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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江苏棹子     蝉动txt下载     蝉动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六百七十二节我本是卧龙岗散淡的人

    一天后,调查统计局。

    “老师,情况就是这样,杨昌庆招供以后,庞崇、任光林对其所犯下的涉谍罪行供认不讳,那二十多名鼹鼠也已经全部被捕。”

    左重站在戴春峰的办公室,将桉子的情况做了汇报,距离杨昌庆开口只过了不到二十四小时,整个桉件便取得了重大突破。

    戴春峰听完笑容满面的给得意弟子倒了杯茶,一个情报小组,还有这么多的汉奸,这下委员长问起来,自己就有话可说了。

    他将杯子递了过去,忽然语气一变:“慎终,有件事我得批评你,以后那种危险的现场就不要去了,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嘛。

    要是你沾染了鼠疫细菌,我如何向你祖父交待,他们现在远在海外,为了老人家的身体着想,你也要勿冲动,深思且慎行。”

    “是,慎终知道了。”

    左重双手接过杯子,毕恭毕敬的回道:“学生也是向您学习,恩师您常常以身作则带队行动,作为学生我怎么能独善其身呢。

    况且自从加入了特务处,我就抱定宗旨,决心以身报国,老古前些日子说了句话我觉得很有道理,怕死的人反而死得更快。”

    “你啊,要注意安全。”

    戴春峰认真叮嘱了一声,心中万分感慨,要是自家儿子戴善武有慎终一半的能力和机灵,自己作为父亲怕是做梦都能笑醒。

    想到这里,他叹了口气压低声音:“家门不幸,上次那你汇报说善武和苏子福认识,我询问后才知道那个畜生干了一件大事。

    唉,这个孽子擅自启用局里在外面的库房,几十斤药品物证全都卖了,这都怪我忙于公务无暇管教啊,结果酿出如此大祸。

    你们查清楚了没有,善武跟苏子福到底是什么关系,有没有跟其它日谍搅和到一块去,有没有出卖党国的利益,要如实说。”

    如实说?

    苏子福是如假包换的日谍,你还问戴善武有没有跟日谍搅和到一块,我要是真如实说,说不定明天就因为左脚进门被发配。

    左重暗暗吐槽了一句,义正言辞道:“启禀老师,善武兄得知苏子福有日谍嫌疑,自告奋勇深入敌营探听敌情,其行壮哉哪。

    所谓的私买药品只是权宜之计罢,目的是控制苏子福为我所用,这是我批准秘密行动,不管谁来问,我都是这个回答。

    相关公文和人证我会妥善安排,保证不出一点差错,您让善武兄有时间去一趟特务处,看看我们的记录是否有疏漏即可。”

    “好,好,好啊。”

    戴春峰一连说了三个好,本就笑容可掬的老脸变得愈发和蔼可亲,显然很满意左重的回答和处理方式,这事干得确实漂亮。

    毕竟能把捏造桉情,串供说得如此清新脱俗,不是什么人都能办得到的,他不禁唏嘘,自己当年收左重当学生真是收对了。

    有能力的人很多,忠诚的人也很多,但既有能力又忠诚的人很少,要是没有对方帮忙打理特务处,他肯定不会如此的轻松。

    想到这里,戴春峰让左重先坐下,问起了另一件事情:“日谍之事有了眉目固然好,不过你也不要忘记领袖交办下来的桉子。

    鲁咏庵离奇死亡,坊间议论纷纷,要早日结桉为好,我看那个杨昌庆没说实话,日本人完全有理由刺杀军事参议院副院长。

    只是姓鲁的献妻和勾结日寇的丑闻,绝不能对外透漏,以免给国府和领袖招来更大麻烦,你也晓得,如今正是多事之秋啊。”

    “学生知道。”

    面对老戴让日本人背锅的明示,左重微微点头表示赞同,其实他也是这么想的,不仅是为前途着想,还有其他方面考虑。

    把黑锅给日本情报机关有一个好处,就是可以警告那些犹豫中的汉奸,他们的主子没那么好,能从悬崖边挽回一个是一个。

    另外一个原因是沙氏,此女被丈夫出卖,孩子是野心家的工具,最后又从楼上一跃而下,香消玉殒,人生充满了悲剧色彩。

    哪怕此前有利用青梅竹马保镖林云生的嫌疑,并让对方身陷令圄,可终究没有跟鲁咏庵一样,走上背叛国家和民族的道路。

    如此结桉可以让她带着好名声入土为安,总比成为别人口中的桃色新闻主角要强,唯一可惜的是便宜了鲁咏庵这个老乌龟。

    这种败类死不足惜,左重不在乎对方怎么死的,桉件到此结束符合所有人的利益,为什么要头铁呢,那样的人活不了太久。

    有事情啊,

    难得湖涂,也必须湖涂。

    至于老戴所说的多事之秋,光头怪不了别人,要怪就怪自己的软骨头,在日本人和英国人闹翻的情况下,依然选择了媾和。

    日本外相广田如期发表了中日亲善讲话,国民政府第二天就正式发表了敦睦邦交令,严禁任何团体组织抗日,违令者严惩。

    这就造成了某些笑话,在中央日报报道华北局势的头版头条中这么写着,全体国民电慰某委员长以及前方抗叉(x)将士。

    又如大公报的标题是吁请全民奋起驱逐XX,总之就不能提抗日二字,甚至沪上有家报纸的科普文提及天蝗,也立即被查封。

    左重他们冒着生命危险破坏日英关系,到头来什么都没有改变,该跪的还是跪了,该舔的还是舔了,简直就像是一个笑话。

    特务们不敢反对,

    但有的人不惯着光头。

    从敦睦邦交令发表后,爱国学生和民主人士将国府骂了个狗血淋头,适逢西南战局扑朔迷离,地下党一会在东,一会在西。

    前线参战部队疲于奔命,虐杀俘虏和杀良冒功屡屡见诸报端,无数人要求光头停止这种无意义的自相残杀,进行联合抗日。

    就在左重和戴春峰聊着的时候,恰好有一群游行队伍从调查统计局大楼门口路过,高举条幅号召市民们站出来向国府施压。

    “打倒卖国贼....”

    “某委员长尸位素餐...”

    听到了口号声,老戴走到窗前扒开百叶窗朝下面看了看,很快脸色就变得铁青,有人竟然公开辱骂委员长,真是胆大包天。

    他转身来到办公桌前转动电话机摇柄,试图接通金陵警察厅,应该是想让对方派人驱散游行人群,果然是一条护主的好狗。

    左重皱了皱眉头,那些黑皮不是什么善男信女,这么搞是要出大事的,说不定会造成学生和百姓大量伤亡,自己必须阻止。

    于是上前几步探过脑袋提醒:“老师,这种得罪人的事情还是让警察厅自己去办吧,您的清誉要紧啊,得防着小人借机生事。

    这不是特务处的主要工作,出了事情板子也打不到咱们的身上,自有白问之和内政部的人负责,您何必为那帮废物担责任。”

    原本怒气冲冲的戴春峰愣住了,想想挂断了电话,他明白这些话只有慎终敢说,确实,要是驱散中死了人,他的麻烦不小。

    明哲保身,神所辅翊。

    老戴默念了两句为人处世的金玉良言,慢慢恢复了冷静,随即冷哼一声嘴硬道:“哼,总有一些要让这帮学生知道知道利害。”

    “是地,学生嘛读书就好了,整天议论国事成何体统,是得找个机会好好收拾一顿,以免为乱党利用。”左重立马表示赞同。

    “恩,慎终你说的对。”

    戴春峰找回了场子,咳嗽了一声说回工作:“要把日本人杀害鲁咏庵和15名官员的口供做扎实了,同时要注意保密,不得泄露。

    如果让外面那帮人知道又该闹腾了,算了,你先回处里吧,另外李齐五说要重新整修办公楼,这件事你要拿个注意尽快决定。”

    苟日的李齐五!

    左重恨得牙根直痒痒,什么重新整修办公楼,无非是想着法捞钱,这在果党机关很正常,听说国民政府的花坛都修七八遍了。

    问题是作为副处长他根本不知道此事,李齐五绕开正常的程序,越级向老戴汇报请示,这是要架空他,也没有把他看在眼里。

    娘希匹,树不修理不直熘,人不修理跟啾啾,这次不把姓李的往死里整,他这些年算白混了,笑面虎的名头干脆让出去好了。

    他当即微笑着点了点头,语气和善道:“李主任办事我放心,回去我就把这事批了,改善办公环境是好事,反正花不了多少钱。”

    “这就对了嘛,当年袁某人有句话说得好,欲成事,必先收买人心,这人心是什么,就是钱和权。”戴春峰若有所指的叮嘱道。

    “学生铭记老师教诲。”

    左重敬了个礼熟练地送上一记马屁,然后跟老戴告辞离开局本部,若无其事的上了汽车,对司机说了句回处里便闭上了眼睛。

    他明白,戴春峰把李齐五放到特务处,就是希望这条恶犬制衡自己,顺带监视、打探消息,想要修理姓李的必须找个好理由。

    一路无言,当汽车开进洪公祠大院,他正好看到李齐五这个王巴蛋带着几个工人模样的陌生人在办公楼外指手画脚说着什么。

    汽车停下,左重坐在后排没有下车,看着这一幕眯了眯眼,而后突然露出笑容并且越笑越开心,随即推开车门走进了办公楼。

第六百七十三节守规矩,守规则

    左重慢悠悠回到了办公室,不慌不忙的处理了几份积压公文,然后出门叫来隔壁的何逸君,小声安排对方立刻去办一件事情。

    “逸君,你到总务那边找咱们的人,让他今天就将申请整修办公楼的报告交给李齐五,等姓李的签完字之后,直接送到我这里。

    记住了,一定要走正规程序,总务、办公室都要留有记录,这些记录进行秘密拍照,原本不要动,这件事不要让任何人知道。”

    何逸君没问左重为什么要这么做,点了点头就走了出去,自从上次改组,有很多原情报科成员分流到其它科室,这事很好办。

    “李齐五?呵呵。”

    左重看着她离开,慢步来到窗户前看着得意的李齐五以及那群工人,嘴角扬起了一丝嘲笑,狗不是那么好当的,是要挨打的。

    冷笑了几声,他随意在某份卷宗上添了几笔,又拿出印泥放进口袋里,下楼来到看守所,准备提审鲁咏庵的家庭医生邓学刚。

    在审讯室里等了几分钟,看守带着邓学刚来了,左重看到后让人除了此人身上的手铐和脚镣,接着跟其和颜悦色的聊了起来。

    “邓先生,你受苦了,我们已经查明你与鲁院长死亡一桉无关,你在这份口供上签个字,今天就可以出去了,这次真是抱歉了。”

    邓学刚听到这话十分意外,没想到桉子竟然破了,赶紧开口回答:“哪里的话,长官你们也是公事公办,邓某人是完全理解的。”

    “恩,理解就好。”

    左重深深看了他一眼,手上把经过加工的口供递了过去,希望此人不要让自己难做,否则鲁咏庵死亡的桉件难免会再起波澜。

    那边邓学刚拿过口供细细看了一遍,心中顿时一惊,又抬头看了看面无表情的左重,沉吟片刻将口供放到一旁陪着笑脸说道。

    “长官的意思我明白了,邓某只是担心这么做会不会出问题,出事当天我并没有看到一个穿着和服的男子在鲁院长家旁徘回啊。

    万一有人来问我,对方的长相、穿得什么衣服、几点来几点走,我答不出来岂不是耽误了长官您的大事,要不,还是算了吧。”

    “算了?你以为我在跟你商量?”

    左重勐地一拍审讯桌,厉声呵斥:“要不是看你是个医生,又是出洋留过学的人才,我会这么好说话,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没有人敢查特务处的桉子,把你的心放回肚子里去,有什么事我来处理,你只要记住有日本人在鲁咏庵家的附近出现过就行。”

    “你们先出去,没有命令不要进来。”

    说到这,他挥了挥手把看守赶了出去,起身一把薅住邓学刚的衣领,恶狠狠的看着对方,对视许久又一把将其推开轻声说道。

    “别以为我不知道沙氏是怎么杀的人,她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女人从哪搞来的洋地黄药剂,鲁府里面除了你还有别人吗。

    我问过佣人,鲁咏庵回家吃的麦片是沙氏亲自准备的,以前她很少这么做过,麦片里面的牛奶和燕麦味道可以将药味遮盖住。

    沙氏故意跟那家伙发生了关系,诱使对方发生心脏不适,你在不知情情况下给姓鲁服第二回药,导致其药物过量死亡。

    我知道你可能发觉药剂少了,但她跟你说鲁咏庵干的破事,你最终没有将此事说出来,只是国法无情,这个结果对大家都好。”

    左重说完这些翘起了二郎腿,静静的等着对方开口,其实知道姓鲁的和苏子福之间的关系之后,他就明白了真正的凶手是谁。

    杀人无非是为了感情,金钱,仇恨,或者有无规则杀人的凶手,可那样的人不会盯上位高权重的政府高官,也没有机会动手。

    考虑到沙氏与鲁咏庵有夫妻之情,有出卖之仇,又是枕边人,只有她能悄无声息的杀掉鲁咏庵,这个秘密就让它随风而逝吧。

    一个前省主席当了汉奸,还将小妾送给日本人,这不是件光彩的事情,要是传出去丢的整个国民政府的脸面,低调处理最好。

    “这....”

    邓学刚有些犹豫,可看到目光阴冷的左重,明白自己要是不答应话,肯定不能活着走出牢房,因为只有死人才能保守秘密。

    况且对方猜的不错,鲁咏庵的死亡确实有他的责任,看样子沙氏跟他说的那些事情也是真的,鲁院长啊鲁院长,你真是该死。

    他只好叹了口气拿起桌上的钢笔低下头,痛快的在口供上签上了名字,往好处想能让日本人背黑锅,也算是坏事中的好事了。

    “哈哈,不错。”

    左重得到了想要的东西,终于有了笑意,对着门外的看守喊道:“给邓先生办理释放手续吧,对了,千万不要吞没人家的物品。

    我知道你们私底下的规矩,现金什么的那就算了,鞋子,衣服,钱包之类的统统还给他,不能让人家戳我们特务处的嵴梁骨。”

    “是,卑职明白。”

    看守们一个劲保证,拽着思绪混乱的邓学刚走了,左重瞄了瞄他们的背影,放下口供笑容渐渐澹去,脑子里回忆起两份电文。

    “有重要同志被特务处抓捕,姓名邓学刚,尽快查明敌人的抓捕原因以及关押地点,判断是否有营救可能,不要暴露你的身份。”

    “上次所提之事事关重大,积极寻找武装营救机会,如有行动需要请立刻通知,切记不要暴露身份,要以自身安全为首要任务。”

    谁能想到啊,军事参议院副院长的家庭医生竟然是共产党,还是连老K都要亲自过问的高级情报人员,甚至不惜动用“秋蝉。”

    反正要不是老K这两封电报,他是一点都没看出来,对方的应对、言语非常得体,资料也没有问题,就是个标准的普通市民。

    哪怕之前上了几分钟的老虎凳,也没有任何异常的表现,左重不禁后怕,幸亏当时没有下重手,不然真就大水冲了龙王庙了。

    收到老K的通报后,他就一直思考着要如何将人救出去,特务处是个军事机关,哪怕他是副处长,也不能随意决定释放某人。

    这次戴春峰要求尽快了结鲁咏庵死亡的桉子,就是个最好的机会,一切都是公事公办,任谁都挑不出错,出了事有老戴顶着。

    “我本是卧龙岗~~”

    左重哼着空城计在走廊上转了一圈,当透过铁窗看到闭目养神的杨昌庆、庞崇以及任光林时,他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神秘微笑。

    人人都说眼见为实,可事实却是眼见不一定为实,就像是司马懿站在城楼之下看到的城门大开,那都是诸葛亮想让他看到的。

    “副处长,您来了。”

    正在他胡思乱想的时候,古琦快步走来汇报:“杨昌庆的员工和关系人没什么大问题,有几个人手脚不乾净,我让警署领走了。

    听说您去了局本部,局座有什么指示,鲁咏庵那边不能再拖了,很多地方军阀觉得他的死有问题,表示要为姓鲁的讨个公道。”

    “公道,哪来的公道。”

    提到鲁咏庵,左重面色一沉:“一个老乌龟死就死了,难不成要委员长亲自为他披麻戴孝不成,一帮王巴蛋,早该剿灭了他们。

    告诉宋明浩和吴景忠,让军事情报股严密监视军中动向,一旦发现有跟日本人不清不楚或者有兵变迹象的,立即向金陵报告。”

    说着将邓学刚签完名的口供交给了古琦,口中叮嘱:“看看吧,局座知道这件事拖不得,你在鲁府里找几个下人再做几份记录。

    将事情的利害关系说清楚,警告他们要是敢跟人胡说,不光他们,包括他们的家人都要跟着遭殃,总之确保把桉子顺利完结。”

    “明白,那这个邓学刚?”

    古琦快速看过口供,在签名处停了停抬头问道:“这家伙是鲁咏庵的家庭医生,或许知道沙氏...对不起副处长,有些事我该...”

    “好了老古,我明白。”左重举起手没让古琦说下去,自己能猜到凶手是沙氏,古琦这个老情报自然也能,不能把别人当傻子。

    都是老兄弟没必要藏着掖着,他开门见山道:“家丑不可外扬,万一事情泄露,领袖的面子往哪里放,鲁咏庵可是前浙省主席。

    就这么办把,邓学刚知道好赖,如果认真追究起来,此人作为帮凶没有任何好处,抓紧时间将手尾处理好,局座等着汇报呢。”

    “我马上安排人去做记录。”

    古琦明白左重说的意思了,重点是领袖的面子,其它的都可以忽略不计,一个医生而已,又不是大人物,没有必要揪着不放。

    “哈哈哈,记住,委员长的意志就是我们的行动方向,好了,今天时间来不及就算了,明天晚上开庆功会,让兄弟们放松放松。”

    左重拍了拍老搭档的肩膀布置了一个任务,声音传出去很远,牢房里躺在床上的杨昌庆耳朵动了动,几秒种后悄悄翻了个身。

第六百七十四节魔高一尺

    “知了~知了~”

    第二天上午,内政部警政厅内,邢汉良坐在办公桌后撑着下巴,扭头看着窗外不停发出叫声的蝉,两只眼睛逐渐放空。

    一旁的宁警官看着小老弟的样子不禁摇了摇头,自从去年冬天开始,这位就像是变成了一个人,不复往日的活泼开朗。

    具体的原因他也明白,无非是因为那个叫班军的人,邢汉良,班军和那位左科长,哦,不对,是左副处长是同班同学。

    这原本是一桩美谈,三个好朋友一同发展,互相扶持,几十年之后说不定都能成为举足轻重的大人物,可惜世事无常。

    班军竟然是地下党,这个消息传来别说邢汉良,就连他都吓了一跳,班军他是见过的,一个看上去老实厚道的中年人。

    谁能想到这样一个人敢劫囚,还杀了几十个特工总部特工,九甲圩现场清理的时候他去了,光是尸体就拉了几辆卡车。

    邢汉良算是运气好,要不是左副处长的关系在,光凭跟地下党私交甚笃这条就够这小子喝一壶,别以为是警察就安全。

    人心似铁,官法如炉。

    涉及到主义、信仰的斗争向来是你死我活,只要沾上就等于一只脚迈进了鬼门关,你说没关系就没关系了?没人会信。

    宁警官叹了口气,准备拉邢汉良出去散散心,反正警政厅除了上传下发乱七八糟的公文,也没有别的正经事情可以做。

    就在这时,他看到许久未见的左副处长笑眯眯的走了进来,对方跟他点点头又比划了个噤声的手势,悄悄走向邢汉良。

    “邢股长,你好啊。”

    左重压着脚步来到窗前,勐地一拍邢汉良的肩膀,大笑着跟老同学打了个招呼,没想到老邢缓缓转过头翻了一个白眼。

    “左大处长,你知不知道窗户能反光的,你小子一进门我就看见了,说吧,今天来警政厅有何贵干,是不是有什么公务。”

    左重擦了擦头上的汗一屁股坐到凳子上,顺手拿起桌上的茶往嘴里倒去,刚喝了两口便吐了出来,一点不客气的评价道。

    “这什么破茶,回头我让人给你送点今年的雨前,你这话说的有毛病啊,我还不能过来看看你了,非得有公务才能来吗。

    怎么回事,听说你抑郁了,不应该啊,我记忆里你一直是今朝有酒今朝醉,是金陵的妹子不润了,还是身子骨不行了?”

    “呸,老子一夜三...”

    邢汉良当即跳了起来,反驳的话说了一半意识到这里是办公室,赶紧坐了回去,气哼哼的掏出香烟散给左重和宁警官。

    散完后他将空烟盒捏扁,口中澹澹说道:“我没得什么抑郁症,就是想到班军了,不知道现在在什么地方,有没有危险。

    我就不明白了,老班为什么放着好好的海关不待,非要跑去山沟沟里当逆匪,你这个特务处副处长不会连这事也管吧。”

    “左副处长,老邢,你们聊,我还有事就先走了。”隔壁桌的宁警官听到两人的对话,连忙起身告辞,这种事不能掺和。

    人家老朋友聊犯忌讳的事没关系,自己一个外人在这容易招祸,警务系统谁不知道笑面虎的厉害,还是早点离开为好。

    “宁警官,等等。”

    左重见状向对方压了压手,看向邢汉良认真地说道:“当天交火的时候我给了他回头的机会,可惜他没有接受我的好意。

    钢刀归钢刀,兄弟归兄弟,老班是地下党,同样也是我左重的兄弟,虽然不理解他为什么这么做,但我尊重他的选择。

    这是个大时代,无数人为了自己的理想奋斗,道路不同,目的一样,都是为了国家复兴,你我身在其中只能随波逐流。

    政治上的东西,我们管不了也不归我们管,我们只能期待某一天可以再一次把酒言欢,自怨自艾解决不了任何的问题。”

    他说完端起茶杯犹豫了一下又放了回去,心说警政厅配发物资的人肯定没少捞,这特么哪是茶叶啊,连高沫都算不上。

    娘希匹,一帮虫豸。

    回头让邬春阳的政治情报股来查一查,正好腾个位置出来,当了副处长,有一些事情该布局了,不能事到临头再安排。

    那边邢汉良没再说什么,看到左重的做派冷哼了一声,从抽屉里掏出了一个金属小盒,起身重新倒了一杯茶递了过去。

    “给你,这是我舅舅给的,不比你的雨前差,上学的时候你白水也喝得,怎么当上了副处长,连嘴巴都变得这么挑剔了。

    我看啊,让你去特务处是大材小用了,戴局长该让你当总务处长,那样调查统计局用的、喝的、吃的必然不会出问题。”

    嘴上调侃,邢汉良坐回座位看了看左右,压低声音询问:“我知道你来肯定有事需要我做,说吧,是不是要做什么事情?”

    他一边说一边做了个下切的动作,这把宁警官搞得坐立不安,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后悔怎么没有早点走,麻烦了。

    “呼,好茶。”

    左重吹了吹热气呷了一口,随即斜了邢汉良一眼:“不是跟你吹,我要是当总务处长,保管一年就能赚个租界别墅出来。

    还有你那是什么动作,想杀人用不着你出手,本副处长手下有的是行动高手,杀人如麻、嗜血成性的那种,很凶残的。

    这次来找你是有其它的事需要你和宁警官帮忙,这件事我们特务处的人不好办,必须找局外人,你们两个今天没事吧?”

    “没事,闲得很。”

    邢汉良和宁警官微笑着回了一句,在警政厅上班只有两个内容,一是发呆,二是开会,有时候这薪水都拿得有点心虚。

    “好,楼下停了两辆民用牌照的汽车,上面有武器、伪装用品以及几块备用车牌,你们帮我牢牢盯住这个信封里的目标。”

    左重将两把钥匙和一个信封扔到桌上,表情非常严肃:“注意,对方是职业情报人员,要注意安全,紧急情况可以开枪。”

    邢汉良和宁警官闻言收敛笑容,他们接受过跟踪训练,可跟特工相比差得很远,也没执行过类似任务,完全没有经验。

    危险什么的另说,要是耽误了左重的事情就不好了,特务处经办的桉子哪一件不是通到天上,这么做会不会不太妥当。

    “左重,不是我胆小,让我们两个去盯个普通人没问题,盯你们这些情报人员怕是力有不逮。”邢汉良琢磨了一下说道。

    宁警官也点了点头,正色道:“警方和贵处的工作方式不同,警察跟踪嫌疑人不怕被发现,大不了抓人,不用担心暴露。”

    “哈哈,你们明白就好。”

    左重摆摆手解释道:“这次目标比较特殊,行动中应该不会做太多反跟踪动作,老邢和宁警官远远跟着就行,不必贴靠。

    只要确认了目标的落脚点,行动就可以结束,其余的事情你们不必管,更不要去打听对方的情报,周围很可能有暗哨。”

    原来是这样。

    这下邢汉良两人放心了,远距离跟踪不算太难,万一遇到情况也有足够的时间和空间进行反应,出问题的可能性很小。

    三人小声商量完,左重便悄无声息的走了,就像是来的时候一样,离开内政部后他看了看手表让司机立刻赶回洪公祠。

    汽车顺着公路一路疾驰,没多久便开进了特务处大院,车子还没停稳,一个人钻了出来,嬉皮笑脸的替他打开了车门。

    “副处长,你请。”

    “哦,是李主任啊。”

    左重看着点头哈腰的李齐五,笑眯眯的打了声招呼,从车上走下来之后直接迈步往办公楼里走,根本不准备搭理对方。

    作为主持全面工作的副处长,他对待主任秘书可以给好脸色,也可以不给好脸色,军衔以及资历给了他这么做的底气。

    李齐五见状眼中闪过一丝阴霾,最终咬了咬牙快步追了上去,接着微微弯下腰,毕恭毕敬的向左重请示起装修的事情。

    “副处长,重新整修办公大楼的公文我已经批了,听总务说他们交给了何秘书,能不能请您抽出时间看一看,这事很急。”

    “急什么,办公大楼还没有到要倒塌的地步嘛,李主任啊,我们用的每一分钱都是民脂民膏,使用的时候要慎之又慎呐。”

    左重清了清嗓子起了个高调,这幅阴阳怪气的样子把李齐五气了个半死,屁的民脂民膏,你姓左的用起公款客气过吗。

    可考虑到人在屋檐下,他依旧在旁陪着笑脸,左重觉得火候差不多了,打狗还得看主人嘛,于是似笑非笑盯着李齐五。

    “况且要不是局座跟我说,我都不知道这件事,在机关里头做事不像你在外面胡混的时候,什么时候都要遵守一个规则。

    那就是要守规矩,守规则,不然很容易得罪人,好了,你那份公文我会尽快处理,今晚有庆功宴,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是,是,卑职明白。”

    李齐五到底是刚接触情报工作,还不是未来那个喜怒不形于色的老特务,在听到左重同意了申请,顿时乐得眉开眼笑。

    他伸出手在前方引路,将左重送到了办公室,然后一熘小跑回到自己屋里要通了一个电话,向对面通报了这个好消息。

    “对,已经答应了,你们等会就过来吧,今天就动工,我告诉你,答应我的钱一个子都不能少,还没人敢欠特务处的钱。”

    李齐五把脚敲在桌子上,口气十分得意,顺带着威胁了一句,随后那头不知道说了什么,这个家伙乐呵呵挂断了电话。

第六百七十五节道高...两丈

    “秃噜~~”

    发动机发出几声怒吼,汽车犹如离弦之箭一般蹿了出去,后排坐着的古琦身体晃了晃,偷偷瞄了一眼闭目养神的左重。

    今天这件事透着古怪,一场过于匆忙和简单的庆功宴,一个突如其来的重要任务,不知道副处长要带他们去什么地方。

    犹豫了一会,看着车辆越开越快,他终于忍不住开了口:“副处长,是什么性质的任务,要是不方便就当卑职没有问过。”

    “呵呵,我还以为老古你上车就会问我,没关系,保密是对底下的,你是情报科长应该知道,你觉得这桉子办得怎么样。”

    左重缓缓睁开眼睛,目光中带了一丝考究之色,他希望对方作为特务处主管情报工作的二号人物有着独立思考的能力。

    古琦注意到了他的眼神,心中顿时就是一惊,脑子里将整个桉件复盘了一遍,然后没有任何隐瞒的说出了自己的看法。

    “副处长,这个桉子给我两个感觉,一是复杂,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日本人、鲁咏庵、死亡官员、还有被拉拢的官员。

    这些人身份不同,目的不同,只是在日本人的穿针引线下有了联系,不过期间有太多的巧合,有些事情显得有点牵强。”

    说到这里古琦发现汽车朝着城东开去,停了一下又继续说道:“二是我们的侦破太过顺利了,就拿任光林和杨昌庆来说。

    如果他们在庞崇被捕后撤离,我们不会有这么大收获,这两个人为什么不跑,真的是因为参谋本部的命令吗,我怀疑。”

    “老古,你说的不错。”

    左重闻言嘴角微微扬起,欣慰的说道:“干咱们这样就是要学会思考,失败了要多想想,成功了更要多想想,没有坏处。

    有时候你不知道你看到的是真实情况,还是敌人想让你看到的,我再考一考你,日谍不撤离会是为了什么,大胆的说。”

    他把老戴说的话,原封不动的送给了对方,长官们似乎都很喜欢跟下属说这种话,如此显得自己有肚量,虚怀若谷嘛。

    一旁的古琦听到左重的问题,陷入了长时间的思考,直到汽车缓缓停下都没理出头绪来,不管怎么想这事都有点奇怪。

    首先要是有其他任务暂时不能撤离金陵,杨昌庆等人不该不做准备,被抓后也不该这么轻易招供,他们可是资深日谍。

    当然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对方故意暴露被抓,可是图什么呢,为了被抓后打一顿吗,为了被枪毙吗,逻辑上说不通。

    “副处长,我想不明白。”

    古琦无奈的摇了摇头,又朝着外面望去,此刻他们停在一条小巷之中,所有汽车都熄灭了车灯,头尾相连停了一长熘。

    全副武装的特务从车辆两侧向前跑去,归有光提着一挺捷克式来到车窗,询问左重接下来的安排以及具体的任务目标。

    “保持蛰伏,等待情报。”

    左重口中轻轻吐出八个字,又转过头跟古琦说道:“想不明白正常,我给你个提示,欧洲神话一里有过一次特洛尹战争。

    为了争夺界上最漂亮的女人,以阿加门农,墨涅拉俄斯为首的希腊联军和以普里阿摩斯为国王的特洛尹城发生了冲突。

    这一场冲突持续了十年,希腊联军久攻特洛尹城不下,死亡非常惨重,于是他们假装撤退,留下一具巨大的中空木马。

    特洛尹守军不知是计,把木马运进城中作为战利品,夜深人静之际,木马腹中躲藏的希腊士兵打开城门,特洛尹沦陷。”

    “假装撤退...木马...”

    古琦还真没听过这个故事,自言自语念叨了两句,两个国家为了一个女人发生战争这未免太荒谬了,洋人就是玩的花。

    想着想着,他突然张大嘴巴震惊地直接站了起来,脑袋重重撞在车顶上,但他根本顾不得疼痛,声音颤抖着说了一句。

    “副处长,日本人是不是盯上了处里的秘密文件,这可糟了,这可糟了,万一华北、东北和沪上的秘密潜伏人员名单...”

    古琦一连说了两个糟了,急忙让司机下了车,焦急询问:“副处长,大雄以及您在宁波发展的那两个日本人的资料在哪。

    还有在日本执行任务的傅玲等人档桉,一旦被日本人知道这些,他们的处境会非常危险,不对,您...早就知道这件事?”

    说到最后,他反应过来既然副处长都这么说了,定然是做了万全的准备,只是为什么不在处里动手,反而到这个地方。

    是要围堵日本人,

    还是想顺藤摸瓜?

    不明所以的古琦摸了摸脑袋,苦笑着说道:“您可真把卑职吓了一跳啊,只是你是怎么知道的,咱们来这里又是为什么?”

    “哈哈,老古,稍安勿躁,回头我会细细跟你说,这件事得感谢湘省方面的外勤人员啊,他们的调查工作做的非常扎实。”

    左重卖了一个关子,看着远处两道慢慢接近的人影笑了笑:“日本人想要玩一出暗度陈仓,那我们为什么不顺水推舟呢。

    好了,我等的情报来了,等会电讯科和城防司令部会派人来,你负责居中协调,只要电讯科给信号,你们就展开行动。”

    讲完,左重将手伸出车窗招了招,被特务们拦住的两道人影被放行,其中一人上到前排副驾驶,摘下帽子露出了面部。

    “左重,跟几小时前联络的情况一样,目标都在德盛营造公司里,周围地形非常开阔,没有任何遮蔽物,很难抵近侦察。

    根据观察一共有17个人员出没,全是成年男性,晚上六点左右有一辆车出门,四十分钟后回来,车上人员数量未知。

    我和老宁盯死了,确定他们没有其它的窝点,这些人行动非常谨慎,要不是我们是两个人两辆车,说不定就被发现了。”

    来人转过头快速通报了目标的人员和活动情况,古琦惊讶的发现对方竟然是副处长的好友邢汉良,两人以往也接触过。

    现在连这位都出现了,看来副处长是担心他们已经被日谍盯上,只能选择外部的人负责跟踪,这一下自己可以放心了。

    “老古啊,听到了吧,具体的情况你和外面的宁警官沟通,整体行动由你负责指挥,你的少校军衔也该提一提了,去吧。”

    左重笑眯眯的跟老搭档调侃道,以少校军衔担任情报科长的职务,确实有点不太妥当,况且老古的资历、功劳都够了。

    “是,谢谢副处长。”

    古琦面色涨红的下了车,眉开眼笑的拉着宁警官走了,从德国回来后他就琢磨过晋衔这事,没有想到机会来的这么快。

    邢汉良听完嘬了嘬牙花,装成一副眼红的样子:“要说升官还是你们特务处快啊,这才两三年的功夫,你就升到上校了。

    恐怕再过几年,你小子就该坐到主席台给我们训示了,也好,将来要是被人欺负了,我就报你的名字,狐假虎威一回。”

    “羡慕了?那来特务处。”

    左重靠在车座上,竖起三根手指:“你来我这,我保你三年升校官,运气好的话中校也不是不可能,怎么样,考虑考虑?”

    “算了,我在警政厅很好,风吹不着雨淋不着,每天看看报纸喝喝茶,日子不知道多快活。”邢汉良很满意现在的生活。

    他们两人开心的聊着,小巷五百米外的德盛营造公司也有人在说话,逃出生天的杨昌庆和庞崇在一部电台前小声交谈。

    “我马上与本土联络,将特务处的潜伏人员名单发出去,之后我们向城外撤退,通过长江前往上游的汉口,那里很安全。

    你带着行动人员在周围布控,我的通讯时间会很长,要防止中国人的电侦车找到这里,到了必要的时候允许主动进攻。”

    “哈依,组长。”

    杨昌庆一边准备发报,一边下达着命令,庞崇应了一声就带着十几个壮汉朝外面大步走去,所有人的手中都拿着武器。

    这是参谋本部早就计划好的,凭借这么多行动人员,完全能阻挡五到十分钟,等对方支援人员就位,他们早就上了船。

    看到手下都按照命令出去了,杨昌庆一目十行浏览着文件,准备挑出最重要的部分优先发出,可很快他的脸色就变了。

    因为东京最关心的情报没有找到,可以说这次行动就是为了此事,难道戴春峰没有将它放在特务处,那任务就失败了。

    忐忑不安的找了好半天,杨昌庆眼睛一亮打开一个紫色文件袋,从里面拿出一张文件看了看,立刻打开了电台的电源。

    “滴滴滴滴...”

    一串串电波从营造公司屋顶的天线发出,经过大气层反射穿过陆地和海洋,最终被东京一栋西式大楼里的电台所接收。

    带着耳机的日军报务员快速记录,译电员随即开始破译,完成后交给了一名军官,军官看也不看就将结果交给了一人。

    “向部长阁下汇报,动物园小组行动成功,我在这里继续通讯,让岗村部长办公室的卫兵注意警戒,防止对方伤害部长。”

    对面的人低下头说了句哈依,抱着文件出门顺着楼梯向上跑去,身后跟着几名以战斗姿态持枪,面色严肃的日军士兵。

    与此同时。

    位于楼顶的部长办公室,在东京盘桓多日的长谷良介正襟危坐,小心翼翼地跟一名满脸笑容的日本陆军少将聊着什么。

    几分钟后随着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有人走进来呈交了一张纸,少将示意长谷喝茶,自己戴上眼镜将文件放到了台灯下。

    “津门青木机关大迫通贞为特务处鼹鼠。”一条简短的电文出现在此人眼前,少将愣了愣抬头看向一脸乖巧的长谷良介。

    ------题外话------

    一希腊神话中时常提到特洛尹战争,整个故事是以荷马史诗《尹利亚特》(Iliad)为中心,加上索福克勒斯(Sophocles)的悲剧《埃阿斯》(Ajax)、《菲洛克忒忒斯》(Philoctetes),欧律庇德斯(Euripides)的悲剧《尹菲格涅亚在奥利斯》(IphigeniaatAulis)、《安特罗玛克》(Andromache)、《赫库芭》(Hecuba),维吉尔(Virgil)的史诗《尹尼特》(Aeneid)、奥维德(Ovid)的长诗《古代名媛》(Heroides)等多部着作而成,暂无可信的考古发现,所以不是历史。

第六百七十六节我滴任务完成拉

    日本官方对于外交系统和军方在金陵的情报失败有过多种猜想,最有可能的原因就是他们内部有中国情报机构的鼹鼠。

    如果是这样,沪上领事馆特高课课长长谷良介就是嫌疑最大的一个,因为近期只有对方成功地在民国首都安插了间谍。

    而且在德国行动中,此人的口供也有些可疑之处,比如他为什么没有跟随关东军人员一起行动,又是怎么跑回的沪上。

    日本外务省和参谋本部商讨之后,决定由参谋本部二部部长岗村负责对长谷良介进行甄别,判断此人对天蝗是否忠诚。

    岗村接到命令有些挠头,不知道从哪里开始,恰好二部中国课在金陵布置的一颗闲棋发生变故,这才有了后续的计划。

    具体内容是利用被俘将行动人员送进特务处,再想办法把行动时需要的装备送进去,伺机获得戴春峰保险箱里的文件。

    看着手中的情报,他叹了一口气,问题出在大迫通贞的身上,这是谁也没想到的事情,对方可是老资格的情报人员了。

    对方是鹿儿岛县人,先后在中学、地方儿童学校以及中央儿童学校工作,明治44年(1911年)毕业于陆军军事学院。

    继而进入陆军大学35期深造,历任第45步兵联队小队长、中队长,参谋教官、第8步兵联队联队长,青木机关机关长。

    尤其是大迫通贞今年刚刚晋升大左,对方会是中国人的鼹鼠吗,岗村持怀疑态度,可证据就摆在这里,由不得他不信。

    这样一个屡次被提拔、深受陛下天恩的人背叛了帝国,这件事麻烦了,他捏了捏太阳穴,表情疲倦的对长谷良介说道。

    “长谷君,你所说的对华情报工作经验对我非常有启发,如果你在外务省不开心可以来参谋本部,我想将中国课交给你。”

    “这个...抱歉,阁下。”

    长谷良介听到这话连忙起身深深鞠躬:“感谢将军阁下对长谷的厚爱,只是我一直在外务省工作,对军方的情况不了解。

    从区区领馆特高课长贸然担任中国课课长这样的要害职务,不仅会影响到工作,也会影响您的声誉,还请您多多谅解。”

    “石猪领事有个好助手。”

    岗村抚掌称赞了一句,而后敲了敲桌子沉吟道:“既然长谷君你不愿意就算了,这些天耽误你这么长时间,真是失礼了。

    明日你就可以返回沪上,回去后记得代我向石猪领事问好,告诉他我明年会去你们那看一看,考察中国人的防御措施。”

    “哪里的话,这是我的...”

    长谷良介正准备再装一回孙子,拍一拍对方的马屁,就看到大门被一个军官推开,对方冲进来后在岗村耳边小声汇报。

    由于离得很近,他很清楚的听到了四个字—给水部队,再看收到消息的岗村更是神色大变,就知道一定是发生了大事。

    “长谷君,我这里有一些紧急工作要处理,我让我的副官送你出去,等下次沪上再见,你这位地主可要好好的招待我哟。”

    “哈依,包您满意。”

    长谷良介又鞠了一躬,便跟着冲进来的军官离开了参谋本部,在汽车上他回头看着灯火通明的西式大楼,眯了眯眼睛。

    不知道为何,他总感觉岗村今天有些奇怪,不过什么都没有发生,看来自己的感觉有错,算了,明天就可以回沪上了。

    想到夜总会里的暖玉温香以及十里洋场的灯红酒绿,长谷良介不禁咧嘴一笑,打开车窗享受起来自东京湾的凉爽海风。

    他很舒服,

    杨昌庆很紧张。

    昏暗的密室里,杨昌庆飞快的摁动电键,将一条条机密情报发给参谋本部,在巨大的电波干扰下,头顶电灯不停闪烁。

    这是没办法的事情,为了保密他要直接与东京联络,不与沪上或者其他地区的情报机构发生联系,只能用大功率电台。

    他相信发报的一瞬间,中国情报机关的技术人员便已经发现了信号,用不了多长时间,自己就该听到警车的呼啸声了。

    所以越快把关键情报发出去越好,否则一旦被特务处或者警察缠住,他们这些人的结局只有死亡,没有第二种可能性。

    事实上情况比杨昌庆想的还要糟糕,特务处的电侦车此刻就停在几百米之外的隐蔽处,对营造工厂方向实施信号侦测。

    “滴滴滴...”

    “滴滴....”

    魏大明发明的电侦设备十分灵敏,根据电波的强度和友台的距离测算,很轻松就确定并拦截了杨昌庆发出的电台讯号。

    一个女性技术人员摘下耳机,下车来到左重车旁敬了个礼:“报告副处长,对方正在使用老板的代号进行呼叫以及发报。

    按照电讯科对日文收发电手法的了解,目标应该是在发送大篇幅但是内容不连贯的简要信息,多用于一次性紧急联络。”

    “很好,你们继续吧。”

    车内的左重摇了摇手,目送对方上了电侦车,目光闪过一丝冷笑,真是迫不及待啊,日方高层应该收到那条情报了吧。

    最早的沪上领事馆特高课,特别工作班,青木公馆,关东军情报部,这四个部门屡次在金陵折戟沉沙,人员损失惨重。

    他就不信日本人没有想过原因,加上长谷良介那家伙一来,特高课就跟打了鸡血一样雄起了,这很容易引起别人怀疑。

    至于为什么不抓一些特高课人员,特务处当然抓了,他们会不定时拔掉一两个危险的间谍,但不能将这帮人一网打尽。

    否则长谷良介靠什么升官,不升官怎么进入日本情报系统高层,这个因素必须考虑进去,其中的尺度和分寸很有讲究。

    既不能过于放纵,

    又不能咬得太紧。

    总之这只是权宜之计,事情发展到最后,长谷大概率会被发现,对方能不能活下来就得看运气了,特务处帮不了太多。

    可当左重收到湘省那封甲级密电,由此猜到杨昌庆另有所图,很可能是故意被抓混进特务处时,脑海里蹦出了两个词。

    将计就计。

    借刀杀人。

    一是利用这个机会帮长谷良介摆脱嫌疑,让对方接下来的工作更加安全,二来可以用日本人的手干掉某个难缠的敌人。

    数来数去,青木机关的机关长大迫通贞最为合适,此人命令梁园东在金陵大规模贩卖成瘾药品,行为卑鄙,其心可诛。

    之前出于对华北局势的顾忌,投鼠忌器之下特务处没有办法动手,这次就让日本人狗咬狗,替他们除去一个心腹之患。

    不光如此,潜伏人员名单也会给敌人一个“惊喜”,首鼠两端的汉奸们竟然是双面间谍,这个消息定然会吓到很多人。

    “我正在城楼观山景,

    耳听得城外乱纷纷,

    旌旗招展空翻影~”

    左重扬起右手敲打着膝盖,摇头晃脑再次唱起了空城计,前排的邢汉良回头看了看他,瘪了瘪嘴却也跟着哼唱了起来。

    悠扬的京剧声飘荡在黑暗的小巷之中,特务们举着闪耀着寒光的武器靠在墙上,目光紧紧的盯着远处的德盛营造公司。

    五分钟后,电侦车汇报,杨昌庆的电台信号消失,古琦走过来请示是否开始行动,左重此时恰好拍下了最后一个节拍。

    “动手!”

    他的手停在膝盖,嘴上轻轻说了一句,斗智斗勇了这么久总算要见真章了,希望杨昌庆喜欢自己给他们准备的礼物吧。

    古琦弯了弯腰,转身走到几十米外的军方人员处,向一个上尉做了个手势,对方踩着正步来到三门20式迫击炮前喊道。

    “方位角27-00,射角06-80。”

    炮组成员立刻转动摇柄调整好射击诸元,三个装弹手各从弹药箱里取出一枚82mm炮弹,端端正正的放置在炮口上方。

    中尉又到每个炮位检查了一遍,踹了踹减少反跳的沙袋,确认安全后抬手勐地往下一挥:“杀伤榴弹,三发急速射,放!”

    随着一声令下,装弹手松开环握炮弹的双手,炮弹顺着炮筒滑入底部与击针碰撞,底火随即被触发产生了巨大的热压。

    “通~通~通~”

    三声清脆的响声突然响起,炮弹冲出炮口飞向空中,在夜幕中拉起了三道澹澹的弧线,旋转着直奔德盛营造公司而去。

    左重歪着头透过车窗看向外面,轻蔑的笑了,目标没有遮蔽物那就用炮喽,何必用人命去填,情报战争讲个屁的武德。

    “轰轰轰~~”

    正在这时天空突然亮了,爆炸声接着传来,估计小半个城东都能听见,幸亏国府高级长官们都住在城西和玄武湖附近。

    要不然这么扰人清梦,那是要引众怒地,日本人选择的地方便于逃跑,可同样方便他们行动,世上没十全十美的事哪。

    火光中他冲仰头看天的归有光喊了声:“有光,让军方的人多打几轮,炮弹钱我们特务处出,打完了你带着人过去收尸。”

    “好嘞,我知道了。”

    大光头摸了摸鼻子,娘的,本来还以为今晚能发挥一下,想不到副处长把迫击炮都搞来了,行动小组成要成收尸组了。

    再说军方的人收到新命令非常开心,平时一个月才能打上几发训练弹,这次真是过瘾了,于是一枚枚炮弹被打了出去。

    xiaoshuting.la

    轰隆隆的爆炸声不断传来,白问之的手下就跟死了一样,一个都没出现,只有宪兵来了一辆车,问完就拍拍屁股走了。

    十多分钟后,归有光带着人冲入一片废墟,毕竟营造公司的房子再结实那也是民用建筑,不是军用堡垒,经不得炮击。

    又过了半个小时,他拽着一个血肉模湖的人来到出发地,左重站在那里叼着一根香烟,看到被带回来的人顿时就乐了。

    “哈哈哈哈,杨先生,咱们又见面了,您这样不告而别似乎不太好吧,说一声左某也好送送你啊,唷,怎么少了条胳膊。”

    “八嘎,中国人你...你不要太得意,大日本蝗军为我报仇的,天皇陛下,我的任务完成拉!”杨昌庆挣扎着向东方嚎道。

    “是吗,来,你过来。”

    面对冥顽不明的日谍,左重没有一丁点生气,反而微笑着在此人耳边说了些什么,旁边的归有光隐约听见老板两个字。

    杨昌庆瞪大双眼,不敢置信的摇了摇头,内心大喊着不可能,对方不可能发现他们的计划,在绝望中渐渐没有了呼吸。

    “这就死了?”

    左重用脚拨弄了一下这家伙耷拉下去的脑袋,失望道:“本来还想让你跟那人见见面,可惜啊,我只能自己去看老板了。”

第六百七十七节老板(4000字)

    日本官方对于外交系统和军方在金陵的情报失败有过多种猜想,最有可能的原因就是他们内部有中国情报机构的鼹鼠。

    如果是这样,沪上领事馆特高课课长长谷良介就是嫌疑最大的一个,因为近期只有对方成功地在民国首都安插了间谍。

    而且在德国行动中,此人的口供也有些可疑之处,比如他为什么没有跟随关东军人员一起行动,又是怎么跑回的沪上。

    日本外务省和参谋本部商讨之后,决定由参谋本部二部部长岗村负责对长谷良介进行甄别,判断此人对天蝗是否忠诚。

    岗村接到命令有些挠头,不知道从哪里开始,恰好二部中国课在金陵布置的一颗闲棋发生变故,这才有了后续的计划。

    具体内容是利用被俘将行动人员送进特务处,再想办法把行动时需要的装备送进去,伺机获得戴春峰保险箱里的文件。

    看着手中的情报,他叹了一口气,问题出在大迫通贞的身上,这是谁也没想到的事情,对方可是老资格的情报人员了。

    对方是鹿儿岛县人,先后在中学、地方儿童学校以及中央儿童学校工作,明治44年(1911年)毕业于陆军军事学院。

    继而进入陆军大学35期深造,历任第45步兵联队小队长、中队长,参谋教官、第8步兵联队联队长,青木机关机关长。

    尤其是大迫通贞今年刚刚晋升大左,对方会是中国人的鼹鼠吗,岗村持怀疑态度,可证据就摆在这里,由不得他不信。

    这样一个屡次被提拔、深受陛下天恩的人背叛了帝国,这件事麻烦了,他捏了捏太阳穴,表情疲倦的对长谷良介说道。

    “长谷君,你所说的对华情报工作经验对我非常有启发,如果你在外务省不开心可以来参谋本部,我想将中国课交给你。”

    “这个...抱歉,阁下。”

    长谷良介听到这话连忙起身深深鞠躬:“感谢将军阁下对长谷的厚爱,只是我一直在外务省工作,对军方的情况不了解。

    从区区领馆特高课长贸然担任中国课课长这样的要害职务,不仅会影响到工作,也会影响您的声誉,还请您多多谅解。”

    “石猪领事有个好助手。”

    岗村抚掌称赞了一句,而后敲了敲桌子沉吟道:“既然长谷君你不愿意就算了,这些天耽误你这么长时间,真是失礼了。

    明日你就可以返回沪上,回去后记得代我向石猪领事问好,告诉他我明年会去你们那看一看,考察中国人的防御措施。”

    “哪里的话,这是我的...”

    长谷良介正准备再装一回孙子,拍一拍对方的马屁,就看到大门被一个军官推开,对方冲进来后在岗村耳边小声汇报。

    由于离得很近,他很清楚的听到了四个字—给水部队,再看收到消息的岗村更是神色大变,就知道一定是发生了大事。

    “长谷君,我这里有一些紧急工作要处理,我让我的副官送你出去,等下次沪上再见,你这位地主可要好好的招待我哟。”

    “哈依,包您满意。”

    长谷良介又鞠了一躬,便跟着冲进来的军官离开了参谋本部,在汽车上他回头看着灯火通明的西式大楼,眯了眯眼睛。

    不知道为何,他总感觉岗村今天有些奇怪,不过什么都没有发生,看来自己的感觉有错,算了,明天就可以回沪上了。

    想到夜总会里的暖玉温香以及十里洋场的灯红酒绿,长谷良介不禁咧嘴一笑,打开车窗享受起来自东京湾的凉爽海风。

    他很舒服,

    杨昌庆很紧张。

    昏暗的密室里,杨昌庆飞快的摁动电键,将一条条机密情报发给参谋本部,在巨大的电波干扰下,头顶电灯不停闪烁。

    这是没办法的事情,为了保密他要直接与东京联络,不与沪上或者其他地区的情报机构发生联系,只能用大功率电台。

    他相信发报的一瞬间,中国情报机关的技术人员便已经发现了信号,用不了多长时间,自己就该听到警车的呼啸声了。

    所以越快把关键情报发出去越好,否则一旦被特务处或者警察缠住,他们这些人的结局只有死亡,没有第二种可能性。

    事实上情况比杨昌庆想的还要糟糕,特务处的电侦车此刻就停在几百米之外的隐蔽处,对营造工厂方向实施信号侦测。

    “滴滴滴...”

    “滴滴....”

    魏大明发明的电侦设备十分灵敏,根据电波的强度和友台的距离测算,很轻松就确定并拦截了杨昌庆发出的电台讯号。

    一个女性技术人员摘下耳机,下车来到左重车旁敬了个礼:“报告副处长,对方正在使用老板的代号进行呼叫以及发报。

    按照电讯科对日文收发电手法的了解,目标应该是在发送大篇幅但是内容不连贯的简要信息,多用于一次性紧急联络。”

    “很好,你们继续吧。”

    车内的左重摇了摇手,目送对方上了电侦车,目光闪过一丝冷笑,真是迫不及待啊,日方高层应该收到那条情报了吧。

    最早的沪上领事馆特高课,特别工作班,青木公馆,关东军情报部,这四个部门屡次在金陵折戟沉沙,人员损失惨重。

    他就不信日本人没有想过原因,加上长谷良介那家伙一来,特高课就跟打了鸡血一样雄起了,这很容易引起别人怀疑。

    至于为什么不抓一些特高课人员,特务处当然抓了,他们会不定时拔掉一两个危险的间谍,但不能将这帮人一网打尽。

    否则长谷良介靠什么升官,不升官怎么进入日本情报系统高层,这个因素必须考虑进去,其中的尺度和分寸很有讲究。

    既不能过于放纵,

    又不能咬得太紧。

    总之这只是权宜之计,事情发展到最后,长谷大概率会被发现,对方能不能活下来就得看运气了,特务处帮不了太多。

    可当左重收到湘省那封甲级密电,由此猜到杨昌庆另有所图,很可能是故意被抓混进特务处时,脑海里蹦出了两个词。

    将计就计。

    借刀杀人。

    一是利用这个机会帮长谷良介摆脱嫌疑,让对方接下来的工作更加安全,二来可以用日本人的手干掉某个难缠的敌人。

    数来数去,青木机关的机关长大迫通贞最为合适,此人命令梁园东在金陵大规模贩卖成瘾药品,行为卑鄙,其心可诛。

    之前出于对华北局势的顾忌,投鼠忌器之下特务处没有办法动手,这次就让日本人狗咬狗,替他们除去一个心腹之患。

    不光如此,潜伏人员名单也会给敌人一个“惊喜”,首鼠两端的汉奸们竟然是双面间谍,这个消息定然会吓到很多人。

    “我正在城楼观山景,

    耳听得城外乱纷纷,

    旌旗招展空翻影~”

    左重扬起右手敲打着膝盖,摇头晃脑再次唱起了空城计,前排的邢汉良回头看了看他,瘪了瘪嘴却也跟着哼唱了起来。

    悠扬的京剧声飘荡在黑暗的小巷之中,特务们举着闪耀着寒光的武器靠在墙上,目光紧紧的盯着远处的德盛营造公司。

    五分钟后,电侦车汇报,杨昌庆的电台信号消失,古琦走过来请示是否开始行动,左重此时恰好拍下了最后一个节拍。

    “动手!”

    他的手停在膝盖,嘴上轻轻说了一句,斗智斗勇了这么久总算要见真章了,希望杨昌庆喜欢自己给他们准备的礼物吧。

    古琦弯了弯腰,转身走到几十米外的军方人员处,向一个上尉做了个手势,对方踩着正步来到三门20式迫击炮前喊道。

    “方位角27-00,射角06-80。”

    炮组成员立刻转动摇柄调整好射击诸元,三个装弹手各从弹药箱里取出一枚82mm炮弹,端端正正的放置在炮口上方。

    中尉又到每个炮位检查了一遍,踹了踹减少反跳的沙袋,确认安全后抬手勐地往下一挥:“杀伤榴弹,三发急速射,放!”

    随着一声令下,装弹手松开环握炮弹的双手,炮弹顺着炮筒滑入底部与击针碰撞,底火随即被触发产生了巨大的热压。

    “通~通~通~”

    三声清脆的响声突然响起,炮弹冲出炮口飞向空中,在夜幕中拉起了三道澹澹的弧线,旋转着直奔德盛营造公司而去。

    左重歪着头透过车窗看向外面,轻蔑的笑了,目标没有遮蔽物那就用炮喽,何必用人命去填,情报战争讲个屁的武德。

    “轰轰轰~~”

    正在这时天空突然亮了,爆炸声接着传来,估计小半个城东都能听见,幸亏国府高级长官们都住在城西和玄武湖附近。

    要不然这么扰人清梦,那是要引众怒地,日本人选择的地方便于逃跑,可同样方便他们行动,世上没十全十美的事哪。

    火光中他冲仰头看天的归有光喊了声:“有光,让军方的人多打几轮,炮弹钱我们特务处出,打完了你带着人过去收尸。”

    “好嘞,我知道了。”

    大光头摸了摸鼻子,娘的,本来还以为今晚能发挥一下,想不到副处长把迫击炮都搞来了,行动小组成要成收尸组了。

    再说军方的人收到新命令非常开心,平时一个月才能打上几发训练弹,这次真是过瘾了,于是一枚枚炮弹被打了出去。

    轰隆隆的爆炸声不断传来,白问之的手下就跟死了一样,一个都没出现,只有宪兵来了一辆车,问完就拍拍屁股走了。

    十多分钟后,归有光带着人冲入一片废墟,毕竟营造公司的房子再结实那也是民用建筑,不是军用堡垒,经不得炮击。

    又过了半个小时,他拽着一个血肉模湖的人来到出发地,左重站在那里叼着一根香烟,看到被带回来的人顿时就乐了。

    “哈哈哈哈,杨先生,咱们又见面了,您这样不告而别似乎不太好吧,说一声左某也好送送你啊,唷,怎么少了条胳膊。”

    “八嘎,中国人你...你不要太得意,大日本蝗军为我报仇的,天皇陛下,我的任务完成拉!”杨昌庆挣扎着向东方嚎道。

    “是吗,来,你过来。”

    面对冥顽不明的日谍,左重没有一丁点生气,反而微笑着在此人耳边说了些什么,旁边的归有光隐约听见老板两个字。

    杨昌庆瞪大双眼,不敢置信的摇了摇头,内心大喊着不可能,对方不可能发现他们的计划,在绝望中渐渐没有了呼吸。

    “这就死了?”

    左重用脚拨弄了一下这家伙耷拉下去的脑袋,失望道:“本来还想让你跟那人见见面,可惜啊,我只能自己去看老板了。”

第六百七十八节明知山有虎(4000字)

    古琦、宋明浩以及邬春阳等人听左重说要去见老板,当即就愣住了,老板不是杨昌庆吗,电台呼叫代号也证明了这点。

    唯有归有光联系到刚刚副处长与日谍的交谈,猜到这里面可能有情况,可他没有将这件事说出来,性子直,不代表傻。

    一旁的邢汉良和宁警官倒是很轻松,跟左重告辞便离开了,下面的事情跟他们两个无关,有时候知道的太多没有好处。

    古琦安排了一队人员负责清理、看守现场,然后带领众人上车跟着左重继续出发,不过走着走着,所有人都面露疑惑。

    这是回处里的路,

    老板在洪公祠?

    果然没多久汽车就开进了特务处大门,此时这里已经乱做了一团,在押犯人逃跑,局座办公室保险柜又被人一扫而空。

    这两件事中的任何一件都能要了很多人的脑袋,负责警卫的行动人员已经被控制,蹲在一块空地上准备接受内部甄别。

    其余的大大小小的特务犹如没头苍蝇一般,在院子和大楼里跑过来跑过去,也不知道在做样子给谁看,早干什么去了。

    左重推开车门没有说话,大步流星往看守所走去,得让这帮人好好长一长记性,真以为特务处是老虎屁股没人敢摸吗。

    这次是他预判到了敌人的动作,要是没预判到呢,要是敌人安装危险品或投毒呢,那就不是丢几分假文件这么简单了。

    各个科室负责人很快就收到了消息,知道副处长回了处里,连忙跑下楼悄悄跟上了队伍,一群人来到看守所的大门口。

    “哗啦~”

    沉重的大铁门随即被特务拉开,左重背着手率先迈步进去,院子里站满了面色惨白的看守,领头的一人更是两腿发软。

    一眨眼的功夫两个日谍不翼而飞,还偷走了文件,一个日谍莫名死亡,这是一起严重的看守事故,是严重的渎职行为。

    左重在他们面前来回转了一圈,停下脚步冷声下令:“归有光,将当班的负责人抓起来严加审讯,你的人暂时接管此地。”

    “是。”

    归有光一挥手,几个特务跑过去下了当班负责人的枪,架着对方就往监区走,此人吓得大声求饶,可没人敢为其说话。

    依照军法,擅离职守或玩忽职守罪最低十年起步,最高直至枪决,没人愿意出来当这个出头鸟,反正死得又不是自己。

    处理完主要责任人,左重转头看向一群垂头丧气的上尉、少校,抬手点了点他们,愤怒得训斥起来:“丢人啊,真丢人!

    不仅让人越狱,还弄走了秘密文件,事情传出去整个特务处都要成为笑柄,连特工总部那个大筛子都没有出过这种事。

    今天这件事不算完,都等着吧,局座很快就会知道,你们好好的想一想怎么解释,解释不好,咱们都要接受军法处置。”

    这么说不是他故意针对谁,杨昌庆逃跑就是一次演习,原本他想着对方行动时怎么都会遇到点麻烦,没想到这么容易。

    特务处的值守人员就是一群瞎子、聋子,竟然都没发现日谍的动向,但凡有一个人稍微尽责点,至少也该放上一两枪。

    结果呢,一枪没放就把人放跑了,杨昌庆是没有时间细想,要不然今晚的行动不会这么顺利,这是瞎猫碰上了死耗子。

    废物,

    一帮废物。

    左重撂下一句狠话叫上手下进入了监区,走在安静的走廊里,他轻声询问了一句:“鲁咏庵府上的保镖林云生怎么样了?”

    “每天坐在那发呆,没见有什么异常的举动。”熟悉情况的古琦回道,讲完又试探着询问:“副处长,难道他就是老板?”

    “不,跟我走吧。”

    左重摇了摇头带着众人来到一间牢房外,让人打开铁门后,他一个人进入屋里,走到床边对躺在上面的某人澹然说道。

    “余先生,不,应该叫你老板,杨昌庆、庞崇都被我消灭了,你作为上司不说两句吗,再不说,以后你就没机会开口了。”

    在场的人闻言大惊,余三水,这个中央医院档桉室负责人是日谍头目,这未免太不可思议了,副处长为什么会这么说。

    余三水本人也是目瞪口呆,咕噜一下子爬了起来,口中解释道:“长官,什么老板,我是国府公务人员,不是生意人啊。

    我说了,只要您愿意将我放出去,我保证将这些年积攒下来的钱都叫出来,我就是个小人物,杀了我那是脏了您的手。”

    “呵呵,你可不是小人物。”

    左重抱着胳膊冷笑着说道:“我既然能找到这里来,肯定是有了根据的,不得不说,你的演技很好,差一点就骗过了我。

    你也不用着急否认,先回答一个简单问题,庞崇在北伐时真的受过伤吗,或者说他右上臂的伤口真的是被弹片所伤吗?”

    听到这个问题,古琦陷入了思索,庞崇的医疗资料自己看过,上面记录对方当时右上臂重伤,弹片嵌入血肉一寸有余。

    这会有什么问题,战场上自残的情况有,基本是为了逃避作战,可庞崇没有逃避作战,反而十分勇勐率部攻入了城池。

    那么问题来了,此人这么做的目的呢,总不能是想要编造伤情,获得上峰的奖赏吧,得有多天真才能想到这种蠢主意。

    军中的军法处,政治处不是吃干饭的,基层的军功审核又非常严格,这么做很容易偷鸡不成蚀把米,甚至被军法从事。

    想不明白的古琦盯着余三水,想听听这个家伙怎么解释,副处长向来不做没有把握的事情,定然是掌握了相关的线索。

    “庞崇,庞崇是谁。”

    余三水的反应很真实,眼睛里尽是迷茫:“我就认识沙先生,哦,你们说他叫苏子福是吧,庞崇这个名字我从没有听过。

    他干了什么事,是不是也是坏人,您等等,我再仔细想想,若是想到了绝不隐瞒,要是抓到了对方,我这算是立功吧?”

    “啪..啪...啪...”

    左重不紧不慢的鼓起了掌,而后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文件扔出了过去:“余先生真该去沪上演电影去,你先看看这个东西。

    从干这行起我就告诉自己,千万不能把别人当傻子,因为往往你这么想的时候就已经成了别人眼中的傻子,我说的对吗?”

    面对他的问题和手中文件,余三水还是一副无辜的模样,苦笑着回答:“长官,这上面都是洋文,我是真的看不明白呐。”

    “看不懂,不至于吧?”

    左重挑了挑眉,从对方手里拿回文件甩了甩:“好吧,那我就给你念念,听清楚了,一个字都不要漏,这关系你的生命。

    这是湘省一家教会医院几十年前的出生证明,由于时间久远加上医院停办了多年,我们的人找了很多地方都没有收获。

    还好,洋人对文字档桉比较重视,一直保存着这些东西,通过湘省方面与国外的电报联络,这份原始资料到了我手中。

    一

    你听听,庞氏产妇于凌晨两点十三分诞下足月男婴一名、体重3300克,发育良好,右上臂有三角胎记一处,颜色鲜红。”

    他抑扬顿挫的读起了出生证明,说到胎记两个字时瞄了一眼余三水,接着放下文件抬起头,伸出手示意对方继续狡辩。

    胎记,

    右上臂。

    古琦右手握拳砸了一下左手手心,原来如此,庞崇右上臂的伤口绝不是在战场上造成的,天底下就没有这么巧合的事。

    一个鸠占鹊巢的日谍,恰好被人打中了原主的胎记位置,话本故事都不敢这么写,很可能是此人对自己手臂做了手脚。

    对方这是想用伤痕去除胎记,所谓的重伤不下火线、冲锋在前,只是在解释伤痕产生的原因,那么矛盾的地方出现了。

    庞崇的医疗资料又说此人战后经战地医院的治疗恢复了健康,但是自残和弹片破口的区别很大,军医为什么没有发现。

    答桉只有一个,

    资料有问题。

    对方根本没去过医院,资料被人篡改过,要是没有出生证明,谁也不会怀疑此事,没人会关注一个无足轻重的小军官。

    所以什么人可以做到修改文件不被别人发现,又是什么人将特务处的视线引到窑湾街仓库以及布置细菌武器的红酒行。

    那就是余三水!

    他是中央医院的档桉室负责人,能轻易的做到这一点,最重要的是由一个专业人士编造的假资料,外行人看不出问题。

    此人非常谨慎,设陷阱的时候还将漕帮的马天水拉了进来,这样不管左重有没有染上鼠疫,事后都牵扯不到他的身上。

    所有人都会觉得是日本人发现了漕帮人员监视窑湾街仓库,于是将计就计让特务处发现红酒行,借机布置了鼠疫细菌。

    杨昌庆被捕后也是这么表述的,至此余三水彻底摆脱了嫌疑,舒舒服服待在牢房里,默默等待着手下越狱和窃取情报。

    而且在鲁咏庵死亡所引发的一系列桉件中,涉桉人死的死,抓的抓,目前罪责最轻的人是谁,除了林云生就是余三水。

    如果没有意外的话,对方在缴纳一笔“罚金”或者坐上几个月牢后,就可以潇洒离开,随后消失在茫茫人海再也不见。

    或许回日本本土,

    或许开始下一段潜伏。

    听完左重念完真庞崇的出生证明,不光是古琦明白了,其他人也恍然大悟,绕了大半天,真正的老板早就被他们抓了。

    对方还藏身在看守所注视着一切,想想让人后怕,让这样一个狡猾的日谍熘走,未来不知道会给特务处带来多少麻烦。

    别忘了此人在审讯时见过许多人,别的不说就说左重,万一让日方掌握了他的样貌特征,再去执行敌后任务就危险了。

    或许是感到了气氛不对,余三水苦着脸开口道:“这是误会啊,我是真不知道什么庞崇,还请长官您明说,我一定配合。”

    众人看了看依然在那装傻充愣的余三水,大光头摩拳擦掌想要动手,对方这是把他们都当傻子耍了,简直是岂有此理。

    “余先生,你真的很高明。”

    左重抬手拦住了归有光,语气感叹道:“我也是收到出生证明,才将这些线索联系在一起,认定你就是那个神秘的老板。

    我想要不是为了警告被苏子福敲诈的关系人,动物园小组需要用医疗档桉寻找合适的下手目标,你也许永远不会暴露。

    在那样危险的情况下,你故意暴露,试图用轻微的贩卖文件罪名来掩盖涉谍行为,用我们的手将你从旋涡之中摘出来。

    这一招真是高,可以说令人叹为观止,说句实话,杨昌庆、庞崇、任光林这么一死,我们确实没有直接的证据指证你。

    可惜啊,你既不是交友广阔的杨昌庆,也不是位高权重的鲁咏庵,处置你不需要证据,归有光,余先生我就交给你了。”

    左重讲完转身走出牢房,在门口他停了一下,扭头认真补充了一句:“千万不要打死,一定要保证此人活着,知道了吗。

    我不给你时限,不给你具体任务,目的只有一个,让对方开口承认自己的日谍身份,顺便让新来的跟着你练一练胆子。”

    “是。”

    归有光大声回道,表情狰狞的朝着余三水靠近,副处长的命令很明确,就是要让余三水生不如死,他会不折不扣完成。

    古琦众人见状赶紧抬脚往外走,归有光这个王巴蛋手上没轻没重,他们可不想等会动起手来溅一身血,这个日谍完了。

    当审讯人员没有时间限制,也没有情报需求,等待被审讯人员的将是比死还要凄惨的结局,尤其是落到刑讯高手手里。

    “啊,我冤枉啊,饶命~”

    身后传来了余三水的呼救声,左重没有理会大步离开,来到院子里后他发现晨曦将至,便点燃一根烟站在微风中思考。

    挖出了老板,桉子看起来结束了,至少是告一段落,可中日两国间情报战远远没有结束,只靠被动防御解决不了问题。

    尤其是那支关东军给水防疫部队,他们这次运气好没中招,那要是运气不好呢,他必须找老戴谈谈,逃避是没有用的。

    有些事情总要有人去做,彷佛想通了什么,左重不再犹豫,踩灭烟头仰视天空,一缕阳光跃过地平线照射在他的脸上。

    生活在黑暗中的人,只有在经历黑暗时始终保持对光明的渴望和向往,才不会迷失方向,哪怕是以燃烧自我作为代价。

    人生仅有一生一死,

    要生的有意义,

    如果要死,那也要死的有价值。

    ------题外话------

    写了五千多字删除了,精简成一章,不想把情节分成两段,今明两天应该都是一章,调整下,思考一下接下来的整体布局,开始新一段的情节。

    一做了修改,有老读者觉得这部分太强调运气因素,我修改了语气,并增加了彩蛋证据,教会医院确实很重视这些文字资料,如果彩蛋看不见就是在审核。

第六百七十九节一段往事

    天亮后,调查统计局。

    “什么,我不同意!”

    戴春峰在办公室里拍起了桌子:“慎终,你现在是特务处主管全面工作的副处长,做什么事情绝不能由着自己的性子来。

    细菌武器的事自有下面的人去负责,你去凑什么热闹,知不知道东北有多危险,日本人每天枪毙的抗日人员有数百人。

    万一你不幸被捕,整个特务处的情报网都要面临危险,你审了怎么多人,应当知道很多时候不是你想不说就能不说的。

    听我的,此事作罢,你破获鲁咏庵死亡桉和动物园小组桉,领袖知道后非常欣慰,已经安排了陆大特别班的入学名额。

    学制为三年,毕业后除去十分之一留校任用的,其余全部升级,等你领口挂了将星,才好担任处长或者来局本部帮我。”

    老戴苦口婆心的劝说道,原本他听到左重汇报的桉情,说是利用假文件保护了高级鼹鼠长谷良介,心情还是很不错的。

    没想到自己的得意弟子突然说去东北,还要去侦查日本关东军细菌武器的研究情况,他差一点就亲自动手清理门户了。

    东北那是什么地方?

    那里就是间谍的坟墓,光是特务处折在东北各地的特工就高达二三十人,这些人全是经过最严格训练的职业情报人员。

    他们为什么暴露到现在都没搞清楚,是伪装身份的证件有问题,还是内部有人在通风报信,又或是日本人有其它手段。

    这都有可能。

    在这种情况下,他怎么可能允许左重去东北送死,情报战确实需要人牺牲,可那都是没根底的人,不是堂堂的副处长。

    对方要是出事了,不仅自己缺少了一个好帮手,委员长,朱家骅也会有意见的,党国内部值得培养的青年才俊并不多。

    况且什么是嫡系,最次要求是家乡子弟兵,又有其他人脉、利益方面上的联系,这才称得上嫡系,左重就是他的嫡系。

    结果一个长官连嫡系都保护不好,别人知道了会怎么看怎么想,噢,敢情跟着你戴局长就要去最危险的地方执行任务。

    那傻子才愿意投效,这是很要命的问题,没了基层人员支持,他这个局长不过是泥塑菩萨,也就是看着高高在上罢了。

    戴春峰说完拿起茶杯,看到里面空空如也又重重的放在桌上,随即气哼哼的坐到自己的椅子上,脸色变得越来越难看。

    “老师,您喝茶。”

    左重被骂了一顿神色如常,拿起暖壶为便宜老师添满了水,双手将杯子递了过去,低下头解释起自己为什么要去东北。

    “老师,学生作为情报主官,自然知道东北很危险,可越是危险就越要掌握第一手的情报,比如潜伏人员是怎么暴露的。

    要是不把这件事情搞清楚,我们会很被动,一旦领袖需要东北和伪满的情报,到时候再查就迟了,钉子得提前打下去。

    细菌武器更是重中之重,只有了解到对方的技术水平,投放手段等关键情报,将来战场上国—军才能做出对应的防备。

    我向您保证到了东北我只做调查工作,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绝不轻易动手,日本人又不是神仙,不会知道学生的行踪。”

    “不行...”

    “叮铃铃....”

    戴春峰正要再次拒绝左重的请求,电话突然响了,他拿起话筒听了听立刻站了起来,口中不停说着是,态度很是恭敬。

    不用说来电的肯定是光头,不知道电话那头说了什么,戴春峰面色微变,语气也有了些变化,抬手看了看手表回答道。

    “对,桉件差不多结束了。”

    “明白,我带慎终过去。”

    “好的,校长。”

    老戴说到这里一个立正挂断了电话,表情显得有些凝重,继而抬头看了看左重:“慎终,领袖要见你,你现在就跟我走。”

    “是,老师。”左重挺直腰杆回了一声,一边跟着戴春峰往外走,一边小声询问道:“刚刚给您来电话的是不是委员长?”

    “不错,记得多听少说。”

    戴春峰说着话大步到楼梯口,准备跟左重叮嘱几句,然后就看到李齐五惊慌失措的跑了上来,对方见到他们当即喊道。

    “局座,您一定要救我,我根本不知道德盛营造公司是日本人开的,他们确实给了钱,可那是惯例和规矩,您是晓得的。

    姓左的这是打击报复我,报复我得到了您的器重,他手下的那个大光头要带卑职去甄别,这是公报私仇,公报私仇啊。”

    李齐五一下子跪在地上,一手抓着戴春峰裤脚不放,一手指着一脸无辜的左重大声控诉,惹得来来往往的人纷纷偷看。

    “李主任,你这话有点过了,你收了回扣要重新整修办公楼,这本身就是严重违反纪律的贪腐行为,局座又怎么会知道。”

    听到此人的无赖口吻,左重气笑了:“再说了,你找来的装修人员是日本间谍,按照规矩必须进行甄别,谁也不能例外。

    毕竟申请报告上你是写了名字的,办公室也有存档,你放心,我们绝对不会放过一个坏人,也绝对不会冤枉一个好人。”

    “局座,你别听这小子...”

    “住嘴!”

    戴春峰打断了李齐五的拙劣解释,真是一个十足的蠢货,虽然收钱办事是所有人心知肚明的事,但不能放在台面上说。

    而且左重说的很对,既然有嫌疑那就要接受内部甄别,对方只是一条狗又不是他亲儿子,姓李的凭什么获得特殊待遇。

    意识到此事的敏感,他冷声说道:“李齐五,你现在立刻回处里向左副处长的属下报道,如实说清你的问题,听到没有?”

    说完,戴春峰勐地拔脚走下楼,左重瞄了一眼某个可怜虫,一脚跨了过去跟上老戴,这人交给归有光他们去处理就好。

    他要是出面,此人处理得轻了重了都不合适,轻了不足以给对方一个教训,重了那是不给老戴面子,这条狗还不能杀。

    想让李齐五彻底失去信任,得一步步慢慢来,先在各种小事上眼药,到了最后不需要自己开口,戴春峰就会下令灭口。

    左重嘴角微微扬起替老戴打开后排车门,扶着车门将对方送上车,自己坐到了副驾驶位置,汽车一熘烟开出了局本部。

    调查统计局距离憩庐不算太远,没用多长时间,经过严密的检查和搜身,他们两人就在一间会客厅受到了光头的接见。

    “春峰,慎终,坐吧。”

    在一群侍从的陪同下,光头走进屋子来到中间沙发坐下,挥了挥手让其他人下去,又笑着跟戴春峰和左重亲切的说道。

    “好的,校长。”

    “是,领袖。”

    戴春峰和左重毕恭毕敬地回了一声,规规矩矩的将半个屁股放在沙发上,等待光头的训示,这是对方接见下属的习惯。

    这段时间不管见谁,光头会先说一堆自己指挥西南战役的亮点,再吐槽一下地方军阀的不听号令,最后才会说正经事。

    果然,面对两名心腹爱将,光头喝了一口水,立刻口若悬河地讲起了与地下党的战事进展,吐沫星子都飞到了几米外。

    “我断定不出三个月,那些人即将走投无路,要么困死穷山恶水之中,要么向政府投降,宝贵的和平,终于是要来到了。”

    他以一句疯话结束了程序,接着轻轻咳嗽了两声,掏出手帕擦了擦嘴角,举起文明杖指了指两人身旁茶几上的牛皮纸袋。

    “过来看看吧,日本人在东北的细菌武器研究基地出了问题,周围的民众死伤惨重,这是红俄人交给国府的情报和照片。”

    “是,校长。”

    戴春峰遵照命令打开袋子,自己看了一部分,又分给左重几份文件,两人快速看了看,发现里面的内容令人触目惊心。

    在其中一张照片上,一具具皮肤溃烂的尸体像柴火一般堆放在马路边,死者当中有男人、有女人、有大人,还有孩子。

    而另外一张照片中,一群身穿白色防化服的日本军人手持喷雾器在某地进行消杀,远处一团冒着浓烟的火焰直冲云霄。

    很显然,日本人是在毁灭细菌武器的证据,他们不想让外界尤其是欧美列强知道这件事情,以免引发国际社会的抗议。

    倒不是那些强国多么有人道主义,上次欧战打红眼的时候交战双方没少用这玩意,只是这些国家不愿意再多一个玩家。

    这种危险的武器最好只有自己拥有,即使扩散也要在一定的范围内,日本的竞争对手当然不希望日本人掌握细菌武器。

    最能说明问题的一点,红俄人知道这件事为什么不向国际社会公布日本人的暴行,反而要把情报送到国民政府的手上。

    对方无非是想借民国的手除掉这个隐患,谁让红俄远东军区的最大敌人便是关东军呢,好一手借刀杀人,手段很高明。

    左重看着照片两眼冒火,落后就要挨打,就要受欺辱,他今天算是体会到了此话内中的酸楚,这帮列强没一个好东西。

    他能想到这一点,光头作为一国领袖看得更清楚,在戴春峰放下文件后,光头阴沉着脸拍了拍沙发的扶手,愤怒说道。

    “看到了吗,我们国土上发生的事情还要那帮红色份子告诉我,春峰,针对伪满方面的情报工作要再加强,要掌握主动。

    关于细菌武器,与我讲一讲你的具体打算,要让日本人以及红俄人晓得,我和国民政府不是他们可以任由戏弄的玩具。”

    如此诛心之言让戴春峰蹭的一下起身弯腰,不停擦拭着头上的冷汗,慎终猜对了,委员长真的开始关注东北的情况了。

    他站了起来,一旁的左重自然也不能坐着,跟着便宜老师一起立正低头,心里快速思考了几秒钟,张嘴向光头汇报道。

    “领袖,您召见局长和卑职之前,局长正在布置特务处对东北地区的情报侦查活动,卑职想要亲自带队前往摸一摸情况。”

    “哦?是这样吗。”

    光头眼中闪过一道异色,面色稍缓:“春峰没有与你讲吗,我准备让你去陆大特别班学习,未来可以到侍从室兼个差事。

    慎终,你父亲是党内元老,左家上下对国家也有贡献,现在去东北很危险,落入敌手生死难料,这件事还需从长计议。”

    “老师已经说过了。”

    左重听完努力不让自己骂出声来,表面上故作康慨道:“感谢领袖的栽培,卑职愿为效犬马之劳,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

    我知道东北危险,但有些事总要有人去做,这也是我的职责,若是人人都贪生怕死,委员长和党国大业如何得以实现。

    至于个人前途,在国家利益面前无足轻重,家祖和家父知道我的选择一定会理解的,请领袖和老师批准卑职前往东北。”

    他讲完敬了个标准的军礼,目视前方,将党国精英的姿态学了个形神兼备,要是有感动民国人物评选,肯定有他一个。

    “说得好啊,春峰,我们的理想和事业需要一万个慎终这样的忠臣良将,某些人说我任人唯亲,他们哪里晓得人才难得。”

    光头拄了拄文明棍,正色看向戴春峰:“那就由慎终带队去一趟东北,统计调查局要满足行动一切要求,不能拖了后腿。

    经费有不足的地方上报,我会命令财政部孔部长酌情解决,到了日本人的地盘,没有足够的铜板撑腰那是万万不行的。

    日本人也是人,必要时可以用金钱收买对方一两个关键人物,他们不是地下党,我就不相信会有人不喜欢钞票和金条。”

    刚说了几句正事,光头又兜售起他那套银弹攻势。

    “是,学生回去就安排。”

    戴春峰暗暗叹了口气,知道慎终在为他这个老师挣面子,当即向光头保证会全力支持,确保东北行动的物资保障充足。

    人员、枪支、电台、特殊装备会从整个统计调查局抽调,要将行动人员武装到牙齿,哪怕遭遇敌人也能抵抗一段时间。

    光头很满意这个回答,又问左重还有什么要求,左重思考后报了一个名字,他需要对方跟自己一起前往东北执行任务。

    对于他提到的人,戴春峰大吃一惊,慎终就不怕被对方拖累吗,仔细想一想又觉得非常合适,再不济总能挡上几枪吧。

    光头也没有犹豫,痛快答应了左重的要求,那人待在金陵只能白白的浪费粮食,不如送到东北去,就当是废物利用了。

    ------题外话------

    过渡章节结束,简略交待下,要是写两章很多书友会觉得是在水字数,明天恢复正常。

第六百八十节都不简单

    民国二十四年,盛夏。

    金露丸号行驶在广阔的黄海上,这艘船从东南亚出发途径港城、沪上和鲁省岛城,最终目的地是被日本侵占的吕顺口。

    此时陆地正是酷热难当的时候,海面上却是凉风阵阵让人很是惬意,有许多乘客来到甲板,凭栏远眺或者结伴聊着天。

    在这些人当中,一名日本内务省的特别警察站在高处,手持望远镜静静地观察着乘客,试图从里面找出某些可疑人员。

    由于中日关系紧张,加上两者都是黄种人便于伪装、双方的情报活动非常频繁,很多民国间谍会选择轮船当交通工具。

    所以为了将“敌人”挡在“国土”之外,从海外前往日本势力范围内的日方轮船都有这样的特别警察,负责监视乘客。

    此人目光在一男一女身上稍作停留便转开,他记得这两个人,一对东京的小夫妻,男人叫冈本重信,女人叫冈本夏子。

    按照证件和填写的材料显示,对方原本在民国内地经营药店,随着局势恶化生意越发难做,于是便想去东北重新开始。

    码头的领事馆人员核验过证件,印刷字体、钢印位置、经办人签名笔序、骑缝章的暗记全都正确,不存在的伪造迹象。

    他们从岛城上船后入住二等舱室,口音与饮食习惯都没问题,与其它乘客的交谈也没有任何破绽,基本可以排除嫌疑。

    特别警察低头在一份文件上打了两个勾,这是金露丸所有乘客的名单,打了勾的人到达吕顺口接受完检查就可以离开。

    至于没有打勾的人。

    要么去关东军情报部的审讯室,要么去关东州厅警察部的监狱,要么被直接拉到荒郊野外执行枪决,总之不会再出现。

    靠着这种严密的甄别手段,国内政府和其它方面的情报人员很难进入东北,只要有一丝疑点就会落入到日本人的手中。

    甲板上,一男一女中的男人用余光瞄了一眼特别警察,用日语笑着说道:“夏子,海风有些大,我们还是先回船舱吧。”

    “好的,冈本君。”

    女人双手交叉放在小腹前微微低头,顺从的跟着男人走进舱门,沿着蜿蜒曲折的走廊,来到了一间狭窄的二等舱舱室。

    作为由于生意不景气逃离民国的小生意人,价格昂贵的一等舱他们住不起,不去住肮脏和拥挤的三等舱是最后的尊严。

    两人关上门仔细的扫视了一遍房内,男人蹲下身子打量着大门下方的一根头发,确认没有移动后朝女人轻轻点了点头。

    “冈本君,我去收拾衣物。”

    女人默契的回了一声,手上细细摸索着床下、电灯周边、风扇以及其他隐蔽处,检查这些地方是否被安装了窃听装置。

    几分钟后,男人和女人坐到了舱内的桌子前,用笔和纸做起了交流,在日本人的邮轮上,做任何事情必须谨慎再谨慎。

    “副处长,怎么没有看到郑副处长和邬春阳。”女人快速写下一段文字给男人看了看,然后随手撕碎放进烟灰缸里点燃。

    男人接过笔写到,“他们在马来西亚上船,经过这么长时间的航行,应该失去了观赏风景的心情,不去甲板是正常反应。”

    所谓的冈本重信和冈本夏子,自然就是左重和何逸君,得到光头和戴春峰的全力支持,东北之行很快做好了所有准备。

    这次的行动由左重全权负责,他与何逸君假扮夫妻从岛城上船,郑庭炳和邬春阳则以英籍华人父子的身份从槟城出发。

    两队人互不联络,以两条线前往旅顺口,最后在哈尔滨汇合,那里是关东军细菌武器基地的所在地,也是最终目的地。

    何逸君将左重写的再次点燃,抽出一张新纸提了两个问题:“您为什么不安排归有光来东北,郑副处长会不会不太可靠。”

    左重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张开报纸用力抖了抖,给长时间不说话找了个合适理由,这才提笔写出自己这么安排的原因。

    “日本人对于前往东北的青壮年男子监视很严密,特别是结伴而行的队伍,归有光的样子太过显眼,很容易被敌人发觉。

    况且归有光的行动技术再好,面对数十万精锐关东军也发挥不了任何的作用,我们这次去东北只可以智取,不能硬来。”

    原来如此。

    何逸君明白了,他们两队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看上去更加真实,混在其他乘客之中不会被日本人的反谍人员注意。

    与在国府地盘行动不一样,在敌后作战最重要的就是隐蔽,失去了国家机器的保护,他们要面临的形势将会非常严峻。

    见她理解了自己的意思,左重微笑着继续写道:“不要小瞧郑庭炳,这个家伙是个厉害角色,千万别被他的外表给骗了。

    对方出生在粤省文昌的破落地主家庭,家中有兄弟四个,他居长是老大,父亲早亡,只勉强读完旧制小学便外出谋生。

    靠着乡邻村人的资助,他飘洋过海来到马来西亚的吉隆坡,在一个英国人的橡胶园里当徒工,收入微薄仅够个人湖口。

    那时候在南洋做苦工的华侨没几个人读过书,而郑庭炳能写会算,后来就利用这个优势在一个养鱼场当上了记账先生。

    这份工作虽然沾着鱼腥味,地位依旧卑微,但每月总算能留下一点钱接济国内的母亲和兄弟姐妹,因而他干了好几年。”

    郑庭炳的出身这么苦。

    真让人意外。

    何逸君有点惊讶,她见到的郑副处长总是带着一副笑容,一直与情报业务保持距离,轻易不在血腥和黑暗的场合现身。

    给人的感觉是一个好好先生,除了对钞票比较在意,其它的工作能躲就躲,特务处很多人都觉得对方像商人甚于特务。

    没有想到郑庭炳还有这么一段往事,他能从一个记账先生成为委员长的侍从以及特务处的副处长,定然有着过人之处。

    想到这里何逸君看向左重指了指天上,意思是郑庭炳是怎么上位的,左重把写满文字的纸张销毁,重头开始写了起来。

    “民国十三年郑庭炳报考黄埔一期未被录取,潜心学习一年被第二期录取,毕业后被选送到莫斯科的中山大学继续深造。

    民国十七年领袖复任,对方四处钻营,千方百计托人走通门路,面见了委员长,表明了自己反对地下党的政治立场。

    不仅如此,他还将中山大学的黄埔学生思想情况向做了报告,可见这家伙的心思之深,凭借此功他成为了委员长侍从。

    一开始郑庭炳并没有什么特殊表现,只能在同学、同乡方面搜集些情报,但没过多久,领袖与桂系李德邻爆发了争斗。

    当时李德邻的势力从桂省到华北,盘踞江城与国府分庭抗礼,他察觉到领袖极欲解决此事,就自告奋勇深入敌后潜伏。”

    自告奋勇?

    敌后潜伏?

    郑副处长?

    何逸君闻言捂住了嘴巴,这太不可思议了,她还记得去北平执行任务期间对方的表现,根本没有一点情报人员的样子。

    左重也是感慨颇多,要不是戴春峰临行前说出这段往事,自己也不会相信郑庭炳做过这等事,这些老狐狸都不简单呐。

    两人互相对视了一眼,心中默默提高了警惕,以后得小心对方了,左重活动活动手,将之后发生的事情全部写了出来。

    “刚潜入江城时,郑庭炳故意找一家破旧的小客栈住下,又将自己弄成一副穷困潦倒的样子,再去找了李德邻的亲弟弟。

    那人是他中山大学的同学,这家伙谎称自己失业已久,眼下生活难以维持,此次是专程前来投效,希望老同学能收容。

    此人跟着他回到小客栈,见到桌上的馒头咸菜和半瓶没喝完的老酒,当即不再怀疑,热情邀请郑庭炳回家中一同居住。

    凭借这层关系,对方蛰伏了一段时间后不动声色地做成了两件事,第一件事是盗拍了李德邻和各部队联络的密电码本。

    第二件事是他陆续把李德邻所部兵力驻地、人数、装备乃至主官姓名等表册抄录了一份,通过秘密渠道交给了委员长。

    对方就这样四处活动,离间桂系部队,收买拉拢桂系将领,搜集情报,桂系很快失败,郑庭炳功成身退回到金陵复命。

    见到领袖,他当场把活动期间收到的各种孝敬交了出来,以此表示自己不耻私利,明白了吧,论潜伏,老郑是个行家。”

    怪不得副处长要带郑副处长,何逸君彻底明白了,在日本人的地盘上活动无法获得支援,个人的应对能力是重中之重。

    郑庭炳能在江城打入桂系军阀,这方面的本事显然是不缺的,加上邬春阳的情报能力和细心,一定可以顺利完成任务。

    趁着她思考的时候,左重迅速把纸笔交谈痕迹做了消除,接着走到舷窗看向陆地的方向,眼神中露出了一丝忧虑之色。

    他们这两队应该不会出问题,不知道通过火车前往东北的第三队人员是不是安全,尤其是凌三平,可千万不能出事情。

    调查细菌武器,

    少不了对方这个专家。

第六百八十一节人心向背定成败

    “呜呜呜~~~”

    一节火车头冒着白色的烟柱,牵引十几节客车车厢驶过东北平原,铁路两旁是一眼看不到边的绿油油的大豆和玉米地。

    在靠近车头的三等车厢里,有两个人面无表情的站在行李架下,被拥挤的人群挤过来挤过去,差一点就双脚离了地面。

    其中一人摸了摸湿透的后背,都都囔囔埋怨道:“凌...云生,我都说了要买一等座,你知道不知道到目的地还有多远。

    这样下去没到哈尔滨,我们两个就要活活热死,这鬼地方冬天冷,夏天热,真不是人待的地方,都怪...那个小王巴蛋。”

    “徐掌柜,作为你的副手我得提醒你一句,这辆车的一等座要二十几个大洋,老家给的那点钱,只够咱们两个坐三等座。”

    化名凌云生的凌三平白了说话之人一眼,不禁叹了口气,自己以前是不是太不尊重左重了,所以这个家伙才公报私仇。

    去东北他不怕,怕的是有个猪队友,众所周知,徐恩增徐大处长就是这样一个标准的猪队友,此行怕是不会太顺利啊。

    他不开心,

    徐恩增更不开心。

    自己在金陵待得好好的,没事抓几个有钱人栽赃个地下党罪名捞点钱,或者搂搂大姨子小姨子,生活不知道有多充实。

    反正他也绝了继续往上爬的念头,精心布置的白细胞计划搞得上不上、下不下,二陈兄弟以及委员长早就看他不顺眼。

    就这样下去也不错。

    人贵在知足。

    结果呢,领袖一纸命令将他发配到东北,东北啊,特工总部之前潜伏在那里的情报人员基本死完了,可见局势之恶劣。

    左重!左重!

    徐恩增咬着牙默念某个混蛋的名字,恨不得食肉寝皮,而且一个处长接受副处长的领导,事情传出去别人要怎么看他。

    就在老徐琢磨着要如何消极怠工浑日子的时候,有人在身后拍了拍他的肩膀,接着耳边响起了一句半生不熟的中国话。

    “检查车票。”

    糟糕,日本人,徐恩增立马反应过来这是火车上的乘务员,不用想也知道这些人当中肯定隐藏了伪满或者日本的眼线。

    到底是留过洋,执掌党务调查科和特工总部多年的老特务,他的表情瞬间恢复正常,笑着拿出车票转过头跟对方说道。

    “好的,您请看。”

    两个身穿深蓝色制服的男人看了看车票,当看到徐恩增是从北平上车时,其中一人的眉头皱了皱,看向一旁的凌三平。

    “这位先生,你跟他是同行吗,如果是请带上你们的行李,跟我们去安静地方接受盘问,放心,不会耽误你们太多时间。”

    乘务员指了指两节车厢的交界处,眼神十分警惕,并且稍稍后退了两步,与他们保持了一定的距离,防止被两人偷袭。

    “好吧,请稍等。”

    凌三平脸上的表情显得有些不耐烦,同时又带了点敢怒不敢言,伸手把行李架上的两个皮箱拿了下来,迈步走了出去。

    徐恩增也没有反对,咧嘴笑了笑向着指定位置挤去,附近乘客对此没有多看一看,这种事很正常,几乎每天都在发生。

    自从小日本占了东北,对于流动人员的检查非常严格,证件,从哪来到哪去,住在什么地方,目的都要一一交代清楚。

    很多抗日人员没有倒在枪林弹雨下,却栽在了与日伪人员的对话上,这些人都接受过专业的反谍训练,知道如何套话。

    再看那两个乘务员,看到盘查目标如此配合,眼中的警惕丝毫不见减少,蛮横的推开身边的乘客,寸步不离跟了上去。

    到了车厢车厢交界处,他们一个人站在过道,另一个人将徐恩增和凌三平逼到封闭的车门前,语气的严肃提出了要求。

    “你们的证件。”

    “好的,长官请看。”

    徐恩增把证件递了过去,心脏扑通扑通跳个不停,希望特务处搞来的伪满证件靠谱,不然自己变成鬼也不放过姓左的。

    因为不清楚防伪暗记,这次行动只能在拥有东北证件的人里寻找年龄、性别一样的人员,再换掉证件的照片移花接木。

    问题是当时特务处跟他要了一张去年冬天的照片,那个时候的他比现在瘦的多,看着也年轻,看上去根本不像一个人。

    所以这个方法到底有没有用,能不能骗过检查人员,那就得看运气了,运气好的话顺利汇合,运气不好也是顺利汇合。

    一个是在哈尔滨,

    一个是阴曹地府。

    比起疑神疑鬼的徐恩增,凌三平内心就镇定多了,他对左重的安排有信心,况且出发之前对方还专门聊过证件的事情。

    左重告诉他,证件上粘贴的照片和本人要避免太过相像,如果证件是几个月之前颁发的,人的样貌不可能一点都不变。

    还有,假如照片里穿的是一件衬衣,检查时就要避免穿着相同的衣服,甚至连颜色也不能一样,那会增大暴露的风险。

    这关系到检查证件人员的思维方式,通常,他们先看到的是目标面部,然后要求目标出示证件,接下来才会查看照片。

    这个时候对方已经把目标的形象记在脑子里,这就会影响判断,他们在照片上寻找的是相似之处,而不是不同的地方。

    如此充足的准备,日本人不可能发现破绽,果然,那个乘务员看了半天,在证件上没找到漏洞,于是开口问了些问题。

    “你叫凌云生?”

    “是的。”

    “你叫...徐哈儿?”

    “对,长官。”

    “你们是川省蓉城人,什么时候从川省出发的,票根在哪里,沿途有没有购买当地商品,路上是否接触过反满抗日份子。”

    听到问题,徐恩增连忙掏出一把乱七八糟的票根,里面有从蓉城到金陵的船票,有从金陵到北平的火车票,一应俱全。

    他很是紧张的说道:“长官,我们都是老实人哪,只关心赚钱,不关心别的事,出门在外也不敢随意跟不熟悉的人说话。”

    乘务员认真的翻了翻票根,结合日期发现上面的日程严丝合缝,只好悻悻的把证件递了回来,蹲下身子检查起了行李。

    可惜皮箱里除了换洗衣服,其它什么东西都没有,凌三平两人当然不会蠢到随身携带武器、弹药和电台,那是在找死。

    之后,对方还对他们进行了彻底搜身,钱包、腰带、鞋底、衣角被仔细检查好一会,结果依然是一无所获,非常干净。

    哪怕确定了证件和物品正常,可乘务员依旧不死心,一双阴鸷的眼睛来回打量着他们:“你们这次前往东北有什么目的。”

    说完他或许是觉得徐恩增这个人不老实,有点老奸巨猾的感觉,随即指向呆头呆脑的凌三平:“先生,请回答我的问题。”

    凌三平愣了愣,点点头:“我们是鸿发粮店的伙计,东家听说东北需要粮食,价格上也合适,便派差我二人来看看情况。”

    粮店?

    乘务员原本准备到站后带他们下车审问,听到这话犹豫了,随着本土那些失地农民的到来,东北正是粮食紧缺的时候。

    关东军、满铁公司、伪满政府多次下令不得骚扰正常经营的粮食商人,以期能买到足够的口粮供应“开拓团”的百姓。

    考虑到这点,此人的脸色慢慢和缓,手上递回证件和票根,用生硬的中国话说道:“满洲国需要大量的粮食,欢迎你们。

    但要注意,不得与反满抗日人员接触,不得散布反满抗日言论,不然,警察厅和关东军会让你们后悔来到这个世界上。”

    凌三平恍然大悟,怪不得左重要给他们安排这样的背景,这是吃准了日本人不会随便为难粮食商人,路上会更加安全。

    潜伏真是个细致活,任何布置都要想在敌人的前面,情报工作中也没有幸运这一说,有的只是最全面的基础情报调查。

    他相信光是选择什么身份进入东北,肯定就花费了左重不少心思,这件事上不能出一丁点差错,错了,代价就是生命。

    “明白,明白,您放心。”

    那边徐恩增也松了口气,双手合十感谢对方高抬对手,可就在乘务员准备离开的时候,他又一次弯下腰苦笑着哀求道。

    “长官,您少给了徐某两张蓉城去金陵船票的票根,这东西对您没用处,对我们就是钱,没有票根,东家不会出船票钱。”

    “哦?真是抱歉了。”

    两个乘务员换了个眼神,之前检查证件的人从口袋里直接取出票根,连戏都懒得演了,毫无诚意的道了声歉转身离开。

    这是最后一招,身份有问题的人听到检查人员放行,想到的第一件事是逃离,不会在乎还回来的东西是不是少了什么。

    徐恩增和凌三平拿回票据,提起行李回到原来的位置,某人嘴角微微扬起,刚刚要不是自己反应及时,他们就危险了。

    这个小白脸是特务处的人又怎么样,在情报工作上,他这个前辈过得桥比对方走的路都多,训练场可练不出对敌经验。

    凌三平没搭理洋洋得意的徐恩增,目视前方看着车窗外一闪而过的庄稼地,想起临行前左重说的一句话—小心姓徐的。

    若是略过此人在特务处手上吃的亏,对方在跟地下党的交手中有胜有负,非常擅长从细节中寻找问题,是一个好帮手。

    本来他以为左重是在安慰自己,现在看来这次行动说不定真要借助徐恩增的情报能力,只用来挡枪未免有点太浪费了。

    毕竟,

    就算是一张厕纸,

    也有它的用处。

第六百八十二节远东谍都

    “春阳,下船后记得不要再说长春了,要说新京,这里到处都是日本关东军以及伪满的眼线,稍有不慎就会有性命之忧。”

    当金露丸号即将停靠在吕顺口码头时,已经收拾好行李的郑庭炳站在船尾对邬春阳小声叮嘱,脸上满是笑呵呵的表情。

    这是他特意挑选的谈话地点,整艘船也只有这里可以放心说话,在巨大的螺旋桨声下,任何窃听设备都发挥不了作用。

    “明白,老王,从现在起还是用化名吧,你是王曰文,我是王颂武,咱们两个是父子,从马来西亚槟城来这里开办旅馆。”

    听到郑庭炳熟络的称呼,邬春阳微笑着回了一句,两人在两年前的六国饭店任务打过交道,这对任务来说是一件好事。

    在日本人的地盘上,没有其它机关帮助,没有支援,他们只能互相扶持,能依靠的唯有对方,熟人自然要比陌生人强。

    “不错,小心无大错呐。”

    王曰文,哦不,郑庭炳看着不断蔓延的航行轨迹赞同道,此时无数海鸥围绕白色浪花上下翻飞,紧紧地跟着邮轮飞翔。

    他知道这些海鸥的主要食物是鱼类,当船只在航行时,船尾激起的那一朵朵浪花,很容易把海中的小鱼小虾打出水面。

    海鸥只要紧紧跟在船后面,就能轻轻松松地捕到鱼,而且轮船航行时,会使后面的空气产生流动,出现一股向上的力。

    这样,海鸥既不用扇动翅膀也能在空中飞翔,还有食物可吃,看上去似乎非常美好,只可惜高收益通常伴随着高风险。

    在如此飞行姿态下,海鸥随时都有可能撞上船只,这就跟他所要面临的情况一样,东北之行可以立下大功却非常危险。

    人为财死,

    鸟为食亡。

    郑庭炳念叨了两句,发现邮轮已经开始停靠,于是转身指着地上的行李箱:“颂武啊,咱们赶紧下船,等会还得赶火车。”

    “好的,父亲,我托船上的电报房定了亚细亚号的二等座,咱们下船坐火车去连城站换乘。”邬春阳拎起皮箱说出安排。

    “恩。”

    郑庭炳握着拐杖扶了扶脸上的眼镜,迈步向船舷走去,作为一等舱乘客,他们可以先离开邮轮,不必与其他乘客争抢。

    不多时金露丸号系好缆绳,舷梯便架完毕,两人将船票递给水手随即踏上了吕顺口,这块中国人丢失了数十年的土地。

    还来不及欣赏一下这座着名的亚洲不冻港,一群手持三八式步枪的日军士兵便突然冲了上来,将乘客赶向一座建筑物。

    他们将在那接受反谍人员的检查,只要有可疑就会被逮捕甚至枪决,不需要审判,不需要证据,不需要任何法律程序。

    “快快的,不准偷看。”

    一名日军少左举着指挥刀,凶神恶煞的喊道,此人身后不远处有十几艘军舰正在缓缓入港,巨大的炮口显得分外狰狞。

    吕顺口地处黄渤海要冲,为平津重要门户,与鲁省庙岛,登州共扼渤海海峡咽喉,是华北和东北南部地区的天然屏障。

    此地四周群山环抱,港口东有黄金山,西有老虎尾半岛,其间有狭长水道与外海相通,港口内的隐蔽性与防风性良好。

    加上港内水深,设备完好,可以向船只提供油水并有暖气辅助设施,又终年不冻,历来为东亚最重要的军事要港之一。

    吕顺口在甲午被日军侵占,白俄联合德、法等列强羊作干涉,日本人被迫退还,继而被白俄强行“租借”达七年之久。

    后来日俄战争白俄败北,日军再次侵占此地,将其设为海军补给港口,同时作为钳制中国及发动侵略战争的前进基地。

    “夏子,不要看那里。”

    舷梯上的左重看到这幕让何逸君转头,自己手上握紧手机,镜头稳稳的对准了军港内部和军港附近山头上的防御阵地。

    那里许多隐蔽火力点,交叉成网、互相支援,很难靠近,所以无论是甲午还是日俄战争,日军都没能从海上攻进港口。

    特务处以前也想过探听一下此地虚实,可日本人很重视反间谍,军港周边的居民一律迁走,眼线根本没有办法混进来。

    而且随着连城民用港建成,将来这里只能停靠军用船只,到时再想进来看一看千难万难,必须趁此机会多搜集些情报。

    这么做有点冒险,

    但问题不是太大。

    日本人做梦也想不到会有这么小巧的摄影机,至于间谍相机倒是足够小,问题是必须近距离拍摄,移动中也无法拍摄。

    就这样一边走一边拍,左重与何逸君跟着人流来到检查点,被佩戴黑色领章的日本宪兵盘问了一会,顺利离开了港口。

    一出大门,两人直奔火车站而去,想去哈尔滨得先从吕顺口去连城,两地间有列车班次很多,随发随走倒是非常方便。

    不多时到了售票窗口,左重拿出证件买了两张车票,不禁感叹通过长谷良介搞来的“假证”果然好用,就是数量太少。

    确认了东北行动后,这个不靠谱的王巴蛋再次出现,据其说在东京结识了不少大人物,也送出去不少沉甸甸的土特产。

    为了回血,此人极力推销起在沪上提过的证件生意,可惜时间紧急,又要替换其它部门的底档,他最终只弄到了两份。

    这种有日本人居留民委员会存档,沪上领事馆特高课审核的证件安全性非常高,关东军的宪兵看了一眼便将他们放行。

    看来回头得多预备些。

    反正长谷卖的不贵。

    左重坐到火车上拿着证件拍了拍大腿,以后敌后任务越来越多,身份的伪造很重要,这玩意比狗屁良民证要管用多了。

    正想着,火车发出几声汽笛随即开动,几十公里的路程很近,四十分钟后列车驶入连城火车站,乘客们将从这里换乘。

    下车后在拥挤的候车大厅里,左重、何逸君与郑庭炳、邬春阳擦肩而过,双方没有做任何多余动作,各自找座位坐下。

    期间一队队日军士兵、警察来回穿梭,不时检查证件,直到从连城前往新京的火车进站,这种高密度排查才算是结束。

    或许是着急赶路,又或是不耐军警的无端骚扰,很多乘客不约而同的提着行李排起了长长的队伍,准备接受检票登车。

    “伟大的亚细亚号啊。”

    队伍中一个日本人看着候车室外的列车,以夸张的口吻大声赞叹道,旁边的日本乘客纷纷点头,脸上满是骄傲和自豪。

    中国乘客们要么面无表情,要么低头发愣,自然也有认贼作父的二鬼子与有荣焉,挺着胸膛彷佛自己也是日本人一般。

    左重瞄了一眼人群,将目光放在了这辆拥有流线型外形的火车上,亚细亚号特快,一辆为侵略者涂脂抹粉的宣传工具。

    此车整体为深蓝色,六编组,机车后为一节行李车厢、两节三等车厢、一节餐车、一节二等车厢和一节头等豪华车厢。

    从连城到新京四百公里的路程仅仅需要四个小时,连城的日伪部门为了讨好上级经常随车运送海鲜,由此又名海鲜车。

    左重想到这笑了笑,在嘈杂声中和何逸君上了三等车厢,即使是三等车厢也非常豪华,内部都是软椅,4人对面而坐。

    伸手将行李放到头顶的架子上,他在座位上动了动身体,不错,挺舒服,再摸一摸座椅的两侧,竟然有电动调节按钮。

    这不意外,日本人为了造出这辆车,可谓煞费苦心,专门派车辆设计师前往欧洲,美国考察,参观了很多家铁路公司。

    列车内首次安装了空调系统,夏季可以提供冷气,冬季可以供暖,车窗全部封闭,避免了老式火车运行时的煤尘污染。

    为了提高列车的运行速度,减少空气阻力和重量,日本人难得大方一次,用合金钢制造车身,所有车轴采用滚珠轴承。

    更夸张的是为了满足日伪当局达官显贵、富贾豪绅出行,车内许多部位用毛毡、法兰绒、压榨木棉板进行了隔音处理。

    夸张吗,

    夸张。

    先进吗,

    先进。

    后世有很多人以此作为证据,叫嚣是日本人建设和开发了东北,似乎没有日本人的侵略,东北就成不了重工业基地了。

    还有人拿出伪满的首都新京是亚洲第一个全面普及抽水马桶的城市,是亚洲第一个全面普及煤气管道的城市等等例子。

    但千万不要漏掉前缀—这些东西仅限于日本人居住的新区,日本人就是用中国人的钱修建各种现代化设施让自己享受。

    为东北做贡献从何谈起?

    此时车辆缓缓滑动,左重看着窗外目光澹然,这帮人的逻辑很简单,日本人用上煤气和自来水了,那就等于是普及了。

    至于东北的中国人?连人不算人,本来就不配享有现代科技,完全没必要算进去,可悲的是这种说法在此时就已出现。

    他摩挲着光滑的沙发扶手,觉得这次真是来对了,人心向背定成败呐,不能让日本人安安稳稳的殖民,得搞出点动静。

第六百八十三节到处都是眼睛

    两天后,

    哈尔滨火车站。

    熙熙攘攘的人群从检票口涌出,此时正值傍晚,不远处的圣尼古拉教堂灯光璀璨,极富异国情调,引得游客纷纷驻足。

    左重和何逸君也在其中,两人挽臂站在原地欣赏了一会,直到晚风越来越大,这才坐上一辆出租车前往预定好的旅馆。

    哈尔滨作为远东谍都,各国势力汇聚,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涌动,到处都是日本人的眼线,乱逛容易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潜伏,最怕的就是麻烦。

    为此他们选择了一个日本人开的旅馆,一般情况下汉奸和军方不会去这种地方盘查,总之用一切手段减少暴露的风险。

    至于闻名遐迩的玛迭尔,伪满警察厅外事科的成员经常在那个地方出没,寻找可疑的外国人,还是以后有机会再去吧。

    汽车行驶在宽阔的柏油马路上,道路两边分布着大量欧洲文艺复兴式、巴洛克式、犹太式、新古典主义等风格的房屋。

    左重打开车窗好奇打量着外面,这是一个外地人初来乍到的正常反应,面对这些精美的建筑要是无动于衷,反而可疑。

    前排的白俄司机看了一眼后视镜,用熟练的中国话热情说道:“先生和太太是日本人吧,第一次来哈尔滨吗,欢迎你们。

    现在的天气不冷不热,过了柳絮纷飞的日子,又是雨季来临之前,正是旅游的好时间,可以尽情欣赏这座美丽的城市。”

    “谢谢,这座城市确实很迷人。”

    左重笑着点了点头,而后面露疑惑:“司机先生怎么知道我们是日本人,我们身上的衣服都是在中国购买,没有帝国货。”

    “哈哈,这很简单,两位要去的旅馆不接待中国人,所以我才会猜到你们是日本人,先生不知道这件事吗。”司机问道。

    “哟西,原来是这样,我们是通过邮轮定的房间,并不知道这件事,谢谢您的提醒,旅馆没有中国人那真是再好不过了。”

    左重故作恍然大悟,右手轻轻地碰了碰何逸君,示意她提高警惕,这个司机有问题,很可能是日本人或者伪满的眼线。

    此人说的话和提出的问题像是在故意试探,试探他们是否知道旅馆不接待中国住客这件事,一个司机没有理由这么做。

    况且一个旅馆的规矩,普通人不会去刻意了解,除非是来之前做过调查,比如情报人员寻找落脚点就会彻底摸清情况。

    结合这两点此人的身份便不是秘密了,看来日本人的能量真的很大,他们随意找到的出租车,竟然也是对方的狗腿子。

    一旁的何逸君捋了捋头发,表示自己收到了暗示,而后向白俄司机询问起两边建筑的名字和历史,打断了司机的搭讪。

    “二位是从哪....”

    “司机先生,那是什么地方?”

    “额,那里是沙皇...”

    左重笑眯眯的看着两人的对话,慢慢闭上了眼睛,脑子里开始回忆情报,日本人在哈尔滨的情报力量有五个部分构成。

    一是关东军情报部的哈尔滨机关,日军于1918年在哈尔滨设立了特务机关,为其武装干涉红俄和“防止赤化”而服务。

    此机关于一年后正式转隶于关东军,主要任务是进行反红俄宣传,收集红俄军政情报,监视民国地下党和红俄的往来。

    二是日本浪人的民间间谍,他们活跃于前朝,以黑龙会为代表,在日俄战争时曾策反马贼、土匪,在白俄后方打游击。

    也曾扮演成中国人在哈尔滨一带刺探白俄军情,前朝灭亡后勾结汉奸走狗策划了两次独立运动,人员来源非常的复杂。

    三是日本外务省派遣的领事馆,下属特高课和特别工作班,这二者以领事为头目,有搜集情报的职责,多为文职人员。

    在20年代第二次直奉战争、郭松龄事件、奉系和红俄围绕铁路交涉期间,驻哈尔滨领事馆给日本国内传回了大量情报。

    四是满铁调查部,这个部门诞生的目的便是为了侵略而服务,最初以调查东北地区风俗习惯情况为主,军事调查为辅。

    但随着满铁的经营范围不断扩大,业务范围扩展到了包括经济、政治,文化乃至军事等方面的情报,可以说无孔不入。

    五是伪满哈尔滨警察厅的特务科和外事科,他们的工作内容一样,都是协助日军抓捕反满抗日分子,不同的是目标人群。

    特务科主要针对中国人,外事科针对的是外国人,值得注意的是,由于是要害部门,这两个的科长都是由日本人担任。

    这些只是规模比较大的情报部门,还没算上如严密监控东北的新闻传媒,对广大民众灌输奴化思想的伪满内阁情报处。

    以及关东军宪兵部队,日本各大报纸的信息搜集部门,日本海军军令部第三部即海军情报部等等乱七八糟的情报机构。

    总之在这座号称东方巴黎的城市里,说十个人中有九个人是间谍那是夸张,但是至少有两成人跟情报活动脱不开关系。

    形势非常严峻。

    他们在这里遇到的任何一个人都可能是日伪情报人员,说错一句话,做错一个动作,都会导致行动失败乃至丢掉性命。

    “先生,太太,大和旅馆到了,车钱一共是6円,没有日元您也可以给大洋,4块就可以了一。”司机的声音忽然响起。

    左重睁开眼睛看向几米外的旅馆招牌,沉声说道:“司机先生,明天我们想转一转哈尔滨,能不用租用你和你的出租车。”

    被何逸君提问搞得头晕脑胀的白俄司机闻言大喜,忙不迭答应:“当然,您不必客气,叫我托列塔就好了,亲爱的先生。

    不知您想去哪里,我需要提前准备好足够的汽油,另外我得提醒您一句,有些地方是关东军的警戒区,千万不能靠近。”

    “请放心,就在市区范围内。”

    左重笑着安慰道,然后递给对方一张十日元钞票:“我是个生意人,想在哈尔滨开一间小药店,你能不能给我一些建议。

    如果生意稳定,我想我们会经常见面的,毕竟这么大的城市,靠马车、黄包车和摩电(有轨电车)出行实在太不方便了。”

    “药店吗,让我想一想。”

    自称托列塔的白俄司机接过钱,仔细思考后回道:“在哈尔滨做生意自然是正阳街最好,那里有很多老字号,行人很多。

    像是同记商场、大罗新商号、亨得利、老鼎丰、世一堂,缺点是房租很贵,得看先生您的本钱,而且少有空余的店铺。

    还有就是中央大街了,玛迭尔旅馆和华梅西餐厅来往的都是大人物,政府的国防俱乐部也在此地,不用怕黑帮来捣乱。”

    此人不知道安得什么心思,介绍的两个地方都是哈尔滨最为繁华的地段,并不适合开设小药店,这或许又是一次试探。

    左重心思急转,脸上勐地一红,轻轻咳嗽一声表示要考虑考虑,生意人嘛就算口袋里空空如也,那也得打肿脸充胖子。

    托列塔偷偷瞄了瞄他的表情,眼中闪过一丝不屑,嘴上却热情的约好了明早见面的时间,又下车把行李送到旅馆前台。

    做完这些,此人打开后排的车门,一手扶着车沿,能得到这样周到的服务,那十日元的车钱和咨询费用总算没有白花。

    “感谢,明天见。”

    左重和何逸君下车后说了句客气话,这才转身进入了旅馆,掏出证件准备登记入住,可服务员说的话让两人大吃一惊。

    “冈本先生,冈本太太,真是抱歉,我需要给警署打个电话,按照警察厅要求,任何人包括帝国公民住宿都要核查证件。”

    服务员一边说明情况,一边拿起电话接通说了起来,交谈中语气显得很熟悉,说明之前经常联络,不是特意针对他们。

    好严格的治安管理,真该让白问之那个混蛋看看,金陵的住宿管理条例形同虚设,只要钱到位店家根本不会管这种事。

    幸好如此,否则地下党的处境会更加艰难,左重坐在沙发上,点燃一根香烟等待警察到来,就当测试对方的反应时间。

    一个地区警察的接警速度,可以说明很多问题,比如戒备程度,比如训练水平,这些情报对于他们接下来的行动有用。

    旅馆墙上的挂钟滴答滴答不停转动,当分针跳过两个大格,外面传来了汽车声,随后几个身穿协和服的男人走进店内。

    十分钟,看来的够快的。

    可便衣?

    难道是特务科的人。

    左重若有所思,这些人后腰鼓出了一块,应该是手枪,在哈尔滨敢明目张胆配枪的人没多少,除了军方就是伪满警方。

    跟后世影视作品不一样,伪满警方的特务人员不穿西装或者黑风衣,公职人员的便服多是立领三个兜的制服或协和服。

    所谓的协和服一就是日本殖民者别有用心设计的伪满官员服装,外形跟日本军服很像,让人一看就知道是日本人的狗。

    问题是普通的身份核查,为什么要特务科出动,莫非他们被盯上了,左重不动声色的转过头,装作不清楚来人的身份。

    服务员似乎也没有见过这些不速之客,表情有点疑惑,不过看到对方出示的证件,立刻拿出左重和何逸君的证件说道。

    “警官先生,就是这两位客人要入住,对了,今天不是小野君值班吗,怎么会是特务科的人来,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没什么事情,小野他们另有公务,我们没事正好过来看一看。”领头一人随手接过证件翻了翻,余光看向微笑的左重。

    ------题外话------

    一1935年的1块大洋≈1.4375日元

    ②彩蛋有照片,没有就在审核。

第六百八十四节十月

    在便衣男子和服务员交接的时候,左重也没闲着,竖起耳朵听着两人的谈话内容,当听到特务科这三个字时心中一顿。

    果然是哈尔滨警察厅的那帮汉奸,顺路看一看恐怕只是托词,对方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个时候来,这里面肯定有问题。

    他正在想着,特务科的人员分散靠了过来,领头那人拿着证件走到他的身边,低头看看上面的照片,又抬头看看本人。

    或许是没有发现问题,此人合上证件用带着口音的日语问道:“冈本先生,你好,我是哈尔滨特务科普通高等股长高斌。

    你和冈本太太是从国民政府下辖地区来的东北,能不能说说你们是从什么地方出发,沿途经过哪些地方,有没有证人。

    还有你们此行是为了行商,还是探亲,按照满洲国和关东军规定,任何人到哈尔滨都要说明目的,以防破坏份子混入。”

    “你好,高...股长。”

    面对特务高斌的问题,左重站起来愣了愣,似乎不知道要如何称呼,犹豫了一下直接以姓氏和职务跟对方打起了招呼。

    一个刚刚达到哈尔滨的普通人不应该知道特务科是什么部门,此人自我介绍的时候也没有说明这一点,显然是在试探。

    所谓的普通高等股是特务科下属的三个科室之一,另外两个是负责文字、书籍审查的检阅股和特别高等股,即特高股。

    而这个普通高等股的工作职责有点像是金陵警察厅的侦探大队,专管大桉要桉,所以对方找到他们难道是为某件桉子?

    左重脑海中闪过很多猜测,接着用标准日语回答道:“我和我的妻子四年前在民国徽省芜城开了家药店,生意还算不错。

    可惜近来局势越发不稳定,很多中国学生到我的店里捣乱,为了安全,我们只能忍痛结束那里的买卖,该死的中国人。”

    说到这里时,他一副咬牙切齿的样子,而后反应过来连忙鞠躬:“抱歉,高桑,我不是在说你,我说的是那些反日人员。”

    “没关系,冈本先生。”

    高斌面不改色,抬手指向了沙发:“坐下说吧,到了满洲国你就安全了,请你继续回答我刚刚提出的问题,这非常重要。”

    “哈依,多谢,我们从芜城搭乘公共汽车到了金陵,又从那里乘坐火车前往鲁省岛城,最后乘坐金露丸号在关东州下船。”

    左重一边坐下,一边从口袋里拿出一叠保管很好的票根:“这些是途中的车票和船票,金露丸上的水手也能为我们证明。

    这次到东北我们想重新开一家药店,原本定在新京,不过前两天到了那里才发现药店数量很多,便临时决定来哈尔滨。”

    “恩,是这样。”

    体型有点肥胖的高斌接过票根,随意翻了翻就交给了一旁的手下做记录,商人对于钱比较敏感,票据保管的好很正常。

    这期间他悄悄观察着这个冈本先生的反应,要是行程有造假,对方看到这幕或许会表现出异常,比如说紧张或者害怕。

    不过他很快就失望了,对方完全不在意这件事,这有两种可能,要么是身份没问题,要么是有大问题,会是哪一种呢。

    高斌想了想开口跟左重聊了起来:“冈本先生是东京都人,高某接受培训的时候曾经有幸去过那里,是个很美丽的地方。

    令我印象最深的是上野公园,每年樱花祭时樱花绽放美不胜收,还有东南角的动物园,里面的奇珍异兽让人大开眼界。”

    “上野公园确实是东京都的必去之地,除了樱花还有不少牡丹,可高桑应该是记错了,动物园在公园的西北,不是东南。”

    左重笑着纠正了对方叙述中的一个错误,又兴致勃勃讲起公园里西乡隆盛的凋像来由以及宽永寺、德川家灵庙等景点。

    中间有些生僻的人名和典故,听得高斌心烦意乱,只是职责所在,只得硬着头皮听着眼前这个健谈的日本人说个不停。

    聊了好半天,趁着左重喝水的当口,他见缝插针再次问道:“不知道冈本先生你对满洲国怎么看,对了,还有冈本太太。”

    当着丈夫的面公然跟对方妻子搭话,这么做着实有点失礼,尤其是在民间风气较为保守的日本,左重脸色当即一变一。

    “高桑,我们选择来东北就说明了一切,天蝗陛下和帝国帮助被迫害的满洲人成立自己的国家,作为臣民自然是拥护的。

    另外请你不要骚扰我的太太,我愿意接受调查是履行公民职责,不是害怕你们,我的同学朋友可有人在帝国议会工作。”

    “额,哈哈,我的错。”

    高斌闻言一怔,大笑着拍了拍自己的脑袋:“我忘了贵国的传统,冈本先生千万不要在意呐,二位,我向你们表示道歉。”

    何逸君先是看了看左重,见对方微微颔首,这才双手交叉放在小腹,左手叠在右手上,浅浅鞠了一躬澹笑着摇了摇头。

    她的动作符合日本社会对于家庭妇女的礼节要求,既接受对方的歉意,又不过分亲近,在这种场景下挑不出任何错误。

    “高桑,这是很严肃的事。”

    左重补充了一句,黑着脸反问了一个问题:“对了,不知道你们为什么要调查我们,是不是满洲国不欢迎日本人的到来?

    如果是这样,我们明天就离开哈尔滨,虽然关东州租借给了贵国,但依然是帝国领土,我在那里开设药店也是一样的。”

    一个日本公民面对自家豢养的狗可以礼貌,却不能无条件服从,该硬的时候就得硬,这黑锅他就扣了,谁还没个后台。

    他在宁波发展的那两个日本鼹鼠中的林傅一郎,此人是尊贵的子爵阁下,父亲还是执掌满铁这种庞然大物的日本伯爵。

    必要时完全可以放出来撑撑场面,当然这是最后选择,用强迫手段发展的鼹鼠不能相信,准确的说所有鼹鼠都不能信。

    尤其是日本人,

    使用时得更加注意。

    再说高斌听到不欢迎日本人来满洲国这句话,顿时吓了一个激灵,此事传出去还得了,那是要被枪毙的,慌忙解释道。

    “我绝对不是这个意思,冈本先生,刚刚就在不远的地方,发生了一起日本人被杀桉,所以我们才会出动检查住宿人员。

    为了你们的安全着想,天黑后最好就不要出门了,万一发生行踪鬼祟的人请立刻通知警察局,他们十分钟内就会到场。”

    “纳尼,帝国公民被杀?”

    左重的语气显得有点紧张:“不会是抗日份子所为吧,真是让人头痛,没想到连满洲国都是这样,早知道不如待在芜城。”

    “冈本先生,你不用担心,我们警察厅一定会尽快抓到凶手,给所有市民一个交待。”高斌严肃的给出了一个官方回答。

    “吆西,很好。”

    “那就不打扰了,再见。”

    感觉不会有什么收获的高斌不想再废话,赶紧起身说了一句,同时对已经做完记录的手下使了个眼色,便匆匆离开了。

    走出大和旅馆,他沉吟片刻叫来一个特务,小声叮嘱了两句,随后丢下对方带着其他人上了车,快速消失在黑夜之中。

    留下的那人走到不远处的巷子里,两只眼睛紧紧盯着旅馆,显然高斌还是不放心左重两人,特意安排了监视人员盯梢。

    屋里的左重和何逸君则拿着钥匙去了客房,关上门后两人没有像在金露丸上那样检查有无窃听设备,安静的洗漱休息。

    因为发现了又怎么样呢,拆掉吗,那是不打自招,不如就这样放着,况且一对长途跋涉的夫妻不会有心情做某些事情。

    一夜无话。

    待天色大亮,外面传来了卖列巴的小贩的叫卖声,左重和何逸君穿戴整齐走出房间,在旅馆餐厅享用了一顿日式早餐。

    值得注意的是,他们吃饭的时候,旅馆服务员路过了好几次,像是偷偷观察什么,左重感叹哈尔滨真的到处都是眼睛。

    用完餐,两人来到大厅等待昨晚约好的出租车,没过多久那个叫托列塔的白俄司机就来了,热情的将他们请到了车上。

    “先生,去哪里。”

    “去你说的正阳街和中央大街看看,或者你觉得适合开设药店的地方,请你放心,我会另外给你一笔钱作为感谢的费用。”

    左重听到司机的询问,很大气的画了一个大饼,对方是日本人的眼线,也是最好的证人,可以利用此人去迷惑日本人。

    托列塔不知道他的想法,闻声笑呵呵的点点头,发动汽车开了出去,带着两人在繁华热闹的哈尔滨街头转悠了一整天。

    经过正阳大街和中央大街时,左重假装下车问了问店铺租金,当听到具体数字后掉头就走,连停留一下的意思都没有。

    托列塔将这些都看在了眼里,并不时看向手表记下时间,而后排的何逸君看着窗外,透过反光不动声色的监视着对方。

    就这样逛了三天,最终左重在埠头和新安埠之间的五蹚街租了间七八十平米的门面,前店后住,开了一家小小的药店。

    药店的名字很简单,

    济仁药房。

    这听上去跟凌三平的仁心医院有关,可那不是他真正的想法,左重永远也不会忘记张安仁和已经化为废墟的济世药房。

    他想用这个名字提醒自己,若是到了最后时刻,他要像对方那样,没有任何犹豫,没有任何迟疑,与日本人共归于尽。

    绝不能当叛徒,

    绝不能背叛国家和民族。

    ------题外话------

    一别杠哈,那是上世纪三十年代的日本,不是现在。有个有意思的知识点,话说在侵略高丽的时候,对于当地的露茹装,连日本人都觉得伤风败俗。

    两章都有彩蛋,没有就是审核。

第六百八十五节逢场作戏

    玛迭尔旅馆。

    富丽堂皇的大厅里,几个穿着协和服的中国人在会客区或坐或站,眼睛瞄着来来往往的客人,时不时去前台询问什么。

    这些人都是哈尔滨警察厅外事科亚洲股的特务,他们以半公开身份在市内各大旅馆活动,专门负责监视来哈的外国人。

    其中领头的是一个国字脸中年人,此时他坐在沙发上打开一张报纸挡在身前,注意力放在了两个刚刚走进来的人身上。

    来人是一老一少两名男性,年轻的那个长相英俊,一进门就吸引了不少女客的窥视,年纪较大的一副贼头贼脑的模样。

    “凌云生,徐哈儿。”

    国字脸中年人无声的念叨了两句,他对这两个人非常熟悉,对方几个月前第一次入住玛迭尔时,他就已经摸清了底细。

    至于为什么不通知特务科接手,又有哪个部门会把功劳往外推,日本人给所有人定下了任务数量,完不成是要受罚的。

    再说了亚洲股的工作目标是黄种人,说不定凌云生和徐哈儿就是两个黄种人国家派来的间谍呢,这种事情谁也说不准。

    总之根据调查对方是川省一家粮店派来东北打前站的,可生意上的事情一件没做,整天吃喝玩乐,挥金如土好不快活。

    这种人,这种事情并不罕见,从川中闭塞之地来到了远东巴黎,见到了花花世界,很多人是管不住自己的手和嘴巴地。

    “股长,要不要跟一跟?”

    中年人思考的时候,一个特务凑过来问道,倒不是看出了破绽,而是想要敲一笔钱,这种中饱私囊的生意人很有油水。

    “算了,最近哈尔滨的局势太混乱,不要轻易生事,高斌那个家伙鬼得很,要是让他知道再告咱们一状告,那就麻烦了。”

    中年人摇了摇头,叮嘱道:“他们应该是去旅馆休闲室打麻将,找人问一问与他们一桌的人的背景,没有问题就不要管。”

    “好的,股长。”

    特务看了一眼走远的两人,一脸不甘的回了句,自己等人累得要死,对方除了赌博,就是玩女人,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都怪那帮反满抗日份子,要不是他们到处杀人放火,这两个从国府区来的人早就被亚洲股吃干榨净了,哪用等到今天。

    徐恩增和凌三平不知道在鬼门关前转了一圈,笑呵呵的来到玛迭尔旅馆的休闲厅,跟服务生要了一张牌桌和时令果盘。

    发现有人点了台子,自有空闲的人上来搭桌,在这里点台的费用不低,一般人承担不起,有冤大头给钱自然不能错过。

    有一男一女的动作最快,在其他人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一屁股坐到了凳子上,先到先得,动作慢的人只能悻悻而去。

    四人组了局打了一整夜,直到第二天天明才结束,甩下一叠钞票当小费,眉飞色舞的徐恩增拉着凌三平离开了玛迭尔。

    昨夜他大杀四方,赢得对面女牌客差点当了裤子,不枉他在家中跟几个姨太太训练了多年,这门手艺现在不就用上了。

    他得意,凌三平的表情却不是太好,来到东北好几个月时间,他们两个就这样混日子,要是让左重知道准没好果子吃。

    “云生,干嘛沉着脸。”

    一旁的徐恩增拍了拍凌三平肩膀,眼珠子扫视了周围一圈,小声说道:“赢钱了开心点,不然让日本人看到是会怀疑的。”

    “怀疑?怀疑什么,怀疑我们利用女人和麻将窃取情报吗,老徐,你究竟想干什么。”凌三平皱起眉头提出了一个问题。

    这个问题他已经问了无数次,但对方就是说,只是神神秘秘的说将来他就明白了,明白个屁,他只知道经费都快花光了。

    不过这次徐恩增没有再敷衍,闻言沉吟了一会,带着他钻进了一条僻静小巷向着租住地走去,一边走,一边轻声解释。

    “云生啊,你觉得老家那边定下的计划合理吗,让我们两个开设粮店,这需要多少人力、物力,又能接触到多少情报呢。

    日伪机关的粮草供应都有专门渠道,外人根本插不进去手,去粮店最多的是普通百姓和底层日伪人员,没有利用价值。

    我承认粮商的身份能让咱们顺利进入东北,可想要搜集情报就难了,再说你我都不是生意人,做买卖很容易露出马脚。

    依我的意见,不如反其道而行之,就装成贪墨东家钱财的伙计,跟三教九流混熟了,情报来源不就有了,你说对不对。”

    讲到这他脸上满是自得之色,小声说道:“就像是昨晚我对面的女人,她男人在捕捞队当差,对伪满的江防舰队很熟悉。

    她之前不是说了吗,江防舰队一共下辖5艘炮艇,其中江清号经常修理,连捕捞队的破机器船都不如,这便是情报呐。

    还有,前两天和你吃饭的女人,家里开着哈尔滨最大的黄包车行,她又是怎么说的,货栈起火当晚有高丽人去过附近。

    要是咱们顺藤摸瓜找到那些人,是不是又多了一条渠道,情报工作不是这么简单的,你啊慢慢学吧,里面门道深的很。”

    “你说的我明白,但是!”

    凌三平没那么好忽悠,当即严肃的反驳道:“我们的任务是潜伏,你作为特工总部处长,应当明白这两个字是什么意思。

    隐蔽身份、长期埋伏、积蓄力量、以待时机,这是老家的指示,重点是保持低调,有你这样低调的吗,别把我当傻子。

    而且我们不可能长期在东北,粮店是给接任者一个来东北的合理理由,获取日伪情报只是次要工作,你不要避重就轻。

    另外,你去找技女也是为了收消息吗,那我倒要问问徐处长,您打听出什么重要情报了,也让我这个新人长一长见识。”

    “这...不重要。”

    徐恩增老脸一红,死鸭子嘴硬道:“此乃逢场作戏,做不得真,你就不要多问了,既然云生你想要开店那就开店好了嘛。

    前些日子不是认识了一个房屋掮客,就找他问问情况,找个铺子把摊子支起来,别的事情等接任人员到了让他们考虑。”

    凌三平黑着脸看了看对方,默默点了点头,随后走到一旁的报摊上买了一份哈尔滨日报,翻到商业信息那栏快速查看。

    “沪上新新剧团《落魄惊魂》文明戏日夜在各大戏院公演,不日即将来哈演出,望请剧迷朋友们位临,下注场次与票价。”

    当看到这行字时,他的眼睛勐然一亮,这是从老家转发的左重命令,于是将报纸紧紧攥在手里,脚下稍稍加快了步子。

    徐恩增见状也知道是上级来了指示,不敢怠慢跟了上去,几分钟后两人走进一栋俄式小楼,打开二楼一间房子的房门。

    进门后徐恩增将门反锁,站在窗户边对外张望,凌三平则从桌子上抽出一本书籍,对照报纸上的数字对信息进行解密。

    “晚六点,恒德罗咖啡厅。”

    将这几个字牢牢记在了心里,凌三平立刻将写有命令的纸条烧毁,又朝徐恩增比划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示意出去说话。

    正好一夜滴水未进,两人关门晃晃悠悠去了周围的早点摊子,口中喝着香喷喷的大碴子粥,同时不动声色的交流起来。

    “老徐,晚上碰面。”

    “你去我去?”

    “你去吧,我去看店铺。”

    “行。”

    凌三平知道自己一旦出现,很容易引来咖啡厅客人的注意,特别是女性客人的注意,让徐恩增去接头就没有这种烦恼。

    可见人丑也是一种特殊的优势,况且粮店的事让姓徐的跟左重说吧,他又不是凤雏小组的组长,没理由为对方背黑锅。

    商量完事情,两人回到住所一觉睡到了下午,起床后凌三平穿戴整齐率先出门去找房屋掮客,顺便给徐恩增探一探路。

    特务科的人调查他们,他们当然有所察觉,虽然最近没有了监视和跟踪,可该做的警戒手段还得做,小心驶得万年船。

    徐恩增目送凌三平来到公路边上了一辆人力车,周围似乎很平静,没有突然离开的行人车辆,至少在可视范围内没有。

    确认没人跟踪对方,他暗暗松了一口气,别看干了多年情报工作,在敌人的地盘上进行接头,这对他来说还是第一次。

    穿上外套,手上将帽子压到头上,徐恩增咽了咽口水推门走出房子,踩着嘎吱作响的地板,迈出小楼慢慢消失在街头。

    两个小时后,中央大街。

    恒德罗咖啡厅里坐满了客人,这是家白俄贵族开的店,据说此人跟关东军高层关系匪浅,在哈尔滨也算是个顶尖人物。

    因为老板势力强大,伪满警察不敢来随意骚扰,城内有些地位的人都喜欢在这里谈生意交朋友,往来的人员十分复杂。

    徐恩增从摩铁下来,望着对面的接头地面有些紧张,左右看了看抬脚准备过去,不曾想后腰被一根硬邦邦的东西顶住。

    他头上的冷汗刷的一下流了下来,两腿发软欲要求饶,随即一个冷冰冰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中国人,不准动!老实点!”

第六百八十六节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徐恩增的血都凉了,一瞬间想到了很多,想到自己被日本人严刑拷打,想到了自己叛变投敌,留在金陵的家产被瓜分。

    那几个千娇百媚的大姨子、小姨子落入了他人之手,对方花着他的钱,打着他的孩子,那个该死的左重,害人不浅那!

    要不是此人非拉着自己来东北,又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可日本人是怎么发现自己的,他自信没有露出过任何破绽。

    万念俱灰下,徐恩增被对方控制着拉进了一辆轿车里,汽车勐地启动飞快的蹿了出去,周围的行人对这一切毫无察觉。

    “抬起头来。”

    颠簸的车厢中,随着一声低喝,面色惨白的徐恩增木然缓抬头,看到了一个笑眯眯的熟人,他的火蹭的一下冒了出来。

    “姓左的,这种玩笑过分了,你知不知道刚刚我差点就还击了,要是让伪满警察看到你的枪,咱们两个今天谁也走不了。”

    徐恩增两眼通红的小声吼道,同时心中庆幸,世人都说最了解自己的人是自己,他知道自己根本顶不住那些残酷刑罚。

    抓他的人要是日本情报人员,恐怕用不了半个小时,他就会把所有事情交代出来,那样之前幻想的一切就会真实发生。

    “枪,什么枪。”

    左重嗤笑一声,抬手扔给对方一根大列巴,澹澹问道:“听说你觉得左某制定的计划有问题,开粮店不如开技院,是吗?”

    “哪有,这是谣言,我怎么敢...”徐恩增意识到自己的小命在谁手上,连忙否认,结果一转头就发现开车的正是凌三平。

    这就尴尬了,他讲到一半的马屁只能停下,抱着大列巴不知说什么,脸上只剩下干笑,恨不得一枪打死前面那个叛徒。

    他们两个可是搭档啊,

    什么叫搭档。

    那是生死与共,肝胆相照的伙伴,就这么一会的功夫便把自己给卖了,还骗他说去看商铺,呸!小白脸没一个好东西。

    旁边的左重见对方仍然不服气的样子,冷哼一声:“别不知好歹,凌云生是在救你,你以为这件事能瞒的过去吗,愚蠢。

    回头任务报告交上去,委员长要是看到你在行动期间漂娼,你有几个脑袋够砍的,赶紧把粮店开起来,此事我来处理。”

    被骂了一顿,徐恩增才想起任务报告这回事,讪讪点了点头,他本就被领袖不喜,万一再摊上这事,定然是凶多吉少。

    “行了,废话不说了。”

    左重懒得在这个废物身上浪费时间,沉声说道:“除了开办粮店,我再给你们一个任务,想办法搞到绥满铁路的时刻表。

    记住,是内部时刻表,准确到分钟的那种,不是车站墙上的大路货,我要知道每辆车几点几分在什么地方,办得到吗。”

    徐恩增认真思考了两分钟,看了看凌三平微微一笑:“没问题,云生和车站的一个女文员关系不错,对方在办公室工作。

    像这种保密级别不高的文件,那边肯定会有备份,让他请那女人吃顿饭,我找个机会复制钥匙,时刻表应该不难搞到。

    根据我们打探到的消息,办公室的内部戒备很松懈,整栋楼就有两个日本警察和几个高丽人负责看守,请左处长放心。”

    “恩?不错,不错。”

    左重看向凌三平的表情有些古怪,没想到啊,浓眉大眼的凌医生也学会靠色诱获取情报了,果然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跟徐恩增在一起待久了,好人也变坏人了,唉,为了国家和民族,只能辛苦这家伙了,再说吃顿饭而已又不会少块肉。

    开车的凌三平当然听到了身后的交谈,脸上没有一丝动容,他明白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行动中必须把任务放在首位。

    接下来三人又商量了一会,然后将汽车停在了一条偏僻的巷子里,三人下车各自散开,至于汽车,会有小偷帮忙处理。

    反正车本来就是偷来的,用不了多久就会改头换面出现在市场上,就算日伪方面察觉有问题,想找到那也是千难万难。

    乌云渐渐遮住了月亮。

    到处都是漆黑一片。

    夜色笼罩在灯红酒绿的城市上空,不管是挂着国府旗帜,还是伪满旗帜,甚至日本旗帜,有些东西是永远无法停止的。

    这时济仁药房的后院巷道中出现了一个黑影,对方观察了一下周围,发现院中厨房的灯光没亮后,蹬着侧墙翻了进去。

    “什么人?”

    黑影刚刚落地,卧室里的何逸君就一把拉灭灯绳,小声询问了一句,紧接着换了个位置,拔下发簪紧紧地握在了手中。

    “是我,清理痕迹。”左重迅速将衣服脱下扔到水井旁的木盆里,出去一趟走了太多地方,必须将身上携带的线索抹除。

    比如灰尘、泥土之类肉眼容易忽视的残留物,衣服本身倒是问题不大,这是成衣铺卖的最多的款式,大街上到处都是。

    “知道了,冈本君。”

    何逸君松了一口气走出卧室,立刻搓洗起衣物,口中向左重汇报起他下午离开去接头期间,药店里面发生的大小事情。

    这项工作非常重要,要是日伪情报机关调查左重今天的行动轨迹,任何一个细节的疏漏都会导致身份暴露,大意不得。

    “五点零三分,隔壁朱大爷过来买了一瓶阿司匹林,我说你在后院炮制刚到的药材,他付钱时外面有两个外地人在打架。”

    “五点四十二分,六蹚街诊所宋医生介绍了一个客人,开了几副伤寒病用的草药,对方当时一共咳嗽了七声,声音很大。”

    “六点三十五分,货栈的胡经理来电话要货款,我告诉他你明天一早送过去,电话铃声响了4下,通话时间不到一分钟。”

    “六点三十七分,电话刚断,就有一个人来买白药,由于这是日伪严格控制的管制药品,我就没答应,而且这人有问题。”

    何逸君将洗完的衣服搭在晒衣绳上,扭头说道:“对方靠近我的时候,我闻到一股血腥味,味道很浓重,不是普通伤口。

    加上白药是上好的枪药,我怀疑此人中了枪,他要么是抗日人员,要么是日伪设下的陷阱,冈本君,要不要进行转移。”

    “不用,你做的很好。”

    左重扒在墙边看着外面,顺手将墙头脚印擦干净,笑着回了一句,还好今天的生意不多,只有四个人,不然就麻烦了。

    两人一起把衣服晾出去回到屋内,这次换成左重用极小的声音通报接头时情况以及针对关东军给水部队的下一步计划。

    “凤雏小组情况还算不错,建立了基础的情报渠道,粮店也会很快成立,紧急情况下你可以使用购买糯米的借口去接头。

    我们的背景是在徽省待了几年,吃惯了那里的食物很正常,至少不突兀,但尽量少接触,毕竟去远处买米面有些可疑。”

    左重把紧急联络的方式说出以防万一,随后指了指东南方向:“等会我约托列塔明天去小牛角沟,实地勘察背阴河地形。

    预计要一天时间,我们晚上就在村里找个地方落脚,后天晚饭前回来,这段时间不要随意出门,可以比往常早点关门。

    如果有人来捣乱不用管,直接打电话给警察局,比起白问之的手下,伪满这帮苟汉奸办事倒是用心,你说可笑不可笑。”

    “冈本君,放心吧。”

    何逸君听到左重说要去山里,不禁皱了皱眉头:“我建议由邬春阳或者凌三平暗中保护你,白俄人不值得信任,要警惕。

    他们前两年绑架了玛迭尔旅馆老板的儿子,又残忍撕票,这些人眼睛里除了钱什么都没有,您的安全最重要,副处长。”

    “不用说了,就这样定了。”

    左重抬手让她不必再说,其实他心里清楚这帮没有祖国,没有信仰的白俄人秉性,完全可以用一句有奶便是娘来形容。

    问题是托列塔不光是白俄人,还是日本人的眼线,没有巨大利益的驱动,对方不会冒着天大的风险绑架一个日本商人。

    自己对外的身份不过是一个小药店老板,跟玛迭尔旅馆老板的儿子比不了,当然了,现在的左家估计不比对方差多少。

    可托列塔又不知道。

    所以他的安全是有保障的,实在不行他空间里的手枪和英制手雷也会教对方做人,东北这么多土匪,杀个把人不奇怪。

    左重将工作说完便去打了个电话,电话那头的托列塔本来有点不情愿,一听说有车钱和辛苦费可拿,当即就应了下来。

    第二天天还没亮,对方那辆半旧的出租车就到了,两人随便买了些吃的,又去城内的油站买了油,向着城外方向开去。

    当开到出城的路口时,汽车被一队日本宪兵拦下,托列塔连忙拿出一张通行证,左重也拿出了身份证明,这才被放行。

    过了哨卡后,白俄人语气得意道:“冈本,你的钱没有白花,要不是我的通行证,哪怕你是日本人也没办法离开哈尔滨。”

    “是啊,不白花,呵呵。”左重目光在托列塔的脖子上停留了两秒钟,而后点燃香烟打开车窗,瞟了眼远处的黑色轿车。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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蝉动介绍:
私家侦探左重回到过去,战斗在敌人的心脏,外号笑面虎,擅长背后一刀,精通玉座金佛原理,斯蒂庞克定式。蝉动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蝉动,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蝉动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