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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江苏棹子     蝉动txt下载     蝉动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八十节盗书1

    左重走出卧室,看着放晴的天空伸了个懒腰,昨天忙了一夜,晚上回来喝了不少酒,自从离开金陵后,他已经很久没有这么放松了。

    一日之计在于晨,他呼出一口白色的哈气,扩了扩胸开始锻炼。

    到了特务处之后,左重就养成了这个好习惯,坚持了一年多的时间,他的身体柔韧度和体力有了长足的进步,这是行动技术的基础。

    佣人们早早就把院子里的积雪清扫干净,还细心地在地面上撒了一层粗木屑用来防滑,左重绕着小院子跑起了步,脑子里思考着。

    日本商会和盗墓贼的问题解决了,要收拾的就剩下那个出人意料的日谍了,古琦已经派人将对方盯死,如果此人听到盗墓贼的消息撤退,情报科随时可以进行抓捕。

    如果日谍不跑,左重决定先不抓人,因为在结案之前他要做点事情,比如收拾宁波党部调查室主任周文山和柳娟,否则陈局长那边的人真以为他左重是个软柿子了。

    对方一而再再而三地挑衅,他忍到现在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这次要完就玩个大的,要打得陈局长和徐恩增心惊胆战,休兵罢战。

    左重快跑了十几圈,又打了一套擒拿格斗,身上渐渐热乎,身体蒸发出的热气遇到了冷空气,让他头顶上和背后冒起了丝丝白雾。

    一个老仆人端着一盆热气腾腾的热水走进院子,小声提醒:“大少爷时候差不多了,该用早点了。”

    他这才停下,走到热水旁将泡在里面的毛巾拧干,从脑门开始慢慢擦拭,再到耳后和脖子,老大哥班军教他的军中技巧,锻炼完之后用热水擦一擦面部能刺激气血。

    左重正擦着,身后响起了几声嘎吱嘎吱的踩雪声,他没回头,手上的动作也不停下,嘴上问道。

    “事情办好了吗,办好就按计划进行吧,演得真一点。”

    “是,消息已经递过去了,科长你觉得她会不会不来?”

    “已经看到诱饵的老鼠是控制不住本能的,耐心等待。”

    归有光听完点点头,柳娟这个女人非常贪婪,抓到机会肯定会拼命抓住,就看什么时候上钩了。

    左重将毛巾放进脸盆,对仆人说道:“把早点送到我书房,跟老爷他们说一声,我就不去前面了。

    今日你就不要出府了,我让管家给你三倍的人工,你在我左家干了有十几年了吧,知道规矩吧。”

    “是,大少爷。”老佣人眼皮都没抬一下,一句多余的话没问。

    左重带着归有光走到书房,桌面上摆满了文件和照片,照片里慈眉善目的深苦老和尚格外显眼。

    归有光咧嘴问道:“科长,我还是不明白,你怎么确定他们的目标是书房,难道你在一处有眼线?”

    左重看了一眼屋外,笑呵呵说道:“我从回来就在书房办公,一处的人再蠢也会打听到这条情报。”

    归有光默默无语,同时心里为党部调查室的人感到悲哀,能让科长专门演了这么长时间的戏来对付他们,也算他们祖上积德了,至少到时会死的快一点,没有痛苦。

    左重走到唱片盒边,挑挑捡捡选了一张放在留声机上,打开了开关,里面传出沪上的时髦歌曲。

    “玫瑰花香人人爱。”

    “玫瑰花开人人采。”

    听着歌,左重扑哧一声就笑出了声:“特工总部若用这首歌当他们的处歌,倒是颇为恰当,都是一帮用裤腰带以下思考的蠢货笨蛋。”

    归有光思考后露出微笑,科长总是那么幽默,比喻也很形象,留声机里继续播放着甜美的歌声。

    “红白鲜艳自妖娆。”

    “为爱花好便随手采。”

    而在宁波城的另一处,柳娟坐在化妆镜前梳妆打扮着,身后的床上躺着已经无欲无求的周文山。

    周文山靠在床头嘴里叼着一根烟,歪头问道:“柳娟,我之前跟你说的有没有记住,微型相机带好,把那个左重书房里的文件拍下来。”

    听着他有气无力的话,柳娟嘴角露出一丝嘲讽,不过等转过脸来已经变成了含情脉脉:“知道了,你可是答应我了,只要这件事干好就帮我把案底消了,要说到做到。”

    周文山拍着胸脯保证:“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我老周说话算话。”

    柳娟心中无奈,要不是当年行差踏错被人欺骗,就算在乡下做个地主婆也不错,哪会如此狼狈。

    她扭着腰肢走到窗边,把脑袋贴在周文山的胸口:“文山,要不你纳我为妾吧,我一切都听你的。”

    周文山闻言一愣,连忙把她推开:“这个玩笑可开不得,我家那位喊金陵徐处长一声表哥,如果被她晓得咱俩的事,不要说你,就连我都要跟着倒霉,此事万万不行。”

    区区农会叛徒,一个姿色平平的乡下地主婆娘,如果不是为了让她监控进步组织和左朵,自己早就找个理由毙了她,还想当小妾。

    柳娟脸色一暗,沉默良久问了一个问题:“左重到底是干什么的,左家这次让我去,会不会有危险?”

    周文山眼神飘忽,打着哈哈敷衍道:“金陵一个机关的科长,我和兄弟们会在门外负责接应你的。”

    柳娟知道这个男人说的没一句实话,党部调查室为什么会对一个科长的文件感兴趣,为什么要用微型相机,莫非那左重是个大官。

    至于接应更是一句空话,左府不是小门小户,光是人家的餐厅都比这座院子大,自己如果遇到危险就算喊破喉咙,外面也听不着。

    可她还是捋了捋头发,语气温柔道:“那一切都靠你了,我一定帮你把文件搞到手,你等我回来。”

    周文山咧着黄牙,臭烘烘的嘴巴凑了过来:“这事要是成了,我说不定也能去金陵见见世面,到时候你跟着我走,保管有你的好处。”

    柳娟眼睛一亮,这倒是一个新情况,就算不能当个光明正大的官太太,做黑市夫人她也不嫌弃。

    不过看了一眼钟表,快到左家约见的时间了,柳娟推开周文山的脏手,翻了个白眼整理起衣服。

    她现在的身份是进步学生,不管左家信不信,可明面上她必须得有个学生样,不能像个半掩门。

    周文山被扫了兴致,不太高兴的叮嘱道:“等会你自己找个黄包车去左家,笑面....那个左重为人很谨慎,不能露出马脚,你快去吧。”

    柳娟拎着书包离开了,半个小时后,她就出现左家门口,门房听说是大少爷约见的人不敢怠慢,赶紧让里院的女佣领着她去后院。

    上次来得匆忙,走得狼狈,根本没有机会欣赏,现在看着左家的雕梁画栋,柳娟眼中羡慕嫉妒之色都化成了实质,感叹老天不公。

    凭什么左家就可以享受神仙一般的日子,还有左朵那小丫头,她生下来就不用为生计烦恼,哪里知道像自己这样的小人物的痛苦。

    最终女佣在一处小花园外停下脚步,微微欠身道:“这位小姐,我家大少爷处理公务时不见生人,还请你稍等片刻,我先进去通报。”

    柳娟故作文雅地点点头,看着女佣走进去消失在拐角处,顺手从书包里拿出了一本书看了起来,一副要求上进的知识女青年模样。

    远处的阁楼上,宋明浩拿着望远镜观察着,嘴上说道:“这个女人的伪装很专业,人前人后没有表现出不同,要不是看过自白书,我真想不到她会是党部调查室的人。”

    邬春阳将木窗稍稍闭紧,这女人没经过专业训练,可天赋着实了得,有些专业间谍怕都比不上,别阴沟里翻船被她发现有人监视。

    处理完细节,他转头问旁边的归有光:“这么厉害的人,买她的情报,你小子肯定花了不少钱吧?”

    归有光摇摇头道:“一桌饭菜加一点现金,总共不到一百元吧。”

    宋明浩和邬春阳对视一眼,倒吸了一口凉气,陈局长那边的人太混蛋了,人员资料就这么肆无忌惮的泄露出去,简直让人寒心啊。

    宋明浩说了一句感想:“幸亏咱们特务处没有这样的人,否则。”

    他没继续说,可在场的人都知道什么意思,这些资料不光有本人的情报,家人亲友一应俱全,日本人要是得到了这种情报,用脚后跟想都知道他们会干出什么事情。

    柳娟将进步书籍看完,稍稍皱起了眉头,今天分明是左重邀请自己来左家,却又如此轻慢待客。

    可想到周文山的叮嘱,她将怒气压了压,周文山如此重视左重的书房一定有原因,可左重刚刚回宁波,这两个人无冤无仇,周文强为什么要求自己窃取对方的文件。

    柳娟眼珠转了转,觉得这件事恐怕跟周文山老婆的表哥,那个徐处长脱不开关系,因为这人跟左重都在是金陵,怕是这两人有仇。

    她琢磨着自己能不能从中捞点好处,周文山这条小舢板经不得风浪,能暂停却不能久呆,要是能搭上那位徐处长的大船,岂不是....

第一百八十一节盗书2

    “这位小姐,我家大少爷请你进去,你顺着这条小路走下去就到。”

    先前的女佣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了,指着院里小声跟柳娟说道。

    柳娟精神一振,不管是周文山还是徐处长,想要获得他们的信任就必须拍到左重书房里的文件。

    “多谢了。”她微笑着对女佣人致谢,抬脚就走进了小花园中。

    柳娟没心思再看周围富丽堂皇的建筑了,一门心思想着等会如何引开左重,可一连想了几个办法都被她自己给否决了,怕是不行。

    靠美色,这很不靠谱,且不说当天左重对她的恶劣态度,就说对方身边的何小姐便不是她能比的。

    靠才华,人家是金陵衙门里的科长,什么样的名流没见过,左重不会把她这样的穷学生放在眼里。

    但还没等她想到办法,柳娟就发现自己已经走到院子最深处,左重正站在院中背手看着她,目光异常的锐利,吓得柳娟心中一突。

    没等她说话,左重就笑着打趣道:“柳小姐是吧,为何愁眉不展,难道终于想起你欠我左家的钱了?”

    柳娟听到这话没有生气,反而娇笑道:“左先生这样的大人物把小女子叫来,总不会是要账的吧。”

    左重竖起了大拇指:“你果然不简单啊,难怪可以从乡下跑到了宁波,只可惜你那个傻子丈夫了。”

    柳娟面色不变,穷人在有钱人面前是没有秘密的,左家想要调查她的过去很容易,只要她在党部调查室的秘密身份没有曝光就行。

    她稍稍靠近左重,身体微微侧立,不动声色地展现出最柔美的一面,语气有些撒娇道:“左先生,只要您吩咐,柳娟一切都听您的。”

    “呵呵。”左重冷笑了一声:“行了,没时间跟你说废话,我妹妹还是有些不死心,你找个机会把那个什么先锋团解散,你说个数吧。”

    柳娟立刻摇起了头:“这真不可能,我虽然是团长,但也没有权力解散这个组织,除非左先生能让宁波警署的人把团里的人都抓走。”

    “可以,三天内我保证除了你之外的所有成员都会在警署里,你把这个事办了,我给你一千。”左重直接做了决定,并伸出一根手指。

    柳娟神色一动,一千不是个小数目,左家为了左朵的前途真是下舍得,那是不是可以多要些,反正已经决定登上徐处长的大船了,就算她骗了左家,左家又能如何。

    想到这她故作迟疑,眼睛瞄了瞄貌似不耐烦的左重,狮子大开口道:“三千元,我保证解散爱国先锋团,并把左朵留在组织里的所有文字记录全部销毁,绝不留后患。”

    左重没有任何犹豫:“成交。”

    正准备讨价还价的柳娟没想到这就成了,她这就赚了三千元?

    下一刻,她心中满是懊悔,恨不得给自己一个嘴巴子,对于左家这样的富豪来说,一千和三千有什么区别,自己应该要得狠一些。

    看着柳娟欲言又止的模样,左重懒得废话,直接警告道:“人心不足蛇吞象,小心有命赚没命花。”

    他暗自冷笑,到时别说三千,三千万都可以烧给这个蠢女人。

    柳娟心中一凛,左家不是好招惹的,还是见好就收吧,脸上露出灿烂的微笑:“左先生哪里的话,三千已经足够了,一定帮你办好。”

    左重傲慢地点点头,刚准备继续说什么,就被一声大喊打断。

    “科长!”

    一个大光头行色匆匆从院子外面跑了进来,这么冷的天气头上满是汗珠,可见来人焦急的心情。

    柳娟冷眼旁观,就见大光头跟左重小声说了些什么,左重的脸色由平淡变得惊喜,随后变成了抑制不住的狂喜,到底发生什么了?

    左重听完准备说什么,不过想到还有个客人在,犹豫了下对柳娟说道:“你在此处等着不要走动,过会给你酬劳,不过记得左家的钱不好拿,答应的事情一定要做到。”

    说完也不管柳娟的反应,带着那个大光头急匆匆地走了。

    柳娟心中先是惊喜,而后又成了惊疑,天底下会有这么凑巧的事情,自己刚刚想去书房偷拍,左重正好有事离开,会不会是陷阱?

    可左重会知道自己的身份?柳娟不能确定,至少周文山说过她的身份是绝密信息,整个宁波党部调查室只有几个人知道她的底细。

    而且就算左重知道她的真实身份,又怎么会知道自己的目标是书房,他又不是能掐会算的神仙,柳娟想想觉得问题不大可以动手。

    看了看空无一人的院落,柳娟紧张地咽了咽口水,竖起耳朵听着四周的动静,很安静,看来没有左家的佣人在这打扫,机会难得。

    她轻挪脚步到了院中里的房屋边,透过玻璃往里看了看,这几间屋子有卧室,有客厅,其中有一间里满是书籍,还有一张大书桌。

    这应该就是左重的书房了,柳娟没有轻举妄动,小心观察院门方向,确认没人这才小心翼翼地推开了书房门,蹑手蹑脚走了进去。

    进去之后她直接跑向书桌,她必须在左重回来之前完成任务,要是被人堵在屋里,她想去警署都是一种奢望,这种有钱人家处理对手的手段有多狠,她听得太多了。

    为了节省时间,柳娟一边走一边从小书包里掏出微型相机,可走到跟前她心中一凉,书桌上没有什么文件,只有常见的笔墨纸砚。

    她毕竟不是职业间谍,遇到这种意外情况当即慌了手脚,周文山明明说了左重在书房里办公,难道他每次出门都会将文件收起来?

    柳娟咬了咬牙,强行让自己冷静,她站在原地环顾四周,左重书房的面积不小可陈设简单,除了书桌书架之外,就只有几个矮柜。

    她眼前一亮,快步走到矮柜旁蹲下,直接将柜门打开,随后整个人面色苍白,一下子跌坐在地上。

    矮柜里赫然放着一座小型保险柜,上面的德文标志分外显眼,这不是一个半吊子间谍可以打开的。

    柳娟喘着粗气,强撑着坐了起来,她还不死心,仔仔细细看了一遍保险柜,用手扳动把手,再次确认这东西很牢固,根本无法打开。

    她将柜门轻轻关上站了起来,转身回到书桌旁的纸篓边,刚刚好像看见里面好像有些乱七八糟的垃圾,但愿可以从中找出一些线索。

    远处的阁楼里,看着柳娟鬼鬼祟祟走进书房,左重露出了嘲笑。

    “看到了吗,这只小老鼠不就上钩了,看来一处的爪子很长嘛,连我家中竟然都有了他们的眼线。”

    邬春阳和宋明浩没有说话,一处这些人干起正事就跑肚拉稀,搞起阴谋诡计来却个顶个的拿手。

    归有光面露凶光:“肯定是那个周文山搞的鬼,当初去太白山的路上就应该直接弄死这个王巴蛋。”

    他对于那天放过党部调查室的事一直耿耿于怀,以他的脾气,杀完推到山贼土匪的身上就是了。

    左重瞟了他一眼,心平气和说道:“领袖故里大白天出现山匪,这件事一出是打谁的脸,我知道你这是好心,但能不能多动动脑筋。”

    归有光挠挠头不说话了,左重这么一说他才明白这中间还有这么多的门道,算那个周文山走运。

    邬春阳不放心,问道:“科长,那个女人能不能找到情报,毕竟她没有受过专业的情报搜寻训练。”

    “放心吧,她比你们想的都要聪明。”左重看了一眼时间:“时间差不多了,过犹不及,有光我们走。”

    说完他和归有光两人走下楼但当到了左重居住的院落外,两人脚下的步子越来越快显得异常急迫,沉重的脚步声离着很远就能听到。

    左重心里计算着时间,控制着速度拐进了小院子里,而柳娟果然没让他失望,正袅袅婷婷站在那。

    柳娟抓紧了小书包的提手,将手心里的汗擦干,她刚将情报看完走出书房就听到了外面的动静。

    左重见到她,脸上适时露出一丝放松和狐疑,假模假样地对归有光试了个眼色,归有光绷着脸走向书房,一副要大开杀戒的样子。

    柳娟飞了一个媚眼:“左先生真是贵人事多啊,让一位女士等你这么长时间,这可不是绅士行为。”

    左重一言不发,眼睛死死盯着她,直到归有光从书房出来并点了点头,他才冷声说道:“今日就不多留柳小姐了,家中有些急事,过几日你来取钱,记得把事情办好。”

    什么家中有事,柳娟对他焦急的原因心知肚明,要不是在纸篓里看到那些撕碎的文件和照片,谁也想不到左家大少爷竟然是特务,而且是传说中的特务处科长,难怪行事如此谨慎,可惜遇到了自己。

    她放下心中所想,温柔道:“既然左先生没时间,那就改日再见。”

    “送柳小姐出去。”

    “是。”

    左重看着柳娟和归有光消失在视线里,拍了拍自己的手。

    “你们两个出来吧,现在就看周文山那个蠢货何时动手了。”

    邬春阳和宋明浩从侧门走了出来,脸上挂着笑,到时他们真想去看看热闹,这场戏一定很精彩。

    左府门外,周文山躲在小巷子里,贼头贼脑看着大门方向,并不时看向手表,就在他以为任务失败的时候,柳娟被人送出了左府。

    周文山认出来了,送人的那个大光头,这就是在太白山遇到的特务处特务,看着柳娟慢慢走来,他心里乐开了花,这是立大功了!

第一百八十二节钓鱼

    徐处长麾下那么多精锐,都没能在笑面虎手下占了便宜,他周某人略施小计就搞到了左重的文件。

    区区宁波党部调查科主任这个位置已经配不上他了,特工总部或者局本部才是他要去的下一站。

    那可是金陵,天子脚下首善之地,天底下最肥的处所,稍微捞一点,一辈子就吃喝享用不尽了。

    周文山越想越激动,眼见柳娟慢慢走近,冲出去一把将她拽进小巷子里,油腻的脸上满是兴奋。

    柳娟正在想着如何上徐处长的大船,被这么一拽,还以为碰到劫道的强盗,吓得差点叫出声来。

    周文山一把捂住她的嘴,用颤抖的声音问道:“拍到了吗?左重有没有发现,怎么这么久才出来。”

    柳娟用力掰开他的手,理了理领子并白了他一眼,现在的她已经不是过去的柳招娣了,周文山这样的小角色将来给她提鞋都不配。

    她昂着头说道:“没有。”

    “好,拍到就好,拍....恩?”

    周文山停止了自言自语,心中的石头从嗓子眼掉到肚子里,又从肚子直接飞出了天灵盖,眼睛一下子变得血红,整个人都不好了。

    柳娟看他一副要吃人的样子也不害怕,不慌不忙又说了一句:“我确实没有拍到,但我记住了文件和照片内容,涉及到特务处的一个大行动,更关系到一个日本间谍。”

    “什么?”

    周文山闻言打了个哆嗦,飞出去的石头又飞了回来,直接让他回了魂,一个大行动!日本间谍!

    党部调查科的任务是清除党内的异己分子,很少碰到军事间谍和其他方面的职业特工,可这不代表党部调查室不能抓捕日本间谍。

    功劳嘛,谁会嫌小,而且还是笑面虎主抓的案件,案情必然事关重大,如果他能半路截胡的话。

    周文山眼珠乱转,很快下定了决心:“赶紧把情报说出来,等我去了金陵绝不会忘记给你的好处。”

    柳娟这个女人有一套,带去金陵作个情报员很合适,至于消除案底那不可能,不说他这个调查室主任没这个权力,就算有他也不会这么做,控制一个人总得有把柄。

    可出乎周文山的意料,柳娟拢了拢自己的蘑菇头:“周文山,情报我只跟徐处长说,你别想杀我,左重过几天还要见我,动了我你就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听明白了吗?”

    她边说边用纤细的手指不停戳着周文山脑袋,用打情骂俏的语气说狠话,也就柳娟能干出来了。

    被戳出了一头红点的周文山懵了,这个臭女人竟然要挟自己?还妄想跟特工总部的徐处长联络?

    她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徐处长那样的大人物别说是他,就连自己的媳妇,徐处长的表妹都不能随意联络,这女人是在白日做梦。

    “你特娘的疯了吧,聪明的就把情报交出来,不然有你好看!”周文山把柳娟抵到墙上,粗壮的手臂用力压在她的脖子上,恶狠狠道。

    柳娟被压住脖子,脸被憋得通红,可她没有求饶没有哭泣,脸上反而露出一丝笑容,接着笑得越来越大声,最后甚至笑出了眼泪。

    周文山自认见多识广,可也没见过变化这么大的人,他还记得柳娟第一次被抓,自己只给她看了点刑具,她就把农会卖了个干净。

    但现在她不仅不怕,还敢如此蔑视自己,看着脸色由红变青的柳娟,周文山一甩手将她从墙上放了下来,可立刻给了她一个耳光。

    周文山怒气冲冲道:“柳招娣真有你的,我现在就跟金陵联络,至于徐处长愿不愿意跟你联络,那不是我能做主的事,你清楚了吗。”

    柳娟扶着墙站了起来,用手擦了擦嘴角的鲜血,微笑说道:“放心吧,我会跟徐处长说明,是你指挥的行动,我一定不会忘记你的。”

    周文山叉着腰,咬着牙看着这个疯女人,终日打雁终被眼啄,他这个老情报败在黄毛丫头手里,但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总比一无所获强,只要自己能去金陵就行。

    他冷笑道:“最好是这样,你要是敢过河拆桥,老子拼着这个主任不干了,也要拉着你同归于尽。”

    这话没有吓到柳娟,她慢条斯理从包里掏出小镜子和手帕,小心翼翼处理起嘴角和脸上的伤口。

    周文山见她这副嚣张模样,恨不得再给一巴掌,可迫于前途只能忍气吞声,一声不吭站在旁边。

    此时一位行人揣着兜从大街上走过,在经过小巷时,右侧口袋里响起微不可闻的的咔嚓咔嚓声。

    周文山警觉地抬起头,看了一眼巷子口,那行人没有任何停留走了过去,就像是无意经过一样。

    柳娟也整理完面容了,将微型相机扔给周文山:“你去把普陀山海潮庵所有和尚的照片拍下来,等徐处长愿意同我联系,再来找我。”

    说完便自顾自走了,留下脸色铁青的周文山,这位党部调查室主任还是没忍住,一拳打在墙上。

    “柳招娣,你这个臭女人,等你落在老子手里,一定要你好看。”

    他对地上吐了一口吐沫,一溜烟消失在巷子中,笑面虎随时都会行动,要抓紧跟徐处长联络,否则这次真的要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而那个普通行人,在附近绕了一大圈走进左府,最后来到左重书房,将兜里的微型相机掏出来。

    “科长,那两个家伙的照片。”

    左重手持狼毫,在低头纸上画着什么,听到来人说话摇摇头。

    “春阳,这些东西不重要了,盯住党部调查室的行动,对方一旦有准备出海的迹象要立刻通知我。

    准备好船,消息一到即刻出发去看一出好戏,咱们这次是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来,看一看。”

    左重收笔,站定欣赏片刻,将毛笔投入一旁的翡翠笔洗洗净。

    邬春阳凑近看了一眼,原来是一副垂钓图,画中也是寒冬腊月的季节,一位渔夫蹲坐在冰面上,手中正拿着一根没有鱼钩的鱼竿。

    他不懂画,但也能看出科长画技的不凡,那个年轻渔夫的脸竟与自己颇有几分相似,动作传神,似乎能让人感到画中寒冷的天气。

    左重从抽屉中取出一方印,在印泥上揉了揉,按在画的一角,笑着说道:“今天是你的生日,也没别的东西可送,就送你一幅画吧。”

    邬春阳满脸的惊喜,不是因为左重这幅画,而是他没想到科长竟然记得他的生日,虽然这些记录在档案里面,可鲜有长官会关注。

    他看着这幅画,越看越喜欢,满脸欣喜道:“多谢科长,将来您要是成了党国的大员,我这幅画就值钱喽,回去我就找人装裱起来。”

    左重闻言大笑:“行了,咱们是共同进步,你去安排一下吧,一定要把人盯好,不能出任何差错。”

    “是。”邬春阳敬了个礼,跨步走出了书房。

    左重看着他的背影,自言自语道:“归有光的生日是几月初几来着,到时候给他画个猎户就行。”

    而远在金陵的徐恩增,得知了宁波党部调查室的收获之后,兴奋地在办公室里跳起了华尔兹舞。

    至于那个叫柳娟女人,难道堂堂一处还养活不起几个闲人吗,只要能打击戴春峰,能打击左重那个小混蛋,别说养一个人了,就算养十个八个闲人,那也绝对值得。

    徐处长一曲结束,挥手召来秘书:“我来说你记,同意你部之一切要求,拟任周文山为一处训练科副科长,柳娟为一处总务科股长。”

    说到这,他又强调:“让他们立刻行动,一定抢在左重之前,用甲等密电发送,绝不能泄露风声!”

    这封电文很快就送到一处电讯室,通过电波送到了宁波,周文山看着电文内容激动地不能自已。

    一处训练科的副科长,这可是要害位置的关键职位,调查室主任与之相比完全没有可比性,他手里握着电文在办公室走来走去,同时哈哈大笑,时来运转了他这是。

    虽然便宜了柳娟那个女人,可副科长和股长一比,显然自己更占便宜,周文山心里平衡多了,他故意遗忘了柳娟没有任何职务的这件事,做人嘛,就是要难得糊涂。

    不过这个职务为何听上去这么熟悉?他思索半天,好像记得在哪张内部电函上见过,可惜忘记什么内容了,不过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就要从周主任变成周科长了。

    他摇动话机,中气十足:“喂,立刻派人把柳娟请来,对,是请,一定要有礼貌,要是让我知道你小子口花花,看我不扒了你的皮。”

    等到柳娟到了调查室,自然又是一出惊喜交加的好戏,她摸着似乎还带有温度的电文,眼中泪水哗哗的流了下来,从今天开始,她柳娟就是堂堂正正的党国干部了。

    “柳~股长,你让我拍摄的海潮庵和尚的照片,你看看,咱们要立刻行动,处长那里很是焦急啊。”

    “周科长,以后请多多关照,小妹这就把间谍辨认出来,明天就去普陀山抓捕,左重绝没那么快。”

    “好!”

第一百八十一节杀人诛心(求订阅)

    宁波开往普陀山的小火轮上,周文山看着穿着蓝色工装裤、头戴鸭舌帽的柳娟,皱了皱眉头,这女人穿的男不男、女不女干什么。

    情报工作讲求隐蔽和低调,她这么一搞,弄得整个火轮的人都在看他们,这要是被特务处的人察觉到,这次行动说不定横生波折。

    不过柳娟似乎很满意自己的打扮,她趴在轮船的围栏处,看着汪洋大海心潮起伏,从农会到私奔,她这次终于掌握住了自己的命运。

    周文山走到她身边,伸手递出一支烟,两只眼睛很是放肆:“柳股长这一身打扮真漂亮,看来你是准备当咱们特工总部的花木兰啊。”

    这话说得有些讽刺,可柳娟没有放在心上,燕雀焉知鸿鹄志,更何况在她眼里周文山连个小燕雀都算不上,仰人鼻息的废物罢了。

    她欣然接过香烟放入鲜红的嘴唇中,同时微微歪头靠向周文山身边,示意他为自己点烟,很是诱惑。

    周文山气乐了,他是何等的身份,特工总部训练科副科长,柳娟又是什么身份,总务科的股长而已。

    不过看着对方有恃无恐的眼神,他叹了口气,还是从兜里掏出打火机,潇洒的甩开,打上火送了上去。

    因为除了左重,就只有柳娟知道那个日谍是谁,包羞忍耻是男儿,等到了金陵两人依旧是上下级关系,有的是机会收拾这女人。

    柳娟将烟靠近火机,青烟伴随着海风慢慢飘向远方,引得不少青年男乘客偷看,这让柳娟有些得意。

    周文山扫视了她一眼,调侃道:“柳股长,你不觉得这身打扮太过高调了吗,女学生是不准备不装了?”

    柳娟磕了磕烟灰,目光看着远方:“以前装学生是你们逼的,我更喜欢如今这个样子,等到抓到了日本间谍,你陪我去见一见左重。

    虽然抓不了左朵,但怎么也要敲左家一笔,到时少不了你那份,咱们到了金陵哪不要用钱,光是徐处长那份提拔之恩就不是小数。”

    疯了,周文山暗骂,笑面虎那是能惹的吗,多少大人物和日谍栽在他的手上,据说连徐处长都没能讨得了好,这女人靠着运气偷了一份情报,真以为自己成人物了。

    他打了个哈哈:“这个,咱们再研究研究,特工总部和特务处的关系不融洽,做事要谨慎一点,对吧。”

    柳娟终于正眼看了他一眼,可眼神中满是嘲讽,真不是个男人,前怕狼后怕虎能干成什么大事,废物。

    周文山将这眼神自动忽略,人要有自知之明,徐处长推他们出来不就为了打击左重,可以后呢,总不能指望每次都偷左重的文件。

    而且左重的官职比他们高,就算不立功,靠着左家的钱财也能轻轻松松地上位,他们这些人就只能靠着苦熬提升资历,没法比的。

    周文山没有把这话说出来,等柳娟撞得头破血流就明白了,到时他会让对方知道,什么叫官场无情。

    勾心斗角的两人闭上了嘴,看着越来越远的海岸,不约而同盘算着在日谍案中,还能获得什么好处。

    货运码头上,左重神采奕奕登上了左家的货运轮船。

    他走上跳板,看向大海上的烟柱,笑吟吟道:“党部调查室别的不说,行动速度倒是不慢,看来徐恩增这是下了血本了,有消息吗。”

    宋明浩脸上露笑:“刚刚传来的消息,一处训练科副科长和总务股长,徐恩增把这两个职位抛了出来,周文山和柳娟自然要拼命的。”

    左重惊诧:“这不是王傲夫和米根深的职务吗,一个不知所踪,一个在老虎桥绣鞋底,应该没人愿意接任吧,咱们徐处长好算计啊。”

    宋明浩竖起大拇指:“科长高见,这两个职务确实空缺了很久,有关系的不想干,想干的又没关系,这不就便宜了周文山和柳娟。”

    原来还有这么一回事,左重心里恍然大悟,徐恩增不亲自上场想要坐山观虎斗,这才是上位者应该做的事情,而不是赤膊上阵,可惜这次遇到了两个蠢货手下。

    他走到甲板上,拿起望远镜看着远处的小火轮:“让船长立刻开船吧,咱们的船比小火轮快,要赶在他们前面登岸,还有事情要办。”

    “是。”归有光跑步离开。

    货船很快启动向着普陀山方向驶去,这是一艘德造货船,上次大战的拍卖品,虽然船龄老,可马力很足,毫不费力就追上了客轮。

    左重的望远镜里,周文山和柳娟两人的身影清晰可见,他们身后站着一二十个耀武扬威的黑衣特务。

    “呵呵,党部调查室的动静真够大的,抓这么一个受人爱戴敬仰的高僧大德,竟然出动如此多的人手。”

    一旁的邬春阳做起了汇报:“古副科长已派人在码头接应,咱们直接去海潮庵,造势的人手准备好了。

    都是附近的村民,去的人都赏一袋大米,哭出声的多加一袋,敢向对方直接动手的,每人再赏一百。

    截止昨晚就有三百多人,我估计现在人数更多,咱们的人也可以混在里面,周文山他绝对带不走人。”

    左重表情严肃,认真道:“看到了没有,这就叫得道多助,失道寡助,你们都要引以为戒,听到了吗。”

    “哈哈哈,是科长。”众人都大笑了起来,科长可真会开玩笑。

    一同前往的何逸君则担心一个问题:“调查室那帮人会不会开枪,要是打中了百姓,只怕会造成伤亡。”

    一会负责现场行动的归有光解释:“咱们的人在附近埋伏,只要有他们开枪的迹象,随时接管现场。”

    货轮渐渐加速,超过了慢吞吞的客运火轮,船首劈开波浪溅起浪花,海面上的风浪突然间大了起来。

    归有光感叹道:“原本以为只有夏天海上才会有风浪,没想到冬天的风也不小,大海真是变幻莫测啊。”

    难得听他咬文嚼字,所有人脸上都带着笑意,左重拍拍船头的大铁锚,皱着眉抬头看着昏暗的天空。

    邬春阳心细,以为他是在担心天气,便问道:“科长,是不是这股风浪来的不正常,要不要让船长降低航速,客轮追不上咱们的船。”

    左重摇摇头,指着天边的一朵云彩:“雨云已经飘走了,现在就是普通的大风,这种风在宁波附近很常见,我们本地人笑称是妖风。”

    邬春阳不明白了,既然不是担忧天气,那科长为什么这么严肃。

    左重继续说道:“这种妖风一年四季不断,来的突然,结束的也突然,具体的形成原因没人知道,但害苦了周围的渔民,十分危险。”

    宋明浩咂着嘴:“科长真是爱民如子,不过政府就没有想想办法?”

    左重冷笑:“指望那帮酒囊饭袋干事情,还不如...嘿嘿。”

    他没把话说完,这股突来的大风康果然停了,海面恢复了平静,海水在太阳的照耀下显得分外晶莹。

    众人站在船头,迎风欣赏着祖国的大好河山,他们不知道,再过几年这里将成为决定中日两国命运的关键之地,左重捏了捏拳头。

    这时何逸君将被风吹散的头发捋了捋,微笑着回头问了左重一句:“这里可真美,是不是,科长。”

    左重坚定点点头,迈步走到船舷边:“是啊,真的很美,所以我们要保护好她,不能让敌人夺走这一切。”

    远处,普陀山已经遥遥在目,靠着速度优势,左家的货轮比客轮提前一个小时到达了普陀山一处小码头,两辆轿车早已等候多时。

    货轮靠岸,左重几人带着帽子微微低头,快步走下船钻进了轿车中,多日不见的古琦正在车上等着。

    看到左重几人,古琦露出了笑容:“刚刚刮了阵大风,还怕科长你们不能及时到达,幸亏只刮了一会就停了,这里的天气太奇怪了。”

    左重拉上车窗帘:“不说这些了,两处地点都安排好了吧?”

    古琦点点头:“都安排好了,正好是春节,现在普陀山上有很多拜佛烧香的善众,人手便于隐藏潜伏。”

    “恩,先去海潮庵看戏,另一处给我盯好了,等看完了大戏,咱们就去拜访那位日本间谍。”左重一边说话,顺便将衣服和手表换了。

    “开慢一点,科长要伪装。”古琦拍了拍司机的肩膀,转头道:“科长,党部调查室的人在盯着深苦和尚,动作很业余,我已安排布控。”

    左重没将这些任放在心上,党部调查室的党棍混混,绝对不是自己手下的对手,这两者没有可比性。

    他换上一身长袍,贴上络腮胡子,带上平光镜看向古琦:“如果对方在人群里搞破坏,大戏开始后立刻控制,全都打晕了扔进山里。”

    古琦决定问清楚:“活着扔还是死了扔,要不还是找个地方埋了?”

    左重哭笑不得:“这帮人又没有做过什么大恶,活埋干什么,就是单纯的打晕,这次要尽量少沾点血。”

    古琦尴尬反:“党部调查科几次三番挑衅咱们,这次又派人来偷窃情报,我觉得应该给那边一点教训。”

    左重双手合十:“阿弥陀佛,在菩萨的地盘上不要动不动杀人埋人,在你眼里我是这么小心眼的人?”

    古琦尴尬着摇摇头,这话让他怎么接,谁不知道笑面虎。

    左重将眼镜摘下,语重心长道:“杀人简单,但还要诛心。”

第一百八十二节打死狗特务(求订阅)

    徐处长麾下那么多精锐,都没能在笑面虎手下占了便宜,他周某人略施小计就搞到了左重的文件。

    区区宁波党部调查科主任这个位置已经配不上他了,特工总部或者局本部才是他要去的下一站。

    那可是金陵,天子脚下首善之地,天底下最肥的处所,稍微捞一点,一辈子就吃喝享用不尽了。

    周文山越想越激动,眼见柳娟慢慢走近,冲出去一把将她拽进小巷子里,油腻的脸上满是兴奋。

    柳娟正在想着如何上徐处长的大船,被这么一拽,还以为碰到劫道的强盗,吓得差点叫出声来。

    周文山一把捂住她的嘴,用颤抖的声音问道:“拍到了吗?左重有没有发现,怎么这么久才出来。”

    柳娟用力掰开他的手,理了理领子并白了他一眼,现在的她已经不是过去的柳招娣了,周文山这样的小角色将来给她提鞋都不配。

    她昂着头说道:“没有。”

    “好,拍到就好,拍....恩?”

    周文山停止了自言自语,心中的石头从嗓子眼掉到肚子里,又从肚子直接飞出了天灵盖,眼睛一下子变得血红,整个人都不好了。

    柳娟看他一副要吃人的样子也不害怕,不慌不忙又说了一句:“我确实没有拍到,但我记住了文件和照片内容,涉及到特务处的一个大行动,更关系到一个日本间谍。”

    “什么?”

    周文山闻言打了个哆嗦,飞出去的石头又飞了回来,直接让他回了魂,一个大行动!日本间谍!

    党部调查科的任务是清除党内的异己分子,很少碰到军事间谍和其他方面的职业特工,可这不代表党部调查室不能抓捕日本间谍。

    功劳嘛,谁会嫌小,而且还是笑面虎主抓的桉件,桉情必然事关重大,如果他能半路截胡的话。

    周文山眼珠乱转,很快下定了决心:“赶紧把情报说出来,等我去了金陵绝不会忘记给你的好处。”

    柳娟这个女人有一套,带去金陵作个情报员很合适,至于消除桉底那不可能,不说他这个调查室主任没这个权力,就算有他也不会这么做,控制一个人总得有把柄。

    可出乎周文山的意料,柳娟拢了拢自己的蘑孤头:“周文山,情报我只跟徐处长说,你别想杀我,左重过几天还要见我,动了我你就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听明白了吗?”

    她边说边用纤细的手指不停戳着周文山脑袋,用打情骂俏的语气说狠话,也就柳娟能干出来了。

    被戳出了一头红点的周文山懵了,这个臭女人竟然要挟自己?还妄想跟特工总部的徐处长联络?

    她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徐处长那样的大人物别说是他,就连自己的媳妇,徐处长的表妹都不能随意联络,这女人是在白日做梦。

    “你特娘的疯了吧,聪明的就把情报交出来,不然有你好看!”周文山把柳娟抵到墙上,粗壮的手臂用力压在她的脖子上,恶狠狠道。

    柳娟被压住脖子,脸被憋得通红,可她没有求饶没有哭泣,脸上反而露出一丝笑容,接着笑得越来越大声,最后甚至笑出了眼泪。

    周文山自认见多识广,可也没见过变化这么大的人,他还记得柳娟第一次被抓,自己只给她看了点刑具,她就把农会卖了个干净。

    但现在她不仅不怕,还敢如此蔑视自己,看着脸色由红变青的柳娟,周文山一甩手将她从墙上放了下来,可立刻给了她一个耳光。

    周文山怒气冲冲道:“柳招娣真有你的,我现在就跟金陵联络,至于徐处长愿不愿意跟你联络,那不是我能做主的事,你清楚了吗。”

    柳娟扶着墙站了起来,用手擦了擦嘴角的鲜血,微笑说道:“放心吧,我会跟徐处长说明,是你指挥的行动,我一定不会忘记你的。”

    周文山叉着腰,咬着牙看着这个疯女人,终日打雁终被眼啄,他这个老情报败在黄毛丫头手里,但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总比一无所获强,只要自己能去金陵就行。

    他冷笑道:“最好是这样,你要是敢过河拆桥,老子拼着这个主任不干了,也要拉着你同归于尽。”

    这话没有吓到柳娟,她慢条斯理从包里掏出小镜子和手帕,小心翼翼处理起嘴角和脸上的伤口。

    周文山见她这副嚣张模样,恨不得再给一巴掌,可迫于前途只能忍气吞声,一声不吭站在旁边。

    此时一位行人揣着兜从大街上走过,在经过小巷时,右侧口袋里响起微不可闻的的卡察卡察声。

    周文山警觉地抬起头,看了一眼巷子口,那行人没有任何停留走了过去,就像是无意经过一样。

    柳娟也整理完面容了,将微型相机扔给周文山:“你去把普陀山海潮庵所有和尚的照片拍下来,等徐处长愿意同我联系,再来找我。”

    说完便自顾自走了,留下脸色铁青的周文山,这位党部调查室主任还是没忍住,一拳打在墙上。

    “柳招娣,你这个臭女人,等你落在老子手里,一定要你好看。”

    他对地上吐了一口吐沫,一熘烟消失在巷子中,笑面虎随时都会行动,要抓紧跟徐处长联络,否则这次真的要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而那个普通行人,在附近绕了一大圈走进左府,最后来到左重书房,将兜里的微型相机掏出来。

    “科长,那两个家伙的照片。”

    左重手持狼毫,在低头纸上画着什么,听到来人说话摇摇头。

    “春阳,这些东西不重要了,盯住党部调查室的行动,对方一旦有准备出海的迹象要立刻通知我。

    准备好船,消息一到即刻出发去看一出好戏,咱们这次是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来,看一看。”

    左重收笔,站定欣赏片刻,将毛笔投入一旁的翡翠笔洗洗净。

    邬春阳凑近看了一眼,原来是一副垂钓图,画中也是寒冬腊月的季节,一位渔夫蹲坐在冰面上,手中正拿着一根没有鱼钩的鱼竿。

    他不懂画,但也能看出科长画技的不凡,那个年轻渔夫的脸竟与自己颇有几分相似,动作传神,似乎能让人感到画中寒冷的天气。

    左重从抽屉中取出一方印,在印泥上揉了揉,按在画的一角,笑着说道:“今天是你的生日,也没别的东西可送,就送你一幅画吧。”

    邬春阳满脸的惊喜,不是因为左重这幅画,而是他没想到科长竟然记得他的生日,虽然这些记录在档桉里面,可鲜有长官会关注。

    他看着这幅画,越看越喜欢,满脸欣喜道:“多谢科长,将来您要是成了党国的大员,我这幅画就值钱喽,回去我就找人装表起来。”

    左重闻言大笑:“行了,咱们是共同进步,你去安排一下吧,一定要把人盯好,不能出任何差错。”

    “是。”邬春阳敬了个礼,跨步走出了书房。

    左重看着他的背影,自言自语道:“归有光的生日是几月初几来着,到时候给他画个猎户就行。”

    而远在金陵的徐恩增,得知了宁波党部调查室的收获之后,兴奋地在办公室里跳起了华尔兹舞。

    至于那个叫柳娟女人,难道堂堂一处还养活不起几个闲人吗,只要能打击戴春峰,能打击左重那个小混蛋,别说养一个人了,就算养十个八个闲人,那也绝对值得。

    徐处长一曲结束,挥手召来秘书:“我来说你记,同意你部之一切要求,拟任周文山为一处训练科副科长,柳娟为一处总务科股长。”

    说到这,他又强调:“让他们立刻行动,一定抢在左重之前,用甲等密电发送,绝不能泄露风声!”

    这封电文很快就送到一处电讯室,通过电波送到了宁波,周文山看着电文内容激动地不能自已。

    一处训练科的副科长,这可是要害位置的关键职位,调查室主任与之相比完全没有可比性,他手里握着电文在办公室走来走去,同时哈哈大笑,时来运转了他这是。

    虽然便宜了柳娟那个女人,可副科长和股长一比,显然自己更占便宜,周文山心里平衡多了,他故意遗忘了柳娟没有任何职务的这件事,做人嘛,就是要难得湖涂。

    不过这个职务为何听上去这么熟悉?他思索半天,好像记得在哪张内部电函上见过,可惜忘记什么内容了,不过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就要从周主任变成周科长了。

    他摇动话机,中气十足:“喂,立刻派人把柳娟请来,对,是请,一定要有礼貌,要是让我知道你小子口花花,看我不扒了你的皮。”

    等到柳娟到了调查室,自然又是一出惊喜交加的好戏,她摸着似乎还带有温度的电文,眼中泪水哗哗的流了下来,从今天开始,她柳娟就是堂堂正正的党国干部了。

    “柳~股长,你让我拍摄的海潮庵和尚的照片,你看看,咱们要立刻行动,处长那里很是焦急啊。”

    “周科长,以后请多多关照,小妹这就把间谍辨认出来,明天就去普陀山抓捕,左重绝没那么快。”

    “好!”

第一百八十三节替天行道(求订阅)

    本来就一肚子火的人群,一下子被激怒了,特别是拿了一袋米的热心村民,和想拿到一百元奖金的善众,对着特务直接冲了过去。

    还有人拿着不知道从哪里搞到的棍棒,其中一个戴眼镜的络腮胡最为激动,直接冲到了柳娟面前。

    只听道他大喊了一声:“替天行道啊,老子揍死你这个狗特务。”然后一棍子打中了柳娟的小腹位置。

    柳娟本想掏枪,可场面这么混乱哪里来得及,只觉得下腹一阵剧痛便直接晕了过去,倒在了地上。

    络腮胡子打完柳娟,拽住另一个百姓小声说道:“立刻让所有人撤退,一个都不能留,这事严重了。”

    “是。”

    两人说话的功夫,党部调查室的特务们在猝不及防下都没能把枪拿出来,就直接被人流冲散打倒。

    闹事人群之中,有一些精壮的村民将他们的配枪抢走,顺便夺走他们之前抢夺的财物,消失不见。

    深苦大师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切,他知道自己很受百姓尊敬,可万万没想到这些人愿意为他跟政府作对,一时间感动的老泪纵横。

    “诸位善众停手吧,老衲愿意跟他们回去,阿弥陀佛。”

    深苦不愿意信徒们被连累,甚至影响寺庙清誉,清者自清,浊者自浊,他不是日本间谍不怕调查。

    闹事的人群听到这话,早有计划的人一溜烟跑走了,有些人则杀红了眼继续攻击倒在地上的特务。

    不过由于走的人居多,现场情况很快就稳定下来,信众们眼见势头不对,顿时也跑了个干干净净。

    看着鼻青脸肿的特务,深苦叹了口气,善众们心情可以理解,只是下手未免太重了,万一在寺庙里打死人,很多事情就说不清了。

    他叹了一口气,对小沙弥们说道:“你们照料一下这些施主,帮着清理伤口,千万不能让他们出事。”

    和尚们的心善,没有因为先前的遭遇就对特务们有所憎恶,尽心尽力地将他们抬起来放入大殿内照顾,只有柳娟依然被放在原地。

    毕竟男女授受不亲,和尚避之不及,哪敢照顾她,只有深苦大师菩萨心肠,远远地往她身上扔了个被子,省得柳娟冻死在院子里。

    做完这一切,深苦盘膝坐在一旁,等待党部调查室的人清醒。

    周文山躲在一处角落里偷偷观察着,刚刚他被挡在外围,那个络腮胡子一喊他就知道情况不对劲。

    立马脚底抹油找个地方躲了起来,眼睁睁看着手下特务们被打,枪支被夺,他吓得大气都不敢出。

    原本以为深苦会趁机逃跑,可人家不但不计前嫌照顾受伤者,也根本没有离开的意思,这样的人会是日谍吗,周文山产生了迷惑。

    他们没有证据证明深苦和日本人有关,一切都是柳娟说的,她说她是从左重书房里偷看到的情报。

    所以上至金陵的徐处长,下至自己都深信不疑,毕竟是笑面虎亲自调查的日谍情报,可信度很高。

    但就目前情况而言,深苦没有疑点,这会不会是柳娟信口开河编的,或者情报有问题,此时周文山脑子异常清醒,觉得情况不对。

    柳娟躺在冰冷的地上,她做了一个梦,梦里她登上了徐处长的大船,要雨得雨要风得风,可正在作威作福之际被人泼了一盆冷水。

    她惊怒之下睁开眼睛:“谁敢泼我,我是徐处长的十三.....”

    头顶是湛蓝的天空,一朵云彩慢悠悠飘过,这不是金陵的高级酒店客房,那自己到底在什么地方?

    柳娟开始回忆昏迷前究竟发生了什么,对了,她带人来抓海潮庵的深苦和尚,结果被愚昧的乡民攻击,然后有个狰狞的络腮胡子?

    她骨碌一下一爬了起来,转头看向身边,所有特务都不见了,只有目光如炬的深苦和尚看着自己。

    糟糕,海潮庵是个贼窝,特务们都被杀了!柳娟脑子嗡嗡的,这时一个和尚从大殿里走出来,将清理伤口的一盆脏水端了出来。

    红色的“鲜血”再次刺激到了疑神疑鬼的柳娟,她摸了摸怀中想要掏枪,结果摸了一个空,暗骂了一声好贼秃,这次真得要栽了。

    深苦则有些疑惑,为何这个女特务醒来后脸色变个不停,不过这些跟他无关,他决定束手就擒,牺牲自己一人,护下这百年古刹。

    他平静说道:“这位女施主,老衲愿意跟你走,只求放过阖寺的僧众,他们与此事无关,阿弥陀佛。”

    柳娟牙都快咬碎了,这算什么意思,把人都杀完了才投降,还是在向自己示威,她死鸭子嘴硬道。

    “杀人不过头点地,士可杀不可辱,深苦你想杀就杀吧,来吧!”

    说完她闭上眼睛,不投降倒不是因为民族气节,而是心里有股子怨气,二十多个特务竟然打不过一帮乡民,说废物都是高抬他们。

    深苦不知道她是什么意思,难道是要栽赃海潮庵抗法,刚准备开口解释两句,旁边就钻出一个人。

    周文山指着柳娟骂道:“要不是大师给你扔了一床被子,你特么早就被冻死了,哪有机会在这废话。

    兄弟们都被寺里的僧人们被扶进大殿里治疗了,你是女人,他们不方便帮你疗伤,赶紧起来吧你。”

    他觉得这不是见风使舵,而是见机行事,深苦的表现不像是日谍,或许是伪装,或许是误会,反正不能任由柳娟这个女人胡来了。

    柳娟被臭骂了一通,又看见搀扶着走出来的特务,才知道是自己想岔了,同时也产生了疑问,深苦会是日谍吗,但是没回头路了。

    她艰难地站了起来,龇牙咧嘴地对特务们说道:“还不赶紧请深苦大师起来,我们立刻出发回宁波。”

    周文山放心了,柳娟这女人终于学乖了,只要态度好一点,不管结果如何,他们的责任不会太大。

    当然这是他认为的,左重则认为事情大了,他一上汽车就撤掉了脸上的伪装,面上的表情很奇怪。

    一旁的归有光脱掉衣服,不爽问道:“科长,正打得开心,为什么要这么快撤退,这能出什么大事?”

    驾驶位的古琦没在现场,听说出了大事一下紧张起来,连忙追问道:“里面不就是党部调查室的特务吗,难道有什么重要人物在那?”

    左重表情有些幸灾乐祸:“是出了大事,不过跟我们没有关系,你们有没有听说过王彩玉这个名字?”

    归有光拍了一下脑袋:“刚刚深苦大和尚说过,他跟彩玉居士有过几面之缘,想用这个证明自己的清白,彩玉是什么人?很厉害吗?”

    彩玉?

    古琦嘴里重复了几遍,宁波的情报中好像没有出现过这个人,或许是金陵哪个大佬的家眷名字吧。

    他放松了下来,笑着说道:“这事就让对方去头痛吧,对吧科长?”

    左重没回答他,转头跟归有光说道:“彩玉呢,就是个普通的乡下妇女,早就去世了,不是什么厉害人物,不过她有个儿子很厉害。”

    原来是这样,归有光有些心不在焉:“那又怎样,无非是党部调查室没有给彩玉儿子的面子,小事。”

    “小事?”左重似笑非笑。

    “当然是小事。”

    归有光和古琦都点点头,这种事很正常,最多是徐恩增和陈局长出面打个招呼罢了,很容易解决。

    “那你们坐好了。”

    左重慢悠悠说道:“彩玉居士有个儿子先入保定陆军速成学堂,后留学日本振武学校并参加了革命。

    武昌后回国,跟随先总统,曾赴红色巨熊考察军事政治情况,回国之后任黄埔军校校长,耳熟吗?”

    随着他的介绍,古琦的脸色由红转白,打起了哆嗦,归有光开始没反应过来,直到听到黄埔军校这四个字,震惊地指着金陵方向。

    左重笑着点点头:“对滴,彩玉居士就是委员长的母亲。”

    归有光听完都快哭了:“那个柳娟还说了一句,她不管深苦跟哪个娘们有什么私情,今天一定抓他。”

    “嗝。”

    古琦差点没抽过去,党部调查室是在找死啊,出大事了!

    谁不知道委员长事母至孝,可真很少有人知道委员长母亲的名讳呐,这事没有几十个人头落地,恐怕熄灭不了委员长心头的怒火。

    话真的不能乱说。

    左重没有太过紧张,摸着下巴思索了一会,说道:“派人在岛上散播两个消息,一是有人抓深苦,二是有人辱骂了彩玉居士,快去。”

    古琦抓着他的手哀求:“科长算了吧,掺和进这种事里是要掉脑袋的啊,咱们抓了日谍就回金陵吧。”

    左重拍拍他的手:“咱们在普陀执行任务是委员长派来的,如果这件事散播开,你觉得我们没责任?

    只有把消息传播出去,咱们才好一举抓获对委员长不满的异见分子,这可是一件比天大的功劳啊。”

    古琦和归有光眼前同时一亮,功高不过救驾,这件事比救驾的功劳更大,只要能妥善处理好,那...

    孺子可教,左重再次询问归有光:“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事吧?”

    归有光脸色涨红:“记得,秘密抓捕处决,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那还不去安排,傻愣着干什么,记得帮我给柳娟带个好。”

    左重说完闭目靠在车座上,冲着古琦说道:“咱们也走,希望那个人可以知趣一点,不要逼我动手。”

第一百八十四节登高望远(求订阅)

    古琦闻言轻快打着方向,将车头调转,同时问出心中疑惑:“科长,你确认那位是日谍?我们跟了他这么久,没有发现任何可疑。”

    要不是左重一贯的表现,他真觉得对方是科长找的替死鬼,这个和尚接触过的人员没问题,出没的场合没问题,日常行为没问题。

    虽然不像深苦那样只跟贫苦百姓打交道,可口碑不错,免费为周围渔民祈福,做法事,是个真正的高僧,要是没有证据,不好抓。

    他们刚刚看过党部调查室的笑话,一个不小心特务处就会重蹈覆辙,性格中缺乏一些果断的古琦很担心,认为行动应该再缓一缓。

    左重斩钉截铁道:“等会你们跟我一起进去,注意不能让目标自杀或者放火烧毁证据,他很有价值。”

    这是他第二次说这句话,上次跟古琦在码头告别时也说过,一个间谍有这么大的价值,难道是因为他的任务很重要吗,古琦猜测。

    汽车很快到达了监视点,左重带着古琦,和宋明浩、邬春阳等人汇合,一行人浩浩荡荡直奔目标。

    左重边走边问:“目标有什么特殊举动?”

    邬春阳摇摇头:“没有,目前为止表现非常正常,忙着修建您资助的那座风车,附近的大小道路已经被封锁,他绝对跑不掉。”

    左重没有再说话,抬头看了看佛顶山山顶正在修建的大型风车,脸上的表情很复杂,如果本只真是一位高僧大德该有多好。

    他能感觉到,本只对于渔民的感情很真挚,当听到自己愿意资助风车时,他那股发自内心的感动骗不了人,真是造化弄人。

    上山的路上,有很多衣衫褴褛的工人背着建筑材料,艰难往山顶爬去,身后沉重的砖木压弯了他们的脊背,肩膀被麻绳勒出了血痕,衣物更是被汗水浸湿,但脸上充满了笑容。

    左重看了一眼这些人的脚,寒冬里什么都没穿,应该是自愿帮忙的渔民,只有习惯在寒风中跟大海和寒冷搏命的渔民才会这么干。

    他一言不发,躲过这些百姓继续往山上走,背负重物时轻易不能下肩,否则很难再起身,以他的身份不能帮忙,至少做到不添乱。

    其他特务也有样学样,在人群中辗转腾挪,不一会就达到了山顶小院门口,这里跟左重上次来有了着变化,院墙被破开,一座巨大的风车横跨院墙内外。

    整个风车高约七八米,底座呈圆形,可以确保风车在大风中保证不被吹倒,主体用的是坚固的山石搭建,一旦落成可以使用很多年,本只是用了心思的。

    而本只此时正在拆了一半的院中,跟几个小沙弥在用大锅煮着什么,大锅里咕噜咕噜的冒着白烟。

    左重微微停步走了过去,鼻子里闻到了一丝生姜的辛辣味,原来是驱寒的姜汤,他再次叹了口气。

    这位要么是人格分裂,要么是伪装到骨子里了,总之不好对付。

    他走到本只身边,朗声道:“本只大师,多日未见,一向可好?”

    本只拿着汤勺在大锅里来回搅动,听到左重的声音,惊喜地抬起头来:“原来是戴施主。”

    说罢将勺子递给小沙弥,自己整理了一下衣着,这才快步走到左重跟前,笑容满面道:“本想着戴施主春节前会来一趟,不曾想到今日才能再次相见,贫僧先给你看看风车所支取的钱粮,此乃本寺规矩。”

    左重脸上也满是笑容:“我是相信鄙寺和大师的,此次前来也不是为了查账,而是想和大师聊几句。

    过些日子戴某就该走了,再见面不知何年何月,我与大师是一见如故,离开前自当跟您再见一面。”

    本只闻言也似有不舍,脸色一黯:“原来如此,还请戴施主跟我进屋中一叙,施主要的法器也做好了。”

    左重淡笑婉拒:“我看这风车已经差不多建好,不知能否使用,你我二人不如登高远眺,如何啊?”

    本只欣然同意:“只要戴施主不嫌天寒风大,贫僧自当奉陪,不过风车内部狭小,只够你我同登。”

    左重瞄了一眼手下们,脸上笑容不改:“当然,这些都是我在南洋的伙计,让他们在此地等待即可。”

    一群中山装这么显眼,本只却假装看不见,不知是怕还是装傻。

    本只手中佛珠微颤,微笑着点点头,率先走向风车,从侧面打开一扇小木门,抬起右手示意左重先行,左重笑着走进了风车内部。

    进来之后,他才发现风车内部别有洞天,一根粗大的木桩深深插入地面,一道木梯向上盘旋,抬头往上看去似乎有点点日光照下。

    所以不待本只开口,左重抬脚顺着楼梯往上爬去,等到楼梯走到尽头,他人已经在风车顶部,向着外看去,湛蓝的大海映入眼帘。

    登高望远,果然可以使人开阔胸怀,左重深深呼吸了一口,双手搭在木围栏上,一眼望去只有无边无际的海天,只觉得心中畅快。

    他转过身观察起风车顶部,发现除了未来安装风车的位置,还有一座精致的法坛面朝大海方向,左重皱起了眉头,本只不老实啊。

    到底是年纪大了,这会本只才气喘吁吁爬了上来,见左重围着法坛打转,解释道:“戴施主,未来这里会装上一盏长明灯,可以为可怜的游魂指路,也可以供奉祭品。”

    “原来如此。”左重装作不好意思道:“戴某还以为这是灯塔,这跟南洋的洋人灯塔差不多,见笑了。”

    本只连连摇头:“灯塔所用的乃是煤油汽灯,本寺怕是用不起,到时只能点几盏油灯略表心意罢了。”

    左重皮笑肉不笑道:“大师果然博学多才,戴某才知道灯塔要用煤油汽灯,一直以为用的是电灯呢。”

    本只面对他的疑问,主动解释道:“贫僧先前去过本地灯塔,见过灯塔所用的巨大煤灯,十分壮观。”

    “哈哈,是戴某孤陋寡闻了,不过只要能帮助那些渔民,我愿意再出资购置煤油灯。”左重豪气十足。

    本只赶紧推辞,语气十分陈恳:“不用了,普陀山已有两座灯塔,虽是在北方和西方,也足够渔民使用,我替他们谢过戴施主了。”

    他言语中面色如常,但拒绝之意十分坚决,可他越是这样,左重就越想戳一戳这位大师的西洋镜。

    “可从大洋来普陀山未免太过麻烦了,当日回国之时,戴某就觉得航道有些曲折,浪费了不少时间。

    不如我好事做到底,由贵寺在这最高峰的建造灯塔,还请大师放宽心,日常开销也由我一并负责。”

    左重一副热心的模样,就差直接掏出钱来甩给对方了,他想看看本只会用什么借口拒绝他的请求。

    本只垂头回道:“此事还需主持同意,今日你我便叙离别之情吧。”

    他的心乱了,将事情直接推到了主持身上,左重见自己的目的已经达到,便转而说起了其他事情。

    “要说离别之情,自古文人墨客赋诗作词者不计其数,其实一个苦字概括就够了,人在母胎之中叫胎狱,出生后更有生老病死、爱憎会、怨别离、求不得、五阴炽盛这八苦,皆因执着妄想产生的种种烦恼,一直到死,人人都是如此。”

    本只面露微笑:“戴施主果然佛缘深厚,还望日后到了南洋,可以继续扶危助困,做到达济天下才是。”

    左重正色道:“戴某一直以来都是这么做的,看不得人受苦,若是遇到那些有难言之隐的,我也会尽量帮着他们开口,请大师放心。”

    本只总觉得他话里有话,点点头看向风车外的风景:“戴施主此去南洋山高水远,还请一路多保重。”

    左重轻轻颔首:“多谢大师,戴某身边的伙计和帮手不少,又是坐的大船,想必不会碰到什么危险。”

    两人接下来沉默良久,本只肯定是察觉到了什么,不复刚见面时的热情,满腹心事不知在想什么。

    铺垫的差不多了,可以敲山震虎了,要从细微之处打破本只的心理防线,就从他的信仰入手试探。

    左重首先打破了沉默,他指着东北方向问道:“大师,你知道海的那边是哪里吗?那里有没有佛教?”

    本只面露不解释,犹豫道:“戴施主说的莫非是东瀛?贫僧听闻东瀛的佛教鼎盛,却似乎坠入邪路。”

    “哦?”左重转过身看着他的眼睛,语气认真:“大师说的可是真的,不知道那是条什么样的邪路?”

    从案件一开始,他就认为间谍会因为信仰的重新塑造而迷失,现在可以趁机印证一下自己的判断。

    本只苦笑:“贫僧妄言了,或许只是修行的方式不同,称不上邪门歪道,施主为何突然说起东瀛佛教之事,莫非普陀来了日本同道?”

    先是避而不谈,接着又转移话题趁机打探消息,左重很满意这段谈话的结果,可以进一步震慑对方了。

    他压低声音,故作神秘道:“海潮庵的深苦和尚是日本间谍,党部的人已将他抓获,您知道这事吗?”

    左重说完看向本只,想看对方的反应。

第一百八十五节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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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诚伪是品性,却又是态度。从前论人的诚伪,大概就品性而言。诚实,诚笃,至诚,都是君子之德;不诚便是诈伪的小人。品性一半是生成,一半是教养;品性的表现出于自然,是整个儿的为人。说一个人是诚实的君子或诈伪的小人,是就他的行迹总算帐。君子大概总是君子,小人大概总是小人。虽然说气质可以变化,盖了棺才能论定人,那只是些特例。不过一个社会里,这种定型的君子和小人并不太多,一般常人都浮沉在这两界之间。所谓浮沉,是说这些人自己不能把握住自己,不免有诈伪的时候。这也是出于自然。还有一层,这些人对人对事有时候自觉的加减他们的诚意,去适应那局势。这就是态度。态度不一定反映出品性来;一个诚实的朋友到了不得已的时候,也会撒个谎什么的。态度出于必要,出于处世的或社交的必要,常人是免不了这种必要的。这是“世故人情”的一个项目。有时可以原谅,有时甚至可以容许。态度的变化多,在现代多变的社会里也许更会使人感兴趣些。我们嘴里常说的,常写的“诚恳”“诚意”和“虚伪”等词,大概都是就态度说的。

    但是一般人用这几个词似乎太严格了一些。照他们的看法,不诚恳无诚意的人就未免太多。而年轻人看社会上的人和事,除了他们自己以外差不多尽是虚伪的。这样用“虚伪”那个词,又似乎太宽泛了一些。这些跟老先生们开口闭口说“人心不古,世风日下”同样犯了笼统的毛病。一般人似乎将品性和态度混为一谈,年轻人也如此,却又加上了“天真”“纯洁”种种幻想。诚实的品性确是不可多得,但人孰无过,不论那方面,完人或圣贤总是很少的。我们恐怕只能宽大些,卑之无甚高论,从态度上着眼。不然无谓的烦恼和纠纷就太多了。至于天真纯洁,似乎只是儿童的本分——老气横秋的儿童实在不顺眼。可是一个人若总是那么天真纯洁下去,他自己也许还没有什么,给别人的麻烦却就太多。有人赞美“童心”“孩子气”,那也只限于无关大体的小节目,取其可以调剂调剂平板的氛围气。若是重要关头也如此,那时天真恐怕只是任性,纯洁恐怕只是无知罢了。幸而不诚恳,无诚意,虚伪等等已经成了口头禅,一般人只是跟着大家信口说着,至多皱皱眉,冷笑笑,表示无可奈何的样子就过去了。自然也短不了认真的,那却苦了自己,甚至于苦了别人。年轻人容易认真,容易不满意,他们的不满意往往是社会改革的动力。可是他们也得留心,若是在诚伪的分别上认真得过了分,也许会成为虚无主义者。

    人与人事与事之间各有分际,言行最难得恰如其分。诚意是少不得的,但是分际不同,无妨斟酌加减点儿。种种礼数或过场就是从这里来的。有人说礼是生活的艺术,礼的本意应该如此。日常生活里所谓客气,也是一种礼数或过场。有些人觉得客气太拘形迹,不见真心,不是诚恳的态度。这些人主张率性自然。率性自然未尝不可,但是得看人去。若是一见生人就如此这般,就有点野了。即使熟人,毫无节制的率性自然也不成。夫妇算是熟透了的,有时还得“相敬如宾”,别人可想而知。总之,在不同的局势下,率性自然可以表示诚意,客气也可以表示诚意,不过诚意的程度不一样罢了。客气要大方,合身份,不然就是诚意太多;诚意太多,诚意就太贱了。

    看人,请客,送礼,也都是些过场。有人说这些只是虚伪的俗套,无聊的玩意儿。但是这些其实也是表示诚意的。总得心里有这个人,才会去看他,请他,送他礼,这就有诚意了。至于看望的次数,时间的长短,请作主客或陪客,送礼的情形,只是诚意多少的分别,不是有无的分别。看人又有回看,请客有回请,送礼有回礼,也只是回答诚意。古语说得好,“来而不往非礼也”,无论古今,人情总是一样的。有一个人送年礼,转来转去,自己送出去的礼物,有一件竟又回到自己手里。他觉得虚伪无聊,当作笑谈。笑谈确乎是的,但是诚意还是有的。又一个人路上遇见一个本不大熟的朋友向他说,“我要来看你。”这个人告诉别人说,“他用不着来看我,我也知道他不会来看我,你瞧这句话才没意思哪!”那个朋友的诚意似乎是太多了。凌叔华女士写过一个短篇小说,叫做《外国规矩》,说一位青年留学生陪着一位旧家女士上公园,尽招呼她这样那样的。她以为让他爱上了,哪里知道他行的只是“外国规矩”!这喜剧由于那位旧家女士不明白新礼数,新过场,多估量了那位留学生的诚意。可见诚意确是有分量的。

    人为自己活着,也为别人活着。在不伤害自己身份的条件下顾全别人的情感,都得算是诚恳,有诚意。这样宽大的看法也许可以使一些人活得更有兴趣些。西方有句话:“人生是做戏。”做戏也无妨,只要有心往好里做就成。客气等等一定有人觉得是做戏,可是只要为了大家好,这种戏也值得做的。另一方面,诚恳,诚意也未必不是戏。现在人常说,“我很诚恳的告诉你”,“我是很有诚意的”,自己标榜自己的诚恳,诚意,大有卖瓜的说瓜甜的神气,诚实的君子大概不会如此。不过一般人也已习惯自然,知道这只是为了增加诚意的分量,强调自己的态度,跟买卖人的吆喝到底不是一回事儿。常人到底是常人,得跟着局势斟酌加减他们的诚意,变化他们的态度;这就不免沾上了些戏味。西方还有句话,“诚实是最好的政策”,“诚实”也只是态度;这似乎也是一句戏词儿。

    慧眼识诚意

    同样一句“明天请你上我家玩”,小孩子会充满期待,一旦落空,一段时间内便没有朋友可做;成年人只会当客气、玩笑,一旦成真,会有点小惊讶:他竟然说的是真的。这其实是怎么看待“诚意”的问题。如果成年人把客气当福气,以至于指责别人不讲信用,未免太幼稚了。

    我们容易把品性和态度混为一谈,并且不自觉地往品性一边靠。品性和态度有什么区别?作者说:品性是生成和教养的,是整个儿的为人;态度是为了适应情况的变化,而对人对事自觉的加减诚意。

    既然诚意很多情况下指一种态度,态度又随情况而变化,自然就产生了礼数和过场,比如客气。客气是率性、相对的,率性固然好,但还得看人看场合;客气有时候会被认为掺着假意,但也可以表示诚意。

    表达对别人的客气和接受别人的客气还是一门学问。表达客气时,要大方(适度),合身份(得体),否则就会让诚意显得“贱”。这里的贱,是价值降低的意思。正因为诚意是有分量的,所以客气表达得过了度,表达得不分身份和场合,就会引起接受者的反感或误会,作者举的几个看人、请客和送礼的例子,就是很好的证明。

    怎么看待日常生活中虽有诚意,但总带着几分假意的客气?作者说:“人为自己活着也为别人活着。在不伤害自己身份的条件下顾全别人的情感,都得算是诚恳,有诚意”;“做戏也无妨,只要有心往好里做就成。”你看,“顾全”就表示有了“为大家好”的心,有了这样的心,又能再批评什么呢?也只有作者这样的妙人,才能有如此洞察人生的慧眼了。

    有自己才有别人,也有别人才有自己。人人都懂这个道理,可是许多人不能行这个道理。本来自己以外都是别人,可是有相干的,有不相干的。可以说是“我的”那些,如我的父母妻子,我的朋友等,是相干的别人,其余的是不相干的别人。相干的别人和自己合成家族亲友;不相干的别人和自己合成社会国家。自己也许愿意只顾自己,但是自己和别人是相对的存在,离开别人就无所谓自己,所以他得顾到家族亲友,而社会国家更要他顾到那些不相干的别人。所以“自了汉”不是好汉,“自顾自”不是好话,“自私自利”,“不顾别人死活”,“只知有己,不知有人”的,更都不是好人。所以孔子之道只是个忠恕:忠是己之所欲,以施于人,恕是“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这是一件事的两面,所以说“一以贯之”。孔子之道,只是教人为别人着想。

    可是儒家有“亲亲之杀”的话,为别人着想也有个层次。家族第一,亲戚第二,朋友第三,不相干的别人挨边儿。几千年来顾家族是义务,顾别人多多少少只是义气;义务是分内,义气是分外。可是义务似乎太重了,别人压住了自己。这才来了五四时代。这是个自我解放的时代,个人从家族的压迫下挣出来,开始独立在社会上。于是乎自己第一,高于一切,对于别人,几乎什么义务也没有了似的。可是又都要改造社会,改造国家,甚至于改造世界,说这些是自己的责任。虽然是责任,却是无限的责任,爱尽不尽,爱尽多少尽多少;反正社会国家世界都可以只是些抽象名词,不像一家老小在张着嘴等着你。所以自己顾自己,在实际上第一,兼顾社会国家世界,在名义上第一。这算是义务。顾到别人,无论相干的不相干的,都只是义气,而且是客气。这些解放了的以及生得晚没有赶上那种压迫的人,既然自己高于一切,别人自当不在眼下,而居然顾到别人,自当算是客气。其实在这些天子骄子各自的眼里,别人都似乎为自己活着,都得来供养自己才是道理。我爱我成为风气,处处为自己着想,说是真;为别人着想倒说是假,是“虚伪”。可是这儿“假”倒有些可爱,真倒有些可怕似的。

    为别人着想其实也只是从自己推到别人,或将自己当作别人,和为自己着想并无根本的差异。不过推己及人,设身处地,确需要相当的勉强,不像“我爱我”那样出于自然。所谓假和真大概是这种意思。这种真未必就是好,这种假也未必就是不好。

第一百八十六节家中事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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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古老的济南城,城里是那么狭窄,城外又那么宽敞,山坡上卧着些小村庄,小村庄的房顶上卧着点雪,对,这是张小水墨画,也许是唐代的名手画的吧。

    那水呢,不但不结冰,倒反在绿萍上冒着点热气,水藻真绿,把终年贮蓄的绿色全拿出来了。天儿越晴,水藻越绿,就凭这些绿的精神,水也不忍得冻上,况且那些长枝的垂柳还要在水里照个影儿呢!看吧,由澄清的河水慢慢往上看吧,空中,半空中,天上,自上而下全是那么清亮,那么蓝汪汪的,整个的是块空灵的蓝水晶。这块水晶里,包着红屋顶,黄草山,像地毯上的小团花的灰色树影。

    这就是冬天的济南。

    据我看,一个人即使承认英国人民有许多好处,大概也不会因为这个而乐意和他们交朋友。自然,一个有金钱与地位的人,走到哪里也会受欢迎;不过,在英国也比在别国多些限制。比如以地位说吧,假如一个作讲师或助教的,要是到了德国或法国,一定会有些人称呼他“教授”。不管是出于诚心吧,还是捧场;反正这是承认教师有相当的地位,是很显然的,在英国,除非他真正是位教授,绝不会有人来招呼他。而且,这位教授假若不是牛津或剑桥的,也就还差点劲儿。贵族也是如此,似乎只有英国国产贵族才能算数儿。

    至于一个平常人,尽管在伦敦或其他的地方住上十年八载,也未必能交上一个朋友。是的,我们必须先交代明白,在资本主义的社会里,大家一天到晚为生活而奔忙,实在找不出闲工夫去交朋友;欧西各国都是如此,英国并非例外。不过,即使我们承认这个,可是英国人还有些特别的地方,使他们更难接近。一个法国人见着个生人,能够非常的亲热,越是因为这个生人的法国话讲得不好,他才越愿指导他。英国人呢,他以为天下没有会讲英语的,除了他们自己,他干脆不愿答理一个生人。一个英国人想不到一个生人可以不明白英国的规矩,而是一见到生人说话行动有不对的地方,马上认为这个人是野蛮,不屑于再招呼他。英国的规矩又偏偏是那么多!他不能想象到别人可以没有这些规矩,而另有一套;不,英国的是一切;设若别处没有那么多的雾,那根本不能算作真正的天气!

    除了规矩而外,英国人还有好多不许说的事:家中的事,个人的职业与收入,通通不许说,除非彼此是极亲近的人。一个住在英国的客人,第一要学会那套规矩,第二要别乱打听事儿,第三别谈政治,那么,大家只好谈天气了,而天气又是那么不得人心。自然,英国人很有的说,假若他愿意,他可以讲论赛马、足球、养狗、高尔夫球等等;可是咱又许不大晓得这些事儿。结果呢,只好对楞着。对了,还有宗教呢,这也最好不谈。每个英国人有他自己开阔的到天堂之路,乘早儿不用惹麻烦。连书籍最好也不谈,一般的说,英国人的读书能力与兴趣远不及法国人。能念几本书的差不多就得属于中等阶级,自然我们所愿与谈论书籍的至少是这路人。这路人比谁的成见都大,那么与他们闲话书籍也是自找无趣的事。多数的中等人拿读书——自然是指小说了——当作一种自己生活理想的佐证。一个普通的少女,长得有个模样,嫁了个驶汽车的;在结婚之夕才证实了,他原来是个贵族,而且承袭了楼上有鬼的旧宫,专是壁上的挂图就值多少百万!读惯这种书的,当然很难想到别的事儿,与他们谈论书籍和捣乱大概没有甚么分别。中上的人自然有些识见了,可是很难遇到啊。况且有些识见的英国人,根本在英国就不大被人看得起;他们连拜伦、雪莱、和王尔德还都逐出国外去,我们想跟这样人交朋友——即使有机会——无疑的也会被看作成怪物的。

    我真想不出,彼此不能交谈,怎能成为朋友。自然,也许有人说:不常交谈,那么遇到有事需要彼此的帮忙,便丁对丁,卯对卯的去办好了;彼此有了这样干脆了当的交涉与接触,也能成为朋友,不是吗?是的,求人帮助是必不可免的事,就是在英国也是如是;不过英国人的脾气还是以能不求人为最好。他们的脾气即是这样,他们不求你,你也就不好意思求他了。多数的英国人愿当鲁滨孙,万事不求人。于是他们对别人也就不愿多伸手管事。况且,他们即使愿意帮忙你,他们是那样的沉默简单,事情是给你办了,可是交情仍然谈不到。当一个英国人答应了你办一件事,他必定给你办到。可是,跟他上火车一样,非到车已要开了,他不露面。你别去催他,他有他的稳当劲儿。等办完了事,他还是不理你,直等到你去谢谢他,他才微笑一笑。到底还是交不上朋友,无论你怎样上前巴结。假若你一个劲儿奉承他或讨他的好,他也许告诉你:“请少来吧,我忙!”这自然不是说,英国就没有一个和气的人。不,绝不是。一个和气的英国人可以说是最有礼貌,最有心路,最体面的人。不过,他的好处只能使你钦佩他,他有好些地方使人不便和他套交情。他的礼貌与体面是一种武器,使人不敢离他太近了。就是顶和气的英国人,也比别人端庄的多;他不喜欢法国式的寒暄——你可以看见两个法国男人碰面,可是很少见一个英国人把手放在另一个英国人的肩上,或搂着脖儿。两个很要好的女友在一块儿吃饭,设若有一个因为点儿原故而想把自己的菜让给友人一点,你必会听到那个女友说:“这不是羞辱我吗?”男人就根本不办这样的傻事。是呀,男人对于让酒让烟是极普遍的事,可是只限于烟酒,他们不会肥马轻裘与友共之。

    这样讲,好像英国人太别扭了。别扭,不错,可是他们也有好处。你可以永远不与他们交朋友,但你不能不佩服他们。事情都是两面的。英国人不愿轻易替别人出力,他可也不来讨厌你呀。他的确非常高傲,可是你要是也沉住了气,他便要佩服你。一般的说,英国人很正直。他们并不因为自傲而蛮不讲理。对于一个英国人,你要先估量估量他的身份,再看看你自己的价值,他要是像块石头,你顶好像块大理石;硬碰硬,而你比他更硬。他会承认他的弱点。他能够很体谅人,很大方,但是他不愿露出来;你对他也顶好这样。设若你准知道他要向灯,你就顶好也先向灯,他自然会向火;他喜欢表示自己有独立的意见。他的意见可老是意见,假若你说得有理,到办事的时候他会牺牲自己的意见,而应怎么办就怎么办。你必须知道,他的态度虽是那么沉默孤高,像有心事的老驴似的,可是他心中很能幽默一气。他不轻易向人表示亲热,可也不轻易生气,到他说不过你的时候,他会以一笑了之。这点幽默劲儿使英国人几乎成为可爱的了。他没火气,他不吹牛,虽然他很自傲自尊。

    所以,假若英国人成不了你的朋友,他们可是很好相处。他们该办什么就办什么,不必你去套交情;他们不因私交而改变作事该有的态度。他们的自傲使他们对人冷淡,可是也使他们自重。他们的正直使他们对人不客气,可也使他们对事认真。你不能拿他当作吃喝不分的朋友,可是一定能拿他当个很好的公民或办事人。就是他的幽默也不低级讨厌,幽默助成他作个贞脱儿曼,不是弄鬼脸逗笑。他并不老实,可是他大方。

    他们不爱着急,所以也不好讲理想。胖子不是一口吃起来的,乌托邦也不是一步就走到的。往坏了说,他们只顾眼前;往好里说,他们不乌烟瘴气。他们不爱听世界大同,四海兄弟,或那顶大顶大的计划。他们愿一步一步慢慢的走,走到哪里算哪里。成功呢,好;失败呢,再干。英国兵不怕打败仗。英国的一切都好像是在那儿敷衍呢,可是他们在各种事业上并不是不求进步。这种骑马找马的办法常常使人以为他们是狡猾,或守旧;狡猾容或有之,守旧也是真的,可是英国人不在乎,他有他的主意。他深信常识是最可宝贵的,慢慢走着瞧吧。萧伯纳可以把他们骂得狗血喷头,可是他们会说:“他是爱尔兰的呀!”他们会随着萧伯纳笑他们自己,但他们到底是他们——萧伯纳连一点办法也没有!

    这些,可只是个简单的,大概的,一点由观察得来的印象。一般的说,也许大致不错;应用到某一种或某一个英国人身上,必定有许多欠妥当的地方。概括的论断总是免不了危险的。(载一九三六年九月

第一百八十七节述职

    家住洪公祠的百姓都知道,附近有一座神秘的大院,里面有一帮来去匆匆,行动诡秘的中山装青年。

    经常能看见有人被抓进去,可就不见出来,顺着风偶尔可以听到惨叫和求饶声,时不时还有枪声传出。

    众人对此地多有猜测,有人说这是专门处决犯人的刑场,有人说是天牢,各种传说传得有鼻子有眼。

    不过这些猜测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这不是什么好地方。

    后来有内部消息传出,大院里是军事委员会的特务机关,权势滔天,死在里面的犯人间谍不计其数。

    百姓们听得毛骨悚然,若非必要绝不从大院门口经过,就是必须要路过的,那也是把头一低一熘小跑。

    这可害苦了周边商户,洪公祠是金陵市区,根本不愁生意,可被这个特务机关一搞,简直门口罗雀。

    幸好特务们经常光顾,同时从来不欠账,总算能够勉强度日,不知道有多少人对这座大院恨得牙痒痒。

    可是事情有好就有坏,洪公祠的治安状况就不错,江湖好汉和城狐社鼠鬼得很,从来不在这里作桉。

    又恨又爱中,百姓们慢慢也就习惯了,只是元宵节刚过没两天,他们发现大院中的情形有些不对劲。

    从早上开始,这些整天黑着脸的特务们脸上带笑,看得人头皮发麻,到了中午时分,院子里更是人声鼎沸,随着一大熘轿车开进大院中,那热烈的鼓掌声震耳欲聋。

    此时特务处大院里,戴春峰正率领全体成员站在办公大楼前,夹队欢迎到来的车辆,场面搞得很大。

    其中一辆轿车里,归有光紧张地咽了咽口水:“科长,处座他这是干什么,是不是委员长要来处里了?”

    左重也目瞪口呆,他们刚从金陵火车站下车,就被处里派来的车接了回来,谁知道老戴会搞这么一出。

    “赶紧停车。”

    他立刻拍了拍司机的肩膀,虽然不知道戴春峰此举的意图,倒是不能真的让车队开过去接受列队欢迎。

    司机不敢违抗命令,将汽车踩停,左重一个箭步窜出了车门,然后一熘小跑奔向了笑容满面的戴春峰。

    戴春峰看着快步走来的得意弟子,远远地就伸手右手:“欢迎回来啊,慎终,你们这次任务干得非常好。”

    左重见状抬起双手,再次加快步子握住了他的手:“学生见过老师,都是靠您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呐。”

    “哈哈哈哈。”戴春峰听到左重的吹捧十分开心。

    情报科此行立下赫赫战功,连委员长都几番称赞,作为老师必须为左重撑撑场面,而且左重功劳越大,就越说明他的识人之明嘛。

    他拉着左重的手,对左右手下开了个玩笑:“看来慎终这次回乡过得不错,咱们的左科长都长胖喽。”

    处里的几个头头脑脑听完捧腹大笑,总务科长甚至连眼泪都笑了出来,左重只能微微一笑表示礼貌。

    心中却暗骂这帮马屁精太夸张了,戴春峰的话要是这么好笑,还干什么特务,干脆去演文明戏好了。

    他毕恭毕敬道:“老师您倒是清减了不少,学生这次带了江山的蜂蜜和白孤干,给您好好补一补身子。”

    戴春峰的眼中满是欣慰,这个学生收的好啊,他已经收到了家中消息,左家在春节前派人去拜访了。

    不光送去了年节礼物,一万块大洋,一千亩良田,两间沿街的商铺也是说送就送,真是好大的手笔。

    他用力拍了拍左重的手,什么话都没有说,一切尽在不言中,大家都是自己人就不用这么客气了。

    左重保持微笑,左家的计划很大,一旦事发就是惊天动地的大桉子,到时候他绝对会成为众失之的。

    要知道参与筹资的不光有日本人,还有一帮子亲日媚日的汉奸走狗,这些人一同发力下的能量绝不小。

    所以必须找几棵足够遮风挡雨的大树,戴春峰老家送了一笔,朱家骅那里,他同样也没有失了礼数。

    一个权势滔天的特务头子,一个曾经的ZJ省主席,足够保证左重不受北仑码头公司爆雷的影响。

    特务处的头头脑脑们又寒暄了几句,最后戴春峰大手一挥,所有特务解散,他要和左重谈一些事情。

    两人回到戴春峰的办公室坐下,李卫送上两杯茶退了出去,戴春峰并不急于谈事,示意左重先喝茶。

    左重端起茶浅浅喝了一口,脑中思考老戴要说什么,公务?可没听说处里面最近有什么要紧的大桉子。

    若是执行暗杀任务,戴春峰应该找行动科动手,找自己这个情报科长做什么,老狐狸今天有点奇怪。

    戴春峰嘴角含笑,看着左重喝完一杯茶,才慢慢说道:“慎终,你们情报科的通讯技术工作做的不错。”

    通讯技术工作?

    左重立刻知道怎么回事了,现在的情报科不是先前的草台班子了,早就建立了电话上的内部通讯线路。

    这个时代的电话要靠接线员接线,而将所有呼叫特务处的电话接入专业线路,可以有效防止被窃听。

    同时利用监听线路,还能窃听金陵城内的大部分电话,这项大工程早在左重来特务处之前就在进行中。

    只可惜赵理君收钱很上心,对这方面的工作根本不在意,他固执地认为只有跟踪和监视才是最可靠的。

    但左重明白技术的重要,也舍得花钱投入,在他们去浙江执行任务期间,情报科的监听室终于启用了。

    左重谦虚道:“这项工作是处座您的建议,学生不敢居功。”

    戴春峰沉吟许久道:“这项工作要接触方方面面,很多党国官员习惯在电话中讨论工作,你要确保监听人员的纯洁性,要确保忠诚。”

    左重起身:“是,学生一定牢记老师教诲,效忠长官,忠于党国。”

    戴春峰听他将话中的领袖换成了长官,赞同地点点头,一个人要是对长官都不忠诚,何谈效忠领袖。

    不能效忠领袖,更何谈效忠党国呢,党国要是多些像慎终这样的人才,先总统大业定可以早日完成。

    他让左重坐下:“这次你带队回浙江,可是给了委员长和我几个大大的惊喜啊,特别是金仁久被杀害一桉,抽丝剥茧找到了凶手。

    宁波僧人日谍桉的低调处理也很妥当,毕竟委员长母亲曾经是居士,能不影响佛教声誉最好,俗话说不看僧面看佛面嘛,不错。”

    说到这左重想到一件事,连忙问道:“老师,宁波党部调查室的周文山是怎么处理的,我离开前听说他已经被杭州党部暂时羁押了。”

    戴春峰冷冷一笑:“暂时?他这辈子别想出来了,或许再过几个月你就能听到他的死讯,这个人太过滑头,要是他当时果断接管行动也不会闹出这么惊天动地的事情。

    你知不知道,委员长听说这件事情后痛哭流涕,当场跪在彩玉居士的照片前一连磕了几个头,连夫人都没能拦住,这些日子二陈几次求见都被拒绝,正惶惶不可终日。

    徐恩增接到消息当场晕倒,现在正在家修养并等候处置,一处这些天乱成一团,工作暂时停止,军事委员会已派出纪律整理组进驻,详细调查寻找一处的不当之处。”

    左重倒吸了两口凉气,不得不说光头是个孝子,听到这件事估计被刺激到了,所以才会对二陈如此绝情,不过应该只是暂时的。

    因为光头需要陈氏兄弟来为他稳定统治,倒霉的是党部调查室的那些小特务,跟有可能会被发配边疆。

    徐恩增的处理也许会很重,可调离一处不太可能,光头不会让情报机构之间失去平衡,这就是政治。

    戴春峰说完孝子光头的感人事迹,若有所指道:“本只桉不是什么大秘密,到时大家都会认为是你小子给党部调查室设了一个圈套,有没有留下什么手尾,要抓紧处理。”

    左重当即叫起了屈:“老师我冤枉啊,最开始我真的以为深苦是目标,便对他进行调查,同时拍了照片,排除嫌疑后便销毁了资料。

    谁知道党部调查室竟然从垃圾里找出了这些,还按着上面的情报进行了行动,我本事再大也不能指挥陈局长的人吧,这是个意外。”

    戴春峰冷哼:“现在关键在于委员长怎么看,对了,那个什么柳娟桉发后消失的无影无踪,你们要抓紧搜寻,不能让二陈抢在前面。

    此人是辱骂彩玉居士的罪魁祸首,一旦抓获定然要千刀万剐,抓获之人也会有大功劳,你在普陀时有没有..慎终你拿照片干什么?”

    戴春峰正说着呢,就见左重从怀里掏出一张照片,有点疑惑。

    左重咧嘴笑道:“这可真是太巧了,处理完本只桉,我们撤退的时候正好遇到了正在狼狈逃窜的柳娟。

    我们见此人可疑便拦下她进行盘问,没想到对方企图逃跑,被归有光当场击毙,有照片和掩埋地为证。”

    戴春峰面色古怪,最终揉了揉脑袋:“你没参与就好,整件事确实怪不到你头上,你也是受害者,都是周文山和柳娟两个混蛋干的。

    至于叙功,委员长决定等从西南回来,亲自为情报科上下授奖,这可是难得的殊荣,你回去跟大家说一说,让大家不要心急嘛。”

    他如何不明白,左重把二陈那边坑惨了,一箭数凋,真漂亮。

第一百八十八节新生活

    将这件事暂时抛在脑后,戴春峰问道:“慎终,委员长上个月在南昌的讲话,你在宁波有没有听说。”

    左重茫然地摇摇头,不是他孤陋寡闻,一处和二处的情报他了然于心,可光头的讲话实在太多了。

    戴春峰点了点他:“你啊,要关注时事,虽然现在还没有定论,可委员长已下定决心图革除陋习,提高国民素质,扫除国民之愚昧。

    要从衣食住行入手,按照清洁整齐、简单朴素、迅速的标准,改造国民日常生活,只有这样,才能造新兴国民,构建出现代国家。

    还有一些具体的内容,你回去找一份记录用心体会,委员长将这场运动称之为新生活运动,特务处不能落后于人,必须做好表率。”

    左重心中若有所思,光头这是已经不满足军事微操,又要进行政治微操了,新生活运动他是知道的。

    总结起这个运动,就是言语上的巨人,行动上的矮子,其中部分目的是好的,可实施的手法很差劲。

    造成的最终结果就是虎头蛇尾,匆匆忙忙的开始,马马虎虎的进行,日本人投降之后不了了之。

    只是这件事跟特务处有什么关系,总不能让特务们上街去检查谁没剪指甲,谁家里请了菩萨,让情报机关干这些,是极大的浪费。

    左重疑惑的点点头:“好的老师,我会用心体会,您刚刚说不能我们落后于人,那具体该如何实施?”

    戴春峰从书桌上拿起一份文件递给左重:“委员长要求运动由自己作起,再求之他人;由公务人员作起,再推之民众,要做表率啊。”

    左重接过文件,看了看确实是这么要求的,看来以后他的日常工作要多一项了,就是检查下属卫生。

    倒是可以从归有光开始,此人一向邋里邋遢,不修边幅,对于个人卫生甚为敷衍,众人早就苦不堪言。

    他正想着,戴春峰又指着其中一条:“各地要组建新生活运动促进会,军方要选派重要干部参与,金陵也不例外,特务处由你代表。”

    左重瞬间头大了,这种事情他怎么干得了,连忙推辞:“老师,学生才疏学浅,重要干部更是当不得啊,这种大事还得由老师出面。”

    “你不用谦虚了。”

    戴春峰抬起手:“除了要监督新生活运动的实施,你更要趁机摸清金陵各个大学的地下党情况,这件事情暂时只限于你我二人知道。

    最近有些党国官员疏于管教自己的子女,很多年轻人私底下传阅地下党书籍,这怎么得了,必须要将他们挽救回来,这是件大事。”

    左重脑袋嗡的一下,戴春峰和特务处终于要对地下党下手了,他一直苦心维持的平衡局面就要打破了。

    可戴春峰为何只说摸清,没提抓捕,是准备顺藤摸瓜,还是对于有些学生背景的忌惮,这需要搞清楚。

    左重放下一闪而过的不安和疑问,自信道:“老师请放心,地下党的情报人员,绝对不是情报科的对手。”

    他表现得成竹在胸,这是正常的反应,毕竟情报科抓获了这么多日本间谍,精锐之师就该有股子傲气。

    戴春峰果然没有训斥,微笑说道:“只是简单的摸排,近期西南方向战事顺利,锦上添花不如雪中送炭嘛,这种事情不要急于求成。”

    雪中送炭?左重疑惑了,听上去戴春峰对于西南战局并不乐观。

    他故作犹豫,小声问道:“老师的意思是战事会有反复?可如今地下党军队疲于奔命,不日就会被剿灭。

    委员长的攘外安内计划即将大获成功,这是国府上下的共识,很多小党派已经开始行动,您说这话?”

    说话的功夫,左重脑中想了很多,作为光头的忠犬,就算有这样的担忧,戴春峰也不该说出来,更不会跟自己这个学生公开议论。

    这件事有两种可能,一是戴春峰在试探,二是戴春峰的说法是基于对情报的判断,西南一定是出了大问题,这句话只是一个引子,接下来就要介绍具体的情况了。

    戴春峰疲惫地躺在沙发上,叹了一口气:“前线军情看似顺利,可对于地下党内部情况,我们仍然一无所知,对方重要人物的资料和照片都是空白,这种仗要怎么打。

    加之地下党讲究官兵平等,从衣着分不清谁是军官,谁是士兵,我们的士兵去追击时,只能靠谁有望远镜这种荒谬的辨认手段选择追捕对象,不止一次错过了大鱼。”

    这倒是一个现实的情况,除了毕业于黄埔的将领,地下党的人员资料向来难搜集,情报来源也不可信。

    那些通缉文书上的画像,全是一水的大胡子土匪模样,看上去就跟双胞胎一样,靠这个找人纯属做梦。

    样貌资料如此,这些人的受教育程度、作战风格,战斗历史等等就更不要提了,只有一句简单的“匪首”某某,疑似某某地方人士。

    最后再加上一大段此人如何凶残狡猾的小故事,所谓的情报搜集就完成了,左重每次看到都乐得够呛。

    所以戴春峰的担忧有道理,不过他的用意不在地下党身上,话里话外好像都在攻击搜集地下党情报的其他部门,调查科?别动队?

    左重谨慎回道:“孙子兵法谋攻篇有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不知彼而知己,一胜一负;不知彼不知己,每战必败,老师您是说?”

    不能被戴春峰引导,左重果断决定主动询问,掌握主动权,弄清戴春峰突然盯上地下党的原因,也要弄清他到底对哪个部门不满。

    戴春峰闭着眼睛说道:“慎终你去浙江数月,某些事不清楚,有人将咱们视为眼中钉肉中刺,不断在委员长面前进谗言,炮制谣言。

    要不是你们在嘉兴、宁波连连立下大功,特务处此时说不定已经被并入其他机关,这种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情也能干得出来,卑鄙!

    对地下党就一问三不知,向自己人动刀子厉害的很,我看西南还有的打,说不定要吃大亏,老师我只能走一步看一步,静待变化。”

    戴春峰意志颇为消沉,就算面对陈局长的打压,他都没有露出过这样的表情,或者是因为对方的背景。

    特务处、行营调查科、别动队都属于复兴社一系,这下可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家人打了自家人了。

    左重没有立刻说话,思考起戴春峰这段话中的那句谗言,对方应当是光头身边人,或者说近臣,那别动队就可以排除了,那帮畜生正在配合果党军队进行围剿行动。

    南昌行营调查科,古琦之前的待过的机关,据说人浮于事,尸位素餐,职业特工不多,但酒囊饭袋不少,反正不是什么正经地方。

    不过行营调查科不好对付,原因就在在于对方负责人的身份,黄埔一期学员,光头的侍从参谋,二十多岁就官至少将,复兴社成立时的骨干成员,老戴排名在其后。

    如果说左重升官像直升机,还能看的见轨迹,那对方升官就像是宇宙飞船,一眨眼就飞出十万八千里了,戴春峰想跟人家争斗怕是疯了,他见光头都要靠对方通报。

    左重不想便宜老师提早买飞机票,婉转劝道:“老师,您消消气,这件事传出去对您不利,文长官要是知道了,再在委员长面前说上两句无心之言,您又该如何自处?”

    戴春峰沉默很久,左重说得他何尝不知道,人家是少将侍从,他是中校处长,一个是天子近臣,一个是家仆奴才,地位相差悬殊。

    想到这,他将水杯狠狠砸向墙壁,昂贵的水晶杯哗啦一声摔得粉碎。

    无能狂怒之后,戴春峰面无表情说道:“慎终,你要通过新生活运动摸清地下党在学校中的力量,这些进步学生就爱这些不切实际的东西,需要时可以进行抓捕。”

    左重自然点头称是:“老师请放心,学生一定将情况摸清楚,一举打掉地下党在金陵城的地下组织。

    必要时候可以安排人员进行化妆侦察,情报科对这种行动非常有经验,那些进步学生很容易渗透。”

    这件事不能推脱,否则戴春峰会产生怀疑,至于怎么做那就是以后的事情了,左重觉得可以先拖一拖,实在拖不了可以找替罪羊。

    金陵大学里的爱国组织多如牛毛,有真正希望国家富强的有志青年,也有浑水摸鱼的混混流氓投机者。

    这些人手黑胆大,脑子也够灵活,危害性比社会上的地痞流氓更大,情报科收拾他们就等于为民除害。

    戴春峰看了看左重,心中的怒火小了些,以左重的情报能力,对付这些幼稚的学生确实是大材小用了。

    等到西南局势有变,特务处将金陵地下党势力彻底连根拔起,委员长自然明白应该相信他,还是文仪。

    这时李卫敲门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个新的水晶杯,左重对此人再次刮目相看,他当秘书真是屈才了。

    这也说明戴春峰不是第一次摔杯子了,可惜了这些民脂民膏,戴春峰挥挥手让李卫出去,他还有事要跟左重商量,而且非常重要。

    “慎终,那个拓植的口供很有价值,他供出了那种药品的配方,同时还有一些销售渠道,只是金陵那处神秘药店还是没有任何线索。”

    作者的话有番外

第一百八十九节药店

    大家稍等或者早上看,四十分钟后才会更新真章节,正文和这篇字数一样,不会多扣大家的钱。

    正文内容是调查金陵日本药店的事情,有一些推理和侦破思路的说明。

    左重是品性,戴春峰却又是态度。从前论人的诚伪,大概就品性而言。诚实,诚笃,至诚,都是君子之德;不诚便是诈伪的小人。品性一半是生成,一半是教养;品性的表现出于自然,是整个儿的为人。说一个人是诚实的君子或诈伪的小人,是就他的行迹总算帐。君子大概总是君子,小人大概总是小人。虽然说气质可以变化,盖了棺才能论定人,那只是些特例。会里,这种定型的君子和小人并不太多,一般常人都浮沉在这两界之间。所谓浮沉,是说这些人自己不能把握住自己,不免有诈伪的时候。这也是出于自然。还有一层,这些人对人对事有时候自觉的加减他们的诚意,去适应那局势。这就是态度。态度不一定反映出品性来;一个诚实的朋友到了不得已的时候,也会撒个谎什么的。态度出于必要,出于处世的或社交的必要,常人是免不了这种必要的。这是“世故人情”的一个项目。有时可以原谅,有时甚至可以容许。态度的变化多,在现代多变的社会里也许更会使人感兴趣些。我们嘴里常说的,常写的“诚恳”“诚意”和“虚伪”等词,大概都是就态度说的。

    但是一般人用这几个词似乎太严格了一些。照他们的看法,不诚恳无诚意的人就未免太多。而年轻人看社会上的人和事,除了他们自己以外差不多尽是虚伪的。这样用“虚伪”那个词,又似乎太宽泛了一些。这些跟老先生们开口闭口说“人心不古,世风日下”同样犯了笼统的毛病。一般人似乎将品性和态度混为一谈,年轻人也如此,却又加上了“天真”“纯洁”种种幻想。诚实的品性确是不可多得,但人孰无过,不论那方面,完人或圣贤总是很少的。我们恐怕只能宽大些,卑之无甚高论,从态度上着眼。不然无谓的烦恼和纠纷就太多了。至于天真纯洁,似乎只是儿童的本分——老气横秋的儿童实在不顺眼。可是一个人若总是那么天真纯洁下去,他自己也许还没有什么,给别人的麻烦却就太多。有人赞美“童心”“孩子气”,那也只限于无关大体的小节目,取其可以调剂调剂平板的氛围气。若是重要关头也如此,那时天真恐怕只是任性,纯洁恐怕只是无知罢了。幸而不诚恳,无诚意,虚伪等等已经成了口头禅,一般人只是跟着大家信口说着,至多皱皱眉,冷笑笑,表示无可奈何的样子就过去了。自然也短不了认真的,那却苦了自己,甚至于苦了别人。年轻人容易认真,容易不满意,他们的不满意往往是社会改革的动力。可是他们也得留心,若是在诚伪的分别上认真得过了分,也许会成为虚无主义者。

    宋明浩与古琦事与事之间各有分际,言行最难得恰如其分。诚意是少不得的,但是分际不同,无妨斟酌加减点儿。种种礼数或过场就是从这里来的。有人说礼是生活的艺术,礼的本意应该如此。日常生活里所谓客气,也是一种礼数或过场。有些人觉得客气太拘形迹,不见真心,不是诚恳的态度。这些人主张率性自然。率性自然未尝不可,但是得看人去。若是一见生人就如此这般,就有点野了。即使熟人,毫无节制的率性自然也不成。夫妇算是熟透了的,有时还得“相敬如宾”,别人可想而知。总之,在不同的局势下,率性自然可以表示诚意,客气也可以表示诚意,不过诚意的程度不一样罢了。客气要大方,合身份,不然就是诚意太多;诚意太多,诚意就太贱了。

    看人,请客,送礼,也都是些过场。有人说这些只是虚伪的俗套,无聊的玩意儿。但是这些其实也是表示诚意的。总得心里有这个人,才会去看他,请他,送他礼,这就有诚意了。至于看望的次数,时间的长短,请作主客或陪客,送礼的情形,只是诚意多少的分别,不是有无的分别。看人又有回看,请客有回请,送礼有回礼,也只是回答诚意。古语说得好,“来而不往非礼也”,无论古今,人情总是一样的。有一个人送年礼,转来转去,自己送出去的礼物,有一件竟又回到自己手里。他觉得虚伪无聊,当作笑谈。笑谈确乎是的,但是诚意还是有的。又一个人路上遇见一个本不大熟的朋友向他说,“我要来看你。”这个人告诉别人说,“他用不着来看我,我也知道他不会来看我,你瞧这句话才没意思哪!”那个朋友的诚意似乎是太多了。凌叔华女士写过一个短篇小说,叫做《外国规矩》,说一位青年留学生陪着一位旧家女士上公园,尽招呼她这样那样的。她以为让他爱上了,哪里知道他行的只是“外国规矩”!这喜剧由于那位旧家女士不明白新礼数,新过场,多估量了那位留学生的诚意。可见诚意确是有分量的。

    人为自己活着,也为别人活着。在不伤害自己身份的条件下顾全别人的情感,都得算是诚恳,有诚意。这样宽大的看法也许可以使一些人活得更有兴趣些。西方有句话:“人生是做戏。”做戏也无妨,只要有心往好里做就成。客气等等一定有人觉得是做戏,可是只要为了大家好,这种戏也值得做的。另一方面,诚恳,诚意也未必不是戏。现在人常说,“我很诚恳的告诉你”,“我是很有诚意的”,自己标榜自己的诚恳,诚意,大有卖瓜的说瓜甜的神气,诚实的君子大概不会如此。不过一般人也已习惯自然,知道这只是为了增加诚意的分量,强调自己的态度,跟买卖人的吆喝到底不是一回事儿。常人到底是常人,得跟着局势斟酌加减他们的诚意,变化他们的态度;这就不免沾上了些戏味。西方还有句话,“诚实是最好的政策”,“诚实”也只是态度;这似乎也是一句戏词儿。

    邬春阳和傅玲

    同样一句“明天请你上我家玩”,小孩子会充满期待,一旦落空,一段时间内便没有朋友可做;成年人只会当客气、玩笑,一旦成真,会有点小惊讶:他竟然说的是真的。这其实是怎么看待“诚意”的问题。如果成年人把客气当福气,以至于指责别人不讲信用,未免太幼稚了。

    我们容易把品性和态度混为一谈,并且不自觉地往品性一边靠。品性和态度有什么区别?作者说:品性是生成和教养的,是整个儿的为人;态度是为了适应情况的变化,而对人对事自觉的加减诚意。

    既然诚意很多情况下指一种态度,态度又随情况而变化,自然就产生了礼数和过场,比如客气。客气是率性、相对的,率性固然好,但还得看人看场合;客气有时候会被认为掺着假意,但也可以表示诚意。

    表达对别人的客气和接受别人的客气还是一门学问。表达客气时,要大方(适度),合身份(得体),否则就会让诚意显得“贱”。这里的贱,是价值降低的意思。正因为诚意是有分量的,所以客气表达得过了度,表达得不分身份和场合,就会引起接受者的反感或误会,作者举的几个看人、请客和送礼的例子,就是很好的证明。

    怎么看待日常生活中虽有诚意,但总带着几分假意的客气?作者说:“人为自己活着也为别人活着。在不伤害自己身份的条件下顾全别人的情感,都得算是诚恳,有诚意”;“做戏也无妨,只要有心往好里做就成。”你看,“顾全”就表示有了“为大家好”的心,有了这样的心,又能再批评什么呢?也只有作者这样的妙人,才能有如此洞察人生的慧眼了。

    有自己才有别人,也有别人才有自己。人人都懂这个道理,可是许多人不能行这个道理。本来自己以外都是别人,可是有相干的,有不相干的。可以说是“我的”那些,如我的父母妻子,我的朋友等,是相干的别人,其余的是不相干的别人。相干的别人和自己合成家族亲友;不相干的别人和自己合成社会国家。自己也许愿意只顾自己,但是自己和别人是相对的存在,离开别人就无所谓自己,所以他得顾到家族亲友,而社会国家更要他顾到那些不相干的别人。所以“自了汉”不是好汉,“自顾自”不是好话,“自私自利”,“不顾别人死活”,“只知有己,不知有人”的,更都不是好人。所以孔子之道只是个忠恕:忠是己之所欲,以施于人,恕是“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这是一件事的两面,所以说“一以贯之”。孔子之道啊,只是教人为别人着想。

    可是儒家有亲亲之杀”的话,为别人着想也有个层次。家族第一,亲戚第二,朋友第三,不相干的别人挨边儿。几千年来顾家族是义务,顾别人多多少少只是义气;义务是分内,义气是分外。可是义务似乎太重了,别人压住了自己。这才来了五四时代啊。

第一百九十节技术

    大家稍等或者早上看,四十分钟后才会更新真章节,正文和这篇字数一样,不会多扣大家的钱。

    正文内容是特务处的无线电通讯技术的革新,以及法医培训班的事情,大概就是这样吧。

    古老的左重,城里是那么狭窄,城外又那么宽敞,山坡上卧着些小村庄,小村庄的房顶上卧着点雪,对,这是张小水墨画,也许是唐代的名手画的吧。

    那戴春峰呢不但不结冰,倒反在绿萍上冒着点热气,水藻真绿,把终年贮蓄的绿色全拿出来了。天儿越晴,水藻越绿,就凭这些绿的精神,水也不忍得冻上,况且那些长枝的垂柳还要在水里照个影儿呢!看吧,由澄清的河水慢慢往上看吧,空中,半空中,天上,自上而下全是那么清亮,那么蓝汪汪的,整个的是块空灵的蓝水晶。这块水晶里,包着红屋顶,黄草山,像地毯上的小团花的灰色树影。

    这就是冬天的济南。

    据我看,一个人即使承认英国人民有许多好处,大概也不会因为这个而乐意和他们交朋友。自然,一个有金钱与地位的人,走到哪里也会受欢迎;不过,在英国也比在别国多些限制。比如以地位说吧,假如一个作讲师或助教的,要是到了德国或法国,一定会有些人称呼他“教授”。不管是出于诚心吧,还是捧场;反正这是承认教师有相当的地位,是很显然的,在英国,除非他真正是位教授,绝不会有人来招呼他。而且,这位教授假若不是牛津或剑桥的,也就还差点劲儿。贵族也是如此,似乎只有英国国产贵族才能算数儿。

    至于一个平常人,尽管在伦敦或其他的地方住上十年八载,也未必能交上一个朋友。是的,我们必须先交代明白,在资本主义的社会里,大家一天到晚为生活而奔忙,实在找不出闲工夫去交朋友;欧西各国都是如此,英国并非例外。不过,即使我们承认这个,可是英国人还有些特别的地方,使他们更难接近。一个法国人见着个生人,能够非常的亲热,越是因为这个生人的法国话讲得不好,他才越愿指导他。英国人呢,他以为天下没有会讲英语的,除了他们自己,他干脆不愿答理一个生人。一个英国人想不到一个生人可以不明白英国的规矩,而是一见到生人说话行动有不对的地方,马上认为这个人是野蛮,不屑于再招呼他。英国的规矩又偏偏是那么多!他不能想象到别人可以没有这些规矩,而另有一套;不,英国的是一切;设若别处没有那么多的雾,那根本不能算作真正的天气!

    除了规矩而外,英国人还有好多不许说的事:家中的事,个人的职业与收入,通通不许说,除非彼此是极亲近的人。一个住在英国的客人,第一要学会那套规矩,第二要别乱打听事儿,第三别谈政治,那么,大家只好谈天气了,而天气又是那么不得人心。自然,英国人很有的说,假若他愿意,他可以讲论赛马、足球、养狗、高尔夫球等等;可是咱又许不大晓得这些事儿。结果呢,只好对楞着。对了,还有宗教呢,这也最好不谈。每个英国人有他自己开阔的到天堂之路,乘早儿不用惹麻烦。连书籍最好也不谈,一般的说,英国人的读书能力与兴趣远不及法国人。能念几本书的差不多就得属于中等阶级,自然我们所愿与谈论书籍的至少是这路人。这路人比谁的成见都大,那么与他们闲话书籍也是自找无趣的事。多数的中等人拿读书——自然是指小说了——当作一种自己生活理想的佐证。一个普通的少女,长得有个模样,嫁了个驶汽车的;在结婚之夕才证实了,他原来是个贵族,而且承袭了楼上有鬼的旧宫,专是壁上的挂图就值多少百万!读惯这种书的,当然很难想到别的事儿,与他们谈论书籍和捣乱大概没有甚么分别。中上的人自然有些识见了,可是很难遇到啊。况且有些识见的英国人,根本在英国就不大被人看得起;他们连拜伦、雪莱、和王尔德还都逐出国外去,我们想跟这样人交朋友——即使有机会——无疑的也会被看作成怪物的。

    古琦真想不出,彼此不能交谈,怎能成为朋友。自然,也许有宋明浩说:不常交谈,那么遇到有事需要彼此的帮忙,便丁对丁,卯对卯的去办好了;彼此有了这样干脆了当的交涉与接触,也能成为朋友,不是吗?是的,求人帮助是必不可免的事,就是在英国也是如是;不过英国人的脾气还是以能不求人为最好。他们的脾气即是这样,他们不求你,你也就不好意思求他了。多数的英国人愿当鲁滨孙,万事不求人。于是他们对别人也就不愿多伸手管事。况且,他们即使愿意帮忙你,他们是那样的沉默简单,事情是给你办了,可是交情仍然谈不到。当一个英国人答应了你办一件事,他必定给你办到。可是,跟他上火车一样,非到车已要开了,他不露面。你别去催他,他有他的稳当劲儿。等办完了事,他还是不理你,直等到你去谢谢他,他才微笑一笑。到底还是交不上朋友,无论你怎样上前巴结。假若你一个劲儿奉承他或讨他的好,他也许告诉你:“请少来吧,我忙!”这自然不是说,英国就没有一个和气的人。不,绝不是。一个和气的英国人可以说是最有礼貌,最有心路,最体面的人。不过,他的好处只能使你钦佩他,他有好些地方使人不便和他套交情。他的礼貌与体面是一种武器,使人不敢离他太近了。就是顶和气的英国人,也比别人端庄的多;他不喜欢法国式的寒暄——你可以看见两个法国男人碰面,可是很少见一个英国人把手放在另一个英国人的肩上,或搂着脖儿。两个很要好的女友在一块儿吃饭,设若有一个因为点儿原故而想把自己的菜让给友人一点,你必会听到那个女友说:“这不是羞辱我吗?”男人就根本不办这样的傻事。是呀,男人对于让酒让烟是极普遍的事,可是只限于烟酒,他们不会肥马轻裘与友共之。

    这样讲,好像英国人太别扭了。别扭,不错,可是邬春阳,归有光也有好处。你可以永远不与他们交朋友,但你不能不佩服他们。事情都是两面的。英国人不愿轻易替别人出力,他可也不来讨厌你呀。他的确非常高傲,可是你要是也沉住了气,他便要佩服你。一般的说,英国人很正直。他们并不因为自傲而蛮不讲理。对于一个英国人,你要先估量估量他的身份,再看看你自己的价值,他要是像块石头,你顶好像块大理石;硬碰硬,而你比他更硬。他会承认他的弱点。他能够很体谅人,很大方,但是他不愿露出来;你对他也顶好这样。设若你准知道他要向灯,你就顶好也先向灯,他自然会向火;他喜欢表示自己有独立的意见。他的意见可老是意见,假若你说得有理,到办事的时候他会牺牲自己的意见,而应怎么办就怎么办。你必须知道,他的态度虽是那么沉默孤高,像有心事的老驴似的,可是他心中很能幽默一气。他不轻易向人表示亲热,可也不轻易生气,到他说不过你的时候,他会以一笑了之。这点幽默劲儿使英国人几乎成为可爱的了。他没火气,他不吹牛,虽然他很自傲自尊。

    所以,假若英国人成不了你的朋友,他们可是很好相处。他们该办什么就办什么,不必你去套交情;他们不因私交而改变作事该有的态度。他们的自傲使他们对人冷淡,可是也使他们自重。他们的正直使他们对人不客气,可也使他们对事认真。你不能拿他当作吃喝不分的朋友,可是一定能拿他当个很好的公民或办事人。就是他的幽默也不低级讨厌,幽默助成他作个贞脱儿曼,不是弄鬼脸逗笑。他并不老实,可是他大方。

    他们不爱着急,所以也不好讲理想。胖子不是一口吃起来的,乌托邦也不是一步就走到的。往坏了说,他们只顾眼前;往好里说,他们不乌烟瘴气。他们不爱听世界大同,四海兄弟,或那顶大顶大的计划。他们愿一步一步慢慢的走,走到哪里算哪里。成功呢,好;失败呢,再干。英国兵不怕打败仗。英国的一切都好像是在那儿敷衍呢,可是他们在各种事业上并不是不求进步。这种骑马找马的办法常常使人以为他们是狡猾,或守旧;狡猾容或有之,守旧也是真的,可是英国人不在乎,他有他的主意。他深信常识是最可宝贵的,慢慢走着瞧吧。萧伯纳可以把他们骂得狗血喷头,可是他们会说:他是爱尔兰的呀!”他们会随着萧伯纳笑他们自己,但他们到底是他们——萧伯纳连一点办法也没有!

    这些,可只是个简单的,大概的,一点由观察得来的印象。一般的说,也许大致不错;应用到某一种或某一个英国人身上,必定有许多欠妥当的地方。概括的论断总是免不了危险的。

    或将自己当作别人,和为自己着想并无根本的差异。不过推己及人,设身处地,确需要相当的勉强,不像我爱我那样出于自然。所谓假和真大概是这种意思。这种真未必就是好,特务处和一处。

第一百九十一节促进会(一更)

    防(分割)盗的,40分钟后。

    大家稍等或者早上看,四十分钟后才会更新真章节,正文和这篇字数一样,不会多扣大家的钱。

    左重是品性,却又是古琦。从前论人的诚伪,大概就品性而言。归有光诚笃,至诚,戴春峰都是君子之德;不诚便是诈伪的小人。品性一半是生成,一半是教养;品性的表现出于自然,是整个儿的为人。说一个人是诚实的君子或诈伪的小人,是就他的行迹总算帐。君子大概总是君子,小人大概总是小人。虽然说气质可以变化,盖了棺才能论定人,那只是些特例。不过一个社会里,这种定型的君子和小人并不太多,一般常人都浮沉在这两界之间。所谓浮沉,是说这些人自己不能把握住自己,不免有诈伪的时候。这也是出于自然。还有一层,这些人对人对事有时候自觉的加减他们的诚意,去适应那局势。这就是态度。态度不一定反映出品性来;实的朋友到了不得已的时候,也会撒个谎什么的。态度出于必要,出于处世的或社交的必要,常人是免不了这种必要的。这是“世故人情”的一个项目。有时可以原谅,有时甚至可以容许。态度的变化多,在现代多变的社会里也许更会使人感兴趣些。我们嘴里常说的,常写的“诚恳”“诚意”和“虚伪”等词,大概都是就态度说的。

    但是一般人用这几个词似乎太严格了一些。照他们的看法,不诚恳无诚意的人就未免太多。而年轻人看社会上的人和事,除了他们自己以外差不多尽是虚伪的。这样用“虚伪”那个词,又似乎太宽泛了一些。这些跟老先生们开口闭口说“人心不古,世风日下”同样犯了笼统的毛病。一般人似乎将品性和态度混为一谈,年轻人也如此,却又加上了“天真”“纯洁”种种幻想。诚实的品性确是不可多得,但人孰无过,不论那方面,完人或圣贤总是很少的。我们恐怕只能宽大些,卑之无甚高论,从态度上着眼。不然无谓的烦恼和纠纷就太多了。至于天真纯洁,似乎只是儿童的本分——老气横秋的儿童实在不顺眼。可是一个人若总是那么天真纯洁下去,他自己也许还没有什么,给别人的麻烦却就太多。有人赞美“童心”“孩子气”,那也只限于无关大体的小节目,取其可以调剂调剂平板的氛围气。若是重要关头也如此,那时天真恐怕只是任性,纯洁恐怕只是无知罢了。幸而不诚恳,无诚意,虚伪等等已经成了口头禅,一般人只是跟着大家信口说着,至多皱皱眉,冷笑笑,表示无可奈何的样子就过去了。自然也短不了认真的,那却苦了自己,甚至于苦了别人。年轻人容易认真,容易不满意,他们的不满意往往是社会改革的动力。可是他们也得留心,若是在诚伪的分别上认真得过了分,也许会成为虚无主义者。

    人与人事与事之间各有分际,言行最难得恰如其分。诚意是少不得的,但是分际不同,无妨斟酌加减点儿。种种礼数或过场就是从这里来的。有人说礼是生活的艺术,礼的本意应该如此。日常生活里所谓客气,也是一种礼数或过场。有些人觉得客气太拘形迹,不见真心,不是诚恳的态度。这些人主张率性自然。率性自然未尝不可,但是得看人去。若是一见生人就如此这般,就有点野了。即使熟人,毫无节制的率性自然也不成。夫妇算是熟透了的,有时还得“相敬如宾”,别人可想而知。总之,在不同的局势下,率性自然可以表示诚意,客气也可以表示诚意,不过诚意的程度不一样罢了。客气要大方,合身份,不然就是诚意太多;诚意太多,诚意就太贱了。

    看人,请客,送礼,也都是些过场。有人说这些只是虚伪的俗套,无聊的玩意儿。但是这些其实也是表示诚意的。总得心里有这个人,才会去看他,请他,送他礼,这就有诚意了。至于看望的次数,时间的长短,请作主客或陪客,送礼的情形,只是诚意多少的分别,不是有无的分别。看人又有回看,请客有回请,送礼有回礼,也只是回答诚意。古语说得好,“来而不往非礼也”,无论古今,人情总是一样的。有一个人送年礼,转来转去,自己送出去的礼物,有一件竟又回到自己手里。他觉得虚伪无聊,当作笑谈。笑谈确乎是的,但是诚意还是有的。又一个人路上遇见一个本不大熟的朋友向他说,“我要来看你。”这个人告诉别人说,“他用不着来看我,我也知道他不会来看我,你瞧这句话才没意思哪!”那个朋友的诚意似乎是太多了。凌叔华女士写过一个短篇小说,叫做《外国规矩》,说一位青年留学生陪着一位旧家女士上公园,尽招呼她这样那样的。她以为让他爱上了,哪里知道他行的只是“外国规矩”!这喜剧由于那位旧家女士不明白新礼数,新过场,多估量了那位留学生的诚意。可见诚意确是有分量的。

    人为自己活着,也为别人活着。在不伤害自己身份的条件下顾全别人的情感,都得算是诚恳,有诚意。这样宽大的看法也许可以使一些人活得更有兴趣些。西方有句话:“人生是做戏。”做戏也无妨,只要有心往好里做就成。客气等等一定有人觉得是做戏,可是只要为了大家好,这种戏也值得做的。另一方面,诚恳,诚意也未必不是戏。现在人常说,“我很诚恳的告诉你”,“我是很有诚意的”,自己标榜自己的诚恳,诚意,大有卖瓜的说瓜甜的神气,诚实的君子大概不会如此。不过一般人也已习惯自然,知道这只是为了增加诚意的分量,强调自己的态度,跟买卖人的吆喝到底不是一回事儿。常人到底是常人,得跟着局势斟酌加减他们的诚意,变化他们的态度;这就不免沾上了些戏味。西方还有句话,“诚实是最好的政策”,“诚实”也只是态度;这似乎也是一句戏词儿。

    慧眼识诚意

    同样一句“明天请你上我家玩”,小孩子会充满期待,一旦落空,一段时间内便没有朋友可做;成年人只会当客气、玩笑,一旦成真,会有点小惊讶:他竟然说的是真的。这其实是怎么看待“诚意”的问题。如果成年人把客气当福气,以至于指责别人不讲信用,未免太幼稚了。

    我们容易把品性和态度混为一谈,并且不自觉地往品性一边靠。品性和态度有什么区别?作者说:品性是生成和教养的,是整个儿的为人;态度是为了适应情况的变化,而对人对事自觉的加减诚意。

    既然诚意很多情况下指一种态度,态度又随情况而变化,自然就产生了礼数和过场,比如客气。客气是率性、相对的,率性固然好,但还得看人看场合;客气有时候会被认为掺着假意,但也可以表示诚意。

    表达对别人的客气和接受别人的客气还是一门学问。表达客气时,要大方(适度),合身份(得体),否则就会让诚意显得“贱”。这里的贱,是价值降低的意思。正因为诚意是有分量的,所以客气表达得过了度,表达得不分身份和场合,就会引起接受者的反感或误会,作者举的几个看人、请客和送礼的例子,就是很好的证明。

    怎么看待日常生活中虽有诚意,但总带着几分假意的客气?作者说:“人为自己活着也为别人活着。在不伤害自己身份的条件下顾全别人的情感,都得算是诚恳,有诚意”;“做戏也无妨,只要有心往好里做就成。”你看,“顾全”就表示有了“为大家好”的心,有了这样的心,又能再批评什么呢?也只有作者这样的妙人,才能有如此洞察人生的慧眼了。

    有自己才有别人,也有别人才有自己。人人都懂这个道理,可是许多人不能行这个道理。本来自己以外都是别人,可是有相干的,有不相干的。可以说是“我的”那些,如我的父母妻子,我的朋友等,是相干的别人,其余的是不相干的别人。相干的别人和自己合成家族亲友;不相干的别人和自己合成社会国家。自己也许愿意只顾自己,但是自己和别人是相对的存在,离开别人就无所谓自己,所以他得顾到家族亲友,而社会国家更要他顾到那些不相干的别人。所以“自了汉”不是好汉,“自顾自”不是好话,“自私自利”,“不顾别人死活”,“只知有己,不知有人”的,更都不是好人。所以孔子之道只是个忠恕:忠是己之所欲,以施于人,恕是“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这是一件事的两面,所以说一以贯之。孔子之道只是教人为别人着想。

    可是儒家有亲亲之杀的话,为别人着想也有个层次。家族第一,亲戚第二,朋友第三,不相干的别人挨边儿。几千年来顾家族是义务,顾别人多多少少只是义气;义务是分内,义气是分外。可是义务似乎太重了,别人压住了。

第一百九十二节简单粗暴(二更)

    大家稍等或者早上看,四十分钟后才会更新真章节,正文和这篇字数一样,不会多扣大家的钱。

    左重是品性,戴春峰,古琦,特务处,却又是态度。从前论人的诚伪,大概就品性而言。诚实,诚笃,至诚,都是君子之德;不诚便是诈伪的小人。品性一半是生成,一半是教养;品性的表现出于自然,是整个儿的为人。说一个人是诚实的君子或诈伪的小人,是就他的行迹总算帐。君子大概总是君子,小人大概总是小人。虽然说气质可以变化,盖了棺才能论定人,那只是些特例。不过一个社会里,这种定型的君子和小人并不太多,一般常人都浮沉在这两界之间。所谓浮沉,是说这些人自己不能把握住自己,不免有诈伪的时候。这也是出于自然。还有一层,这些人对人对事有时候自觉的加减他们的诚意,去适应那局势。这就是态度。态度不一定反映出品性来;戴春峰,戴春峰一个诚实的朋友到了不得已的时候,也会撒个谎什么的。态度出于必要,出于处世的或社交的必要,常人是免不了这种必要的。这是“世故人情”的一个项目。有时可以原谅,有时甚至可以容许。态度的变化多,在现代多变的社会里也许更会使人感兴趣些。我们嘴里常说的,常写的“诚恳”“诚意”和“虚伪”等词,大概都是就态度说的。

    但是一般人用这几个词似乎太严格了一些。照他们的看法,不诚恳无诚意的人就未免太多。而年轻人看社会上的人和事,除了他们自己以外差不多尽是虚伪的。这样用“虚伪”那个词,又似乎太宽泛了一些。这些跟老先生们开口闭口说“人心不古,世风日下”同样犯了笼统的毛病。一般人似乎将品性和态度混为一谈,年轻人也如此,却又加上了“天真”“纯洁”种种幻想。诚实的品性确是不可多得,但人孰无过,不论那方面,完人或圣贤总是很少的。我们恐怕只能宽大些,卑之无甚高论,从态度上着眼。不然无谓的烦恼和纠纷就太多了。至于天真纯洁,似乎只是儿童的本分——老气横秋的儿童实在不顺眼。可是一个人若总是那么天真纯洁下去,他自己也许还没有什么,给别人的麻烦却就太多。有人赞美“童心”“孩子气”,那也只限于无关大体的小节目,取其可以调剂调剂平板的氛围气。若是重要关头也如此,那时天真恐怕只是任性,纯洁恐怕只是无知罢了。幸而不诚恳,无诚意,虚伪等等已经成了口头禅,一般人只是跟着大家信口说着,至多皱皱眉,冷笑笑,表示无可奈何的样子就过去了。自然也短不了认真的,那却苦了自己,甚至于苦了别人。年轻人容易认真,容易不满意,他们的不满意往往是社会改革的动力。可是他们也得留心,若是在诚伪的分别上认真得过了分,也许会成为虚无主义者。

    人与人事与事之间各有分际,言行最难得恰如其分。诚意是少不得的,但是分际不同,无妨斟酌加减点儿。种种礼数或过场就是从这里来的。有人说礼是生活的艺术,礼的本意应该如此。日常生活里所谓客气,也是一种礼数或过场。有些人觉得客气太拘形迹,不见真心,不是诚恳的态度。这些人主张率性自然。率性自然未尝不可,但是得看人去。若是一见生人就如此这般,就有点野了。即使熟人,毫无节制的率性自然也不成。夫妇算是熟透了的,有时还得“相敬如宾”,别人可想而知。总之,在不同的局势下,率性自然可以表示诚意,客气也可以表示诚意,不过诚意的程度不一样罢了。客气要大方,合身份,不然就是诚意太多;诚意太多,诚意就太贱了。

    看人,请客,送礼,也都是些过场。有人说这些只是虚伪的俗套,无聊的玩意儿。但是这些其实也是表示诚意的。总得心里有这个人,才会去看他,请他,送他礼,这就有诚意了。至于看望的次数,时间的长短,请作主客或陪客,送礼的情形,只是诚意多少的分别,不是有无的分别。看人又有回看,请客有回请,送礼有回礼,也只是回答诚意。古语说得好,“来而不往非礼也”,无论古今,人情总是一样的。有一个人送年礼,转来转去,自己送出去的礼物,有一件竟又回到自己手里。他觉得虚伪无聊,当作笑谈。笑谈确乎是的,但是诚意还是有的。又一个人路上遇见一个本不大熟的朋友向他说,“我要来看你。”这个人告诉别人说,“他用不着来看我,我也知道他不会来看我,你瞧这句话才没意思哪!”那个朋友的诚意似乎是太多了。凌叔华女士写过一个短篇小说,叫做《外国规矩》,说一位青年留学生陪着一位旧家女士上公园,尽招呼她这样那样的。她以为让他爱上了,哪里知道他行的只是“外国规矩”!这喜剧由于那位旧家女士不明白新礼数,新过场,多估量了那位留学生的诚意。可见诚意确是有分量的。

    人为自己活着,也为别人活着。在不伤害自己身份的条件下顾全别人的情感,都得算是诚恳,有诚意。这样宽大的看法也许可以使一些人活得更有兴趣些。西方有句话:“人生是做戏。”做戏也无妨,只要有心往好里做就成。客气等等一定有人觉得是做戏,可是只要为了大家好,这种戏也值得做的。另一方面,诚恳,诚意也未必不是戏。现在人常说,“我很诚恳的告诉你”,“我是很有诚意的”,自己标榜自己的诚恳,诚意,大有卖瓜的说瓜甜的神气,诚实的君子大概不会如此。不过一般人也已习惯自然,知道这只是为了增加诚意的分量,强调自己的态度,跟买卖人的吆喝到底不是一回事儿。常人到底是常人,得跟着局势斟酌加减他们的诚意,变化他们的态度;这就不免沾上了些戏味。西方还有句话,“诚实是最好的政策”,“诚实”也只是态度;这似乎也是一句戏词儿。

    慧眼识诚意

    同样一句“明天请你上我家玩”,小孩子会充满期待,一旦落空,一段时间内便没有朋友可做;成年人只会当客气、玩笑,一旦成真,会有点小惊讶:他竟然说的是真的。这其实是怎么看待“诚意”的问题。如果成年人把客气当福气,以至于指责别人不讲信用,未免太幼稚了。

    我们容易把品性和态度混为一谈,并且不自觉地往品性一边靠。品性和态度有什么区别?作者说:品性是生成和教养的,是整个儿的为人;态度是为了适应情况的变化,而对人对事自觉的加减诚意。

    既然诚意很多情况下指一种态度,态度又随情况而变化,自然就产生了礼数和过场,比如客气。客气是率性、相对的,率性固然好,但还得看人看场合;客气有时候会被认为掺着假意,但也可以表示诚意。

    表达对别人的客气和接受别人的客气还是一门学问。表达客气时,要大方(适度),合身份(得体),否则就会让诚意显得“贱”。这里的贱,是价值降低的意思。正因为诚意是有分量的,所以客气表达得过了度,表达得不分身份和场合,就会引起接受者的反感或误会,作者举的几个看人、请客和送礼的例子,就是很好的证明。

    怎么看待日常生活中虽有诚意,但总带着几分假意的客气?作者说:“人为自己活着也为别人活着。在不伤害自己身份的条件下顾全别人的情感,都得算是诚恳,有诚意”;“做戏也无妨,只要有心往好里做就成。”你看,“顾全”就表示有了“为大家好”的心,有了这样的心,又能再批评什么呢?也只有作者这样的妙人,才能有如此洞察人生的慧眼了。

    有自己才有别人,也有别人才有自己。人人都懂这个道理,可是许多人不能行这个道理。本来自己以外都是别人,可是有相干的,有不相干的。可以说是“我的”那些,如我的父母妻子,我的朋友等,是相干的别人,其余的是不相干的别人。相干的别人和自己合成家族亲友;不相干的别人和自己合成社会国家。自己也许愿意只顾自己,但是自己和别人是相对的存在,离开别人就无所谓自己,所以他得顾到家族亲友,而社会国家更要他顾到那些不相干的别人。所以“自了汉”不是好汉,“自顾自”不是好话,“自私自利”,“不顾别人死活”,“只知有己,不知有人”的,更都不是好人。所以孔子之道只是个忠恕:忠是己之所欲,以施于人,恕是“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这是一件事的两面,所以说一以贯之。孔子之道只是教人为别人着想。

    特工总部。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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蝉动介绍:
私家侦探左重回到过去,战斗在敌人的心脏,外号笑面虎,擅长背后一刀,精通玉座金佛原理,斯蒂庞克定式。蝉动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蝉动,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蝉动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