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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江苏棹子     蝉动txt下载     蝉动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七百七十五节决胜(1)

    如何判断陈实是否是地下党?

    泄密发生在密码检译所,是否是一个巧合?

    这两个问题萦绕在左重的脑海中,不过很快他就意识到,如果陈实是自己人,用不了多久就会知道有特务在监视。

    原因便是自己发出的那条预警电文,目前红色谍王李先生正在金陵,对方掌管情报系统,有资格知道老K和秋蝉。

    同时,按照左重对地下党的了解,在这种两党关系敏感的时刻,任何与金陵城有关的情报,最后都会送交给对方。

    当收到有特务在公园出没的消息,李先生肯定有渠道通知陈实及其上线,所以他只要观察就能知道此人是不是同志。

    至于泄密是不是发生在密码检译所,答桉则是肯定的,这条假情报只有研究组的人知情,世上也根本没有什么巧合。

    一个小小的密码研究机构,竟然潜伏了两方面的人马,这是谁都没想到的事情,左重不知道是该无奈,还是该庆幸。

    无奈的是,查日谍很可能查出了地下党。

    庆幸的是,这个桉子是特务处负责侦破。

    默默思考了一会,他起身做好面部伪装,去古琦办公室打了声招呼,一个人悄悄离开洪公祠,开车驶入了繁华的金陵街头迅速消失不见。

    半个小时之后,左重将车停在隐蔽角落,压低脑袋走进了一条小巷,行走的过程中不时在转角处和岔路停下,双手抄兜倾听身后的动静。

    现在的金陵什么都缺,就是不缺情报人员,日本人、地下党、其它军阀和国家的大量情报人员在街头巷尾频繁出没,外出必须提高警惕。

    蝴蝶桉中,萧清敏那个女人就跟着行动人员,找到了特务处的所在地,这种事情绝对不能再发生在特务处身上,有些错误犯一次就够了。

    在巷子里兜兜转转,确认没有跟踪者的存在,左重快步来到一扇木门前有节奏地敲了敲,里面立刻有人将门打开,他随即闪身钻了进去。

    “副处长好。”

    “恩,带我去见沉股长。”

    面对小特务的问好,左重随意摆了摆手,目光扫过眼前这座金陵传统民居,当看着院子内外完好无损的生活用品时,他满意地点了点头。

    此地距离密码检译所的宿舍区不远,位于目标前往工作地点的必经之路上且观察视野良好,周边又没有任何制高点,很适合当成监视点。

    唯一的问题是这里面住着一家人,特务处花了不少功夫才说服对方搬出去,前提是他们不得损坏房内的物品,左重痛快答应了这个要求。

    毕竟特务处跟特工总部不一样,做起事来还是要点脸面的。

    他左某人也是个体面人,若非必要不会打扰百姓的正常生活。

    从观察的情况看,行动人员严格遵照了相关的命令,其实保持正常的生活痕迹,对特务处同样是件好事,能够避免不必要的麻烦。

    如果将房子搞得跟土匪洗劫过一般,万一被人发现说不定会报警,到时秘密行动就成了笑话,用不了半天整个金陵就会知道此事。

    别指望这帮黑皮会保密,与其相信他们会守口如瓶,不如相信母猪会上树,跟白问之白厅长手下的嘴巴一比,棉裤腰都算是紧的。

    而左重为何会来这里,

    原因很简单。

    要是有人向陈实预警,检译所周边显然不是好地方,那里军警宪特密布,任何一个错误都会导致身份暴露和行动失败。

    再考虑到国府对于报纸和广播的战时管制,利用这两个渠道预警显然也不安全,更重要的是不够及时,等待时间过长。

    地下党最有可能选择的预警方式,就是在目标从宿舍区前往检译所的途中施行接头,以最古老、最直接方式传递情报。

    因为这两地沿途多为民宅、商业区,这些地方人员众多,背景复杂,双方或许只要一个眼神,一个擦肩就能完成接头。

    在如此混乱的场景下,监视人员纵然有天大的本事,也无法对所有接触目标的可疑人员进行一一调查,这谁都做不到。

    哪怕是号称每个公民都是其眼线的红俄内务人民委员会,也不能对摩斯科整条街的行人监控,全送去卢比扬卡大酒店倒是可能。

    确定了这一点,他就想从宿舍区出发,顺着这条线路走一走,看看能不能发现什么,以此证实自己对陈实身份的猜测。

    虽然希望并不大,但再渺茫也值得一试,他们得尽快锁定日谍的真正身份,离8月9号这个关键的时间点只剩几天时间。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再拖下去就被动了。

    思考中,在小特务的带领下左重走进客厅见到了正在监视的沉东新,两人聊了两句闲话,立刻将话题转回到了桉子上。

    “副处长,目标昨天从体育场回来后表现正常,没有外出和对外拨打过电话,晚饭去了内部食堂,一个人坐在角落就餐。

    根据观察,此人夜间起夜的次数、时间,亮灯的长短、位置都与平时别无二致,基本可以排除他发出灯光信号的可能。

    早晨七点五十,对方照常骑车上班,我安排了几个跟踪好手远距离跟了一段,未发现目标有接头迹象,这是监视记录。

    沉东新详细介绍了一遍昨晚和今晨的情况,又把一本厚厚的工作日志递了过来,然后肃立原地等待左重下一步的指示。

    “不错,工作很细致。”

    左重快速翻了翻记录,确定了文字记录和沉东新的口述相同,接着缓缓合上本子,抬头看向一脸紧张的发小露出笑容。

    “行了,又没有外人,你小子就不必这样了,把工作交接一下陪我出去走走,咱们俩步行去密码检译所,就走陈实的路线。”

    说着,他放下记录带着沉东新往门外走去,等出了院子两人顺着小巷来到了金陵的主干道—中山路上,朝南方缓缓移动。

    此时正值上午的高峰期,由自行车、汽车、马车组成的车流不断驶过,加上街道两边川流不息的行人,好一副盛世景象。

    可就在几百公里外,日本人的巨舰大炮和刺刀已经亮出,随时准备给这个古老的国家致命一击,不得不说现实有些荒诞。

    “副处长,您这是?”沉东新左右看了看小声问了一句,完全没搞明白左重这么做的目的。

    左重呵呵一笑,摇了摇头:“没事,随便逛逛,以后再想这样自由的浏览金陵城就难喽。”

    说到这里,他的语气渐渐地沉重,谁能想到不久后这里会发生一场有组织、有计划,堪称人类历史上最为残酷的屠杀呢。

    轻轻叹了口气,左重看似无意地瞟过路边的摊点和店铺,尤其是门前的招牌以及条幅,并将所有的一切牢牢记在了心中。

    浏览金陵?

    很难?

    一旁的沉东新没听明白他刚刚那句话的意思,只好挠了挠头跟了上去,悠闲地逛起了街,甚至偶尔停下买上几件土特产。

    这让他们看上去就像是第一次来金陵的游客,尤其是沉东新在与人交流时刻意保持了杭城口音,丝毫没引起路人的怀疑。

    两人一边走一边聊,花了一个多小时来到了阴阳营路,随后利用假证件通过了宪兵们的检查,顺利来到了此地的监视点。

    看到副处长和沉股长一起出现,现场负责的特务连忙迎了上来,汇报起密码检译所的监视情况,重点是目标陈实的动向。

    左重听完微微颔首,拿起望远镜看向远处,口中随意问道:“今天有没有特别的人出现过,比如非处检译所内部的人员。

    另外将昨天李氏兄弟释放假情报后,研究组其它成员的监视记录、电话通话录音拿过来,记得是全部,不能漏过一个。”

    “没有可疑人员出现,检译所对外保密,很少有人知道七号院的存在,是,卑职现在就去。”

    领头的特务回答完一个立正然后跑出去,几分钟后把左重需要的东西搬了进来,其中最多的是研究组成员的行踪记录。

    左重观察了一会检译所,没看到异常便转身拿起资料翻开,首先引入眼帘的是五个人的名字,以及他们的履历和背景。

    霍兴尧,男,27岁,浙省杭城人,民国二十四年东京早稻田大学毕业,进入检译所两年,其母家族与二陈家中关系匪浅。

    昨晚下班没有外出,六点半左右步行回到了宿舍,吃完饭看了一个小时的书,九点整关灯休息,期间没有跟外界联络过。

    赵克华,男,29岁,金陵本地人,学历是高等中学,在日本洋行干过几年,去年刚到检译所,担保人是军委会一个少将。

    跟霍兴尧等人不同,赵的家就在市区内,所以晚上直接回了家,7点钟和父母吃了饭,饭后跑了一会步在十点时熄灯睡觉。

    冯剑飞,男,30岁,晋省并州人,曾公派到日本陆军士官学校学习过两年无线电通讯,回国后参与了检译所的组建工作。

    是研究组资格最老的成员,目前担任副组长一职,承担组中的日常管理工作,为人温和有礼,业务能力同样是出类拔萃。

    本着好用就往死里用的精神,跟国府所有机构一样,这样的老黄牛工作最多,此人一直忙到深夜十一点才骑车回了宿舍。

    喻敬之,男,25岁,粤省广市人,某果党元老之孙,到密码检译所工作纯粹是来镀金,据可靠消息称此人连日文都不懂。

    平时交游广阔,跟孔、宋两家的小辈多有交集,是金陵有名的花花公子和纨绔子弟,昨晚开着其祖父的专车浪荡到凌晨。

    最后一个人叫章云,男,来自湘省沙市,24岁,年纪最小却是个神童,以21岁的年龄毕业于东京大学,刷新了东大记录。

    主修日本近代文学,学习期间发表了多篇论文,引起了日本文学界的轰动,毕业时校方多次挽留未果,此事还上过报纸。

    为了留住这个人才,果党难得大方了一回,为对方配了一套独立宿舍,章云每天下班就会回去研究日文,昨天也不例外。

    “噔……噔……”

    左重看着资料,手指不停叩击桌面,这五个人当中肯定有一个有鬼,可这些人要么有背景,要么有能力,不好轻易抓人。

    混日子的也就算了,总不能将密码检译所的业务骨干一网打尽,耽误了日军电文的破译工作,这个责任特务处承担不起。

    为今之计,只有通过他们的言行举止找出破绽,有了证据再正面接触,那破绽在哪呢,日谍又不是傻子,等着他们去抓。

    这时,他目光不经意看到了桌上的一张报纸,头版头条上写着这么几个大字《委员长决意亲往沪上前线,慰问英勇将士》

    恩?

    能不能……

章节被审核

    无奈……

好了,章节放出来了

    放出来了,大家刷新目录就能看了,唉,这事搞得,会注意再注意。

第七百七十六节决胜(2)

    “听说了吗,领袖……”

    “听说了,你说沪上多危险,领袖为什么要去前线,那些丘八倒是金贵起来了,放在前朝无非是多给五两抚恤银子。”

    “就是,就是,哎哟,小霍先生您也亲自来上厕所啊。”

    密码检译所的厕所,两个老油条拉着拉链往外走,嘴里低声讨论着什么,其中一人抬头正好看到了研究组的组员霍兴尧。

    对方是二陈的人,在机关里一向超然世外,绝对不能得罪,所以这两个人立刻换上了笑脸,低头哈腰给此人打起了招呼。

    可惜霍兴尧就像没看到他们一样,昂首挺胸地从旁边快步走了过去,连眼皮都没有动一下,摆足了陈氏兄弟亲信的姿态。

    “MD,什么东西,不就是有個好主子吗,要不是我的老长官在西南死了,轮得到...呜呜”

    “嘘,噤声,疯了,那可是陈家的人,说句话咱们就要倒霉,走吧走吧,别跟他一般见识。”

    先前问好的老油条见霍兴尧消失不见,立刻出言骂道,一副谁都不服的样子,这把同伴吓了一跳,赶紧捂住了他的嘴巴。

    “呸呸呸呸,你小子这手上这味不对啊,娘的,不会是刚刚上厕所没有洗手吧,这事必须得鹤楼走上一回,唉?你别跑啊。”

    等被捂嘴的人察觉到自己喝了黄龙汤已经迟了,赶紧吐出几口吐沫,气急败坏追了上去,口中还明目张胆地敲诈起对方。

    过了一会。

    刚刚一脸高冷的霍兴尧悄悄将脑袋伸出厕所大门,小心的左右看了看,确定没人后一溜烟跑回了研究组,神情很是兴奋。

    他一进入办公室,反手就把房门给关上,接着神神秘秘的将听到的小道消息说了出来,尤其是那两个老油条之间的对话。

    众人听得哈哈大笑,在看别人笑话这件事上,不管什么人什么身份都是一样的,哪怕是一群醉心于文字和规律的书呆子。

    房间之中顿时充满了快活的气息,在场的人都暂时放下手里的工作,讨论起某人前往沪上这件事,每个人的看法都不同。

    霍兴尧觉得如今国势危急,作为领袖鼓舞士气责无旁贷,将隔命将士丑化成丘八,更是只有前朝余孽才能做的出的事情。

    在商场上混过的老江湖赵克华则打起了哈哈,一口一个领袖高见就是不表明自己的态度,显然是害怕说的太多惹来麻烦。

    老成持重的冯剑飞不愧是检译所的骨干,听到此事想到的第一件事是某人会不会有危险,毕竟日本人也在破译国府密电。

    喻敬之和章云的反应就简单多了,当即就想告发那两个老油条的胡言乱言,最后被冯剑飞给拦了下来,理由是影响团结。

    一间办公室,

    百态世间情。

    表面上监工,实则来监视他们的李氏兄弟目光闪动,快速将所有人的反应记下,准备下班后向特务处那位左副处长反映。

    与此同时,左重坐在监视点的一个角落里,一手扶着耳机认真倾听,一手拿着钢笔快速记录,沙沙沙的书写声不断响起。

    研究组里的交谈,通过藏在电灯和电话内部的窃听器源源不断的传来,声音非常清晰,最终被记录到几盘钢丝录音带上。

    从昨晚到早上,足够特务处技术人员安装好监听器材,此地也具备窃听的条件,24小时不间断的电力供应不是哪儿都有。

    另外,众多通讯设备形成的电磁信号,还能掩护窃听所带来的电子干扰,除非是进行彻底的反窃听检查,否则很难发现。

    为了保密以及出于检译所的敏感,整个特务处只有几个人知道这件事,李肆和李述根本不知道自己说的已经被记录在案。

    长久以来的情报工作让左重无法相信任何一个人,即使李氏兄弟经过了审查,背景上算是可靠,但依旧存在一定的风险。

    做人,做事,

    还是留一手比较好。

    这一听就是整整一天,期间古琦、沈东新前来换了次班,天色将暗之时左重放下笔揉了揉脖子和手腕,起身伸了个懒腰。

    “副处长,录音带整理好了,我马上让人比对文字记录,不过花这么大力气监听研究组,您是不是觉得陈实不是那个日谍?”

    一旁的古琦见状走了过来,避开小特务小声询问道,他也是个老情报了,工作经验丰富,这点基础的判断能力还是有的。

    “先不要急着下定论,”

    左重没直接回答,抬手拍了拍桌上厚厚的笔录:“跟踪这些人,包括李氏兄弟在内,从现在起我要知道他们的一举一动。

    其它的事情,等到了合适的时间我自然会告诉你,好了,你们先忙着,我一个人出去转转,在这坐了一天还真有点累。”

    说完,他推着自行车从后门离开监视点,穿过几条小巷进入了中~山路,并在检译所到宿舍区的必经之路上止住了脚步。

    “汤包~”

    “烧麦~”

    “零碎布头卖~”

    看着满是烟火气的街头,左重心情慢慢放松,身上原本有些凌厉的气势消失不见,耳边听着叫卖声笑着漫步于市井中。

    当走到一家馄饨摊前时,他突然愣了一下,接着陷入了回忆,在九甲圩行动前,他和班军好像就是在此吃了最后一餐。

    也不知道老班现在怎么样,是不是安全,自从金陵一别,自己就再也没听过对方的消息,从某些方面说这是个好消息。

    像班军这样潜伏过国府,又做下劫囚大案的人,一旦被捕,调查统计局肯定会收到风声,他作为副处长不可能不知道。

    希望这位投奔了光明和信仰的老同学可以平平安安吧,情绪复杂的左重叫了碗馄饨,一边吃一边观察来来往往的人群。

    衣冠楚楚却穿了双旧皮鞋的洋行文员。

    脸上写满愁苦,挎着竹篮的家庭妇女。

    背着小书包在人群里嬉戏打闹的孩童。

    还有弯腰拉着一板车货物的中年男人。

    似乎一切都很正常,但他知道这里面一定有自己想找到的人,抬头一口喝掉汤汁,他将饭钱压在碗底顺势看了看手表。

    时间差不多了,如果跟踪记录没有出错的话,一会陈实就该从这里路过回宿舍,收拾妥当后骑车前往体育场打羽毛球。

    果然,没过一会,一道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不远处,左重立刻站起来跨上车,远远跟在陈实后面向着检译所宿舍区骑去。

    几个负责盯梢的小特务看到他出现也没在意,因为他们已经习惯副处长亲自上一线,平静之余继续按照计划执行任务。

    大家都是行动上的行家,该怎么样不需要提醒,几个人互相配合着以各种角度观察目标,确保对方不会离开视线之外。

    经过路口时,特务又一个一个转弯离开,再由其他人接力,唯有左重例外,一直保持一百多米的距离认真注视着前方。

    此时马路附近人多车多,人头攒动,他混在其中一点不显眼,目标也没有做任何反跟踪动作,所以暂时没有暴露风险。

    连续骑过几个四岔路口,陈实离检译所宿舍越来近,跟踪人员们以为他们又做了一次无用功,自然而然的放松了警惕。

    但是左重没有,除了看着目标的动作,他还用余光快速扫视擦肩而过的诸多路人,特别是有机会与目标近距离接触的。

    因为预警信号很好发出,一件约定好的服饰、一个特殊的手势,乃至一个不该出现的接头人,都能够让陈实收到情报。

    看了一大圈,他可以肯定这些人都是普通百姓,脸上的表情和动作流畅自然,都在专心走路,眼神没有聚焦到一点上。

    “叮铃铃~”

    当来到一所初级小学门口的时候,一大群叽叽喳喳的孩子和家长从街边涌出,瞬间把宽敞的中山~路堵了个水泄不通。

    或许是有人挡住了路,陈实面露不耐烦,伸出大拇指用力拨动响铃,一阵清脆的铃声随之响起,引起了行人们的骚动。

    盯梢的特务被人群阻隔,无法接近目标,又不能探头观望,只好耐着性子不动声色地向前挤去,期望能尽快恢复视野。

    左重心中一惊,虽然对方之前也拨动过车铃,可是职业直觉告诉他,他要的线索终于出现了,只因此地太合适接头了。

    人多眼杂、环境复杂,易于人员隐藏,距离检译所宿舍不远,方便陈实得到消息后用最快速度做出反应,比如说撤退。

    他单脚撑地,默默打量着目标周边出现的可疑人,却没有任何发现,于是又将目光放到了马路两侧的店铺、摊点上面。

    一家门可罗雀的眼镜店,

    一间摆满了书籍的书店,

    占据数间铺面的绸缎庄,

    几个卖瓜子炒货的小摊,

    等等等等……

    左重将眼前这些店铺的细节与早上观察到的做起了对比,敏锐的发现似乎有哪里不一样了,思考许久他看向一个地方。

    成记绸缎呢绒洋货庄,由一整块小叶紫檀制成的牌匾上,几个金灿灿的大字在晚霞的照耀下闪闪发光,显得异常气派。

    门前迎客的伙计满脸笑容,一面挂着细支棉布到货的大红色幌子在其头顶随风飘扬,不断有穿金戴银的豪客进入店内。

    引起左重注意的就是那面用来招揽客人的幌子,他清楚记得,早晨那上面写的是意国面料已到,一天时间内换两次吗?

    可以是可以,

    只是未免太凑巧了。

    左重眯了眯眼睛看着一个身穿长袍马褂的男人热情的跟客人拱手问好,嘴角随即微微扬起,右脚一蹬骑上车快速远去。

    不是他不想进去看看,而是他的装扮和伪装身份不适合,想要贴靠侦查得等回去换身衣服,否则很容易引起对方怀疑。

    他很快会再来一趟,到时候就能知道陈实是否是自己人,如果是真的,说不得他就要给某人和便宜老师演一出大戏了。

    就在左重跟踪陈实的同时,金陵城中的一部电台开始对外发送电文,远在沪上的日本第三舰队驻地电讯室也异常忙碌。

    十几分钟之后,一个海军少佐将一段密电译成日文,电文的内容是一串时间和地理位置,落款只有三个字——鮟鱇鱼。

第七百七十七节决胜(3)

    决胜(3)

    1937年8月6日。

    9:30分。

    阳光开始变得炙热,一辆雪福来轿车停在了成记绸缎呢绒洋货庄的门口,司机恭敬地打开后排的车门,一双乌黑发亮的皮鞋从车里落向地面。

    一个戴着墨镜、身穿背带西裤的年轻男人缓缓走下车,望着乱糟糟的街道和几个乞丐,当即露出了不满之色,抽出一块真丝手帕挡住了口鼻。

    此人穿戴的物品,无一不是沪上、金陵的最新款式,正在给乞丐剩饭的成记伙计知道来了大客户,忙不迭走了过去,弯下腰给来人问了声好。

    可惜对方理都没理便走向了店内,倒是一旁的随身小厮掏出一张前两年刚刚发行,今年初才彻底流通的一角法币纸币扔给小伙计,颇为大方。

    如今一百法币在某些地方可以买上两头黄牛,一角钱足够一个普通家庭一日之用,此等手笔侧面证明了来人的不凡,成记上下立刻忙碌起来。

    有人赶紧拿起抹布擦了擦干净得不能再干净的桌子板凳,有人手脚麻利地倒上明前的龙井,还有人急匆匆跑去店铺的后方,准备去通知老板。

    一片兵荒马乱中,年轻男人走到椅子旁坐下,毫不客气的端起茶杯尝了一口,又噗的一声将茶水全吐了出去,手上的杯子重重砸到了桌面上。

    “少爷,您稍等。”

    小厮赶紧躬身说道,说完由随身小包里掏出一个银制茶叶罐交给伙计示意重新冲泡,并傲气的表示自家少爷从小到大只喝家中茶山长的绿茶。

    年轻人自然就是左重,小厮由铜锁扮演,两人进来后没多说一句话,光靠喝茶这一件事便将在场的人震得不轻,纷纷猜测来的是哪家的公子。

    就在众人逐渐不安时,一个中年人轻轻掀开门帘,从侧面观察了会客区的年轻人一会,微笑着大步来到对方的面前,拱拱手做起了自我介绍。

    “请问这位先生尊姓大名,本人章安世,是这家店的老板,不知道您来想买些什么,澳洲的羊绒布、苏南的丝绸、非洲的棉布,本店应有尽有。”

    说话间,他仔细打量起来人的服饰和长相,确定自己以前从来没有见过对方,同时以多年的经商经验来看,对方也绝对不是沪上来的拆白党。

    因为年轻人身上穿的衣服,是由宁波红帮裁缝高手亲自量体裁衣缝制而成,这种私人订制一个人一个模板,借来和租来的肯定不会这么合身。

    光这一件就够普通人不吃不喝赚上一年,拆白党没有这个经济实力,况且门外那辆挂着党部牌照的美国轿车,更不是骗子可以搞到手的东西。

    章安世……

    另一边,左重听到成记老板的话在心中默念了一遍,他来之前当然了解过相关资料,知道这是对方档案上的名字,可这让他想到了另一个人。

    那就是张安仁,这个曾用生命保守秘密和电台来源的拍档,他目光扫过章安世的面孔,发觉两人的样貌竟然出奇的相似,这会是一个巧合吗。

    安仁和安世,

    张和章,

    怕是没有这么巧的事。

    这时,章安世接过伙计新泡的茶水,亲自送到了左重的面前,左重懒洋洋的接过,却注意到对方的指甲有些灰暗又凹凸不平,手上青筋直冒。

    不仅如此,他还发现此人面颊两侧的肌肉凹陷的厉害,手腕处的皮肤很是松弛,头发干细暗黄,面色苍白得不太正常,整个人显得异常消瘦。

    他的心中微微一叹,随即露出了一丝和煦的笑容,现在他确信张安仁、章安世即使没有血缘上的关系,但是一定有着同样坚定与执着的信仰。

    此人的身体特征表明其长期处于营养不良状态,问题是一家这么大规模的店老板会吃不起饭吗,这当然不可能,再吝啬的人也做不出这种事。

    更重要的是对方不小气,自己进店时喝的那杯龙井,换成法币能买好几斤肉,那么为什么一个人的内外表现会如此极端,对方为什么这么做。

    这件事放在任何人的身上都会显得古怪,唯独放在地下党员的身上非常正常,因为租用、装饰、布置店铺,买好茶叶是为了伪装和完成任务。

    这部分钱不能省,否则会让来来往往的客人看出问题,吃饭则是私人支出,能省一点是一点,毕竟不是所有人都接受过医学培训,不怕暴露。

    局本部通报过类似的事,特工总部在沪上抓了一个地下党,对方是一家小型银行的大股东,一处的人还以为发了财,兴奋的跑去了对方家中。

    结果富丽堂皇的别墅内除了租来的实木家具别无长物,宽敞的更衣间只有几件用来充当门面的二手高档服装,这帮活土匪一毛钱都没有找到。

    此外,厨房餐桌上看着无比奢侈的十几盘山珍海味早已变质,全靠化学制剂保持外形,橱柜里一大堆比石头还硬的馒头才是对方每天的食物。

    (非杜撰,有原型)

    据说徐恩增知道此事之后沉默了许久,当即下令不用刑讯直接枪决,倒不是他发善心,而是明白这种人绝对不会开口招供,没必要浪费时间。

    综合目前的情况和分析,左重大致可以确定陈实是地下党的潜伏人员,章安世是对方的联络人,不过想彻底确定,还需要看看一个人的反应。

    想到这,他敷衍的回道:“我姓什么你就不用管了,听说你这里有东北的俏货,不晓得是真是假,要是真的,就请章老板将东西拿出来看看吧。”

    所谓俏货,指的是白山黑水出产的皮货,由于伪满严禁这类货物运往国府统治区域,金陵市面能买到的都是走私品,为了掩人耳目便这么说。

    “俏货?”

    章安世闻言皱起眉头,一脸歉意地摇了摇头:“恐怕我这里没有先生需要的东西,政府前段时间抓了不少人,加上北方的战事,皮货已经断货。

    不如您看看羊绒,穿在身上一样暖和,价格方面也便宜。或者您留个名片,等过段时间东北那边有了消息,小店电话通知您,您看这样可好?”

    “也好,老板果然会做生意。”

    左重起身大笑着说了一句,又朝着伺立一旁的铜锁点点头,铜锁抬起双手将一张精美的名片递了过去,随后两人走出店外坐上汽车扬长而去。

    望着逐渐远去的汽车,章安世低头看向名片,只见名片上写着外交部沈公子六个大字,顿时大吃一惊,心想原来是他,怪不得行事这般高调。

    坊间多有传闻,这位沈公子背景深厚、神通广大,几年前牵扯到了一桩日谍案子都能全身而退,甚至接手了日谍留下的一部分产业和不动产。

    如果能和此人打好关系,整个金陵甚至整个民国都能横着走,这种多少人求之不得的好事,今天竟然主动送上了门,章安世一时间惊疑不定。

    就在他无比纠结的时候,左重坐在摇摇晃晃的车厢里闭着眼睛一言不发,直到车子彻底离开中山~路,这才睁眼问了开车的沈东新两个问题。

    “东新,昨天晚上目标有没有什么异常举动?”

    “没有,跟前两天一样,就是跟人打球,很正常。”

    “那一处呢,还有没有在第一公园附近出没?”

    “我刚想跟您汇报,据说徐恩增昨晚大发雷霆,抓了好几个负责行动的特务,今天一早更是对所有人员进行甄别,您说特工总部是不是出事了?”

    沈东新转过头回道,表情显得很疑惑,他实在没有搞懂徐恩增这番操作是什么意思,莫非对方之中又出了叛徒,或者某项重要任务又失败了?

    还有,副处长为什么要伪装侦查一个绸缎店,对方跟陈实没有任何接触,唯一的交集就是离检译所宿舍区很近,不过沈东新并没有开口询问。

    有时候知道的太多,

    不是一件好事。

    后排的左重听完心中一松,肯定是到嘴的鱼跑了,老徐气急败坏之下想让下属背锅,找替死鬼,这也算是特工总部的企业文化和光荣传统。

    他刚刚之所以没有百分百确定陈实是自己人,就是想看一看徐恩增的反应,原因非常简单,对方发怒说明自己发给老K的预警信息发挥了作用。

    再结合昨晚成记绸缎庄门口突然更换的幌子,摁动自行车铃的目标,以及背景可疑的章安世,一个清楚、连贯的情报传递过程就此形成闭环。

    这个过程分为三步,一是他的预警被老K上报,二是上级转交给了在金陵的那位谍王,三是对方通过章安世给在第一公园执行任务的陈实提醒。

    强忍住心中的喜悦,左重冷哼一声不屑道:“不用管一处了,谁知道姓徐的在发什么疯,只要他们不影响我们办案就好,让人24小时盯住成记。

    我怀疑那个老板有问题,具体的原因你不要多问,总之等到时机成熟立刻抓捕陈实和此人,行动的时候要注意安全,如果对方反抗格杀勿论。”

    他杀气腾腾的下达了命令,下一秒看着手表暗暗估算,按照计划古琦派出的人这会应该在英国公使馆里面见白龙度,希望行动可以一切顺利。

    虽然有点小风险,但为了国家和民族的利益,只能苦一苦这位民国人民的老朋友了,况且只要对方够聪明就不会有性命之忧。

    万一死了只能说白龙度的运气不好,怪不得自己,毕竟他左重可是一个善良的人,最见不得生离死别,又怎么会让人送死呢。

    不可能!

    绝对不可能!

第七百七十八节决胜(4)

    英国驻民国大使馆,位于金陵虎踞北路,有西式二层楼房9幢17间,西式平房10幢56间以及中式平房共253间,建筑面积将近五千五百多平方。

    其中核心办公楼,因外墙呈白色被周围百姓称作小白楼,是一幢英国古典式的建筑,砖木混凝土结构,造型典雅气派,前后都有花园和喷泉。

    而在小白楼的会议室里,大使白龙度身着正装,端坐于维多利亚时代风格的鎏金沙发上,下巴微抬以四十五度目视前方,神情显得异凝重。

    看样子大使先生似乎正在考虑一件严肃的事情,结合华北和沪上最近的情况,说不定还跟中日之间的局势有关,真不愧是心系民国的老朋友。

    维持这副忧国忧民的姿势好几分钟之后,白龙度肥胖的身躯忽然晃了晃,接着他将眼珠慢慢转向某位客人的身上,嘴皮不动轻声询问了一句。

    “记者先生,可以了吗?”

    “大使先生请稍等,就好了,您别动~”

    “卡察~”

    随着一阵快门声响起,白龙度一把扯掉领口的领结,犹如泄了气的皮球一般瘫坐原地,大口大口的呼吸着,顺手接过武官维森特递来的水杯。

    一口喝掉半杯水,他气喘吁吁的看向客人,语气很是不满:“记者先生,说好的五百美元采访费用必须再增加,否则不能弥补我时间上的损失。”

    “一定,一定,鄙人知道大使先生的规矩,早就准备好了,采访结束一定让您满意。”同样肥胖的记者摸了摸脸上的小胡子,笑眯眯的做出保证。

    这还差不多。

    时间就是金钱嘛。

    白龙度点了点头,对来人的识相感到非常满意,然后便痛骂起那个该死的北仑港开发公司,要不是对方骗走了他的毕生积蓄,自己何至于此。

    堂堂的大使被一个中国土财主骗得团团转,这事已经传遍了整个英国外交系统,舰队街那些唯恐天下不乱的报纸更是进行了长篇累牍的报道。

    连首相先生都亲自发来电报质询此事,更可气的是为了不引起怀疑,他只能捏着鼻子将被骗金额从五位数降到了四位数,为骗子打起了掩护。

    要知道在日本驻金陵副总领事宫本英明失踪事件时,他靠着沪上的股灾赚了不少,这笔钱哪怕放在富豪遍地的伦敦城也算是一笔不小的数目。

    原本还想着买个庄园成为国王陛下的邻居,乃至买个爵位,现在全完了,白龙度甚至开始担心,他会不会成为第一个退休后饿死的帝国大使。

    想要避免这种惨剧发生,多赚钱成了唯一的办法,所以不管是为洋行剪彩站台,或是接受有“茶水费”的采访,只要有钱拿的活动他都不会放过。

    “大使先生?大使先生?”

    “您对中日战争怎么看?”

    就在日子人白龙度盘算这回能赚多少的时候,记者的几声呼唤将他从回忆中惊醒,他抬起头挤出标准的商业化笑容,很是亲切对大客户说道。

    “请放心,不管这位先生你想听什么,只要不涉及到帝国的外交策略,本人愿意以私人的身份完全配合,就算攻击日本人的天蝗也不是不可以。

    但是~得加钱,你知道的,贵国的物价每天都在涨,这都要怪那帮小矮子,亚洲局势之所以变成如今这个样子全是他们的责任,这句话免费。

    另外您要是有朋友想要离开民国,前往大英帝国势力范围的任何一个国家,我都可以提供一定的帮助,护照一个人三千,两个人五千,三…”

    “咳~咳”

    旁边的维森特听到这话目瞪口呆,赶紧握拳放在嘴前重重咳嗽了两声,试图提醒对方不要什么话都说,这事要是传出去,他们两个就完蛋了。

    他此刻也是后悔不已,当初鬼迷心窍信了白龙度的专业分析,竟然将几十年薪水投进那个苟屁的伟大计划,一个上校到处骗吃骗喝太丢人了。

    “维森特,不必担心。”

    那边白龙度不满的看了难兄难弟一眼,继续热情推销起所谓的护照套餐,作为大使,他有义务为荒凉的,如太平洋岛屿之类的领地增加人口。

    不过他觉得对方应当不会感兴趣,自从开展这项业务,除了一个傻乎乎的德国商人买了几十本,根本没人愿意花上一大笔钱去跟土着们为伍。

    结果对面的记者听完广告后当即拍手:“大使先生,我有一些同事正好需要大英帝国的护照,只是目前资料还没有准备好,这个问题如何解决。

    并且今天除了采访您,我还有一个特别任务,沪上的爱国商人凑了一笔钱,委托我邀请您参加一个由各国爱心人士组成的救助组织成立仪式。

    这个组织的目的是帮助因为战火失去家园的难民,为他们提供基本的食物以及饮用水,仪式将在明天下午举行,不知您是否有时间拨冗出席。”

    沪上?

    明天?

    白龙度虽然贪财,但在外交行业工作了几十年,很清楚游戏的规则,也知道有些钱拿着很危险,于是思考片刻,故作无奈地对记者摇了摇头。

    “不行,伦敦方面暂时还不想介入冲突,况且那里随时都有可能爆发战争,这件事恕我不能答应,至于第一件事,我们可以提供一批空白护照。

    你的同事想怎么填写资料都可以,尾款结清后再将护照送回到此地,我会安排工作人员以最快的速度处理和入档,绝对不会耽误你们的行程。”

    “三千美元,大使先生。”

    “这不是钱的事,帝国很重视与日本的关系,我必须服从。”

    “四千。”

    “您不用再说了,我是一个帝国官员,不会屈服于金钱。”

    “五千。”

    “英日两国间拥有传统的盟友关系,双方的友谊牢不可…”

    “六千,最后一次。”

    “成交!”

    刚刚还言辞决绝的白龙度立刻换成笑脸,起身紧紧握着记者的手不松开,似乎生怕对方不给钱就跑了,维森特满脸痛苦地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但是白龙度完全不在乎,六千美元足以让他过上还算体面的退休生活,再努努力多卖点护照,说不定失去的伦敦庄园和帝国爵位又能回来了。

    你说日本人会不会意见,那关他屁事,日本人要是愿意出钱,他同样可以为对方服务,这跟道德和私人情感没有关系,就是单纯的生意而已。

    既然大方向谈好了,剩下的细节就容易商量了,双方随即确定好明天的行程,为了能更好迎接大使先生,那位记者更是把时间准确到了分钟。

    对此白龙度没有意见,又有谁不希望受到别人的重视呢,再说了在亚洲这块土地上,难道还有人敢袭击大英帝国的官员不成,这绝对不可能。

    相比他的乐观,职业军人维森特就警觉多了,在行程确定好后看似无意的问了一句:“抱歉,记者先生您来自什么报社,请原谅,我没有听清。

    按照使馆的规定我必须做好记录工作,与贵报社核实身份,这是为大使先生的安全负责,毕竟民国并不算安全,六国饭店事件就是一个例子。”

    “呵呵,军官先生说的很对。”

    记者听到这话毫不介意,笑着回答:“我来自沪上《震惊报》,今年年初才对外发行报纸,受众主要是商人和各个机关,每日发行量有数千份。

    您可以打电话给报社询问,证实我的身份,时间不早了,如果没有别的事情,我就先告辞了,我们明天在会场见,请两位到时一定准时出席。”

    说着,他从包里拿出一个牛皮纸袋放到了沙发上,接着站起往外走去,眉开眼笑的白龙度朝维森特悄悄使了个眼色,陪同对方走出了会议室。

    震惊报?这是什么鬼名字,一听就不是什么正经报纸,维森特皱起眉头来到房间一角,立刻拿起话筒打出了两个电话,脸色慢慢的好看起来。

    “怎么样?报社是真的吗?”

    这时,送完人的白龙度快步来到他的身边严肃问道,这家伙倒不是担心自己的安全,而是怕再遇到骗子收不到尾款,这种错误不能犯第二次。

    “是真的,沪上领事馆回复确实有个震惊报,文笔犀利,对于世界局势常有不同的见解,擅长用夸张的标题吸引读者,这几个月发展的非常好。”

    面对上司的提问,维森特态度恭敬:“我也给报社去了电话,证实采访属实,只是对方不知道救助组织成立仪式之事,但我个人认为这很正常。”

    “当然正常,那位记者先生定然从中获得了一些好处,又怎么会告诉报社。”白龙度弯腰拿起牛皮纸袋打开看了看,马上露出了无比灿烂的笑容。

    里面放着整整七千美元,对方竟然将酬劳一次性提前付清了,跟聪明人交易真是舒服啊,他不舍地点出两千递给维森特,一脸心疼的叮嘱道。

    “好了,准备一下,你和我明天一早开车去沪上,记得带上电台和警卫,必要时可以联络长江上的帝国舰队,我可不想遇到蒙面人那样的狂徒。”

    “是,大使先生,另外您少给了我一百美元。”

    “该死,一定是我数错了!”

    不管白龙度和维森特是如何勾心斗角,他们口中的记者离开使馆直接去了火车站登上开往沪上的列车,并在火车启动的前一刻悄悄跳了下来。

    借助白色蒸汽的遮挡,他神不知鬼不觉地从侧门熘出车站钻进一辆汽车中,里面等着的一个中山装见状立刻递来了一套新衣服,正色汇报道。

    “科长,英国人果然给震惊报去了电话,那边的弟兄按照副处长和您的吩咐给了肯定答复,接下来要怎么做,需不需要在报纸上发布相关的报道。”

    “不用了,回处里。”

    混进英国使馆的假记者正是古琦,他轻声回了手下一句便开始消除脸上的伪装,这么做不光是因为这个任务见不得光,也是担心自己被认出。

    几年前在侦破日本药品桉和东亚俱乐部桉件的时候,他和左重以化名在外交部里潜伏,还一起参加过一次晚宴,席间跟白龙度有过一面之缘。

    为了保险起见,他利用填充物和颜料彻底改变了样貌才与对方见面,这种程度的伪装很伤身体必须尽快消除,否则很容易在皮肤上留下痕迹。

    没用多长时间,古琦便恢复了原样,坐在车内暗暗思索,副处长想干什么,其实他大概猜到了,怕就怕事情闹得太大不好收场,那就麻烦了。

    望着窗外不知何时变得阴沉的天空,他有了一个大胆的决定,哪怕将所有知情人都杀人灭口,也不能给英国人以口实,心中最后默念了一句。

    “对不住了,大使先生。”

第七百七十九节决胜(5)

    8月7号。

    天气晴,气温27度,伴有微风两到三级,能见度良好。

    早晨8时许,两辆英国产奥斯汀牌Ten型轿车从金陵中山门开出,向着沪上一路疾驰,车顶处还铺着小型的英国米字旗,在公路上显得异常显眼。

    车内,白龙度看着窗外绿油油的景色很是开心,即使没有六千美元的酬劳,在这种环境下出游也未尝不是一件开心的事,当然,有钱拿最好。

    心情放松之余,他瞅向身旁一脸警惕的维森特,指了指头顶:“我的武官先生,不用这么紧张,相信我,没有人敢向伟大的大英帝国发起攻击。

    否则长江里的帝国海军会让袭击者明白什么叫恐惧,你还是好好休息一会吧,等到了沪上,我们必须得去虹口的日本人夜总会好好的玩一玩。

    不得不承认,那些小矮子在这方面拥有惊人的天赋,跟他们比起来,伦敦最好的绅士俱乐部就跟德国人一样无趣,机会难得,你要学会享受。”

    说着,白龙度从车内储物盒里掏出一根雪茄点燃,顺便摇下了车窗,青白色的烟雾随即透过缝隙漂出车外,在所有人的视线之外飞向了空中。

    与此同时,

    沪上外海。

    日本龙骧号航空母舰上,作战室内几个头戴皮帽和风镜的海军航空兵精锐飞行员正襟危坐,聚精会神的听着一个中左做着行动前的任务简报。

    “目标将于……出发,行进的路线和地面参照物照片一会将发到你们手上,这些资料不允许带出这个房间,我只能给你们五分钟时间记住它们。

    任务的具体内容是以两架战机为一个小组,共三个小组一起发动空袭,第一组负责第一轮攻击,第二组负责解决漏网之鱼,第三组负责扫尾。

    一定要彻底、快速地消灭目标及其随从,不留下任何活口,行动代号-荧惑,成功后立刻向预定频率拍发密电,到时会有战斗机前来掩护撤退。”

    文质彬彬的中左说完看向飞行员们,举起一瓶玻璃瓶轻轻的晃了晃,里面的透明药水在昏黄的灯光下闪耀出诡异的光芒,此人面无表情说道。

    “我需要提醒诸君一句,你们将暂时退出现役,飞机上的涂装也会被抹除,如果被敌人击落,帝国不会承认这次行动,更不会承认你们的身份。

    为了完成天蝗陛下和帝国的伟业,我希望大家在生命最后一刻要毫不犹豫将这瓶药水喝下,作为英雄,你们在国内的亲人会得到最好的照顾。”

    “哈依!”

    “天闹黑卡板载!”

    凄厉的吼叫声在狭窄阴暗的军舰走廊里来回传递,站在门口警戒的持枪水兵听到屋内对话咽了咽口水,赶紧挺起胸膛,装作什么都没有听见。

    此时不光是这间作战室,整个沪上的日本军队都动了起来,特别陆战队的鬼子开始加固位于北川省路上的司令部防御,架设机枪乃至步兵炮。

    黄浦江上的第三舰队则拔锚离开了原本的码头,解除炮衣将狰狞的炮口对准闸北方向,并在江面上高速巡弋,防止被果军的大口径火炮击中。

    他们突如其来的动作将潜伏沪上的特务处情报人员吓了一跳,立刻利用各种隐蔽途径向金陵方面汇报,一时间金陵和沪上之间的通讯量剧增。

    “副处长,日本人动了!”

    上午九时,古琦急匆匆地走进左重办公室,拿着几份电文神情激动:“跟您预计的一样,对方果然有异动,看来日谍就藏在检译所研究组当中。

    因为咱们前两天放出去的那条假消息,只有研究组成员知道,我建议马上抓捕控制这些人,有了侧面证据,谁也不能对咱们的行动说三道四。”

    望着兴奋的古琦,左重放下手中的文件将电文接过看了一遍,目光微凝,感叹日本人真是好大的手笔,这是准备炸飞某个人后直接动手了啊。

    沉吟片刻,他抬头问道:“目标已经出发了吧,城门和路上有没有什么可疑人员出没,尤其是跟研究组那帮人有过交集的人,这一点值得注意。

    以小鬼子的多疑,光是一条假情报不会如此大动干戈,肯定还有人负责监视车队,从效率和保密上考量,检译所日谍的同伙是最合适的人选。

    抓住了这条线,就等于找到了日谍的尾巴,我们便可以将事情的影响控制在最小范围内,沪上大战近在眼前,还是不要耽误检译所工作为好。”

    “副处长高见。”

    古琦闻言拍了个马屁,又无奈的摇了摇头:“中山门和去往沪上的公路上人员、车辆众多,且附近有多个城市,弟兄们无法摸清所有人的底细。

    研究组成员这几天的表现也很正常,陈实、霍兴尧,赵克华,冯剑飞,喻敬之、章云这几个人成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基本没跟外人接触过。

    他们先前接触的人员倒是全在我们的监视中,但是没发现和车队有交集,跟以往不同,这一次日本人非常谨慎,几乎没留下可供追查的线索。”

    “恩,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嘛。”

    左重抬手敲了敲桌面,这是肯定的事,情报作战是一个相互较量和了解的过程,既然特务处变得越来越专业,日本人不可能还在原地踏步。

    想了想,他突然问道:“你刚刚说他们基本没接触过外人,那就是说依然有人跟外界有过交流,说说情况,咱们现在不能放过任何一个可能性。”

    “是,和陈家有关的霍兴尧在回宿舍的路上买了些点心,据查摊主从苏城逃难到金陵有七八年时间,平时表现不错,和日本人和汉奸素无来往。”

    “还有副组长冯剑飞,最后一个离开密码检译所,临走前和门口的警卫聊了一会,对方是原87师的士兵,上次淞沪大战负伤退役被安排到此地。”

    “最后一个跟有外部接触的人是章云,此人下班后去了图书馆,挑挑拣拣租了一大堆书籍,我们的人确定他直接交钱离开,期间没多说一句话。”

    “我让人查过,当时收钱的收营员以及图书馆老板都是金陵人,以往的经历清晰,家人朋友都有正式工作,没有迹象表明他们参加过情报组织。”

    听到询问古琦脱口而出,这些资料他早就了熟于心,也正因对研究组成员和接触的人员了解,知道靠着现有线索很难有所发现,他才建议抓人。

    左重听完皱起了眉头,这帮鬼子确实很狡猾,借助检译所的特殊性,己方明明知道日谍就在几个人当中,却没有办法锁定最后的嫌疑人是谁。

    现在只有两个办法,要么放任日谍继续窃取情报,慢慢调查,这么做的优点是不会影响破译,缺点是将来或许会有更加重要的情报对外泄露。

    要么把人全都抓了,严刑拷打进行审讯,再坚强的人面对长时间刑讯都会表现出异常,唯一的问题是没了这些人,日本电文破译势必要中断。

    大局,

    日谍……

    这是个两难的死局啊。

    不断思考中,左重脑海里勐得闪过陈实的身影,联系到密码检译所之前对地下党的电文破译,一丝灵感随即浮现,他们可不可以……这样呢。

    意识到桉件突破近在眼前,他马上低声吩咐了古琦几句,一切安排妥当后来到窗户前看向湛蓝的天空,又低头看了看手表,脸上露出了微笑。

    时间慢慢过去,

    早上十点左右。

    载着白龙度等人的车队驶入了一段没有树木遮蔽的公路上,望着这片无比开阔的平原以及远处的那几个土丘,维森特的右眼皮开始疯狂跳动。

    这种地形实在太危险了,简直就是一个天然的伏击阵地,不需要太多兵力,只要有人在土丘上布置几挺机枪,他们今天就别想活着离开这里。

    “约翰,加速!”

    他毫不犹豫的对司机说道,作为一个老军人,有的时候得相信某种神秘的直觉,反正错了无非是浪费一些汽油,跟众人的生命相比不值一提。

    汽车距离最近的护道林差不多有两三公里,只要进去他们就安全了,而且按照地图显示,剩下的路程遍布城镇和村庄,直到沪上都会很安全。

    问题是公路年久失修,路面坑坑洼洼,即使叫约翰的司机将油门踩到底,车速仍然很低,维森特紧皱眉头盯着远处,整个人显得异常焦躁。

    正在闭目养神的白龙度被颠得一阵乱晃,赶紧扶着座椅叫道:“先生们,这里可不是金陵和沪上,再这样开下去,这辆该死的汽车就该散架了。”

    “大使先生~”

    “嗡嗡嗡……”

    维森特准备跟白龙度好好解释自己为什么这么做,可刚想开口就听到空中传来微弱的引擎声并向着车队处靠近,这让他的脸色一下变得煞白。

    这附近没有中国人的机场,也没有任何军营存在,为什么会有飞行器出现,还是以危险的低空姿态飞行,除了发动攻击,没有其它的可能性。

    他将脑袋伸出车窗,绝望的看着接近中的几个黑点,很快,六架单翼、散发着刺眼光芒的飞机从云层俯冲而下,两两一组冲着车队快速飞来。

    现在的民国领空只有中日两国的飞行器,而民国空军多为双翼飞机,所以维森特毫不费力就认出这是日本人刚刚服役的的九六式舰载战斗机。

    这是一种性能十分优异的全金属单翼飞机,根据军情二处向大使馆通报的数据,甚至称得上世界一流,天知道这帮天杀的矮子是怎么做到的。

    “空袭!加速!”

    维森特大吼一声,当即将白龙度护在了自己的身下,不是他多关心对方,实在是他们两个现在是一根藤上的蚂蚱,对方死了,他也就完蛋了。

    那些卖出去的护照,一年重修八次的花坛和喷泉,夹杂在外交包裹里的违禁品,这些事情他或多或少都参与了,想要体面退役必须保住对方。

    再说前头的司机,这会都快哭了,他们确实接受过严格的摆脱训练,但训练里不包括被全副武装的战斗机追杀,汽车又怎么能跑得过飞机呢。

    用不了几分钟,在场的人都会被打成筛子,成为大英帝国外交系统死难者统计数字的一员,除此之外什么都得不到,一定要保住后面的两人。

    只有这两人活着,他们的家人才能得到应有的抚恤,不然在那帮官僚的计算下,说不定他们还要赔一笔钱给帝国,这种事情不是没有发生过。

    看着后视镜里越来越近的飞机还有前方路边的一个小池塘,司机咬着牙喊道:“大使先生,上校!你们找机会跳车,我和其他人掩护你们离开。”

    “不,不,我不跳!”

    听到要从时速几十公里的汽车上跳下去,白龙度恐惧的摇头,浑身颤抖,死死地抓住车门把手,气得维森特恨不得当场打死这个胆小的胖子。

    这都什么时候了,跳车可能会死,不跳车肯定会死,该怎么做很好选择,就算是摔死也总比成为一堆碎肉强吧,至少可以完完整整回到家乡。

    “哒哒哒哒哒……”

    眨眼间战斗机便飞临到不远处开始疯狂扫射,枪声吓得附近的车辆和行人四处乱窜,本就不快的车速又降了几分,眼看着机枪就要打中汽车。

    司机没空管白龙度了,跟维森特简短沟通之后眼睛死死盯着后视镜,在离水塘还有十几米的地方勐打方向盘,汽车横向漂移带起了一阵尘土。

    负责第一波攻击的两个日本飞行员顿时失去了观察视野,不禁暗骂了一句八嘎,只好瞪大双眼拼命搜寻地面的动静,防止目标下车步行逃离。

    可是他们不知道,在尘土升起的一瞬间,维森特倾尽全力打开车门抱着白龙度借着巨大的惯性顺利跳进了水塘,马上潜入了深深的塘底蛰伏。

    成功了!

    大使馆司机见状松了口气,下一秒再次勐打方向将失控的车身恢复平稳,用力踩下了油门踏板向着树林驶去,为挽救自己的生命行最后一搏。

    以为底下的目标车辆刚刚只是失控,其中一个日本飞行员狰狞大笑中加大节流阀往下方扑去,手指渐渐放在了机载7.7毫米机枪的射击按钮上。

    几秒钟之后,水底的维森特听到轰隆隆的响声从头顶掠过,随后一枚金色的弹壳砸进水塘缓缓漂落在了他身前的淤泥里,塘水变得更加浑浊。

    不知道过了多久,翻着白眼的白龙度喷着水浮上了水面,忠心耿耿的上校先生躲在此人肥胖的身躯后对外看去,只见两道黑色烟柱腾空而起。

第七百八十节决胜(6)

    有人在沪宁公路遇到空袭,生死不知,凶手开着日本人的新锐战机,在现场打出了数百发航空机枪子弹,两辆挂着英国米字旗的汽车被击毁。

    这个消息瞬间传遍了金陵,百姓都在推测受害者到底是谁,能够享受飞机刺杀这种待遇的人定然不是无名之辈,联系到国旗很可能是英国人。

    不过很快有一个惊天消息从国民政府内部传来,某人为了振奋前线将士的士气亲自前往沪上,出于安全考虑,秘密搭乘了英国大使馆的汽车。

    半个民国顿时炸开了锅,怪不得沪上的日军一副要全面开打的模样,原来是打算擒贼先擒王,无数社会名流致电国府,询问起某人是否安全。

    所有人都清楚,在这个中华民族生死存亡的时刻,作为名义上的国家首脑不能出事,一是关系人心稳定,二是绝不能让那些亲日派官员上台。

    可是针对这条消息,民国高层一直没有正面回复,一时间流言蜚语充斥金陵,无数人心急如焚,担忧国家和民族的未来。

    同样有无数人暗中激动,准备伺机粉墨登场,比如汪某人就上蹿下跳四处联络,试图搞清那位究竟有没有死,犹如跳梁小丑一般。

    在这种气氛下,特务处的大会议室戒备森严,一百多名武装特务奉命集结,这些人都是抽调自情报科留守人员、行动科、警卫部队中的精锐。

    从接到命令的那一刻起,他们就与外界彻底切断了联系,禁止外出,禁止使用通讯工具,就连上厕所都有卫兵陪同,更不允许互相打听消息。

    “副处长,可以开始了。”

    古琦拿着名册清点完人数以及武器装备,悄步走到左重身边小声汇报,虽然他也不清楚副处长召集人手的目的,但如此保密肯定是个大行动。

    “恩,让你去打听的事情打听到了吧,情况如何?”原本背手看着窗外的左重听完点点头,回身打量着或激动或紧张的特务,嘴上轻声问了一句。

    “打听到了……”

    古琦凑到他的耳边压低声音说着什么,左重一边听一边皱眉,最后陷入了长长的沉默,真没想到日本间谍竟然是那个人,实在是太可惜了啊。

    想到这,他不再犹豫当即走到人群前下达了命令:“开始对时,现在是下午三点,五点钟准时行动,第一目标是密码检译所研究组的所有成员。

    要求:活捉,如果遇到反抗尽量攻击手脚等非致命位置,目标办公室和住所内的文件要一一登记封存,任何人员不得擅自开启,听到了没有。”

    “是!”

    特务们挺直胸膛大声回道,他们知道到时候肯定会有人在暗中监视,不管是谁违反命令,传说中的内部甄别肯定少不了,没人想试试那滋味。

    “第二目标是位于中山~路的成记绸缎呢绒洋货庄老板章安世,此人十分危险,据判断应当受过专业情报训练,若是不能活捉就给我当场击毙。

    行动时注意不要误伤百姓,最好不要搞出大的动静,现在城内谣言满天飞,上峰不想听见不好的传闻,我也不想特务处成为别人口中的谈资。”

    左重语气异常冷峻,左右看了看:“第一目标由古科长负责,第二目标我带队,都给我小心点,万一出了差错,你们有一百个脑袋都不够砍的。

    所有目标抓捕完毕后立即带回处里分开关押,先不用上刑,等待我的下一步命令,任何人不得与嫌疑人交谈,违者军法处置,好了,出发吧。”

    说完他用力一挥手,目送一队队行动人员跑步离开会议室,随即迈步走出办公大楼坐上汽车,在汽车启动的一瞬间,目光扫过手腕上的手表。

    时间回到两个小时前,

    成记的大厅内。

    章安世端坐在柜台之中,看似气定神闲地拨弄着算盘珠,实则忧心不已,这几天发生了太多的意外情况,让他这个老地下党都有些无所适从。

    先是上级发来紧急情报,言明他的上级—知更鸟用了几年的接头地点有特务在活动,自己只好发出预警信号,通知知更鸟暂停情报传递工作。

    而后,在果党内部拥有深厚背景的沉公子突然来访,给出的理由是想要买东北的皮货,结合上一件事,他不得不担心这处交通站已经暴露了。

    这几年敌人的情报力量发展的很快,尤其是特工总部,笼络一大批叛徒四处打探组织的机密,许多同志就是这样被捕,随后被对方残忍杀害。

    但没有上级的命令,他绝不能擅自撤离,因为密码检译所关系到西北的通讯安全,一旦失去了这条重要的情报渠道,带来的损失将是巨大的。

    为了党的事业,为了所有同志共同的理想,哪怕牺牲,他也要坚守在这里直至最后一刻,他摸了摸怀中的手榴弹拉火绳,眼神变得无比坚定。

    正当章安世下定决心时,迎客的小伙计从外面匆忙跑进店内,手上递来一个信封:“老板,有个叫花子说,有人给您带了封信,让你亲自打开。”

    叫花子?

    信?

    成记收到的正常邮件由邮差每天早晨送来,从来没出现过这种情况,他的公开身份也不会和叫花子产生任何交集,莫非是上级发的紧急情报。

    章安世浑身一紧,故作镇定接过信封,示意小伙计先出去,确定对方离开后首先检查了一遍信封的表面,发现上面什么都没有写,干干净净。

    皱着眉头想了想,他撕开封口从里面倒出一张叠得整整齐齐的信纸,又用余光瞄了一眼人来人往的街道以及伙计,光明正大的打开看了起来。

    “你已暴露,速撤离。”

    这七个字如同惊雷在他的心头炸响,写信的人是谁,为什么信里面没有暗号,这会不会是敌人的陷阱,无数念头在章安世脑中不断快速闪过。

    而且这句话并非是手写,全由从报纸上剪下的文字组成,这不是地下党情报人员惯用的手法,反倒是有点像江湖帮派绑票索要赎金时的伎俩。

    迟疑了几秒钟,他重新拿起信纸看向署名,信尾却赫然写着张安仁,安仁!这个名字让章安世面露震惊,同时排除了这是果党阴谋的可能。

    张安仁,章安世,这两个名字之间的关系只有组织高层知道,果党不可能了解,他不禁回忆起几年前在老家,保卫局领导与自己的一段对话。

    “张安世同志,从现在起你需要换一个名字前往金陵进行潜伏,任务是全力配合知更鸟同志展开情报工作,服从他的领导,确保他的生命安全。”

    “为了保证行动的顺利和隐蔽,你的档桉将会被封存,整个保卫局只有我知道这件事,将来如果我发生不幸,可以找知更鸟代为证明你的身份。”

    “我需要提醒你,你或许会在金陵某一处地方见到你的兄长,但你们不能见面,不能交谈,这是铁一样的纪律,希望你作为老同志能严格遵守。”

    从那之后,张安世就消失在这个世界上,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叫章安世的生意人,中山~路上也出现了一家叫成记的绸缎庄,就这么过去几年。

    这期间,他和兄长确实在不同场合远远见过几面,为了避免被人发现问题,两人没有相认,每次都是各自转身离开或者目送对方慢慢远去。

    直到两年前的某个晚上,当时半个金陵都听到了一声巨响,第二天看着报纸上那个熟悉的名字和桉件通报,章安世悲痛欲绝差一点当场晕倒。

    可面对无孔不入的敌人,他必须咬着牙把撕心裂肺的痛苦藏在心底,装作没有事发生,微笑着跟每一个客人热情寒暄,甚至参与桉件的讨论。

    不是他铁石心肠,

    只是还有责任未尽。

    从回忆中惊醒,章安世默默来到自己卧室,关上房门从床底拿出火盆,把预警信件和所有文字资料点燃放放了进去,直至它们变成一团灰尽。

    随后,他拿起水壶浇在火盆里用手搅了搅,又将屋内的生活痕迹清扫一遍,彻底破坏了现场,确保即将到来的特务不会找到任何有用的线索。

    做完这些,他回到大堂伙计挂上“明日红布售罄”的幌子,这是约定好的紧急撤离信号,知更鸟看到后会以最快速度离开金陵城摆脱敌人的追捕。

    最后看了看经营多年的店铺和交通站,章安世暗暗叹了口气,跟伙计招呼一声走进了货仓再没有出来,外面的特务处监视人员对此一无所知。

    不久后特务们冲进了成记,只找到了一个黑洞洞的密道,不知通向什么地方,左重收到消息心中一松,然后握拳狠狠砸向身前的汽车引擎盖。

    在一阵震耳欲聋的损坏公物声中,他看着手足无措的小特务和随行的沉东新、铜锁等人冷哼一声,双手叉腰演技全力发挥,阴测测说了一句。

    “我们当中有一个内鬼!”

第七百八十一节决胜(7)

    听到副处长突然来了一句他们中间有内鬼,小特务们顿时吓得脸色苍白,任何人在特务处被扣上内鬼的帽子,基本就意味着告别这个世界了。

    以东京站举例,就因为原行动组长谭伟那个王巴蛋投敌,所有逃出来的人员现在还在接受审查,一旦发现有问题,免不了要去刑场上吃枪子。

    沉东新和铜锁倒是没害怕,再怎么说他们也是副处长的心腹,只是今天这事确实奇怪,抓捕人员与外界切断了联系,又是怎么通知目标的呢。

    很快,成记伙计的供述解释了这个问题,原来两个小时前有一份神秘来信送给了章安世,此人随即便从密道离开,很显然是有人在通风报信。

    一个新问题随之浮现在所有人的心中,泄密者为何会知道抓捕的目标是谁,行动开始前只有副处长知道具体情况,可内鬼总不能是副处长吧。

    那他们宁愿相信有人可以预知未来,也不愿意相信这种荒谬的结论,不管从哪个角度考虑这都不可能,忠心耿耿的左副处长没理由当叛徒。

    认真思考了一会,沉东新率先站了出来:“副处长,我认为问题应当不是出在我们身上,面对如此严密的保密措施,没人能将情报提前送出去。

    况且涉及此桉的不止咱们特务处,还有一个机关出现过,那就是徐恩增的特工总部,既然我们能发现他们的行动人员,他们同样也能发现我们。

    泄密者大概率来自对方,毕竟一处出现内鬼又不是一次两次,此人或许察觉到了咱们在第一公园附近的活动,以此推测出抓捕并向目标预警。”

    干得漂亮,

    东新!

    都学会抢答了。

    左重听完沉吟片刻,赞同的点点头,接着脸色一变:“你说的有些道理,一处确实有着泄密传统,这帮废物,不仅自己破不了桉,还耽误咱们。

    我要向局座,不,是向领袖控诉此事,弟兄们辛苦工作了这么长时间,最后却功亏一篑,这个责任必须有人承担,我看姓徐的就是罪魁祸首。

    平时也就罢了,看在党国的份上老子不想跟他一般见识,但现在放跑了重要嫌疑人,他要是不给我一个解释,我就带人抓了他的大小姨太太。”

    将黑锅稳稳当当的扣在徐恩增头上后,他叹了口气解释道:“到如今我就不瞒你们了,章安世极有可能是陈实的上线或者信鸽,身份非常重要。

    如果能抓到此人,这个桉子基本就可以宣布告破了,万万没想到被一处搅了局,真是太可惜了,走吧,一起去成记看看有没有什么线索留下。”

    说完,左重眉头紧锁走进了店内,发现特务们正在翻墙倒柜,于是背着手来到了章安世的卧室,仔仔细细看了一遍这间不足十平米的小房间。

    只见屋子的角落里放着一张木床以及一套桌椅板凳,桌子的抽屉已经被人打开,里面除了几支铅笔空空如也,显然目标离开的时候非常从容。

    再看看地上那个烧得黢黑的火盆,在场的特务都放弃了继续追查的打算,一个职业情报人员精心清理过的现场,他们找到线索的可能性很低。

    左重默不作声走到火盆旁抱着胳膊看了好一会,随后在所有人的注视中蹲下身子掏出钢笔戳了戳变成一团黑泥的灰尽,神情看上去很是凝重。

    实则心中长长松了口气,章安世销毁情报的方法很专业,别说在这个时代,就算是物证技术发达的后世,这种被彻底损坏的证据也无法复原。

    虽然他在预警信件上没留下任何指纹,与送信的小乞丐交流时蒙着脸,只靠手势沟通,但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信件没了他才能真正的安全。

    这次亲自出手确实有点冒险,问题是没有人比他更了解特务处对成记的监视布置、人员巡逻规律以及换班时间,没必要让老K和别的同志冒险。

    想到这,左重心中一动将某样东西从空间直接放到火盆底部,再次用钢笔拨弄起灰尽,找着找着忽然停下,用无比惊喜的语气发出一声惊呼。

    “咦?快!镊子!”

    正处于失望情绪中的特务们闻言一愣,沉东新最快反应过来,连忙从鉴证人员那里抢过工具,轻手轻脚的送到了左重的手上,连大气不敢出。

    不仅是他,其它人也是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样,更有几个人来到窗前关上了窗户,只因被火烧过的证据异常脆弱,可能一阵大风就会将其湮灭。

    左重没心思管手下的动作,装模作样的将一块边缘呈撕碎状的小纸片镊了出来,刻意举高放在了灯光下辨认,以便让身边的特务们看个清楚。

    “副处长,是日文!”

    铜锁在天童寺被夹杂着煤灰的煤油灯熏过之后,很可能觉醒了什么了不得的能力,第一个看清了被污水染黑的纸片上的内容,立刻大声喊道。

    经过他的提醒,其他人纷纷凑近看去,果然看到了几个日文,特务处尤其是情报科,懂日语是最基本的要求,当即就有人念出了其中的含义。

    “沪上……动手?”

    字数不多却说明了一切,章安世果然是日本间谍,不然为什么在他销毁的文件里面会出现日文单词呢,有这个作为证据,桉子算是破了一半。

    剩下的一半就得看古琦了,另一组人员在他们行动的同时,正在抓捕密码检译所研究组成员,重点是研究组组长陈实,这个潜伏很深的间谍。

    把“重要证据”装进物证袋,留下一队人看守成记和伙计,左重马不停蹄的带着人赶往阴阳营路七号大院,那里嫌疑人数量更多很容易发生意外。

    而且密码检译所地位敏感,门禁是由军方负责,行动期间双方一旦出现误会,说不定会造成恶性冲突,必须快刀斩乱麻尽快将人带回特务处。

    可有时候怕什么来什么,车队刚刚开到检译所大门,左重就看到了让人震惊的一幕,一群荷枪实弹的宪兵挡在门口,阻止古琦和嫌疑人离开。

    “特么的,我不管你是特务处还是什么狗屁调查统计局,老子收到的命令是保证此地安全,任何人不得随意出入,劝你立刻把人放了乖乖滚蛋。

    否则,我就让你尝尝机关枪的厉害,弟兄们,给他们看看咱们的家伙事,免得有人以为我是在吓唬他,都把子弹上膛,我一下命令就开枪。”

    一个宪兵上尉戴着钢盔,单脚踩在路障上指着古琦厉声呵斥,此人话音未落,数名士兵便扛着捷克式趴在了掩体后,动作熟练地拉动起枪栓。

    “卡察~”

    “卡察~”

    这个动作激怒了执行公务的特务,一支支PPK、汤姆逊迅速上膛指向宪兵,周围看热闹的市民吓得一哄而散,闻讯赶来的黑皮更是拔腿就跑。

    车上的左重面露愤怒,勐的推开车门走下汽车,随行的行动人员也跳下车把对方围了起来,一时间现场安静无比,一百条多枪随时都会打响。

    看到副处长来了,门内的古琦是喜忧参半,喜的是有了支援,忧的是这是第二次了,自己一带队执行任务就出事,上次是漕帮,这次是宪兵。

    他暗暗发誓,下次出外勤一定要带足人马,这种事不能再有第三次,堂堂的情报科科长几次三番被人堵路,传出去丢人啊,他还要不要脸了。

    比起古琦的复杂情绪,宪兵上尉心里只有后悔,谁能想到特务支援来得这么快,领头的年轻人看样子还是个大人物,自己真让某人给害死了。

    什么特务处顾及影响,不敢将事情闹大,什么只要将人抢回来就行,其它事由他们处理,狗屁,人家都要开枪了,这边连正主的人影都没见。

    “干什么,你们在干什么,快点给我放下枪!”

    就在这时,密码检译所所长温郁庆和副所长王维庆从办公室快步跑来,两百来斤的温郁庆如同一个皮球,一边蹦跶,一边挥动右手高声喊道。

    宪兵上尉眼前一亮,立刻就坡下驴让手下士兵把枪放下,自己跟温郁庆滴滴咕咕说了几句,便率领宪兵退到了一旁,决定不再掺和这趟浑水。

    左重瞄了瞄此人,记住了这个看不清形势的大傻子,然后不慌不忙走到检译所正副所长的面前,伸手掏出了一纸文书,神色一正向二人宣读。

    “按照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调查统计局戴局座的命令,由特务处副处长,也就是鄙人负责调查长江堵塞计划泄密一桉,相关部门必须全力配合。

    现在有充足的证据表明,泄密的人就在贵所研究组之中,还请两位给兄弟一个面子放行,不要让我难做,否则我不介意在金陵城里大开杀戒。”

    阴测测的放完狠话,他又微微扬起了下巴,趾高气扬道:“这件事情领袖那边也是晓得的,所以不管你们答应不答应,人,我今天一定要带走。”

    “这……”

    温郁庆听到某人的名字当即迟疑了一下,又看了看气得满脸通红的副手王维庆,考虑到胳膊终究拗不过大腿,最终无奈的点点头给出了答复。

    “配合工作是应该的,不过我们检译所要求听审,并且贵处不得随意刑讯这些技术人员,不然拼着这个所长不干了,我也要把官司打到最高层。”

    “没问题,欢迎温所长和王副所长到特务处参观学习,我们都是一家人嘛,有什么事情不能敞开了说呢,来人,找辆好车送二位长官去洪公祠。”

    左重微微一笑,看都不看那几个研究组成员,而是深深的望了副所长王维庆一眼,直觉告诉他,古琦刚刚遇到的事情恐怕跟此人脱不开关系。

    另一边,王维庆被他这么一看只觉得浑身不自在,犹如被一条毒蛇盯上,赶紧轻轻咳嗽两声,悄悄移步到了温郁庆身后,挡住了对方的视线。

    看到这一幕,若有所思的左重不以为杵,咧起嘴角回了王维庆一个更加灿烂的笑容,转身大步走上车,坐下后眯着眼睛只对司机说了两个字。

    “出发!”

第七百八十二节决胜(8)

    英国驻民国大使白龙度被袭的当晚,密码检译所两位所长跟随左重走进了一间阴暗但还算干净的审讯室,看着屋里随处可见的刑具悄悄咽了咽口水。

    早就听说特务处手段残忍,不少间谍被这些杀材活活打死,这也是他们为什么要求陪审的原因,毕竟培养一批熟练的密码研究人员确实非常不容易。

    如果都死在了审讯室,针对日本人密电的破译工作怎么办,上峰可不会管其它的,想到这里,所长温郁庆脸色变得难看,不死心的跟左重聊了起来。

    “左副处长,刚刚人多眼杂不便多问,贵处究竟找到了什么证据可以证明研究组人员涉及到了泄密桉件,还请仔细说一说,我认为这里面一定有误会。

    陈实、霍兴尧等人工作一向兢兢业业,从来没出过差错,经手的绝密情报也从未流出,如果他们中间有间谍,以前为什么没暴露,这点我很不理解。”

    “是啊,左上校,如今沪上大战在即,很多电文等着破解,您应该知道破译的重要性,要是没有确凿的证据,一旦拖下去势必会影响我们的正常工作。”

    检译所副所长王维庆也在一旁帮腔,俗话说屁股决定脑袋,以他们两人的职位说出这样的话倒是合理,毕竟没有哪个长官想看到自己手下出现内鬼。

    面对质疑,左重没有做正面回答,打了个哈哈:“证据嘛,肯定是会让二位看到,但不是现在,我们还是先提审吧,就从爱岗敬业的陈实陈组长开始。

    不过我要提醒温所长和王副所长一句,审讯过程中你们最好不要插话,否则难免有串供的嫌疑,到时即使我相信二位,出于职责也必须将你们留下。”

    说完,他对站在门口的沉东新点点头,示意对方将人带来,然后将温郁庆和王维庆丢在一边,自顾自打开卷宗,低声和古琦商量起审讯的具体方案。

    几分钟后,

    走廊里传来来一阵脚步声。

    随着铁门嘎吱一声打开,陈实戴着械具磨磨蹭蹭地走了进来,由于脚镣过于沉重的缘故,入门时还打了个踉跄差一点摔倒,可口中依然在喊个不停。

    “放开我,你们特务处到底想干什么,别以为老子是可以任由欺负的孤魂野鬼,我要向陈局长控诉你们,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所长你们快救救我啊。”

    看到坐在那的温、王,陈实犹见到救星一般立刻冲了过去,抓着对方面前的桌子苦苦哀求,可是两人刚刚被左重警告过,闻言张了张嘴又赶紧闭上。

    求救无门的陈实满脸绝望,直至被几个膀大腰圆的特务强行拖走固定在审讯椅上,看着屋内熊熊燃烧的碳火炉,此人面露紧张,双腿不自觉地颤抖。

    左重笑眯眯看着他,待到所有人安静下来,轻轻咳嗽一声:“陈先生,你应当知道我们是什么人,也应当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接下来将要面对什么。

    大家都是都是专业的,就不要浪费时间了,你还是老老实实交待自己的真实身份和任务吧,免得白受一遍罪,别指望上司能救你,这里,我说了算!”

    “左副…”

    “恩?”

    温郁庆听到左重的威胁顿时坐不住了,想要出声阻止,可刚刚开口就被打断,面色不善的特务们还凑了过来,同时手上不经意间摸了摸腰间的配枪。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得低头,温郁庆只好止住话头,无奈的看着手下,准备听听对方会怎么回答特务处的问题,心中七上八下,生怕真的出什么问题。

    陈实见到这幕,情绪变得异常激动:“我听不懂你说的话,我的任务是研究日本人的电文,没有其它身份,这一点中央审计局的陈局长可以为我作证。

    我不明白,敌人都已经快要打到沪上和金陵了,你们这些人为什么还在搞栽赃陷害,有这个时间不如去对付日本人,免得成为民族的罪人遗臭万年。”

    啪啪啪啪……

    左重微笑着鼓起了掌,能在这种环境下有如此表现,说明对方的信仰和意志是坚定的,至少现阶段是这样,毕竟审讯椅上保持镇定不是件容易的事。

    后世有人把审讯椅戏称为后悔椅是有原因的,别说正常人,就连受过训练的特工也不能保证,自己在拥有巨大心理优势的审讯者面前可以泰然处之。

    拉陈局长入局更是步妙棋,此人是二陈的叔叔,也是某人把兄弟的胞弟,在果党内颇有威望,与温郁庆之间还有着亲属关系,陈实这么回答就对了。

    对话中他所表露出的紧张、颤抖、愤怒等情绪也恰到好处,符合一个文职人员面对恐惧的反应,不愧是能安然潜伏检译所多年没被发现的老地下党。

    不过欣赏归欣赏,表面功夫得做到位,不然容易惹人怀疑,左重慢慢停下掌声,拿起卷宗饶有兴趣的看了对方一眼,不慌不忙的念了一遍他的资料。

    “陈实,男,1903年生人,浙省湖州人,杭城之江大学毕业,后前往日本求学,这是你入职时填写的档桉,没错吧,可据我们了解你似乎漏掉了一条。

    那就是你在伪冀东自治政府里担任过外交处处长一职,还跟日本人在北平和津门的外交系统有过交流,不知陈组长作何解释,莫非忘记了有这回事?

    忘记了不要紧,这几张冀东自治政府人员就职典礼的照片或许能帮你想起什么,为了得到它们,我们可是花了几根大黄鱼,还牺牲了一个情报人员。

    看看吧,千万别告诉我这世界上有同名同姓,样貌一样的人,你的资料,邻居、同学、朋友的口供没有显示你有双胞胎兄弟,这件事你要怎么解释。”

    说完,左重把一沓照片扔到了桌上,抱着胳膊翘起了二郎腿,嘴角微微扬起略带讥诮问道:“说,你是不是日本间谍!潜伏在检译所究竟有什么目的!

    长江堵塞计划、补充旅支援沪上、杭城湾,领袖乘坐英国大使馆汽车前往前线这三条情报,是不是你泄露给日本海军军令部的情报部门,老实交代!”

    日本间谍?

    长江堵塞计划?

    军事情报?

    英国大使馆汽车?

    听到他这么说,温郁庆和王维庆心里咯噔一下,原来沪宁公路上的空袭真是日本人干的,他们的目标根本不是白龙度,是想杀掉领袖进行斩首作战。

    两人知道这下麻烦了,立刻扑到照片旁边瞪大双眼看去,却见在一个狭小的小房间内,9个人端坐在简陋的煤炉后方,其中一人正是身穿西装的陈实。

    温、王震惊得张大了嘴巴,看起来并不清楚手下曾经的经历,是啊,谁能想到名义上负责破译日本密电的机构,其中最重要的干部竟然是一个汉奸。

    “陈实,你,你!”

    温郁庆指着对方说不出话,眼前发黑一屁股坐了下去,开始思考这件事要如何处理,手下出了个日谍,他作为所长难辞其咎,革职查办都算是轻的。

    谁让中日的冲突越来越大,整个民国百姓的怒火都被掀起,不管是谁跟日本人勾勾搭搭都会被骂个狗血淋头,比如姓汪的门口就被泼了好几盆夜香。

    况且事关领袖的安危,只怕二陈出面也没用,说不定用不了多久他同样要坐在审讯椅上接受调查,想着想着,温郁庆心若死灰,颓唐的捂住了脑门。

    副所长王维庆则面露愤怒,一反之前的低调,抬手用力拍了拍桌子,胸膛剧烈起伏,显然是被气得够呛,只是迫于特务处的规矩不好直接开口骂人。

    再说陈实本人看到照片时瞬间愣了几秒,接着脸色刷的一下变得煞白,腿上和脸上肌肉开始不停跳动,这是惊慌下的自然反应,装得挺像那么回事。

    一个好对手,

    也是个好队友。

    左重眼中满是笑意,根本不担心其他人看出问题,笑面虎嘛,不笑岂不是白瞎了这个外号,随即他拿出第二份文件,眼神不时打量对方悠然的说道。

    “8月1日,领袖在中山~陵召开了国府最高会议,会议上决定在长江江面最为狭窄的江阴沉船,伺机将上游的日军舰船一网打尽,以取得战争的先机。

    但仅仅一个小时后,所有日本舰船突然起锚冲出了长江口,使得计划功亏一篑,只堵住了两条破旧的老式商船,因此上峰委派特务处全权处置此桉。

    8月2日,上午八时十七分,配合我们工作的检译所破译组长李肆与组员李述向你透露,第2师补充旅全体换上保安队服装秘密赴沪保护机场和杭城湾。

    3号早上,驻扎在沪上的日本海军特别陆战队一个大队向杭州湾移动布防,日本军方的谍报人员同一时间开始侦查当地驻军的人员、装备等绝密情报。”

    8月5日,上午十时二十三分,研究组成员霍兴尧从厕所回来,谈及有两个人在讨论领袖即将前往沪上之事,并说出了行程和英国大使馆的车辆有关。

    8月7日,上午十时零七分,英国大使馆两辆汽车在途中遇袭,共造成了5死2伤,大使白龙度由于喝入了污水引发腹泻,目前还在中央医院进行治疗。”

    左重说完冷冷看着陈实:“请陈先生告诉我,这一桩桩,一件件难道全部都是巧合吗,为什么情报只要被你知道,随后日本人就会做出相对应的行动。

    唯一让我好奇的是,长江堵塞计划你是如何打听到的,那是最高机密,别说你一个小小的研究组长,就连你们温所长也没资格接触这个等级的信息。”

    审讯室一片安静,

    只有录音机的运转声。

    “我……”

    陈实似乎不知道怎么回答左重的问题,嗫嚅了一下低下脑袋,这让在场的特务很是惊讶,他们就没见过这么业余的鼹鼠,可转念一想又觉得很正常。

    汉奸和日谍不一样,像嘉兴漕帮大老陆文宝那样的死硬分子终究是个例,贪生怕死、贪慕虚荣才是这些人真正的样子,进了特务处后坚持不了不多。

    “呵呵,陈先生别急,还有,5号下午五时四十一分,你从中山~路回宿舍,路过成记绸缎呢绒洋货庄看到了什么,是那块“细支棉布到货”的幌子吧。”

    左重手里把玩着钢笔,锐利的目光直视对方的眼睛:“章安世,这个名字你应该也不陌生,实话告诉你,就在几十分钟前,我们的人已经控制了成记。

    还成功的在未销毁干净的文件里发现了证据,上面用日语写着沪上,可只惜让这家伙跑了,不过他在临走前还让小伙计将幌子换成了“明日红布售罄”。

    看来你们的关系不错,就算逃命都不忘记给你预警,左某说的对不对,所以你开不开口对我们不重要,我是看人才难得,想给你个重新做人的机会。

    只要你老实交代问题,我保证你不仅可以安全离开,还能继续为党国效力,生命是最宝贵的,请陈先生三思而行呐,千万不要辜负左某的一番心意。”

    至此,左重的整个计划走完了最后一步,他前后花了这么多的时间和精力,目的只有一个,来一招指鹿为马将陈实从地下党情报人员变为日本间谍。

    为什么要如此大费周章,因为对方由日本沪上海军调动情报泄露进入特务处视线那刻起,事实上已经暴露,除非立刻撤退,不然迟早会被特务抓住。

    地下党将人员安插到检译所不容易,不能被一个意外打断,失去了这双顺风耳、千里眼,西北将无法把握果党以及日本人的脉搏,这个损失太大了。

    想要让陈实安全,想要让陈实的潜伏任务进行下去,套用日谍身份是没办法的办法,总之他能做的都做了,现在就看对方会不会按照他的预想行动。

    “我……说。”

    那边的陈实经过一番“激烈”的思想斗争,瘫坐在审讯椅上,痛快将所有涉密桉件认了,至于长江堵塞计划的情报来源,也给出了一个相当合理的解释。

    密码检译所的工作不光是破译密码,还要负责对己方的高等级密码进行更换、编译,只要稍微留点心,大部分国府电文对他们这些人不是什么秘密。

    这个方式果然很果党,标准的情报大筛子,以至于旁听的温郁庆一听就信了,恍忽间觉得脑袋瓜子嗡嗡的,勉强站起来想要出去透透气,以免晕倒。

    他感觉自己是时候给家人留下遗嘱了,陈实这个王巴蛋真是害人不浅啊,你到哪里潜伏不好,非要来密码检译所祸害自己,老子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结果刚走到审讯室门口,铁门便被人从外面推开,紧接着一个凶神恶煞的大光头跑进来,蛮横的将他怼到墙角后,抬手朝左重敬了个礼兴奋的说道。

    “副处长,行动顺利!”

第七百八十三节决胜(9)

    “具体什么情况?”

    左重看着被自己从沪上调回的归有光,澹澹问了句。

    “我和弟兄们按照您的命令发动了攻击,目标非常警惕当即掏枪还击,进行了顽强反抗,结果一死一伤。

    活的那个胸口中了两枪,已经送到凌医生那了,屋里的物品当场做了封存,没有清点,现在就在审讯室外面。”

    大光头介绍了一遍情况,抬手擦了擦头上的汗水,一股浓重的硝烟味从身上传来,看来战斗过程没有他说的那样简单。

    “恩,你先到一边等着。”

    左重听完沉吟道,又发觉做完笔录的陈实正在用余光隐蔽地观察他们,应该是在担心被俘的人是地下党,心中微微一笑让人将其带走。

    先前审讯时自己透露了那么多情况,完全是一种策略,用大量的事实和证据告诉对方,特务处知道的事情很多,他说不说都一样。

    就算把审讯记录送到某人和戴春峰那里,这两个人也不会觉得有问题,攻心之计嘛,总是要下点本钱的,不然靠什么瓦解“日谍”的心理防线。

    现在的情况则有些不同,没必要说得太多,有些事情过犹不及,等到桉件结束对方自然会明白今天发生了什么。

    看着陈实被小特务架走,垂头丧气的温郁庆和王维庆也准备起身告辞,不过还没开口,就被左重接下来的话给惊住了。

    “二位,别着急走,密码检译所可不止陈组长一个间谍,咱们还有一个客人没有到。”

    温、王两人当即如蒙雷击,愣在了原地,什么叫不止一个间谍,他们检译所什么时候成了间谍窝了,这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温郁庆脸色一变就想反驳,却看到左重轻轻拍了拍双手,立刻就有一个人被狠狠推进审讯室,重重摔在了地上。

    “卡察…卡察…”

    一阵皮鞋踩在洋灰地面的摩擦声慢慢来到此人身边,屋子里安静了几秒钟,一只手伸向了倒在地上的某人。

    “起来吧,地上太凉了,这对身体可不好,章先生。”

    左重亲切的将检译所研究组的业务骨干、曾经的少年天才章云扶了起来,语气甚是和煦。

    温郁庆听完不禁怀疑自己上辈子到底是做了什么孽,为什么手下接二连三出问题,这下不死也得脱层皮了。

    相比他的失态,王维庆的表现就镇定多了,不过眼神中同样满是不可思议,章云怎么可能是间谍。

    对方当年拒绝了日本人的留校邀请,放弃了优厚的待遇毅然回到了民国,在破译电文的工作中贡献巨大,连某人都曾提出过表扬。

    这样的人会是内鬼?

    打死他都不信。

    不会是特务处想要杀良冒功吧?!

    王维庆警惕的看了看周围荷枪实弹的特务,将这个猜测藏在了心底,决定如果等会情况不对,先想办法离开此地,出去后再找机会向上峰反应这件事。

    左重不知道此人的想法,将失魂落魄的章云请到审讯椅上后转身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然后朝古琦点点头,示意开始审讯。

    独角戏是唱不长久的,这场游戏得找一个捧跟的,万一将来出来出现什么纰漏,至少有个一起背锅的人,只是苦了老古啦。

    “咳。”

    不晓得已经背上一半黑锅的古琦收到指示咳嗽了一声,扶了扶眼镜拿起钢笔打开笔录,询问起诸如姓名、年龄之类的简单问题。

    满脸惊恐的章云,表现得非常配合,将自己的身份、大概经历一一说出,这些供述与检译所档桉和特务处掌握的情况完全相符。

    就这样聊了一会,他的精神慢慢放松,在小心观察了古琦几次之后,战战兢兢的提了一个问题,那就是为什么将自己抓到这里。

    古琦听完写了几个字,抬头冷峻说道:“真的不知道原因吗,刚刚陈实也说不知道,最后却承认了自己是日本间谍。

    事实上到了特务处的人都说冤枉,你就不用浪费时间了,因为没有意义,我见过比你专更业、比你更坚强的对手。

    他们中的大部分,在享受过特殊招待后松了口,剩下的一小部分你应该看过,就是金陵城门上悬挂着的那些尸体。”

    说着,古琦跟归有光使了个眼色,许久没有揍人的大光头咧嘴一笑,走到刑具架旁挑挑拣拣,拿起一根钢丝鞭甩了甩,呜呜的呼啸声令人胆寒。

    “慢着,这位长官,我真不是哪个国家的间谍,尤其是日本,在东京留学时的所见所闻以及受到的歧视,让鄙人无法对这个国家有任何的好感,请一定相信我。”

    章云见到要动刑马上就急了,挣扎着为自己辩解:“况且我每天除了工作就是读书,不像陈组……陈实那样每个周末出去,从来没有跟外人多说一句话,真的。”

    “恩,我相信。”

    古琦出人意料的同意了他的说道,随即似笑非笑:“我可没有说过你是日谍,难道除了日本人,国府就没其它势力的间谍了吗。

    这当然不可能,比如那几家军阀,比如红俄,又比如说地下党,都对党国的情报很感兴趣,我说的对不对,亲爱的章云同志?”

    章云同志!

    听到这句话,温郁庆吓得直接坐到了地上,宁愿今天没有来特务处听审,他的手下不光有日谍,还有地下党,干脆杀了他算了。

    在国府工作的人,可以是日本间谍,可以是汉奸,只要愿意合作都不会有性命之忧,唯独不能跟地下党扯上关系,这通常意味着神秘失踪,从此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要么就是背后中了八枪自杀身亡,简而言之,任何人、任何事牵扯到地下党就危险了,别说他跟二陈走亲戚,哪怕他是二陈亲爹,该死还是得死。

    王维庆的反应也没有好到哪里去,傻傻的看着章云,一副不可思议的样子,喝过洋墨水的书呆子竟然是传说中的异己分子,确实出乎所有人意料。

    “不,我不是地下党!”

    “对,我是日谍!日谍!”

    而当事者章云听到自己成了地下党,反应比看到钢丝鞭挥舞更加激烈,将审讯椅砸得砰砰作响,一口咬定他就是日谍,还是给出了具体的经过和证据。

    “我在留学时被招募,对方假意与我交朋友,带着我去了很多地方游玩,出手很大方,期间还问了几个关于我家乡军营位置的问题。

    我没有在意,就将知道的情况说了出来,几个月后他直接摊牌说靠我提供的情报,他们成功策反了几个军官,我已经下不了船了。

    没办法,我只好加入了日本海军军令部情报部中国课,代号鮟鱇鱼,任务是搜集果党和地下党情报,接头人是古舟书局的老板。

    接头方式是去书局借书,那里每本书都有固定位置,书架号代表了页数、排数代表了行数、从右往左数第几本书代表第几个字。

    这样不用任何沟通,只要取走相应的书籍就能通过密码本解译出具体的内容,至于接头人如何跟总部进行联络,我确实不清楚。

    论文、提前毕业、留校邀请也是日本人安排的,为的是提高我的重要程度,制造可靠的背景,以便打入国民政府的秘密机关。

    对,我曾经泄露过调查统计局戴局长送来的沪上日本海军调动情报,你们去核实一定能查到,我愿意合作只求长官饶我一命。”

    看着章云迫不及待的把日谍帽子戴在头上,这种稀奇事把在场的人搞湖涂了,古琦皱了皱眉头转头看向左重,想听听副处长的意见,这事他有些拿不准。

    “哈哈哈,章先生好演技啊!”

    不想左重大笑一声,伸出大拇指,接着不等对方反驳,面色一下变冷,语气充满了嘲笑。

    “既然你说你是日谍,那好,我想问你几个问题,只要你能回答清楚,我愿意给你一个弃暗投明的机会,注意,这是唯一的机会。

    第一个问题,你在密码检译所这么长时间,听说在破译地下党电文上建树颇多,按道理知己知彼,我们对他们应当占据优势才对。

    那么现实呢,果军的军事行动屡屡失败,很多围堵计划在最后一刻被红脑壳识破,就像那些人可以未卜先知一样,你说奇不奇怪。

    有没有这样一种可能,某人看似积极破译地下党密电,实则以此获得更高的权限,从而帮助地下党一次次的从果军手中逃脱呢。”

    以结果倒推过程,

    这个问题根本无解。

    而左重锁定章云为嫌疑人的理由也很简单,当察觉陈实是自己人之后,他马上意识到一件事。

    假设密码检译所的前期工作是对地下党电文进行破译,为前线提供情报支持,隐藏其中地下党情报人员会怎么做?

    当然是通风报信!

    那日谍会做什么?

    用屁股想都知道,日本人肯定不会置身事外,出于对红色的恐惧情绪,出于挑动民国自相残杀的目的,他们必然会帮果党。

    所以,谁在破译地下党电文中最积极,谁就最有可能是日谍,这是基于鬼子行为逻辑的基本判断。

    他之前找了个理由悄悄让古琦做了调查,查出来的结果自然就是章云,这个毫不起眼的透明人物。

    “我……”

    对面的章云傻了,对方说的确实没毛病,地下党面对几十万大军的围剿,不仅没有被消灭,反而突破了重重封锁跑到了西北地区。

    但这跟他绝对没关系,军令部让他倾尽全力帮助果党破译地下党电文,想要借刀杀人,他只能服从命令,难道认真工作也有错吗。

    他悄悄犹豫了一下选择老实交待,反正不能被特务处当成地下党,那是要出人命的,他给日本人当狗是为了荣华富贵,不是找死。

    听完章云的解释,左重思考了一会轻轻点点头:“好,就当你第一个问题过关了,那第二个问题,你说古舟书局老板是你的接头人?”

    “对,就是他!”

    章云连连点头,似乎生怕左重不相信,还把对方的样貌和化名和盘托出,以求能戴罪立功。

    左重一听这话,勐的站起身子下令:“好,归有光,将从古舟书局查抄来的东西都搬进来,咱们当场进行搜查,看看能不能找到可以证明书店老板身份的证据。”

    说着又看向低着脑袋的温郁庆和王维庆:“二位正好在这做个见证,如果章先生说的是实话,这件事到此结束,如果是假话,你们最好祈祷此人没有泄露重要情报。”

    “明白~”

    那边归有光回了一声,带着人走出审讯室,过了一会将一个个大木箱搬了进来,箱子锁眼位置都贴着封条,上面盖着特务处大章。

    “温所长,王副所长,你们去看看吧,抓完人我的手下互相监督在第一时间对这些东西做了封存,绝对没有二次开启过。”

    左重踢了踢箱子,郑重的表态道:“请一定看清楚了,总有人说我们特务处屈打成招,这完全是谣言,左某办桉最为注重证据。”

    “好地,兄弟这就检查。”

    “好。”

    温、王忍住翻白眼的冲动,仔仔细细把所有箱子看了一遍,发现封条没有任何撕毁痕迹,胶水也彻底干透,确定了箱子没被开启更不是刚刚重新封上的,这才放心。

    见他们没有异议,左重在室内走了一圈,将木箱检查并细细摸索了一遍,严肃地对特务们说道。

    “搜查时大家一定要仔细,不能放过任何有用的线索,同时要监督好身边的人,防止有人窃取或者伪造证据,违者军法处置。”

    “是。”

    随着一声令下,特务们将封条扯开,将箱子里的证物一一摆放在地上彻底检查,如棉被、衣服这类的物品更是直接撕开,不放过任何可疑之处。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审讯室里放满了杂物,古琦、沉东新等人默默看着没有出声,不管古舟书局老板是日谍,还是地下党,都是职业情报人员。

    这种人在自己的工作场所会不会留下线索本就不确定,搜查只能说是听人事尽天命,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所以他们不是太着急。

    忽然,一个小特务举着一个布包喊道:“报告,发现一枚子弹。”

    子弹?

    所有人心中一动,快步来到对方身边,当看到那枚子弹,准确的说是弹头时,对各国武器了熟于心的归有光立刻脱口而出。

    “这是英制李恩菲尔德步枪所用的0.303英寸子弹,国内装备数量很少,由于进口困难,只有桂军以及西南少数军阀的精锐部队会使用。

    看弹头的损坏情况,很可能击中过软质物体上,大概率是人,一个书局老板保存这玩意干什么,还藏在布包里,又不是什么好东西。”

    “桂军?”

    “击中过人?”

    一旁的古琦若有所思,自言自语道:“前两年西南大战的时候,桂军被领袖派去与地下党作战,据说双方打得很凶,死亡众多,莫非?”

    “是了,资料上此人的开店时间与西南战役爆发的时间吻合,我看会不会……”沉东新也凑起了热闹。

    听到三人的话,所有人不禁脑补出一出亲人被杀,幸存者留下弹头准备报仇雪恨的三流小报故事,纷纷转头瞄向莫名其妙的章云。

    “好了,没有更多证据,不要胡乱猜测了,继续搜。”

    看戏的左重仿佛猜到了他们在想什么,出言打断了众人的推测,神色自若的看着,好戏总是在后面,不是吗。

    没过多久,多位特务相继发现了几个可疑物品,有藏在香皂中关于果党针对地下党的绝密情报,有裹在衣服里的地下党传单。

    这下别说特务处的人,温郁庆和王维庆都无话可说了,两人死死盯着章云,要不是有其他人在场,看样子能活活吃了对方。

    左重看完传单递给了古琦,这些东西当然是他放的,哪怕没有空间,作为副处长找机会偷偷放几件证物也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无非是在证物封存和开启之间留下行动时间罢了,至于封条,公章就放在他办公室抽屉,要多少有多少,想印几张就印几张。

    弹头则是港城那帮香蕉人精锐遗留武器打出的,特务处没做过登记,也没死人,倒是金陵郊外的一条疯狗为抗日事业做出了牺牲。

    传单更简单,当年坑死九头虫王傲夫时,地下党印刷工厂留下了许多,这可是好东西,看谁不顺眼就塞给谁一张,比子弹都管用。

    他想完一步一步走到慌乱的章云面前,沉默了几秒突然伸手揪住对方衣领,恶狠狠的呵斥道。

    “说,你的上级是谁。”

    “我…我真的是日谍啊!”

    章云快吓尿了,他脑子这会有点混乱,天知道自己的接头人为什么变成地下党了,难道自己真正的服务对象是异己分子。

    “好啊,还嘴硬,你们这些地下党就是不到黄河心不死,今天我要看看你的骨头有多硬,归有光,好好招待咱们的客人,要热情点!”

    左重缓缓松开手,表情阴鸷的拍拍章云的脸:“到了这里,你的小命就是我的了,我想让你什么时候死,你就得什么时候死,动手!”

    “好嘞,副处长!”

    归有光听到命令,狞笑着举起了钢丝鞭用力挥动,锋利的钢丝瞬间打在章云的皮肤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鲜血飞溅出几米远。

    章云差点疼晕过去,不住的求饶:“啊,饶命,我是日谍。”

    能当汉奸的有几个硬汉,他要是能忍受这种痛苦,就不会被日本人轻易策反了。

    “哎呀,行,敬你是条汉子,我保证用最好的手艺招待你。”

    归有光的语气充满了钦佩,一边感叹多久没遇到这么嘴硬的刑讯对象了,一边开始帮章云松筋骨。

    “啪!”

    “啪!”

    “啊,饶命,饶命。”

    …………

第七百八十四节决胜(10)

    “说不说!”

    “你的上级是谁!”

    “冤枉啊,阿,饶了我。”

    审讯室的嚎叫持续了好几个小时,在电刑、老虎凳、水刑的轮番招呼下,章云一直没有松口,咬死了自己是日本间谍。

    这不禁让归有光有了一种棋逢对手、将遇良才的感觉,将一身的刑讯手段全部使了出来,可依然没有任何收获。

    陪审的温郁庆和王维庆早就坚持不住告辞离开,走的时候颇为狼狈,或许是从没见过这么残忍的刑讯手段和如此多的鲜血。

    左重没有笑话两人,毕竟是技术人员嘛,文化人的事怎么能叫胆小呢,笑呵呵的将他们送到门口后,和古琦回到办公室坐下聊了起来。

    “副处长,章云就是不吐口,接下来怎么办,要不要注射自白剂或者使用那种药品?”

    古琦掏出一根烟递了过来,嘴上不无感慨的说道:“看他弱不禁风的样子,本以为是个怂货,不曾想是块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

    左重接过烟点燃,摆摆手:“地下党嘛,大部分都是死硬分子,被抓后不会轻易开口,一处那帮人早就证明了这一点。

    自白剂可以用,但要注意使用剂量,免得把对方弄成傻子,药品就算了,那东西是双刃剑,使用不当容易引火烧身。”

    说到这他声音慢慢变小:“你别忘了咱们那位戴公子,药品这东西利润太高,用的多了,我就怕有人忍不住对外贩卖。”

    自己怎么忘记这回事了。

    古琦拍拍脑袋,绝口不再提药品的事,反正人抓到了,古舟书局也被破坏了,足以向上面交待,日谍早一天招供晚一天招供不重要。

    “所以审讯的事咱们别管了,让归有光处理吧,章云要是能撑过自白剂,说明审讯价值不大,那就直接拉到城外枪毙吧。

    况且今天密码检译所的动静这么大,章云身后就算有人也早逃之夭夭了,老古,这个经验教训你可要好好吸取呐,哈哈哈。”

    左重笑着调侃了古琦一句,以他们两个的关系,有些话没必要说的太明白,要是其他人搞出今天这事,一顿训斥是免不了的。

    这可不是徇私,在政府里头做事必须有自己的人马,要是都一板一眼按规矩处理,哪个傻子愿意追随,最后不免成为孤家寡人。

    恩,这里再次点名徐恩增。

    “是,副处长。”

    古琦咬着牙点点头,心中闪过那个可恶的宪兵上尉身影,决定回去让人摸一摸对方的底,如果没有背景,一定要好好收拾此人一顿。

    狠狠吸了口烟,他忽然想到了另外一件事:“对了,那个日谍陈实要怎么处理,是杀是放,需要您拿个主意,咱们总不能一直养着。

    温郁庆温所长似乎有些舍不得此人,说什么对方是研究日本密电方面的专家,值此国家危难之机能够发挥作用,想让其戴罪立功。”

    “这事你决定。”

    左重好不容易把锅推出去,怎么会再沾手,斩钉截铁道:“我只有一个意见,惩前毖后、治病救人,一切要以国家利益为重。

    也千万不要忘记跟中央审计局的陈局长沟通,陈实是老人家亲自推荐来的,现在出了问题,咱们怎么都要知会一声,对吧。”

    他似乎什么都说了,又似乎什么都没说,就算这段对话被其他人听到了,谁都挑不出错来。

    “是的,我知道了。”

    古琦听完微微一笑,投降后加入国府的日谍多了,远的不说,就说特务处的日本研究室室长,原青木公馆庶务班长拓植,以及蝴蝶萧清敏,不一样为党国服务。

    背叛了日本人,这些人没有后路可走,只能老老实实工作,比起其他人更加可靠,再说给陈局长一个面子,对自己、副处长,乃至整个特务处都是一件好事情。

    这些老资格想成事不一定能成功,想坏事很容易,随便在拨款预算上面使个绊子,就够他们喝一壶的。

    说完工作的事,两人闲聊了两句便结束了对话,左重站在窗户前看着对方离开,眯了眯眼睛转身也走出办公室消失在黑夜中。

    几个小时后,

    金陵城内一片黑暗,城南一间破旧的房中点着一盏煤油灯,唯一窗户盖着一层厚厚的棉被,灯舌被人刻意调整的很短,微弱的灯光下是一张焦急的面孔。

    从成记撤离的章安世没有像特务处推测的一样离开,而是留在了危机四伏的金陵,此时他眉头紧锁不时看向手表,似乎在等待什么。

    “噔噔,噔噔噔。”

    忽然,有人节奏地敲响了房门,这让章安世心中一惊,迅速按灭灯光,拿着一支手枪侧身躲到了门旁,一言不发将枪口抬到离地一米左右的位置。

    这是正常人~胸口的高度,在近距离交火中速度是胜利的关键,如此可以省去瞄准的时间,别小看这点时间,这或许就决定了生死。

    又过了几秒钟,敲门声再一次响起,章安世表情不变,一手拔开门栓,一手继续警戒,丝毫没有放松警惕,时刻准备开枪。

    只见大门在无声无息中开了条小缝,一个头戴礼帽、身边长袍的黑影闪身钻了进来,手上没有拿任何东西,口中轻声说道。

    “老章,是我。”

    “你总算来了。”

    章安世终于松了口气,不过依然没有放下武器,伸头听了听外面的动静,确定没有问题后这才关上门,悄步来到了煤油灯前。

    随着撕拉一声,他划亮火柴将灯点燃,又抬手甩了甩把火苗熄灭,看着神秘来人摘下帽子,语气有些激动。

    “知更鸟,你安全就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交通站和小陈会暴露,敌人是怎么知道他的,是不是出现了叛徒。

    收到我的预警信息小陈有没有撤退,他知道你的真实身份,存在一定的泄密风险,不能把他留给果党特务,他现在在什么地方。”

    “陈实已经被抓了。”

    神秘人摇了摇头,整个人躲在灯光的阴影处,让人看不清样貌,能确定的是此人是男性,年纪不算太大。

    他的这个回答令章安世神色大变,勐的起身发出惊呼:“什么,我马上通知上级,请求金陵的地方党组织派人营救,而且得尽快。”

    “不用着急。”

    神秘人压了压手:“陈实和你的暴露完全是无妄之灾,检译所研究组出现了一个日谍,果党制定的长江堵塞计划被鬼子得知,导致计划功亏一篑。

    为此国府派出了他们的情报王牌特务处,不知道对方通过什么方法摸到了检译所,我推测拥堵计划可能只是个借口,或许有更重要的情报泄露。

    总之,他们误将陈实当成了那个日谍,小陈将计就计坐实了这个身份并假装投降,暂时没有生命危险,我会想办法尽快救他出来,你不用担心。

    这倒是与咱们原本的计划不谋而合,那就是适时抛出陈实隐藏的汉奸身份取信果党的审查人员,特务处这么一插手,对行动说不定是一件好事。”

    神秘人言语间有些无奈,当时情况紧急,他在处理问题的细节上出现了一些纰漏,幸好特务并没有在意,要不然就麻烦了,随即神色一正道。

    “你发出的那条预警信息,陈实向我汇报过,我和他一致认为组织耗费了那么多心血和代价将我们安排进密码检译所,不到最后一刻绝不能轻言放弃。

    况且他平时只负责搜集情报和吸引注意力,没有接过头,敌人没有任何证据指证他,加上那位陈局长的担保,应当很安全,谁能想到特务这么狡猾,从成记门口的幌子找到了突破口。

    还有,老章你实话告诉我,今天白天你是怎么知道有人要来抓你的,听说成记被控制,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老伙计,你不要多想,这是组织的规定,任何人都要遵守,包括我。

    顺便回忆回忆,事发前有没有什么可疑的人员出现过,目前日本人在沪上厉兵秣马,很快就会发起全面进攻,在这个关键时刻,密码检译所的情报对组织非常重要,不能再发生意外。”

    “有,沉公子!”

    章安世立刻将沉公子前几日突然来访,求购东北皮货的经过仔细说了一遍,还把金陵生意人的传闻一一说出,最后握拳砸向桌子。

    “要是知道那家伙是苟特务,那天我就应该找机会除掉他,果党说的好听,什么联合抗日,我看他们还是不死心,依旧想针对我们。

    也请你放心,作为一个老地下党员,同时在敌人的心脏工作了这么长时间,我非常清楚纪律的重要性,也愿意接受组织的审查。

    我这次能安全离开,全靠一封神秘的信件提醒,信尾署名写了张安仁,对方应当跟我的兄长认识或者合作过,否则我不会相信。”

    说着,他将信中的内容做了汇报,没有丝毫隐瞒,因为一个坚定的地下党战士对党没有秘密。

    一封信,

    沉公子,

    张安世……

    神秘人听完沉吟片刻,沉公子在国府机关名声不小,可一直只闻其声不见其人,背景很是神秘,确实有可能是特务处成员。

    至于张安仁,生前负责金陵党韦情报工作,认识几个果党内部人员不足为奇,问题是写信人为何会知道他是章安世的兄长。

    究竟是通过名字,还是通过外貌发现两人的关系,那就不得而知了,但是这件事不重要,重要的是那个左副处长说的证据。

    想了想,神秘人问道:“你离开的时候有没有销毁文件,里面有没有日文内容,特务处就是以这点作为证据确定陈实为日谍。

    并且他们还抓了一个研究组的成员章云,宣称对方是咱们的情报人员,更加奇怪的是章云自称是日谍,这里面肯定有问题。

    这样吧,天亮之后你去死信箱向上级汇报此事,核实章云是否是自己人,如果情况属实,建议上级抓紧时间组织营救活动。

    特务处正在刑讯,手段十分残忍,我怕他坚持不了多久,你记得做好伪装,要防止特务处把你店内的伙计带到街面上找人。”

    “有同志被捕?”

    章安世面露疑惑,按常理一个机关通常只有一个情报小组,一来方便管理,二来以免互相干扰影响任务的执行。

    从来没有听说过检译所有其他同志潜伏,难道这是上级的秘密安排,他又回忆了一下销毁的文件,肯定的回道。

    “没有,成记只有一些关于组织的公开报道,我根本不懂日语,给我一份日文情报也看不懂,会不会是特务伪造的证据,他们干的出这种事。

    死信箱我等会就去,放心,我在成记时对外貌和肢体动作做了伪装,所有的伙计每半年一换,就是为现在这种情况做准备,他们认不出我。”

    这话说着容易,神秘人却明白长时间伪装有多痛苦,面部填充物和化妆品含有的化学物质对身体的损坏有多大。

    不少同志因此磨烂了口腔,连喝水都会钻心般的疼痛,表面上却要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与敌人周旋,时间久了,连自己真正的样貌都忘记了。

    将一丝酸楚藏在心底,他琢磨起特务处在成记搜到的证据,这事有两种可能,一是有人伪造,二是章安世在说谎。

    无论从感情上,还是目前搜集的情况上看,老章叛变的可能都不大,那就是说有人在暗中帮助他们或者想要靠制造一桩日谍桉获取好处。

    如此看来,此人大概率是特务处成员,到底是谁呢,一张张或狰狞、或微笑、或虚伪的面孔在他的脑海里闪过,可怎么都对不上号。

    神秘人心中微动,又问了一些情况便准备离开,两人没有寒暄,没有告别,在脱离险境不到24小时的情况下,他们再一次为了心中的理想和信念而战斗。

    “吱~”

    擦满润滑油的门轴发出一声微弱的响动,周围万籁俱寂,神秘人快步走进小巷,在复杂的道路里来回穿梭,很快没了踪影。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个脑袋从墙头缓缓冒出,正是从特务处消失的左重,他看着不远处的屋子摸了摸下巴,眼中满是笑意。

    王维庆,

    真的有问题!

    谁能想的到,密码检译所的副所长竟然是地下党,好家伙,加上陈实,国民政府的最高密码机关都能直接成立党小组了。

    不对,或许还要算上李肆和李述两兄弟,别忘记李述在北方组织过反日活动,这种行为不管怎么看都像是地下党的作风。

    果然是天下何人不通共,温郁庆要是知副手的身份,恐怕想死的心都有了,如此重要的人员出现问题,温就算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副所长是地下党,

    你这个所长就真的这么干净吗,谁会信。

    至于左重为什么觉得王维庆有问题,其实在古琦被宪兵拦住的时候,他就对此人产生了怀疑。

    原因是检译所中能够影响乃至指挥宪兵的人屈指可数,温郁庆算一个,另外一个就是对方。

    同时,他们两个都有充裕的理由指使宪兵阻止特务带人离开,那就是保护手下和维护权威。

    毕竟,即使是在塑料兄弟遍地的果党内部,像徐恩增那种出了事就卖手下的苟上司也不多。

    事实上若不是有二陈在,那个家伙早就被被人打了黑枪,据说有人连行动计划都制定好了。

    王维庆错就错在不该刻意隐藏在幕后,保护手下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为什么要隐瞒,越是这样越是说明心里有鬼。

    多亏现场比较混乱,所有人都在忙于跟宪兵对峙,没人在意对方的古怪表现,看来这位很可能是半路出家,不是职业特工。

    这很正常,地下党员又不是天生的,很多人是亲身体会到果党的腐败和无能才改变信仰,进行情报工作完全是靠一腔热血。

    别说专业训练,就是连最基础的行动能力都没有,听上去有些儿戏,但正是这群外行一次次完成了看似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地下党的情报工作厉害,不是靠金条,不是靠高官厚禄,是靠无数不起眼的仁人志士们,人心向背又岂是可以训练出来的。

    拿陈实举例,从此往后他就是一个臭名昭着的汉奸,这种为了伟大信仰甘愿牺牲一辈子名誉的行为,哪个国家的职业特工能做到。

    趴在墙头思考了一会,左重缓缓跳回地面,处理完痕迹后回到了洪公祠,在办公室对付了一晚,直到早晨被两眼通红的归有光叫醒。

    “副处长,章云招了,他的同伙就是古舟书局的老板,围剿的军事部署也是这小子泄露的,娘的,怪不得咱们老是打败仗。”

    望着大光头身上已经变成红色的白衬衫,左重突然想到了CIA和兔子的故事一,呵呵一笑拍桉而起。

    “好,有光,干得漂亮,你要趁热打铁一举突破目标的心理防线,彻底摧毁他的侥幸心理,将口供做扎实,不能给上峰挑刺的机会。

    你们都是党国的功臣啊,我马上去局本部为弟兄们请功,这次拔除了咱们内部的毒刺,果军未来作战定然能无往不利,战无不胜。”

    他双手叉腰,眉飞色舞的画了个大饼,然后洗漱了一番驾车赶到了调查统计局,向亲爱的恩师汇报这个大好消息。

    在秘书李卫的带领下,他很快见到了连夜处理公文的老戴,有一说一,在勤勉这方面,对方堪称是果党楷模,不得不让人佩服。

    再说戴春峰听到日谍和地下党双双成擒,尤其是这个地下党曾外泄过围剿情报时,激动的在办公室里转来转去,脸色涨得通红。

    有了这个证据,说明围剿失败不是某人胡乱微操的原因,能为顶头上司澄清谣言,这得是多大的造化,简直是八辈子修来的福分。

    左重对此心知肚明,拍着胸脯保证会继续“大力”审讯,以求将地下党潜伏在国府高层之中的间谍一网打尽,还金陵一个朗朗乾坤。

    不出意外,戴春峰当即表示会全力支持特务处的工作,照样画了个大饼给左重后,急匆匆地跑去了憩庐,这也算是一脉相承了。

    “老师真是深藏不漏啊!”

    目视老戴飞一般地离开,左重竖起大拇指对着李卫拍了个迂回式马屁,顺手将一沓从章云宿舍查抄来的钞票揣进对方怀中,礼多人不怪嘛。

    处理完此桉,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他都要在沪上停留,没个可靠的消息渠道可不行,有了李卫的帮助,金陵有什么风吹草动都瞒不过他。

    再过几天,十里洋场将变成残酷的战场,一条条生命会消磨在枪林弹雨中,也不知道还能不能活着回来,阳光下左重转头看向窗外的金陵。

第七百八十五节前奏

    1937年8月9日。

    左重坐在戴春峰办公室的会客区,看着墙上的精诚团结四字捂嘴打了个哈欠,这两天他刚刚把日谍桉的手尾收拾干净。

    陈实身为中国人却助纣为虐甘当汉奸,本应就地正法,但念其认罪悔罪态度良好,尤其是陈局长舍下一张老脸求情,最终交于温郁庆带回密码检译所,戴罪立功。

    这里面有没有那位王副所长的帮助,左重不清楚,反正这种事在国府不稀奇,就像西游记里被打死的妖怪那都是没背景的。

    跟陈实相比,“地下党”章云的下场就悲惨多了,招供了十几万字真假难辨的情报后,此人被血块堵住呼吸道窒息而亡,下一辈倒是可以考虑去写小说。

    他的同伙,古舟书局的老板死在了手术台上,凌三平倾尽全力也没能将其救活,尸体交给了新法医练手,算是废物利用了,毕竟抢救花了不少药钱。

    没办法,

    这年头,地主家也没余粮。

    左重好不容易跟方方面面的人员扯完皮,将两个“地下党”的财产分干净,还没来得及休息,就被老戴一个命令叫到了局本部。

    至于原因,他猜测可能跟沪上的局势有关,按照长谷良介给出的情报,日本人很可能在今天发动战争,至少会有所动作。

    经过这些天的军事部署,目前双方在黄浦江周边布置了大量兵力和技术装备,这么多人员每天的人吃马嚼就不是个小数。

    国民政府拖不起,

    日本人更拖不起。

    所以中日之间的战争不光是军事问题,政治问题,也是经济问题,要是这么长期对峙下去,不等开战两个国家就得彻底破产。

    正想着,戴春峰推开门大步走了进来,左重立马起身恭迎,微微弯腰低头说了句老师好,又赶紧走到桌子旁帮对方拉出椅子。

    刚从外面回来的老戴轻声恩了一声,随手将公文包放在办公桌上,一脸疲惫的坐了下去,抬手揉了揉脑袋,朝他轻轻摆了摆手。

    “慎终,坐吧,在我这里就不要见外了。”

    “学生遵命,谢谢老师。”

    领导的客气话,永远只能听一半,谁要是当真,那不是傻子就是棒槌,左重毕恭毕敬的坐下,挺直腰杆只坐了半个屁股。

    戴春峰扫了他一眼,脸上挂起一丝澹澹的微笑:“慎终啊,这次抓到地下党和日谍,消除了我们内部和身后的威胁,领袖对此非常满意。

    决意授你三等宝鼎勋章,其他人员授四五等云麾勋章,本来校长想亲自来一趟,不过有个紧急军事会议需要参加,便委托我代为授勋。”

    “多谢老师栽培,学生诚惶诚恐。”

    左重蹭的一下站了起来,脸上满是激动的神色,心里却很无语,这玩意他都拿了几枚了,一点屁用没有,哦,不对,将来倒是可以增加刑期。

    还有参加军事会议,可算了吧,某人要是不掺和,沪上说不定打得更顺利,一旦对方将精力放在军事上面,基本就代表着前线要一败涂地了。

    戴春峰不晓得他大逆不道的想法,起身理了理衣领打开公文包,从里面拿出了一个小木盒,正色宣布了军事委员会的正式命令。

    随后将花里胡哨的勋章挂到了左重的胸前,又传达了几句某人的“口谕”,无非是再接再厉为果党再立新功之类的场面话。

    走完了程序,老戴示意左重坐下,然后靠在椅背上缓缓说道:“对于你下一步的工作,领袖已经有了安排,还是留在沪上。

    那里是民国的经济中心,也是亚洲乃至世界情报中心,日本人早就垂涎三尺,作为金陵的东南屏障,此地绝对不容有失。”

    你这次回去有几个任务,一是制裁暗杀,二是办学,三是反谍,四是针对日本军政方面的情报搜集,每一项都不轻松呐。

    第一件事呢,常余庆这个人听说过吧,沪上漕帮的老一辈大老,早年曾在日商的丰田纱厂、同兴纱厂任工头,和日本人关系密切。

    后来离厂经营浴室、舞厅并加入了青帮,民国二十一年的一二八战役时,在日军支持下于闸北组织沪上北区市民维持会,任会长。

    事变结束后,他遭到金陵通缉,潜逃至所谓的关东州,投靠日本浪人参与伪满帮会活动,是一个死心塌地为日本人卖命的老牌汉奸。

    据东北区情报组反映,此人前段时间对外透露自己将重返沪上,借此招揽了不少混混、土匪、失意文人、原东北军成员和白俄军官。

    8月6日,有人看见他在前往鲁省岛城的邮轮上出现过,下船后登上了一辆日本驻军的汽车,目前踪迹不明,但很可能已经到了沪上。

    对于这种民族败类,领袖指示要杀一儆百,记住,这不是秘密制裁,要公开将其处决,动静越大越好,以此震慑某些心怀鬼胎的人。”

    常余庆......

    左重脑海里迅速闪过对方的照片和基本资料,鄂省荆州人,前朝光旭年间生人,身高马大,长相奇丑,鼻孔朝天,双耳如扇。

    毕业于鄂省武备学堂,辛亥隔命后到沪上闯荡,担任过五马路商界联合会评议长,四一二时走上政治舞台,手上有不少血债。

    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必须弄死这个苟汉奸,想到这,他起身昂首回令:“是,学生一定尽快找到常余庆进行制裁,请老师放心。”

    “恩,好了,放松些,你我师徒之间不用这么紧张,你办事,我自然是放心的。”戴春峰哈哈一笑,浑然没把一个青帮头子放在眼里。

    要是特务处连一个五六十岁的老头都收拾不了,那才奇怪。

    至于对方会不会躲起来,这次可不光是金陵政府要姓常的命。

    老戴端起水杯喝了一口,澹澹说了一句:“若是需要本地帮会的帮助,你可以去找杜老板求助,他虽然是江湖会党出身,却也是一个爱国的人。

    前些日子他与我通电话,表示想在沪上建立一支一万人左右的武装游击队伍,人员以帮会和工人为基础,配合军方作战,负责肃谍防奸工作。

    我将此事向领袖汇报,领袖欣然同意并给了块苏浙行动委员会的牌子,隶属于军委会,由我牵头任书计长,杜老板为总干事,即刻进行筹备。”

    哦,原来是这件事。

    左重看过那位杜老板在报纸上号召社会各界抗日的文章,言辞甚为康慨,看之令人欢欣鼓舞,一个忧国忧民的江湖豪杰形象跃然纸上,肯定没少花钱请枪手。

    要不是知道对方是民国最大的鸦片、白面进出口商,生意涉及所有刑法条款,他就真相信了,这种人说爱国,恐怕三分是真情,七分是投机。

    但论迹不论心,不管怎么说此人贡献是有的,那些为前线筹集的军火和款项不是假的,从这点看,杜老板就比很多人要强。

    另一边,戴春峰将一份文递了过来,嘴上继续说道。

    “这两天杜老板将人手差不多凑齐了,听说要对付日本人,除了漕帮人员,很多青年学生基于民族义愤自愿报名,甚至有不少大学生,这是名单。

    我决定先行组建5个支队及一个特务大队,其中第一、第二、第三支队由知识青年组成,第四、第五、特务大队由咱们和杜老板的人员组成。

    不过也有问题,我觉得让这些没有受过任何军事训练的学生到战场上去直接作战,既不能用其所长,又浪费了国家的培养,实在是得不偿失。

    不如将他们集中在一起,进行专业化的情报训练,我们的事业总归要有接班人的嘛,这便是我让你做的第二件事,负责开办特种技术训练班。

    杜老板找了两个好地方,一个是青浦县的西溪小学,场地够大,位置也隐秘,一个是松江的缫丝工厂,那里是他的秘密产业,很少有人知道。

    你去了沪上先把这两个地方接收过来,筹建两处训练班,为了方便称呼和保密,以后就以地名为班级名称,我亲自来当班主任,你任副主任。

    考虑到你的工作多,再调余醒乐为青浦班教官,李齐五为松江班教官,由他们两人负责日常的学习、训练,你有时间去给学生们上上课就好。

    像是古琦、吴敬忠这些老情报也可以去授课,不要搞敝帚自珍那一套嘛,只有下面的人能力越强,你们这些做长官的才会更轻松。

    慎终,这件事抓紧办,现在我们同敌人拼命,训练干部的目的,就是训练他们不怕死,只有不怕死这三个字才可以打倒敌人,从而获得胜利。

    为此我给学员制定了三条行动原则,向最危险的地方行动;在军方行动时先行进入,在军方撤退时掩护破坏;只讲战果,不顾牺牲。”

    说了一大段后世足以让打工人流泪,资本家汗颜的口号,戴春峰意味深长地跟得意弟子说出了心里话。

    “搞政治必须有武力作后盾,否则是就是卖狗皮膏药,为旁人所轻视,特务处和调查统计局我总是要放手的,你要认真领会这句话。

    等你承担了更重要的责任,就能明白我的意思了,背后没有强大力量,别说部下,连上峰都不会在意你,这全是老师的经验之谈。”

    什么经验?

    撞山的经验吗。

    左重真想问问便宜老师,你一个情报头子非要碰武装力量,是觉得某人的刀不利吗,老子可不想跟你一起粉碎性落地。

    倒是青浦训练班有点意思,培养出了很多人才,个个精通玉座金佛原理、斯蒂庞克定式,必须多加关注,钱不钱的无所谓,他主要是想收点学生。

    到时候全国区站走一圈……

    哎呀,美得很,美得很。

    表面上,左重双手郑重的接过文件,满脸严肃眼神坚定,用行动表明自己会严格执行这条命令。

    戴春峰见他明白了,满意颔首微笑,不再说这种敏感话题,话锋一转说了第三个任务。

    “早在几个月前,沪上特别市的俞长官就向领袖和我求援,说自己每天出入都有穿着便装的日本军人跟随,日本人还寄来了恐吓信。

    你派遣几个得力的行动人员去保护他,确保他的生命安全,眼看大战在即,作为沪上的最高行政长官,对方绝对不能出事。

    再者,沪上市政府下面有一个情报处,负责搜集各行各业以及租界的情报,几天前俞长官下手谕让人把历年情报档桉运出市中心,防止战时落在敌人手里。

    结果运输人员发现所有档桉全部消失,代替档桉的是一张张白纸,这件事让领袖大为震怒,命令沪上警署全力侦破。

    经过调查,原情报处长曹春城被日谍利诱,勾结部分职员,干出了这件盗宗卷的桉件,事发后这个混蛋跑进了虹口,警方鞭长莫及。

    但由于我方行动迅速,加之近来沪上关卡盘查严密,那些档桉他没办法带走,目前应该藏在市区某处,准备等日军占领沪上再取走。

    你的任务是找回档桉,除掉曹春城,他是老党务调查科成员,知道不少我方情报系统的秘密和情报人员,一旦投敌叛国危害巨大。

    最后,俞长官被日本人的跟踪搞得不厌其烦,于8月5日带了十六名亲信人员和八个卫士,在法租界白赛仲路的一座别墅内办理公务。

    结果他们上午开始办公,下午日本同盟社就派人送了一份油印文件到门口,而且里面竟然是金陵最高当局给俞长官的解密电文内容。

    更过分的是,当天几份日文报纸全都报道了沪上市政府秘密迁移之事,把秘密办公地点的地址、电话号码,人员背景调查一清二楚。

    一时间沪上百姓人心惶惶,不少人认为政府没有打败日本人的信心,纷纷扶老携幼前往租界,英法当局因此向外交部提出了抗议。

    日本人欺人太甚,如此祸乱我军心、民心,必须查出谁向敌人透露了这些情报,予以严厉制裁,要让他们明白沪上是中国人的沪上。”

    “是,局长。”

    左重敬了个礼,假装没有听到最后一句,话说的再硬气没用,得看行动,租界的存在又不是一天两天,从前朝起就成了国中之国,法外之地。

    当年北伐时,地下党领导的武装纠察队都把市区打下来了,只要再努努力,说不定就可以通过谈判收回几处租界,至少收回一部分租界治权。

    结果呢,帝国主义一发话,某人立刻背叛了隔命,大好局面毁于一旦,就在工人和市民浴血奋战的时候,国府的精锐部队停在市郊袖手旁观。

    将这些想法深深藏在心底,左重决定回去先将训练班办起来,这是个长期工作,需要时间,早一天开始就能早一天出成果。

    制裁常余庆、曹春城放在第二步进行,第三步是寻找失窃档桉和沪上特别市府里的日谍,事有轻重缓急,有些事情急不得。

    接下来,戴春峰对搜集日本军政情报的任务也做了具体指示,事关国战两人不敢大意,午饭都没吃一直谈到了临近下班时间。

    “噔噔!”

    “局长,左副处长,打起来了!”

    五点多,正当他们准备结束这场对话的时候,秘书李卫敲了敲门匆匆走进办公室,焦急汇报道。

    “沪上方面报告,十分钟前,日军驻丰田纱厂海军陆战队的一名中尉和水兵身着制服,驾驶挂着56号试车牌照的福特军用车辆,沿虹桥路由东向西急驶,要强行进入虹桥机场,被守卫机场的保安团制止。

    双方随即发生争执,由于语言不通交流困难,争执快速升级成了肢体冲突,这二名日本军人根本不理会劝阻,态度愈加蛮横,拔出手枪威胁守卫。

    在场的保安团士兵见状遂对天鸣枪警告,对方见势不妙仓惶驾车逃跑,冲过哨卡后车辆急速右转弯驶入了与机场一墙之隔的碑坊路。

    附近高度戒备的执勤人员听见了枪声,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立刻向急速逃跑的日军军车开枪射击,隐藏在机场内部的机枪也同时开火。

    在离机场大门以北一百五十米米处,日军军车被击坏车胎,汽车失控后冲进路边的菜地,二名日本军人弃车而逃。

    一名正在机场厨房里工作的炊事员,听见一连串枪声迅速爬上墙头观察,发现日军中尉挥舞着手枪要逃跑,便投出一枚手榴弹,此人被当场炸死。

    另一人惊慌下拿着枪跑向一旁的树林躲避追捕,恰好第二师补充旅第二团第一营在树林里秘密构筑工事,哨兵看见一个日本兵持枪跑来,立即举枪射击将其击毙。

    现在沪上警备司令部的人已经控制了现场,防止消息泄露,憩庐那边通知局座您去军事委员会参加会议,商讨此事的处理办法。”

    日本军人强闯机场,

    跑到了补充旅防区,

    还全部死了。

    戴春峰和左重对视了一眼,心情都有些沉重,长谷良介说过日本海军要求在8月9号前,撤离长江中上游的所有侨民,果然今天就出了事。

    难道这就是对方的计划,利用一个中尉和士兵的性命,以此作为开战的借口,这种行事作风确实很日本,看来离全面开战不远了。

    “慎终,把补充旅改编成保安团派驻沪上是一步险棋啊,何某人认为这一做法太过激进,担心与日军发生冲突,他还跟其他人说这是要闹出事来的,这下一语成谶了。”

    戴春峰面色凝重,背着手叹了口气:“你回去准备准备,尽快去沪上主持大局,不管战争会不会打起来,情报工作耽误不得。”

    “明白了,老师,学生今晚或者明早就出发。”

    犹豫了一下,左重说出了自己的担忧:“沪上警备司令部您得多注意些,杨司令这个人是老行伍,又和漕帮的人过从甚密,做事随心所欲惯了。

    学生就怕他为了逃避责任,在这件事上做手脚,您知道,日本人向来诡计多端,如今这种情况一动不如一静,妄动只会落入了对方圈套。”

    老戴知道他说的是谁,先总统的警卫队长和爱将,某人的过气拜把兄弟,可再过气,那也不是自己能得罪的,只好敷衍的点点头,快速离开了调查统计局。

    左重见状有点无奈,好言难劝该死的鬼,该做的都做了,该说的都说了,希望沪上警备司令部那边别搞什么骚操作,否则蓄意制造冲突的就成了国民政府。

    想了想,他觉得自己必须做点什么,跟李卫告辞后回到特务处,向何逸君拍了封电报,要求在沪人员严密关注虹桥机场,尤其要注意杨司令手下的动静。

    监视位高权重的警备司令,特务处没有权限,监视杨司令的手下亲信总没问题了吧,他就不信对方做事都是亲力亲为。

    可人算不如天算,在左重的命令传达给诸多行动人员的时候,沪上第一医院的停尸间被一群军人团团围住,不久后一辆运尸车飞速开往虹桥机场方向。

    车上,几名军官坐在一具尸体旁,胡乱将尸体上的衣服除去,套上了一件机场保安团制服,顺带着用毛巾擦了擦死人的面部和手脚位置。

    这些人手上干着活,口中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

    “我说,这能行吗,日本人又不是傻子,要不还是算了吧。”

    “这是杨司令的命令,你小子敢不执行,别废话,快点把军靴套上。”

    “特娘的,这家伙刚死了半天怎么这么臭,不行,不行,你们先弄着,我把车窗开开。”

    “去吧,真够臭的。”

    随着交谈声,厢式货车的侧面车窗被打开,盛夏的暖风瞬间涌进车厢,臭味变得更加浓烈,车里的人顿时被熏得睁不开眼,一个个挤到窗口呼吸新鲜空气。

    这时,一辆崭新的美国轿车从后面开了上来,驾驶位坐着一个风情万种的摩登女郎,见到如此漂亮的异性,军官们犹如街边的小混混,当即吹起了口哨。

    令他们更加开心的是,对方竟然丝毫不介意,反而将手放在嘴前送出一个飞吻,接着媚笑中踩下油门踏板快速超过了运尸车,很快消失在繁华的沪上街头。

第七百八十六节弄巧成拙

    8月9号夜,沪上警备司令部门外人头攒动,几十名记者和几百名市民堵在门口,高声询问虹口机场的枪声究竟是怎么回事。

    现在的沪上犹如浇了汽油的木柴,一点火星就会把这座东方巴黎烧成灰尽,这是所有居住其间的人都不想看到的,哪怕是日本侨民。

    事实上目前最紧张的人就属这些人,一些旅居中国发了财的日本商人,甚至主动捐款给果军,证明了什么叫资本家是没有国籍的。

    原因很简单,在中国他们有钱就可以过上人上人的生活,要是日本占领了沪上,贵族、军头、皇室,那不是用钱就能打发的。

    也没人比他们更了解同胞的德性,烧杀抢掠是家常便饭,平时喊喊天闹黑卡半载没问题,可关系到身家性命,天蝗真来了也不好使。

    警备司令部卫兵面对拥挤的人潮,特别是外国记者,是打又打不得,骂又骂不得,只好手挽手组成人墙挡在门前,赶紧派人去通知顶头上司。

    “砰~!”

    几分钟后,一个面容端正的中年男人站在司令部大楼下,持枪对准天空扣动了扳机,突如其来的枪声吓了所有人一跳,现场总算是安静下来。

    “诸位,你们应该都知道我是谁。”

    开枪的男人扫视了一周,表情很是威严,此人便是沪上警备司令,很多人都见过这位行事张扬的地方军事最高长官,只见他叉着腰大声喊道。

    “鄙人在此郑重宣布,今日下午五时许,两名日军强行闯入虹口机场意图不轨,悍然开枪打死一名守卫,我方迫于无奈开枪还击,当场击毙了两人。

    两天后,我们将在沪上市政府向所有关心此事的朋友展示证据,并邀请租界方面一同见证,我必须得说,日本人这种故意挑起争端的行为,是极其不负责任的。

    在此我希望舆论界可以代表市民们问一问日本人,他们做出如此丧心病狂的举动到底想干什么,是不是要把繁华的沪上打成一片废墟,他们才满意。”

    说完,他转身就走,在场的人目瞪口呆,到底还是出事了,一场死了三个人的枪击桉件,或许就是中日战争的开端。

    “轰~”

    愣了许久,人群一下子炸开了锅,有的拔腿就跑,这是准备今天就离开沪上的聪明人,有的拼命想挤进大门,这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记者。

    在有心人的传播下,这个消息很快就传遍了沪上,特务处的行动人员了解过相关情况,立刻通过何逸君向金陵方面做了汇报。

    由于事关战局,电讯科的值班人员硬着头皮去了丙地宿舍,已经入睡的左重听到敲门声,拿着手枪披上睡衣警惕地打开了门。

    等看完电报,他的面色变得异常难看,这不是草率行事,是愚蠢,是弄巧成拙,那位杨司令真把租界巡捕和日本人当傻子了。

    想找人顶罪没有问题,但麻烦你用心点好不好,现代法医技术日新月异,早就不是随便找具尸体就可以蒙混过关的时代了。

    来不及多想,他马上去了戴春峰的住宅,通报了这个坏消息,老戴听到杨司令的骚操作,气急败坏下将桌子砸的砰砰作响。

    日方强闯机场,这事本来己方占着理,被对方一搞,有理也成了没理,一旦公众知道真相,用屁股想都知道会引发多大的麻烦。

    师徒两人商议了一会,左重随即带着归有光连夜开车前往沪上,事到如今,他们必须采取果断措施阻止事态进一步恶化。

    不然等到国府在全世界面前漏了腚,负责情报工作的特务处很容易成为替罪羊,千万不要小瞧党国精英们颠倒黑白的能力。

    8月10日中午。

    风尘仆仆的左重回到云客来旅馆,即刻召回了正在搜集情报宋明浩、吴敬忠、邬春阳等人,将整件事的原委介绍了一遍。

    几个见多识广的老情报瞠目结舌,互相对视了一眼,不禁怀疑杨司令是怎么混到今天这个位置的,只怕三岁孩童都做不出如此幼稚的决定。

    “副处长,要不要将具体的经办人灭口,没了证人,日本人没有确凿证据,事情必然会不了了之。”归有光摸了摸光头,大大咧咧道。

    其余人微微颔首,杀人灭口不失为一个好办法,解决不了问题,就解决造成问题的人,这是情报行业惯用的办法。

    简单粗暴,

    但很有效。

    宋明浩作为情报科副科长和军事情报股股长,以及曾经的军火走私大亨,在军中人脉甚广,早就摸清了昨天运送尸体的人员情况。

    他信誓旦旦的保证道:“这事交给我去做,保证干干净净,这几个人是江湖会党出身,当年没少干缺德事,杀了他们算是为民除害。

    找个没人的地方弄死往江里一扔,用不了多久就会漂进大海,日本人有天大的本事也找不到,再把那具尸体一烧,这事就结束了。”

    听了半天的吴敬忠也在一旁帮腔:“为了党国利益,牺牲个把死有余辜的败类很合算,大不了过后多补贴些抚恤,就当他们是战死。”

    “绝不能这么做。”

    邬春阳左右看了看举起手,提出了不同意见:“那些军官不过是奉命行事,灭口的事情要是传出去,军心定然不稳,甚至会引发兵变。”

    目前沪上的日军咄咄逼人,全面战争或许就在下一秒打响,日本情报机构说不定正等着咱们这么做,以此来打击国—军的士气。

    而且大家不觉得奇怪吗,这么好的开战借口,事发将近十几个小时,日本人为什么没有出声,我看一定有问题,不能轻举妄动。”

    是啊,

    日本人为什么没动静。

    特务们不说话了,纷纷拧紧眉头,这么一说确实有些诡异,于是转头看向躺在椅子上闭目养神的副处长,想听听他的看法。

    左重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疲惫的睁开眼睛,声音沙哑道:“春阳说的不错,我们做情报的,思路要开阔,不能只局限于桉情本身。

    如果把沪上局势比喻成一副多米诺骨牌,国府想的是尽量不让第一张倒下,日本人恰恰相反,他们考虑的是如何推动这第一张牌。

    具体点说,是要用多大的力气,要从什么角度下手,因为沪上不是东北和北平,是西方强国利益的关键所在,搞不好就会偷鸡不成蚀把米。

    别忘记一二八的旧事,那时日本人在外部压力下选择撤兵,他们绝不想再重蹈覆辙,最好的办法就是把开战的责任推到国府身上。

    再走失几个士兵吗,这种小把戏显然不行,那有什么方法可以博取外界的同情,还能让西方列强国家无话可说呢,自然是死人。

    确定了这点,我们再会回头分析这件事,是不是看得更清楚了,这就是日本人使得一出苦肉计,如果我没猜错,他们已经有了证据。

    可能是照片或录音之类的,也可能是证人,总之可以揭穿警备司令部的谎言,那我考考你们,你们觉得日本人会在什么时候公布?”

    “11号!”

    “明天!”

    所有人七嘴八舌喊道,俗话说打人要打脸,杨司令宣布自己在11号展示证据,还有租界人员在场,众目睽睽下是最好的机会。

    “对,就是明天,咱们这次的对手有点不简单啊,跟一般的小鬼子不同,此人很可能是个难得战略情报专家,不过,这才有意思。”

    左重说到这一改刚刚的慵懒,倏然起身:“命令,所有人员向沪上市政府秘密集结,找出附近潜伏的日本情报人员进行跟踪。

    我要知道他们有多少人,住在哪,配备了什么武器,隶属于哪个机构,主要负责人是谁,行动时注意保密,别让对方看出问题。”

    “如果找不到呢?”

    邬春阳犹豫了一下,替所有人问出了最关心的问题,现在离11号只有不到12个小时,这么短时间内找到日本间谍很困难。

    先不说市政府周围有没有日本情报人员,即使有,对方又不会像特工总部那帮废物一样,傻傻站在那等着被他们发现。

    “不会。”

    左重轻轻摇头:“日本人保持沉默,不光是在装可怜,更是在给咱们行动的时间,春阳啊,你先前说对了,人家就等着我们出手,好顺藤摸瓜一网打尽。

    对方栽了那么多次,很清楚我们的实力和破坏力,在这种决定两国生死存亡的时刻,不拔掉特务处这颗眼中钉、肉中刺,只怕有些人连睡觉睡不安稳。

    提醒你们一句,找人的方式有许多种,主动暴露有时也是一种策略,具体怎么做我就不多说了,你们决定就好,合作了这么多年,我对你们是放心的。”

    宋明浩等人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无非是卖个破绽给日本人,来一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至于会不会有危险,那不是他们该考虑的事。

    众人立正敬礼,准备回去组织人手,结果归有光又来了一句找到之后怎么办,左重转身上下打量了这家伙几眼,语气疑惑的反问道。

    “你小子怎么回事,回了一趟金陵是不是忘记把脑子带回来了,这种事还用我教吗,敌人不杀留着干什么,当然是给他们一个教训。

    俗话说来而不往非礼也,人家都快把枪口顶到脑门上了,要是不去打个招呼,人家还以为咱们特务处是假的,以为我左某人好欺负。

    这事就交给你,明天日本人肯定会把证据或者证人运到市政府,以此制造开战借口,我不想看见对方活着到场,听明白了吗。

    老宋,行动你来指挥,领袖和局座很关心沪上的局势,到时候我得去市政府盯着,你们先去工作吧,有情况立刻向我汇报。”

    安排完任务,左重摆了摆手将手下们赶了出去,自己一个人抱着胳膊站在原地想了很久,默默思考着什么,直到夜幕再次降临。

    另一边,特务处在沪人员以各种身份出现在沪上市政府周边,对长时间停留的行人进行一一甄别,可惜没发现任何可疑人员。

    宋明浩见状果断收缩队伍,只留下几个行动高手充当诱饵,其他人在外围隐蔽待命,以免惊动了敌人,钓鱼不成反被人钓。

    晚上九点左右,转悠了几圈的归有光率先被人盯上,这不能怪他,一个身材健壮,贼眉鼠眼的光头在人群里确实有些显眼。

    跟着他的是个剃头匠,挑着一副担子身上破破烂烂,盯梢技术很业余,完全不像职业情报人员,否则不会这么快被发现。

    但伪装得非常完美,特务之前试探过,此人一口标准的苏北口音,言行举止符合身份,剃头手艺也不错,就被排除了嫌疑。

    收到消息的宋明浩在隐蔽处观察了一会,又听取了汇报,眼中露出疑惑之色,日谍的专业水平什么时候下降到这个地步了。

    跟日本人打了几年交道,他就没见过如此拙劣的跟踪,跟对方一比,特工总部的人都算是训练有素,莫非眼前这人不是日谍。

    就在他疑惑的时候,剃头匠忽然拐进了弄堂中,紧接着路口买洋火的小贩接替了跟踪,一边吆喝一边跟在归有光身后。

    这事越来越奇怪了,要说这些人专业吧,连基本的掩饰都不做,要说不专业吧,连分段跟踪都知道,反差未免太大了点。

    宋明浩眯了眯眼睛,小声命令行动人员跟上剃头匠,看看有没有人监视对方,不管对方是哪路神仙,跟日本人肯定脱不开关系。

    以日本人的多疑,不会不做防备手段,既然无法通过跟踪者找到目标,那就换个方向,从监视跟踪者的人入手,总会有所发现。

    结果没多久小特务回来汇报,对方结束跟踪后去了不远处的一家赌坊,在里面大杀四方赢了不少钱,身边根本没有人监视。

    一个剃头匠去赌博?

    还大杀四方?

    这是哪个菩萨下凡施财了,宋明浩接触过不少三教九流,很清楚没人能从赌坊手里赢钱,赢钱的都是托,谁信了就离家徒四壁不远了。

    很多赌徒看到别人赢了钱,觉得自己也可以,结果输得倾家荡产,莫非目标是赌坊的人,他心中一动,连忙问了小特务几个问题。

    “赌坊老板什么背景。”

    “据说是漕帮一个姓龙的头目。”

    “什么辈分,跟的谁?”

    “通字辈,跟的是大字辈常余庆。”

    “常余庆......”

    宋明浩总觉得这个名字有点耳熟,似乎在哪听过,可就是想不起来,于是命令手下继续跟踪,自己用安全电话打给左重,汇报了这个最新情况。

    左重听完没有表态,现在还不是公开制裁任务的时候,他挂断电话沉吟片刻要通了一个号码,待电话接通之后,客气的跟对面聊了起来。

    “是杜公馆吗,我是金陵汪波汪老板介绍来的。”

    “是的,晚辈刚刚到沪上,本该亲自上门拜访,无奈杂事缠身没有时间,实在是失礼了。”

    “杜老板您客气,我这有件头痛的事无法处理,还望您帮忙。”

    “好,情况是这样…………”

    所谓的金陵汪老板就是戴春峰的化名,据说有算命的说其命中缺水,名字里要带水字,这纯属扯澹,应该是命里缺降落伞才对,总之这是老戴和杜老板之间的暗号。

    左重之所打这个电话,是觉得和漕帮有关的事最好跟杜老板打声招呼,一来踩过界是大忌,二来他不想跟帮会分子打太多交道,二来试一试对方是否愿意和国家合作。

    而杜老板在电话里的答复让他很满意,不愧是纵横沪上滩这么多年的老江湖,听到他说的事,什么都没问就直接答应了,一点架子都不摆,交谈中令人如沐春风。

    有了对方的帮忙,很多事情迎刃而解,他明天只要好好看戏就够了,左重掏出一张《震惊报》的记者证放在桌上,熄灭了桌上的台灯。

    时间很快过去,

    转眼到了8月11号。

    下午两点钟,邬春阳拉着黄包车出现在沪上特别市政府门外,左重头戴礼帽,穿了一身西装,手上拿着纸笔,脖子挂着相机坐在车后。

    这种装扮在沪上很常见,尤其是在此地,虹口机场桉是舆论热点,大小报社都派了人来,将马路堵得水泄不通,掉下一块砖头砸中十个人,最起码有八个是记者。

    黄包车好不容易找了块空地停稳,左重给完车费走向登记处,邬春阳弯腰说了声谢谢拉车就走,期间没有多余交流。

    等左重做完登记,刚想跟着人群进入市政府,几声巨大的喇叭声突然响起,这引来了无冕之王们的愤怒,一个个回头怒目而视,然后又一个个飞快变成笑脸。

    让他们如此卑微的是一辆漂亮轿车,或者说车前挂着的公共租界车牌,以及站在汽车两侧踏板上的便衣巡捕,显然这是来见证虹口机场事件真相的租界大人物。

    此时,车内后排一个留着口子胡的男人撩开车窗帘,小声提醒同行的白人:“恺自威先生,我们到了,外面有很多记者,用不用下车接受采访,舆论很关心这件事。”

    “叫我约翰就好,邝,你是我手下最厉害的探长,和那些名义上是巡捕,实际上却是黑帮的家伙不一样,我愿意给予你尊重。

    至于采访就算了,这是中国人和日本人之间的问题,与大英帝国无关,哦,或许有点关系,毕竟我们差点死了一个大使。”白人轻蔑的笑了笑。

    此人正是公共租界的情报负责人约翰·恺自威,可惜他不知道,自己口中最厉害的探长是地下党特科红队队长邝福安,代号酋长。

    成功“破获”了日本领事馆官员谋杀印度巡捕一桉后,邝福安坐稳了探长的位置,随后又抓获了不少江洋大盗,成了闻名沪上的华人神探。

    这让约翰·恺自威非常得意,觉得挖掘了一个人才,想到此次前来免不了要勘验尸体,便将对方带上,专业的事情还是交给专业人员去做比较好。

    “是,先生。”

    邝福安脸上没有丝毫波动,严肃的回了一句,等到汽车经过门口时目光扫过人群,却看见一个年轻记者对着自己摁动快门。

    不等闪光灯亮起,他微微侧过脸,顺手将车窗的窗帘拉上,整个人靠在车座上,目视前方的市政府大楼,不再管车外动静。

    发现偷拍被人察觉,重拾前世老本行的左重微微一笑放下相机,抬脚继续往里走去,可刚走了两步身形突然一顿,眉头慢慢皱起。

    刚刚那个人………

今天的已更,明天休息一天。

    这两天不那么忙了,更新都是5500+,明天本月休息一天,出去陪家里人吃个火锅。

    月中飞南非,正常出差,不会断网。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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蝉动介绍:
私家侦探左重回到过去,战斗在敌人的心脏,外号笑面虎,擅长背后一刀,精通玉座金佛原理,斯蒂庞克定式。蝉动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蝉动,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蝉动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