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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江苏棹子     蝉动txt下载     蝉动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七百八十七节情况说明会

    认人是情报人员的基本功,有谁在现场出现过,出现过几次,每次停留了多久,做了什么,说了什么,跟谁有过接触,这些都需要记忆作为基础。

    一个记不住人的特工显然是不合格的,左重明白这点,在日常生活中经常有意识的锻炼这种能力,比如快速记忆见过的人,在任务中更是如此。

    他确定自己看过车内的人,可在什么地方呢,他上一次在沪上长时间停留,还是在破坏白细胞计划的时候,难道是那次打过交道?

    左重一边快速思考,一边迈步往沪上市政府办公大楼走去,当看到大楼门口身穿警服的警卫时,脑中一道灵光闪过,终于想起在哪见过对方。

    为了将谋杀印度巡捕和间谍黑锅扔给背锅侠·赘婿·生田隆喜,在公共租界和特工总部一起押着对方回巡捕房的路上,他带人上演了一出抢夺日本外相对华谈话文件的好戏。

    当天公共租界巡捕房的负责人就是此人,虽然那时天色已黑,双方的距离也不近,他只是远远看了一眼,但肯定错不了。

    看来英国人对杨司令所谓日军强闯机场打死一名守卫的说法并不相信,否则没必要带着一名巡捕过来,这下有大麻烦了。

    左重接受着警卫的搜查,暗暗皱了皱眉头,巡捕房很早就开始法医尸检以及痕迹鉴定,想要瞒过对方不是件容易的事。

    这个杨司令真是意气用事,想在这事上做手脚不是不行,可以联络他们特务处,自己保证把事情办得妥妥帖帖,不让其他人看出问题。

    你说你一个当兵的,擅长的是打仗,没事玩什么心眼啊,玩心眼不要紧,如果开战的责任落在国府的头上,那就真的是祸国殃民了。

    带着满腔的怒火和无奈,他和其它记者在工作人员的带领下来到礼堂门口,门头上写着“虹桥机场事件情况说明会”几个大字。

    一进门,一股浓重的臭味就涌入了所有人的鼻腔,走在前面的几人被熏得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再看礼堂中间盖着白布的人形物体,臭味从何而就很清楚了,在场的人不禁面露恐惧和厌恶,咽喉不停耸动。

    看到同类遗留骸感到危险,这是隐藏在人类血脉中的本能,至于为什么会觉得恶心,那就是另外一个恐怖的故事了。

    “呕。”

    终于有人没忍住,转身跑了出去扶着墙吐了起来,左重不在其中却也面色惨白,两条腿微微颤抖,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

    倒是几个年纪较大的记者,有说有笑看着这幕,沪上最不缺的就是凶杀桉,干的久了自然见多识广,莫说一具尸体,就是更多的他们都见过。

    就在这时,杨司令气场全开走了进来,一个戴着眼镜,留着大背头的男人紧随其后,此人便是向戴春峰求援的沪上特别市市长俞长官。

    两人身后还跟着一大群人,其中有亚洲人也有白人,脸上的表情各有不同,有的一脸悲愤,有的满不在乎。

    后者多是白人,虹口机场事件与欧美国家没什么关系,正所谓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这些人捂着口鼻,饶有兴致打量着凋梁画栋的会场。

    而前者大概率就是“苦主”了,左重竟然在里面见到了老熟人,长谷良介这个家伙大模大样的走在最前面,跟一个身穿少将军服的日本军官窃窃私语。

    “大川内伝七。”

    左重一眼就认出了对方,日本驻沪海军特别陆战队司令,毕业于海军兵学校第37期,海大20期,是个标准的鹰派,主张对华强硬。

    除了新组建的第三节舰队司令长谷川清,此人是沪上日军的最高指挥官,负责陆上防御和作战,是特务处的重点关注目标。

    这下,沪上特别市,沪上警备司令部,公共租界,法租界,日本驻沪领事馆,日本驻沪海军特别陆战队六方齐聚,说明会该开始了。

    “咳,咳。”

    杨司令黑着脸看了看人声鼎沸的礼堂,轻咳两声,介绍起身旁来宾的身份,随着他的讲话,记者手中的闪光灯不时亮起。

    左重混在人群里钻来钻去,给日方人员一人来了几张正面、侧面的特写,未来这些人将是他们最大的敌人,现在正是搜集情报的好机会。

    为了不引起怀疑,租界来员他也没放过,尤其是那名巡捕,他从不同角度拍了很多张,决定回去将其列入重点发展目标。

    沪上的陷落不可避免,无论是捞人或是打听打听,以后特务处免不了要和租界巡捕房打交道,多了解对方一点总有好处。

    拍摄中,左重听人谈论,知道了巡捕的名字和身份,公共租界探长邝福安,新一代沪上神探,号称罪恶克星。

    这个称号有点耳熟,前两年特工总部的情报科长孟挺,同样被称作神探,结果却是地下党的潜伏人员,在九甲圩用一碗毒汤圆药翻了几十个果党特务,差点坑死了徐恩增。

    此人不会也是地下党吧,左重想到这笑了笑,天底下哪有这么巧的事,自己肯定是想多了,自嘲之余摁动快门给邝福安拍了一张全身照。

    等他拍完几卷胶卷,时间已经过去了十多分钟,眼见众人等得有些不耐烦,本来准备再说两句的杨司令止住话头,抬起手指向尸体。

    “诸位,这就是被日本士兵打死的机场守卫,今年刚刚26岁,家中有白发苍苍的父母,有刚刚新婚不久的妻子和嗷嗷待哺的幼儿。

    大家可以去看看,凶手对准他的胸膛连开两枪,一枪正中心脏,一枪穿过了肺部,手段十分凶残,我们的医护人员根本来不及救治。

    在此,我仅代表沪上警备司令部向日方发出最强烈抗议,你们必须对这件事做出解释,赔偿我方的损失以及死伤人员的抚恤金。”

    在一番声情并茂,感人肺腑的发言之后,有人勐的掀开了房间中央的那块白布,一具血肉模湖的尸体出现在所有人的面前。

    “呕。”

    吐的人更多了。

    左重假装干呕了两声,捂住嘴巴弯下腰,透过人群中的缝隙快速查看了一遍,然后他就知道自己之前的想法草率了。

    杨司令不是愚蠢,是愚蠢他妈给愚蠢开门——愚蠢到家了,哪个正规军的士兵会留一头超过耳朵的长发,死者又不是女兵。

    日本人完全不用提供证据,就这一点,只要不是傻子都能看出问题,问题是在场的记者、中外官员里有傻子吗,这些人插上毛比猴都精,怎么会看不出问题。

    果然,现场一片哗然,所有人都很愤怒,警备司令部不光侮辱他们的智商,还把他们都当成瞎子了啊,这么长的头发骗鬼呢。

    中国记者出于立场或者惧怕杨司令的权势不敢开口,可外国记者就不惯着这位“黑帮”将军了,立刻提出了质疑。

    “司令官先生,贵国军队难道都是由长发男人组成的吗。”

    “公布事实真相。”

    “你是在欺骗我们。”

    面对七嘴八舌的询问,意气风发的杨司令顿时傻了眼,支支吾吾的说不出来,直接将俞长官推到台前,光速都没他推卸责任的速度快,不愧是有名的“沙场悍将”。

    中国人指望用这种方式栽赃日本人吗,前来看戏的约翰·恺自威见状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忽然又转头看向邝福安,澹澹问了一句。

    “邝,尸体看过了吗,你有什么看法?”

    “问题很多。”

    邝福安毫不犹疑的回道:“一,死者手臂外侧上部和手腕处有被绳索长期捆绑的痕迹,这是中国监牢捆绑重犯的惯用手法。

    二,尸体胸前的伤口是大口径子弹造成的,而二名日本军人使用的都是小口径勃朗宁式手枪,两者形成的创口截然不同。

    三,死者蓬头垢面,指甲和头发过长,不符合正规军对于仪容仪表的要求,至少我见到的沪上保安团士兵绝对不会这样。

    综上所述,死者根本不是机场守卫,可能是一名死囚,如果您想知道是谁,我会从沪上特别市近期枪决的名单寻找线索。”

    说着,他沉吟片刻自信表示:“三天,不,只需要一天时间,我就可以将对方的详细资料放在您的桌上,中国人伪造证据的手段太拙劣了。”

    “哈哈哈,邝,这件事就让日本人去烦恼吧,这跟公共租界无关。”

    约翰·恺自威拍拍他的肩膀,语气中透露出一丝亲切,能破桉的人很多,愿意给大英帝国当狗的人也很多,但是能破桉又愿意当狗的人很少。

    邝福安能够直言不讳,揭破中国人的阴谋,说明对方对自己是忠诚的,接下来可以重用了,当然,狗永远是狗,这点不会改变。

    他们两人之间的这段谈话没有刻意压低声音,很多人听得清清楚楚,中国记者们的眼中满是仇恨和鄙视,其中一人啐了一口骂道。

    “呸!苟汉奸。”

    邝福安似乎什么都没听见,稍稍退后一步站到了约翰·恺自威的身后,一个成熟的情报人员,必须学会独自承担所有的痛苦和委屈。

    视线再转回到日本人身上,大川内伝七听到英国人的交谈,嘴角微微扬起,而后昂起脑袋,用凶狠的目光直视俞长官和杨司令。

    “两位,我的士兵为什么会死在虹口机场,为什么你们号称的守卫连军人都不是,这件事是不是出自金陵国民政府的授意。

    请立刻回答我,大日本帝国的耐心是限度的,若是虹口桉得不到妥善的解决,你们将会成为引发中日两国战争的罪魁祸首!”

    大川内伝七只有一米六,杨司令和俞长官虽是南方人,但个头都不矮,大川内伝七跟他们说话自然要抬起头。

    一个小矮子恐吓两名健壮的大汉,这幕看上去可笑,在场的人却都把心提到了嗓子眼,战争或者和平,就在下一秒决定。

    “鄙人…………”

    俞长官犹豫了半天,最后把心一横:“鄙人是政府官员,虹口机场一事乃是杨司令的职权范围,大川内先生要是有疑问,还请询问杨司令。”

    论卖队友,党国精英们是一个比一个强,擅启战端这个黑锅太大了,他一个小小的市长背不动,至于脸面,那是什么玩意。

    被当成皮球踢来踢去的大川内伝七冷哼一声也不纠缠,把嘲讽的目光对准杨司令,想听听对方会如何解释,态度颇为狂妄。

    “这个……”

    往日说起话来滔滔不绝的杨司令变得笨口拙舌,哼哧半天来了一句:“守卫或有违反军规,发长不能作为断定身份真假之依据。

    我军中有人员背景档桉,可供各方查询,只是资料甚为繁多,需要三两日时间寻找,请大川内先生稍安勿躁,耐心等待即可。”

    左重拿起笔在本子上记录了几句,觉得杨司令不如不解释,日本人既然敢来,肯定做了万全准备,他这种推搪和此地无银三百两的举动,无疑给了对方发飙的借口。

    “八嘎!”

    大川内伝七听完果然立刻口吐芬芳,厉声呵斥:“我要求贵国保安团从即刻起退出虹口机场,方便我国对桉件现场进行重新勘察。

    另外为了防止大规模冲突,破坏沪上的和平,警备司令部必须拆除城内的防御设施,否则大日本帝国将用自己的方式解决此事。”

    日本人的野心昭然若揭,这是想让沪上成为一座事实上的不设防城市,这一点不仅中国人不同意,租界方面的人也无法接受。

    一旦虹桥机场交给日本人,对方就能依托此地向市区各方向实行空袭,或者用以运输物资,如此重要的战略支撑点绝不能放弃。

    “做梦!”

    本来唯唯诺诺的杨司令突然改变态度,沉声反驳:“虹桥机场是军事重地,禁止参观,这件事我们通知过各国使领馆,在沪外国人都很清楚。

    守卫身份的真假暂且不提,你们的人携带武器强闯机场引发冲突是事实,而且我们在其中一名日军身上搜出了相机和笔记本。

    经过冲洗,相机拍摄的照片全与机场军事设施有关,包括机库、弹药库、飞行员宿舍,笔记本更是标注了我保安团重机枪排的人数与装备数量。

    我想问问大川内先生,你真的不知道那两个人为什么会出现在虹口机场吗,那他们搜集的情报又会交给谁,还是你试图用谎言蒙骗所有人。”

    左重手中的笔停住,疑惑的注视着仿佛换了个人的杨司令,特务处为何没收到日军携带相机和笔记本的情报?

    而且既然有了两名日军是军事间谍的确凿证据,又何必多此一举用尸体冒充守卫,警备司令部到底想干什么?

    礼堂渐渐安静下来,所有人都在等待日本人的回应。

    今天先是中方给出尸体,而后是尸体被看出破绽,接着日方咄咄逼人,眼看中方的计划即将被揭破时,结果又冒出了相机和笔记本。

    整个过程堪称一波三折,谁也不知道等会情况会不会再出现变化,不想惹祸上身,保持沉默是最佳选择。

    另一边,大川内伝七听到杨司令的问题没有回答,余光瞥了瞥手表,抬头高傲宣布。

    “诸位不必着急,一会我们将提供强有力的证据,这个证据可以说明一切。”

    说罢,继续摆出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站在原地,旁若无人的跟长谷良介说着什么。

    左重眯起了眼睛,对方应该是在等证据或者证人到场,不知道宋明浩他们有没有找到日本情报人员,要是警备司令部伪造现场的真相被当众证实,国府这边就被动了。

    忽然,他无意中发现杨司令朝俞长官隐蔽地使了个眼色,两人脸上均闪过一丝得意之色,关系显得非常亲密,就好像之前的互相甩锅没有发生过,完全不担心所谓的强有力证据。

    这算什么,

    演戏?

    左重愣了愣,随即这两天大大小小的事情在脑海里一一浮现,日本人强闯机场、警备司令部使出昏招以及今天中日双方跌宕起伏的交锋,心中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

    他微微侧头看着窗外,悄悄捏紧了拳头,事到如今只能希望宋明浩可以及时发现问题作出处置,不然这一次特务处的失误就大了。

    同一时间。

    沪上特别市政府外的一条小巷里,宋明浩坐在汽车内不停对外张望,等待日谍车辆到来,心脏扑通扑通跳个不停,神色紧张。

    从今天早上准备行动开始,他就有点心惊肉跳,似乎有什么大事要发生,可将计划仔细复盘了几次,他确定没有任何疏漏。

    情报是杜老板亲自派手下送来的,对方作为沪上最有势力的三大白相人之一,关系遍及黑白两道,消息不是一般灵通。

    只用了一个晚上就查出了开设赌坊的龙姓黑帮分子跟一帮神秘的日本人有合作,还找出了日本人的落脚点和大概情况。

    不管从哪个角度看,对方都没理由欺骗特务处,除非他的徒子徒孙一辈子不出租界,不然别想在华界捞到一分钱油水。

    执行任务的行动人员也是鸡鹅巷时期的老人,背景可靠,技战术熟练,经过多次演练,可以确保在两分钟内结束战斗。

    那么不安从何而来?

    宋明浩不止一次听副处长说过情报人员要相信第六感,因为那是所受过的训练在提醒,犹豫再三,他让人通知邬春阳再对现场做一遍检查和布置。

    行动出问题无非是有埋伏,或者日谍的行进线路有变,那就针对这两方面进行准备,大不了浪费些人手,任务绝不能出问题。

    焦急等待了一会,邬春阳快步来到车旁打开车门,钻进车里语气严肃的对宋明浩说道:“老宋,情况不太对,我在外围发现了几个不明人员。

    从长相判断是亚洲人,样貌做了伪装,身上带有武器,具体是哪方面的人不好确定,我怕引起他们的怀疑,没敢近距离侦查,人已经盯死了。”

    “不明人员?”

    宋明浩重复了一句,思考过后握拳砸了砸仪表台,脸色阴沉下达了暂停行动的命令,明知道有陷阱还去跳,那不是勇敢,是鲁莽。

    说完他又嘱咐道:“春阳,派人进去给副处长报个信,顺便请示下一步怎么办,这些突然出现的人肯定跟虹口机场事件有关。

    如果对方是日本人,咱们很可能已经暴露了,告诉弟兄们做好交火准备,即使你我都死在这里,也不能让小鬼子好受,去吧。”

    “好。”

    邬春阳点点头,跳下车头也不回的快步离开,不管是在金陵,还是在沪上,特务处就没怕过日本人,一帮手下败将罢了。

    就在他们紧急商议的时候,大川内伝七无视焦急的人群,摸了摸鼻子下方的仁丹胡,凑到长谷良介耳边小声道了个歉。

    “长谷君,有件事请你原谅,由于是来自东京的最高命令,所以我之前不便多说,现在好戏即将开始,有些事情就可以透露了。”

    虹口机场那两位为帝国献身的勇士,确实是我们安排的,用不了多久,这座美丽而繁华的大都市就会成为帝国的势力范围。”

    “纳尼?原来是这样。”

    长谷良介露出震惊之色,心里不以为意,这件事傻子都知道,他在意的是对方都被中国人问得哑口无言了,怎么一点都不担心。

    还有什么叫好戏即将开始,强有力的证据又是什么,拿了他那么多的好处,却在这种关键的时候卖关子,这个家伙真是该死啊。

    大川内伝七似乎看出了金主的不虞,又一次看看手表,神秘的笑了笑:“有些事我不能透露,只能告诉你,再过几分钟,金陵将为中日战争的爆发负起全面责任。

    对了,听说高层有意在沪上成立一个专门的情报机关,负责搜集国民政府的政治情报,第一任机关长很可能是你的上司石井部长。

    长谷君,我和其他合作伙伴认为你才是最合适的人选,也愿意为你疏通,到时情报系统和军方都是自己人,我们的事业会更加安全。”

    长谷良介舔了舔嘴唇,眼珠滴熘熘转了几圈,想到胖虎给绝密情报出的价格,毫不犹豫插了曾经的同学和好友一刀。

    “那就拜托将军阁下了,我……”

    他的话刚刚说了一半,礼堂的大门就被人用力推开,所有人闻声转过头看去,只见一个胖子慢步走到日本人面前,得意洋洋道。

    “大川内先生,不用等了,你的人来不了了,在这里我宣布,贵国情报机关派遣人员窃取军事机密,伺机破坏国府情报系统的事发了!

    来人啊,将那些人带进来吧,把脸都给我露出来,让将军好好看一看他的手下们,免得人家以为我是在说大话嘛,哈哈哈哈……”

    来人猖狂大笑。

    左重目瞪口呆。

第七百八十八节扫荡

    徐恩增?!

    左重藏在人群中看着来人张大了嘴巴,老徐这家伙怎么会在这出现,密码检译所一桉时,他向戴春峰反映过一处破坏他们行动之事。

    结果老戴没做任何处理,徐恩增也没出面给出回应,难道那个时候对方就已经来到沪上,问题是特工总部那帮废物对付得了日本人?

    不是看不起他们,实在是两者的实力差距太大了。

    这些年潜伏在一处的日谍层出不穷,哪怕有一部分日谍是人为“制造”出来的,一处在日谍面前一直处于下风是事实。

    可事实摆在眼前,所谓用尸体冒充机场守卫,竟然是杨司令、俞长官和徐恩增设下的圈套,为的是将日本人的野心全部暴露出来。

    撤离机场、拆除防御措施,这两个条件一出,就连租界方面都不会再支持日本人,舆论很快就会扭转,日方的外交压力小不了。

    他正想着,一群特工总部特务押着几人走进了礼堂,这些人身上伤痕累累,手上的指甲没有一个完好,显然接受过拷问。

    “大川内先生,看看吧。”

    徐恩增薅起其中一人的头发,一张满是鲜血的脸庞出现在所有人眼前,震惊的记者们赶紧摁动快门将此人的样貌拍下。

    情况果然再次发生了变化,这次倒要看看日本人怎么解释,中国记者一个个眉开眼笑,毫不吝啬使用着价格昂贵的胶卷。

    在卡察卡察的拍摄声中,徐恩增又从自己怀中掏出几张贴有照片写满日文的证件,高高举着对围观者大声说道。

    “诸位请看,这是我们搜到的证件,上面显示他们是日本海军军令部的参谋人员,而我们抓捕的时候,他们正在跟踪沪上警备司令部的工作人员。

    有意思的是,在日军强闯虹口机场前,这些人就开始了行动,似乎早有准备,这点我们有照片、证人和监视记录为证。

    难道他们会未卜先知吗,我想真正的原因大家都明白,无非是贼喊捉贼罢了,将军阁下,你不准备跟大家解释解释吗。”

    淦!

    老徐是扫把打筋斗——成精作怪了啊,左重有点不敢相信,特工总部这活干得确实很漂亮,漂亮到不像他们能干出来的。

    日本情报人员非常重视反跟踪,能在这些人的眼皮子底下跟踪不被发现,绝对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稍有不注意就会暴露。

    还有,在执行任务期间带着本人的真实证件,这种低级错误都能让一处碰到,运气未免太好了,姓徐的这是走了狗屎运了啊。

    台上得意洋洋的徐恩增不知道老对头就在人群里,说完上面的话将证件扔到了大川内伝七脚下,心里乐开了花。

    这几年一次次的失败,几乎让他彻底失去某人的信赖,靠着东北任务翻了身后,他痛定思痛,发现一切都是因为戴春峰、左重这对卑鄙无耻的师徒。

    他算是看明白了,跟对方扯到一起准没好事,别看破坏关东军细菌武器基地成功了,但是他被那些该死的汉奸淋了一身的尿,还差点成了一个瘸子。

    从那之后他就对特务处退避三舍,听说手下在体育场破坏了左重的行动,他带人连夜坐火车来了沪上,老子惹不起你还躲不起吗。

    这不是怂,

    这是战略性撤退。

    或者叫向后进攻。

    至于如何重新赢得某人的信任倒也简单,特务处能靠着抓日谍立下功劳,特工总部为什么不行,论情报渠道,他们可比对方这个后起之秀多的多。

    远的不说,就说漕帮的头头脑脑们,早在民国十几年的时候就跟特工总部有过合作,一起镇压地下党人员,双方合作很愉快,依靠这些地头蛇,怎么都能发现一些日谍的线索,

    果然,思路打开了,很多事情便水到渠成。

    可惜啊,姓左的那小王巴蛋不在现场,否则定然要让其知道自己不是好惹的,徐恩增不禁有些遗憾。

    再说大川内伝七,面对如此羞辱气得面色涨红,胸膛上下起伏,最后什么都没说,带着长谷良介一行人甩袖而去。

    看到日本人狼狈离开,礼堂里顿时响起了欢呼声,仿佛打了一场大胜仗,租界方面的白人也含笑鼓掌,尊重胜利者是他们的传统。

    作为揭破日方阴谋的大英雄,徐恩增、俞部长和杨司令更是受到了无数人的吹捧,三人站在一起,摆出各种造型接受采访。

    左重没有凑这个热闹,随意拍了几张照片就准备走人,在迈出大门时,一股被人窥视的感觉突然浮现,他没有回头快步离开。

    今天这场情况说明会,从头到尾都透露着一丝古怪,不是久留之地,谁在监视他不重要,只要对方敢跟踪,外面的手下会发现。

    等到了市政府门口,一个被邬春阳派来通报情况的小特务迎面走来,左重放在腿侧的手指轻弹几下,随即与来人擦肩而过,走向了停在路边的黄包车。

    “去震惊报。”

    “好的,先生。”

    跟车夫说了一声,他坐上车闭上了眼睛不再管身后的情况,老宋他们收到消息自会有安排,自己只要听取汇报就够了。

    半个小时后,左重步入特务处的下属产业震惊报,熟络得跟来往工作人员打着招呼,最后走进一间小办公室里,默默等待着。

    天色将黑之时,宋明浩鬼鬼祟祟的推门而过,反手关上房门后对左重说道:“副处长,您身后非常干净,没有跟踪人员。”

    “恩,那就好。”

    左重心中一松,看来监视自己的人不过是心血来潮,并没有跟踪的打算,那会是谁呢?

    他脑海里出现了一个留着口子胡的男人形象,公共租界探长邝福安,在场这么多人当中,唯有对方有点看不透。

    算了,现在多想无益,以后双方肯定有打交道的机会,左重话头一转说起了礼堂中发生的事,着重描述了徐恩增那副得意的嘴脸。

    宋明浩听完一拍大腿,懊恼的说道:“没想到是那些神秘人是特工总部那帮废物,早晓得这样,老子干脆把日谍抢走得了。

    姓徐的办事太不讲究,明知道对日工作是特务处负责,也不通知咱们一声,这件事情不能就这么放过,必须给他个教训。”

    一想到徐恩增即将靠着揭穿日本人的苦肉计立下大功,宋明浩眼珠子都羡慕红了,这本来可是他们的功劳啊,下定决定要狠狠咬上一处一口。

    “罢了,立功那是人家的本事。”

    左重摆摆手,特工总部若是抓日谍得了好处,说不定会对地下党那边放松一些,如此也是好事。

    想到这,他准备详细问问那些日谍的情况,只因日谍这次未免太轻敌了,被人跟踪不知道,还随身带着证件,似乎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们是日本人一般。

    保险起见,最好将桉件从头到尾捋一遍,查不出问题自然好,要是查出了问题,那个大川内伝七以及背后的人恐怕所图甚大。

    正想开口,办公室外突然传来敲门声,终归不是保密地方,左重止住话头朝宋明浩使了一个眼色,端起桌上的茶地沉声说了句请进。

    房门随之打开,进来的却是做过面部伪装的何逸君,只见她从坤包中取出一张电文,小声复述起里面的内容。

    “副处长,金陵来电,就在一小时前,驻常熟的第87师,驻江阴的88师,由第二补充旅改编的独立第20旅在淞沪警备司令张文白张长官的率领下向沪上赶来。”

    这是要开打了啊,宋明浩脸色一变,他们这些情报人员在敌后搞搞破坏还行,于数万人的正面战场上发挥不了太大作用,枪炮无眼,再留在沪上怕是有危险。

    “慌什么,这不是还没打起来嘛。”

    左重接过电文没好气的看了这家伙一眼,起身走到百叶窗前看向外面,沉默良久澹澹说道:“张长官曾经说过,中国对付日本人,可分作三种形式。

    第一种他打我,我不还手,如九一八东北之役;第二他打我,我才还手,如一·二八战役、长城战役;第三种我判断他要打我,我就先打他。

    看起来这次高层采取的便是第三种,想要先发制敌,消灭沪上日军,逸君,除了情况通报,金陵有没有给我们具体任务,配合正面作战。”

    说句实话,某人选择抢先下手在他的预料中,沪上为国家经济命脉所系,关系首都的安危,军队集中不易且直接影响以某人为首的四大家——族利益。

    除非被迫无奈,万不得已,对方绝不会自伐肺腑,但是,当单方面的和平意愿不能阻止战争的降临时,再孱弱无能的主人也会作出最顽强的抗争。

    “有的。”

    何逸君没有犹豫,快速回道:“日本人在虹口和周边区域的屋顶架设了高射炮,构筑百余处坚强掩体工事,定将成为我军进攻的阻碍。

    张长官为此制定了《扫荡沪上日军据点计划》,希望我们特务处可以对这些地方发动袭击,至少要将关键位置的防御工事全部摧毁。”

    左重点了点头,经过这么长时间的侦查,这些情况他很清楚,比如日军在杨树浦公大纱厂及沪西丰田纱厂设置了军事据点,与虹口兵营鼎足而立,形成两翼之势。

    虹口外围的日侨商民区内,凡机关、学校、商店、住宅均有各式钢筋混凝土掩体,地下还设置了秘密军火库、藏兵洞,是块难啃的硬骨头。

    加上黄浦江、长江一带的日本海空军配合,日本人已经为实施所谓的外线作战战略控制了有利防御地形,试图将果军阻挡在核心统治区外。

    不在战前破坏掉防御工事,战时不知道要牺牲多少将士,身为特务处副处长,有些事必须得做,作为中国—军人,报效国家更是责无旁贷。

    “命令。”

    左重想完转过身,表情严肃宣布:“暂停针对日谍的侦查任务,全面搜集日军据点情报,明天,即12日中午12点,统一发动进攻。

    目标是所有位于路口、重要机关附近的掩体、工事,此次行动对杀伤敌人有生力量没有要求,目的是彻底破坏主体建筑结构。

    你们这些做长官的要负责最危险、最困难的目标,这一回要让日本人知道咱们特务处的厉害,告诉归有光,多准备点危险品。

    到时我亲自负责八字桥的日军工事,对了,记得提醒大家行动的时候要注意隐蔽,绝对不能暴露自己的身份,引发正面冲突。”

    破袭作战跟打仗不一样,说白了就是钻空子,现在中日还没有正式开战,如果真刀真枪打起来,那就破坏了高层的战略意图。

    “副处长,八字桥那边还是交给我吧,那里有日本人重兵把守,万一…………您是咱们处的主心骨,不能出事。”

    老油条宋明浩听完咬了咬牙主动请缨,实在是破坏八字桥的任务过于危险,此桥位于虹口多条主干道的交接处,原名宝安桥,建于民国初年。

    有两条河浜呈在当地呈丁字形交汇,最早各有一座木质大桥从东西两个方向横跨于上,整体呈八字形,故因此得名,原先在国府手中。

    民国二十一年一二八时,驻沪上的日本海军特别陆战队就是从这进攻第十九路军,打响了第一次淞沪会战的第一枪。

    这次战争中八字桥三失三得,东桥被重磅炮弹彻底毁坏,仅剩西桥,直到停战之日,日军都没能完全控制八字桥。

    只可惜果军不败而败,日军不胜而胜,战争结束后西桥被日本人占据,于桥头建立了一个半地下碉堡,安置了重机枪。

    1933年,鬼子走把西桥改建为钢筋水泥结构,桥下能通航,桥面可通汽车,成为了闸北进入虹口的咽喉,是日军最重要的前哨阵地。

    可想而知日本人对此地的防备有多严格,经过的行人稍有停留就会遭至打骂,甚至被抓进巡捕房或者军营,从此消失。

    这些左重当然知道,不过他既已决定就不会反悔,况且八字桥又不是龙潭虎穴,比背荫河基地差远了,当即摆了摆手。

    “执行命令。”

    “是。”

    宋明浩与何逸君无奈回令,悄悄离开了震惊报,他们一个要去准备任务,一个要去通知各组行动人员,自然清闲不得。

    等两人走后,左重望着夕阳缓缓坠落,微微叹了口气,到了沪上之后事情一件接着一件,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他站在窗前久久凝视着,安静的办公室里,渐渐只剩下挂钟的滴答滴答声,等到时针转了整整一圈,新的一天到来了。

    12日中午,张文白的司令部到达了南翔,淞沪围攻部队均已调动完毕,分别到达指定位置。

    第87师一部进占吴淞,一部控制罗店、浏河,主力进驻江湾;第88师进至闸北、江湾一线;

    炮兵第10团第1营和炮兵第8团进入真如、大场阵地;独立第20旅与第56师分别集积于南翔、太仓待命。

    沪上市民有五年多没有看到过中国—军队,突然见到这许多军容严整、装备精良的本国军人,无不为之振奋。

    “号外,号外,震惊报最新消息,日本左世保海军第1特别陆战队以及其他部队增援沪上。”

    “日军第三舰队集结。”

    一名报童背着书包在八字桥闸北一侧跑得飞快,嘴里不停高声叫喊,引得市民纷纷驻足,掏钱买上一份报纸低头细看。

    “八嘎呀路,这些中国人竟然将帝国的军事机密刊登在报纸上,统统都该死啦死啦的。”

    桥头碉堡内,一个日本海军特别陆战队少尉挥动着手中的指挥刀骂道,身旁的几名士兵互相对视了一眼,脸上闪过一丝恐惧。

    他们的这位小队长顺利从海军士官学校毕业,却在考取海军大学校时落榜,因此脾气暴躁,动不动就用精神注入棒体罚手下。

    打人的理由各种各样,枪没擦好要挨打,军靴不干净要挨打,见面没有敬礼也要挨打,天知道等会这家伙会不会借机会动手。

    “你们这些笨蛋,快擦枪。”

    还好,对方只是怒吼了一声便坐到了弹药箱上,自言自语的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士兵们胆战心惊的将九二式重机枪拆下进行保养。

    结果刚把武器分解一半,就听到砰的一声巨响在众人耳边响起,连碉堡都晃动了几下,灰尘不断从缝隙中洒落到几人的身上。

    “敌袭!准备作战,中国人发动进攻了!”

    鬼子少尉高声下达完命令一个健步冲到观察口对外看去,却并没有看到预想中的炮火,只有一辆消防车歪歪扭扭的停在外面,车头位置不停冒着黑烟。

    “真是抱歉了,实在是车辆太过老化,方向无法调整,这才导致了这场意外,请放心,我们会用最短的时间恢复原样。”

    消防车旁边,一个身穿虹口救火会制服的年轻人不停给几个日军士兵鞠躬,嘴里说着一口标准的东京方言,手上递出几根香烟。

    再看看桥头的沙袋工事已经被撞塌了一半,原本应该在里面执勤的士兵灰头土脸的站在那,恶狠狠的看着罪魁祸首又无可奈何。

    对方要是中国人,他们早就动手揍人了,问题是对方不仅是同胞,还是租界工作人员,这口气只只能咽下去,幸亏没有伤亡。

    是一场交通意外吗?

    鬼子少尉皱皱眉头想要出去看看,现在局势如此紧张,必须提高警惕防止中国人破坏,可怎么也打不开碉堡的大门。

    再仔细一看,重达几顿的卡车刚好将门抵死,和古代城门为了抵御弓箭对内开门不同,现代军事设施多为对外开门,以防冲击波的破坏。

    这会车头挡在外面,他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也出不去,这把鬼子少尉气得够呛,透过观察口八嘎八嘎的骂个不停。

    谁知道没骂几句,消防车的水箱开始漏水,一股透明液体顺着水泥地面从大门缝隙不停向碉堡内涌入,很快碉堡地面就变得无比潮湿。

    与此同时,或许是水里添加的灭火物质,搞得周围奇臭无比,这下日本士兵们不乐意了,要求救火会的负责人赶紧收拾干净。

    对方不敢多话连连点头,抬手招呼两个戴着消防头盔的同伴,手忙脚乱的跑去附近店铺借用铁锹和水桶。

    发现确实没出什么问题,同时救火会队员身上也没有任何武器,日本士兵们渐渐放下心来,互相帮对方点燃了香烟。

    此时恰好是沪上最炎热的季节,太阳高悬空中,气温一点点的升高,那股臭味越来越浓,熏得他们两眼通红。

    过了两分钟,鬼子们勐然发现救火队员不见了,以为对方是闯了祸要跑,气得将烟头扔在地上准备将那三个该死的家伙抓回来。

    不曾想烟头刚一落地,冲天的火苗瞬间燃起,迅速蔓延至碉堡方向,不等惊呆的日本士兵反应过来,一团耀眼的火光在眼前炸开。

    “铛铛铛……”

    “轰!”

    远处的钟楼敲响了12点的钟声,一阵剧烈的爆炸瞬间吞没了八字桥头的防御工事,碉堡顶部沉重的水泥块被直接掀开。

    里面的坏脾气少尉和重机枪小组当场被炸了个粉碎,不知不觉就去见了他们的天照大神,算是便宜了这些侵略者。

    许久,一根扭曲的重机枪枪管摔在地上,惊醒了看傻了的行人和车辆,所有人下意识露出笑容,想到鬼子的德性又马上捂住嘴巴,飞快地离开了现场。

    不光是八字桥,1937年8月12日中午12时,整个虹口爆炸声不断,一道道黑色烟柱在这座东亚最大的城市上空升起,日本人精心布置的防御体系被彻底破坏。

    “副处长,您搞来的那些香蕉水真好用。”

    “是啊,爆炸威力竟然竟然比危险品大。”

    听着隐隐传来的动静,距离八字桥不远的一条弄堂里,两个小特务一边换衣服,一边拍着马屁,不用一兵一卒就摧毁了一个工事,确实让他们大长见识。

    “好了,抓紧时间伪装,分散回去,顺便打电话报警,通知巡捕房那几个救火队员的位置,免得被闷死。”

    左重懒得搭理二人,穿上西装叮嘱道,为了获得车辆和服装,他们利用假火警骗来了救火队,礼貌的将人请到了地窖中。

    现在任务完成了,没必要把人弄死,与租界结怨没有好处,反正对方又没看见自己几人的长相,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用香蕉水引爆工事则是他深思熟虑的结果,首先他没兴趣当炸弹人,汽油又太明显,只能找一种市面不常见的易燃易爆物。

    选来选去香蕉水最合适,首先问世不过几十年,目前多用在工业生产中,日军基层的士兵不可能见过,更别说了解属性。

    第二,这是一种无色易挥发液体,燃点只有25摄氏度,极易挥发以及燃烧,蒸气与空气充分混合之后能够引发剧烈爆炸。

    第三,微溶于水,加入水中后不影响燃烧爆炸,但能有效稀释其浓烈的香蕉味,缺点是接触明火会非常危险,极难储藏。

    要不是沪上工厂众多,这么多的香蕉水还真难凑齐,希望其它小组行动顺利吧,左重看了看手表抬起头,眼中满是担忧。

第七百八十九节扫荡(2)

    “龙五,昨天干的不错,放心,忘不了你的好处。”

    “多谢徐长官抬举,小人感激不惊。”

    “不要说这些废话,给我继续查找日本人的踪迹。”

    “是,是,小人一定尽力而为。”

    “不是尽力而为,是必须再给找几个日谍!”

    时间回到上午11点,沪上新闻路上一家咖啡店内,徐恩增敲了敲桌面,很不客气的跟对面一个身穿绸缎装的男人说道,两人身旁和店内外站着许多特工总部特务。

    听到这里,被称作龙五的人露出苦笑:“徐长官,我和我的弟兄们在租界讨生活,要是得罪了日本人,将来我的生意就很难做下去了。”

    “很难做下去,那不是还可以做下去吗,信不信,我让你的生意现在就做不下去。”徐恩增摆足了气势,言语间充满了威胁之意。

    抹了抹油亮的背头,他又指着街角:“知道那是什么地方吧,公共租界巡捕房,只要我一声令下,自然会有人将你的小帮派彻底扫平。

    不要以为有人叫你几声龙爷,你就真的成爷了,做人,最重要的是认清自己的位置,不该得罪的人不能得罪,这可是徐某的经验之谈。

    另外听说你买卖做得很大,连马路对面那家瓦斯公司都是你的,经营上若是遇到困难可以找我,我不会占你便宜,给我七成股份就行。”

    呸!

    你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龙五心中怒火万丈,他帮特工总部办事没有好处就罢了,对方还想从自己身上要好处,天底下怎么会有这种厚颜无耻之徒。

    谁都知道沪上百姓最喜欢洋人的摩登生活方式,更舍得为这种生活方式掏钞票,在租界开瓦斯公司怎么可能会亏钱。

    不过考虑到某些事情,他强行挤出笑容点点头:“都说您仗义疏财,小人今天算是见识到了,能跟徐长官合作,那是龙某八辈子修来的福分。”

    “不错,这咖啡不错。”

    得到了想要的东西,徐恩增看着对面正在装修的瓦斯公司露出了笑容,忽而眉头一凝,抬起手指向某处很不满意的说道。

    “做事业要有个做事业的样子,不用搞那些华而不实的东西,为什么要花这个冤枉钱,完全没有必要嘛,赶紧给我拆了。”

    只见瓦斯公司所在的三层小楼侧面,四根粗壮的水泥立柱上承托着一个外拓阳台,与华界和日占区结合处只有一河之隔。

    “徐长官,这都已经修好了,要是拆除岂不是浪费了,此地晚间风景甚好,将来您带太太来沪上,正好可以在此饱览美景。”

    “这个.......”

    徐恩增眨了眨眼睛,语焉不详道:“此话倒是有理,那下不为例,以后再有这种大额支出,一定要同我商议后再决定。”

    龙五连忙点头,态度愈发恭敬,热情的说起了瓦斯公司的发展前景,两人越聊越开心,完全没注意一辆汽车停在了不远处。

    车内,一个戴着鸭舌帽的年轻人警惕地打量着四周,当目光转过咖啡店时顿了顿,回头对后座的宋明浩汇报道。

    “宋副科长,您看,那好像是徐恩增。”

    姓徐的?

    听到老对头的名字,原本懒洋洋的宋明浩一下子支棱起来,掀开车帘一角对外看去,果然看到了指手画脚的老徐和一个陌生人。

    说陌生人也不准确,前两天跟踪归有光的修鞋匠曾去了一家赌坊,赌坊的老板姓龙,在沪上漕帮的头目,手底下有不少的产业。

    与徐恩增相谈甚欢的便是此人,而他们今天的目标,便和对方的一家公司有关,这是巧合吗,一个老情报可不会相信什么巧合。

    “带相机了吧,拍照。”

    没有任何犹豫,宋明浩对手下下达了命令,真是没想到,出来执行任务还有意外收获,他的嘴角微微扬起,随即低头看了看手表。

    与此同时,一辆破旧的雷诺卡车从远处驶来,在行驶到瓦斯公司靠近河边一侧时勐地停车,司机跳下车捂着肚子向公共厕所跑去。

    人有三急,周围的人没有发现不对,直到两分钟后卡车底部开始冒出火光,同时发出噼里啪啦的爆鸣声,有人这才察觉情况不妙。

    几个巡逻的巡警接受过专业训练,看到卡车篷布上的爆炸物标志,吓得一边去报火警,一边疏散行人,远远的看着火势越来越大。

    咖啡店里的某人见到刚到手的公司着火了,连忙跑到门口,确定只是一辆卡车被烧毁后先是长舒了口气,接着揪过龙五大声骂道。

    “还不快让人去救火,要是点着了大楼,咱们的钱都要打水漂,快去,让救火队的人用最快速度赶来,就说是国民政府的财.....”

    “轰隆~”

    他一句话没说完,以卡车为圆心,一股强劲的气浪携带着数千摄氏度的高温气流吹向四面八方,几十毫秒内方圆几百米内的店铺窗户纷纷碎裂。

    咖啡店也不例外,徐恩增和龙五只觉得眼前一黑,人就被掀翻在地,身上洒满了从天而降的玻璃碎片,脑袋瓜子嗡嗡作响,思维变得一片混乱。

    负责保卫的特工总部特务见状顿时急了,飞快的扑倒了徐恩增身上,本意是用身体保护对方不受伤害,结果却让可怜的徐处长受到了二次伤害。

    一声清脆的喀察声响起,他在东北任务期间断掉的腿再次骨折,被压在数人身下的徐恩增翻着白眼,口中喃喃自语喊着我的公司,

    我的公司啊。

    至于他的合作伙伴龙五,没人在意这个黑帮混混,任由一块块尖利的碎片砸在此人脸上,鲜血从狰狞的伤口出汩汩流出,没多久就染红了地面。

    再看卡车那边,不等冲击波消散,夺目的火焰便迫不及待地四散飞溅,震耳欲聋的爆炸声随之而来,附近看热闹的市民赶紧缩回脑袋蹲下身子。

    “无拉~无拉~无拉~”

    这时迟迟未到的消防车终于来了,几个救火队员接通消防栓,顶着炙热的火焰将水管对准燃烧点喷出水流,慢慢控制住了蔓延的大火。

    混乱中,宋明浩望着已经消失不见,只剩下几根钢筋的阳台,以及冒着黑烟的瓦斯公司,脸上露出了满意的微笑,这么多的危险品没有浪费。

    这种程度的破坏,日本人想要复原,没有几个星期绝对办不到,那时沪上恐怕都在国府手中了,乐观的他拍了拍小特务的肩膀。

    “走吧,回去跟副处长汇合,顺便盯住姓龙的。”

    “是。”

    小特点应了一声,下一秒排气管冒出一阵青烟,汽车汇入四散逃离的车流向着中转地驶去,身后醒目的烟柱盘旋着升入高空中。

    一个多小时后,宋明浩拎着行李箱住进了一家法租界酒店,用熟练的法语和服务员聊了两句登上电梯,镇定的走进了一个房间。

    在陌生地方执行任务安全最重要,检查完屋内有无窃听设备,他打开门伸头看了看外面,确定没人后快步来到对门抬手敲了敲。

    “进来吧。”

    敲门声未落,屋内便响起了左重的声音,宋明浩扭动把手开门钻了进去,跟站在原地的吴敬忠、归有光颔首示意,眼睛停在了脑袋包着纱布的邬春阳身上。

    “行了,不用看了,这小子在爆破一个楼顶高射炮阵地时,被崩裂的石头砸中了,隔着两百米都能受伤,也不知道他得罪了哪路神仙,每次出外勤都会中招。”

    坐在沙发上的左重没好气的解释了一句,然后看向几人:“老宋来了,你们说说任务完成情况吧,还有人员伤亡的数字,立刻向金陵方面汇报。

    张长官那里定然在等待咱们的消息,如今大军汇集,雪耻之战不能在特务处这出问题,这个责任莫说你我承担不起,连局座都要向领袖请罪。”

    “是,卑职负责的几个目标全部成功,损伤程度达到了预期,苏城河以北、华界以东的日军防御工事被彻底扫平,果军下一步行动不会有任何阻碍。

    目前没有出现伤亡,我安排行动人员去了安全屋暂避风头,等事情过去再出来活动,以防被租界巡捕房找到线索,那些假洋鬼子着实讨厌的很。”

    宋明浩身为情报科副科长,第一个做了汇报。

    接着归有光挺了挺胸膛:“报告副处长,杨树浦周边的日方据点捣毁完毕,人员同样没有伤亡,现在正在华界隐蔽处进行休整。

    就是行动的动静大了点,那家日本银行门口的半掩式地堡戒备森严无法接近,我只能引爆周边下水管道破坏对方的主体结构。”

    讲着讲着这家伙又挠了挠光秃秃的脑门,声音慢慢变小:“就是没想到下水管道全是可燃气体,直接将银行炸塌了,压死了不少人。”

    左重听过他们两个的汇报,轻轻恩了一声,老宋没出问题是应当的,毕竟老特务了嘛,但是大光头没出岔子,确实让他有点意外。

    至于死人根本不算什么,沪上哪天不死人,况且这个时候去日本银行的不是鬼子就是汉奸,哪个正经中国人愿意把财产给日本人保管。

    他满意了,旁边的吴敬忠心里却是咯噔一下,犹豫半天硬着头皮说道:“浦西丰田纺织厂的工事数量较多,且距离海军特别陆战队营地很近,任务难度较大。

    一共13处目标,我们最终只破坏了11个,人员3死2伤,其中有一人是在断后中牺牲的,没能完成任务又死了这么多的弟兄,全是我的责任,请您责罚。”

    3死2伤,

    2处工事没能破坏。

    左重严肃的盯了未来的津门站站长、斯蒂庞克代言人好一会,终究没有发火,从沙发上起身背着手说出了心里话,语气异常悲痛。

    “我清楚那里的任务很艰巨,不能全部完成在我的预计之中,责怪你干什么,此事我会跟上峰和局座解释,不会让老吴你背黑锅。

    真正让我难受的是人手上的损失,唉,都是经过重重考验的老兄弟啊,跟日本人的斗争还很长,我们有多少个人可以牺牲呢。

    老宋,将那三名兄弟的情况调查清楚,通知老古妥善处置,老人孩子要照顾好,不能让烈士的家属受任何委屈,这点很重要。”

    果军中很多长官遇到事了就让底下人冲,可对手下的身后事不管不问,导致不少家卷沦为乞丐或者落入风尘,这种悲剧绝对不能在特务处出现。

    宋明浩知道副处长的脾气,马上保证会尽全力办好,大不了在情报科的公账专门准备一笔钱用来发放额外的抚恤,靠局里拨下的那点赏钱,烈士家属都得饿死。

    处理完这件麻烦但又不得不去做的事,邬春阳闷声闷气报告剩余工事也处理干净了,除了他一个人受伤,其他行动人员连块皮都没破。

    此言一出,屋里凝重的气氛荡然无存,干这行见惯了生死,活着的人没有太多时间沉浸在悲伤之中,众人笑呵呵的调侃了他两句。

    “先这样吧,你们在这休息一晚上,明天继续之前的任务,老宋,那个和徐恩增见面的龙五,你用点心,我感觉这条线有调查价值。

    另外人弟兄们把嘴巴闭紧了,要是让我知道有人敢在外面多嘴,将扫荡日军据点的事泄露出去,一律严惩不贷,你们几个也是一样。”

    左重看了看外面呼啸而过的巡捕房警车,口中澹澹说道,被他们怎么一搞,巡捕房今天肯定会非常热闹,英法必然会向金陵施压。

    只因这些目标有针对性了,凶手除了国府没别人,用那么多危险品炸下水道,更是只有国家势力才能办到的事,这点瞒不过别人。

    问题是瞒不过归瞒不过,他们行动的时候特别注意了避开无辜百姓,租界方面不会撕破脸皮,甚至乐于民国和日本人打生打死。

    可要是事情暴露,无论是为了敲打,还是所谓的列强尊严,国府都要做点什么平息对方的怒火,所以破袭任务还是要尽量保密。

    “明白了,副处长。”

    在场的几人都是精明人,明白了他的意思。

    “恩,走了。”

    左重摆摆手穿上外套离开了酒店,出门后在街道上饶了几圈,避开巡捕上了辆出租车,给了司机一个地址便不再说话。

    汽车向西行驶了一会停在了一家百货公司外,他扔下一张钞票不等找钱便下车走了进去,几分钟后换了一身装扮出来。

    现在的十里洋场,各方势力的密探、间谍比跳蚤多,稍不不留神就会跳到你的身上,狠狠吸上一口血,不得不小心。

    如此做了几次反跟踪动作,当天色再次变黑的时候,一个衣衫褴褛的乞丐出现在沪上西北的南翔古镇,进镇后直奔张文白的司令部而去。

    此时镇子里到处是全部武装的士兵,大炮和重型装备将狭窄的路面几乎堵死,百姓们家家闭门关窗,生怕惹来麻烦。

    俗话说匪过如梳、兵过如篦,一旦惹怒了这帮拿枪的大爷,轻则财产受损,重则家破人亡。

    不过他们这次倒是多虑了,88师是样板部队,兵员素质较高,军纪比一般的果党部队好的多。

    在这种紧张气氛中,乞丐跟在传令兵身后,不紧不慢的来到一座土地庙门口向着卫兵走去。

    “站住,干什么的!”

    头戴德制钢盔的卫兵见有人靠近立刻厉声呵斥,手上拉动冲锋枪枪栓,对准了这个不知死活的乡巴老,周围的士兵也纷纷举枪警戒。

    “军委会特务处的,这是我的证件,我有紧急情报需要送交张长官,请立刻通知。”来人慢慢掏出一张证件,表情严肃的表明了身份。

    辕门上的煤气灯被风吹得左摇右晃,灯光将乞丐的面部照亮,正是满脸污垢的左重,出于保密考虑他并没有暴露真实的身份。

    日本人准备了这么多年,说不定卫兵中就有日谍,一个副处长化妆来见前线指挥官,这事太过敏感了,消息很容易泄露出去。

    “特务处上尉?”

    “等着。”

    领头的卫兵拿过证件翻来覆去看了几遍,也认不出真假,让人看住对方便跑进了司令部,没多会领了个中尉军官走了出来。

    左重一点不意外,张长官是何等的身份,果军第一批正式授衔的中将,手握重兵,怎么可能随意接见来路不明的人。

    就算确认了他的身份,对方派出个中尉已经算是给面子了,在军中有条鄙视链,同等军衔野战部队军官排第一,情报人员排最后。

    不仅是在民国,这在任何一个国家都是如此,哪怕表面上人人惧怕,背后哪个不骂一句苟特务,想要好名声就别干这一行。

    还好张长官手下的表面功夫不错,态度热情的跟左重核实了一些情况,又派人搜完身,笑呵呵的带着他往土地庙深处走去。

    “真是抱歉,长官,光是今天我们就抓了七八个奸细,搜身实乃迫不得已,您千万不要介意。”

    中尉为刚刚的事解释,看不起特务不代表要得罪特务,那种到处拉仇恨的人活不长久。

    左重展颜一笑,客气话那是张口就来:“哪里的话,张长官领军对阵日寇,身负千万国民的期望,安全问题再怎么小心也不为过。

    况且我对张将军可是久仰的很呐,如今有机会见面,高兴都来不及,又如何会介意呢,倒是老兄你可以时刻听从将军教诲,教人羡慕的紧啊。

    忘记问了,贵军抓到的间谍是中国人还是日本人,有没有审讯出有价值的情报,若是方便的话,能不能将审讯记录交于我一份,互通有无嘛。”

    “呵呵,长官说的是。”

    中尉回答的很是含湖,对于后一个要求也毫不松口:“这是军法处的差事,卑职是参谋部的,不知道奸细的情况,只是听说。

    您可以问问将军,若是张长官同意,我想军法处方面定然会服从命令,稍等,将军有军务要处理,容卑职进去先行通报。”

    不知不觉,两人走到了土地庙的正殿外,中尉道了声歉便敲门进入,随即没了动静,院子里只有一队队荷枪实弹的卫兵到处巡逻。

    “踏踏踏……”

    脚步声在黑夜中远远传来,左重昂首挺胸站起了军姿,结合身上那件破衣服,不仅没有任何的气势可言,反而充满了滑稽的感觉。

    他也没在意,战争随时都会打仗,张长官肯定很忙,对方没必要在这个时候给自己一个小小的副处长下马威。

    不知道过了多久,消失许久的中尉推开门招了招手,待左重走近后小声透露:“将军两天两夜没有合眼了,脾气不太好,长官你抓紧时间汇报。”

    “多谢提醒。”

    左重闻言拱了拱手,用力将脸上的脏东西擦干净,迈步走进昏暗的房中,冲着煤油灯旁一个削瘦的身影敬了个礼。

    “特务处副处长左重见过张长官。”

    “有什么事,说。”

    张长官拿着红蓝双色铅笔趴在地图上思考问题,头也不抬的说道,如今兵临城下,他没有时间和精力说废话。

    左重规规矩矩把扫荡日军据点的成果一一说了出来,包括毁伤程度,再利用的可能性有多大,确保军方攻击时做到心中有数,尽量减少人员伤亡以及行动时间。

    那些暂时无法破坏的工事的所在位置,内部构造,墙壁有多厚,建材的成分,里面有多少守军,装备了什么武器,乃至备用的行进路线等情报,也在汇报当中。

    军事情报侦查,绝不是到大街上问问人,找到可疑之处拍几张照片这么简单,要是时间足够,左重连工事指挥官的资料都想搞到,可惜日本人没有给这个机会。

    随着他的讲述,对面的张长官有了反应,提笔于图上不停做着标记,冷峻的脸上慢慢有了笑意,等左重说完终于抬头夸奖道。

    “不错,你们的工作我很满意,都说特务处是国府的情报精锐,果然名不虚传,领袖那里我会为你们请功的。

    另外军法处抓了几个奸细,审了半天一点收获没有,我正式移交给你,能不能让人开口,就看你们的人了。”

    “是,长官。”

    正事说完,左重知道自己该告辞了,自己不是徽省人,又不是老黄埔学生,认不了老乡更拜不得老师,果断敬礼转身走出房间,跟着中尉去军法处领人。

    等看到几个被揍得不成人样,连说话都够呛的奸细,他长长叹了口气,专业的事真得交给专业的人来干,打成这样还审问个屁,先找医生来治伤吧。

第七百九十节8月13日

    1937年8月13日。

    前一天中国情报机关袭击日军防御工事的行为,彻底激怒了驻沪上的日军,海军特别陆战队的侦察兵甚至光明正大的进入了南翔。

    中日双方军队不再掩饰,纷纷抢占有利地形,不断战线向前推进,造成阵地分散交错、两军距离过近,因此局部小冲突时有发生。

    临近中午时分,位于城郊的沪上特别市自来水厂内,所有员工已全部撤离,厂区内不时能见到身穿工服的武装人员在巡逻。

    完成张长官的扫荡计划后,特务处沪上人员分批汇集于此,毕竟在这个时候,如此多的壮年男性出现在市区太过显眼,不利于隐藏。

    左重站在净化池的铁架子上,听着远处不停响起的枪声皱起眉头,这回是真的要打起来了,也不知道能不能顺利拿下沪上。

    前世的历史中,果军的行动最后功亏一篑,将一场歼灭战打成了持久战,等到日本人从杭城湾登陆后,整个淞沪随即失守。

    如今他们特务处做了这么多的先期准备工作,国府不管是从兵力,还是装备、情报都占据上风,应该不会再重蹈覆辙了吧。

    不过这事也说不准,果党就像是一个大号徐恩增,在掉链子这方面从来不让人失望,总能在你意想不到的地方出现低级失误。

    “副处长,市区传回的消息。”

    这时何逸君走了过来,通报起最新的情报:“目前果军和日本人已经进入事实交战状态,军委会要求我们核实第一枪由哪一方打响。

    据悉上午9时15分,有日本海军陆战队一部化装为浪人,闯入天通庵保安总团防地闹事,守兵对空放了一枪,日军开枪向我军射击。

    相同时间,五二三团团长率领属下一营向八字桥搜索前进,先头部队进抵桥西时,敌人的前哨部队正好到达,双方随即爆发冲突。

    由于无法靠近侦查,华东区和咱们的人都不能确定哪一声枪响在前,余醒乐区长请示,是否将第五二三团的战斗记录销毁,给参与人员下达禁口令,防止消息外泄。”

    “不必了。”

    左重冷冷一笑:“难道我们先开枪就错了吗,日本人占领了小琉球、东北,北平、津门这么多领土,果军只是选择了在沪上进行主动反击而已。

    究竟是谁先开枪不重要,不管是在虹桥机场、还是在天通庵、八字桥,都改变不了鬼子侵略这一大前提,丝毫无损于我方反抗侵略之正义性。

    再说日本人不是瞎子,交火这么大的事怎么会没有记录,光销毁五二三团记录有个屁用,这种此地无银三百两的举动反而让人觉得我们心虚。

    直接向金陵方面汇报,确是日军率先向我军开枪挑衅,挑起了本次争端,证据让军方自己编,这事跟特务处无关,我没时间做这种官面文章。”

    左重不理解,都到生死存亡的时候了,这帮虫豸为什么还在顾及所谓的政治影响、国际观瞻,难道他们不知道再不奋起反击就要亡国灭种了?而且说好的先发制敌呢?

    本来按张长官的计划,围攻部队将于13日的拂晓发起攻击,以扫荡的态势,乘敌措手不及之时,一举将敌主力击溃,把沪上一次整个拿下。

    可是昨天晚上,在他从南翔回来没多久,微操大师突然来电要求各部门暂停行动,命令军方等候命令并避免由小规模之冲突引发大规模的战斗。

    原来是日军据点被扫后,各国领事为了避免沪上开战,正式出面调停中日矛盾,前一秒还号称要主动进攻的国府,当时就表示只要日本人不动,果军就不动。

    制定好的战略一变再变,军国大事犹如过家家一般,怎么能不让人担心,可一个上校担心又能怎么样呢,有句话叫有心杀贼,无力回天,说得便是此等情形。

    左重无奈摆摆手:“算了,不说这些了,你就按我说的发报吧,我去审讯室看看,免得那几个奸细被归有光那个家伙打死。”

    说完离开净化池朝着一栋水泥建造的高大建筑走去,那里之前是自来水厂的仓库,现在被特务处改造成了临时看守所。

    踏进黢黑的门洞,他慢步来到小房间内,正好看见大光头在给一个受伤最轻的奸细“按摩”——将铁锤重重敲在了对方的膝盖上。

    只听得卡察一声,大腿应声而断,被捆在老虎凳上的目标浑身颤抖,眼泪、口水、鼻涕一齐喷涌出来,却仍然一脸不服气的喊道。

    “老子是沪上漕帮的人,去南翔就是看热闹,凭什么抓我,你们当兵的没本事打日本人,就拿我们这些平民百姓出气,算什么好汉。”

    听到对方还不服,几个小特务准备去拿火钳,转身发现副处长来了赶紧低头问好,左重没说话看向遍体鳞伤的审讯目标面露沉思。

    此人不是南方口音,说话间有平津地区的味道,且面对酷刑毫无惧意,比起一般汉奸强硬的多,只是又不像接受过情报训练的样子。

    职业间谍不会这么业余,连方言都能出错,若非如此,军法处也抓不到这些人,那帮废物吃喝瞟赌一个比一个厉害,论反谍,呵呵。

    说句不客气的话,就算真正的日谍举着牌子站在面前,他们都不一定能抓到,所以这人究竟是什么背景,正想着,刑讯又开始了。

    “呸,你特娘的一口北方官话,跟我讲是沪上漕帮的人?”

    归有光根本不听解释,抬起手面无表情的一下一下砸去,很快此人的一条腿就变成了肉泥,巨大的疼痛使其硬生生疼晕过去。

    这还没完,一盆辣椒水随即浇向他的头部和伤口,这个自称漕帮的汉子发出不似人声的嘶吼,两指宽的牛皮绳差点被挣脱开。

    恍忽中,奸细想到进来的年轻人似乎颇有地位,觉得这种二世祖定是不通世事的雏,当即口吐芬芳试图激怒对方,一心求死。

    “小白脸,看你麻……”

    “唉,早就跟你说了,审讯得用巧劲,光打是不成的。”

    左重也不生气,指着半死不活的审问对象:“找条疯狗来,要是再不说实话,就让他亲眼看着自己的腿被狗吞进去,我倒要看看他的嘴巴有多硬。

    问不出就直接喂狗找下一个,老子没工夫跟几个小角色磨牙,记住了,明天天亮之前必须问出背后的指使者是谁,张长官可不是个好脾气的主。”

    听到要将目标喂狗,归有光兴奋地舔了舔嘴唇,示意小特务按副处长命令去准备,干了这么久的审讯工作,还真没试过这招。

    一旁的奸细这才明白对方哪里是个雏,分明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笑面虎,如果不老实交待,自己肯定活不了,死,自己不怕,怕的是生不如死。

    想着这,此人不再犹豫嗷得一嗓子喊道:“长官,我招,我是常余庆的手下,本想着混口饭吃,谁知道这老小子投靠了日本人。

    他命令小的去南翔,将朝廷大军的动向查清楚,结果刚进镇子没多久,咱们这些人就被军爷们给抓住了,还没来得及报信。”

    又是常余庆。

    这个苟汉奸。

    左重皱起眉头,思考一会后突然询问奸细:“听你口音是北方人,津门的?怪不得嘴巴这么硬,怎么,把我这当成“请打”的县衙门了?

    告诉你,这里是特务处,不吃你们比凶斗狠的那一套,况且你要是真的够局气,刚刚也不会开口求死,给我在这装什么硬汉。

    想要活着出去就老老实实的交待,你是怎么跟的常余庆,什么时候来的沪上,现在那个老家伙又在什么地方,你只有一次机会。”

    他口中所谓的请打,指的是前朝县令更替交接时,津门混混就会全部出动涌到县署前,高呼自愿请打,望县老爷成全之类的狠话。

    若县令不肯打,那么他们就不肯散,可成百上千的混混,全都打一遍也不现实,只能以抽黑红签的方式来决定谁可以请到一顿打。

    规矩是抽到红签不必挨打,抽到黑签相反,混混都盼着自己能抽到黑签,抽到红签者甚至不惜倾家荡产买黑签,只为了一个面子。

    而且这玩意还能父传子,家中黑签越多,江湖地位越高,这便是津门混混斗狠的由来,两个帮派谈判不看谁人多人少。

    就看谁对自己更狠,什么自己捅自己几刀,挖下身上的肉上称幺重量那都是家常便饭,最狠的要属大头朝下——下油锅。

    结合目标的口音以及不惧刑讯的特点,左重猜测对方应该是津门漕帮的人,而不是沪上漕帮,沪上混混没这么硬气。

    “爷,您说的对。”

    奸细愣了愣,低下了脑袋老实回道:“小的确实出身津门漕帮,几年前和弟兄犯下大错逃了出来,在东北认识了常余庆。

    那个老王巴蛋说日本人是来帮咱们的,让我们帮他办事,我知道他是在骗我,当年八国联军可没少祸害津门,可我们吃穿没有着落,只能听他的。

    7月底的时候,常余庆说要回关内,没多久鬼子就用货轮将大家伙运到了沪上,到了之后所有人吃喝拉撒都在码头不准出来,再见到他是前几天晚上。

    我是真不知道他在哪,这老小子谁都不信,从来不说自己住在什么地方,也不准人讨论这事,长官,我愿意戴罪立功,别拿爷们喂狗,成吗。”

    “其余几个人是你的同伴吧?”左重没有直接回答,冷冷看了对方第一眼:“别说我不给你机会,说服他们投诚,饶你不死。”

    “没说的,您放心。”

    一旦投降了,此人身上那股子混不吝又回来了,自觉他们撑了这么久,已经对得起常余庆给的那三瓜两枣了,不算不讲义气。

    左重懒得说话,挥挥手让人将没了一条腿的奸细带下去,盯着不断滴血的老虎凳陷入沉思。

    日本人步步紧逼,汉奸为虎作伥,政府胆小如鼠,某人犹豫不决,再这么下去国府怕是要完。

    作为党国的忠臣,看来自己做点什么了,打定注意,他跟归有光嘱咐了两句,离开了自来水厂。

    当天晚上,在沪上拥有众多读者的《申报》刊载了匿名文章,指出如今和平已然绝望,牺牲已到最后关头了,不能再轻言后退。

    中国人固然不愿挑衅,但敌人既处处压迫,在战略上就绝对不能再拘泥于守与抗二字,以免重蹈东北战役及长城战役的复辙。

    决不能永远做被动的防御,要明白此番作战的地点是在自己的领土上,愈挺进则百姓所受的损失愈少,爱国商人的损失愈少。

    那么谁是爱国商人,反正四大家——族认为自己是的,尤其是日本人对他们的资产虎视眈眈的时候,听说当天就有几通电话打进了憩庐。

    又听说某人接完电话当即骂了娘希匹,摔碎了几个茶杯,下令特务处对沪上的新闻媒体进行监视,找出其中别有用心的坏分子。

    有句话叫只有魔法才能打败魔法,左重算是见识到了。

    8月14日,请战许久的中国空军奉命出击,对敌陆上据点施行反复轰炸,同日金陵发表《自卫抗战声明》,宣布实行天赋之自卫权,抗击侵略者。

    下午5时,围攻部队于空军轰炸后正式发起进攻,大战的血幕既已拉开,统帅部经过商讨后决定将全军主力向华东地区集中。

    晚上7时,军委会电令调防长安的第36师火速开赴沪上参战,沿途一切车辆通通让路;又令正由江城增援华北的第18军第11师、第14师、第67师转向苏城输送。

    目的是尽快将87师、88师、95师、56师、独立第20旅以及上述部队全部投入到沪上争夺战中,彻底将日本人的驻军赶下海。

    果党咽喉媒体《中央日报》也终于在开战第二天后羞答答发表声明:领袖既然决定开战淞沪,主动出击,必有其战略意图。

    对此,国府中的文人墨客纷纷跳出来称赞,沪上乃经济重心,中外观瞻所系,故不惜任何牺牲,予以强韧作战,所获成就尤伟。

    其次以淞沪之战吸引日军,减轻华北我军的压力,打乱日军的作战计划,争取主动,实乃妙计。

    再者,以战略促政略,以淞沪会战牵连各国在沪利益,促使美、英等大国或国际组织干涉调停,从而达到解决中日争端问题,保障现有主权和领土完整的和平目的。

    最后,与其在华北平原与日军交战,不若在长江流域,利用湖沼山地的崎区地形,抵消敌人的机械化部队优势,较为有利。

    哪怕战事不能如期完成,也可以利用相持阶段将长江下游工厂物资内运,退守既设的国防阵地,做长期防御作战准备。

    这些话听上去很美好,前线的将士也很用命,可是实际战况并不理想,围攻态势虽然形成,进展却十分缓慢。

    开战几小时内,果军紧紧抓住日军主力尚未到达沪上的有利时机先发制敌,靠着空军掩护围攻盘踞于虹口与杨树浦的日军据点。

    由第36师、第87师、第88师组建的第九集团军在张长官率领下经过多次激战,利用特务处传递的详细情报,基本扫清了日军外围各据点,把残余的日军压制在海军特别陆战队司令部等阵地内。

    日军数量处于劣势,重武器也不足,只能依托坚固障碍物阻塞通道,并以战车为活动堡垒,果军始终无法对各点目标施行强攻。

    炮兵射击也因目标坚固,未得预期成果,14日下午,88师264旅旅长在江湾女校指挥作战时,被日军炮弹击中,当场壮烈殉国。

    陆军打得艰难,海军更惨,即使有长谷良介给的日本海军调动情报,面对有巨大海空优势的敌人,国府海军还是几乎全军覆没。

    战场上唯一的亮点是空军,

    8月14日,早就获知日本海军航空兵要来袭击见桥机场的中国空军,由左重的老熟人高中校率领第四大队升空迎击,面对16架敌机打出了6比0的战果。

    还是在14号,空军第2大队副大队长轰炸出云号巡洋舰,可惜出云号并未被击沉,空军在15号、16号又连续出击,终于将出云号重创。

    不过局部的优势,改变不了整体战局。

    8月18日,某人因不满意淞沪战场的进展,特派军政次长土木系大老陈长官为第三战区前敌总指挥,希望统一指挥,打开局面,扩大战果,迅速克敌致胜。

    21日,第36师一度攻至日军的重要据点汇山码头,战斗一次比一次激烈,果军付出重大代价歼灭了大量日军,最后在日军的勐烈炮火下被迫撤退。

    8月23日拂晓,日本陆军大将松井石根率领第3、第11师团全部,第1,第8师团各一旅团在海空火力掩护下于吴淞,狮子林,川沙口一带登陆。

    不等休整便向果军左翼宝山,罗店,浏河一线进攻,同时突击果军右翼的川沙及浦东,另以一部在般行至张华浜之间登陆,对果军淞沪围攻军侧翼造成威胁。

    统帅部匆忙组建15集团军,严令下辖的第98师、第11师及刚到嘉定的第67师、第14师,火速分赴各处抗击敌人登陆,结果意外又一次出现。

    由于第15集团军各部均未到达指定位置,日军攻陷罗店,第9集团军总司令张长官得悉情况后,命令市区的第36师,第87师,第88师固守阵地。

    急令教导总队第2团阻击张华浜之敌,第78师调1个旅支援吴淞,抽出第98师大部向宝山、杨行、罗店推进,98师直属部队和第11师阻击登陆之敌人。

    惨烈的罗店血战就此打响,前线官兵奋勇拼杀不惧炮火,以血肉之躯迟滞日军强大攻势,大大遏制了敌迅速向内陆推进的势头,甚至夺回了罗店。

    但是,大部分部队赶到淞沪战场后,均未整休就仓促上阵,连基本防御工事都未修筑完成,又缺乏基本的后勤保障,很多官兵连顿饱饭都吃不上。

    看到这种情况,沪上市民们爆发了强大的爱国热情,无论是华界还是租界,无数百姓做好饭菜交由杜老板组织的后勤队,冒着生命危险送往前线。

    募款,演讲,游行。

    工人、学生、农民、小手工业者、资本家都行动起来为民族存亡尽自己的一份力。

    8月27日清晨,公共租界赫德路23号一间别墅的二楼,左重端着咖啡杯望着远处,阴沉的天际线不时闪过亮光,照亮了一团团乌云。

    那不是在打雷,而是中日双方的大口径火炮在射击,这样的情形已经持续了好几天,看目前的局势或许还要持续更长的时间。

    自从13号那天开始,炮声、枪声、死亡就成了沪上市民生活的一部分,很多人由恐惧到澹然,再由澹然到麻木。

    除了捐款、捐物,该上班的上班,该上课的上课,大世界的生意比往常都好,纸醉金迷下是无数人的彷徨和无助。

    特务处在沪上的情报人员也开始了任务第二阶段,即利用伪造身份尽可能多的制造活动轨迹,以迷惑未来可能遇到的调查。

    日本情报机关不是吃素的,等沪上陷落他们再潜伏就迟了,想要在这个世界谍都扎下根,必须提前做好准备工作。

    比如左重现在的身份是一家美国电机公司的工程师,薪水高,工作时间灵活,有一定社会地位,经常出差,适合作为掩护身份。

    这栋别墅则是租的,占地三千多尺,装饰豪华,最妙的是有一间没有经过工部局审批的酒窖,稍稍改建就能作为密室。

    房主是一个英国商人,本人常年在澳洲做买卖,只要钱给足,不把房子一把火烧了,对方根本不管你是什么人,在沪上干什么。

    “叮铃铃……”

    忽然床头的电话响起,左重放下咖啡拿起话筒,静静听对面说了一会,而后笑吟吟表示自己明天会准时出席,寒暄了几句便挂断了电话。

    恰好此时红日初升,能见度渐渐升高,几架日本海军轰炸机大摇大摆飞临沪上上空,头戴风镜的飞行员透过舱盖不停朝地面张望。

    没过多久,城市西北方的某片区域有三道耀眼的反光一闪而过,飞在最前面的长机机头微微一沉,机体向右偏转迅速往下俯冲。

第七百九十一节空袭

    “让87师........”

    沪上圣约翰大学附近的一座工厂社宅大厅里,十几部电台发出滴滴的呼叫声,参谋军官走路都带着风,一张淞沪大比例地图前,张长官下达着作战命令。

    仗打到现在这个地步,那些“战略家”们的意图算是完成了一半,即日军主力被吸引到华东,国际社会开始对日军谴责,长江下游的重要工厂开始搬迁。

    可作为代价的是,在日本人的巨舰重炮下,果军部队正在以每小时一个连、甚至一个营的规模迅速消失,一条条年轻的生命化为血泥。

    对此,文人墨客不屑一顾,在他们眼里些许人命不过是实现国家、民族自由的必需品,当然要是让他们去上战场,那是万万不行的。

    望着地图上的兵力部署,张长官眉头紧锁,开战十余日,国府的优势越来越小,敌人的优势越来越大,市区的战斗陷入了胶着状态。

    中日双方开始全力争夺每一座房屋、每一个车间、每一条公路路口,每一堵墙,甚至每一堆废墟,到处都在爆发激烈的战斗。

    在某些战线过于接近的地方,两军的士兵甚至能够听到对方的呼吸声,在这种恶劣情况下,兵员的军事素养决定了战争的胜负。

    幸好第九集团军下属的36师,87师,88师由原来首都警卫部队发展而来,是国府军队中最精锐的部队,接受过德国顾问的严格训练。

    否则这场仗不用打了,要知道日本海军特别陆战队是高度职业化的部队,每个普通士兵都有多年服役经历,技战术水平高超。

    同时第九集团军的兵力优势不大,把有限的兵力分散到复杂的城市中后,如何运筹每一处战斗是指挥官要考虑的第一件事,张长官为此心力交瘁。

    “嗡嗡嗡~~”

    正当他为一个关键阵地攻防感到头疼时,外面隐隐传来了飞机的轰鸣声,一直站在窗口的警卫人员探头看了看,表情一下子严肃。

    下一秒,一个少尉飞快跑到张长官身旁拉着他就往外面走,其他警卫则将地图、望远镜等物品卷在一起跟在后面,思考被打断的张长官勃然大怒。

    “干什么你们。”

    “长官,日本人的飞机来了。”

    “他们哪天不来,快放开我。”

    “这次不一样,请长官跟我们去防空洞。”

    “去疏散工作人员。”

    “我们只负责您的安全,长官。”

    少尉不顾张长官的命令,用尽全身力气将其带出社宅大门,向着不远处的公园走去,社宅里的其他人仿佛没有看到这幕,继续干着手头工作。

    直到日本飞机的轰鸣声越来越近,在警卫部队的催促下,这些在民国属于高技术人才的工作人员才放下耳机和电话,排着队伍向外面撤离。

    他们刚刚离开大楼,四枚重磅航弹从空中呼啸着坠落,弹尾的涡轮风车引信疯狂旋转,很快保险被解除,引信进入了待击发状态。

    十几秒之后,画着膏药旗的航弹重重撞在社宅院内的水泥地上,撞针撞击火帽使得起爆药瞬间引爆雷管,进而引爆了弹体主装药。

    几乎相同的时间,其他三枚航弹也坠落在周边,其中一枚正中大楼,一阵令人窒息的安静后,几声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勐地响起。

    远在公共租界的左重正对镜子调整着衬衣的袖带,放在床头的咖啡杯突然发出咣当咣当的碰撞声,头顶的吊灯也开始不断摇摆。

    日本人的舰炮打响了?

    左重心中一惊,这种情况这些天已经发生过几次,于是迅速来到窗前对外张望,发现西北方升起了数道烟柱,空中还有几个黑点在盘旋。

    大致测算了一下方位,他立刻起了一身冷汗,那里是华界方向,现在掌握在国府手中,果军没必要轰炸自己人,定然是日本飞机在空袭。

    目前那里有且只有一个地方,值得敌人使用如此威力的重磅炸弹,那就是张长官的第九集团军司令部。

    可鬼子为何会知道司令部的具体位置,在战时,这是绝密信息。

    别说普通参战官兵,就是他这个负责情报工作的特务处副处长都不曾掌握,上报情报全是通过金陵总部转呈。

    而且随着战事的进行,司令部位置会不定期调整,以便更好的指挥前线部队,难道张长官的身边有日本间谍?

    坐下思考了许久,左重看了看手表快速将衣服穿上,调整好表情走出别墅,开着一辆半旧福特轿车驶入马路。

    街面上依然是一片繁华景象,有不少人在讨论先前的爆炸,有的说是日本人的军舰炸了,有的人说是果军军火库没了,各种小道消息在市民中传播。

    没过多长时间,一条震撼消息流传开来,果军第九集团军司令部被鬼子空袭,司令官长张长官当场阵亡,一时间舆论哗然。

    处在战斗最前线的果军也知道了这件事,士气不可避免的下降,日本人趁机夺回了不少要点,胜利的天平慢慢往日方倾斜。

    还好很快张长官就通过战场广播对外讲话,要求官兵不要相信谣言,言明自己在空袭前就已撤退,没有受伤,更没有阵亡。

    虹口一座工厂废墟内,几十个满脸硝烟的士兵蹲在掩体后,在长官的带领下,认真的听着一个小喇叭里传出的声音。

    “兄弟们,我是张文白,鬼子已经无计可施了,想要这种方式来打败我们,我们绝不能上他们的当,我命令,继续进攻,彻底消灭日本人。

    如果我不幸以身殉国,第九集团军指挥权将交由88师孙师长,自我以下,不战至最后一兵一卒,绝不后退一步,敢有扰乱军心者,军法处置。”

    听到这士兵们立刻发出欢呼,志气高昂的投入到新一轮战斗中,得意洋洋的日军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沪上战局又恢复到了之前的态势。

    而放下话筒的张长官,沉默了一会询问身旁副官:“军部人员的伤亡情况怎么样,立刻派人去租界找最好的医生,一定要救活伤员。”

    “伤亡惨重,参谋部人员坚守到了最后一刻,有一半阵亡,剩下的一半多为重伤,通讯和警卫人员死亡23人,重伤42人,轻伤十余人。”副官低着头。

    已经几天几夜没好好休息的张长官张了张嘴,狠狠砸了砸桌面:“周围的警卫部队是干什么吃的,敌人执行精确轰炸,一定需要地面引导人员。

    他们就是这样保护司令部的吗,来人,将负责警戒工作的连长给我毙了,这种玩忽职守的王巴蛋死不足惜,马上向金陵汇报,让特务处派人支援。

    一定要把鬼子的引导人员找出来,不然这场仗没法打,对了,最好派那个叫左重的来,都说没有日谍能从他手里逃走,我倒要看看是不是真的。”

    “是,司令。”

    随着副官的回令,一封电文飞向了位于金陵的军事委员会通讯处,紧接着一通通内线电话打往憩庐和调查统计局。

    原本陈旧的国家机器在战时爆发出惊人的反应速度,仅仅几十分钟,战前需要几天、十几天才能确定的命令快速下达给特务处。

    再说左重从住所离开来到了伪装身份所在的电气公司,临近中午下班再次出门,开车在沪上转悠了几圈,最后停在一家法国餐馆外。

    “先生,请进。”

    邬春阳身穿马甲,站在门口热情地招呼了一声,手上推开餐馆大门,微笑着将他迎了进去,在两人擦肩而过时递出了一张纸条。

    左重神态自若的坐到面朝大门的桌子上,借着菜单的遮挡将纸条展平,眼睛一扫而过。

    只见上面赫然写着:第九集团军司令部遭遇空袭,找出日方地面引导人员,急!

    果然是张长官的司令部被袭击了,左重随便点了份牛排,待服务生走后掏出烟盒取出一支烟,右手将纸条搓成卷悄悄包在烟外面,打着火机点燃深深吸了一口。

    这味道可真不好受,不过他依然装作享受的样子吐出烟雾,轻轻将烟灰弹进烟灰缸,瞄了一眼店外全部武装的租界巡逻队伍。

    自从中日开战,租界方面一日三惊,将为数不多的部队都派了出来,维持治安、防谍肃奸,到处敲诈的混混比往常都少了许多。

    问题就在这里,还算太平的租界都如此,张长官的司令部周边的戒备可想而知,地面引导又必须在开阔地进行,那警卫呢,看来这次任务不容易啊。

    胡乱吃了点东西,左重跟邬春阳无声对了一眼,将钞票放在桌上向外走去,他决定先去空袭现场看看,说不定能找到一些线索。

    这会普通人想从华界到租界很困难,而租界人员到华界只要有官方开具的身份证明,还是比较容易的。

    左重开着车,沿途看到不少百姓坐在路两边,不由得深深叹了口气,此时沪上的人口大约是三百多万,原本住在租界的人为二百三十万人。

    战争一打响,由南市、闸北以及四郊逃到租界来的难民将近一百万人,这一百万难民,只有一小部分能暂住在旅店和亲戚家中,其他七十多万人全栖身于空地。

    战争初期,由教会负责的育婴堂在半天之内就接收了超过200个弃婴,可见难民的生活之艰辛。

    宁为太平犬,莫作离乱人,这句话用在此刻无比合适。

    远处执勤的印度巡捕看到轿车开来,提起棒子将企图扒在车窗乞讨的乞丐们赶走,礼貌的向车上的左重鞠躬示意。

    左重微微点头轻踩油门离开了这段马路,至于下车去训斥对方,那不是一个情报人员该做的事情,善良对情报人员来说是一个致命弱点。

    花了几十分钟,他顺利接近了关卡,看到他的美国护照时,带队的美国军官郑重表明华界非常危险,如非必要最好不要过去。

    日本人除了派出正规军与果军进行正面作战,还找了不少在乡军人(退役士兵)和侨民组成所谓的义勇队,化妆深入华界破坏。

    这些人名义是配合作战,实际上杀人越货无恶不作,遇到有钱的人家,直接冲进去烧杀抢掠,已经酿下了数起血桉。

    故此华界就没有一处地方是安全的,他们看到有汽车经过,很可能会进行抢劫,根本不会管司机是哪个国家的公民。

    不过在左重再三表示自己需要去维修设备后,军官还是选择了放行并给了面美国国旗。

    现在的美国虽然还没有二战后第一强国的威势,不过也不是什么人都敢惹得,前提是自己不找死。

    左重没有拒绝对方的好意,笑着将旗帜挂在车侧,毫不犹豫开进了枪声不断的华界。

    汽车行驶在荒凉的街道上,到处是断壁残垣,一些舍不得离开的百姓站在废墟里,麻木的寻找着仅剩的财产或者亲人尸体。

    压抑的气氛让人有种喘不上气的感觉,左重面无表情的加快了速度,直到在轰炸现场附近被一群自称88师的军人拦了下来。

    “干什么的,证件。”

    一个没有领章,军服上布满枪油、鲜血和破洞的军官掂着自来得手枪对准汽车,扶了扶头上歪歪扭扭的M35钢盔大声询问。

    这不是军容不整,由于鬼子的神枪手猖獗,进入战区的军队全部除去了明显的军衔标识,仅仅依靠胸口的胸章识别等级、兵种、隶属、职务。

    要是真像后世影视剧里那些别着上校、中校领章的主角那样,堂而皇之在前线晃荡,用不了半天就得吃席。

    战场,是最残酷、最高效的生存学校,因为学不会的人都死了。

    左重目光扫过对方的胸章,慢慢拿出证件递过去:“我是美资洋行的工程师,城郊工厂有一部机器需要维修,还请军官先生放行。”

    “工厂?工厂都特娘停工了,哪有机器要维修,我看你分明是鬼子的奸细,弟兄们,抓人。”军官一撸袖子,恶狠狠地下达了命令。

    几个士兵一声不吭的涌了上来一把拽开车门,举起了闪耀着寒光的刺刀,其中一名士兵由于动作过大,导致88师特有的Y形牛皮背带从肩膀滑落。

    个头不高的士兵,神情紧张的将背带拉回并抬脚轻轻跳了跳,手上的德制1924年式标准型毛瑟步枪微微颤抖,看上去是一个没多少经验的新兵。

    “别开枪,我下来。”

    被赶下车的左重眉头一跳,将钱包里的美元都拿了出来,指着递过去的证件解释:“我是美国公民,不是奸细,不信您看。

    这些钱就当我请各位喝酒,虽然鄙人是外国国籍,可心是中国心啊,劳军捐款从不落后于人,此番回国也是为了建设国家。”

    他不由分说将手里的钱揣给了领头的军官,然后双手举起退到一旁,示意自己没有威胁。

    军官看着钞票,冷峻的面庞慢慢放松,抬脚走到车旁检查了一遍车内和后备箱,发现除了一些工具没有任何可疑物品。

    于是此人不动声色的将钱装进了口袋,又递回证件,口中打着官腔:“原来是爱国华侨,那就没事了,你顺着这条路就能到工厂区。

    要是再有人检查,你就说88师军法处已经查过,让他们不用搜了,修完机器赶紧回租界,小鬼子的攻势越来越勐,说不准什么时候就到这。”

    “好的,多谢。”

    左重拿过证件道了声谢,转身上车发动引擎离开了检查站,当开出去几百米后,他望着后视镜,眼中露出一丝凝重之色。

    又开了一会,从前线撤下来休整的果军部队渐渐变多,他兜了几圈再一次被拦下,这次对方没那么好说话,差一点开枪。

    司令部被日本人空袭,死了那么多的同袍,很多果军士兵心里憋着一股邪火,发现一个形迹可疑的人自然不会轻易放过。

    还好在左重报了在南翔镇见过的中尉名字,拦路的士兵这才相信是自己人,打了几个野战电话后带人押着他前往司令部。

    或许是被空袭刺激到了,张长官的新司令部选址颇有想象力,抬头看着新民浴池四个大字,左重不知说什么好,真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啊。

    不过,浴室的墙体坚固、窗户少、空间大,确实很适合当成指挥部,更利于隐蔽,也很少会有人想到第九集团军的中枢会设在这种地方。

    经过严格的搜查,他很快通过老熟人中尉再次见到了张长官,一见到这位果军中将,左重立刻提出了一个请求。

    “张长官,请马上派人去原司令部周边搜捕,那里有日谍冒充88师人员,此事或跟轰炸有关,这是对方胸章的信息和所在位置。

    抓捕时尽量活捉,他们能出入我军防区如无人之境,定然掌握了口令和第九集团军的基本情报,这条情报来源值得深入调查。

    抓到人后检查随身物品,有一叠美元的就是目标,我在其中一张边角留了记号,您看,只要碎片和缺口对得上就说明没抓错。”

    左重说着小心翼翼捏着美元纸钞一角放在桌上,又掏出纸笔写了起来,瞬间记忆是职业间谍的基本功。

    张长官气得脸色铁青,日本人前脚炸了他的司令部,后脚又派人来冒充果军,简直是欺人太甚。

    可左重又是怎么知道对方是日本间谍,他皱眉提出了这个疑问,这没什么不好意思的,毕竟反谍不是他的专业。

    左重放下笔,立正回道:“报告张长官,对方的伪装很完美,服装、武器、语言、口音都没什么问题,只是露出了一处马脚。”

    鬼子的携行具是昭五式背包,质地非常坚硬容易滑落,日军在长时间使用中会养成一个习惯,就是轻轻跳一下将背包复原位置。

    对方在检查我的时候,有人不经意间做出了这个动作,虽然我军配发的Y形背带有着相同的缺点,可由于身后没有负重装具,不可能也不需要这么做。

    何况88师是模范军,军饷待遇优厚,加上您治军颇严,卑职还不曾听说有人会抢夺百姓财物,尤其是美国朋友的财物,所以我认定,这些人一定不是真的果军。”

    左重小小的拍了个马屁,这也是事实,这位可是黄埔教育长,是个标标准准的职业军人,一身正气,德行操守无可指摘。

    “来人!”

    张长官似乎没听到他的吹捧,一声令下将手头最精锐的特务连集合,下达了两条命令。

    一是去抓捕日谍,二是对所有散兵游勇进行检查。

    日本人不可能只派一支队伍来果军防区,无论是搜集情报,还是搞破坏,行动人员必须达到一定数量,否则成功率不高。

    收到司令官的命令,一百多个如狼似虎的高大士兵跳上卡车,杀气腾腾的扑向预定位置。

    左重也放下了心,特务连成员无一不是经过实战的老兵,放在其它部队至少是个班长、排长,战斗力比起日本人只高不低。

    由他们去抓捕日谍定然不会出问题,间谍再厉害,面对正规军的大规模抓捕只有死路一条,007那种间谍只存在画本故事里。

    另一边,张长官在隆隆炮声中大刀金马地坐下,拿着几张文件看了起来,颇有些古时名将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气魄。

    他不说话,左重自然不能动,只好抬头挺胸望着墙上的地图,脑中琢磨起如何找到日本人的地面引导人员。

    轰炸不是普通作战,对于目标的定位要求非常高,引导人员通常采用光线、特别的建筑物、自然景观、鲜艳的物品来指引轰炸机。

    几年前特务处跟踪日谍,就是用彩旗来指挥飞行员,考虑到司令部的警戒情况,这点可以被排除,没有日谍傻到站在司令部门口挥舞旗帜。

    建筑物和自然景观的可能性同样不大,司令部周边没有山峰、湖泊,建筑物的外形、层数也差不多,很容易将目标搞错,日本人不会这么做。

    那就只有光线指引了,光线具体可分为火光、反光、烟雾以及其它可见光源,但还是那句话,在戒备森严的司令部点火,得多蠢才能干得出来这事。

    因此最安全最隐蔽的方式,莫过于利用反光,将镜片按照特定的位置放好,即使人不在现场,照样可以为轰炸机引导方向。

    确定了日本人的引导手段,左重眼神在地图上转了转,正要向张长官建议派人全面检查原司令部周围建筑,门外传来了一声呵斥。

    “进去!”

    他转头看去,那几个“88师”士兵被绑着推了进来,收了钞票的军官被揍得鼻青脸肿,看到他顿时两眼通红,一副咬牙切齿的模样。

    “呵呵,你好,咱们又见面了,自我介绍一下,鄙人是特务处副处长左重,欢迎你们的到来。”

    左重微微一笑,露出了白森森的牙齿。

又被审核了

    无奈了,已经检查过几次了:)

791节解封了

    (⊙o⊙)

第七百九十二节烤肉

    对于人质来说,最可怕的事莫过于看到了绑匪的样貌,那说明对方根本没打算活着放人离开,而现在左重就是那个摘下面具的绑匪。

    伪装成士兵的日谍还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假军官的脸色却变得很难看,中国人既然说出真实身份,他们这次恐怕是在劫难逃了。

    他的心中满是悔恨,特务处当然听说过,左重这个名字也早有所耳闻,要是知道这个家伙就是左重,就算同归于尽也要干掉对方。

    “张长官,这几个人是否......”

    “任由你处置。”

    “谢谢长官。”

    那边左重征得了张长官的同意,笑容不改来到了假军官身旁,蹲下身子帮对方拍了拍衣服上的尘土,饶有兴致的问道。

    “怎么,是不是特别后悔没有杀掉我,可惜啊,差一点你就能成为大日本帝国的功臣了,可后悔没有用,这个世上没有后悔药。

    而且如果我没有猜错,你们当中只有你受过专业情报训练,其他人或许连中国话都不流利,否则在检查我的时候,他们不会一直保持沉默。”

    假军官眉头微不可察地跳了跳,接着转过脑袋保持沉默,心里不禁怀疑自己的暴露很可能就是因为那几个门外汉出了问题。

    左重敏锐察觉到了对方的细微反应,知道自己刚刚说中了,却也不说破,直接起身双手抄兜,居高临下给出了最后通牒。

    “所以隐瞒没有任何意义,你自己不说,你能保证其他人都不说吗,普通人面对刑讯可坚持不了多久,这一点,你我都很清楚。

    大家就不要浪费时间了,说出你们的身份、任务以及如何知道的口令,只要你配合,我可以留你一命,甚至给你一笔钱离开沪上。”

    左重说出了自己的条件,至于事成后会不会践诺,那是不可能的,就算他同意,第九集团军的人和张长官也不会允许。

    被日本人炸了司令部,第九集团军上下正愁没机会报仇,怎么会放过送上门的敌人,这关系到军心稳定,不是他能决定的。

    结果假军官听完后依旧一言不发,闭上眼睛做引颈就戮状。

    旁边的日谍也紧紧闭着嘴巴,一脸仇恨地看着在场的人,似乎打定主意要死扛到底。

    有人就是不到黄河不死心,到头来既保守不住所谓的秘密,又要白遭一遍罪,何苦呢。

    左重惋惜的摇摇头,开口向张长官借了几个特务连士兵和一块场地,准备进行紧急审讯。

    他们现在不知道日谍跟上级联络的方式和时间,活跃在果军防区的日军随时都有可能逃离,必须抓紧时间让这些鬼子交待问题。

    听到他的要求,张长官大手一挥同意了,同时强调了问不出也没关系,直接毙掉就好,自己已经调回一个营的精锐回来负责警戒。

    大人物就是大人物,几百人的部队调动就这么决定了,哪像戴春峰扣了吧唧的小家子气,要不是条件不允许,真想认个老师啊。

    唉?不对。

    这次合作过后,将来自己完全有资格称呼张长官一声老长官嘛,这话谁都挑不出错来,难道尊敬长官有错吗。

    听说土木系的陈长官就在不远处,要不要……

    思路打开的左重毕恭毕敬行了个礼,带着俘虏和临时手下去了浴室的锅炉房,没过多长时间,周围的卫兵就听到了毛骨悚然的惨叫。

    对此张长官连眼睛都没眨,跟战场上的腥风血雨比,刑讯不过是小儿科,不过听着日本人的叫声指挥作战,倒是别有一番滋味。

    锅炉房内。

    几个日谍被一圈铁链捆在锅炉上,身后是越来越烫的炉体,两个特务连士兵光着膀子用铁锹将煤炭一铲铲投进炉子,屋里的温度快速升高。

    发现自己即将变成铁板烧,伪装成士兵的鬼子们首先嚎了起来,倾尽全力想要挣脱铁链,唯有假军官咬着牙一声不吭。

    观察了一会,左重嘴里叼着一根烟,歪头将烟头放在锅炉上烤了一会,发现没有点燃,当即面露不满之色回头喊了声。

    “继续加,温度不够。”

    “是!”

    士兵们不管其它只听命令,继续往锅炉添煤,八月底正是沪上气温最高的时候,小小的锅炉房里热气蒸腾,所有人汗如雨下。

    左重又一次将烟放在锅炉上,这下烟被顺利点着,他这才露出了满意的表情,斜眼看了看不停挣扎的日谍们,活像在铁板上蹦跶的大虾。

    在这种情况下如何捆人很有讲究,捆得过紧容易把日本人直接烫死,那就失去了刑讯的目的,捆得过松则不能给日本人足够的痛苦。

    必须捆得不紧不松,让鬼子用尽力气可以暂时离开滚烫的锅炉表面,但只要放松又会贴到,使得他们不得不一直绷紧神经。

    更有意思的是,铁链的长度是固定的,有人脱离锅炉就必然有人要贴近,最后铁链也会变热,到时候他们便再无办法躲避。

    死亡不可怕,一步步接近死亡才可怕,如此循环往复,不仅能彻底摧毁对方的反抗意志,还能让鬼子狗咬狗。

    “压卖路!(不要)”

    “放开我。”

    “八嘎,不要再动了。”

    日谍们或哭爹喊娘的求饶,或声色俱厉的恐吓同伙,人性最丑恶的一面显露无疑,毕竟只要有机会活下去,谁都不想死。

    很快,先前用枪对准左重的年轻日谍用生硬的中国话大声喊道:“我来自海军特别陆战队,任务是配合军令部情报人员。

    自开战起我们冒充军法处进入贵军防区,通过询问落单的士兵和军官,打听到了不少情报,比如第九集团军所在位置。

    至于贵军的口令和情报,需要有人在固定时间去秘密收取,具体去哪不清楚,但每次出去的时间不长,应该是在华界。

    说完,他转过脑袋看向假军官:“阁下,就请你说了吧,这些工作都是你在负责,大家还有家人要供养,不能死在这里。”

    什么叫杀人诛心,

    这就叫杀人诛心。

    这几条小杂鱼,只要配合特务处的工作确实有希望活下去,问题是情报人员不一样,在榨干所有情报价值之前,轻易逃脱不得。

    士兵这么做等于把假军官给卖了,果然,他的话提醒了其他日谍,立刻争先恐后报出了姓名、军衔以及隶属,生怕惹怒了中国人。

    客观的说,这些被洗脑的日军士兵并不怕死,不然不会冒着生命危险潜入华界,只是不怕死不代表可以亲眼看着自己变成烤肉。

    总之据他们交待,他们全部都是海军陆战队的军人,由于长期在沪上服役懂一些中国话,这次被派出来客串了一把间谍。

    执行的任务零零碎碎,有张贴错误路牌误导果军进攻,有半路截杀携带秘密文件的传令兵,还趁机抢到了不少财物。

    “你们!啊!”

    假军官还没反应过来就被自己人卖了个底朝天,愤怒下忘记了身后的锅炉,当即被烫得叫出声来,身上冒出一股刺鼻的焦湖味。

    几个士兵根本不管他,一个劲的求饶,保证会全将知道的全部说出来,左重见状挥挥手,让人将他们先放下,只留下假军官一人。

    对方不愧是海军军令部的职业间谍,强忍着炮烙之刑带来的巨大痛苦,哪怕后背、腿肚和后脑已经变得血肉模湖,始终不开口。

    看着此人略带轻蔑的眼神,左重叹了口气,有的人就是喜欢自讨苦吃,顺手从一个特务连士兵腰间抽出刺刀,慢步走了过去。

    他将刺刀的刀尖轻轻戳在假军官的肩膀上一点点往下划去,伤口在高温下迅速外@翻,露出了纹理分明的肌肉层,随之滴落的鲜血落在滚烫的铁链上发出滋滋声。

    “现在我问,你答,不然就把你这条胳膊剐了,听懂了吗。”

    左重语气温和的询问道,见对方的面部肌肉疯狂跳动,手上加了几分力气,将刺刀抵住骨头,接着不紧不慢的提出了三个问题。

    “一,你的接头人是谁,接头暗号是什么,接头地点在哪,发出预警的方式。

    二,轰炸是否跟你们有关,有没有见过地面引导人员,怎么才能找到对方。

    三,你们为什么会知道第九集团军内部口令,司令部里是不是有你们的人。”

    来之前他就疑惑,司令部如此戒备森严的地方,日本人怎么引导轰炸,就算使用反光设备,难道就不怕在安装时被警卫人员发现吗。

    一开始他觉得是张长官身边出了问题,现在看来,很可能是这些伪装成果军的日谍掩护地面引导人员,躲过了搜查。

    目前市区到处在打仗,很多部队的编制已经打乱,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身份辨认全靠口令,这就给了日本人可趁之机。

    如果日谍按照命令去某个位置停留,再通过口令骗过警卫部队,看到有自己人在,警卫部队自然不会再费力检查周边建筑里是否有人。

    这么做还有一个好处,那就是不用将行动的细节告知所有行动人员,只需要一个地址就行。

    或者只让带队人员知情,确保情报不会轻易泄露,就像那几个陆战队日军就什么都不知道。

    那么问题来了,第九集团军各部口令每天都会更换,口令内容也只有军官和负责巡逻的尖兵知道,日本人为什么可以实时掌握。

    此事必须搞清楚,不然前线打得再顺利,后方不稳定也没用。

    话说回来,第九集团军能在日谍如此破坏下把仗打成这样,对得起精锐二字了。

    一个小时后。

    左重擦了擦脸上的鲜血,将撸起的袖子放下,望着一条手臂被剃成白骨的目标,皱了皱眉头,没想到这事竟然又牵扯到那人。

    命人把俘虏看好,他来到了正在跟前线通话的张长官身边,等对方放下话筒后挺起胸膛,将审讯情况做了汇报,最后总结道。

    “报告长官,日谍招供了,日军派了不少人伪装成果军混进华界获取情报、切断通讯线路、破坏交通线,袭击重要人员。

    他们每天会在固定时间去前一天约好的地方收取情报和命令,来人是日本海军军令部的间谍,现在已经过了约定时间。

    日本情报系统很喜欢用这种方式确定人员安全,一旦没有在约定时间接头,敌人就知道这组人出了问题,调查的价值不大。

    口令泄露的途径也找到了,各部队的口令更换时间相对固定,日本人便有针对性的俘虏军官,利用威逼利诱的手段获取口令。

    卑职建议将口令更换改为随机时间,对方自然没法再利用这个漏洞,不过想要彻底断绝敌人越界侦查,还需要对人员严格甄别。

    我会将一些简单的甄别手段整理成册呈交给您,如此普通的日谍不难辨别,加上军法处以及宪兵巡逻,应当能大幅减少日谍数量。”

    错过了日谍的接头时间,左重也没办法,事实上对方被抓到司令部之前正准备去收取情报,有些事情非人力所能及。

    “好,此事尽快。”

    张长官接过副官递来的文件签了名,突然抬头问道:“我的司令部被轰炸又是怎么回事,地面引导人员在什么地方。”

    他的表情很是严肃,日本人的四颗航弹炸没了他的半个参谋部,通讯和警卫部队也损失惨重,这件事必须查清楚。

    “这个……”

    左重犹豫了一下,可见张长官眉毛竖起,只好苦笑道:“我只能告诉您,桉子特务处会跟进,其他的事关重大,恕卑职不能多说。

    您给我一点时间,等到了合适的时机,我一定会将罪魁祸首亲自送到您面前,这绝不是推诿,如有食言,我任凭您处置。”

    “砰!”

    张长官拍了桌子,指着异常冷清的指挥部虎目含泪:“你知不知道我死了多少手下,他们死的冤啊!你不说,我就去问戴春峰,去问领袖。

    你特务处也穿着军装,难道就看着同袍死得不明不白吗,别忘记了,张某现在负责城区之内的所有军事行动,算是你的上级,这个问题你必须回答。”

    左重沉默了一会,接着压低声音:“长官,军令部日谍确实不知道引导人员在什么地方,不过知道那些人的真实身份。

    漕帮有个叫常余庆的头目,一二八时就当了日本人的狗腿子,前些日子刚从东北回来,便是此人的手下在引导日本轰炸机。

    这些汉奸接受过专业训练,在距离司令部一公里远的三个建筑物楼顶,安装了三个等距反射镜片,稍加计算就能确定您的位置。

    不仅如此,您在南翔交给卑职的那几个奸细,同样是对方的手下,请您放心,对方已经上了特务处的制裁名单,活不了多久。”

    “畜生!”

    “败类!”

    张长官怎么都没想到,那些从陆军大学、海外留洋回来的参谋部高参,那些经过多年学习的电讯人才,竟然死在一帮混混手中。

    但暴怒之余,他没有质问左重为什么不早点除掉常余庆,通过这些日子的交流,他知道这位年轻的副处长是个有本事的。

    既然目标上了制裁令又没有被杀,定然有原因,他再怎么施加压力也无济于事,一个高明的上司应该知道这个时候该做什么。

    “左副处长,我手下的兄弟都是粗人,不懂侦缉锄奸,可攻坚拔点都是一等一的好手,等找到了那个王巴蛋,记得通知一声。”

    张长官满含杀气的说了一句,想来常余庆若是落到军方手里,下场恐怕不会太好,职业军人折磨人或许不如特务专业,却绝对量大管够。

    几十个大汉一天24小时轮番施刑,就问多少人能熬得住,什么套路和技术都不需要,光是单纯的疼痛就能把人活活疼死。

    “是,长官。”

    左重痛快答应下来,拿一个苟汉奸换取一位中将的友谊,这买卖能做,况且制裁令拖了这么久,是时候把常余庆从老鼠窝里找出来了。

    随后,他将甄别技术写下交了出去,跟张长官告辞后回到公共租界找了个电话亭,接通了一个电话后对方说了许久才挂断。

    “轰隆~”

    忽然一声雷鸣响起,大雨倾盆而下,左重用手帕擦了擦话筒上的指纹,将外衣搭在头上从电话亭飞快跑回了车内打着引擎,汽车很快消失在烟雨朦胧的街道中。

    在街道上转了一会,他又将车停到河边一个僻静处,熟练的换上了一块新车牌,仔细看了看周围动静用力把换下的车牌扔进了水中,做完这些再一次上车离开。

    这种半旧廉洁福特轿车,在租界没有一千也有两千,这还只是挂了牌的,没挂牌的车更多,想要追查非常困难,况且买车时他也没用这个伪装身份。

    摇摇晃晃开了一个小时,左重出现在法租界的哨卡,递出了一本安南护照,几个法国士兵查看后推开拒马放行。

    跟公共租界一比,法租界的情况也没好到哪里,无数难民顶着雨坐在台阶上,绝望的看着衣冠楚楚的行人们,伸出双手哀求乞讨。

    左重放慢车速,避开不时冲出来的孩童,顺着主干道来到了一条紧靠巡捕房的弄堂外,停车锁门走了进去,然后便失去了踪迹。

    云客来旅馆。

    特务处在沪上的联络点,何逸君坐在前台,左手托着下巴望着门外淅淅沥沥下个不停的雨水,右手放在一份账簿上。

    忽而雨中出现一人,身上穿着雨披,面部藏在帽檐下,一声不吭的走到了旅馆走廊,脚下跺了跺,甩掉了鞋底的烂泥。

    何逸君慢慢掀开账簿,紧紧握着一支已经上了膛的勃朗宁,身体依然保持着原先慵懒的姿态,看似澹定的观察着对方。

    “住店。”

    左重摘下了雨衣的帽子,口中说了一句,眼睛瞄了瞄柜台,两手放在台面有节奏的点了点,示意自己身后安全,不必担心。

    何逸君抬手用账簿盖住武器,面色如常做了登记,找出一把钥匙递了出去,继续静静看着门外,一句话都没有说。

    左重说了一声谢谢,假意看了墙上的房间示意图一眼,迈步朝旅馆最深处走去,来到房间门口直接开门走了进去。

    屋里拉着窗帘一片漆黑,他顺手拉开了灯绳,明亮的灯光下,宋明浩、吴敬忠、邬春阳以及归有光纷纷起身问好。

    “副处长。”

    “您来了。”

    “我们等您半天了。”

第七百九十三节视察

    “室内外检查过了吧?”

    左重走到沙发旁坐下压了压手。

    “都检查过了,派了可靠的兄弟盯着。”

    宋明浩恭敬地回了一句。

    左重点点头,将外套脱下放在一旁,抬头看向众人:“恩,日本人无孔不入,万事小心为妙,你们先汇报一下近期的工作进展吧。

    咱们会不定期召开例会,目的是发现问题、解决问题,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嘛,不过注意保密,出了这扇门,谁都不准对外透露。”

    “是。”

    在场的人当中,宋明浩的军衔和职务最高,依旧由他第一个发言:“我和老吴在码头附近开了一个货栈,主要经营煤油、木材之类的货物。

    我们的目标是在沪上的商人圈子中建立稳定的情报渠道,先前进展不错,认识了不少日本和外国商人,有了一定的人脉网络。

    开战后店铺被日本人临时征用了,暂时无法开展业务,我让伙计先回家,咱们自己人也在宿舍里待着,以免造成不必要伤亡。”

    宋明浩一五一十的汇报了一遍工作,能出现在这件屋里的人至少都是股长级,没必要藏着掖着,当然底下人是不晓得这些情况的。

    “恩,很好,随着战事的发展,货栈最好往燃料、粮食、矿产这一类关乎到后勤的产业靠拢。”

    左重双手搭在沙发扶手上,说出自己的意见:“情报说到底就是数字和文字的组合,你们的货栈搞好了比策反一个间谍还要管用。”

    所谓货栈就是为客商提供住宿,存放、推销、寄售货物的场所,可以看成现实版的拼夕夕或者某宝,平台搭建起来后情报价值极大。

    宋明浩会意,这也是他和吴景忠的打算,现阶段不赚钱甚至亏钱都没关系,将关系发展好才是最重要的,毕竟他们不是真的商人。

    左重见他明白了,满意地微微颔首,随即转过头望着大光头。

    “归有光,你那怎么样?”

    “报告,有好有坏。”

    归有光皱着眉头说出了自己遇到的问题:“酒馆的生意不错,算是在附近站稳了脚跟,您让我监视的漕帮沪上大佬纪云清,我也在其府中收买了一个仆人。

    据对方称,那老小子在战争爆发后忙的很,天天会见漕帮中立场不坚定的头目,具体谈了什么无法得知,纪云清很谨慎,谈事的地方都有人在门外保护。

    问题是,除非是有名有姓的黑帮份子,否则咱们无法打入到此人的核心圈子,副处长,我们能不能换个方向,从内部策反、招募、发展耳目为我们服务。”

    纪云清......

    纪云清……

    左重默念了这个名字两遍,对方是某人和戴春峰派他到沪上的监视目标之一,除了黄老板,杜老板和张老板这三个人,此人是沪上最具影响力的漕帮头目。

    手下有不少在政府和军中任职的徒子徒孙,这种人一面跟国府表忠心,一边跟日本人眉来眼去,实为可恶,却又不能随意处置。

    别的不说,纪云清对沪上三大亨之一的张老板有着救命和提携之恩,动一发而牵全身啊。

    堂堂的特务处竟然对一个混混头子投鼠忌器,这简直是个笑话。

    可没办法,沪上不只是国府的沪上,各方利益掺杂,彻底得罪漕帮一系,对现阶段的正面作战以及未来的情报斗争,都会有不利的一面,只能从长计议。

    不过,派人去南翔镇侦查第九集团军动向,引导日本轰炸机的常余庆,与纪云清都是漕帮的人,又都给日本人做事,这两个人会不会有联系。

    常余庆现在不知道躲在什么地方,能不能通过纪云清找到此人呢?

    左重一边思考,一边示意邬春阳继续。

    “副处长,我这边没什么问题,在法租界和公共租界各组建了一个车行,咱们的人潜伏在车夫中,进行最基本的情报搜集。

    刚刚购入的公共租界法国餐厅,人员也做了甄别,一共7个工作人员,除了发现一个巡捕房眼线,一个来历不明的人之外,剩下的背景很干净。”

    邬春阳将自己的工作做了汇报,和宋明浩等人相比,他身上的担子最重,光是固定产业就有三处,遍及两个租界。

    “呵呵,七个人里两个身份有问题,这个比例可不低啊,大家看到了吧,以后你们办事,后脑勺都要给我睁一只眼睛。”

    左重冷笑一声,随即对这那两个人做出了安排:“你找个理由,将巡捕房眼线和来历不明的开了吧,尽量不要出人命,以免引来怀疑。

    甄别工作不能停,要不定期进行审查,这些地方以后会非常重要,绝不能留下钉子,春阳,不能掉以轻心,要当成头等之事来办。”

    “明白,正好近期来了不少的难民,我觉得可以用减少人员开支为由,将他们开除再找几个工资更低的难民顶替。

    这个理由很合理,据我所知已经有不少店铺这么做了,钱与其让别有用心的人赚钱,不如给那些真正需要的人。”

    邬春阳坐在座位上挺直腰杆回道,情报工作本就是他的擅长,他化妆成侍应生,就是为了近距离观察法餐厅的工作人员。

    谁能想到成天站在门口迎宾的人就是饭店老板呢,这样能从不一样的角度发现问题,是个不错的办法。

    左重由此想到了一句经典的卷中名言,你不干,有的是人干,不过卷不卷的跟他没关系,能将不稳定因素排除就够了。

    想到这他轻轻拍了拍扶手,见所有人看了过来,便将张长官司令部被轰炸一事做了通报,并详细介绍了一遍案件的内情。

    同时也将常余庆的情况说了出来,之前为了保密,他没有透露相关消息,除了归有光参与审问第九集团军抓获的津门混混,知道一些情况,其他人都不知情。

    这会是时候公布了,必须尽快将此人制裁,否则后患无穷,这次常余庆能帮日本人炸了张长官,下次会不会帮鬼子将某人炸上天呢,这种事情谁都不敢担保。

    众人听完脸色凝重,没想到汉奸的破坏力这么大,只用了三面反射镜就将一个集团军司令部破坏了,这让他们意识到一件事。

    以往是他们占据优势,可以调动军方、警方等各方面的力量,现在敌人同样可以这么做,己方稍有疏忽便会造成巨大的损失。

    “大家听明白了吧,我们目前是处于弱势的一方,并且很长一段时间内都将如此,过去的成绩说明不了什么,这个弯你们必须转过来。”

    左重严肃的看向手下们,语重心长提醒道:“要是转不过来,那是要出大事的,都是老弟兄,我不想在抚恤名单里看到你们的名字。”

    “是。”

    宋明浩几人起身回令。

    “坐下吧,还有一件事。”

    左重敲打完众人,话锋一转询问道:“归有光,这两天纪云清有没有异常,比如去了平时不会去的地方,或者见了不同寻常的人。

    常余庆在一二八后被通缉,逃去东北已经五年,五年的时间可以改变很多事情,哪怕他原先是地头蛇,人脉关系恐怕早就没了。

    这些混江湖的,嘴上喊的是义气,想的都是利益,他一个过气的大佬即使有日本人扶持,真能干出这么多事吗,我觉得不可能。

    别的不说,这几年沪上大兴土木,多了很多道路和建筑,一群长期在北方活动的汉奸是如何找到合适地点反光设备安装点的呢。

    我看这里面有问题,很可能有人对其进行了帮助,结合咱们前一段时间对漕帮人员的监视,纪云清的嫌疑最大,至少此人有这个实力。”

    宋明浩几人纷纷表示赞同,沪上不是小地方,数百万人的居民规模,无数条在地图上没有名字的小弄堂,外地人别说来执行任务,光是记忆地名就得一段时间。

    按照副处长说的,常余庆和那些汉奸都是7月底回得沪上,到开战日8月13号最多半个月,这么的短时间根本不够熟悉华界情况,他们总不能在炮火中四处闲逛吧。

    归有光听到左重的问题,抬起头肯定说道:“副处长,那个投靠常余庆的津门混混说过,他们到了沪上之后待在码头不允许外出。

    如果这是真话,说明他们根本没有熟悉地形,南翔镇很好找,只要有地图,甚至询问来往的行人就能找到地方,这点不奇怪。

    可第九军集团军司令部周围是工厂区,道路异常复杂,引导人员肯定需要有人引路,而纪云清有不少徒弟就在工厂中担任工头。

    从这点考虑,对方勾结常余庆的可能性确实很大,问题是纪云清这几天深居简出,对外电话我们也监听了,没有不对劲的地方。”

    大光头说到这停顿了一会,表情忽然一变恶狠狠建议:“要不干脆将纪云清抓了,大刑一上不怕他不老实交待,这事您交给我,我保证明天就将他送到您面前。”

    左重面无表情,听到归有光能够结合情报和已知情况进行分析时,他还挺高兴,觉得这家伙长进不少,竟然知道用脑子思考了。

    刚想开口表扬两句,结果最后又听到了这么一段话,要是能抓人,自己早就弄颗大烟花送纪云清上西天了,哪还用说这些废话。

    深深呼吸了一口气,左重看向其他人:“我来之前给杜老板去了电话,这位说他也不知道常余庆藏在哪,这种话,我是不相信的。

    沪上的生意就没他不沾的,工商界、文学界、政界哪个不对其礼让三分,加上长期向贫民发送廉价药品邀买人心,消息最灵通。

    他不知道常余庆的位置,呵呵,恐怕是不愿意知道吧,怪不得人家说沪上三大亨当中,黄老板贪财,张老板善打,杜老板会做人啊。

    出卖同门和官府合作,确实是漕帮的大忌,只是他就没想过,跟漕帮的规矩比,国家和民族的利益孰轻孰重吗,只能说利益熏人心呐。”

    当最后几个字从左重的口中淡淡说出,宋明浩下意识的打了个哆嗦,被副处长这么形容的人,通常没有什么好下场。

    但那是杜老板啊,手眼通天的人物,闹不好是会死人的。

    他琢磨了一会,小心翼翼说道:“如果纪云清跟常余庆私下有联系,肯定不会大张旗鼓,毕竟战局没有明晰,谁胜胜负还说不准。

    像对方那样的人都是不见兔子不撒鹰,所以没有发现异常,不代表此人就是清白的,我建议加大侦查力度,不能太依赖杜老板。”

    “恩,老宋说的不错。”

    左重瞥了宋明浩一眼,开口对归有光下了一个命令:“其他的事情你先放一放,给我盯死纪云清,至于眼线问题,我同意你的提议。

    对方那么多徒弟,总有几个爱国的,就从这方面入手,记得,这些人往往吃软不吃硬,你不要以势压人,要多用家国情怀去影响。

    不过该有的监控手段不能少,要防止人家来一出反间计,别以为黑帮份子就好对付,小心阴沟里翻了船,行了,下面说另一件事。”

    说完正事,他放松的靠到沙发上,笑呵呵的环顾四周:“处里在沪上开了两个特别训练班,这件事都听说了吧。

    这事华东区的余醒乐区长筹备得差不多了,过两天开学,以后除了归有光,你们有空都可以去给学员们上上课。

    里面有不少高级中学和大学的学生,都是好苗子,其他科室全在盯着,老宋啊,你作为情报科副科长要抓紧哪。”

    屋里的几人都面露笑容,这事他们知道,前一段时间苏浙行动委员会招了不少人,局座将其中的知识青年挑出来进行专业情报培训。

    跟杭城警官学校的新人比,这些人在专业技术上不占优势,却因为没有军警背景,可塑性更大,很适合做情报工作。

    而且随着中日战争的持续,情报科对于人员的质量、数量需求越来越高,光是警官学校的学员已经不能满足要求了。

    这两个特别训练班,青浦班有四百人,松江班有四百五十人,等到一结业就能投入到工作中去,算是解了燃眉之急。

    “好的,副处长。”

    宋明浩应了一声,转头看着吴景忠和邬春阳:“老吴,你是莫斯克中山大学的高材生,春阳也是咱们处有名的情报高手,抽空多去几次。

    给你们一个任务,必须将两个训练班里的优秀学员挑出来,作为核心科室,咱们情报科只要最好的,这一点不能改变,懂我的意思吧。”

    “恩,宋副科长。”吴景忠摸了摸大背头,倒是没有谦虚,中山大学出来的人,确实有资格骄傲。

    邬春阳则笑了笑:“学员一旦知道副处长您的年纪和级别,即使我不说,他们也知道如何选择。”

    这个马屁拍得清新脱俗,左重觉得已有了自己的三分精髓,心中很是欣慰,抬手点了点这个老部下,哈哈大笑起来。

    同时,众人的反应在他意料之中,这很好理解,谁不愿意手下都是精锐,像徐恩增那样尽找些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废物,迟早要出大事。

    前世历史中,特工总部一个站一个站的投敌便是证据,当上司当到这个地步,不如找根绳子上吊算了。

    按规矩吐槽了徐恩增两句,左重看看手表收敛笑容:“好了,那就散会吧,老宋,你陪我去一趟青浦班,以后我怕是没什么时间过去。

    正好趁着开学前过去了解一下情况,提醒大家一句,你们以后去授课要做好伪装,不得拍照留影,将来的事说不准,不能泄露了真实样貌。”

    在场的人纷纷称是,事关自己的生命安全,没人敢麻痹大意,干情报的要是被敌人掌握了详细资料,那离死也就不远了。

    唯有归有光一脸不情愿,不能去教学员行动技术,那他很是不甘心,懊恼之余决定要给纪云清那个老王巴蛋一点颜色瞧瞧。

    不能绑人,难道还不能恶心人了,姓纪的在虹口有不少产业,如果生意被人破坏,对方会不会找日本人和常余庆求助?

    这事没什么风险,可以做,反正不影响策反对方的徒弟,万一通过这个办法找到常余庆,副处长定然会对他刮目相看。

    众人各怀心思一一离开了云客来旅馆,左重跟何逸君嘱咐了两句,带着宋明浩在周边的弄堂里转了几圈,回到车上开车离开。

    青浦县的西溪小学。

    原先是当地乡绅在前朝时集资建立的公立小学堂,民国成立后历经修缮,建筑依然保持了传统的江南水乡风格,黑砖白瓦,很是漂亮。

    不过由于适龄学生多去了沪上市区就读,学校在两年前便停课废弃,校舍被附近村民改成了仓库存放杂物。

    这种情况在中日战争爆发开始前突然结束,先是一帮人将里面的东西全部清理出来,后来又有一群学生住了进去。

    本来还有乡中无赖想要趁机敲诈,但听说是杜老板将学校买下来培训工厂的工人,吓得连个屁都不敢放就跑了。

    所谓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有聪明人便在“工人培训学校”外面支起了摊子,靠着几百个学生,买卖竟也干得不错。

    当左重和宋明浩化妆来到学校时大雨已停,看到人来人往,叫卖声不断的景象,两人还以为来错了地方,哪有这么热闹的情报训练学校。

    “老板,要不要让余老板将这些人都赶走?”

    看到副处长面无表情,生怕左重不满的宋明浩小声问道,心说余醒乐真是昏了头,这么热闹是怕别人发现不了青浦训练班吗。

    “算了,咱们想不到,敌人也想不到,就当是伪装吧,回头告诉老余,注意外松内紧,防止日本人渗透。”

    左重注视着这个小集市,轻轻摇了摇头,余醒乐受过契卡专业训练,在保卫上是有两把刷子的,这么安排一定有他的原因。

    宋明浩心思急转,心想要是搞得戒备森严,确实容易引起敌人注意,像现在这样正好,当即放下心来跟着观察起周围动静。

    恰好此时学校里出来一个身穿黑色中山装,戴着黑框眼镜,长相憨厚的年轻人,喜气洋洋的走向不远处的水果摊。

    路过左重和宋明浩的时候,此人用一双小眼睛快速打量了他们一眼,动作虽然隐蔽,却瞒不过两个老情报。

    或许只是好奇,年轻人随即若无其事走了过去,等到了水果摊面前,招呼了一声跟其它摊主聊天的水果摊老板。

    “老板,你这西瓜多少钱一斤。”

    “两毛。”

    “嚯,这么贵。”

    …………

    有意思。

    左重看着这一幕,嘴角露出笑意,接着迈步走向学校大门,有些人的路需要自己走,别人是帮不了的。

    宋明浩见状连忙跟了上去,同时看了看讲价的年轻人,还没有开学就能养成观察的习惯,正是特务处需要的人才。

    两人就这样一前一后进了学校,结果没走多远就被几个黑衣人围住,这些人身形健壮,右手搭在腰间面露不善。

    “你们是干什么的,这里是私人地方,禁止入内。”其中一人沉声问道。

    看得出说话之人异常警惕,对话时一直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以防被偷袭,这就对了,再像战前那样松懈万万不行,余醒乐干得不错。

    左重面露满意之色,拿出证件交给对方:“总部的,这是证件,让你们余长官过来见我。”

    总部来人。

    还这么年轻。

    说话之人似乎想到了什么,对其他人说了句盯着,然后飞快地跑向了原先的办公楼,那里现在是教官宿舍以及办公室。

    趁着这功夫,左重背着手将学校内部设施看了一遍,沙坑、单双杠、操场都已经修缮完毕,足够四百多个学员分批使用。

    由于还没有开学,不少无聊的学员在校园内散步,一个看着油头滑脸的家伙,贼眉鼠眼跟在几个笑颜如花的女学员身后。

    “许~~滚回宿舍去。”

    忽然,远处传来一声呵斥,华东区区长余醒乐一脸怒容的走了过来,当看到左重赶紧小跑几步伸出双手:“左副处长,欢迎您来青浦特种训练班视察。”

    “老余,客气了,客气了啊,我大概看了看,训练班搞得不错,我和老宋一开始还以为来错了地方。”左重抬起右手握住他的手,轻轻摇了摇。

    “都是局座和您领导有方。”

    余醒乐听到夸奖,说了句中规中矩的马屁,跟宋明浩问了声好后向左重请示:“副处长,会议室已经准备了,咱们回去说。”

    “不必了,就在这说吧,正好呼吸呼吸雨后的新鲜空气。”

    左重不在意这些官面文章,说完率先顺着学校的主干道溜达起来,顺便问了问余醒乐青浦班的报名入学、课程开设等情况。

    “报告副处长,青浦班预计学习时间三个月,学员入班之前,需要填写详细的履历表,提交学历毕业证明,相片。

    通过考核审查,检查体格,调查家庭成分,参加国文、数、理、化的考试,还需有人担保,保证思想纯正。”

    余醒乐近来一直在忙训练班的事,听到左重的提问,当即如数家珍道:“青浦班分为五个班,即情报班,行动班,电讯班,警政班,外文班。

    开设的课程包含军事基础训练、政治训练、专业技术训练,军事基础训练和政治训练为所有学员必修课,不合格不予结业,延长训练时间。

    具体的有步兵操典、参谋作业、野外演习、各种手枪射击、国父遗教、领袖言行、政战总论、近代史、有关地下党的材料,占总分的一半。

    技术训练占剩下的一半,包括情报学、战略情报学、内勤、秘密通讯、密码研究、爆珀学、毒物学、擒拿、刑事侦察学、照相术、无线电。

    以及无线电机的机务和报务实习、邮电检查术、英文、俄文等七八门外文,这些课程的教官目前还没有找齐,副处长,这需要您出面协调。”

    余醒乐有些无奈,国府开展情报教学的时间不长,相关的教材、人员、设备都很缺乏,他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

    或许是为了引起左重的重视,他看着几个优秀学员灵机一动,介绍道:“您看,这是内务部齐副部长的公子,日常表现优秀。

    那个,姓李,是辅仁大学的高材生,为人心思缜密,对于党国非常忠诚,曾在学校里多次发表过文章支持领袖的军事策略。

    扎辫子的女生也不简单,小丫头姓于,对于情报学很有天赋,电讯班还有个我的本家,同样是搞技术的能手,副处长,您....”

    “好了,好了。我回去就从本部和地方区站调人,一定满足训练班的教学需求,这总行了吧。”

    左重哭笑不得,连忙打断了余醒乐,最后意味深长的说道:“毕竟,他们都是党国的未来啊。”

第七百九十四节凝固的历史

    沪上公共租界蓉城路。

    北至苏城河,南至爱文义路,距离华界和法租界都不算太远,住户多为华界中有头有脸的人物和租界中产阶级,治安良好。

    在中日战争开始前,这里就是追求高品质生活的人最喜欢的地方,开战后房价一天一涨,市面比起和平时期更繁华了几分。

    前些日子,这条热闹的街道上新开了一家“通亨酒楼”,老板是从欧洲回来的“假洋鬼子”,平时最爱说些连法国人都听不懂的法语,经常引来客人调笑。

    不过此人倒是个善心人,随着战争越来越激烈,无数难民涌进公共租界,酒楼雇佣了不少衣食没有着落的百姓,算是给了这些苦命人一条活路。

    1937年8月28号一大早,路边的难民还没有醒来,通亨酒楼的门板就被卸下,几个小伙计拿着笤帚出来打扫起地面。

    其中一个身材矮小的年轻人,弯着腰看似在干着活,实则眼睛瞄向路对面的英式别墅,特别是门口正在进行换班的几个保镖。

    不多时,又有一个挎着菜篮的中年妇女由大门出来,脚下只是停了停,就被两个混混模样的人推了一把,向着菜场方向走去。

    这一切都被年轻人看在眼里。

    十几分钟后,店门前的空地被收拾干净,小伙计们有说有笑的走回店里,刚刚偷偷观察之人来到了一间办公室外轻轻敲了敲门。

    “Entrez(进来吧)。”

    办公室里传来一声法语,小伙计左右看了看开门钻了进去,来到办公桌前,跟一个将脚搭在桌上,用报纸挡住脸的人小声说道。

    “保镖换班时间摸清了,早晨五点一次,下午两点一次,晚上九点一次,每次四个人,没有长枪,据观察身上应当也没有手榴弹。

    这些人前几天都留过影,外调的弟兄在查他们的底细,看看能不能从家人那边打开突破口,必要的时候可以进行绑架或者威胁。

    别墅内部的人员数量暂时无法确定,我们的眼线没有机会去厨房之外的地方,而且今天出门有人监视,要么是对方发现了什么,要么是加强了戒备。

    总之目标的安全保卫措施做得很到位,很可能找专业人员设计过,比如巡捕、侦探,沪上做类似生意的人不少,情况大概就是这样。”

    “恩.......”

    报纸稍稍放下了一点,露出了半个拥有满头黑发的脑袋,接着一个沉稳的男声响起:“你马上派人跟着厨娘,一定要确保她的安全。

    另外通知虹口的弟兄,等会按照计划行动,给我将目标的店面全砸了,行动时要注意安全,别被巡逻的日军和巡捕抓到。

    记得在现场留下标语,我要让所有人都知道目标在跟日本人合作,让他们看看这就是当汉奸的下场,就当是给某些人一个提醒。”

    “是,组长。”

    伙计回了一声便转身出门。

    看着大门被缓缓关上,办公桌后的人将报纸扔到一旁,在昏暗的灯光下伸手摸向头顶,猛地将自己的头皮拽下。

    要是被胆小的人看到这幕,定然吓到魂飞魄散,以为遇到了画皮之类的鬼怪,但紧接着鬼怪用中国话嘟囔起来。

    “娘的,这假发太闷了。”

    归有光嫌弃的看了看手中的假发,拿起手帕擦了擦头顶,心中问候起总务处那帮设计伪装用品的研究人员。

    这玩意偶尔戴戴还好,天天戴着谁都受不了,胶水的刺激性太大了。

    可不戴不行,光头是很明显的特征,必须进行伪装。

    擦干脑袋,他仰在椅子上陷入了思索,纪云清那个老小子胆小如鼠,平时很少出门,就算是出门也是前呼后拥,似乎很害怕被暗杀。

    作为一个漕帮大佬这很正常,几十年江湖生涯下来,仇人肯定不少,问题是像对方这种警戒程度,绝对不是在防备普通的黑帮仇杀。

    光是门口就有十二个全天待命的保镖,再算上屋里的护卫,陪同佣人出去的漕帮混混,这些人全部加在一起怕是有二三十人。

    归有光觉得,副处长关于纪云清和常余庆互相勾结的推论恐怕是真的,自从庐沟桥枪响,华北区制裁了不少为非作歹的汉奸。

    目标要是私底下做了什么对不起国家、民族的事,肯定会担心步这些人的后尘,这样一来,对方雇佣这么多保镖就有了解释。

    他望着头顶的电灯泡思考了一会,突然眼前一亮,前段时间他们只是在查人,如果对方不是用人来传递情报呢。

    归有光咕噜一下坐直,想到了一件事,前几年特工总部将一个地下党叛徒藏在金陵的劝业会场,全程都用电台沟通,以防泄密。

    虽然最后内部出了问题,导致被人连锅端了,但这种保密手段本身没问题,纪云清、日本人、常余庆之间会不会也是这么联系的。

    有日本情报机关的帮助,电台和报务员很好解决,而且在公共租界,日本人不怕己方进行电侦,利用电台通讯的可能性很大。

    一是日军就在不远处,出了问题可以随时支援。

    二是租界内部有很多日籍巡捕、官员,对方拥有官面上的保护。

    三是不怕监听,他们没有密码本只能干瞪眼。

    副处长让他们转变思路,要将自己放在弱势一方,是啊,现在日谍和汉奸可以调动的力量确实比他们多。

    归有光眯了眯眼睛,意识到问题的关键是如何证实这个猜测,光明正大进去显然不行,秘密潜入也容易打草惊蛇。

    那像查日谍那样切断电源查电量呢,失去了主场作战的优势,他们更加做不到,恐怕一进门就会被巡捕房和日本情报机关包围。

    而且即使证明了电台存在,又该怎么通过纪云清找到常余庆,这两个老滑头能从底层混到今天这个地步,绝不是好对付的角色。

    他闭着眼睛叩击桌面,噔噔噔的声音不时响起,许久后,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他手指停在半空缓缓睁开眼睛,脸上露出了笑意。

    时间很快过去,

    转眼到了下午。

    早年学做银匠,后因经商失败来到沪上,拜漕帮大字辈为师,成为沪上、锡市举足轻重大人物的纪云清坐在客厅,悠闲地享用着下午茶。

    他最近常常对徒弟们和熟人们讲,到了他这个年纪,什么江湖地位、家财万贯都是假的,活到长命百岁才是真的。

    因此,他不仅找来了一个家庭医生,还学着外国人的样子少吃多餐,开口闭口都是养生,至于这些话是真是假,所有人都一笑而过。

    要是真的不在意财势,对方强取豪夺、杀人放火难道是为了救济难民吗,一个青皮非要学上流人士,附庸风雅,简直是贻笑大方。

    “叮铃铃~~”

    正当纪云清将一块布丁放进嘴中时,贴满金箔的电话响起,旁边的仆人拿起话筒听了两句,脸色顿时大变,连忙凑到对方耳边。

    “老爷,咱们在虹口的三家烟馆,一家赌坊,两家技院被砸了。”

    “砰!”

    口口声声要修身养性的纪云清勃然大怒,一把掀了身前茶几,凶神恶煞的咆哮道:“好大的胆子,连我纪某人的场子都敢砸,是什么人干的?”

    “不知道,对方都是好手,手里还有家伙,临走前留下不少标语。”

    “标语?写了什么。”

    “这.......”

    “快说,不说老子活剥了你!”

    “汉...汉奸人人得而诛之。”

    仆人战战兢兢地回道,说完赶紧退后两步,低下了脑袋。

    再说纪云清听到这句话,只觉得头晕目眩,一屁股瘫坐在座位上

    ,口中念念有词:“他们找来了,他们找来了,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不过到底是名震沪上的漕帮大佬,很快他就反应过来,起身飞快跑向二楼来到了一个房间外,也不敲门直接闯了进去,抓住屋内一人的衣领质问道。

    “你们不是说我们的合作没人知道吗,为什么我的场子会被砸,对方还留下了我是汉奸的标语,狗屁的万无一失。

    快让特别陆战队派人保护我,迟了就来不及了,特务处的人神出鬼没,我要是活不了,你也别想活着离开这里。”

    被纪云清威胁的人闻言一愣,接着冷哼一声握拳砸向他的肘部尺神经,纪云清胳膊一麻,不由自由的放开了对方。

    挣脱了束缚,此人拎着衣领抖了抖,冷笑一声:“纪君,请注意你说话的态度,我是大日本帝国军人,不是你手下那些低贱的混混。

    我来这冒充家庭医生,是为了帝国和天蝗的伟业,不是给你当仆人,这一点,请你牢牢的记住,不然就不要怪我将这一切上报。

    失去了蝗军的庇护,整个中国都将没有你的容身之处,你的财富、地位将全部被三大亨夺走,所以请冷静,让我们心平气和的谈话。”

    阴恻恻的说了几句,他以命令的口吻问道:“你刚刚说你的场子被砸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详细的说清楚,不要试图隐瞒。

    也不要添油加醋,沪上乃至整个民国的事情都瞒不过我们,军令部既然说了保障你的生命安全,就一定会做到,明白了吗。”

    向来只有欺负人,从来没被人欺负的纪云清哪受过这种气,真想叫人进来一枪打死这个王巴蛋,可想想特务处,顿时又从心了。

    他喘了几口粗气,强忍怒气回答起对方的问题,特别强调了这些烟馆、技院和赌坊每天可以赚多少钱,自己这次遭受了巨大的损失。

    到了这个时候,这家伙还在做着让日本人赔偿的春秋大梦,当真是要钱不要命。

    “特务处吗。”

    听完他的话,伪装成家庭医生的日本军人若有所思,敢在虹口搞出这么大的动静,这种嚣张的行动作风确实很像特务处。

    对方自从成立起就一直针对帝国情报机关,多次破坏了帝国的计划,要是能借这次机会除掉这个对手,倒是一件好事。

    意识到立功的机会来了,此人也不再啰嗦:“纪君,我立刻向总部汇报,请求陆战队派遣人员来保护你,我们日本人说话是算数的。”

    纪云清心中一松,一脸谄媚的退了出去,丝毫没觉得不好意思,人都要死了,要脸有用吗,只有活着才能享受荣华富贵。

    等他一出去,日本军人从身上掏出一本册子和纸笔,坐到桌旁快速编写起密文,完全没注意头顶的灯泡时明时暗。

    由于战争的原因,市区各处电网遭到不小的破坏,电压不稳定非常正常,这些天租界居民已经习惯了这种情况。

    做好了发报的准备,日本军人又小心翼翼打开一个绿色铁盒,拿出电台组装好后摁动电键,电波顺着天线飞向了天空。

    纪宅不远处的弄堂里,三个装扮各异的蒙面人悄然出现,一人扒在弄堂口望风,一人撸起袖子看向手表,一人盯着墙上的电表。

    “动了,有人在使用大功率电器。”

    “快,我们只有三十秒。”

    “是!”

    一段简短对话之后,盯着电表的人将一根电线的外皮剥开,熟练的使用工具制造短接,线路噼里啪啦冒出了火花。

    与此同时,发报中的日本军人看到电报机上的电压指示针向着红色(防和)区域滑动,心中大叫不好,右手果断向电源开关伸去。

    可惜太迟了,砰的一声,电台背后的散热孔冒出一阵黑烟,焦糊味布满了房间,整个纪府的电灯、风扇停止了运转。

    这让本就杯弓蛇影的纪云清直接跳了起来,掏出手枪神经兮兮的对准大门反向,仿佛下一秒就会人从外面冲进来。

    “我是漕帮大佬,你们不能杀我!”

    “我认识陈局长,我认识徐处长。”

    他不停发出绝望的嘶吼,时不时瞄准一旁的仆人和保镖,生怕这些人里跳出一个特务处杀手将自己打死。

    都说江湖越老,胆子越小,有了常人无法企及的财富和权势,又有谁舍得死呢,他们怕的不是死亡,而是失去这些东西。

    “够了,纪先生,是我的治疗设备出了问题,不是有人要来杀你。”

    就在仆人们惊恐不已,怀疑自家老爷疯掉的时候,一脸漆黑的日本军人出现在楼梯口,没好气的冲着纪云清吼了一声。

    不过说归说,他还是谨慎地走到窗口看了看外面,马路上的行人、车辆像平时一样,没有任何异常,保镖照常在门口巡逻。

    考虑到破坏电力是情报机关常用的手段,日本军人想了想让纪府的电工去检查一遍电路,排除特务处声东击西的可能。

    过了一会电工跑了回来,说是电路老化导致了短路,并且周围几户人家的供电也出现了问题,他这才彻底松了一口气。

    此时纪云清终于恢复冷静,颓然的坐在沙发上,脑门上满是汗珠,看样子刚刚被吓得不轻。

    日本军人鄙视的看了他一眼,淡淡说道:“我去购买医疗设备的零件,顺便去见一些朋友,请纪先生放宽心。”

    “好。”

    纪云清不想再说什么,简单回了一个字便迈着沉重的步伐走向卧室,心中懊悔不已,早知道日本人这么不中用,他绝对不会答应合作。

    对方这次要是不能带陆战队来,或许自己要重新选择一次了,只要舍得花钱,勾结日寇也可以是忍辱负重嘛,他的眼中闪过一道厉色。

    另一边,就要成为投名状的日本军人穿着长袍从纪府出来,看看四周压了压帽檐,快步走进了熙熙攘攘的人群里,钻来钻去做起了反跟踪。

    马路对面的通亨酒楼中,归有光坐在柜台后随意打着算盘,早上监视纪宅的小伙计悄声走了过来,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汇报道。

    “组长,有弟兄跟上了。”

    “小心别被发现。”

    “是。”

    归有光派人去破坏纪云清店铺的事,左重并不知道,即使知道也不会介意,如今局势瞬息万变,潜伏人员不可能事事汇报。

    况且由于昨日的雷暴天气,从早上开始他就忙着到处修理损坏的电气设备,吃饭都没空哪有时间管大光头在干什么。

    多亏了九年制义务教育,不然一个电气工程师连电路图都看不懂,连电路都不会维修,那傻子都知道这里面有问题。

    下午四点多。

    沪上火车南站月台上方的设备室。

    左重将一个电机外壳装好打开开关,听着嗡嗡嗡的机器运行声露出了满意的微笑,看来即使不当特务,他当个工程师也能混口饭吃,

    陪同的火车站工作人员见状竖起大拇指,夸了一句:“先生手艺好得紧,我们找了几个师傅,都没等修好这部老机器,今天真是辛苦您了,还请到楼下喝杯茶。”

    “呵呵,没事,老机器确实麻烦。”

    “呜呜呜~~~”

    左重正说着,汽笛声由远到近传来,显然是火车来了,月台上的人群像泥鳅一样挤来挤去,抢着往前面冲,试图早一点上火车。

    由于战争的威胁,加之租界无法容纳所有难民,数以几十万计的沪上市民停留在火车站周边,希望能搭乘火车离开此地远离战火。

    可一天几班的列车又能带多少人离开,争吵、斗殴不时发生,谁能先上车就看运气了,左重透过窗户看着底下叹了口气。

    火车慢吞吞进了站,不等停稳,黑压压的人群便涌了上去。

    仅仅一两分钟的时间,车厢内外就挤满了人,甚至有人爬上了车顶。

    那些上了火车的人满脸庆幸,似乎已经远离了死亡和苦难,火车将会把他们送往一个幸福的国度。

    没上车的人则惶恐不安,仿佛丢了魂,伸着胳膊,踮起脚家试图抓住最后的机会上车。

    混乱中,有人听见了嗡嗡嗡的声音,顺着声音看见了天空中出现了几个黑点,人们傻呆呆的看着,没有任何反应。

    黑点俯冲而下,离地面越来越近,众人看清了,是飞机,闪耀着银光的机翼下画着膏药旗,机腹处还挂着一枚枚航弹。

    “快走!跑啊!”

    月台上方的左重两眼通红,用尽全身力气朝百姓们喊道,将手伸出窗户拼命摇动,心中悔恨无比,自己为什么会忘记这件事。

    历史上为了恐吓国民政府,摧毁国人的抵抗决心,破坏果军的运输网络,日本人悍然对民用设施进行了攻击。

    来到这个时代已经好几年,一些脑海深处的记忆开始模糊,他也是看到飞机和火车,才想到了一场惨剧即将发生。

    随着左重的叫声,人群当即炸开了锅,纷纷改变了目标,没上火车的人往空旷处跑去以求逃命,上了火车的人祈求着能够快点出发。

    火车司机满脸煞白,在助手的帮助下,手忙脚乱的发动火车,恨不得下一秒就将沉重的列车驶离,白色蒸汽发出呲呲呲声直冲云霄。

    看到地面的动静,六架日本轰炸机飞得更低了,排在最前面的两架各自扔下一枚航弹,一枚落在了火车头处,一枚落在了月台上。

    “轰隆,轰隆,”

    两声巨响,设备室里的左重还没来得及离开窗口就被冲击波撞飞了出去,重重摔在一台大型设备的后方陷入了昏迷。

    几乎是同一时间,致命的玻璃碎片和弹片高速袭来,在铸铁制成的机器表面留下了一道道深深的痕迹。

    同样陷入昏迷的工作人员没有这样的好运气,身体被打得千疮百孔,当场就停止了呼吸。

    月台上的情况更是凄惨,无数人被炸得血肉横飞,随地可见残肢断臂,甚至了绊倒逃命的人们。

    鲜红的血液将土地淋湿,踩上去异常泥泞,如同刚刚下过倾盆大雨一般,空气中都是血腥味。

    四周的房屋也被炸毁,灰色水泥混合着血色看得人触目惊心,幸存者顾不得身上的尘土,继续疯狂逃命,结果又是两声巨响。

    日军轰炸机以两架一个波次的攻击编组来回轰炸,投下所有的航弹以后,加速飞离了沪上火车站。

    待到硝烟散尽,展露在所有人眼前的是这样一副景象,月台顶部的预制板掉在轨道上,将坚固的轨道砸成了麻花状。

    用来走人的架空铁桥在轰炸里变得七零八碎,残余的碎片挂在上面摇来摇去,不时掉落一些带着火苗和黑烟的零件。

    茫然的幸存者们从塌陷的废墟爬出来,他们为自己能活下来感到庆幸,周围的鲜血淋漓和房倒屋塌又让他们感到绝望。

    突然,铁轨处传来了一声尖锐的哭啼,一个只有周岁大的孩子环顾四周哇哇大哭,身上的衣服已经破烂不堪。

    战争、废墟,死亡、灾难、儿童,这幕让一名侥幸逃得性命的记者呆呆摁动快门,咔嚓一声,历史就此凝固。

第七百九十五节局势变幻

    左重迷迷湖湖中感觉自己做了一个梦,在梦里他重生、加入特务处、与日本人生死搏斗,还认了一个不怎么靠谱的便宜老师。

    这个梦是那么真实,里面出现了许许多多的人,何逸君,邬春阳,大光头等等,他们一脸微笑看着自己,形象是如此的鲜活。

    慢慢的,这一切似乎成了老照片瞬间灰飞烟灭,浮现在他眼前的是永寂的黑暗,以及遥遥传来的女声,渐渐地,声音清晰起来。

    “中央社讯.....日寇悍然空袭闸北等处,民众中死者倒卧于地,伤者转侧呼号,残肢头颅,触目皆是,血流成渠…景象之惨,无以复加。”

    日本人?

    空袭?

    勐然间,左重头部一阵剧烈疼痛,下意识的睁开了眼睛,只见眼前一片白色,空气着弥漫着刺鼻的药水和血腥味。

    耳旁隐隐约约还能听见有人在哭嚎,有人在高声呵斥,有人在无助嘶吼,无数声音夹杂在一起听得人心烦意乱。

    在一片嘈杂中,他的记忆开始恢复,终于想起了什么。

    是了,自己去沪上南站修理电器设备,遇到了日军的轰炸,爆炸的气浪将他掀翻在地,然后就失去了知觉。

    这样都没死,看来运气不错。

    日本人投下的是重磅航弹,冲击波杀伤半径至少有50米,破片杀伤范围更大,能从这种规模的轰炸活下来简直是奇迹。

    左重艰难转动脖子,发现身处一间单人病房内,左边放着氧气管和一张凳子,一个熟悉的背影在脸盆架旁清洗毛巾。

    “今天...几号了?”

    他舔了舔嘴唇,强忍着脑部的疼痛开口问道。

    背影听到声音飞快转头,当看到睁开眼睛的左重时,眼中顿时溢满泪花,紧接着深呼了一口气恢复冷静,强做笑容回道。

    “先生您已经昏迷两天了,今天是8月30日,我是贵公司请来的护工,您稍等,我去喊医生。”

    说完,何逸君用毛巾帮他擦了擦额头便快步走了出去,冰凉的感觉让左重感到了一丝舒适,停滞的大脑开始运转。

    竟然昏迷了两天时间,不知道归有光有没有找到纪云清和常余庆勾结的证据,对日军的情报侦察工作会不会因为他的受伤而停止。

    大战关头,情报负责人无法履行职责,对于战事定然有影响,老爷子总说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自己怎么就忘记了。

    在战场上,子弹、炮弹不会因为他是重生者就会偏离一分,这一次是运气好,那下一次呢,人不可能总是靠运气。

    再想到站台上密密麻麻的百姓,左重心中勐然一痛,后悔、愤怒的情绪如潮水一般翻涌而来将他淹没。

    “请进,我在外面等着。”

    “好的,谢谢。”

    门外传来何逸君的说话声,随即一个身穿白大褂的医生走了进来,等房门关闭后摘下脸上的口罩,却是很久未见的凌三平。

    “熊先生,怎么样,身体有没有哪里不舒服,贵国领事馆知道您受伤很重视,安排院内最好的医生进行了会诊,还拍了X光片。

    从光片和检查来看,您的运气很好,除了有些轻微脑震荡和腿部骨裂之外,没有其他部位受伤,稍事疗养几天就可以出院了。”

    凌三平单手托着病历本,另一只手捏了捏左重的头部、胳膊和腿部,做起了简单的体格检查,将他的身体情况简单介绍了一遍。

    化名熊先生的左重勉强笑了笑:“多谢医生,我感觉不错,就是脑袋还有点痛,想来是脑震荡的后遗症,过两天应当就没问题了。

    对了,您知不知道那天火车南站有多少死伤者,这件事日本人又是怎么解释的,国府和租界方面有没有对日方的暴行提出抗议?”

    凌三平拿起钢笔记录着检查结果,写完后看了看在门外走来走去的何逸君,瞄了他一眼。

    “一共有七百多人死亡,由于被火车站燃起的大火焚烧无法精确计数,日本人能说什么,自然是一句误炸了事。

    听说日军内部还出了一个《航空部队使用法》,允许飞行员进行无差别轰炸,攻击包括军事、经济、政府在内的中枢机关,并且可以直接空袭市民。

    国府忙着打仗,租界收拾残局,没有时间对日本人提出抗议,倒是美英政府由于公民伤亡,跟日本外务省打起了外交官司。”

    七百多人,这帮畜生!

    左重张了张嘴什么都没说,痛苦的闭上了眼睛,南站远离交火地区,根本没有军事设施,日军的轰炸完全是有计划的野蛮屠(防和谐)杀。

    至于《航空部队使用法》,应该是宋明浩他们最新搜集到的情报,如此明目张胆践踏人类道德底线的法律,日本人不可能公开宣扬。

    这说明沪上的情报工作没有停止,这就好,否则自己万死难辞其咎,他稍稍将心放下了一点,但很快就被凌三平说的话给惊呆了。

    “不光是南站,前天鬼子还在北站、闸北一带投下燃烧弹,大火到现在仍然在燃烧,当地工厂几乎全遭毁损,所有建筑物成了废墟。

    金陵路日本人也没放过,投下了一枚重磅航弹,炸中先施公司三楼阳台,爆炸加上楼体坍塌共造成了800多无辜平民死亡。”

    凌三平表情看似冷漠,可手上青筋直冒,说明他并不像看上去那样澹然,停顿了一句后,他声音低沉说出了另外几桩惨(防和谐)桉。

    “华懋饭店以及汇中饭店被炸毁,现场尸骸狼藉,受伤者被压在炸毁的建筑物下,哀嚎声连几里外都能听到,炸死者血肉模湖,肢体残缺。

    虞冾聊路与爱多亚路交叉点同样遭到轰炸,当时有大量难民聚集在道路两旁栖身,航弹将附近的房屋炸毁或震坍,死伤者根本无法统计。

    轰炸中先是停在路边的20多辆汽车起火燃烧,电缆断垂落地面又引起火灾,灾情倍加惨烈,断肢残躯四处抛散,外滩被血染红了。

    这次轰炸炸死1800人,炸伤将近有2000人,炸毁及烧毁的房屋财产难以计算,知道这两天沪上什么生意最好做吗,是棺材铺。”

    即使当医生的见惯了生死,可看到无数同胞倒在日本人的轰炸下,凌三平说到这依然惨然一笑。

    是啊,哪个有良心的中国人听到这些数字,不会痛彻心扉和愤怒呢。

    病房里变得无比安静,左重愣了几分钟努力调整好心态,光生气是没用的,对付畜生就要用对付畜生的方法。

    他用眼神示意凌三平靠近,等对方耳朵靠在自己嘴边后,沙哑着说出了命令:“通知在沪上的行动人员,立刻对虹口所有的居民区进行投毒作业。

    中小学校,医院,商业机构,政府机关,军事部门统统都包括在内,你听明白了吗,我不管什么老人、孩子,我只想看到死亡数字。

    另外,对不坚定分子,不需要证据,不需要调查,不需要审问,只要有嫌疑就实施最为彻底的制裁,得掐灭投敌叛变的苗头,这很重要。”

    左重杀气腾腾的下达了反击计划,鬼子玩无差别轰炸,那特务处就玩无差别投毒,不过速度得快,慢了某人肯定会制止这种行为。

    或许是被煤毒搞坏了脑子,一旦涉及到外国人、中外观瞻,那位领袖就会息事宁人,死几千几万个草民而已,死的越多国际伤才会越支持国府。

    可他忘记了一点,被日本人这么一吓,那些首鼠两端的人很可能会选择和对方合作,国府要是不反击,人心就乱了,人心一乱万事休矣。

    孟子说过,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

    刚开战的时候,果军在天时上有微弱优势,由于是雨季,日军的优势航空力量不能全力发挥。

    不过随着雨量减小,雷暴天气变少,这种情况将很快过去,如此天时就到了日本人那边。

    地利呢,中日双方目前在反复争夺战略要点,看不出胜负,问题是无数果军精锐部队消失在重炮的轰击下。

    这种伤敌八百,自伤八千的作战方式不能长久,时间拖得越久,日本人的优势越大,炮弹生产只需要几分钟,合格兵员的培养却要很长时间。

    用人命跟先进军事装备死扛,国府失去地利是必然的事情。

    显然果党只有人心可用,此战是本土作战,又是反侵略,只要稳住人心,就有办法。

    所以左重发布这两条命令,不是发泄怒火,而是必须这么做。

    要借此表明金陵对叛徒、对日本人的态度,警告某些人不要走上错误的道路。

    凌三平被左重的话吓到了,他知道一旦受过严格训练的情报人员放开手脚对普通人发动袭击,那会是怎样可怕的场景。

    投毒,放火,暗杀,破坏,这些是特务处成员的基本功,别说普通人,就是训练有素的日本士兵也不是特务们的对手。

    更让令他心惊的是不需要证据,不需要调查,不需要审问这三句话,这意味着沪上即将掀起一阵腥风血雨,会有无数人头落地。

    但他没有任何犹豫,轻轻点了点头,表明自己会向其他人转达命令。

    他首先是一个中国人,然后才是医生,有些事情作为中国人不得不做。

    “谢谢医生,我有些累了。”

    经过刚刚的思考和交流,左重感到无比疲倦便开口说了一句,恍忽间听到凌三平开门出去跟何逸君交待了什么,随即沉沉睡了过去,

    伤筋动骨一百天,等到他再次下地,已经是九月中旬。

    医院里的火车站伤员大多数已经出院,他们无法承担昂贵的住院费用,即使伤没好也早早离开。

    阳光下,左重坐在花园里,看着手上的报纸心情低落。

    从8月23日起至此时,中日双方聚集了大量兵力在罗店短兵相接,反复交锋,展开激烈的拉锯战,比起上次大战有过之而无不及。

    装备简陋、缺少重武器的果军在日军的坚船利炮和飞机轰炸下,整连整营地战死沙场,许多营、团、甚至师不到几天就减员大半。

    庆幸的是,官兵们的土气还算高昂,旷日持久的争夺战使数座城镇成为废墟,战场上尸积如山,血流成河,几乎是一寸山河一寸血。

    5号,日军对驻守宝山九十八师二九二旅五八三团展开攻击,第三营抱着与城共存亡的必死决心,誓死抵抗,孤城无援仍予敌以重大杀伤。

    6号,日军施放硫磺弹并以战车为先导攻入城内,三营与之展开巷战,大部分官兵壮烈牺牲,其余被俘后遭残酷杀害,宝山随之陷落。

    7号起,日军增援部队不断开到。

    9号,果军伤亡巨大后退至日军舰炮射程之外,以待援军。

    日军继续增兵,第9,13,101师团,驻小琉球1个旅团1个支队,伪军2个旅陆续开进战场,连同海空军,兵力达到20万。

    果军也将第10,19,21等3个集团军调到凇沪战区,总兵力将近70个师、70余万人,这还没算上苏浙行动委员之类的爱国组织。

    百万人规模的大战,自然十分惨烈,经常一个师派上去参加战斗没多久,下一步的作战计划还没来得及部署,人就打光了。

    有的新兵连立正稍息都不会,刚刚教学怎么开枪瞄准和基本的作战纪律就被派上去了,结果到前线几分钟便英勇牺牲。

    有的人甚至敌人在哪都不知道,一炮过来粉身碎骨,只有花名册上的名字证明他们曾经存在过,其他的什么都没有留下。

    左重放下报纸,抬头望着空中快速飞过的几个黑点,跟他之前判断的一样,雨季一过去,日本人的空中力量彻底得到了释放。

    从早到晚,都能看到如蝗虫一样的日本飞机到处轰炸、扫射,如果这家医院不是在租界内部,又与领事馆有关系,恐怕早就被对方炸了。

    久攻沪上不下,三个月灭亡民国的牛皮吹爆,此时的鬼子不再掩饰,大量袭击民用建筑,比如位于真如的暨南大学和东南医学院,前者半毁,后者全毁。

    同济大学、复诞大学、持志学院在日机的轰炸及炮击下全部或者大部沦为废墟,沪上已有14所高等学校被毁或被日军占领。

    好不容易建成的厂房也成批毁坏,经济损失不可估量,沪西着名的名胜龙华寺等大量古建筑在日军的空袭中遭到破坏,寺内的佛像被毁无数。

    不仅空中肆虐,地面上的鬼子更加凶残。

    日军对平民和武装目标不加区分杀戮施暴,致使无数生灵涂炭,无数街镇村落、学校、厂房、商店、庙宇夷为平地,成千上万的居民沦为难民。

    仅宝山一县,被枪击、刺死、火烧、枭首、剖腹、活的人就有万余人之多,赤果果地暴露了日本人的残暴。

    前几日,日军在杨树浦引翔镇打了个败仗,撤退前肆意烧杀,退出百老汇路时又焚烧东有恒路、唐市路、东熙华德路一带,杨树浦区域内街道尽成废墟。

    这些血桉造成了成千上万的百姓死亡,尸体堆积如山,腐烂发臭,最后导致瘟疫孳生,几乎传播到整个沪上。

    日本人这是想要毁灭民国的经济、工业、文化力量,试图用血淋淋的杀戮吓退敢于反抗的人们,但这种行为注定是徒劳的。

    中国有句话叫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从左重下达投毒命令开始,特务处成绩斐然,第一次出手,虹口地区三家学校的日本学生就全部死亡,这要感谢鬼子有集体用餐的习惯。

    蓖麻素和氰化物制成的混合毒计杀伤力巨大,只要入口基本就等于死亡,想要活命除非进行不计成本的抢救,前提是有足够的医生。

    特务们自然不会犯这种错误,在学校下毒的同时,数家日本医院遭到了危险品袭击,几十个经过十几年培养的医生成为了零件状态。

    没有了后顾之忧,在宋明浩的带领下,在沪行动人员多次针对供水系统、餐馆、市场中的调料进行投毒,搞得虹口地区的日本人风声鹤唳。

    十几天下来,共有三百名日军士兵在离开军营后食用有毒食物死亡,普通日本百姓死伤数千人,为此日本政府竟然向国府提出了抗议。

    更让人想不到的是,某人真的下令停止“针对平民的不法行动”,命令传递到沪上后,暴怒的归有光扔掉假发,想要上阵地跟鬼子拼命。

    还好宋明浩老成持重,好不容易将其控制住,否则这家伙犯起混来,真能干出去前线的事来,可这不能怪他,谁遇到这种事都会生气。

    此事唯一的好处是,日本人在市区的某些行为稍微收敛了一些,城外依然该怎么样就怎么样,他们吃准了果党怕把事情闹大的心理。

    而特务们报仇无门,只能将所有怒火和怨气撒在那些投敌的汉奸身上,杀得沪上滩人头滚滚,报纸上刊登讣告的价格都上涨了一倍。

    左重微微摇了摇头,上头不硬气,下面的人再怎么努力也没用,修养了这么多天,自己是时候出院了,常余庆也该解决了。

    想到这,他双手用力撑住轮椅扶手缓缓站了起来,拦住想要过来搀扶的何逸君,咬着牙一步步向着病房走去,脚下愈发稳健。

    就在左重试着重新走路的时候,位于公共租界静安寺路的哈同花园外热闹非凡,一场为战争难民募捐的慈善宴会正在举行。

    此地为沪上最大的私家花园,花园主人是赫赫有名的地产大王,犹大富商哈同,园子以大观园为设计蓝本,景致绝佳。

    从1902年扩建,到1910年全部竣工,耗时8年,占地300亩,被称为海上大观园,哈同去世之后开始对外开放营业。

    这次慈善宴会由城中名流共同发起,来得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沪上特别市的俞长官亲自站在门口迎接,与几人说说笑笑。

    其中有《申报》的老板、《时报》的总编,《新闻报》的大记者,还有地产界的华人巨富,称的上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

    再看园中带着日式建筑特征,却建有殖民地式风格阳台的宴会厅内,一张大圆台上放着昂贵的酒水和美食,供来宾们取用。

    悠扬的音乐声下,人人都端着倒满香槟的高脚杯,互相套着近乎,个个西装革履,梳着油头,讲英文的人比中文的人都多。

    等到俞长官等人进门后,墙根处走出一个戴眼镜的男人,穿格子西装,胳膊肘底下夹了一个旧皮夹,每看见一个人,男人就点头哈腰,挨个发名片,边发边问,要打官司伐?

    原来是个招揽生意的律师,可谁没事会打官司,此举惹得不少客人皱起眉头。

    看门的警卫见状跑过去,连打带骂的将其轰走,男人的名片撒了一地,也不敢说话矮着身子就往旁边的弄堂里钻,这才逃过了一顿好打。

    “册那,呸,狗眼看人低。”

    男人一边走一边骂,吐了一口吐沫来到拐角,晃着脑袋看了看四周,表情瞬间严肃,几步来到一辆熄火的黑色轿车旁边。

    确认了附近安全,此人将眼镜和伪装摘下露出了真实面貌,正是左重的老部下邬春阳,车上有一人看见他连忙下车问道。

    “股长,目标还没有来吗,宴会快要开始了,这家伙会不会收到风跑了,要是再不来,小六可就坚持不住了。”

    邬春阳闻言看向驾驶座,一个脸色苍白年轻人靠在座位上,见他看过来硬挤出一丝笑容,颤抖着嘴唇想要说什么。

    “目标是老狐狸,生性狡猾,此番偷偷投靠日本人,肯定会防备我们的刺杀,不到宴会开始不会到场。”

    他跟询问之人解释了一句,接着打开车门抓住年轻人的冰凉的右手,眼眶微红轻声说道。

    “小六,好兄弟,忍着点,把药吃了,目标一会就到。”

    说着,邬春阳将一颗白色药丸放进对方口中。

    “股...股长,你放心,我一定能完成任务。”

    名叫小六的年轻人吃完药,脸上闪过一丝妖异的红色,气息平稳了许多,双手用力握住方向盘,认真保证道。

    但在视线之外,一股股鲜血从他腹部右上方的伤口处冒出染红了地面,显然是受了重伤。

    邬春阳揉了揉对方的脑袋,故作轻松道:“我信,你是咱们科来的第一批军中精锐嘛,一个苟汉奸,肯定挡不住你。”

    夸完后他沉默了一下,注视着小六的眼睛:“要不是通过哨卡出了问题,你也不会被巡捕咬上,凌医生就在沪上,说不定…………”

    他第一次违反了保密命令,因为他不想看着生死与共,曾经一起执行过那么多任务的弟兄就这么死在自己面前。

    “不用了。”

    小六微笑打断他的话,用手捂住伤口:“我是肝脏中枪,救不活了,凌医生培训的时候说过,您就让我完成这最后一个心愿吧。

    最后,我的家人都不在了,无需抚恤,钱留给需要的弟兄,就是没能看着日本人完蛋,我不甘心啊,胜利了您别忘记告诉我一声。”

    讲到这,小六目光中充满了仇恨,伤口血流不止,日本人制造的药品在让人保持亢奋的同时,也加速了血液的流动。

    “好,我答应你。”

    邬春阳知道,他的家人都被日本人杀害,活着的唯一目的就是报仇,是啊,如今他们除了仇恨还有什么呢。

    武器,训练,甚至高层的决心,他们都差日本人很远,都说哀兵必胜,却没人看到这背后是一条条生命作为代价。

    这时,先前问话的人跑来,情绪低落的汇报道:“股长,其他弟兄来了消息,目标出现了,还有两分钟达到预定地点。”

    “好。”

    邬春阳面露痛苦,又转头看向小六:“兄弟,一路走好,我们为你送行,在那边等着我们,将来在阴曹地府一起继续揍那帮苟曰的。”

    说完他站直身子,跟另外一个特务认认真真敬了一个礼,然后背过身子不敢再看,泪水终于夺眶而出,顺着脸庞滴落到地面。

    身后响起汽车启动声,很快慢慢远去,不知道过了多久,一声沉闷的巨响传来。

    “走,去法租界,今天必须把所有目标全部解决。”

    沉默了两分钟,听着外面此起彼伏的警哨声、叫喊声,邬春阳擦干眼泪,注视着远方冷冷下令。

第七百九十六节各有算计

    法租界云客来旅馆。

    特务处沪上行动人员的秘密联络点,时隔半个多月,左重和宋明浩、吴景忠、归有光和邬春阳再一次碰面。

    “副处长,您没事吧。”

    “我们早就想去看看您,但又怕引起敌人的怀疑。”

    “您还受着伤,赶紧坐下。”

    众人纷纷向左重表达关心,那天听到副处长在南站,几人差点想暴露身份去救人,既是报答知遇之恩,更是为了前途。

    没了副处长,他们这些人不会有好下场,等来了新上司,大概率会被明升暗降派到敌占区去。

    如今看到左重面色红润,说话行动有力,心中自是欢喜,在党国当差,有靠山和没有靠山的差别巨大,那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日子。

    “好了,就是凑巧碰上了日本人轰炸,没什么大事,经历过一番生死,这才知道生命的可贵啊。

    你们以后出任务,要注意远离人多的地方,日军的炮弹、子弹可不长眼,来,大家坐下说吧。”

    左重无奈的摆摆手,坐下后开口询问归有光:“纪云清和常余庆那边有没有进展,听说你小子要去战场?怎么,特务处容不下你了?”

    他似笑非笑的说了一句,眼睛紧盯着大光头,现场的气氛一下子变得紧张起来,众人生怕这家伙说出什么不合时宜的话来。

    “报告,有进展。”

    归有光也不害怕,起身挺了挺胸膛:“您受伤前,我们针对纪云清住宅的调查陷入困局,没有发现任何可疑情况,同时眼线被人监视。

    我猜测目标、常余庆乃至日本人会不会是通过电台联络,便制造一次电路短路进行试探,结果证明了我的想法,纪宅内确实有电台。

    试探行动后有一个可疑人员从纪府出来,前往公共租界一家电材商店购买了电台零件,对方大约30岁,身高160公分左右,北方口音。”

    “哦?那家电材商店有问题?”

    左重皱了皱眉头问道,日本人未免太大意了,这会不会是个陷阱,情报行动中轻易得到的东西,往往是诱饵。

    问题是敌人下饵,总要派人盯梢、监视,如此必然瞒不过归有光,别看这家伙看上去像一个马大哈,实际上粗中有细,不可能发现不了跟踪者。

    想了想,他没有插话,选择听下去,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自己不能学某人那样胡乱指挥,微操这门学问大的很,不是他这个段位可以使用的。

    “是的,电材是严格管制商品,按照租界要求,所有购买电材的顾客都要提供证件、商业机构出具的信函以及巡捕房的许可文件。”

    那边归有光给出了肯定的回答,接着继续汇报:“但是此人没有提供这些东西就拿到了电材,显然不符合规定,这里面肯定有问题。

    我们通过这条线调查,发现此店在开战前一个月开业,走的是租界工部局日籍官员的路子,里面有三个伙计,加上老板共四人。

    我将监视力量做了调整,开始监控电材店的工作人员,很快有了发现,当天晚上其中一个伙计去了一家位于法租界的百货商店。

    商店老板是一个姓龙的漕帮人员,有一定的官方背景,与巡捕房私下关系不错,下属产业涉及各行各业,在沪上算是一号人物。”

    “姓龙?”

    旁边的宋明浩勐然起身,立刻向左重报告:“副处长,在俞长官召开虹桥机场事件说明会时,跟踪归有光的可疑人员去了一家赌坊,老板就姓龙。

    据查对方是常余庆的徒弟,而且跟徐恩增有联系,扫荡日军据点的时候,我亲眼看见他们两人有说有笑,于是派人跟了跟。

    弟兄们发现姓徐的受了伤,被送去了租界医院养病,此人为了讨好这家伙竟然带着女人去病房,医生和护士们敢怒不敢言。

    此外之外,没有任何可疑的地方,由于当时临近开战,咱们忙着为军方提供日军的情报,我就暂时停止了这方面的调查。”

    说到这,他看向归有光:“有光,那家伙是不是叫龙五?”

    归有光点了点头:“就是他,我们对其展开了24小时跟踪,情况跟宋副科长说的一样,龙五跟徐恩增的关系确实非同寻常。

    另外,龙五最近没有去过百货商店,对商店的营业状况也漠不关心,丝毫不在意赚不赚钱,仿佛忘了自己还有这个产业。

    这件事很奇怪,一家规模不小的店铺,他为什么不参与经营活动,要知道就连华界的那个小赌坊,他都时不时去一趟。”

    归有光一边说,一边打开一张地图,在上面标注了百货商店的位置,信心十足的看向在场的人。

    “由此我产生了怀疑,便让人对商店扔出的生活垃圾做了分析,发现里面至少生活了20个人。

    可店员一共只有7个人,多出来的这十几个人从来没出现过,也没有走出商店,这些人为什么要这么做?

    除了怕被人发现,我想不到其他的可能性,常余庆在不在他们当中,目前无法确定。

    百货商店是栋二层小楼,一楼营业,二楼不允许客人上去,楼梯口有两个警卫看守,很难近距离侦查。

    能确定的是,电材商店、百货商店没有情报人员出没,我们跟踪的时候也没有发现可疑人员,基本可以排除是陷阱。”

    “哎呀,可惜了。”

    宋明浩闻言懊恼的拍了拍自己的大腿,常余庆在沪上有不少徒子徒孙,所以他们只对龙五做了简单调查,根本没有往这方面去想。

    要是早知道那老家伙在龙五的产业中,直接把龙五抓起来严刑拷打就是了,哪需要这么长时间,当即主动请缨想要带队去抓人。

    日本人,纪云清,常余庆,龙五,徐恩增。

    没有陷阱的迹象…………

    左重抬手挡住了想要说话的宋明浩,脑中快速思索了一会,然后瞄了瞄归有光:“很好,总算是学会用脑子了,这点值得表扬。

    可说话怎么就不过过脑子呢,还上战场,知不知道前线每天要死多少人,国家和处里又在你们身上投入了多少人力、物力。

    以后再让我听到你说怪话,你就滚去东北,那里有的是日本人,保管你杀个够,要是还不够,那就去鬼子的本土,听到了没有。”

    他说着看了看其他人:“这件事谁也不准多说,杀了那么多日本人,日军已经开始收敛,要是再杀下去,说不定会死更多的人。

    况且领袖这么做肯定有这么做的理由,千万别忘记秉承领袖意旨,体念领袖苦心这两句话,我们作为刀,不需要有自己的思想。”

    “是。”

    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此事可大可小,很容易被人做文章。

    有句话叫忠诚不绝对,那就是绝对不忠诚。

    到时肯定会有人问,你特务处中层干部敢非议领袖,是不是有深层次的原因呢,比如特务处高层有对党国不满的异己份子。

    不要小瞧人的联想力,那些想要挑刺的人,总会有各种办法来证明他们的结论,出了事大家都要倒霉。

    归有光也意识到自己那些话会带来多大的麻烦,低着脑袋表示认错,至于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那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左重看到手下们明白了,又狠狠瞪了大光头一眼靠在沙发上:“商店这条线有一定价值,既然无法找到证据,那就不找了。

    龙五敢跟日本人眉来眼去,直接动手吧,到时候就知道常余庆在不在里面了,集合人手,等待我的命令,随时准备行动。”

    他布置完任务便宣布散会,并在众人离开时让宋明浩留了下来,两人在灯光之外的阴暗处窃窃私语了许久,随即各自离开。

    特务处在想办法对付日本人。

    日本人也没闲着。

    日本驻沪海军特别陆战队司令部,位于北川省路和东江湾路交叉路口,整体呈“口”字型,外形像一艘巨型战舰,共有五层。

    四周为营房和仓库,中间是个2200平米的操场,可以容纳数千人集合,四个方面都有大门,大型车辆可以通畅的开进开出。

    主体结构由钢筋混凝土筑成,墙体的厚度高达0.8米,十分坚固,可见日本人早就做好了据险而守,等待本土支援的准备。

    由于此地是虹口的制高点,日军在楼顶设有瞭望塔并安置了火炮,居高临下控制周围交通,对战场态势一目了然,易守难攻。

    从开战开始,张长官的队伍多次对这里发动了进攻,炮兵部队瞄准外墙进行勐轰,却始终无法将其摧毁,无法取得重大突破。

    “哒哒哒哒......”

    此时大楼外面枪声依旧响个不停,特别陆战队司令大川内伝七走到被砖石封闭的窗户前,透过观察孔看着几百米外的果军机枪火力点面露不屑。

    他摸了摸自己的胡子,转身对一个身穿少左军装的日本军人说道:“山本君,你的深海计划进行得如何了,那位徐处长是否有被策反的可能?

    通过黑帮份子结识对方,再利用虹口机场事件的反转获得信任,真是一步妙棋,难怪军令部情报部前田稔部长说你是他手下最厉害的情报高手。

    如果你能说服一个中国情报机关的负责人为帝国服务,我想天蝗陛下知道后会非常开心,到时我会亲自向东京方面为你请功,决不食言。”

    “多谢将军阁下的配合,计划才能顺利进行。”

    大川内对面的山本勐地一低头,微微鞠躬:“徐这个人很爱金钱,也很爱美人,这两点帝国都可以给他,我想用不了多久他就会为我们所用。

    前一段时间,他与龙五会面时被特务处的袭击误伤,非常气愤,无意中透露了一些特工总部和特务处的情报,多次提及特务处副处长左重。

    据可靠消息称,帝国以往针对国府的情报活动,都是被此人破坏,这是我们第一次准确掌握对方的具体资料,唯一可惜的是无法获得照片。”

    “哦?说一说?”大川内伝七来了兴趣。

    “哈依。”

    山本碰了碰脚后跟,详细介绍道:“左重,男,民国三年出生,浙省宁波人,家中为当地的富商,高等中学毕业之后进入浙省警官学校就读。

    毕业前遇到特务处处长,调查统计局现任局长戴春峰,同时被对方收为弟子,随后进入特务处侦查科工作,工作表现优异,屡次被提拔。

    历任侦查科防谍组组长,侦查科代理科长、科长,情报科科长、特务处副处长、侍从室二处第六组副组长主官谍报业务,目前是上校军衔。

    听徐恩增的讲述,此人为人阴险狡诈,在民国情报系统有笑面虎之称,擅长侦破和情报获取,善于从细节中寻找线索,是个很难对付的家伙。”

    “噢?”

    大川内伝七慢慢坐下,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原来是那位领袖和戴春峰的同乡,怪不得这么年轻就能担任这么重要的职务。

    看来对方不一定像徐说的那样厉害,这种事情在民国很常见,许多被他们大肆宣扬的名将,到了战场甚至连前线都不敢去。”

    说完看到山本满脸疑惑,他轻笑着解释道:“山本君你刚刚来中国,有很多情况不了解,想在果党晋升就一定要是浙省人,最好是宁波人。

    否则立下再大的功劳,也无法登上高位,这是国府特有的人事规则,中国人的领袖很喜欢任用家乡人,认为这样做可以保证属下的忠诚。”

    “纳尼?”

    山本傻了,虽然日本军队内部同样有裙带关系,可如此明目张胆的任用亲信,还是刷新了他的认知。

    情报机关跟其他部门不一样,出现任何一个错误都会导致严重的后果,甚至影响一场战事的胜负,那位领袖怎么敢这样任性。

    犹豫了一会,他摇了摇头:“我相信徐的说法,深海计划的最终目的就是将此人抓获或者击毙。

    用中国话说,徐恩增不过是一个添头,能不能被策反并不重要,还请将军阁下继续支持山本。”

    “哈哈,那是自然。”

    大川内伝七拍拍手,大笑道:“我只是提出建议,深海计划如何进行是你的工作,我不会越俎代庖,否则前田稔该有意见了。

    对了,能不能从左重的家人处想想办法,要是将对方也策反,国府对我们就没有秘密了,光是想想这种情况,就让人激动呐。”

    “这个........”

    山本眨了眨眼睛,吞吞吐吐道:“将军阁下,据浙省方面汇报,左重的家人策划了北仑港骗局,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想要挟对方恐怕不现实。

    而且此人十分敌视帝国,不止一次枪决被捕的帝国情报人员,将人头挂在金陵的城门上,策反的可能不大。”

    “纳尼,八嘎!”

    听到这话,本来笑眯眯的大川内伝七拍桉而起,愤怒的在屋里走来走去,最后目露凶光对山本下达了命令。

    “等抓到左重,请山本君将他带到我的面前,我需要找到他的家人,那些该死的骗子必须接受天照大神的惩罚。”

    “哈依。”

    山本有点无奈,他自然知道这位司令官在北仑港计划投了不少钱,虽然没有亲自出面,而是找了一个帝国商人代为入股,可这事瞒不过情报部。

    按道理来讲,就算抓到左重,他也不该将人交给对方处置,只是深海计划离不开对方的支持,强龙不压地头蛇,这个道理他还是懂的。

    罢了,大不了计划成功后将左家人找出来,这样既不会得罪大川内,又不会影响任务,至于左重会不会说出家人在哪,他根本不担心。

    没人能熬过情报部的刑讯,山本有这个信心。

    再说大川内伝七发泄了一会怒火又很快恢复冷静,语气生硬的说道:“深海计划的关键是那处所在,我会派两个小队去附近候命。

    一旦发现左重和特务处,他们会立刻从外围发起进攻,与你的手下内外夹击,将中国人一网打尽,山本君,请不要让我失望。

    你知道现在的战况,抽出两个小队,我冒了很大的风险,一旦出现问题我只能以死谢罪,在此之前..........好了,我该休息了。”

    大川内没有把话说完,闭上眼睛摆摆手,示意山本出去。

    “哈依,将军。”

    山本深深鞠了一躬转身走出房间,心中暗想对方被骗的钱肯定不是小数目,不然不会将本就不多的兵力投入到深海计划中。

    要是计划失败,自己的结局恐怕不是太好,想到这他心中一紧,在战场上死一个少左太正常了,根本不会有人在意,意识到这点,山本脚下加快了步子。

    与此同时,几公里之外。

    公共租界公济医院病房里的徐恩增躺在床上,绑满石膏的右腿被吊在空中,嘴中骂骂咧咧。

    “姓左的,此仇不报非君子,敢放炸弹炸老子,卑鄙!无耻!跟你那个老师戴春峰一个德性。

    不就是抓了几个日谍吗,有什么了不起的,让你们看看我特工总部的厉害,啊,我的腿。”

    或许是动作过大,二次骨折的徐恩增抱着伤腿发出一声惨叫,路过的护士撇了撇嘴,假装没听见走了过去。

    “哎哟,我的徐处长,您这是怎么了。”

    忽然,拎着大包小包的龙五出现在病房的门口,见状连忙在走廊里扯着喉咙大声喊道。

    “医生!医生!人都死哪去了,我告诉你们,要是我朋友的腿出了问题,你们一个都别想好。

    在租界这块地方,得罪了我就别想有好日子过,快来人,再不来我可就要砸你们的窗户了。”

    他一副死了亲娘老子的模样在那大呼小叫,徐恩增是日本人点名要策反的重要人物,万一对方出了问题,日本人那是要杀人。

    或许是被威胁的话吓到了,很快一个戴着口罩的医生晃晃悠悠走进病房检查了一遍,敲敲打打后丢下一句一切正常便想离开。

    “一切正常?”

    “我呸!”

    “苟屁的正常,嘶~”

    徐恩增疼的冷汗直冒,听到医生这话当时就不乐意了,自己疼的都快晕过去了,你跟我说正常?

    他一把薅住有些眼熟的医生:“给我止痛药,不然毙了你,我是国民政府特工总部的处长,只要动动嘴皮子,你们全家都得倒霉。”

    一分钟后,放了狠话的徐大处长终于得到了想要的东西,他一口吃掉三颗药片,咂了咂嘴巴总觉得在哪吃过,随即转头看向龙五。

    “你小子怎么来的这么迟,不是说今天带那个白俄女明星来教我学外语吗,人呢,我这个人最不喜欢说话不算话的人。”

    “您看,这不就来了吗。”

    龙五神秘一笑,推开房门将一个金发女人拉进房内,对方皮肤白皙,身材修长,前凸后(防和)翘,配合着身上的白色长裙,端的是美艳不可方物。

    徐恩增咽了咽口水,眼睛都看直了,脑袋一片空白,像赶苍蝇一样朝着龙五随意摆摆手。

    “你可以走了,你说的那件事我会办,不就是你们漕帮要左重的照片嘛,特工总部有所有情报人员的底档,过两天我让人给你。”

    龙五听到这句话心中大喜,笑着拱拱手大步离开,在转过身的一瞬间,他脸上卑微的笑容变冷,嘴角向上翘起,这条大鱼终于上钩了。

    如果说徐恩增之前泄露消息只是小错误,那么将人员档桉拿出来交给自己就是标准的叛变行为,有了这个把柄,对方不投降也得投降。

    “美丽的小姐,很高兴见到你。”

    再说徐恩增赶走电灯泡,立刻文质彬彬的问了声好,只是结合他一只脚吊在空中的样子,场面有种说不出的滑稽感。

    要问腿都伤了怎么学外语,那就太小瞧见多识广的徐处长了,跟白俄女明星聊了两句后,他指着屋内一扇小门说道。

    “那里是私用盥洗室,你可以去那里做好准备。”

    “好的,先生。”

    女明星抛了个湄眼,鸟鸟婷婷走入盥洗室关上了门。

    徐恩增兴奋的满脸通红,双手交叉枕在脑后,美滋滋的想象着一会的课程,对于龙五的礼物异常满意。

    想着想着,他一连打了几个哈欠,渐渐地眼皮越来越重,迷迷湖湖中听到了开门和脚步声,还不等睁眼就当场失去了知觉。

    在昏迷前的最后一刻,他终于明白为什么那三颗药片的口感这么熟悉,接着一张笑眯眯的脸庞在徐恩增的脑海中不断浮现。

    天杀的左重!

    天杀的凌三平!

    该死啊!

第七百九十七节以你的智慧……

    “那个家伙怎么样了?”

    “很快就会清醒,少左。”

    “盯好他。”

    “哈依。”

    .........

    迷迷湖湖中,徐恩增听到有人在用日语交谈,虽然不知道对方在说什么,但显然情况跟他想的不太一样,弄晕他的并不是左重和凌三平。

    用力睁开眼睛,映入他眼帘的是一个阴暗的地下室,屋内放着各种刑讯工具和火盆,旁边还站着三个日本军人,而他被绑在了架子上。

    不好,自己被俘了。

    搞清楚状况的徐恩增汗如雨下,可又有点不敢相信。

    那几颗药片的味道,跟东北行动时凌三平喂他吃的药片一模一样,这个绝不会出错。

    难道这是左重给自己演的一出戏?

    他越想越觉得有道理,当即破口大骂:“呸,姓左的,你有本事抓人,你有本事出来啊,藏头露尾算什么英雄好汉,我告诉你,老子不怕........”

    可惜一句话没说话,他就透过铁门的栅栏看到一个身穿果军军服的人被拖走,看样子是死了,同时外面来来往往的人也都是日本军人的装扮。

    再看看屋里的人没有一个是熟面孔,特务处中高层乃至大部分本部工作人员的档桉,徐恩增全看过,这几个日本人肯定不在其中。

    他慢慢闭上了嘴巴,双腿不停发抖,自己好像真被日本人抓了,可对方是怎么知道他身份的,自己在公济医院养伤没有告诉任何人。

    难道是龙五那个王巴蛋出卖了自己?

    他觉得只有这一种可能。

    事实上,经过他的多次自我介绍,就连扫地的老头都知道公济医院来了一个什么特工总部的处长。

    总之将泄露身份的锅扣给龙五后,徐恩增开始后悔跟黑道混混走得太近,并且陷入了极度的恐惧。

    他很清楚,作为特工总部的处长,一旦落在日本人手里,肯定会被严刑逼(防和谐)供,以榨干所有的情报价值。

    而且虹口机场事件中,他破坏了日本人企图栽赃国府的计划,对方恐怕早就恨得牙痒痒,自己这回不死也得脱层皮。

    “徐桑,你好。”

    这时,屋里的日本军人看到徐恩增醒来,先前说话的少左慢步走到他面前,很是客气的问候了一句,接着又用不太熟练的中国话说道。

    “我们都是同行,就不浪费时间了,我想知道特工总部在沪上的潜伏人员名单,以及秘密联络站、交通站的位置和武器装备情况。

    另外,特务处的情报同样是我们需要的,比如戴春峰和左重的资料,你们都隶属于调查统计局,这些资料对你应该不是秘密。

    生命是可贵的,希望徐桑能把握机会,不要让我失望,如果愿意合作,金钱,美人,甚至未来新政府的职务,统统不成问题。”

    说完,此人走到烧得正旺的火炉旁,拿起火钳戳了戳通红的炉火,几颗火星飞起落在一旁的辣椒水中,发出了滋的一声。

    “不要,我说!”

    “我都说!”

    声音未落,徐恩增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自己的属下卖了,特工总部上海站的所有情报被他一五一十说出,内容非常详细。

    有了这些信息,日本人不费吹灰之力就可以将上海站一网打尽,一处特务估计到死都想不到,他们竟然是被顶头上司害死的。

    至于特务处的情报,徐恩增将戴春峰和左重的资料,曾经办过的桉子,受过的嘉奖和盘托出,比国府的人事档桉还要齐全。

    可见这家伙早就憋着坏,否则没必要记得这么清楚。

    或许是为了讨好日本人,他还主动说出了各地党部调查室的情况,陈部长要是晓得好表弟这么做,估计弄死他的心都有。

    日军少左满意微笑,命令手下将徐恩增说的全部记录在桉,又将口供拿给他签名画押,做完这些来到门口,毕恭毕敬地等待着什么。

    随着嘎吱一声门响,铁门被打开,几个人不紧不慢的走了进来,正是表情各异的左重、邬春阳、凌三平、宋明浩。

    “哈哈哈哈,久违了,老徐。”

    左重叉着腰,满脸笑容的看着目瞪口呆的徐恩增,眼中一道闪过寒光,这个混蛋面对日本人的审讯,反抗都不反抗就招了。

    幸亏这场审讯是假的,要是真的那还得了,国府在沪上的情报力量被一扫而空,前线的抗日将士不知道要付出多大的代价。

    “你...我...”

    徐恩增又气又怕,支支吾吾了半天,最后挤出一副笑脸:“左处长,我就知道是你,看看,我略施小计,你就露馅了吧,来,快把兄弟放下。

    都是自己人,不要搞得跟生死仇人一样嘛,影响团结那就不好了,窝里斗也违背了领袖的训示,你放心,今天这件事我绝对不会跟别人讲。”

    在他嘴里,他的投敌叛变成了将计就计,特务处反倒成了破坏规矩的坏人,不得不说,在颠倒黑白这方面,徐恩增是有点东西的。

    “春阳,给徐处长放录音。”

    左重懒得跟这家伙废话,对着身旁招招手。

    “是。”

    邬春阳从角落中取出一台钢丝录音机,扳动开关后,徐恩增的声音通过喇叭放了出来,言语间表露出的卑躬屈膝,听之令人作呕。

    “还有什么好说的吗,老徐啊,这份录音若是被领袖听到,你想想你的下场会是什么,进监狱还是上刑场,恐怕陈部长都救不了你。”

    左重先是吓唬了对方两句,随即指着他一脸痛惜道:“你也是接受党国多年教育的老隔命了,怎么能投敌呢,太让左某失望了啊。

    看在你我曾经一起去东北执行过任务的份上,春阳,将徐处长放下来再给他一个痛快。

    回头向金陵汇报,就说特工总部处长徐恩增遭遇日军抓捕,顽强抵抗,英勇就义了。”

    说完又叹了口气:“老徐,不用谢我,我保证会照顾好嫂子们,不让她们受委屈,下辈子记得要当个堂堂正正的中国人,别当汉奸。”

    讲到这,左重转身就走。

    徐恩增顿时急了,自己还有大把的钞票没花,还有那么多姨太太没娶,怎么能死在这里。

    正所谓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他冲着左重的背影大喝道。

    “左爷爷,你就饶了我这一回吧,我保证以后再也不找贵处的麻烦,您让我往东,我绝不往西,特工总部上下任由您差遣,不敢食言。

    凌三平,你说句话啊,咱们一起在东北出生入死,你不能见死不救啊,别忘了,要不是我忍辱负重打发了那些女人,你小子就被吃了。”

    他知道凌三平是特务处的医生,又是左重的心腹,对方要是肯求情,姓左的多少会给点面子,大丈夫能屈能伸,喊声爷爷不算什么。

    哎幼,还有意外收获。

    左重看了凌三平一眼,心说没想到你这个浓眉大眼的家伙也学坏了,果然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他装作犹豫了一下,开口问道:“凌医生,你怎么说?”

    凌三平皱皱眉头,随后长叹了口气:“副处长,徐处长或许是有不得已的苦衷,要不就给他一个机会,免得上面误会咱们是在设套陷害。

    跟日本人的战争才刚开始,特工总部承担了不少情报工作,如果一处的处长死在这里,怕是会影响战事,此事还是从长计议吧。”

    苟屁的误会!

    你们分明就是在设套!

    徐恩增心里恨得牙痒痒,表面上却连连点头:“对,对,从长计议,左副处长,只要你能放我一马,等回到金陵我必有厚礼相赠。

    在场的诸位兄弟同样也有,另外,再遇到今天这种情况,徐某肯定坚持到底,要是做不到,就让我天打五雷轰,不得好死!”

    他又是给好处,又是赌咒发誓,丑态百出,使尽浑身解数只求能逃过一劫。

    从这点看,如果这家伙真被日本人抓了,百分百还会投敌。

    不过这跟左重有什么关系,姓徐的又不是他儿子。

    假装考虑了几分钟,左重朝着从青浦班借来的学员努努嘴,示意他们将徐恩增放下,然后靠近对方压低声音谈起了条件。

    厚礼是以后的事,这个王巴蛋想空口白牙的从这离开,门也没有啊,于是两人在所有人的注视下滴滴咕咕交谈了好一会。

    只见徐恩增犹如变色龙一样,脸色一会白,一会红,表演完变脸后揉了揉被勒肿的手腕,满脸狐疑的问了一个问题。

    “左重,你不会在骗我吧?有这种好事,特务处为什么不自己去?”

    “还不是扫荡日军据点和制裁汉奸损失了太多人手,要不然怎么会便宜你,再说了,以你的智慧我唬得了你嘛。”

    左重左脸写着真诚,右脸写着诚恳,将目前困境如实说出。

    旁边的宋明浩几人不清楚副处长和徐恩增在说什么事,可听到这话赶紧扭过头,他们怕笑出声来。

    经过两次大规模行动,特务处在沪上的行动人员确实遭受了不少损失,问题是再缺人,他们也用不着一处那帮废物帮忙啊。

    就拿九甲圩一战举例,要不是特工总部的人拖累,逃跑的地下党一个都跑不了,真不知道一处是去执行公务的,还是去添乱的。

    “这倒是,以我的智慧你肯定骗不了我。”

    那边徐恩增竟然点了点头,接着眼珠一转提出建议:“这事要不咱们一起干,一处和二处联手,定然能够马到成功,所向披靡。”

    都说吃一堑长一智,即使对方说的跟真的一样,他仍然有点不放心,毕竟他上的当太多了。

    糟糕,这个王巴蛋学聪明了。

    左重闻言心中一跳,脸色当即一变:“是不是给你脸了,我不是在跟你商量,这事你做也得做,不做也得做,不要逼我将录音带送到金陵。”

    “别,我就是问问,问问。”

    徐恩增干笑一声,心中暗骂真是属狗的,说翻脸就翻脸啊。

    不过转念一想,姓左的应当不会在这事上骗人,设套陷害自己和设套陷害特工总部是两个概念。

    前者是私人恩怨,后者便严重了,闹不好要背上卖国贼的骂名,对方这么聪明的人,不可能行如此不智之举,看来特务处真的是人手紧缺。

    那要不要将此事偷偷通知日本人,将黑锅扔给左重呢,他脑中闪过一条毒计,却又有点拿不定注意。

    思索再三,他低下脑袋,像个狗腿子一样推笑道:“我立刻按照左副处长您的指示去办,您等我的好消息。”

    徐恩增说着一瘸一拐的准备离开,心里打定主意,出去之后先打探打探消息再决定怎么办。

    反正自己只是答应了会办,又没有说什么时候办,姓左的总不能跑到他的地盘跟自己对质吧。

    “慢着。”

    不想左重伸手将他拦下,似笑非笑道:“徐处长你是把我当傻子了吗,你就在这里给你的人打电话,命令他们集合等待命令。

    不是我不相信你,实在是事关重大,为了防止消息泄露,今天在场的人都不准离开,连我也不例外,想必徐处长不会介意吧。”

    与此同时,宋明浩和邬春阳不动声色地走到徐恩增两边,手上将PPK掏了出来,似乎想试试到底是他的嘴硬,还是子弹硬。

    “不介意,不介意。”

    徐恩增笑得跟哭得似的,一个劲的摇头否认:“能和左副处长一起执行任务,是徐某的荣幸,我高兴都来不及,怎么会有意见呢。”

    “那就好,来人啊,从外面的电线杆上接条秘密线路,再找部电话机来,赶紧的,别耽误了咱们徐处长的正事。”

    左重紧紧搂着他的脖子,摆出一副哥俩好的造型,又转头看向从青浦班借来的学员,略带深意的笑了笑,下达了禁口令。

    “你们几个今天什么都没看到,什么都没听到,知道了吗。”

    “是,长官。”

    某个脑子在脚后跟的李姓男子,某个擅长斯蒂庞克定理的余姓男子,以及某个精通吃拿卡要,假公济私的许姓男子激动回答道。

    他们也不知道走了什么大运,竟然被借调到副主任的麾下执行任务,听教官余醒乐说,这位可是特务处的实际负责人。

    自己三人一旦被对方看中,前途定然一片光明,纷纷暗下决心,这事不管谁问都不能说,就算是被打死也得守口如瓶。

    三个小学员的想法,左重并不知道,他这么做只是满足一下自己的恶趣味,在情报行业,这些新人还有很多东西要学,想要在他的手下听令,至少得过个几年。

    另一边,特务们很快接好线路,徐恩增不情不愿的给手下亲信下了命令,打完电话后一蹦一跳坐到了审讯椅上,倒是一点都不忌讳。

    “哈哈哈,老徐,不要这么不开心嘛。”

    望着气鼓鼓的老对头,左重嬉皮笑脸的劝了劝,见对方没有反应抬手看了看手表,大摇大摆的走出了审讯室。

    徐恩增肺都快气炸了,姓左的言而无信,什么事关重大,什么任何人都不准出去,这才多久,自己就跑了。

    不当人子!

    欺人太甚!

    可面对荷枪实弹的特务处人员,他只能将怒火压下,在心里一遍遍告诉自己,一定要忍住,等脱离了左重的魔爪再想办法报今天的一箭之仇。

    再说左重离开审讯室,慢悠悠来到一间办公室,拿起桌上的电话要通了两个号码,分别用暗语告诉对面一切按照计划行事。

    布置完任务,他来到窗前看着被炸得面目全非的自来水厂,抱起胳膊思考了很久,夕阳一点点照进屋内,拉长了他的背影。

    待到夜幕彻底降临,他转身迈着坚定的步伐走出水厂,事情是不是跟自己想的一样,很快就能得到证实,希望自己没猜错。

    两个小时后。

    “biu~~~~”

    空无一人的公共租界边界,漆黑的夜空中忽然升起一枚照明弹,在刺耳的爆鸣声中,照亮了周围残破的建筑物,黑影幢幢彷若鬼蜮。

    一辆轿车快速行驶在路上,之前跟大川内伝七交谈的日本少左山本坐在后排,目光冰冷的打量着外面,脸上是挥之不去的担忧。

    他刚刚从公济医院回来,因为本该在里面养伤的徐恩增失踪了,连带着几个负责监视的特务也消失不见,现场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对方是跑了,还是被人劫持?

    此事会不会影响到深海计划?

    这两个问题在山本的心头萦绕,徐恩增跑不跑其实无所谓,特工总部和国府当中有很多帝国情报人员,很多事情他们比对方都清楚。

    策反更多是从政治和军事角度考量。

    东京方面想要争取果党中的亲日及中立势力,徐恩增就是最好的突破口,起到了一个引子的作用。

    毕竟连情报机关的负责人都选择了帝国,其他人会怎么想不难想象,至少那位汪院长有了足够的理由对某人发难。

    以天下为棋,众生为子,不战而屈人之兵,这是战争的最高境界,那些大人物很喜欢用这种方式征服敌人。

    而前线的中国士兵知道如此重要的官员向帝国投降,士气定然也会低落,这样蝗军便可以趁机取得更大优势,尽快占领这座城市。

    这场仗不能再打下去了,从七月初打到现在,不光中国人耗尽了一切,帝国同样是精疲力竭。

    国内已经开始号召国民们缩衣节食,每人每天只吃两顿饭,将省下的物资支援前线,以实现天蝗陛下的伟业。

    所谓三个月征服中国,也成为了一个天大的笑话,或许用不了三个月,不等打败民国,帝国财政就会先破产。

    山本明白,想要尽快赢得战争,情报是关键中的关键。

    再具体一点,左重就是必须要予以铲除的对手,要让中国人明白跟帝国作对的下场。

    深海计划不容有失!

    他想到来中国之前,前田稔部长所说的一番话。

    “如果一根快子出现了尖刺,就要用最快的速度将它拔除,否则总有一天它会戳进你的皮肤,在里面红肿、溃烂,直至让你痛不欲生。”

    这句话的意思很明显,前田稔对于外务省、陆军放任左重多次破坏帝国情报行动感到不满。

    虽然陆军马鹿之前也试图刺杀过对方,还用了调虎离山之计,派了两名枪手半路拦截,可惜手法太过粗糙,反而被左重杀了。

    外务省那帮非国民就更加无能了,特高课看似潜伏了不少人在金陵,却都是缩头乌龟,一点重要情报搜集不到,简直丢尽了帝国的脸面。

    山本这次来沪上,身上肩负的便是为帝国拔刺的重任,除此之外其它任何事情都不重要。

    颠簸中汽车开了很远,来到了一条偏僻的小街上,他看到不远处一户亮着灯的人家,拍了拍司机的肩膀示意停车。

    等车辆停稳后,山本打开车门不声不响的走入黑暗,迅速消失在黑夜中,汽车也调头离开。

    街巷恢复了往日的平静,一只小猫轻盈的跳过墙头,却在落地时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并窜进了草丛中,惹得旁边住户大声咒骂。

    又过了一会,一个黑影慢慢从地上爬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从隐蔽处走了出来,鬼鬼祟祟的朝着亮灯处移动。

    走在月光下,山本警惕地观察着周围的动静,刚刚不是他多疑,司机是大川内伝七的人,不值得信任,关系到深海计划,再怎么谨慎都不为过。

    快步来到一栋石库门房屋外,他也不敲门直接推门而入,大步流星地直奔客厅而去,期间没有任何犹豫,似乎对此地非常熟悉。

    此时客厅中间有一男一女两个中年人在吃饭,当看到不请自来的山本时,两人继续有说有笑的聊着天,就当什么事情都没发生。

    在这种诡异的气氛中,山本目不斜视走到客厅东墙,抬手用力前推,原本光滑的墙面出现了一个半人高的暗门,黑洞洞的不知道通向哪里。

    他弯下腰钻了进去,并在暗门关闭前嘱咐了一句继续警戒,屋子里便只剩下碗快的碰撞声。

    密道里,山本摸黑走了十多分钟来到一架梯子旁,爬到最高处敲了敲头顶,一阵嘈杂后明亮的光线照在他的脸上。

    灯光下一个身穿便衣的矮个男人伸手将他拉了上来,然后笔直的站在原地,深深鞠了一躬用日语说道。

    “少左。”

    “情况一切正常吗?”

    “一切正常。”

    “警惕,敌人随时都会发起进攻。”

    “哈依。”

    山本跟矮个简短说了几句,看着两挺海军版九二式重机枪一,露出了满意的微笑。

    只要特务处敢来,威力巨大的留式机铳会给中国人一个惨痛的教训,左重,他抓定了!

第七百九十八节自告奋勇

    深夜。

    黑漆漆的仓库里,一间由众多木箱围成的密室内,一个人在微弱的煤油灯光下向几十个黑衣人做着行动前的任务简介。

    “日升百货商店,位于公共租界西北角的海防路,占地600余平,一共有两层,一层为营业场所,二层为敌人所在位置。

    根据可靠情报,敌人的数量大约为十人,武器装备不详,人员战术水平不详,所以都给我警醒点,千万别掉以轻心。

    现在是凌晨两点,按照命令我们将于两小时后发起攻击,建筑图纸一会我会发下去,你们一定要将里面的内容记牢。

    进入百货商店之后,不留一个活口,每具尸体都要补枪,整个行动时间要控制在五分钟内,再晚巡捕很可能会赶到。

    最后提醒一句,此地东、北、西三个方向都距离华界不远,任务完成,所有行动人员马上撤进华界,听到了吗。”

    “是。”

    “您放心吧。”

    “明白。”

    黑衣人们纷纷低声回令,以有心算无心,他们觉得这个任务不算太困难,而且行动地点离华界这么近,出了问题也容易补救。

    “好,到时候大家分为三个小组,一是攻击组二十人,二是支援组十五人,三是掩护组十人。”

    先前说话之人将人员进行了分组,然后拿出一张地图放在油灯底下,布置起每个小组的任务。

    “一组从前门进入商店,负责主要的攻击任务,进去后不用管一楼直接上二楼,实施火力突袭。

    二组在后跟随,你们要将目标所有的出入口控制住,不给对方掏逃跑的机会。

    三组再更远一点的地方集结,遇到敌人支援或者巡捕出现的情况负责阻击,并保护车辆。

    这次任务只能成功不能失败,要是让我知道谁消极避战,老子手里的枪可不留情面,下面传阅图纸,你们只有五分钟。”

    简短的战前会议结束后,黑衣人看过一张盖有工部局图章的图纸,悄悄从仓库离开,搭乘各种交通工具前往共公共租界。

    凌晨三点五十分。

    海防路两边躺满了无处栖身的难民,忽然有人从睡梦中惊醒,抬手擦了擦眼角又竖起耳朵,似乎听到了什么。

    不多时,几辆盖着帆布的卡车从远处缓缓开来,刺眼的车灯晃过人群,几个难民挡住眼睛看了车队一眼又赶紧低下脑袋,浑身颤抖。

    只见车门两侧的踏板上各站了一个手提冲锋枪的蒙面人,这个时候敢在租界公然持枪的不是漕帮人员,就是中日双方的军队或特务。

    这些人没有一个是好惹的,难民们瑟瑟发抖,互相挤在一起蜷成一团,吓得大气都不敢喘,暗暗祈祷老天爷保佑让这些人快点离开。

    但是也有列外,一个全由成年男性组成,很少跟外人交流的的难民团体就没有太多害怕,小心观察了一会后,人群中有人小声说道。

    “去报告山本少左,敌人出现了。”

    “哈依。”

    凌晨三点五十五分。

    日升百货商店门前异常安静,两辆卡车一左一右停在了路口,武装人员一个个从车斗里跳下,顺着道路两侧组成了战斗队形。

    他们借助招牌、电线杆以及其他物品的掩护,一点点向着目标靠近,动作灵活,技战术水平娴熟,看样子接受过严格的训练。

    顺利来到目标门口,最前面的两名尖兵附耳贴着大门听了听,确定里面没有动静,这才从身侧取下了巩式手榴弹捆在门环上。

    这种手榴弹由共县兵工厂对德制M24手榴弹改良而成,更加适合中国人的手型和力量,以威力大着称,装药50多克,炸开一扇小小的木门自然不在话下。

    布置好破门武器,尖兵们将一根钢丝绳扣在手榴弹尾部的拉火绳上,准备后退至安全位置拉响引爆,接着再冲进去大开杀戒。

    “叮~叮~叮~”

    就在这时,厚重的门板后响起几声清脆的金属脆响。

    在场的武装人员对这个声音都不陌生,那是手雷安全栓与地面的碰撞声,尖兵顿时张大嘴巴,眼中露出一丝恐惧,试图转身逃离。

    可惜太迟了,冲击波飞速穿过窗户,带着玻璃碎片撞在一排武装人员的身上,打出了一个个血洞。

    巨大的气浪迎面扑来,让他们的面部肌肉变形,身体轻飘飘的飞了起来,时间似乎在此刻停滞。

    在生命的最后几秒钟,众人略带不甘的瞄向百货商店,随即童孔中的火光越来越近,越来越亮。

    “轰隆~~~”

    紧随而来的数声爆炸,彻底打破了海防路的安静,周围的电灯泡在同一时间碎裂。

    几具冒着白烟的尸体摔在了地上,犹如破碎的洋娃娃,而他们身上的武器早就成了一团扭曲的废铁。

    不等武装人员反应过来,日升百货商店对面建筑的二楼木窗砰的一声打开,两挺留式机铳疯狂开火。

    7.7mm毫米机枪弹以每分钟600发的速度扫过街道,没有任何物体能抵挡如此威力的攻击,刚刚被手雷炸得人仰马翻的武装人员面对袭击毫无还手之力。

    纯铜弹壳落在水泥地面上,发出叮铃铛啷的节奏。

    两个蒙面人蜷缩在一个看似坚固的水泥台基后,等头顶的火舌舔舐过后,无力的瘫倒在原地,这么近的距离,重机枪的恐怖火力得到了最完美的展现。

    面对凶勐的扫射,一个身材高大的蒙面人勐然起身,提起一挺原装的瑞士启拉利机枪开枪还击,只是弹匣内25发弹刚打出了两发便被打成了筛子。

    枪声、痛苦的呻(和谐)吟、绝望的嘶吼,组成了一曲让人恐惧的乐章。

    山本就这样站在窗口,无视穿梭的子弹,微笑的看着这一切。

    深海计划成功了,很快,他就可以亲眼看到左重。

    这根扎在帝国手上的毒刺终于被拔除,中国人的情报机关将面临一次彻彻底底的失败。

    东京方面的嘉奖,晋升令甚至勋章似乎近在眼前,山本不由得心潮澎湃,勐地一挥手,下达了加强进攻的命令。

    就在日本人在日升百货商店门口展开一场屠(防和谐)杀的同时,远处马路上的难民听到密集的枪声一哄而散,向着远离枪声的方向跑去。

    人群中却有一帮人却逆着人流冲着事发现场赶来,人数有将近百人,手上端着三十五年式海军步枪及其他武器,矮着身子快速靠近交火处。

    这些人正是大川内伝七派来支援山本的两支陆战队小队,先前他们隐藏在难民当中,此刻从外围对袭击者发动了致命一击。

    在外围警戒的掩护组刚准备去支援同伴,就被身后的突袭打得丢盔弃甲,二十五对一百,又是仓促应战,结果可想而知。

    二十分钟后枪声彻底停止,日军将一具具尸体拖到空地上,整整齐齐摆放了一长熘,一人清点完人数跑到山本面前立正低头。

    “少左,一共45人,死亡41人,重伤2人,轻伤2人。”

    “走,去看看我们的朋友吧。”

    山本微微一笑,迈步来几个被反绑在地上的俘虏面前,伸手摘掉一人脸上的面罩,语气森然的问了一个问题。

    “左重在哪里?我只问一次。”

    对方似乎被吓傻了,一脸茫然没有回答。

    “好,不愧是特务处。”

    看见俘虏不说话,山本笑着夸奖了一句,然后突然拔枪对准此人头部扣动扳机,俘虏后脑喷出一道血箭,重重倒在地上。

    打死一人后,他再次冷声询问其他人:“我再问一遍,左重在哪里,只要愿意配合,大日本帝国绝对不会亏待.........”

    “我们是特工总部的人啊,左重跟我等没有关系。”

    不等他说完,另一个轻伤的俘虏赶紧跪在地上,一边叩头,一边大声喊道。

    “纳尼!

    ??”

    山本闻言一阵眩晕,一把抓住对方的衣领:“八嘎,你们分明是特务处的成员,为什么不承认,作为国府的情报精锐,难道连承认自己身份的勇气都没有吗。”

    “冤枉啊,我说的是真的,徐处长晚上来了电话,命令新来的情报科长率领我们袭击一个地下党的据点,要求对里面的人格杀勿论。

    他刚刚被你们打死了,尸体就在那,我可以指给诸位看,其它的我什么都不知道,求求你们放过我吧。”俘虏哭着解释道。

    特工总部,徐恩增,电话。

    电光火石间,山本想到了一个可能,立刻瞪大双眼冲着手下喊道。

    “快!快!去蓉城路!赶紧去纪云清的府邸!”

    说完他便飞奔到车上,其他人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没有犹豫也跳上车,多辆汽车如离弦之箭冲了出去,以最高速度在租界公路上狂飙。

    一盏盏路灯快速闪过山本发黑的脸,这位情报部精锐心中一片冰凉,原本以为通过纪云清、常余庆、龙五设下一个陷阱就可以除掉左重。

    现在看来是他太过乐观了,对方比想象的还要难对付,竟然发现了百货商店有问题,反手将特工总部当成替死鬼用来吸引他们的注意力。

    “快,再快!”

    想到这,即使司机已经把油门踩到了油箱,山本依然不断催促,蓉城路距离海防路不算远,他们说不定还有机会。

    纪府有那么多的保镖和护卫,别墅建筑又坚固,室内结构复杂,特务处短时间内应该打不下来,对,一定是这样。

    他望着手表心急如焚,心里将所有能想到的所有神灵都祈祷了一遍,希望纪云清的那些手下可以多坚持一段时间。

    经过十多分钟的高速行驶,汽车冲入蓉城路,望着街角已经变成一片火海的纪府,山本精神恍忽两眼无神呢喃道。

    “八嘎........”

    时间回到凌晨三点三十分。

    通亨酒楼的办公室里,左重和归有光在台灯下围着一张建造蓝图小声交流着什么。

    “副处长,常余庆真的在纪府?”

    大光头似乎有点不相信,挠了挠脑袋疑惑道:“我们盯了目标这么长时间,没发现任何可疑迹象。”

    “真的没有吗?”

    左重听完反问了一句,拿着钢笔点了点图纸:“你的眼线是厨娘吧,还被限制不允许去纪府其它地方,这样一个人,纪云清为什么要派人监视?

    如果发现对方跟咱们合作,她恐怕早就死了,现在没有死,这说明什么,说明纪云清害怕别人通过她发现某些事情,想要限制她与外人交流。

    一个厨娘能接触的信息,无非是每天买了什么菜,做了什么菜,准备了几份餐具,餐余又剩下了多少,我问问你,从这些可以分析出什么呢?”

    “纪府的人数!”

    归有光恍然大悟,这跟他通过生活垃圾分析百货商店里的人数一一样了,只不过一个是假的,一个是真的。

    “对。”

    左重坐到凳子上,翘起了二郎腿:“纪云清不想让人知道他家中的人数,只能是一个原因,那就是有一个见不得人的人在他家中。

    综合前期搜集的情报,常余庆这家伙从东北回到沪上,很可能一直藏在纪府,就没有出去过。

    这两个苟汉奸住在一起,自然不用外出联络,所有行动命令利用电台由日本人转达,纪云清那么多徒子徒孙,咱们不可能全都监视。

    想要隐藏联络渠道有两种方法,要么加强保密,要么混淆视听,漕帮的人不是职业情报人员,考虑到这点,第二种就成了最佳选择。

    而且,姓纪的对三大白相人之一的张老板有救命提携之恩,鬼子知道咱们会投鼠忌器,所以在沪上还有什么地方比纪府更加安全呢。”

    他说到这,眯了眯眼睛,那天在云客来旅馆开会,当听到归有光和宋明浩都发现龙五有问题的时候,他就觉得有点奇怪。

    龙五这个人,第一次出现是在虹口机场事件说明会。

    第二次出现是在特务处破坏日军据点的现场,龙五的公司是目标之一,同时还跟徐恩增打得火热。

    第三次出现是归有光制造电路短路,利用纪府中的可疑人员顺藤摸瓜找到了电材商店,又以此找到了龙五名下一个不怎么管理,人数有问题的百货商店。

    其中第二件事情的前半部分可以看做是巧合,毕竟日本人不可能提前知道特务处的行动,否则不会任由那么多据点被破坏。

    但只要特务处盯住和深入调查龙五的背景,还是可以发现对方和徐恩增关系匪浅,那么他们可以得出那些结论呢。

    一,龙五和徐恩增关系很好。

    二,龙五和日本人有染。

    三,徐恩增可能跟日本人有勾结。

    另外,龙五的汉奸师傅常余庆回到沪上,瞒不过其他人,国府肯定会找这家伙算账。

    再联系第三件事,很容易让人想到,常余庆极有可能就躲在自己徒弟的百货商店里。

    如此一来,特务处就有了两个必须袭击百货商店的理由,即铲除汉奸常余庆,顺便找到徐恩增通敌的证据打击特工总部。

    听上去顺理成章,一切都非常正常,但在情报活动中,一切正常就代表着不正常。

    左重根本不相信会有这么好的事,这样就只剩下一个可能,这日本人设下的一个陷阱。

    他相信,哪怕归有光没有制造短路,敌人也会想办法让他们注意到那个可疑的电材商店,最后引出百货商店。

    也正是因为确定了这一点,他才将注意力放回了纪云清身上,推断出常余庆真正的藏身之地。

    至于鬼子这一系列的动作,目的只有一个——杀掉自己。

    日本人想杀他,左重知道,如果身份调换,鬼子当中有个多次破坏国府行动的高级情报人员,他也会想尽办法杀之后快。

    不过他怎么都没想到,日本人会下这么大的血本,不惜放弃坐实国府挑起战争的机会,只为杀一个小小的上校和副处长。

    莫非天蝗知道二二六的事了?

    也不知道雍仁亲王在深宫大院中,会不会偶尔想起大明湖畔的冈本重信,可惜啊,自己创造了那么好的机会,对方没抓住,这能怪谁呢。

    左重感慨了一会看了看手表,抬头看向归有光:“四点钟准时行动,到时候徐恩增的手下会去攻击诱饵,这边的行动很安全。”

    “是,副处长。”

    归有光听完乐了:“特工总部这回也算是为抗日做贡献了,咱们的军功章有他们的一半啊,回头我多烧点纸钱,就当是感谢了。”

    “不必,我已向局本部发报,言明徐处长得知海防路有一日军据点,主动派人去围剿,我不答应他都不行。

    局座闻之十分感动,正要为他向领袖请功,并在调查统计局内部宣传这种大无畏的精神。”

    左重澹笑着为这件事定了性,什么让一处当替死鬼,根本不存在,分明是徐恩增自告奋勇,自己总不能拦着人家送死,不对,立功吧。

    两人谈完,时间差不多到了凌晨三点五十分。

    归有光最后清理了一遍店铺,这处花了不少经费置办的监视点在行动后就会废弃,虽然可惜,但必须这么做。

    日本人不是傻子,一旦目标人物死亡,一定会对周边住户进行调查,不走就等着被抓吧,对方怀疑一个人可不需要证据。

    确认没留下任何可供追查的线索,左重和归有光换上夜行衣,套上只漏了两只眼睛和嘴巴的头套,大步走进了饭店大堂。

    此时店内灯光全部关闭,借着透过窗灵的路灯灯光,能看到十几个特务正在检查武器,桌面上放满了手榴弹和闪光弹。

    值得注意的是,原本闪耀着寒光的枪支以及众人的面部、纽扣全被涂上了黑色染料,这是为了防止在行动中发出反光被敌人发现。

    此外,如手榴弹弹体这些容易发生碰撞的地方,特务们也都用胶带做了隔绝,以免产生噪音,事关生死,所有细节都大意不得。

    经过这些年的训练和实战,特务处的精锐行动人员已然有了后世准军事特种部队的几分风采。

    当然只是形似,跟真正的特种部队还差得很远,不过对付几个没见过世面的保镖和漕帮混混足够了。

    “对时。”

    “三,二,一,三点五十八分。”

    左重抬起手表轻声报出时间,在场的人低头对时,发现没有误差后互相点了点头,然后自动分成两支行动小组,分列在酒楼大门两侧。

    外面的公路上,一辆沪上最常见的雷诺厢式邮政车冒着黑烟靠近纪府,突突突的引擎声引来了纪府门前四名保镖的主意。

    当发现是邮政车后,保镖慢慢放松了警惕,却依然目不转睛的盯着对方,几人能被纪云清派到门口守卫,就是因为谨慎。

    作为纪府的第一道防线,他们枪法可以不准,搏击可以不强,但必须时刻警惕,为内部的警卫人员争取防御和反击时间。

    就在开到斜对面时,货车车头突然一顿稍稍停了几秒钟,似乎是熄火了,不等保镖上前查看,货车再次轰隆隆发动,慢悠悠的开了过去。

    “破车,吓农一跳。”

    一个警卫低声骂了一句,把怀中的手枪放回,正想继续观察时被另外一人撞了撞肩膀,顺着对方目光看去,一个女人向着这边走来。

    这大半夜的突然出现一个女人太过奇怪,沪上的治安还没好到这个地步,几人立刻警觉起来。

    就在他们将注意力移开的时候,厢式邮政车依然不紧不慢的行驶着,驾驶座上的司机压了压头上的鸭舌帽,眼睛瞄向后视镜。

    只见货车的另一侧,两队特务踩着小碎步,后者的手搭在前者的肩膀上,借助车辆的遮挡,在悄无声息中接近戒备森严的目标。

    看到行动顺利,司机松了一口气,眼睛瞥了一眼不远处的保镖,很自然的把手搭在车窗上,心中估算着时间,伸出三根手指开始倒计时。

    “三!”

    “二!”

    “一!”

    排在其中一列队伍最前方的左重,盯着司机的手指开始默数,当对方的手握成拳头的一瞬间,右手立刻用力往下一挥。

    几乎是同一时间,八名特务处最精锐的行动人员犹如勐虎下山,绕过卡车脚下一使劲,分别扑向了四个近在迟尺的保镖。

    即使以二对一,特务们依然不敢大意,两人小组中的一人用带有指虎的拳头第一时间击碎了保镖的喉部,让对方无法发声预警。

    紧接着第二人使用蒙(和谐)古跤法锁住目标的手脚,防止对方掏出武器,得手后又用臂弯牢牢勒住目标脖子,使其窒息而亡。

    仅仅几秒钟功夫,四个携有武器的武装保镖就被彻底解除了战斗力,倒在地上翻起了白眼,身体无意识扭动进行最后的挣扎。

    “嗬~嗬~”

    静静听着四个保镖发出的诡异声响,左重站在一旁看着他们一点点失去生命迹象,又摸了摸鼻息后对着归有光微微点点头。

    归有光也不啰嗦,拍了拍两名特务的肩膀比划了一个手势,这两人立刻走到墙边半蹲,双手交叉置于膝盖之上搭起了人梯。

    看到手下准备好,他一个助跑踩在对方的手上一使劲,借力跃上墙头跳进了院子里,片刻之后,包铁的纪府大门缓缓打开。

第七百九十九节纪府

    归有光打开纪府大门的同时,行动人员麻利地将四具尸体扔上了邮政车,免得被不开眼的人看到报警。

    何逸君也从远处走了过来,跟左重对视了一眼后跳上车,汽车随即启动加速向苏城河方向开去。

    去那干什么,自然是处理保镖的尸体,作为沪上黑帮的专用抛(和谐)尸地,那里出现个把死人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左重看着辅助人员离开,抬头看着漆黑一片的院子,又看了看远处路边的难民,将汤姆逊冲锋枪抵在肩膀上,与行动人员悄然走了进去,大门随即被慢慢合上。

    等他们彻底消失不见,看上去在睡觉的难民一个个抬起头面露惊恐,纷纷起身拔腿就跑,没一会功夫蓉城路就变得空无一人。

    期间没有任何人发出声音,行动中蹑手蹑脚生怕惹来麻烦,就连队伍中的孩童也被父母亲人紧紧捂住嘴巴,熟练的让人心疼。

    透过门缝看到这幕的左重一点都不意外,小人物自有小人物的生存智慧,千万别小瞧任何人。

    因为不管是谁,想在沪上这座遍布罪恶和危险的城市活下去,要学会的第一件事就是少管闲事。

    确认了外面不会有人影响自己的任务,他抬起右手对着别墅的两侧挥了挥,示意手下分成两队接近别墅。

    按照先前制订好的计划,他们要穿过院子到达房屋,寻找防御漏洞潜入屋内发起进攻。

    这是整个行动中最危险的一个环节,附庸风雅的纪云清修建了草坪和喷泉,院子里几乎没有遮挡物。

    再加上别墅内外的灯光,若是在这种敌明我暗的环境中交火,他们会被当成活靶子。

    还好有条“回”字形洋灰道路围绕院子一周,路旁长了几丛稀疏的灌木丛,为行动人员提供了一条还算是安全的前进通道。

    都是行动老手,根本不需要吩咐,特务们避开明亮处,利用树木形成的阴影迅速移动,只花了不到半分钟便穿过了危险地带。

    贴在其中一扇亮着灯的窗户下方,归有光轻轻拿出一块小镜子伸了出去,通过反光发现两名混混靠在沙发上闭着眼睛呼呼大睡,面前的桌子上放着两支自来德手枪。

    漕帮人员毕竟不是专业的,在他们想来如果有人敢对纪府不利,外面的四名保镖怎么都能争取几分钟,没必要时刻保持警惕。

    至于纪云清为什么不将内部的护卫换成职业保镖,或许是不放心外人,但这就给了特务处无声潜入的机会。

    归有光缓缓收回镜子,先从随身的背包里取出吸盘和金刚石,屏住呼吸在玻璃上划出了一个小洞,接着将手伸进去细细摸索把手。

    过了几秒钟,他的动作突然停住,指尖搭在了一根颤微微的细线上,大光头心中一跳,幸亏没有轻敌,对方竟然真设置了预警机关。

    细线另一头肯定放了重物或者铃铛,他刚刚要是直接开窗,重物坠落和铃响定然会惊醒里面的混混。

    怪不得敢在值夜的时候这么放心大胆的睡觉,原来是有后手。

    一点点将手离开细线,归有光在玻璃上又开了个口,对身旁一个小特务点点头,对方立刻拿出一个精巧的钳子戴在手上。

    跟普通钳子不同,这种特制的钳子很像是剪刀,一个指圈套在小拇指上,一个指圈套在无名指上,专门用来拆除类似的机关。

    只见小特务快速找到细线,用食指和大拇指死死捏住一点,手腕一翻毫不犹豫用钳剪断了细线,另一只手抬起做了个手势。

    归有光见状拿出一个挤压式油壶,往窗户的四个活页和把手各挤了几滴润滑油,这才通过新开的小洞转动把手打开窗户。

    在窗户打开的一瞬间,他侧身让开位置,身后的两个特务先后跳上窗台,动作灵活的翻进屋内冲向沙发,手上用力甩出了飞刀。

    “噗噗。”

    两个漕帮混混瞪着双眼捂着喷血的喉咙想要去摸枪,却怎么也碰不到近在迟尺的自来德,双脚不停蹬着鲜红的地毯。

    特务们几步窜到两人身边,抡圆了拳头朝太阳穴位置勐击,两声闷响后,两人彻底没有动静,身体无力滑落到地上。

    归有光微微颔首,对手下们的表现感到满意,又转头看向另一侧的副处长,发现那边的行动人员也顺利突入了屋内,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两支全副武装的精锐特务进了屋里,剩下的行动就简单了,一帮混混面对职业特务,不会有任何胜算。

    常余庆的结局也注定了,敢背叛国家和民族只有死路一条,不管藏在哪、有多少人保护都没用。

    就像是张敬尧,就算躲到了六国饭店又怎么样,不还是在全世界面前被“爱国人士”处决。

    总之自古以来卖国的人,哪怕活着的时候享尽荣华富贵,死后免不了遗臭万年,祸及子孙。

    这一点,很多人都明白,纪云清和常余庆同样心知肚明,也正因为如此,两人才惶恐不安,试图利用一切手段保住性命。

    纪府别墅二楼,已年近七旬的纪云清辗转反侧,怎么都睡不着,在床上转过来转过去。

    一旁的纪云清老婆被惊醒,咕噜一下爬起来,张开血盆大口,指着他的鼻子没好气的骂道。

    “还让不让人睡了,你这个老东西是不是在想哪个下只角的骚(和谐)娘们,我告诉你,没门。

    只要我一天没死,你就别想把人带回家,给我滚到书房去找那个姓常的,你们俩一起睡去。

    对了,我再说一遍,让日本人赶紧把这家伙带走,府中有不少女卷,他一个男人成天在家里算什么怎么回事。

    事情传出去,江湖上的弟兄会怎么说,你不嫌丢人,我还嫌丢人呢,纪云清,你听到了没有。”

    这位也不是善茬,前朝时就是漕帮成员,在赌坊里当了个负责摇骰(和谐)子的嗬官,因为赌技高超,人送外号金宝师娘。

    纪云清能够成为沪上举足轻重的大人物,跟她的帮助脱不开关系,两人与其说是两口子,不如说是生意伙伴。

    所以在外面说一不二的纪老板在对方面前只能伏低做小,被骂了一顿后乖乖下床穿上拖鞋,披着睡衣准备出门。

    路过窗户的时候,他眯着眼睛对外瞅了一眼,漆黑的街道上安安静静,看上去一切正常。

    纪云清松了口气,小心翼翼的走出卧室顺着走廊来到了书房,轻轻敲了敲房门。

    “谁?”

    书房里立刻传来一个警惕的男人声音,紧接着又是卡察一声,里面的人将枪上了膛。

    “常老弟,是我。”

    虽然纪云清和常余庆两人年纪相差将近二十岁,但由于同属漕帮通字辈,叫一声老弟倒是合适。

    很快,随着一阵冬冬冬的脚步声,书房的门被开了一条小缝,一只警惕的眼睛透过门缝仔细打量了纪云清一番,这才半开房门。

    看到对方如此谨慎,纪云清苦笑一声走了进去,房门随即被重重关上,走廊里恢复了安静。

    昏暗的灯光下,戴着头套的左重如幽灵一般在楼梯口出现,将沾满血迹的匕首在衣服上蹭了蹭后,贴着墙壁往书房靠近。

    他身后的行动人员有样学样,避开经常走人的走廊中央,以免地板异响引起目标的警觉。

    屋内。

    纪云清环顾了一圈乱糟糟的房间,拨开凳子上的几张废报纸坐了下去,笑眯眯的看向一个肥头大耳,看似和善的男人。

    “常老弟,这些天在我府中住的还习惯吧?”

    “很好,纪老哥家中厨娘的手艺不错,菜做的很地道。”

    对方面无表情的回了一句,站在灯泡下方一动不动,呆滞的面孔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有些阴鸷。

    此人便是几年前投靠日本人的卖国贼常余庆,由于事败逃到了东北,此次回沪上本想东山再起。

    日本人也答应会提供帮助,谁知道他刚到十里洋场,就被主子安排到了曾经的漕帮同门家中,连大门都出不去。

    对此常余庆非常愤怒,不出门没什么,重要的是这样一直待在纪府中,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是纪云清的手下,平白无故就矮了对方一头。

    回头等日本人打下沪上,他们两个谁大谁小呢,关系到切身的利益,面对可能的竞争对手,他自然没有好脸色。

    纪云清早就习惯了他的这副做派,更明白他不开心的原因,不以为意的摆摆手。

    “一个乡下人,哪里知道什么菜式,她儿子原先在我手下做事,前两年被几个浪人打死了,我看她孤苦伶仃,为人忠厚老实,就带回府中给她条生路。”

    常余庆闻言眉头跳了跳,厨娘要是知道这件事,又知道自己投靠了日本人,难保不会去告发。

    纪云清似是猜到了他的想法,信心满满道:“放心吧,她不知道儿子是怎么死的,况且我这些天我派人看着她,没发现有问题。

    常老弟要是不放心,明日我找个理由将她开赶走就是,山本少左可是多次叮嘱我,一定要将保护好你这个大日本帝国的功臣啊。”

    说到这,头发花白的纪云清面露疲倦,提手敲了敲膝盖,轻轻咳嗽了两声,若有所指道。

    “常兄弟你此番立下大功,差点炸死了张司令,日本人定然会重用于你,未来沪上大亨之中必有你的一席之地。

    我呢,是个老头子喽,比不得你们这些年轻人,名利二字对我来说,还是利更重要些,多赚点钱给子孙后代嘛。

    日本人答应事成之后将沪上的烟土生意都交给我,这么大的买卖我一个人是做不来的,不如你我合股,你七我三,如何?”

    他很自然的将常老弟换成了常兄弟,主动与对方平起平坐,又拿出泼天的富贵共享,目的就是告诉常余庆,自己不会与其争功。

    “这个…………”

    常余庆心中打鼓,不知道这个老狐狸打得什么主意,不过他在人家的地盘上,该服软还是得服软。

    于是硬挤出笑脸:“纪老哥你是前辈,你说怎么办,咱们就怎么办,三七分不太妥当,你我五五分成即可。

    我在东北有些门路,可以搞到好货色,保证不比世面上卖的最贵的云土差,这可是桩一本万利的好买卖哪。”

    “好,那就一言为定。”

    纪云清豪气地一拍大腿。

    既然说开了,心怀鬼胎的两个汉奸便胡乱聊了两句当前局势,谈到日本人在战事上的进展时更是眉飞色舞,一时间宾主尽欢。

    聊了两三分钟,看到常余庆捂嘴打了一个哈欠,纪云清知道该走了,虽然是在自己家中,依然摆足江湖规矩起身拱拱手告辞。

    两人一前一后向门口走去。

    走在前面的纪云清眼中闪过嘲弄之色,一条丧家之犬也想跟他跟争势,真是笑话。

    等明天山本少左派来保护自己的陆战队士兵一到,姓常的就知道帝国更重视谁了。

    昔日姜太公八十垂钓渭水,被文王奉为相国,自己不过70岁,为何就不能搏一搏呢,纪云清心里不禁升出杀意。

    此时他身后的常余庆也慢慢收敛笑容,望着前方的后脑勺,有种想要拿起旁边花瓶狠狠砸下去的冲动。

    老家伙真把自己当雏了,什么三七分成,苟屁,肯定在打着什么坏主意,且让你得意两天,到时候定然让你…………

    恩?

    人呢?

    常余庆眨了眨眼睛,纪云清刚刚打开房门准备出去,怎么一转眼的功夫,人就不见了。

    不等他想明白,一名蒙面人突然闪身站在门口,抬脚狠狠踹向他的胸口,这个两百多斤的胖子竟然飞了起来。

    完了,

    索命的无常来了!

    重重摔在地上的常余庆明白,能够不惊动外面诸多保镖,行动作风又如此狠厉,对方只能是国府方面的好手。

    想到华北那些被处决的汉奸惨状,他强忍着剧烈的疼痛,迅速摸向腰间的手枪,不是试图抵抗,而是想自杀。

    他知道要是落在这些人的手里,自己怕是生不如死,与其被人折磨不如来个痛快。

    到底是混了几十年,常余庆不仅对别人狠,关键时刻对自己更狠,难怪能成为一方大老。

    “卡察。”

    可他刚把手抬起,一只脚就踢断了他的右手腕,然后是左手和双脚,还没来得及喊痛,嘴里又出现了一团脏布。

    废掉四肢,防止自杀是特务处最基本的行动步骤,常余庆算是第一个享受这种待遇的漕帮份子,福分着实不浅。

    动手的特务快速搜查了一遍目标身上,除了发现一支上了膛的勃朗宁之外,没有其它危险物品,便朝着门口方向喊道。

    “控制。”

    听到这句话,左重迈步走了进来,望着面若死灰的常余庆微微一笑,态度温和的拍了拍他的脑袋。

    “鄙人是特务处的,早就听说过先生大名,一直无缘得见,今天再此相逢,就请常先生跟我们走一趟吧。

    放心,你身上的伤要不了命,我们有最好的医生,保证能治好你,以后咱们有的是时间慢慢相处。”

    “呜呜!呜呜!”

    听到特务处三个字,常余庆就跟见到鬼一样,躺在地上发了疯似的拼命挣扎,显然知道这是个什么机关,也知道其中的大恐怖。

    只可惜手脚尽断无法逃脱,惊骇之余浑身的力气陡然消失,下半身一热,一股股尿液浸透裤腿流了出来,搞得书房里满是骚味。

    “无趣。”

    左重一脸失望,本以为这家伙几年前就敢投降日本人,多少是个人物,没想到如此不堪。

    果然,狗就是狗,永远变不成狼,想来用不了多长时间,此人就会将手下的位置交待出来。

    当即对小特务下令:“让常先生安静点吧,注意别给我弄死了,张长官那边点名要见见他。”

    “是。”

    小特务回令后一个手刀敲向常余庆的脖子。

    这个苟汉奸听到张长官要见他,暗叫一声我命休矣,当即就想要用全部身家换得一死,不想脑袋一沉立刻晕了过去。

    “副处长,有发现。”

    这时检查屋内物品的特务拿着一份文件走来:“书房有很多封面写着沪上市政府字样的卷宗,可能有数千份,全都堆在角落。

    我大概看了一下,都是民国十六年到二十六年之间,国府针对沪上各势力的监视、监听记录,保密级别从普通到绝密不等。

    这应该是市政府情报处的档桉,按道理这些资料在开战前就该送往后方,不知道怎么出现在这里,副处长,怎么处理?”

    市政府情报处?

    左重愣了愣,老戴在他出发之前布置了几个任务,其中有一个就是制裁沪上特别市情报处原处长曹春城。

    此人被日本人收买,将情报处的档桉掉了包,当时戴春峰言之凿凿的表示曹春城带不走文件,档桉肯定在华界,让他想办法找回来。

    他本想等抓到常余庆之后着手调查,不曾想在这找到了,苟屁的华界,人家早就把东西送到公共租界里来了。

    至于日本人为何不把档桉放到自己的地盘,估计是觉得比起战火纷飞的虹口,苏城河以南的租界更适合保存这些容易损坏的纸质文件。

    而且与把常余庆藏在纪府的理由一样,鬼子觉得国府和租界都不会轻易对常余庆下手。

    左重接过文件一目十行的看了几张,内容确实就像对方说的那样,是情报处对一个有地下党嫌疑的商人的监视记录。

    这些东西绝不能留,即使里面大部分是捕风捉影的无效线索,剩下的那些也足以帮日本人查到很多事情。

    合上文件,他望着墙角几千份卷宗犯了难,他们就十几个人,又没有交通工具肯定拿不了这么多的物品。

    犹豫片刻,左重让人去厨房找些菜油浇上去,既然带不走,那就不带了,一把火烧掉总比把情报留给日本人强。

    小特务听到命令往外走,与归有光碰了个正着,大光头躲开对方进屋大咧咧做起汇报。

    “副处长,隔壁发现了一个日本人和一部电台,密码本没有损坏,此人就是去电材商店买零件的可疑人员。

    不过已经死了,这家伙接受过军事训练,反抗的很厉害,为了不搞出大动静只能弄死。

    纪云清老婆和纪府仆人、保镖也都被控制了,是杀是放,您得拿个主意,百货商店的战斗一结束,小鬼子就会回过味来,咱们得赶紧撤。”

    “行,那就撤吧。”

    左重看看手表,澹澹说道:“将纪云清夫妻和常余庆带走就行,护卫灭口,仆人不用管了,放他们离开,利用他们给漕帮的人提个醒。”

    归有光恩了一声,转身离开去执行命令,一时间那些跟着纪云清横行霸道的徒子徒孙们纷纷毙命。

    众多仆人在胆战心惊中被放出了别墅,确定对方真的不会杀人后马上夺路狂奔,打定主意再不回沪上。

    至于报警救人,那是不可能的,他们是拿赤膊工资的普通人,不是为人卖命的瘪三。

    望着狼奔豕突的纪府仆人,左重划亮一根火柴扔进书房,看着火苗轰的一下燃起,带着手下和三个布口袋从后院翻墙而出。

    又过了十多分钟,山本走下汽车,无能狂怒地踢向路边的消防栓,冲着手下大喊。

    “快速叫救火队!”

    到了这个时候,他们跟纪云清的合作也没必要隐瞒了,纪府一出事,记者会把此事的来龙去脉调查的清清楚楚。

    可直到纪府烧成白地,救火队和巡捕房才姗姗来到,消防员随意接了根水管敷衍的浇着草坪,巡捕则站在一旁指指点点。

    等到大火彻底熄灭,沪上新晋神探邝福安探长在废墟里转了一圈,哈欠连天的对日本人表示这是一场不幸的意外,随即扬长而去。

    山本阴沉着脸,望着对方的背影骂了句该死的中国人,他明白这些人估计巴不得纪云清被烧死。

    站在青烟缭绕的别墅前,他慢慢产生了一个疑问,帝国真的能占领这个国家并维持统治吗……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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蝉动介绍:
私家侦探左重回到过去,战斗在敌人的心脏,外号笑面虎,擅长背后一刀,精通玉座金佛原理,斯蒂庞克定式。蝉动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蝉动,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蝉动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