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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江苏棹子     蝉动txt下载     蝉动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六百二十八节百子亭

    左重觉得运气不错,直接长官不是一个不懂装懂的棒槌,知道尊重专业人士,要是像光头一样就完蛋了,成天空投手令谁受得了。

    表面上他当即点了点头:“好的,老师,我想先去仁心医院找凌医生,咨询一下脑充血和心脏病的问题,我对外面的医生不太放心。

    确认完这件事后再去勘察现场,最后再找鲁院长的小妾和家庭医生问问当天情况,从死者、现场和目击者这三条线开始桉件侦破。”

    “好,慎终你放手去干。”

    戴春峰额首表示赞同,三条线齐头并进,应该能发现点什么,若是什么都发现不了,那就可以当病亡处理,压力就不在特务处了。

    可左重没有便宜老师这般乐观,手上慢慢合上卷宗,微微皱起了眉头,鲁咏庵的桉件给他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只怕是不好查啊。

    假设姓鲁的是被人杀害的,能将死亡伪装成心脏病的凶手,肯定不是普通的江湖混混,很有可能是特务处的同行—职业情报人员。

    思考间汽车回到了特务处,戴春峰下车去了办公室,左重则将手下们召集起来,通报了一下桉件的情况,然后开始分派具体任务。

    “老古,你和吴景忠带队去保护鲁咏庵的死亡现场,没有局座和我的亲口命令,任何人都不得进入现场,有不听劝阻的任直接扣押。”

    “证人方面由老宋和沉东新负责,你们一定要将死者的小妾和家庭医生找到,最好连他们的家人也一并控制,防止凶手要挟和胁迫。”

    “有什么紧急情况需要汇报就联络仁心医院,告诉弟兄们机灵点,对手或许是情报人员,警戒工作要以最高标准布置,你们要小心。”

    “是。”

    “明白了。”

    古琦四人起身敬礼,马上离开前去执行命令,距离死者死亡过了好几个小时,现场还被警察厅搜查过,必须尽快固定相关的证据。

    证人的安全则更重要,一个第一目击者,一个最先接触尸体的专业人员,这两人都有可能发现什么或者隐瞒了什么,绝不能出事。

    看着他们离开,左重转头看向邬春阳和归有光:“你们两个陪着我去看一看凌医生,好些日子不见了,也不知道这个家伙怎么样了。”

    说完,三人开上车前往仁心医院,顺利找到了凌三平,对方还是那么潇洒,见到左副处长到来连屁股都不抬,懒洋洋躺在椅子上。

    左重懒得搭理这个家伙,当即说起了鲁咏庵的身体情况,顺便把此人之前体检报告递了过去,询问脑充血会不会导致心脏疾病。

    说到本职工作,凌三平坐直严肃地翻阅起报告,随即双手交叉撑在桌子上,闭着眼睛思考了好一会,最后起身说出了自己的结论。

    “鲁咏庵患有脑充血,这种疾病在西方也叫脑卒中,具体症状是头晕、偶发头痛、四肢麻木、全身明显乏力、肢体软弱无力、嗜睡。

    目前没有办法完全根治,只能靠慢慢调理,根据沪上和金陵的几份诊断书来看,他身体显然恢复的不错,按道理不该有生命危险。

    但是血压升高会使心脏向动脉射血阻力增大,心腔内的压力就会升高,慢慢就会造成心肌细胞肥大间质纤维化,导致心肌肥厚。

    再加上其它的疾病诱导就会造成心肌供血不足,心脏舒张和收缩功能受损,最终发生心力衰竭的情况,要知道具体死因需要解剖。”

    解刨鲁咏庵?

    呵呵。

    左重真想给这个王巴蛋一脚,解刨一个军事参议院副院长的尸体,亏对方说得出口,恐怕没等自己动手,光头就把他先给解刨了。

    这条路显然行不通,这不是医学问题,是政治问题,要是那些地方军头们知道鲁咏庵被切得七零八碎,天知道会干出什么事情来。

    于是他黑着脸问起了另一件事:“解刨暂时不予考虑,除了生理上的病变外,有没有药物可以导致心脏病发死亡,最好是口服药剂。”

    “有,洋地黄又叫毛地黄,一种欧洲广泛种植的观赏植物,是不折不扣的毒草,尤其是叶片部分,过量误食会引起食用者心动过速。

    有的患者还会发生中枢系统反应和视觉障碍,伴有疲乏、烦躁、易激动、昏睡及精神错乱的现象,倒是有点像脑充血的临床症状。”

    凌三平不假思索的说了几句,接着若有所思的眯了眯眼睛,这么一说,洋地黄确实是制造脑充血患者心脏病死亡假象的最佳药物。

    因为此药的毒副作用跟脑充血的表现差不多,只要控制好用量,医生很难分辨具体的病因,说到底,还是要靠病理解刨确定死因。

    凌三平能想到的东西,左重自然也能想得到,不过他没有轻易的下结论,鲁咏痷第一次发病时可是浙省主席任上,安保措施严密。

    谁能在不知不觉中给这样一个大人物下药呢,要么是身边的亲信属下,要么是枕边人,否则勾心斗角一辈子的死者不会发现不了。

    看来还是要去看看现场,再跟目击者聊一聊,只是两个目击者正好是最有机会偷渡的嫌疑人,这是巧合吗,又或是其中另有隐情。

    左重想到这干脆拉着凌三平离开仁心医院,医学上的事他是一窍不通,询问鲁咏痷家庭医生又涉及到专业问题,得找个行家盯着。

    汽车再次发动,归有光坐在驾驶位,其他三人坐在车上沿着公路向百子亭进发,这个地方位于玄武湖的西南,地理位置相当优越。

    当年金陵政府做首都规划时,规划了颐和路公馆区却漏掉了百子亭,所以这里就成闲置用地,后来有军中大老自掏腰包盖房子。

    对方住了一段时间感觉不错,百子亭就在军界传开了,又有几位将军慕名来这自搭洋房,此地就渐渐成为了军界人士扎堆的地方。

    所以这里的治安、医疗、教育、交通水平可想而知,宽阔的水泥马路更是延伸到每一个住户门口,以便让长官们出门就可以上车。

    这种便利鲁咏庵现在是享受不了了,左重下车后左右看了看,觉得回头在这地方搞一幢别墅也不错,他可是如假包换的上校军官。

    “副处长,您来了。”

    这时古琦带着吴景忠走出大门恭敬问好,嘴里介绍起现场的情况,据他所说,这是一栋房龄只有十年的西式洋房别墅,共有四层。

    其中一层是厨房、餐厅、客厅以及佣人房,二层是鲁咏庵跟小妾的房间,三层是鲁咏庵正房的起居室,四层是家中孩子们的卧室。

    由于死者的子女都在外地求学,第四层就给了家庭医生和保镖暂住,这有点不合规矩,哪有下人住在主人头上的,尤其是女主人。

    原因是鲁咏庵的正房笃信佛教,每天除了吃饭就是在念佛诵经,加上年纪比鲁咏庵大,对于这些事看得不是太重,便听之任之了。

    至于死亡现场就在二楼,小妾因为惊吓过度昏迷已经被家庭医生送往中央医院治疗,宋明浩跟沉东新得知消息后带人刚走了一会。

    左重听着古琦的介绍走进了洋房,随意看两眼心中震惊,好家伙,一水的金丝楠家具及欧美最新的电器,堪称中西融合的典范。

    如此豪华的装修,就差把我是贪官写在脑门上了,看来鲁咏庵在浙湘赣的时候没少捞,果然大炮一响黄金万两啊,古人诚不欺吾。

    在一楼转了两圈,左重顺着楼梯到了二楼,几个小特务带着手套、脚套、头套站在一个房间的门口,见到副处长来赶紧立正敬礼。

    “好了,你们继续执勤。”

    他说着对身后众人挥了挥手,熟练地接过防护用具穿戴上,脚下轻轻的迈进房间,眼睛扫视着屋内的格局和陈设,神情有些凝重。

    跟他想的一样,鲁家人并没有保护好现场,半垂在地面的被褥,话筒放在桌上的电话,碎落满地的玻璃杯,说明了昨夜有多混乱。

    尤其是地板上密密麻麻的脚印,他都快没地方下脚了,这种情况下很难找到线索,怪不得警察厅那帮废物没有给出现场勘察报告。

    不只是他,邬春阳和归有光同样面色严肃,干了这么久的情报工作,他们还是第一次看到痕迹这么多的现场,今天算是长见识了。

    左重站在原地忽然笑了笑,歪头跟手下们说道:“想把一件东XZ起来有两种方式,一种是将线索全部抹除,一种是制造更多线索。

    不知道这个现场是那种情况,好了,让鉴证人员进场,所有的指纹、脚印都要记录,要一一核对昨夜进屋的人,寻找异常的痕迹。”

    “是。”

    特务们沉声应道,随后几个拿着照相机的白衣人进来,开始对现场进行搜证和拍照,这项工作需要足够的耐心以及足够长的时间。

    与此同时,左重走到房子正中央的大床旁,在所有人的注视下躺了上去,不仅如此还用力扭了扭身体,用最舒服的姿势闭上眼睛。

第六百二十九节百密一疏

    看见左重躺到了床上,在场的特务们面面相觑,不知道副处长这是要干什么,万一床上有桉件相关的线索,这样岂不是就破坏了。

    不过想到副处长之前破获的那些桉件,众人选择保持沉默,现场变得鸦雀无声,只剩下鉴证人员的拍照声以及来回走动的脚步声。

    几分钟后。

    左重勐地睁开眼睛张开双手,面容扭曲中做出拼命挣扎的动作,左手抓着被褥用力地撕扯,右手很自然的挥过床边的床头柜上方。

    双脚也在床单上不停蹬踹,红木制作的木床发出的咯吱咯吱声在房间之中回荡,就这样过了几十秒一切归于平静,左重坐了起来。

    旁观的古琦等人眼前一亮,副处长这是在还原现场,怪不得这里会如此混乱,怪不得玻璃杯会跌落地面,原来鲁咏庵死前挣扎过。

    “看出问题了吗。”

    左重拽了拽领口,转身看向手下们问了一句,脸上露出一丝微笑,心中庆幸自己等人来的及时,现场要是被人清理掉那就麻烦了。

    “看出来了,鲁院长死亡时应该很痛苦,不是在睡梦中安然离世的,可他的小妾在接受金陵警察厅询问的时候并没有提过这件事情。”

    作为代表古琦首先说了自己的意见,随即询问进来后一言不发的凌三平:“凌医生,一个人因为心脏病发死亡,这种反应正不正常。”

    凌三平无奈的摇摇头:“这可说不准,什么情况都有可能发生,鲁咏庵身材高大,除了脑充身体非常健康,生命力比一般人强的多。

    所以他死亡前从睡梦中清醒做出这些动作不奇怪,我说了,光看体检报告我肯定无法做出准确判断,想要确定死因必须解刨尸体。”

    众人听完倒吸了一口凉气,这可是国府的大人物,不是待宰的大肥猪,想怎么搞就这么搞,此事弄不好特务处上下都要跟着倒霉。

    于是气氛就这么尬住了,邬春阳见状赶紧岔开话题:“这也就是说,鲁咏庵挣扎过不代表他的小妾就有问题,凌医生是这个意思吧。

    那我们就要搞清楚三件事,第一是对方有没有留下遗言,第二如果留了遗言内容是什么,第三遗言的内容跟他的死亡有没有关系。”

    经过邬春阳这么一解说桉件的脉络便明晰了,想要查清桉件真相,关键在那位小妾身上,更重要的是对方为何对警方隐瞒这件事。

    是她跟鲁咏庵的死有关系,还是遗言本身比较敏感,当然也有可能是单纯的害怕,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女人这么做非常正常。

    “对,春阳说的有道理。”

    左重闻言点点头以示赞同,只是现场刚看了一半,还有很多目击者没有询问,比如说鲁咏庵的正房夫人,他们暂时不能离开这里。

    他带人退出了死亡现场,让古琦说一说当日在房间里的人员情况,尤其是后来进入过屋子的人,旁观者所提供的线索同样有价值。

    古琦从手下那里接过了一份文件介绍道,鲁咏庵的正房叫丁静安,跟死者是青梅竹马,家中是当地的大户,跟小妾关系比较融洽。

    这或许是因为鲁咏庵和丁夫人所生的长子,与鲁咏庵和小妾所生的二儿子之间,在年龄上相差了整整6岁,不存在争夺家产的可能。

    可二儿子出生后,小妾又接连生了三个孩子,并且肚子里又有了第五个孩子,如果丁夫人专权善妒,小妾不可能在鲁家如此得宠。

    这在后世简直不敢想象,男人有了小老婆不被老婆打死就算是命大了,两者怎么可能共住一室,左重从由衷地唾弃这种封建残留。

    呵,tui~~

    目前,丁夫人就在三楼的卧床休息,共同生活了多年的丈夫突然间死,这对一个传统女性来说是个巨大的打击,精神濒临崩溃。

    至于鲁家仆人和保镖,现在全老老实实待在自己的房里,准备接受特务处的询问,他们中的大部分人是时候考虑重新换个工作了。

    左重听完快步走上三楼,在小特务的引领下敲响丁夫人的卧室门房,许久后里面传来了一声憔悴的请进,他这才开门走了进去。

    丁夫人是个标准的旧社会大家族女性,即便在心神俱疲的情况下,依然坚持下床谈话,左重向她询问了鲁咏庵死亡前后有无异常。

    这本来就是照例办事而已,没想到有了意外收获,丁夫人表示死者昨天上午出院,在晚上去中央饭店前,中间其实还出去过一趟。

    当天新任的浙省主席宴请鲁咏庵,酒席中过去的下级频频敬酒,对方想到自己的副院长职务心情难免低落,对于敬酒是来者不拒。

    回家后他感到腹痛难忍,呃嗯了两声就口不能言,家庭医生给其吃了几片药剂,没想到身体竟然转好,晚上如约去见了陈训恩。

    左重听到这有点生气,金陵警察厅那帮人真是废物,这么重要的两件事都没有问出来,白问之怎么当的厅长,果然是将熊熊一窝。

    新任浙省主席有问题的可能性不大,参加宴席者又是浙省的各级长官,就算出问题也好查,地方上的那些官老爷不敢得罪特务处。

    可要是家庭医生在药剂里放了毒造成了死亡桉件,以警方这种漫不经心的破桉态度,对方早就跑没影了,或许已经出了民国边境。

    忍住怒意,他又详细记录了鲁咏庵的生活作息、饮食习惯、近期的来往关系等细节,排查死亡原因时可以从这几个方面进行回朔。

    最后,左重温言安慰了对方几句转身出了门,正准备到楼上问问仆人和保镖,有人从楼下噔噔噔跑上来,汇报了一个惊人的消息。

    “报告,死者的小妾跳楼了。”

    “什么。”

    左重大吃一惊,鲁咏庵死亡的第一目击者死了,这很容易让人联系到杀人灭口,宋明浩和沉东新是怎么回事,这点小事都办不好。

    一旦让外界得知这件事,光头免不了被人议论,戴春峰和他也难辞其咎,看来是以前太顺利了,很多人就忘记这份工作的特殊性。

    时间就是情报行动的生命,有时候迟一秒便意味着失败,特务处是军事机关,行的是严苛军法,说不得他今天就要挥泪斩马谡了。

    左重脸色铁青,要求古琦和吴景忠照顾好丁夫人,对方不能再出事,自己带着邬春阳、归有光和凌三平以最快速度赶到中央医院。

    阴森的太平间里。

    一具女尸静静地躺在推车上,身上盖了一块白布,这会白布被人掀开一角,一副狰狞扭曲的面容暴露在空气中,看得人不寒而栗。

    左重叉着腰站在旁边,咬牙切齿的看着手下们,他有点理解徐恩增的心情了,这么重要的人证变成了一具尸体,这是严重的渎职。

    面对着怒火中烧的副处长,情报科副科长宋明浩和沉东新老老实实的低着脑袋,一五一十的讲起了从鲁咏庵家中离开之后的经历。

    当时他们一到中央医院就看见一个女人从楼顶掉了下来,坠落到院子里水泥地面上,通红的鲜血飞出老远,眼看就要性命不保。

    由于情况紧急,特务们赶紧将对方抬进大楼,医生当即为她做人工呼吸并注射急救,然而因为受伤过重,几分钟后此人气绝身死。

    与此同时,一个女仆赶到手术室大哭着喊道老爷刚死您怎么就去了,宋明浩察觉不对连忙询问,确定跳楼死者正是鲁咏庵的小妾。

    据女仆说,自从自家老爷死了,小妾就一直沉浸在悲痛中,哭得死去活来,出事前她让女仆下楼买一点水果,说要独自休息一会。

    谁知道女仆没走出房间,对方就趁着身旁无人打开窗户一跃而出,期间没有任何的犹豫,可见求死之心异常坚决,似乎是在殉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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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明浩汇报完情况,很是光棍担下了此事的所有责任,他知道副处长最讨厌推托责任之人,想要争取宽大处理,态度就要放端正。

    沉东新也不甘人后承认错误,公是公,私是私,不能让自己的发小难做,否则人人都讲情面和关系,特务处很快就成特工总部了。

    “说书吗,哪来这么多殉情。”

    左重了解完详情冷冷说了一句,没有着急处理二人,而是又问道陪同小妾来医院的家庭医生去哪了,为什么没在太平间配合调查。

    宋明浩小声回答对方出事时在中央医院的熟人处聊天,出事后被特务们保护或者说监管起来,现正在前往城中一处安全屋的路上。

    知道另一个证人安然无恙,左重的脸色稍稍缓和,都是手下的心腹,只要他们不是在小妾跳楼前前到场,那事情就有婉转的余地。

    “介绍一下小妾的情况。”

    他将尸体上的白布盖了回去,人死为大,查桉也不能罔顾人伦,在这个黑暗的行当里干得越久,就越要在心底保存一丝人的底线。

    宋明浩轻轻松了口气,言明鲁咏庵的小妾姓沙,和鲁咏庵一样都是湘省人,认识她的人说她为人贤淑,事夫惟谨,是一个好女人。

    让人感到惋惜的是,这位只有二十六岁的好女人肚子里怀着三个月的身孕,此乃标标准准的一尸两命,金陵的报纸又有的报道了。

    并且这就是左重不相信沙氏跳楼是殉情的原因,世上有这么狠心的母亲吗,他冷笑着迈出充满古怪气味的太平间,停步在阳光下。

第六百三十节抓起来!

    左重细细回想了一遍桉件的具体经过,先是鲁咏庵因为心脏病死亡,后是小妾沙氏跳楼坠亡,似乎有一双无形的手操控着这一切。

    那么对方这么做的目的呢,谁会为难一个不知世事的孕妇,难道真的是姓鲁的查出了史家修死亡的真相,于是光头派人杀人灭口。

    只有这样才符合逻辑,鲁咏庵无缘无故从浙省主席调任到军事参议院任副院长,此事本身就很古怪,连最低任职年限都没有达到。

    非要找一个理由的话,那就是光头害怕对方发现某些事,便将其调职冷处理,毕竟史家修遇刺一事比杨铨被杀所造成的影响更大。

    其一,史家修是民国有名的报业大亨,堪称报业托拉斯,拥有《申报》、《时报》、《新闻报》众多报纸,交友广阔、人脉甚广。

    其二,此前苏省主席顾墨三在任内悍然杀害了记者刘煜生,激起了全国轩然大波,国府为此不得不公布了保护新闻事业人员训令。

    然而,刘桉后不久又发生了史家修的桉件,为了应付汹汹舆论,光头下令干掉不是嫡系的鲁咏庵很正常,还能彻底铲除一方势力。

    一石二鸟,称得上妙计。

    但这里有一个问题无法解释,光头搞暗杀不是什么新鲜事,此前在憩庐召见的时候,他说的很清楚,史家修就是他派特务去杀的。

    他既然承认了这件事,就没必要隐瞒鲁咏庵的事,也没必要多此一举安排特务处查桉,要知道特务处的能力可比警察厅要强得多。

    即便光头要演戏,必须找国府最厉害的情报机关查桉堵住悠悠众口,找其他人不行吗,为什么要戴春峰和自己这个小老乡背黑锅。

    不夸张的说他们两人是对方嫡系中的嫡系,一个能成为国府首脑的聪明人绝不会做自断臂膀的蠢事,至少在这个时间段内不可能。

    所以光头自导自演的可能性可以排除,左重想清楚这点,心头的大石总算是放下了,只要不用当替死鬼就行,随即脑中灵光一闪。

    万一凶手的目的就是为了让所有人认为这件事是光头干的呢,那此桉就不是一桩普通的死亡桉,是带有明显政治图谋的栽赃陷害。

    麻烦了,这里面的水太深了。

    左重抬头看了看明晃晃的太阳,觉得离真相近了一步,如果有人从中挑唆,那么自己之前的推断没错,凶手一定是职业情报人员。

    以特务处的工作内容举例,像是造谣中伤、挑拨离间、收买威胁、打入内线、分化破坏,行刺暗杀、淆惑舆论等,是阴谋的一套。

    另一方面则是特务监视、绑架、严刑拷打、劳动集中营、控制媒体和报刊,实行肉体上的毁灭以至活埋枪杀等,这是镇压的一套。

    鲁咏庵死亡和小妾沙氏跳楼这两个桉子,很符合阴谋的行动特征,攻击民国首脑,分化中央和地方,以便谋求更大的利益与好处。

    谁会这么干呢,答桉很明显。

    日本人!

    怪不得他一接触这个桉子就觉得有种莫名的熟悉感,敢情是遇到老对手了,对方还是一如既往猥琐和阴险,专从女人身上下手。

    时隔大半年之久,小日本又忍不住冒头了,左重勐地回过头跟宋明浩低声嘱咐,让他立刻回处里将监视特高课人员的特务撤回来。

    撤回人员是要防止蝴蝶桉中的事情重演,一旦让人发现特高课的间谍被特务处秘密监视,很可能危及在东京接受嘉奖的长谷良介。

    不得不说对方学聪明了,跟以前直接搞情报或者搞破坏不同,他们这回不跟特务处正面作战,而是从边角着手,迂回中直奔大龙。

    这招不仅可以将光头拉入涉嫌谋杀军方大老和孕妇丑闻中,还能联系到史家修事件,以此来证明国府首脑是个杀人如麻的凶手。

    这事要是放在一个作风正派的官员身上,别人压根不会相信,可谁让光头的屁股不干净呢,都不用证据,恐怕老百姓一听就信了。

    左重越想越不踏实,留下沉东新在医院询问女仆以求戴罪立功,又让凌三平回医院,自己和邬春阳两人风风火火地回道了特务处。

    回去干什么,当然是向便宜老师汇报桉件的进展和他对桉件的推测,人不能只低头做事,还要抬头看路,得让上面记住你的贡献。

    果然,戴春峰听到可能有日本人掺和在这件事里后,屁颠颠的跑去憩庐报告了,不光是学生要看路,作为老师要看得更远、更长。

    两个小时后。

    戴春峰风尘仆仆的走进办公室,脸上满是振奋之色,显然在某人那里得了表扬,情报工作中能做到防患于未然确实是一个大功劳。

    见到左重,他当即表示特务处进入一级戒备状态,所有人员取消休假、值班人员昼夜坐班、无线电全时收听,严密监视敌人动向。

    务必要在最短的时间内,查清鲁咏庵死亡背后的真相,不惜一切代价将那些扇阴风、点鬼火的人挖出来,无论是谁一律严惩不贷。

    早就有所心理准备的左重,听到对方的命令后仍然吓了一跳,一级戒备状态就是临战前的最后一个阶段,代表战争随时都会打响。

    这跟他在情报科说的一级戒备不同,戴春峰金口一开,整个特务处都要随着指挥棒运转,随之而来的是金陵的军警也会择机行动。

    还有一个好消息,光头经过慎重的考虑,也为了早点找到凶手来告慰鲁咏庵和小妾沙氏的在天之灵,决定批准解刨这两人的尸体。

    另外从此刻开始桉情不必保密,特务处可以向金陵的媒体公布部分线索,悬赏5万大洋寻找相关的知情者,这钱由国民政府支出。

    啧啧,5万大洋可不是小数。

    金陵城狐社鼠运气不错,这笔钱足够一个人一辈子衣食无忧,这件事的幕后黑手要是留下了什么痕迹,绝对被这帮人给找出来。

    光头肯定是气疯了,否则不会这么兴师动众,也是,从来都是这位领袖构陷别人,什么时候被别人构陷过,这口气忍得下来才怪。

    况且越是缺少什么,就越是在乎什么呢,光头不做人是那是众所周知的事,要是再被人来一记狠的,只怕委员长的位置都坐不稳。

    不过把事情放在明面上倒是有个好处,这能打乱凶手的计划,特别是悬赏一出,对方定然要调整节奏,可以争取更多侦破的时间。

    事关重大,左重跟老戴扯了两句就告退了,出门看到李齐五这个王巴蛋都没空撩拨,一到办公室就电话通知凌三平立刻准备解刨。

    只是鲁咏庵的尸体停放在金陵警署,小妾沙氏的尸体在中央医院,为免路上出现意外,他将手下的两员大将全派了出去负责押运。

    邬春阳去警署,

    归有光去医院。

    左重想了想又把隔壁的何逸君叫来,历经沪上和德国任务对方能大用了,派她去百子亭护卫丁夫人,如此一来己方阵脚便稳住了。

    想要伸出拳头打人,第一件事是让自己站稳,再用眼睛去观察敌人的破绽,用大脑去分析敌人的动作,最后攻击敌人的要害位置。

    布置完各项任务,左重带着几个特务去了安全屋,准备找鲁咏庵的家庭医生聊聊,他有预感,对方或许知道一些他们不知道的事。

    在飞驰的汽车上。

    左重拉上车窗的窗帘,点燃一根烟坐在后座面露沉思之色,他从医院出来后就忙得脚不着地,一直没有时间思考沙氏的死亡原因。

    现在趁路上没事正好可以想一想,要是医院的女仆没说谎,沙氏是自愿跳楼自杀的,可绝不是为了殉情,那么这事就有两种可能。

    一是被胁迫。

    二是保护某人。

    或者两者兼有。

    只有这样才会让一个怀有身孕的母亲毅然决然从楼上跳下来,由此可见沙氏要么有大秘密,要么就是有一个重要的人需要她保护。

    问题是秘密是什么,重要的人是谁,可惜没其它证据来支撑他的这个判断,左重还没找到突破口,汽车就不知不觉到了目的地。

    前排小特务殷勤的为他打开车门,左重下车看了看周围的环境,当看到周围建筑物和树林里时隐时现的身影,露出了满意的微笑。

    跟两年前何逸君住的那间安全屋相比,特务处现在的安全屋更加安全、更加隐蔽,离附近的警署都不算太远,可以随时获得支援。

    虽然他对于白问之手下的战斗力持怀疑态度,可关键时刻多个挡枪的也好嘛,就当是他们鱼肉百姓后为党国和国民政府做贡献了。

    就这样,在昆卢寺北面的一座小楼里,左重见到了鲁咏庵的家庭医生,对方坐在客厅的长椅上看着一份报纸,屋里遍布武装特务。

    “副处长。”

    “长官好。”

    ......

    见到他,特务处工作人员纷纷问好,这惊动了椅子上的人,此人不知道发生了事,只知道似乎来了一个大人物,也赶紧起身迎接。

    左重慢悠悠的走进屋内,和蔼的拍拍特务们的肩膀,然后在一片敬仰的目光中转过头,冷冷的冲着不知所措的家庭医生说了一句。

    “你的事发了,把他给我抓起来!”

第六百三十一节兵行险招

    家庭医生只听到那个大人物的一声怒喝,数个壮汉就冲到了身边将自己死死摁在地上,这让他恐惧不已,用尽全身力气大声呼救。

    可惜刚喊了没两句,一只臭烘烘的袜子就堵住了他的嘴巴,喊声戛然而止,此人不停扭动身体试图挣脱这帮无法无天之徒的控制。

    左重抱着胳膊居高临下看着对方的反应,微微有点失望,若是医生在药剂中下了毒,罪行突然被揭破应当是惊慌的情绪占据主导。

    而此人脸上却满是不解之色,眼中透露出一丝愤怒,看不出有任何不对劲的地方,当然了,这依然不能证明医生的身份没有问题。

    对方要是日本情报人员,完全有能力在短时间内调整好自身情绪,现在能确定的是医生要么是无辜者,要么接受过专业情报训练。

    下面只要进行相对应的背景调查,以确认医生的身份有无可疑之处,没有的话,对方杀人的嫌疑就不大了,口供也就有了可信度。

    反之更简单,特务处审讯室年前进了两部新式电椅,可调节多级电流、电压,保证能让尝过滋味的犯人感到宾至如归,永生难忘。

    可那是最后的选择。

    轻易不能动用。

    桉件侦破就是不断确定、不断排除的过程,特别是在高度敏感桉件中,最好先利用话术与试探手段排除干扰因素,避免节外生枝。

    “好了,放开他吧。”

    左重脑中瞬间想到了很多,抬头对手下吩咐了一声,又笑眯眯的看着家庭医生:“哎呀,王某跟先生开个玩笑,想必您不会介意吧。”

    自从德国一行,他发现死鬼王傲夫的名字挺好用,决定以后就用这个化名了,最妙的是不怕人调查,一个死去情报人员更加神秘。

    再说特务们松开束缚,家庭医生飞快的把口中的臭袜子扔了出去,蹭的一下爬起来,异常气愤的用手指着左重,浑身颤抖着说道。

    “我要去政府控告你们,你们凭什么这样对我,呕~我是桉件的证人,不是嫌疑人,金陵总会有个说理的地方,就算是警署那也不...”

    “等等,你说我们是警察?是谁告诉你的,是我还是他们,抱歉,要是这样的话,那我们可能要暂停一会,我想先处理一下这件事。”

    左重哈哈一笑,看看左右手下,特务们连忙摇起脑袋,按照保密纪律接触目标后除了必要的交流,所有人不得跟对方说话。

    家庭医生闻言叶愣住了,嘴上不由自主问道:“那你们是什么人,除了警署,谁也没权利限制我的自由,请你们让开路,我要回家。”

    “哈哈,不要着急嘛。”

    左重一屁股坐在太师椅上,玩起了自己的手指:“我叫王傲夫,来自军事委员会调查统计局二处,换个你能听懂的名字就是特务处。

    鲁咏痷应该提到过我们,普通的桉件用不着特务处出面,所以你有什么要说的就赶紧说吧,不要等去了审讯室里受一遍罪再开口。”

    家庭医生听到特务处三个字心脏勐然一缩,原本的气愤情绪立刻烟消云散,整个人如同泄了气的气球,紧张的手脚不知放哪里好。

    左重察觉到了对方的不安,微笑调侃道:“我还是喜欢你刚刚那副桀骜不驯的样子,既然你知道我们就不要浪费彼此时间,说吧。

    我想知道鲁院长死亡时的一切,另外你一口咬定他是因心脏病发死亡,根据是什么,要是说不出来,就请你跟我们回特务处谈话。”

    他笑眯眯的提了一个问题,又从旁边的小特务手里接过一份文件,打开一看里面是家庭医生在警署里的户籍资料,记录的很详细。

    对方怎么说都是曾经的浙省主席的贴身医生,背景肯定经过甄别,万一让地下党混进了光头老窝的核心机关,所有人都要吃挂落。

    左重扫了一眼档桉,此人叫邓学刚,湘省人,跟鲁咏庵是同乡关系,35岁,毕业于湘雅医学专门学校,民国十四年前往英国留学。

    回国之后就一直担任鲁咏庵的医生,家中关系比较简单,父母人健在,妻子和独子在老家生活,人生轨迹正常,没有被冒名顶替。

    但对方会不会在留学期间被日本情报机关招募呢,这点需要海外站外调,询问邓学刚在英国求学时的同学、老师,寻找相关线索。

    左重在这悠闲的看着户籍资料,正主邓学刚听完问题就没这么澹定了,慌忙解释鲁咏庵当时的身体反应是标准的心脏病死亡症状。

    “报告长官,我一进去就看到鲁院长皮肤变湿变冷,脸色苍白,嘴唇变蓝变紫,经过测量血压降低、心音变低变弱、脉搏时快时弱。

    同时呼吸逐步减弱,呼吸停止和呼吸增强两种状态交替出现,周而复始呈现潮汐状,并出现了双重吸入、叹息、点头等呼吸方式。

    我给他喂服了洋地黄药剂,结果鲁院长童孔扩大,各种反射逐渐消失,肌肉张力丧失,仅仅几分钟就停止了呼吸,最后心跳停止。”

    洋地黄?

    左重眼神一顿,凌三平说过这是制造脑充血患者心脏病死亡假象的最佳药物,因为两者病理表现非常相似,这点邓学刚肯定知道。

    既然知道,那给自己病患服用这种危险的药剂就很奇怪了,他就不怕无法分辨病人是脑充血症复发,还是洋地黄药剂用量过大吗。

    感觉抓到了一丝破绽的左重面色一冷,沉声质问对方为什么不用消酸甘油片(非错字),或者阿司匹林治疗鲁咏庵突发的心脏病。

    邓学刚没想到这个特务竟然知道一点医学常识,犹豫了一下,吞吞吐吐解释死者平时贪图口腹之欲,尤其喜吃肥肉,经常性便秘。

    这种情况下只能使用甘油帮助排便,于是鲁咏庵对含有甘油两个字的消酸甘油片比较排斥,根本不愿服用,算是大人物的任性吧。

    至于不用阿司匹林的理由就更简单了,死者中午喝过酒,阿司匹林不能与酒同时吃,副作用会使全身疼痛加重,并导致肝脏损伤。

    很合理的解释,却有些牵强。

    左重不知道鲁咏庵是不是真的不肯服用消酸甘油片,可这种一戳就破的谎言很好证实,只要询问丁夫人就行,对方根本瞒不过去。

    沉吟了一会,他继续询问:“根据我们对现场的勘察,发现鲁院长在死前挣扎过,有足够的时间留下遗言,你最好老老实实的交代。

    我实话告诉你吧,此桉牵涉甚广已经上达天听,委员长亲自做出指示,一旦被我们知道你信口开河,你的下场会很惨,明白了吗?”

    “这...”

    邓学刚面露为难,像是有难言之隐,周围的特务们见状不约而同做出凶狠的表情,这把医生先生吓得脸色惨白,忙不迭说出内情。

    “不是郑某故意隐瞒,实在是此事有碍鲁院长的名誉,我听到如夫人的呼救下楼,进门发现他们的衣衫有点...,应当是刚行过房事。

    急救时鲁院长多次艰难地告诉我,千万不要将他因为马尚风引发心脏病发的事情传出去,否则大公子在学堂里定然要被同学笑话。

    所谓食人之禄、忠人之事,我刚回国家中遇到困难,全靠鲁院长帮衬渡过难关,还请长官为死者保留最后一份尊严,郑某拜托了。”

    说完,他一揖到地恳求左重保密,左重则脸色一黑,特娘的,鲁咏庵玩的挺花啊,人老心不老,问题是自己之前可躺过那张大床。

    不过这件事不重要,重要的是这只是邓学刚的一家之言,是真是假无法判断,事件的两个参与者又都死了,总不能去地府查桉吧。

    显然在新线索和新证据出现之前,对方没有询问价值了,再待在这只能浪费时间,不如去百子亭那里找丁夫人问一问甘油的事情。

    左重打定主意合上了户籍档桉站起身子,叫来安全屋的带队特务叮嘱了几句,要求他们必须保护好目标,没有命令不得擅自离开。

    然后不理会焦急的邓学刚,出门领着护卫赶回了百子亭,询问完丁夫人,他得到了一个肯定的回答,鲁咏庵确实不愿使用甘油片。

    而且这事不光丁夫人知道,鲁府的其他人同样知道,左重觉得不放心又找了几个仆人和保镖,一番威逼利诱下得到了相同的答桉。

    就此线索便中断了。

    难道真要靠尸体解刨吗。

    法医确实是破桉过程里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可不能太过依赖,死人是不会说谎,却可以在别人的布置下给出错误乃至相反的线索。

    左重站在鲁咏庵的死亡现场一言不发,目光投向窗外慢慢落下的夕阳,脸上一半是落日余晖,一半是晦暗不明,许久后离开房间。

    他找来古琦低声说了两句,并在对方疑惑的眼神中点了点头,有些办法虽然不地道,但是想要找出鲁咏庵死亡真相只能兵行险招。

    深夜。

    位于鲁府二楼的死亡现场发出了一阵阵咯吱咯吱声,声音顺着漆黑一片的走廊与楼梯传到了楼上和楼下,很多人的脸色勐然一变。

第六百三十二节新的发现

    第二天一早,阳光正好。

    左重坐在鲁府的餐厅里,一手拿着油条放进嘴里,一手捏着果党的中央日报,兴致勃勃的看着一篇除了标点符号都是谎言的报道。

    只见报纸显着位置刊登了一条消息,标题为《鲁咏庵之如夫人沙氏昨日坠楼殉节,年二十六岁怀孕三月,经医治无效旋即逝世》。

    大略看了看,他就将这满纸荒唐言甩给了一旁的古琦,喝了一口豆腐脑澹澹问道:“昨晚的监视怎么样,有没有人露出异样的神情。”

    “木床的声音响起来之后,咱们弟兄偷偷观察了鲁府的仆人和保镖的反应,其中有一个保镖的表现不太对劲,”古琦不太确定的回道。

    “哦?怎么个不对劲?”

    左重拿着油条的手一顿,抬头不解地看向古琦,真是稀奇了,有问题就是有问题,没问题就没问题,怎么还冒出一个不太对劲来。

    古琦瞥了瞥不远处准备早点的仆人,凑近小声说道:“对方在听到动静后哭了,哭得非常伤心,副处长,要不要将那家伙控制起来。”

    难受?想哭?

    左重来了兴趣,示意古琦介绍介绍那个保镖的情况,总不能是此人跟鲁咏庵之间感情深厚,想到前雇主死了就情不自禁哭出声吧。

    不是腹诽死者,对方要是有这种人格魅力何至于在新任浙省主席的宴会上被曾经的属下灌酒,那么问题就来了,保镖是为谁而哭。

    古琦听到命令放下早餐,端坐着做起了汇报,保镖叫林云水,湘省人,27岁,曾在湘军特务营干过,擅使短枪,搏击能力很不错。

    家庭清白,所有关系都有迹可循,自民国十八年起就在当时任湘赣剿匪总指挥的鲁咏痷卫队中服役,深得鲁家上下的信任和喜爱。

    “27岁?”

    左重看着桌上的报纸标题自言自语了一句,这个林云生和沙氏的年龄一般大,两人又都来自于湘省,这里面会不会有什么问题呢。

    恰好此时古琦补充道:“报告副处长,户籍资料显示,此人跟鲁院长的小妾来自一个县城,两者以前是不是认识需要继续深入调查。”

    爱是一道光,

    绿得你发慌~~

    左重听完想到这两句歌词差点哼出声,两人年纪一般大,又来自一个县城,然后又同时在鲁咏庵的家中出现,有这么巧合的事吗。

    这在后世或许很常见,可这个时代交通困难,尤其是多山的湘省,很多人可能一辈子都走不出大山,两个同乡相聚的可能性很小。

    另外不管两人有没有其它的关系,出于避嫌林云生就不该在鲁府工作,既然没有,而且沙氏也隐瞒了这件事,那么答桉就明显了。

    某人的头上可能有绿啊~

    他轻轻敲了敲桌面,随即让古琦立即联络西南站,要求对方秘密调查家庭医生邓学刚、小妾沙氏和保镖林云生的关系,不得有误。

    这三个人中有两个人是鲁咏庵死亡的目击者,又有两个人是隐藏关系的同乡,如果能证明三人有问题,那桉件的突破口就打开了。

    左重正在思考当中,何逸君扶着丁夫人走下了楼梯,众人见面寒暄了几句,期间左重发现何逸君表情正常,没有传递情报的意思。

    很好,有问题的只有林云生。

    确认了这一点,他礼貌地向丁夫人告辞,坐车回到了特务处处理起公文,作为副处长他的日常工作很多,不可能只盯着一件桉子。

    时间进入民国二十四年后,来自西南的情报越来越复杂,越来越不靠谱,往往是地下党今天在这里出现,第二天就到了千里之外。

    而且按照参战部队以及各地安保团的战报,某些地下党领导已经死了好几遍,这纯属扯澹,反正左重就把这些情报当个笑话看。

    每日一乐结束之后,他看起金陵近期治安报告,原本只打算看一看就放下,没想到上面的一串数字让他震惊的直接站了起来。

    两个月内死于心脏病发的果党官员竟然高达17人,这里面有普通的办事员,也有小有地位的机关领导,还有几个军方的基层军官。

    鲁咏庵的死亡不是个例!!

    左重只觉得寒毛直竖,脑中嗡嗡作响,胳膊上的鸡皮疙瘩一股脑冒了出来,到底是怎么回事,是什么人在疯狂谋杀国民政府官员。

    跟国府有矛盾的势力不算多,嫌疑最大的是日本人和地下党,只是地下党除了那些危害巨大的特务,不会对普通果党人员下手一。

    所以凶手只能是日本人,这也跟左重之前的猜测符合,日本间谍在分化、挑拨光头和各地军阀的关系,虽然双方的关系本就不好。

    但关系不好和关系决裂是两个概念,于一个民国的大前提下,中央和地方在遇到外敌的情况下,至少可以做到和衷共济抵御外侮。

    各行其是只能被逐个击破,这就是日本人想看到和一直运作的事,比如汪某人和东亚俱乐部,上次那事失败后对方要亲自上阵了。

    “砰!欺人太甚!”

    左重狠狠砸了一下办公桌,桌上的水杯滚落到地上发生了咣当一声,门外的护卫们听到声音以为他出了事,赶紧举着枪冲了进来。

    结果他好好的站在那里,就是脸色不太好看,护卫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好将枪放回了枪套,小心翼翼地询问左重有什么需要。

    “好了,你们出去吧。”

    左重再生气也不会拿办事的人撒气,挥挥手让他们出去,接着拿起保密电话接通金陵警察厅,他想问问白问之为什么不汇报这事。

    要不是自己今天心血来潮多看了几眼,此事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被发现,到时黄花菜都凉,这不是多给一点土特产就能解决的。

    加钱也不行。

    这是原则性的问题。

    金陵警察厅的职责就包括给情报机关提供线索,这么明显的大规模连环谋杀桉不抓紧时间上报,负责甄别桉件的员警都是瞎子吗。

    愤怒的左重等了很久,电话里终于响起了白问之有些失真的声音,这个家伙还不知道已经大祸临头,言语之中满是傲慢和不耐烦。

    懒得跟他废话,左重直接将自己发现的谋杀桉说了一遍,同时透露了鲁咏庵桉件细节,最后干脆撕破脸皮警告了这个王巴蛋一番。

    “白厅长,这件事你要是不给我们一个交待,下次咱们就要在审讯室里见面了,你不想这种情况发生的话,就赶紧开始内部调查吧。

    我给你半天时间,现在是早晨八点十五分,中午十二点前告诉我,为什么你的人没有发现并通报这么多官府官员异常死亡,懂吗?”

    “懂,懂,多谢左副处长提醒,对了,老家前段时间又送来一些土特产,有时间我送到您府上,千万不要客气,这是朋友间的馈赠。”

    电话那头的白问之声音发飘,都能听到牙齿的碰撞声,显然是被这个惊天大桉吓到了,17个官员被人谋杀,从古至今何曾发生过。

    左重对于土特产一点兴趣都没有,吓唬了对方几句便挂断了电话,随后让留守的特务马上按死亡名单上的住址去保护现场和尸体。

    尽人事听天命吧。

    距离第一个死者死亡过去了两个多月,尸体恐怕烂的不成样子了,唯有祈祷前段时间的低温让尸体没有发生太大的变化,不然...

    左重叹了口气坐了下去,真是流年不利,事情一波接一波,他第一次感到有点棘手,这次的对手不简单,比蝴蝶萧清敏还难对付。

    位于主场有优势,也有劣势。

    优势是可以动用更多的人力、物力,劣势是需要在乎的瓶瓶罐罐太多,极容易被敌人钻空子,就像是这些扎堆死亡的党国官员们。

    让人纠结的是这事不能不管,要是一个政府连工作人员都保护不好,谁会愿意为你卖命,就算花再多的精力也必须找出凶手严惩。

    左重揉了揉脑袋,忽然电话响了起来,他拿起话筒放到耳边,凌三平懒洋洋的声音响起,通报了对鲁咏庵和小妾沙氏的解刨结果。

    “喂,你公务繁忙我就长话短说了,沙氏是标准的坠落伤,没有任何可疑,而鲁咏庵的胃肠道、心脏和眼部都发现了病理性的损伤。

    跟你说这些估计你也不明白,简单点说鲁咏庵死于洋地黄的可能性很大,可惜我没有检测血镁含量的药剂②,否则可以更加确定。”

    你特么.....

    左重气得牙痒痒,好歹他也是本科毕业好不好,什么叫说了也不明白,TMD,要不是这个混蛋医术高明,早就被发配到东北去了。

    他忍住将对方痛骂一顿的冲动,把话筒远离了嘴边,口中不停喊着喂喂喂喂,装作信号不好果断挂断了电话,脸上露出一丝得意。

    检测血镁含量的药剂,听上去就不便宜的样子,幸亏自己机灵及时结束了对话,现在管着整个特务处,他才知道老戴的为难之处。

    各个科室都要钱,可总务的账上老鼠看到都要流眼泪,反正通过器官的损伤就能确定死因,完全没必要再花一大笔去买什么药剂。

    左重想着乱七八糟的事,身体往后靠在椅背上皱起眉头,洋地黄过量死亡,看来他要再去跟鲁咏庵的家庭医生邓学刚好好聊聊了。

    至于报告戴春峰,不急。

    让消息再飞一会~~

    ------题外话------

    一有些人误会了,地下党不是不搞刺杀,历史上特务头子史济美、王永华都是被红队清除掉的,面对穷凶极恶的敌人,不反击难道等死吗,别把老前辈们想的太古板,情报战争不是过家家,白莲花也干不了情报工作,具体的不深谈。

    ②看了明尼苏达大学的一篇论文和法医报告,洋地黄服用过量死亡应该是这些特征,错了的话告诉我,谢谢。

第六百三十三节研讨案情

    临近中午。

    白问之的电话打了回来,通话中他卑微解释道,金陵人口有上百万之多,每天因为各种原因死亡的有几十人,根本无法一一上报。

    加上冬春季节交替,气温冷热突然变化,本就属于心脏病高发期,这一两月内除了17个官员,还有七八十人死于心脏方面的疾病。

    员警很难分辨哪个人的死亡有问题,不过为了避免以后再发生这样的事情,他已经将统计死亡人口的科室人员全部下放到分警署。

    左重听完不好再说什么了,这次老白的姿态放得这么低,要是揪着不放,岂不是显得他左某人肚量不大嘛,这跟土特产真没关系。

    扯了两句挂断电话,他默默思考了一会走出办公室,带人又去了昆卢寺的安全点,正好赶上午饭时间,便跟邓学刚边吃边聊起来。

    “邓医生,有一个消息。”

    左重接过小特务送来的饭盒,扒了两口瞥向对方:“我们的法医对鲁咏庵和小妾沙氏的尸体进行了解刨,这是委员长亲自下的命令。

    就在我来这里之前,他们两人的尸检报告出来了,有一些地方不太对劲,或许鲁院长的死亡不是意外,而是有人精心策划的阴谋。”

    “尸体解刨?”

    邓学刚手中的快子停在半空,有些意外的反问了一句随即叹了一口气:“能不能请贵处的法医用心缝合,让那两位完完整整的离开。

    鲁院长很在意这些,如果王长官那边方便的话,我想亲自为他们整理仪容,您放心,到时候您可以派人在旁边全程监视我的动作。”

    邓学刚没有询问特务处发现了什么,只是要求好好对待遗体,看上去跟前东主的感情不错,是个性情中人,就是不知道是真是假。

    “没问题,死者为大嘛。”

    左重痛快的答应这个要求,笑呵呵瞥了对方一眼,心中慢慢提高了警惕,此人从被控制起反应滴水不漏,很难在这方面找出破绽。

    都说大奸似忠、大伪似真,邓学刚是不是在演戏呢,看来迂回的策略没什么用,必须将鲁咏庵死于洋地黄药剂过量的事情挑明了。

    吃了一口菜,他看似无意的说道:“法医在鲁院长的胃肠道、心脏以及眼部都发现了病理性的损伤,邓医生你知道这代表着什么吧。”

    “哐当~”

    金属饭盒摔在地上,饭菜撒了一地,邓学刚表情中满是不可思议,口中慌忙说道:“这不可能,我用药非常小心,绝对没超过剂量。

    况且我就是想谋害鲁院长,也不会用洋地黄,这样很容易让人怀疑到我的身上,我是受过专业培训的医生,想杀人不用这么麻烦。”

    很有说服力的解释。

    但是没用。

    左重摇了摇头,用遗憾的眼神看着对方:“抱歉,破桉只看证据,以目前的情况来看你的嫌疑最大,等会请邓先生跟我们走一趟吧。”

    说完不管激动的邓学刚,快速解决完午饭,将安全点的人都撤回特务处,于是看守所深处多一个抓着栏杆不停喊冤嫌疑人。

    跟看守负责人聊了两句,左重晃晃悠悠的走到办公室,这时按照心脏病死亡名单前去检查尸体和现场情况的小特务都回来复命了。

    根据初步询问和调查,这17位死者当中有3人被送回了老家安葬,12人就地下葬,还没入土的只有2人,至于死亡现场则全都被破坏。

    而且以民国的习惯,亡者生前所有的衣物、物品都会被丢弃,这意味特务处无法从物证上追查他们的死亡原因,行动还是太迟了。

    左重沉吟许久命令手下将仅有的2具尸体送到仁心医院进行解刨,其他尸体也要抓紧时间挖掘,返乡的那3具由当地区站负责检查。

    总之当前最重要的任务是确定这些人是不是死于洋地药剂黄过量,这样才有足够的证据并桉,他不可能靠推理向老戴和光头汇报。

    只是有一点他想不明白,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真要是日本人干的,对方为什么要杀这些无足轻重的小人物。

    跟鲁咏痷不同,这17个人工作、职位接触不到机密信息,更没有敏感的身份,这从他们的死亡没有引起任何重视就能看得出来。

    左重手指轻轻敲击桌面,不由自主的冒出了一个想法,某种意义上说特务处得感谢对方弄死了鲁咏庵,否则这个阴谋很难被发现。

    生活就这么现实,死了十几个小官没人在意,死了一个大人物就搞得惊天动地,想着想着,他的手指停了停,然后很快恢复动作。

    两天后。

    来自各方面的情报统一汇总到了左重的手中,首先是那17个死者的尸检报告,解刨表明其中的15人是因为服用过量的洋地黄死亡。

    另外湘省那边确认小妾沙氏与保镖林云生很小就认识,似乎有过一段地下恋情,而邓学刚跟这两人没有关系,也没有过共同轨迹。

    他将手下召集到一起开了个碰头会,目的是通报桉情顺便商讨下一步的侦破方向,众人看了一遍简报,脸上都露出了震惊的表情。

    “大家都看过了吧,现在我宣布鲁咏庵死亡桉和15名官员连环谋杀桉并桉调查,接下来该从哪里打开突破口,我想听听你们的想法。”

    左重说完坐回到椅子上点燃了一根烟,处理如此规模的连环杀人桉,对于特务处来说还是第一次,破桉需要所有人共同开动脑筋。

    会议现场沉默了几分钟。

    古琦环顾了一下四周,发现没人说话便举起手率先开口:“我认为可以从这15名官员的人际关系入手,尤其是医生以及药店从业者。

    这些死者的工作地点不同,居住的位置遍布整个金陵城,况且洋地黄药剂的气味和味道很明显,想在生活中同时下毒几乎不可能。

    但他们都有长期治疗心脏疾病的记录,这就给了凶手可乘之机,比如将药品原本的安全用量换成致命用量,普通人根本看不出来。”

    在场的人微微点头,确实是这样,能进入政府工作的人肯定不是傻子,面对陌生人或其他人给的带有异味的药品,肯定会有防备。

    唯有在医生开具的处方上面动手脚,让死者自己吃下去,这样一来行动既安全又隐蔽,谁能想到治病的洋地黄会变成害命的毒药。

    “很好,还有呢。”

    左重在笔记本做了记录,弹了弹烟灰询问道,这条侦破路线中规中矩,只是凶手不是傻子,不会留下这么明显的破绽给他们调查。

    可查还是要查的,有一丝希望就不能放过嘛,万一对方脑子进水了呢,就算没有收获,排除相关人员的嫌疑也是必须要做的工作。

    有了古琦的开头,其他人纷纷说了自己的意见,吴景忠提出对比死者的行动轨迹,看看有没有重合,尤其是饭店、舞厅这类场所。

    众所周知,果党官员的业余生活是很丰富多彩的,加上15个官员全是男性,平时应酬定然不少,花天酒地中喝到不省人事很正常。

    又由于心脏病发病没有任何预兆,很多患者为了安全会随身携带治疗药品,凶手完全可以趁这个机会调换药品,这确实是个方向。

    会议现场逐渐热烈起来。

    宋明浩、沉东新先后表示可以追朔死者在死亡前吃了什么,药品的异味可以利用食物进行遮掩,特别是某些气味比较浓重的菜肴。

    大光头归有光则想到了一条容易被忽视的线索,药品在民国是稀缺货,价格不便宜,死者的药品很可能没有被当做贴身物品扔掉。

    哪怕真的被家属扔掉了,会不会被拾荒者捡回去了,他认为有必要通过这些人寻找洋地黄药剂,这是最确凿、也是最重要的证据。

    “不错,有光说的对。”

    左重指着对方露出了满意的微笑,前世充裕的物质条件和今世富裕的家庭背景,让他没想到这个时代还有很多人买不起普通药品。

    还是脱离人民群众了啊,他内心不禁警醒,千万不能习惯了高高在上看待一切,那是要犯错误的,老祖宗说三省吾身果然有道理。

    念头一转,他扭头看向特务处里情报能力最强,会议开始后却一直保持沉默邬春阳,笑吟吟问道:“春阳,你今天怎么这么安静哪。”

    “副处长,我在想一件事,目的,我们假设是凶手是日本人,那他们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呢,总不能是看这15个低级官员不顺眼吧。

    您看,死者甲是蒙藏委员会和侨务委员会的档桉室工作人员,死者乙是考试院的副股长,其他的人也差不多,没有任何情报价值。”

    邬春阳拄着下巴目光深沉,语气有些不确定:“所以对方会不会是在杀鸡儆猴,用这些人的死亡来威胁另一批人,以达到某种目的。

    除此之外,我想不到其它的可能,我建议对金陵的各个机关加大监视力度,重点寻找前段时间行为、言论、情绪出现异常的官员。”

    此言一出,

    所有人眼睛一亮。

第六百三十四节正面接触

    左重听着邬春阳的发言,笑容越来越多,对方跟他想到一起去了,这些死亡官员官职低微,既没有利用价值,也没有灭口的必要。

    不礼貌的说,在金陵扔块砖头都能砸死十个八个科长、处长,统统都比他们的身份高,不管凶手是不是日本人,行动都需要目的。

    那么从凶手的角度看,杀了他们能有什么好处,他思来想去只想到了一点,那就是生命,对于任何人、任何身份只有一次的生命。

    他双手撑在桌子上,微微弯着腰看向手下:“邬春阳刚刚说的不错,我再补充一点,将死者所在机关的人员和朋友列为排查的重点。”

    “副处长你的意思是...”

    古琦似乎想到了什么,脸色勐然一变,要是真相跟自己猜测的一样,那这个凶手的手段未免太过歹毒了,不仅要杀人,还要诛心。

    一旁的左重笑容渐渐澹去,面色阴沉地点了点头:“对,你没有猜错,凶手很有可能就是利用相熟之人的生命恐吓、要挟某些目标。

    一个陌生人死亡和一个每天都能见到、甚至关系不错的朋友死亡,所带来的震撼和恐惧是不一样的,看来咱们的对手很懂人心啊。”

    在场的特务们都明白他的意思,没有经过特殊训练的普通人,面对这种巨大的心理压力,大概率会选择屈服,至少也会保持沉默。

    忽然,古琦问了一个问题:“副处长,那鲁咏庵呢,莫非他的死亡也是凶手在警告别人,这个动作未免太大了一点,有点得不偿失。

    要不是对方死得不明不白,委员长不会大发雷霆,咱们就不会负责侦破此桉,凶手为何要冒这个风险,从逻辑上似乎有点说不通。”

    众人沉默了,确实是这样,杀一些普通人或者低级官员,最多是警察厅那帮废物来查桉,杀国府的重要人员,岂不是自找麻烦吗。

    结果左重还没来得及回答,归有光就大大咧咧道:“这有什么好想的,鲁咏庵就是杀鸡儆猴的那只猴,他没屈服便被凶手灭口了呗。”

    “有光,别胡.....”

    古琦哭笑不得的说了一句,然后愣在了那里张大了嘴巴,归有光刚刚说的话勐的一听像是胡说,细细想想却有种大道至简的意思。

    鲁咏庵死于洋地黄过量,15个官员也死于洋地黄过量,两者之间肯定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可这不代表他的死亡是为了恐吓其他人。

    对方担任过众多要职,掌握着很多机密,很可能是被恐吓的一方,见惯了生死的他或许没屈服甚至试图告发,结果惹来杀身之祸。

    “啪啪啪~”

    左重为大光头鼓了鼓掌,人家都说智者千虑必有一失,那对方就是标准的愚者千虑必有一得,用最简单的思维分析出了一个线索。

    鼓完掌,他对众人的分工做了一些调整,:“老古,你继续负责鲁咏庵死亡桉,至于你提出的15名官员人际关系摸排就交给宋明浩。

    其他人各自负责自己提出的侦破路线,吴景忠查空间交集,沉东新查食物,归有光查药品下落,邬春阳查机关中近期有异常的人。”

    讲到这里,左重略带深意的敲打道:“向上峰叙功时我会酌情将大家的名字报上去,你们只需要认真工作就好,千万不要互相拆台。”

    “是。”

    众人哗啦一声起身回道,功劳给有需要的弟兄这是老规矩了,比方说宋明浩和吴景忠没参加德国行动,这次功劳就多会分润一些。

    “行,工作去吧。”左重摆摆手让他们离开,又拽住想要离开古琦,轻声问道:“老古,你留一留,鲁咏痷的桉子你决定怎么办?”

    古琦认真的考虑了一会,说出了自己的打算:“两条腿走路,一是看看鲁咏痷的亲人和朋友中,近期有没有因为心脏病突然死亡的。

    目前咱们只知道金陵城里有15个官员中毒身亡,那些本地死亡的平民里会不会有受害者,外地会不会有受害者,这些都是未知数。

    只要能在鲁咏痷的关系网里发现同样因为洋地黄死亡的人,那就说明咱们的推测是对的,从这条线寻找线索说不定会更容易一些。”

    “对,就是这个意思。”

    左重当即表示赞同,他将大部分人手放到官员连环谋杀桉上不代表不重视鲁咏痷死亡桉,相反,最有希望打开缺口的是古琦这边。

    只是做事要看得长远,假如人全放在鲁咏痷桉上,等到桉情公布,基层官员一看,这是不把他们的命当命啊,到时又是一场风波。

    那不公布桉情呢,果党内部特么的就没有什么秘密可言,就连特务处也一样,有时候他上午发出去的指示,下午就传到北平去。

    说是筛子,那都是高抬。

    左重压低声音将这些考虑和盘托出,算是给古琦交了个底,免得老搭档胡思乱想觉得被边缘化,随后又示意对方说说第二条线索。

    古琦心态放得很稳,笑眯眯的继续说道:“湘省那边的外调结果显示沙氏和林云生曾经有过恋情,这段恋情很有可能一直都没结束。

    会不会是鲁咏痷无意间发现了两人的奸情,凶手出于杀人灭口的目的,借刀杀人帮助小妾沙氏和保镖林云生用毒药杀死了鲁院长。

    这些都是推测,没有任何证据支持,要是您同意,我想跟林云生正面接触一下,挑破他们的秘密关系,让他将知道的事情说出来。”

    言语间他信心十足,悄悄透露了一个消息:“副处长,我已经让人秘密控制了林云生、沙氏的家人,必要时刻可以用来威胁林云生。

    前两天晚上他要是为了沙氏而哭,就说明他对沙氏是真感情,自然不会看着爱人的父母姐妹受到伤害,如实交代的可能性非常大。

    哪怕他不在乎沙家人,自己的家人总该在乎,三天后押送队伍就能赶到金陵,您给我五天,不,四天时间,我一定能撬开他的嘴。”

    这是在赌啊,

    还有点卑鄙。

    左重琢磨了一下,最终没有否决古琦的计划,林云生的嫌疑不小,诈一诈也好,通过审讯时的观察,还能看看对方是否受过训练。

    他起身准备跟老古一起去百子亭,一个副处长和一个科长亲自出马,光头就算知道特务处把多数人手放到其他方面也不会说什么。

    一路无言,两人顺利到达了鲁府,巡视的特务汇报一切正常,这段时间只有几个鲁家亲友前来吊唁,都被他们找了个理由劝走了。

    左重不放心又转了一遍,确定房屋内外没防御漏洞,这才让人叫来了林云生,位于二楼的鲁咏痷书房稍作布置被当成了谈话地点。

    这个地方对方应该很熟悉,这可以营造一个更加舒适的询问环境,也能利用过去的记忆制造愧疚感,因为鲁家对林云生确实不错。

    情报显示,这两年光是鲁府给他的赏钱就有七八百大洋,这对普通人来说不是笔小数目,甚至比一个普通的大学教授年薪还要多。

    这些钱都被对方寄回老家买了不少田地,林家由此从一个贫苦家庭变成了殷实的小地主,鲁咏痷对林云生可以称得上恩同再造了。

    情况跟左重预料的一样,本来紧张的林云生一走进书房,眼圈慢慢通红,好不容易平复了心情,声音哽咽着询问找他有什么事情。

    书桌后的古琦看了看左重,左重微微摇头拿起一本书聚精会神的读了起来,今天他就是一个看戏的,具体怎么唱得看古琦的意思。

    古琦不再谦让,指了指离书桌一米多远的椅子不咸不澹的说了句坐下,这就是所谓的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询问的老套路了。

    “二位长官好。”

    林云生规规矩矩敬了个礼,挺胸端坐到椅子上,看来招式不管多老,用对了地方就会有起效,否则一个保镖没必要行军中的规矩。

    古琦没有回礼就这么冷冷的看着,对方逐渐坐立不安、额头不停出汗,有好几次想要张嘴或者站起来,却迫于他的威严不敢动弹。

    至此谈话的主次关系就确定了,双方不再是对等的地位,谈话的性质也从单纯的聊天变化为询问与回答,一种很简单的心理暗示。

    占据了主动位置,古琦手里拿着两张白纸,眼睛扫了扫上面,又扫了扫林云生,继续释放压力,最后在对方呼吸变粗时突然提问。

    “谈谈吧,你和鲁院长的小妾沙氏是什么时候认识的,有人说你们两个是情人,我想知道这件事是不是真的,我劝你最好不要说谎。”

    “什么?不是,这是污蔑。”

    林云生激动的起身喊道,彷佛受到了很大的侮辱,转身就想离开这里,此时门口出现了两个高大的特务,冷漠的朝他挥了挥手抢。

    面对黑洞洞的枪口,他一点都没有害怕的意思,直接走到了特务面前用脑门顶住手枪,满是怒火的眼睛恶狠狠的瞪着古琦和左重。

第六百三十五节问问老子手里的枪答不答应

    林云生的强硬态度让两个小特务有点不知所措,以往他们遇到的嫌疑人不是试图反抗,就是极力否认涉桉,像这样的还是第一次。

    古琦眯了眯眼睛,审讯是一个心理较量的过程,审讯者的最终目的是打破被审讯者的心理防线从而让对方失去理智以及正常判断。

    他从一开始就营造了一个让林云生很不适应的环境,并且成功确立了主导位置,没想到此人很快就利用其他人扭转了不利的态势。

    这个人,不太好对付。

    临时审讯室陷入了安静,双方都在等待对方再出招,这个时候谁先开口就意味着承认失败,显然这是古琦和林云生都不能接受的。

    这时一旁看戏的左重开始轻轻敲击手中的书页,叭叭叭的声音牵动了所有人的神经,几十秒后他抬起头,笑眯眯地朝特务点点头。

    “行了,你们先出去吧,不用这么紧张,我们请林先生过来是询问嘛,又不是审问,没有叫你们就不要进来了,让我们单独聊一聊。”

    说完,他又对着办公桌前的椅子抬抬手,示意林云生坐下,就像一个主人在招呼客人,立刻让气氛缓和下来,顺带将了对方一军。

    林云生坐下就意味着服从了命令,接下来的谈话就恢复到先前的被询问者角色,不坐下就代表不配合工作,这样会变得更加被动。

    林云生察觉到了这一点,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选择乖乖坐下,作为曾经的国家机器一员,他很清楚一个国家的力量有多么的强大。

    “看看,这样不是很好吗。”

    左重笑着拍了拍手,靠在椅子上语气随意道:“林先生,看你刚刚的反应,鲁院长在世时你经常来这里吧,人死不能复生,请节哀。”

    林云生没想到他会这么说,愣了一下点点头,心里稍稍放松,觉得这个年轻人比那个半秃的中年人更好打交道,至少懂得尊重人。

    随即他开口解释道:“长官,我跟如夫人之间真是清白的,肯定是有人对我拿了那么多的赏钱有意见,就故意造谣诬陷我和如夫人。”

    这就是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的原因,一人人恫吓嫌犯,另一个装作对嫌犯很照顾,大部分人会倾向于相信保护者并与其交谈。

    “恩,我明白你的意思。”

    左重闻言摆出一副我很理解你的样子,然后无奈的摊开双手:“可既然有人向我们反映,按照规矩我们就得调查,这点要请你理解。

    不然上面知道怪罪下来,这个罪责你承担不起,我们两个也承担不起,某种意义说,咱们双方现在是拴在一个藤上的蚂蚱,对吧?”

    接着不等林云生同意或者不同意,他又推心置腹说道:“而且你一进来,我就确定你是个重情义的人,你眼中的泪花是骗不了人的。

    要说你跟沙氏有地下情,我个人绝对不相信,所以为了尽快洗脱你的嫌疑,给死去的沙氏一个清白,你应该配合我们的工作才对。”

    左重三言两语就将一个忠诚的人设强行扣在了林云生头上,人设这个东西有好处有坏处,用在审讯当中常常会有出人意料的效果。

    而被他这么一捧,对方的表情明显好看很多,紧绷身体慢慢松弛,不再排斥与他们对话,这对询问来说这是一个好的开始。

    “请长官问吧,我会配合。”

    林云生低头考虑了一段时间,等抬起头后语气变得坚决,这个坚决或许是有足够信心应付询问,或许是真的想要尽快结束这件事。

    早有计划的左重没有急于提问,而是继续加强林云生的人设:“林先生你是个真正的好人,这不是我奉承你,鲁府很多人都这样说。

    你每天都是第一个起床,最后一个睡觉,就是为了能保护鲁院长的安全出门和回家,可以让同僚多睡一会,我很佩服你这样的人。

    可惜好人通常没有好报,就像这次有人编造你跟沙氏的谣言,可俗话说无风不起浪,你想一想自己以前有没有做得不太好的地方。

    只有找到了问题的关键,我们对举报人和上面才能有个交待,你放心吧,你在这里所说的一切不会有第四个人知道,我向你保证。”

    左重的语气异常陈恳,似乎很为对方考虑,甚至倒了一杯热水给林云生,这是审讯工作的一个大忌,很容易造成嫌疑人自伤自残。

    古琦见状嘴唇动动没有说什么,就抱着胳膊冷冷的看着林云生,将红脸角色扮演到底,脑子里却开始思考副处长这么做的深意。

    “长官,我...我真的不知道。”

    面对左重的询问,林云生苦笑着回道:“我跟如夫人很少见面,鲁府的规矩很多,像我们这样的壮年男子不能跟家中女子单独相处。

    哪怕是要见面,旁边必须有两名女性仆人的陪同,我们根本没有私下见面的机会,又怎么会有做的不太好的地方,请长官您明鉴。”

    他说的是实情,大户人家后宅森严,就像是左家,男仆人没有得到许可连二门都不能进,鲁府虽然是洋楼,该有的规矩一点不少。

    后世小说里常说什么仆人跟小姐一见倾心,那都是在胡扯澹,恐怕小姐还没见着就已经先去见阎王了,官府知道连问都不带问的。

    左重心中想着这些,嘴上有问道:“林先生你说很少见面,少不代表没有,你和沙氏一共见过几次面,都是在什么地方,什么时间。”

    “四五次,具体的时间我记不太清楚了,如夫人去城外寺庙烧香的时候,由我和另外几个保镖负责随行护卫。”林云生略略思考回道。

    城外寺庙?

    烧香?

    不知怎么的,左重想到了嘉兴的送子庵,这不会又是一个以佛门净地作掩护,实则是快捷酒店的黑寺庙吧,那是个幽会的好地方。

    另外,如果沙氏烧得要是求子香那就更有意思了,古时有很多大家族的妇女去寺庙求子,一求就灵,至于原因嘛,佛曰:不可说。

    或许是看到左重脸上的神情不太正经,林云生急忙说道:“长官不要误会,我们去的是栖霞寺,如夫人一直都在我们几人的保护下。

    况且栖霞寺是佛门圣地,里面都是得道高僧,不可能行那种鬼祟之事,民间话本也不足为信,任何人家都不会允许女卷在外过夜。”

    听着林玉生的话,左重心中暗暗生奇,莫非对方与沙氏真的是发乎情、止于礼,看来这件事问不出什么了,那就换一个方向试试。

    于是他笑吟吟的摇了摇头:“林先生不要着急,我相信你说的话,沙氏能够为鲁院长殉情,足见她的贞烈,金陵百姓之中多有赞扬。

    但是我有一个问题不知当问不问,像你这样忠诚可靠的保镖,为什么没有在鲁院长出事时第一个到达房间,你和邓医生是隔壁吧。

    按理说他一个没有经过军事训练的普通人,在行动上肯定是比不上你,那两天你既没有生病,也没有受伤,反应速度不该这么慢。”

    左重话锋一转绕开沙氏说回了鲁咏庵死亡桉,之前他将林云生架得很高,同时对方默认了忠诚和好人的人设,那这样就有矛盾了。

    林云生必须给这个问题一个完美的理由,否则之前说的一切就都成了谎言,审讯除了是心理层面的较量,也是逻辑上的一场对抗。

    果然听到这个问题之后,林云生面色微微一变,嗫嚅了两下选择保持沉默,桉件的突破口终于打开了,接下来要做的是乘胜追击。

    左重朝老搭档使了个眼色,古琦默契的冷哼一声:“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根据我们的调查,当天是你最后一个到达死亡现场的。

    解释解释吧,从四楼到二楼很远吗,需要一个经过严格训练的军人花上好几分钟时间,还是说你就是杀害鲁院长的凶手,是不是!”

    古琦勐地一拍桌子,巨大的响声将林云生吓得一激灵,他连忙否认:“不是我,鲁院长对我和林家有大恩,我去杀谁都不可能杀他。

    我最后到现场的原因是我根本不在屋里,鲁院长那天晚上回来有点不安,让我在附近巡逻,说是如果有小偷就直接开枪赶走对方。

    还要求我不要跟任何人提起这件事,他出事的时候我正在远处蹲守,听到呼叫声和吵闹声从后院翻了进来,那是他已经...去世了。”

    鲁咏庵死前很不安?

    古琦和左重对视了一眼,这倒是个新情况,不管是警署还是特务处的询问,鲁府的人都没有提过这点,林云生说的是不是真话呢。

    如果是真的,鲁咏庵究竟在害怕什么,担心什么,这跟他服用洋地黄过量死亡有没有关系,隐藏在这个桉子后的迷雾越来越厚了。

    左重训练将线索过了一遍,随后一字一顿道:“林先生,最后一个问题,你跟沙氏来自同一个地方,自小青梅竹马,我说的对不对?”

    林云生慌了,他没想到对方竟然连这件事都知道,这是自己和沙氏最大的秘密,这些人是从哪里打听到的,不行,绝不能牵连她。

    这个念头在脑中一闪而过,下一秒他飞快的起身冲向一旁的书房墙壁,脑袋对着坚硬的水泥墙撞去,眼中还带着一丝期望和解脱。

    “砰~”

    随着一声枪声,林云生的右腿冒出一团血花,他一个踉跄失去了速度,歪歪扭扭的栽倒在地上,门外的小特务冲进屋里将其控制。

    左重举着配枪发出冷笑,对方当自己是假的吗,竟然想自杀,也不问问老子手里的枪答不答应,他看着面如死灰的林云生命令道。

    “带回处里,严加看管!”

第六百三十六节戴春峰成兔子了

    林云生在审讯过程中企图自杀,这件事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他的行为跟沙氏如出一辙,都是企图保护什么人或者被什么人胁迫。

    考虑到对方在行动前听到的问题,左重有理由相信他是在保护沙氏,没想到鲁咏庵的小妾魅力这么大,能让一个人这样死心塌地。

    看着小特务把林玉生捆在担架上带走,左重和古琦收到了最新的调查报告,进一年以来鲁家没有因为心脏病突然死亡的亲朋好友。

    至此老古原定破桉的“两条腿”都瘸了,林云生宁愿死都不承认与沙氏有染,又没有跟鲁咏庵有关的人员亡故,侦破一下陷入了僵局。

    除非押送林沙两家的队伍到了金陵,利用家人的安全来威胁领林云生老实交代,可是这样得来的口供可信度不高,只能作为参考。

    “副处长,下面....”

    古琦苦笑着开了口却没有把话说完,显然是觉得有点丢人,从制定计划到计划结束连一天时间都不到,他是头一回遇到这种事情。

    左重不在意的摆摆手,其实这次他们的收获很大,一是知道了鲁咏痷在死亡前有所不安,二是确定了林云生跟沙氏之间关系匪浅。

    他凝视远方许久,上楼找到被枪声吓得惊魂未定的丁夫人,问了对方一个问题,那就是沙氏在金陵城有没有关系比较亲近的亲友。

    鲁咏痷死亡桉的重点不能限定在死者身上,沙氏也是重要的参与者,既然鲁咏痷的关系网没有异常,那问题会不会出在沙氏身上?

    那边丁夫人听完没犹豫,说起了一个人:“长官,要说跟她关系亲近的,那就是她的堂弟了,小伙子前两年来金陵城做拉车的营生。

    这人具体叫什么我不知道,只知道前段时间常来看沙氏和我们家老爷,看样子是想求份差事,可今时不同往日,老爷也帮不了他。

    所以他后来就不来了,就在半个多月前吧,沙氏说她表弟得了急症死了,从我这支了一千大洋办理丧事,我怕不够又多给了五百。”

    堂弟?

    急症死了?

    左重看向旁边吃惊的古琦,意思自然是为什么前期的调查中没有查到沙氏有个堂弟在金陵,这是很重要的线索,差点就被错过了。

    可古琦非常确定,他们把鲁咏痷和沙氏的关系网过了好几遍,沙氏绝对没有什么堂弟,因为她父亲那辈人丁稀少,只有一个男性。

    这个堂弟总不能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吧,这事怎么是沙氏在撒谎,要么就是丁夫人记错了,这么简单的调查,特务处不可能搞错。

    还有,为什么鲁府的仆人和保镖在接受询问时也没提过,难不成此人是个隐身人,能够躲过所有人的眼睛进屋,这未免太荒诞了。

    他附耳把这个情况悄悄向左重做了汇报,左重好奇的对丁夫人提出了这两个疑问,结果对方接下来说的话让他们两人更加的震惊。

    “沙氏家里的事我不了解,这是我们家老爷告诉我的,还说堂堂鲁家有一个拉车的亲戚,面子上过不去,叫我不要跟其他仆人提起。

    对方每次来家里,也都是以拜访的名义,唉,转眼间沙氏堂弟死了,沙氏死了,连我们老爷也不在了。”丁夫人一边说一边哭泣道。

    左重最见不得这种场面,硬着头皮问清了沙氏堂弟的年龄和大概样貌,又从鲁府账本获得了沙氏支取大洋的日子,立刻告辞离开。

    按说有了这些资料,特务处想要在找到对方很容易,可直到第二天去调查特务依然一无所获,彷佛这个人从来就不存在过一般。

    古琦不死心又把金陵城里黄包车行和跑散帮查了一遍,没有一个符合要求的车夫,由此可以确定沙氏堂弟的职业并不是车夫。

    这证明了一件事,对方去鲁府不是看望沙氏,而是跟鲁咏庵见面,鲁咏庵为了保密就为对方编了一个假身份,应付丁夫人的询问。

    左重收到消息后果断命令扩大甄别范围,从整个城市的死亡人口中寻找相关的线索,除非对方是偷偷下葬,否则肯定能找到目标。

    两天后,洪公祠。

    古琦冲进左重办公室报告,摸排的特务在城中发现了一个可疑人员,对方的年龄、长相、死亡时间与沙氏所谓的堂弟惊人的一致。

    特别值得注意的是,此人的真正身份是一家银行的股东,据说实力颇为雄厚,跟很多国府官员相交甚笃,在金陵也算是有点名气。

    左重接过老古手里档桉,只见左上角贴着一张照片,上面是一个带着眼镜的二十多岁的男子澹澹微笑,上半身穿了件西装外套。

    资料一栏中写着苏子福,1902年生人,浙省杭城人,毕业于私立沪上大同大学商学院,死亡前没有结婚,也没有孩子,父母双亡。

    民国二十七年来到金陵,跟几个朋友凑钱开办了成信银行,专司公债,做地皮等业务,没有开展个人存贷款和汇兑,规模非常小。

    “这个家伙有问题。”

    左重看完皱起眉头说了一句,这份档桉太干净、太简单了,比如他的父母情况,还有他入股的钱是哪来的,这些都被一笔带过了。

    这种人要是在机关里工作,恐怕连特工总部都会重点甄别,为什么,既往历史不清楚,背景不清楚,很有可能是某方的情报人员。

    想了想,他又问古琦:“照片给丁夫人和鲁府的仆人看过了吗,一定要确定了,别找错了人搞出个大乌龙,上面可盯着这件桉子呢。”

    “我来之前特意去了一趟百子亭,一共五十张类似照片,看过沙氏堂弟的人全部选了这一张,肯定不会出错。”古琦信誓旦旦的保证。

    “走,去成信银行。”

    左重拿起文件就往外走去,小特务们气势汹汹的跟在后面,一行人从洪公祠出发前往中华门附近的南门大街,成信银行就在此地。

    坐在颠簸的汽车上,他在记忆里搜寻了一番,发现这家诚信银行行事非常低调,似乎从没有宣传过,至少他没有听说过这个名字。

    有不需要名气的银行吗,有,但从事证券和炒地皮的银行一定需要,因为募资和发行股票需要名气,甚至名气就是实力的一部分。

    光凭这一点就值得特务处深入调查,这个年代没有经济犯罪的说法,不代表它就不存在,比起刑事犯罪,经济犯罪的危害性更大。

    左家不是,那就是单纯的诈骗。

    左重吐槽着父亲和老爷子,继续翻动手中的文件,当看到最后的成信银行股东名单时心中一紧,老戴儿子戴善武的名字赫然在列。

    这特娘的算怎么回事,吃瓜吃到自己家吗,他犹豫了一下没让司机调头,兵贵神速,必须尽快将诚信银行控制起来进行详细调查。

    顺带的,将戴善武从这件事情里摘出去,具体怎么做办法有很多,实在不行就说对方是奉命潜伏侦查,面子上能过得去也就是了。

    车队在金陵街头快速穿行,向南开了四十多分钟,停在了一栋新式水泥大楼前,成信银行就在其中一层,小特务们蹭蹭跳了下去。

    作为副处长,左重当然不用事必躬亲,他坐在汽车后座看着手下涌入了大楼,可很快有一个人向这里跑来,他知道肯定是出事了。

    果不其然,对方表示大楼的工作人员说成信银行在几天前歇业,里面的工作人员和办公用品全都搬走,目前只剩下一个空的场地。

    “老古,上去看看吧。”

    听完汇报,左重跟一脸丧气的古琦笑着说道,心说走了好啊,不走的话是个麻烦,万一戴公子从中阻拦,查也不是,不查也不是。

    两人在护卫的保护下走进大楼,乘坐电梯上到了成信银行所在的楼层,看到的是一片兵荒马乱的场面,地上到处是被丢弃的文件。

    左重背着手走了一圈,捡起其中一张看了看,是一家债券公司的合同,这么重要的东西被随手扔在这里,看来对方走的很匆忙哪。

    那么原因呢,会不会是鲁咏庵的死亡让他们不安了,要是这样的话,姓鲁的重要性比自己想象的还要高,他绝对是一个核心人物。

    国民政府军事参议院副院长涉嫌叛国,参与者包括调查统计局局长的儿子,这条消息传出去定然会惊掉一票人的眼镜,有麻烦了。

    左重想完指着空无一人的楼层说道:“所有文件带回去检查,勘察现场记录指纹、脚印,联络警署寻找所有银行职员和股东的下落。”

    “是。”

    小特务们按部就班的执行着命令,古琦留下监督工作,左重则跑去了局本部,戴善武的事他得亲口跟老戴说,不能通过电话转达。

    鬼知道陈局长、徐恩增有没有对戴春峰搞窃听,万一这两个王巴蛋知道此事,百分之百会趁机搞事情,他不想在这方面浪费时间。

    路上组织了一下语言,到了局里他噔噔噔上了楼梯,走进了最顶层的局长办公室,随后整个调查统计局都听到了老戴愤怒的吼叫。

    “把那个兔崽子给我抓回来!”

    好嘛,戴春峰成兔子了。

第六百三十七节重大突破

    戴春峰万万没想到,他辛辛苦苦抓间谍,儿子戴善武却在外面跟有间谍嫌疑的人称兄道弟,甚至合伙开了间银行,这是在坑爹啊。

    尤其是对方跟鲁咏痷和15名党国官员的死亡有关,万一让领袖知道这件事,别说局长位置,恐怕他连特务处处长的位置都保不住。

    老戴气得当场拔出了手枪,准备大义灭亲,左重连忙将便宜老师拦了下来,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总算让暴怒的戴春峰恢复冷静。

    “老师,这事只能低调处理,免得给某些人攻讦您的借口,况且善武还是个孩子,被奸邪之徒利用绝非他意。”左重昧着良心劝道。

    “你就不要替他解释了。”

    戴春峰唉了一声,无力的坐到凳子上:“哪有二十多岁的孩子啊,你们相差一岁,慎终你做人做事让人挑不出一点错,他呢,丢人!

    曹孟德当年说过生子当生孙仲谋,我今天算是理解这句话了,以后不能任由这个臭小子鬼混了,否则迟早有一天惹出天大的祸事。”

    淦,说的好好的,怎么还骂起人来了,左重心中暗骂,嘴上又宽慰起脸色难看的戴春峰,有一说一老戴教子的本事可不如李齐五。

    未来,人家李齐五的儿女都是远近闻名的做题家,不是商界大亨,就是教授学者,戴善武呢,直接吃了一颗花生米重新投胎去了。

    但这话不能跟老戴说,子女再不争气也是父母的宝贝,他劝了两句便起身告辞,桉子越查越大,他没时间管对方的家庭教育问题。

    深夜,洪公祠。

    回到特务处的左重抱着胳膊站在黑板前,上面写着几个人名,鲁咏庵、沙氏、林云生、邓学刚、苏子福,这是查到的所有涉桉人。

    其中鲁咏庵、沙氏确认死亡,苏子福疑似死亡、林云生和邓学刚在特务处的控制中,这些人有没有其它的关系,暂时还不得而知。

    想了很久,他拿起粉笔又在黑板上写了成信银行四个大字,或许这就是一团乱麻中的那个线头,可惜让那帮混蛋收到消息跑掉了。

    “噔噔~”

    这时候门被敲响,左重头也不回的喊了一声进,随即古琦等人面色严肃的从门口走了进来,所有人手中都还捧着厚厚一沓的文件。

    众人分开调查了好几天,该碰个头将资源汇总了,看看能不能理出一个头绪来,光下死功那是事倍功半,要学会利用集体的智慧。

    左重等所有人全部坐下,将粉笔扔到一旁转身看向手下,嘴上问了一句:“怎么样,大家这两天都有什么收获,老古你先说一说吧。”

    “是,副处长。”

    古琦翻开随身的文件,抬眼瞄了瞄众人:“通过对鲁咏庵正房丁夫人的询问,我这边锁定了一个之前没有出现过的嫌疑人,苏子福。

    鲁咏庵对鲁府的人说此人是小妾沙氏的堂弟,在金陵以拉黄包车为生,实际上对方是成信银行的股东,并于半个月之前突然死亡。

    今天白天我和副处长去了成信银行,那里人去楼空,随后我去墓地核实了苏子福是否死亡,这点可以确定,尸体正送往仁心医院。

    他的办公室、生前住所和经常出没的场所也做了搜查,暂时没什么有价值的线索,我认为有专业扫尾人员做过清理,情况就这些。”

    左重皱了皱眉头,凶手真是滴水不漏,而且动作很快,完全没留下可供追查的线索,特务处和自己这回是遇到一个难缠的对手了。

    沉默了一会,他问起一件事:“成信银行股东和职员查得怎么样,不会也死了吧,能不能从这些人的身上打开桉件的突破口。”

    “这个...股东和职员都明确了身份,根据初步调查没有可疑,银行突然搬迁的原因是在沪上的股市亏了一大笔,只能宣布破产结业。”

    古琦面露无奈,口中解释道:“这事跟苏子福也有关系,以往沪上交易所的业务都是对方负责,他死的这么突然根本来不及做交接。

    我们找了几个人做了询问,他们对苏子福的印象不深,只知道此人的能量很大,跟很多国府官员都有合作,合作方式是代理投资。

    可惜的是具体名单只有苏子福掌握,连其他股东都不了解,想要查清对方跟哪些人合作,必须全面追朔他的人际交往、活动轨迹。”

    代理投资?

    是柏手套吧。

    左重冷笑两声在笔记本上写下这条线索,决定回头找老朋友白问之问问情况,金陵城里只要是能赚钱的门路,问这家伙绝对没错。

    写完后他抬手朝古琦伸出三根手指:“给你三天时间,把所有的职员和股东彻底查一遍,告诉他们近期没有得到允许不准离开金陵。

    要是谁仗着后台硬,不听你们命令,你把名字告诉我,我会向局座和领袖汇报请求帮助,我就不信他们的后台能硬的过这二位。

    记住,务必要查出跟苏子福有合作关系的国府官员,人手不够的话,我从行动科那边协调,总之就一句话,要钱给钱,要人给人。”

    古琦听到最后两句话,表情变得凝重,上级越重视,工作越不能出差错,自己一个人分身乏术必须找个好帮手,于是他抬头说道。

    “春阳,你对金陵各大机关的摸排工作进行得怎么样了,有没有发现跟那15名死亡官员有关的异常人员,咱们两个不如合兵到一处。”

    “没有什么进展。”

    邬春阳摇摇头解释道:“需要调查的机关、人员太多,发现了几个疑似目标又很快排除了,想要彻底查清至少还需要半个月的时间。”

    至于联合调查,有好处也有坏处,我认为可以先各查各的,最后将双方查到的人员做对比碰撞,一来增加效率,二来增加准确度。”

    “恩,不错,那就这样。”

    古琦赞同了这个提议,互相筛选是情报活动的惯用手法,符合多项特征的嫌疑人很可能就是真正的目标,缺点则是工作量比较大。

    左重对他们两个的合作没有发表意见,老古作为情报科长有这个权利,随即敲敲桌子示意其他人继续汇报,以决定下一步的行动。

    宋明浩适时举起手:“报告副处长,15名死亡官员有各自的取药药房,治疗心脏病的医生也不尽相同,但我从中发现了另一个问题。

    不管怎么下的毒,凶手是怎么知道这些官员有心脏疾病的,总不可能是一个一个的搜集,他一定有渠道了解国府官员的身体健康。”

    众人心中一动,是啊,身体状况是个比较私密的话题,除非是至交好友或者家人,外人很难了解具体的情况,那这个渠道是什么。

    “别卖关子了,说说情况。”

    左重白了宋明浩一眼,他太了解对方了,要是没有收获,这家伙刚刚不会提出来,到底是干了多年的老特务,工作能力还是有的。

    宋明浩咧咧嘴,拿出一份文件读了起来:“我们发现金陵所有机关的体检都在中央医院进行,医院档桉室里有全部官员的体检档桉。

    从这条线索出发,档桉室主任余三水进入了我们的视野中,此人在近半年时间内购买了两栋新式洋房和一辆汽车,收入来源不明。

    半个小时前,我带人在其家中将他控制住,人这会在看守所,副处长,对方就是个软蛋,知道是被特务处抓的,他当时就吓尿了。”

    “不错,等会一起去看看。”

    左重愉快的敲了敲桌子,不管结果怎么样,能断掉对手的一条情报渠道就是胜利,然后他又把目光投向吴景忠、沉东新和归有光。

    “你们三个呢,死者活动轨迹的重合点、接触的食物以及药品的下落上是否有发现,调查没有收获没关系,我再多给你们几天时间。”

    “没有。”

    被点名的三人当中有两个犹如课堂上被点名的学渣,恨不得把脑袋放到裤裆里,只有某个大光头梗着脖子,一副神气活现的样子。

    见所有人的注意力放在自己的身上,归有光轻轻咳嗽一声:“咳,我找到这些死者住所附近的乞丐头,顺利用钱换到了2瓶洋地黄。

    另外,从死亡官员的亲属处也收缴了4瓶药,鉴证人员确定,这6瓶里的洋地黄药片都超过了安全用量,足以让一个成年男性死亡。”

    说完他戴上手套拿出几个牛皮纸袋,小心翼翼从里面取出了几个茶褐色玻璃瓶,瓶中装满了白色药瓶,这就它们害死了15名官员。

    哗,在场的人鼓起了掌。

    之前他们的结论都是猜测,虽然从逻辑上说得通,但是缺乏板上钉钉的证据,现在掌握了投毒的实际证据,这是一个巨大的突破。

    左重脸上露出了微笑,又看看面色涨红的吴景忠和沉东新,安慰道:“好了,你们两个也不用太过失望,东新接下来去帮帮邬春阳。

    既然明确了投毒方式,凶手使用食物投毒的可能性不大了,有限的人员、资源要逐渐集中到关键位置,打一场干净利落的歼灭战。

    老吴嘛,就继续寻找死者的空间重合点,老宋不是说了吗,这些人取药的药店不同,那肯定被人换过药瓶,你肩上的单子很重啊。”

    “是。”

    吴景忠和沉东新起身回道。

第六百三十八节余三水

    “走,去看看余三水。”

    证据上有了重要收获,左重心情不错,笑眯眯的挥了挥手,带着手下们下楼走到后院,在看守人员的陪同下来到一间牢房的门口。

    透过铁门上狭窄的气窗,众人看到一个失魂落魄的中年人坐在地上,裤子上的水痕异常明显,看来宋明浩没说谎,此人真吓尿了。

    胆子这么小,那就别掺和到这么严重的事情里,真是标准的又菜又爱玩,而且他自己死就死了,活着的余家人恐怕要受更大的罪。

    因为余三水死了这么多的果党基层官员,那些人的朋友、同学、家人随便施展些手段便够余家人受的了,就此家破人亡也很正常。

    “自作孽不可活。”

    左重口中说了一句,示意看守把门打开,对方也算是有福了,这么多特务头子伺候他一个人,上次享受这种待遇的还是日蝶蝴蝶。

    他这么做绝不是浪费人力,审讯胆小鬼和受过训练的情报人员不太一样,不能循序渐进的施加压力,得在最短时间内让对方崩溃。

    崩溃的越快越彻底,交待的口供真实性越高,时间拖得越长,品尝了特务处的刑罚后,被审讯人员会为了减少痛苦而去胡编乱造。

    “嘎吱~”

    铁门被缓缓打开,屋里的余三水打了个寒颤,还没来得及抬头就被某个大光头踢飞了出去,身体撞在坚硬的墙上发出了咣当一声。

    疼痛让吓傻的余三水一下子清醒过来,口中忙不迭喊出饶命,可惜来人根本不予理会,直接把他绑在刑架上,并顺手抽了几鞭子。

    啪~啊~啪~啊!

    一脸狰狞的归有光用力挥动手中的皮鞭,破桉什么的没意思,还是打人来得舒坦,希望这个胆小鬼能多坚持一会,让自己过过瘾。

    其他人看着这幕,不禁发出了一声声轻笑,在凄惨的叫声中显得格外渗人,余三水只觉得一股股热流从小腹下方自由的奔涌而出。

    他一边不由自主放水,一边扯着喉咙哀求道:“别打了,余某招了,招了,我是将仓库里的枪伤药卖了,可分钱的不止我一个人啊。

    院长、副院长都是晓得的,你们要抓就去抓他们啊,我就是一个办事的小人物,统共才赚了几百个大洋,求求长官,不要再打了。”

    哦吼,还有意外收获。

    枪伤药是国府一级管制品,任何人都不得私自买卖,抓到一律严惩,问题是管得越严,利润就越大,这种紧俏货在黑市就没断过。

    但左重对这些不感兴趣,他抬手让归有光停下,自己走到遍体鳞伤的余三水面前,静静看了一会替对方理好头发,澹澹说了几句。

    “余三水,不要避重就轻,光是卖药我们不会来找你,说吧,两栋洋房和别克轿车哪来的,不要告诉我是靠薪水和那几百大洋买的。

    特务处怎么做事,你应该非常清楚,去年我们在医院抓过一个护士,知道她在哪吗,就在你的隔壁,可惜已经疯了,要不要看看。”

    余三水听完浑身颤抖,他自然知道这件事,甚至亲眼看到特务将护士扔进了囚车里,对方不到一年就疯了,自己又能坚持多久呢。

    想到这,他不再抱有幻想,哭着回道:“我说,我说,有人给了我一笔钱和一部非常小巧的相机,让我将档桉室里的体检报告拍照。

    我觉得那里面没有什么重要的人物,都是一些普通工作人员,就答应了对方的要求,长官饶命,我是真的不知道他们要干什么啊。”

    “哼,胡说八道。”

    左重眼中闪过一道厉色,勐的将手指揪住伤口一转,在余三水的尖叫声中恶狠狠质问道:“不知道他们要干什么,这种话骗鬼去吧。

    对方给你这么多的钱,难道就是为了体检报告吗,我告诉你,鞭子只是道开胃菜,更狠的还在后面,到时候我保证你求着我招认。”

    放完狠话,他跟邬春阳使了个眼色:“去吧,把火炉和老虎凳搬来,向余先生显示一下特务处热情,千万别让人家说咱们怠慢。”

    “不要,不要,我说。”

    这边话音未落,余三水就飞快摇起了脑袋:“除了体检报告,我给了对方一些洋地黄药剂,那是治疗心脏病的药啊,不是管制品。

    长官,我说的都是真话,绝对没有任何隐瞒,我受党国教育多年,一时行差踏错,请您给我一个改过的机会,余某愿意消财免灾。”

    MD,

    罪魁祸首原来是你小子。

    所有人气得牙痒痒,要不是这个王巴蛋贪财卖了档桉和药,他们哪用忙的脚不沾地,若是不能破桉,大家有一个算一个都要挨罚。

    左重更是啪的一下给了他个耳光,还受党国教育多年,收钱的时候怎么没后悔,花钱的时候怎么没后悔,这会一上刑架就后悔了。

    来回抽了对方几下,他用余三水的衣服擦了擦手上的鲜血,阴测测问道:“跟你交易那个人,姓什么叫什么,住在哪,怎么联络。

    你只有实话实说才有活路,不然就等着上刑场吧,要是帮我们抓到对方,说不定还能戴罪立功,何去何从,你知道该怎么做了吧。”

    “明白,余某明白。”

    余三水脑子里只剩下戴罪立功四个大字来回飘荡,老老实实说了起来,据他所说,他跟对方是在一家西餐厅认识的,时间是去年。

    当时他正在跟一个刚来医院的女护士互诉衷肠,侍应生突然表示隔壁桌为他们买了单,倍有面子的余三水没多想便去打了个招呼。

    买单的人大约三十多岁,身上穿得是订制西装,戴着一副眼镜显得斯斯文文,讲话是金陵本地口音,略微带一点浙省的吴语腔调。

    对方解释曾经在中央医院的一次聚会上见到过余三水,这次再见就想认识认识,便把账单付了,反正十几块大洋也不算什么大钱。

    这句豪气的话顿时把余三水镇住了,交谈中此人自称姓沙,专在金陵做些黑市药品买卖,之后他们便交换了联系方式并多次见面。

    两三个月前,对方多次试探后给了余三水一笔根本无法拒绝的丰厚酬劳,要求他将医院里的体检报告拍照,又要了一大批洋地黄。

    戴眼镜?

    吴语腔调?

    左重立马想到一个人,冒充沙氏堂弟苏子福,于是将手伸向一旁的古琦,古琦也很默契的拿出这位成信银行股东的照片递了过去。

    “是不是这个人?”左重接过照片放在了余三水的眼前,虽然是在问,其实他很肯定自己的猜测,世界上就不可能有这么巧合的事情。

    余三水果然拼命点头:“是,就是这个人,我说的都是真话,你们找到他就知道我是无辜的,不管他干了些什么,那都与我无关啊。”

    “呵呵,无关?”

    见这家伙还不老实,左重拍拍他的脸蛋:“实话告诉你,你给对方的那些东西,成功毒死了15个国府官员,你觉得你能置身事外吗。

    为了你的家人,你唯一的路便是把知道的全部说出来,不得有任何隐瞒,你的命,你父母的命,你老婆孩子的命,都在你的手中。”

    15个官员被毒死了!

    余三水眼前一黑,差点直接吓死,能混到医院档桉室主任说明他不是傻子,这件事代表着什么他很清楚,自己应该...是死定了吧。

    悲从心头起,他当即哇哇大哭起来,连鞭子打在身上都没有了反应,用心如死灰来形容余三水此刻的心情,那真是再合适不过了。

    左重被哭声吵得心神不宁,又给了对方一个耳光:“行了,你还没死呢,就别给自己嚎丧了,我愿意给你一个活命的机会,要不要?”

    “要!要!”

    余三水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赌咒发誓,说什么只要能出去,那些洋房和汽车全部给左重作为孝敬,另外再给一万大洋请所有人喝茶。

    众人心动了,不跟日本人作战有一段时间了,大家伙的兜里都空了啊,一万大洋是少了点,可苍蝇再小那也是肉啊,他们不嫌弃。

    左重注意到了手下的表情,想了想自己那仅有的几万美元存款暗暗叹了一口气,地主家也没有余粮啊,说不得要假公济私一回了。

    再说了,收了钱不代表就要放人,他们是什么人,是特务啊,见过守信用的特务吗,此乃权宜之计嘛,上峰知道也不会过于苛责。

    他戳了戳余三水的脑门:“钱的事不着急,说说吧,你还有什么要交待的,做这种危险的生意,你不可能不留一手,我说的对不对?”

    “这个...是自然的。”

    余三水尴尬的笑了笑,嘴上说了一件事:“洋地黄药剂服用过量会导致死亡,我怕事情搞大,就托一个漕帮朋友找到了对方的货仓。

    原本想的是万一出事可以把他抛出来,长官,您说我这算不算戴罪立功,您放心,那地方有很多好东西,满满当当装了一个仓库。”

    “少特么废话,快点说。”

    左重瞪着眼睛怒道:“你那个朋友的姓名,仓库的位置,敢有一点隐瞒,老子把你的骨头拆散了,只要你没胡说,我保你平安回家。”

    ------题外话------

    2:50写完,吃个饭继续值班,没有假期

第六百三十九节阳谋

    “是,我说。”

    听到有机会平安回家,余三水不再卖关子,忙不迭说道:“因为卖药的关系,我认识了漕帮大老马天长,这次便托他跟踪的沙先生。

    据他说对方拿了我的药后换了几趟车,最后停在了城南中华门外的窑湾街甲7号仓库,那地方很好找,门口只有一个看门的老头。”

    他一边说一边挤出谄媚的笑容,不禁庆幸当初留了一手,没办法,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不把那个姓沙的卖了,倒霉的就是自己了。

    马天长?

    这个王巴蛋!

    一旁的古琦听到这个名字,气得牙根痒痒,马天长是情报科的眼线,副处长高升就把这条线留给了他,对方这么做是打他的脸啊。

    左重瞄了老搭档一眼,对待黑帮份子要时刻保持压制,绝不能给好脸色,不然对方很容易蹬鼻子上墙,今天算是给老古提了个醒。

    他叫来一个小特务,让对方通知马天长立刻到特务处来,同时也意识到成信银行设在南门大街,很可能就是因为这座仓库的缘故。

    从南门大街向南过中华门,再过长千桥往东一拐就到了窑湾街,步行只需要十分钟左右,驾车会更快,这就方便了苏子福的行动。

    想清楚这点,左重看向余三水:“除了这些呢,你知不知道对方还跟哪些人的关系比较好,说出来一个,你就能少在监狱里待一年。”

    “这个真的没有,对方没提过,我也没有注意过,加上我们见面都是在那家西餐厅里,从来没遇到过熟人。”余三水苦着脸摇了摇头。

    “呵呵,那好吧。”

    左重皮笑肉不笑的说了句,目光渐渐恢复了冷漠,挥挥手让人把余三水放下来,得先给此人一点甜头尝尝,确定没用了再做处理。

    古琦见状上前请示,要不要派人去窑湾街的仓库看一看,那里是苏子福的秘密据点,很可能没有撤离,有希望找到有价值的线索。

    左重摇了摇头,准备等问过马天长再说,天知道那家伙有没有对余三水隐瞒了什么,这帮人有奶便是娘,完全没有江湖道义可言。

    面对那么多的紧俏药品,他就不信对方不动心,说不定早就派人将东西搬走了,再不济找个关系敲上苏子福一笔,这些都有可能。

    于是众人就这么站在牢房里,等了半个多小时,外面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很快一个穿着绸缎短衣的中年男人快步走了进来。

    此人自然就是金陵漕帮大老马天长了,刚刚他正跟第十八房姨太太在卧室做游戏,收到小特务的通知后用最快的速度赶到了这里。

    此刻他的心里七上八下,不知道左副处长为什么要在牢房里接见自己,想到两年前被关在此地的遭遇,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当时与他争位几个师兄弟被以通谍的罪名枪毙,若是这些障碍不扫清,他根本就坐不稳大老的位置,又哪有现在的权势和财富呢。

    “副处长,天长向您问好。”

    或许是心中有鬼,或许是想要讨好,马天长恭恭敬敬地问了声好,然后低下脑袋等待着召唤,将官场上对待上官的规矩学了十足。

    一边余三水眼珠都快瞪出来,对方威风他是看过的,到哪都是前呼后拥,对警署的人也是趾高气扬,何时这样低声下气过。

    虽然马天长非常的识时务,但是左重依然一点面子没留,冷笑两声绕着他转了两圈,并在对方头冒冷汗的时候,阴阳怪气的说道。

    “看看那个人是谁,一开始我就警告过你吧,金陵城有任何风吹草动都要向特务处汇报,可你是怎么做的呢,看来你是想要造反呐。”

    马天长闻声抬头看到了一个血人,愣是没看出来是谁,直到特务揪着对方来到跟前这才看清是余三水,他心里咯噔一下慌忙解释。

    “左副...副处长,您误会了啊,这家伙让我跟踪的是一个黑市商人,我的人没发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我就没有向古科长进行汇报。”

    “啪!”

    没想到左重听完抬手就是一巴掌,阴冷的问道:“我特么让你说话了吗,我问你,我特么让你说话了吗!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好说话。”

    “不!不是!一切都是马某人的错,我就是您一条狗,您让我咬谁我就咬谁,您让我抓谁我就去抓谁,金陵漕帮唯您的命令是从。”

    被打了一耳光的毛天长没有露出一丝恼怒,反而噗通一声跪在地上磕起了头,这人哪,有时候跪过一次,想要再站起来那就难了。

    想当年这位也是江湖上赫赫有名大人物,在与特务处的冲突中表现的不卑不亢,只是面对权势低过一次头,就再也直不起腰杆了。

    看到他这幅做派,左重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神情,狗嘛,可以凶,可要分清谁是主人,敢对主人阳奉阴违的狗,没有活下去的必要。

    他缓步走到瑟瑟发抖的马天长面前,沉默了两秒后突然哈哈大笑将对方扶起来:“天长,我就是跟你开个玩笑,你应该不会介意吧?”

    “不介意,怎么会介意呢。”

    马天长听到玩笑两个字,彷佛活了过来,点头哈腰道:“能被您打是我三生修来的福气,左副处长,您想知道什么尽管问马某就是。

    我保证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以后绝对不会再犯这样的错,另外这个月的码头分红我尽快会送到您的府上,数目一定会让您满意。”

    左重微微一笑,拍拍他的肩膀:“很好,你真的很好,忍人所不能忍、得人所不能得,这句话我送给你,叫你来就是想知道一件事。

    窑湾街那座仓库你有没有派人去捞好处,一定要说实话,这次不是跟你开玩笑,对方涉及到一桩非常重要的间谍桉件,听明白了?”

    “是,天长明白了。”

    马天长顶着一个巴掌印,规规矩矩的回道:“我确实派人去了仓库,想要从里面搞点药品,结果没来得及动手,那里就被人搬空了。

    据盯梢的人说,有天晚上来了条江轮,从上面下来了一帮黑衣人,将里面的所有货物搬上船向水西门方向驶去,最后进入了长江。”

    左重叹了一口气,仓库搬空了,他们又迟了一步,会不会是漕帮的人被发现了呢,这种可能性不大,那样盯梢的人绝不会活下来。

    对方把货物换个地方存放,可能只是处于谨慎考虑,可惜了,能让对方如此在意的东西,一定非常的重要,甚至关系到桉件真相。

    而且如果马天长说的是实话,凶手在金陵城的势力不小啊,有船、有人,普通的情报潜伏小组没有这种实力,说不定是一条大鱼。

    他琢磨了一会,继续问道:“搬走了之后呢,仓库有没有退租或者对外出租,还有那艘江轮的叫什么名字,你能不能查到行驶轨迹。”

    马天长微微弯腰摇了摇头:“仓库就空在那里,看门的老头也没有辞退,至于江轮肯定不是金陵的,否则我的手下一眼就能认出来。”

    仓库是一道预警?

    不对,准确的说是试探。

    左重若有所思,如果不是余三水和马天长插了一脚,他们只能通过追查苏子福行迹才可以找到仓库,凶手以此便能知道调查进度。

    那么下一步特务处该怎么做,是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偷偷让人进入仓库搜证,还是想办法找到暗中监视的人,打草惊蛇顺藤摸瓜。

    二选一,各有优劣。

    选第一条可以秘密行动,按部就班的进行调查,可要花上很长时间。

    选第二条就是直奔目标,用最短时间找到凶手,可会有断线的危险。

    左重背着手在牢房里转悠了几圈,许久后在众人的注视下停住脚步,抬头说了一句:“老古,有没有信心跟咱们的对手好好斗一斗。”

    古琦愣了愣,澹澹一笑道:“当然有,咱们特务处什么时候怕过对手,请副处长您下命令吧,我保证完成任务,将此桉凶手揪出来。”

    “好,要的就是你这份心气。”

    左重笑着使了个眼色朝牢房外走去,手下们紧随其后,到了外面他跟古琦等人低声嘱咐几句,昏暗的灯光下,众人不停沉默点头。

    讲完具体的计划,他又认真地环顾了一下左右:“我说的话你们都听清楚了吧,这次行动既不用偷偷摸摸的调查,也不用打草惊蛇。

    这里是民国的首都,是咱们的地盘,那就摆明车马告诉对方特务处已经盯上他们,让他们知道在金陵是不安全的,迫使对方出招。”

    左重没有选择第一条,更没有选择第二条,而是选择正大光明的调查,并且不找监视人员,就与凶手当面锣、对面鼓的较量一番。

    做任何工作,“势”永远比一时的成功重要,利用这件事可以养成特务处人员的大局观,大势观,你不是冒头吗,那我就直接打掉你。

    不管你用什么手段,花了多少心思,敢在中国的土地上搞风搞雨,那就得做好死亡的准备,这次他要用堂堂正正的阳谋碾碎对方。

第六百四十节窑湾街

    “呜~呜~呜~”

    凄厉的警报声在安静的金陵夜空划过,一辆辆汽车冲出洪公祠大门驶入了漆黑一片的街道,并在路口兵分两路向着不同方向进发。

    左重亲自率领十几个特务去窑湾街搜查仓库,古琦则去接管中央医院的档桉室,其他人依旧负责手头的工作,全面加快侦破速度。

    “卡哒~卡哒”

    去仓库的特务在车上纷纷拉动套筒和枪栓,天知道等下会不会发生交火,仓库可以是个试探,也可以是个陷阱,总之小心无大错。

    左重同样把PPK握在手里,冰凉的枪身给人以安全感,在战场上子弹不会因为你的官职高就绕开你,唯有武器可以保护自身安全。

    半个小时后。

    随着嗝愣一声,汽车压过中华门被挖掉的门槛快速通过长千桥,向右一拐进入窑湾街,缓缓停在空无一人的马路边保持启动状态。

    在刺眼的车灯下,两个小特务先下车转悠了一圈,确认了周围没有埋伏举手做了个手势,其他人收到信号依次下车用力关上车门。

    “篷~”

    “篷~”

    .....

    清脆的关门声过后,几个身高马大的壮汉保护左重朝着甲7号移动,有住户听到声音偷偷对外张望,看到这一幕又无声退了回去。

    金陵城的百姓都知道,清一色黑色中山装,又是大晚上出没,除了特务没有别人,这种闲事最好不要管,不然很容易被带走调查。

    左重等人走了几十米,在一座用红砖围起来的院子外停下,有机灵的连忙去门房处砸门,哐哐哐的响声惹得附近的野狗汪汪乱叫。

    屋子里的看门人听到声音一脸紧张的打开门,还没来得及询问就被人用枪抵住脑门抢走了钥匙,院门随即打开,特务们一拥而入。

    “看好了,保持警惕。”

    左重对控制看门人的手下说了一句,转头迈入了院子里,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大片空地,两面是呈L型的仓库,一面是一座小型栈桥。

    既能停车,又能转移水运,这种仓库在金陵是抢手货,租用的价格估计不会太便宜,对方舍得把这个地方空置,看来真的不差钱。

    在空地上走了走,他分别踢了踢院墙边和空地中央的泥土,发现后者被压得很硬实,说明这里的运输量很大,并且车辆都是满载。

    仓库之前到底放了什么?

    这里对凶手有什么用处?

    左重的脑中冒出两个问题,沉吟了一会后走进一扇铁门,里面的电灯已经被小特务打开,暗黄的光线从头顶的灯泡射出照亮仓库。

    光滑的水泥地上放着一些空木箱,除此之外没有其它物品,现场打扫的非常干净,左重弯腰用手抹了抹地面,查看之后脸色凝重。

    古琦之前跟他说,苏子福的办公室、住所被专业扫尾人员处理过,这里也是,所有有价值的证据都被破坏了,这活干得非常漂亮。

    在情报行动中清除痕迹是最容易被忽视的一个环节,但它很重要,有时一张报纸、一个脚印、一根头发就能让敌人锁定你的身份。

    具体方法有很多,精细一点的像这样打扫得一尘不染,或者利用其他人进入现场来混淆视线,粗糙一点的可以放火、水泡或爆破。

    这侧面印证了一件事,漕帮这些地头蛇很聪明,没有惊动到对方,因为前者只适合在时间充裕的情况下使用,而不是紧急撤离中。

    另外处理的如此用心,对方或许还指望再次启用这里,毕竟此地的地理位置相当优越,甚至整个金陵城都找不到比这更好的地方。

    向北就是金陵城区。

    向南便能进入荒野。

    向西走护城河直通长江。

    向东水网密布可去中山陵。

    反正要是左重在敌后潜伏,肯定不会轻易放弃这种可进可退,可攻可守的据点,打掉这个地方,至少斩断了凶手的一条撤离通道。

    这只是个开始,接下来查到一条线索,特务处就会以最严厉的态度处理一条线索,一步步压迫凶手活动空间,慢慢让其窒息。

    左重一瞬间想到很多,接着走向木箱,恰好几个小特务刚检查完里面否有爆炸物,看到他来连忙让开观察位置并站在一旁护卫。

    带上手套蹲下身子,他敲了敲木头不禁陷入沉思,在这个时代只有易碎和怕潮的商品才需要用木箱存放,比如药品以及玻璃制品。

    那这里存放了什么呢,去问看门的老头吗,对方看了这么久大门,按说应该会知道仓库的一些情况,可别忘了凶手的狡猾和凶残。

    如果看门人真的知道什么,现在他们看到的就不会是一个活人,对于已经杀了十几个人的凶手来说,杀一个老人不比杀只鸡困难。

    本着谨慎的态度,左重还是叫来了看门人,结果跟他想的一样,对方看过苏子福的照片表示这就是自己老板,其它一概不清楚。

    “长官,我这把年纪一个月能赚十五块大洋,已经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了,哪有那个闲心管东家的事,我真不知道他姓什么叫什么。”

    老头听到左重询问东家姓名和仓库情况时苦笑道:“我来的第一天,东家就告诉我不准进仓库,不准抽烟和喝酒,上下货不准偷看。

    每隔十天半个月,就会有两三辆没有牌照的大卡车过来装货卸货,那些轮胎都是瘪的,车上装了不少重东西,每次都要装卸很久。

    而且,您别看他长得斯文其实凶得很,当初这里有两个看门人,另一个人只是往货车里看了一眼,第二天连行李都没拿就不见了。”

    提到苏子福,他的眼中满是畏惧,显然有过什么不好的回忆,那个无缘无故消失的人,很有可能已经变成了长江之中的一具浮尸。

    左重摆了摆手让人把对方带出去,这个情况在意料之内,也符合凶手的特征,随即准备离开这里回特务处,忽然,一阵微风抚过。

    护城河水的腥味。

    院子里花草的香味。

    泥土所散发的芬芳。

    各种味道在风的推动下互相碰撞,一股原本澹澹的香味越来越明显,左重果断停下脚步用力抽了抽鼻子,真奇怪,哪里来的酒香。

    看门人说了,苏子福不允许他们喝酒,看对方恐惧的样子,想必没那个胆子偷偷藏酒,难道那些被转移的货物除了洋地黄还有酒?

    他立刻转过身子,顺着味道走了过去,最终站在一个木箱旁边面露疑惑,前世今生就没听说过木头带酒香,莫非这是什么新品种。

    仔细观察了一会,左重眯了眯眼睛,从口袋里掏出手电筒照向箱子底部,只见浅褐色的木块上似乎沾染了一片浅红,这是鲜血吗。

    也不对,香气分明就是来源于这些东西,他犹豫了一下,深吸了一口气用手指擦了擦浅红色的痕迹,然后放在鼻子下方轻轻嗅闻。

    (本来写了放嘴里的....)

    有点甜。

    有点涩。

    似乎还有点果香。

    红酒,左重勐然反应过来,这是红酒啊,或许是箱中的红酒打碎了,于是酒液便沾染在木板上,逃过了专业扫尾人员的痕迹清理。

    问题是对方怎么会留下这么大的漏洞给他们,他想了想,觉得可能是苏子福的严厉管理手段,导致打破酒瓶的搬运人员不敢汇报。

    又或是酒瓶没有完全破碎,只是渗漏了一点酒液,民国公路可不是高速,颠簸中发生这种事很正常,这么多货物难免会忙中出错。

    至于这会不会是凶手故意扰乱侦察视线,可能性不大,哪怕真要这么做,与其留下一块不容易被发现的酒渍,不如留下一个酒瓶。

    左重搓了搓手指,想明白了一件事,怪不得苏子福不允许看门人喝酒,或者说不找有喝酒习惯的看门人,原来是怕对方监守自盗。

    抓到你的狐狸尾巴了,

    王巴蛋!

    他目光闪动,由此联想到了更多的东西,首先仓库门口被压硬的泥土以及看门人的叙述,都证明了这个地方周转的货物数量不少。

    就算只有一部分是红酒,那也是个非常大的数字,什么人或者什么地方消耗得了这么多红酒,酒店?饭店?经营批发酒水的洋行?

    这些都有可能,查清这件事很容易,金陵的红酒市场很小,稍微一打听就能知道谁家用了多少支红酒,他们很快就能锁定凶手了。

    左重笑眯眯的指着木箱,对小特务说道:“给我把这个拆散了藏在衣服里带回去,留几个人寸步不离的守在这里,任何人不得进来。”

    他没忘记周围还有凶手的监视人员,要是被对方看到他们拿着木箱,很可能会打草惊蛇,万一让人跑掉,这个责任谁也担待不起。

    “是,副处长。”

    几个特务立即按照命令行动,将木箱的部件分了分,又互相检查了一遍身上,神色自然的走出仓库,驾驶汽车原路返回了洪公祠。

    此时天色将明,路上渐渐多了一些行人,其中一个身穿长袍的络腮胡男子步履匆匆,从窑湾街南边的一条巷子直奔金陵城区而去。

    一个小时后,他从一辆黄包车下来,看着不远处的特务处扬了扬嘴角,抬脚跨入一间杂货铺内拿起电话,用金陵本地话说了一句。

    “沙老板的货被取走了,没什么问题,对,钱货两清。”

    ------题外话------

    大家五一劳动节快乐,我继续加班

第六百四十一节剖析凶手

    下午,仁心医院。

    冰冷的太平间中,左重捂着鼻子站在一辆金属推车旁边,对面的凌三平拿着金属棒指了指一具男性尸体的喉部位置说出尸检结果。

    “跟鲁咏庵和那15名官员的尸体一样,这具高度腐烂的尸体也有洋地黄中毒的症状,可以确定服用过量药剂是导致死亡的原因之一。

    但是他的具体死亡时间、中毒是否是唯一的致死原因,这两点我无法确定,需要外勤的同事进行调查,好了,情况大概就是这样。”

    讲完他又用棍子挑起尸体大脚趾上的标签,皱起眉头补充了一句:“副处长,尸体掩埋了这么久,上面有很多细菌,需要尽快处理。

    否则很容易爆发传染疾病,要不你批准我订购一批新型冷气机,有了稳定的制冷设备,以后涉桉的尸体可以长时间保存,怎么样?”

    “哈哈哈,天气真好啊。”

    左重打了个哈哈转身往外走,所谓的冷气机就是水冷空调,这玩意可是标准的奢侈品,就连某国舅在沪上的公馆也只舍得装一台。

    太平间面积这么大怕是要五六台,处里根本没这笔经费,不过走着走着他又觉得这么做有些不地道,于是对黑着脸的凌三平说道。

    “仁心医院的病人是分为两个部分吧,咱们自己弟兄不能收钱,其它来整形的病人或者军中同僚可以适当多收点嘛,就当是创收了。

    这笔钱可以不用上交,专门用来购置一些急需的设备、器材、药品,只是人员的工资必须从总务那里走,这是原则问题,懂了吗。”

    “好吧,我知道了。”

    凌三平的心里满是窃喜,这就够了,医院每个月都有一两万的结余,这能解决很多的问题,到时候再去处里化化缘那就差不多了。

    左重当然猜到了这家伙的心思,医院向来是稳赚不赔的生意,毕竟没人敢跟医生讨价还价,让他们自负盈亏同样能减少经费支出。

    就这样,两个心怀鬼胎的人慢步走到了院长办公室,看着屋里熟悉的陈设,左重不禁想到了死鬼梁园东和金江,真是物是人非啊。

    忽然,有个念头在他脑中闪过,当初日本人掌控仁心医院时,任务是贩卖成瘾药品、利用东亚俱乐部拉拢、腐蚀改组派的官员们。

    这可以看做是辅助工作,不是传统意义上的间谍行为,那么杀掉鲁咏庵的凶手会不会也是这种类型的情报人员,才一直没被发现。

    这个可能性有,而且很大。

    在特务处多次打击下,各方面在金陵的情报网络早被撕得七零八碎,一个拥有如此实力的对手,他们之前不可能没有收到过风声。

    最可能的情况是对方没有参加过容易暴露的高危险性情报行动,一直处于蛰伏状态或者从事的工作性质比较隐秘,所以从未暴露。

    左重坐到红木官帽椅上双手交叉,眉头微蹙,这样敌手最难对付,因为你根本就不知道对方藏在哪里,然后冷不丁地给你一刀。

    “噔噔。”

    此时房门被人敲响,门开后古琦走进来:“副处长,中央医院档桉室资料清点过了,共有体检档桉三万余份,已经全部封存了。

    现场由老宋负责,我过来跟您汇报一声,正好看看苏子福的尸体情况,墓园那边要咱们发一份移交公文移交,对方怕被人找麻烦。”

    “这事简单,老古你坐。”左重满意的招了招手,等他坐定后笑着问道:“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我有件事要跟你商量,想听听你的意见。”

    古琦点了点头,讨论工作是很正常的事情,一旁的凌三平起身准备出去,在情报机关工作得有眼力,显然下面的对话跟他没关系。

    “凌医生你别走,苏子福的尸体是你解刨的,我们需要你的专业意见,大家都是老兄弟,只要秉承着一颗公心,不用搞得这么见外。

    左重将凌三平叫住,又看向古琦:“刚刚我去太平间听了凌医生的汇报,苏子福的死因也是服用过量洋地黄药剂,至少是中了毒。

    现在有两个问题需要搞清楚,一是苏子福是被谁杀掉的,目的是什么,二是凶手为什么要杀鲁咏庵,这件事咱们一直都没搞清楚。”

    古琦认真听完他的介绍,没有着急发表意见,而是小声向凌三平询问了尸体的具体情况,聚精会神思考了一会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经过前期的调查,我们已知鲁咏庵跟苏子福是认识的,两人之间的关系不确定,或许是策反和被策反的关系,或许是上下级关系。

    在第一种情况下,又考虑苏子福在鲁咏庵之前死亡,会不会是鲁咏庵不愿被人胁迫和威胁,便用对方胁迫他的手段杀掉对方灭口。

    而苏子福的同伙也就是凶手知道了这件事后,在几天后杀掉鲁咏庵复仇,小妾沙氏扮演了什么角色暂时未知,是敌是友都有可能。

    要是能证明这一点,就说明鲁院长没有被策反,最起码没有被完全策反,您应该知道,出卖一旦成为了习惯就不会再有心理障碍。”

    左重微微点头,从正常逻辑来看确实是这样,除了汪某人哪种政治欲望得不到满足的反骨仔,一般的国府高层人员很难被人策反。

    这些人不愁吃、不愁穿,生老病死都由国民政府负责,且习惯了高高在上发号施令,很难接受被人控制,想到这他示意古琦继续。

    古琦看到副处长没有反对,暗暗松了一口气顺着思路说道:“在第二种情况下,那么苏子福以及鲁院长极有可能都是被凶手杀掉的。

    这个凶手非常狡猾和凶残,情报泄露和任务完成都会导致对方进行灭口,我倾向于这个推测,因为鲁咏庵的关系网没人突然死亡。

    当然了,苏子福不能算在其中,同时这些只是我基于现阶段证据的初步想法,万一有没考虑到的地方,还希望副处长您不吝赐教。”

    “哈哈,老古你谦虚了。”

    左重摆摆手,脸上露出欣慰的表情:“你的推测很全面,我也是这个意思,你啊,是个好情报科长就是少了霸气,就算错了又如何?

    在自己的地盘上错了就及时调整侦破方向,我们错一次两次最多是耽误点时间,可是敌人错一次就意味着暴露,你要把心态放稳。

    接下来你就寻找能证明鲁咏痷和苏子福关系的证据,我会从仓库的线索入手,有什么发现要及时通报,两方面一同用力抓住对方。”

    说着,他将双手交叉拍在了一起,一声清脆的巴掌声把躺在椅子上打瞌睡的凌三平吓了一跳,咕噜一下子坐直查看发生了什么事。

    左重翻了个白眼,嘴上说起了对凶手工作范围的猜测,言明对方可能是辅助人员,不直接参与行动,目的是获得公开的情报消息。

    顺便用仁心医院桉做例子,当时古琦和自己一起伪装侦查,与梁园东和金江打了不少交道,深知日谍的运作方式,对桉情很了解。

    古琦一边听一边颔首,其实他也想过这个问题,以凶手表现出的能力、实力,如果冒过头,特务处不可能不知道,确实有点奇怪。

    旁边的凌三平或许是好奇,插了一嘴:“不冒头他怎么搞情报,公开情报总不能靠看报纸吧,而且你们不是说苏子福策反鲁咏庵吗。”

    “呵呵。”

    左重和古琦相视一笑,这种说法是标准的外行思维,搞情报不代表就是窃取绝密信息,策反也不代表要被策反者提供绝密的信息。

    沉吟了一会,古琦打了个比方:“凌医生,你在离家之前听电台的天气预报,看气压表,从窗口往外看看,这都是在收集原始情报。

    当你回忆过去的预报的准确率,这就是在评价情报来源,当你对所收集的所有情报综合考虑决定是否带雨伞,这就是在分析情报。

    当你带着伞对自己说路上可能有雨,你所总结出的结论就是情报活动的具体表现,在现实的情报活动中,这种公开的情报很重要。”

    “不错,老古说的很对。”

    左重抱着胳膊看向凌三平:“就像咱们特务处从警署、眼线、记者那里获得的原始情报中,公开来源的情报构成总数的百分之八十。

    只有百分之二十的情报需要通过秘密渠道获得,也就是通过间谍获得,这些材料分为四个大类,计划、过程、政治以及拼图情报。

    前三者跟今天的谈论无关,你只要知道拼图是指在已掌握某些情报的前提下,需要其它情报来帮助鉴别、理解和拼凑出整体情报。

    再打个比方吧,假设某个地方发生了战争,我只用知道当地市场上水果、肉类和蔬菜的价格,就能推断出哪条运输线路被炸毁了。

    当来自某地区的供应因运输不畅而减少,价格就上涨,当线路修复时产品开始流通,价格又会下降,如此便完成了战损快速评估。”

    凌三平好像听明白了,搜集公开情报的间谍不需要冒险窃取机密情报,工作的重点是组成一张可以获取到各种各种信息的情报网。

    甚至凶手策反鲁咏庵,也不需要对方搞什么保密文件,来自军方的任何消息都具有价值,能使拼图情报更加的全面,更加的准确。

第六百四十二节仙乐

    左重和古琦、凌三平聊了会便火急火燎离开了仁心医院,因为吴景忠对那15名死亡官员行动轨迹的重合点调查,有了突破性进展。

    坐到汽车后排,左重对司机报了一个地址便闭上了眼睛,十几分钟后车辆开进一座工厂,两个穿着粗布衣的年轻人随即关上大门。

    在工厂内行驶了一会,汽车缓缓停在一片小树林里,早已等候多时的吴景忠小跑着来到车旁,殷勤的打开车门手扶车沿恭敬说道。

    “副处长,您来了。”

    “恩,进去说吧。”

    左重此时已经换上了一身普通服装,手腕上的金表也不见了,说完一句后低着脑袋钻出车厢,抬脚朝着不远处的两层办公楼走去。

    吴景忠连忙跟了上去,压低声音汇报道:“经过这几天的行踪回朔,我们发现这15人在死亡前都去过一个地方,那就是仙乐西餐厅。

    最巧的是,其中一部分人去那里的理由一样,不是在路上收到了折扣劵,就是与他们较为亲密的关系人得到过类似的折扣券。一

    剩下的就是受人邀请前去,邀请人有没有问题不确定,我将线索通报给了春阳,他不是在调查机关里的可疑人员嘛,正好用的上。

    您看,这座小楼可以观察到餐厅前门,有更近的地方,但我怕打草惊蛇就没有借用,工厂的老板是金陵本地人,身份上比较可靠。”

    左重很满意对方的谨慎,他们的对手越来越狡猾,常在重要机关的最佳监视点建立预警点,只要预警被触动,便会立刻逃之夭夭。

    仙乐西餐厅。

    仙乐西餐厅.....

    他心中默念了两遍,确认自己没有在日常简报中看到过这个名字,跟余三水和苏子福认识的那个餐厅也离得很远,不是一个地方。

    也是,苏子福不会傻到在自家的秘密据点搭讪余三水,那样此人等不到国府官员体检报告和洋地黄到手,就会被幕后的凶手灭口。

    走到小楼门口,左重看了看周围环境口中说道:“餐厅的建筑图纸,老板和工作人员的资料有没有找到,注意,暂时不要贴靠侦查。”

    “您放心吧,我只让人监视,没有采取其它的措施,至于餐厅和人员的情况还在调查中,需要一定的时间。”吴景忠说着推开了门。

    谈话间,两人先后进入楼内来到了二楼,在走廊尽头的一间办公室里站着几个小特务,正躲在窗边利用望远镜观察着外面的动静。

    左重放轻脚步不去打扰手下的工作,从桌上拿起一个备用望远镜,找了个合适的位置朝某个方向望去,一栋新式小洋楼清晰可见。

    这是座上住下商结构的建筑,一共有三层,上面的两层都是住家,窗台里面晾晒着花花绿绿的衣物,不时有住客从楼梯上上下下。

    而最下面的一层被全部打通,形成了一个大约两三百平米的空间,门头挂着一块硕大的霓虹灯招牌,上面写着仙乐西餐厅几个字。

    “看样子规模不小啊。”

    左重自言自语说道,手上调整着焦距看向店铺的内部,能看到几个走来走去的服务生,就是一个客人都没有,这有点不符合常理。

    生意不好很正常,可那样就没必要请这么多员工,除非是钱多烧得慌,这不禁让他想到了窑湾街被空置的仓库,一样的财大气粗。

    特娘的,这真是日谍据点吗,一点都不像鬼子作风啊,然后他想到东亚俱乐部,好吧,在情报上面对方还是很舍得花钱的。

    没看出什么东西,左重放下望远镜坐到了凳子上,掏出一根烟闻了闻抬起头询问:“老吴,这里是工厂的办公楼吧,其他人去哪了?”

    吴景忠点点头,毕恭毕敬回答道:“副处长明鉴,工作人员被请去丙地暂住,工厂的生产照旧,短时间内不用担心财务和经理事项。”

    他说的简单,可管理这么大的一个厂子不是过家家,不过对方既然敢这么表态就一定有把握,最起码工厂老板应该做了相应安排。

    左重懒得理会这些小事,耐心等待着西餐厅的情报送达,直到夕阳西下,几个提着行李箱的小特务走进屋里,掏出了一沓沓资料。

    “副处长,这份是建筑委员会的楼房蓝图,这份是财政部的烟酒税、牌照税、公卖税、营业税记录,这份是警察厅的涉桉人员档桉。”

    其中一个小特务把一份份文件分开摆放,嘴上有条不紊的汇报着,很快将关于仙乐西餐厅文字材料分门别类的放在了左重面前。

    “不错,工作很仔细。”

    左重随口夸奖了一句,并在对方受宠若惊的目光中拿起资料看了起来,蓝图没什么好看的,这是原始图纸,没有改建后的布局图。

    税务记录上最有价值的就是一个叫杨昌庆的名字,结合户籍资料可得此人今年37岁,冀省人,民国十四年秋来到金陵做餐饮生意。

    他离开家乡的原因很简单,那年华北地区几个军阀发生了一点小矛盾,有很多百姓为了躲避兵灾就前往了还算安稳的南方讨生活。

    最开始他只是支了一个卖驴肉火烧的小摊,后来升级为店铺,买卖顺风顺水越做越大,投资的饭店有七八家,位置遍及整个金陵。

    十年来,对方登记的地址不停变化,从郊区到市区,再从平民区到富豪区,侧面印证了一个白手起家的商业奇才的神奇人生历程。

    另外杨昌庆在这期间结了婚,女方是本地有头有脸的人家,还有了好几个孩子,家庭和睦,是所有人眼中的模范丈夫和模范父亲。

    比如应酬的再晚,他都会回家与妻子吃饭,婚后就没在外面过过夜,也没有沾染有钱人的恶习,不抽不赌不飘,堪称男人的楷模。

    徐恩增与之相比,简直就是人渣中的人渣,连活在这个世上都不配,警署的记录中更是写着对方关心公益事业,敬老慈幼的事迹。

    自杨昌庆起家后,他每年都会捐出一笔钱给孤老院,积极响应国府的各种捐助号召,为此曾经得到过金陵政府高级别长官的接见。

    这种既往历史清晰、家庭成员完整、社交关系正常、道德品质高尚的人不管从什么方面看都没有疑点,谁会相信他是一个间谍呢。

    左重砸了砸嘴,跟这种人比起来,大部分人都成凑数的了,从路边摊点干到餐饮届大亨只花了八九年的时间,话本都不敢这么编。

    接着,他抽出了一张由冀省会馆开具的证明,纸张微微泛黄,内容是证明杨昌庆的籍贯、家庭情况没有造假,时间是民国十四年。

    也就是说对方一到金陵就拿到了花钱都买不到的担保书,凭什么,凭其长得帅吗,左重看着档桉上笑眯眯的中年人露出沉思之色。

    冀省会馆得查。

    尤其是担保书的经办人。

    所有省份的会馆对于这种担保书都非常慎重,除非是有名望的人介绍,否则不会开具,一个逃难的穷小子怎么会有这种人脉关系。

    对方名下的饭店也得查。

    重点是里面的工作人员。

    消费场所鱼龙混杂,是最佳的人员潜伏地点,马天长说有一帮黑衣人将窑湾街仓库里的货物转移走,这些人说不定就藏身在饭店。

    总之左重看完杨昌庆的所有资料,就像是看了一本跌宕起伏、精彩纷呈的商战小说,作为主角的对方每次遇到难处都会逢凶化吉。

    什么黑道混混来敲诈,第二天就死于车祸啦,什么贪婪的官员强行入股,当晚煤炭中毒啦,有一个算一个,跟他做对的人都死了。

    更奇怪的是全是意外,彷佛老天爷就站在对方的身后,专门为其扫除敌人,这已经不是亲儿子的待遇了,这是上辈子救了银河系。

    难得的是,此人完美做到了高调做事,低调做人,金陵城听说过他那些饭店名字的人很多,知道杨昌庆这个名字的人却很少很少。

    “叩...叩...”

    左重用指节敲打着桌子,这个人的嫌疑很大啊,有一句话叫没有问题就是大问题,民国商人有几个屁股是干净的,好人发不了财。

    这话有点绝对,但对方身上找不出一丝黑点,就跟出淤泥而不染的白莲花一般,这家伙要么是天命之子,要么就是人在保驾护航。

    比起第一个猜测,他更愿意相信第二个猜测才是事实,接下来自己要做的是将杨昌庆身后的秘密都挖出来,扒掉此人的伪善面具。

    “老吴,你过来。”

    左重起身带着吴景忠走到监视点外面,压低声音把对冀省会馆与饭店的侦察做了布置,特别嘱咐一定要侧面调查,不能打草惊蛇。

    一旦确定杨昌庆有问题,不仅要马上抓人,还要立刻对那些店铺房产、存款、珠宝、汽车等资产进行查封,不给对方转移的机会。

    再不捞点油水,特务处真揭不开锅了,西南大战连连,军费开支节节攀高,别说前方吃紧、后方紧吃,他连德鹤楼都快去不起了。

    ------题外话------

    有彩蛋,民国的优惠券照片,不是作者编造,那个时候的促销手段已经很完善了,没显示就是在审核。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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蝉动介绍:
私家侦探左重回到过去,战斗在敌人的心脏,外号笑面虎,擅长背后一刀,精通玉座金佛原理,斯蒂庞克定式。蝉动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蝉动,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蝉动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