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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江苏棹子     蝉动txt下载     蝉动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五十节吐露

    梅慧珍为左重夹了块排骨,眼中带笑道:“左重,朵朵前些日子去了你外祖家,过两日你陪我回去一趟看看外祖,顺便接你妹妹回来。”

    左重记得妹妹上的是天主教会制女校,用的是西方人的历法,现在应该正上课,为何跑去了外祖父家,便问道:“女校已经放假了?”

    梅慧珍笑容淡去,叹了一口气道:“还不是学校里闹得厉害,你父亲怕她出事,就让她去躲一躲。”

    躲一躲?

    左重听完放下手中的筷子,面色难看,宁波还没有没王法了,到底是什么人连富豪乡绅都敢得罪。

    居移气养移体,他习惯了发号施令,身上自然有了股上位者的气势,比如特务处的小特务见到他,都跟老鼠见到猫一样,先前在父母和祖父面前,左重是尽力遮掩,可听到自己妹妹被人逼的离家避祸,这股冷峻的气势再也无法隐藏。

    见他面色一变,古琦等人也停止了交谈,放下酒杯,酒桌上顿时安静下来,只有左学臣似是没有察觉,乐呵呵得举杯喝了口小酒。

    左重拧着眉毛问道:“母亲,小妹不过是个学生,谁会逼他,谁又能逼得了他,左家在宁波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家,什么人这么胆大?”

    梅慧珍没发觉气氛的变化,嘴上气冲冲道:“还能是谁,不就是宁波党部调查室那帮子特务,他们一口咬定左朵有地下党分子的嫌疑。

    朵朵就是个孩子,人家同学说什么,她就听什么,难道她还能捂住别人的嘴巴,我看他们是穷得发疯了,想趁机敲咱家一笔钱。”

    左善文脸色也不好:“我托你姑父去说情,好不容易才将左朵摘了出来,不过他们依旧不死心,只能先让朵朵去你外祖家避避风头。”

    左重听完面无表情,他的姑父是宁波的市议员,跟政府和党部的头头脑脑很是熟络,各个部门都要给几分面子,他出面都没有让党部调查室收手,看来事情不简单。

    左重不晓得这里面有没有徐恩增的影子,如果有,这就触及到他的底线了,大家公务上有矛盾,那就刀对刀,枪对枪摆开了来,威胁家人算什么意思,他这是找死啊。

    归有光在一旁听到了,也明白这里面的猫腻,一拍桌子:“MD,姓徐的欺人太甚,科长,我带弟兄们去把那个什么狗屁调查室扫了。”

    古琦面露愤怒,沉声道:“都是为党国效力,像他这么搞,以后谁还敢用心办事,此事确实不能轻易放过,我看给他们点教训也好。”

    左重作为长官被下了黑手,他们这些做下属的不能不表态,更重要的是大家都有家人朋友,徐恩增这是在玩火,也不怕烧到他自己。

    左学臣的酒杯顿了顿,科长?自己这个孙子真是给了他一个惊喜啊。

    沈东新放下筷子,左重这帮手下好大的杀气,好大的口气,连党部调查室这种部门都不放在眼里。

    左重强按住怒火,转头询问父亲左善文:“父亲,朵朵在学校里有没有参加地下组织,就算参加了也不是什么大事,可我必须得知道。”

    左善文摇头:“你还不知道朵朵的性格,喜欢往人多的地方跑,她的一些同学觉得咱们家有势力,也愿意带着她,小孩子闹着玩嘛。”

    左钧插了一句:“那帮女学生可不简单,成天跑出去演讲、散发传单,每次都带着小妹做掩护,可要是真正商量大事,都躲着左朵。”

    左善文夫妇还是第一次知道这件事,梅慧珍没好气的瞪了一眼小儿子,这么重要的事情不早说,左钧吓得脖子一缩,乖乖闭嘴坐直。

    左重听完心里有了判断,不管那些女学生是不是地下党,左朵的身份决定了她不会被轻易接受,看来就是跟着胡闹,没有什么大事。

    不过他也察觉到了一件事,一向强硬的祖父为什么没有出面,否则别说区区宁波党部调查室,就算浙江党部的人也不敢如此放肆。

    祖父左学臣虽然没有入仕,但他的老朋友,生意伙伴遍及整个民国,很多人都得过他的帮助,北伐时左家还捐献了价值不菲的物资。

    还有父亲左善文,当年跟过先总统搞革命,金陵各个衙门也有人脉,这次却让姑父出面处理,难道这其中有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情。

    想了想,左重脸色恢复如常,对着手下们摆了摆手:“好了,有光,老古,今日是家宴,就不要说这些不开心的了,大家吃好喝好。”

    左学臣看着左重的反应,心里十分满意,到底是在仕途上摔打过了,刚刚勃然变色是为了家人,可以理解,可解决问题就不能凭一时之勇,必须保持冷静仔细地谋划。

    为了缓和气氛,众人有意谈了一些轻松有趣的事情,特别是沈东新的法国人笑话,最受欢迎,左善文也说起了一件亲眼目睹的事情。

    “当年左某在沪上法租界遇到过一件事,一个英国人不小心落入了黄浦江中,便用英语喊救命,可没人理他,眼看就要淹死了,有人大喊告诉他用法语!英国人只好喊了一声ausecours(救命),当时就跳下去六个法国绅士将他救了上来。”

    “哈哈。”

    桌上之人笑地眼泪都出来了,见一向讲究食不言寝不语的左学臣都乐出了声,看来不管在哪里,法国人都是那么思路清奇。

    宴席一波三折终于在欢乐的气氛中结束了,古琦等人先行告辞了,他们知道左家有事情要商量,何逸君则被梅慧珍拉走了。

    随着众人离开,左家祖孙三人走到书房,家中的管家站在门口防止有人偷听,左学臣和左善文都默不作声,等待着左重解释,他们现在都明白了,左重绝不是在什么警署工作,还有他那个科长是怎么来的,这些都需要左重自己说出来。

    左重也已决定将自己的事情和盘托出,必须劝说左家尽快离开宁波,即是为了将来爆发的战争,也是为了不被徐恩增之流捏住痛脚。

    他先为祖父和父亲倒了杯茶,才开口说道:“我在警校时遇到了老师戴春峰,他是委员长的心腹,担任特务处的处长,特务处的主要工作是负责反谍、侦办、暗杀之事。

    老师觉得我是可造之材,便引荐我加入特务处,还为我起了字,接下来我带队查办了一些间谍案,数次积功升至上尉情报科科长。”

    左学臣面色凝重,听上去特务处就是前明的锦衣卫,熟读历史的他知道这些人没有好下场,如毛骧、蒋瓛等,上位需要时这些人就是肱股之臣,不需要时就弃之如敝履,因为只有死人才会保守秘密。

    左善文更是猛拍桌子:“左重,是不是那个戴春峰以势压人,强迫你去什么特务处,我有几位好友正在委员长身边做事,我立刻去电托他们将你调离,你老实说,你有没有杀过人,干过什么坏事?”

    有些事他不好详细问,民国的暗杀太普遍了,南方、北方都喜欢用这种手段平息争端,除了地下党那边,各方势力都干过这事。

    左重对此问心无愧:“杀过,但我杀的都是民族败类,汉奸走狗。父亲,我记得你说过,君子不为小人之匈匈也辍行。

    为了国家和民族的利益,这些事情必须有人去做,不能因为别人的议论就停止正确的行动,请父亲理解儿子的苦衷。”

    左善文看着他,百感交集,这样的左重他没有见过,强硬、铁血、果断,同时有自己的坚持,看来自己这个儿子真的长大了。

    左学臣听着父子俩的对话,悠悠说道:“这些事以后再说,左重,你是不是有话要跟我们说,还有你妹妹那里,跟你有关系吗?”

    左重没想到祖父这么敏锐,点了点头:“特务处隶属军事委员会调查统计局,为二处,还有一处特工总部。双方有些矛盾,一处是跟陈局长的,党部调查室更是陈局长的嫡系,我怀疑此事跟一处有关。”

    左学臣捋了捋胡子:“我就知道这事不简单,所以才不让你父亲介入,现在看来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除此之外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左重恍然,原来祖父早就察觉到了不对劲,怪不得家中没有出面,不禁感叹老爷子的精明,既然如此,有些话他就可以直接说了。

    “祖父,父亲,现在中日关系紧张,国府一退再退,日本人的狼子野心已经按捺不住了,长则一两年,短则三四年,双方必有大战。

    而宁波作为委员长的家乡,又地处在沿海,肯定是日本人的优先打击目标,到时我左家该如何自处,难道要做日本人的治下顺民?

    加上我在特务处抓了不少日本间谍,日本人对我是欲除之而后快,一旦知晓我的底细,恐怕连外祖、姑姑叔叔他们都要受到牵连。”

    左学臣知道情况的严重性,这位经历过前朝、军政府、民国的老人,早就看出了中日之间的剑拔弩张,两国战起定然要打得天崩地裂不可,脸上露出了一丝沉重。

    思虑良久,他问左重:“你是不是有打算了,有的话就说出来吧。”

    左重斩钉截铁道:“重耳在外而生,申生在内而亡!咱们全家移居海外,开枝散叶,以待时局变化!”

    左学臣和左善文愣住了,难道事情真得要走到这一步吗,故土难离啊,两人有些举棋不定。

第一百五十一节家中琐事

    左学臣终究没有下定决心,举家搬迁不是小事,不到万不得已谁也不想背井离乡,人离乡贱呐。

    不过他还是做了另一手准备,准备近期变卖一些零散资产和容易贬值的田产,如矿山这类短期内难以出手的产业,则是长期租赁出去。

    所得钱款按照左重的建议,进行分散投资,去澳洲开矿,去纽西兰投资农场,去美洲投资地产等,总之鸡蛋不能全放在一个篮子里,如果局面失控,到时再走也不迟。

    此次返家的目的也算是达成了一半,随着局势的恶化,左重相信自己的祖父和父亲会有明智判断。

    家中的事处理完,左重把注力放到了寻找普陀山日谍上,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一部分特务们撒了出去,几个人一个小组,在宁波城里伪装侦察,收集基础情报。

    因为宁波的特殊性,华东区在此地的力量几近于无,党部调查室就算了,左重现在是腾不开手来,等案子破了他会给对方一个教训。

    所以情报科只能用伪装侦察这种笨办法搜集情报,幸好左家在本地的产业众多,这些特务混在其中一点都不显眼,这些撒开的小组由宋明浩负责,驻点在一家旅馆内。

    普陀山方面与行动总指挥则被他交给了古琦,左重在宁波城内也有不少亲朋好友,不便露面太多。

    三天后,古琦找到了左重,一脸的笑意:“科长,我们的人见到铜锁了,那小家伙已经混入了普陀山的观音寺里,很受寺监的器重。”

    左重毫不意外:“算他聪明,我给了他足足一千多元的活动经费。”

    世上无难事只怕有钱人,能说会道加上大方,铜锁想不受欢迎都难,寺庙就靠他打探消息了,左重帮不了他太多,毕竟和尚这个职业很难伪装,就像船上那个日本人。

    接着他又说道:“让兄弟们注意点,铜锁没经过专业情报训练。”

    古琦明白他担心铜锁的生命安全:“利用您家在普陀山的货行,一个十人小组已经在寺庙附近潜伏下来了,随时可以支援,可惜没有多余的电台,消息传递有些慢。”

    舟山孤悬海外,电话就别想了,全靠每天来往的船只传递消息。同时电台是很敏感的设备,想在宁波购买或者借用基本不可能。

    “我会让货行的人每天发三班船,人歇船不歇,普陀山的任何情报都不能延误。”左重没办法解决大自然的阻碍,只有祭出了钞能力。

    古琦......

    “是,科长,我会让他们注意。另外宁波城里的情报网已经铺下去了,但只流于表面,是我的失职。”

    左重给他倒了一杯水,陈恳说道:“宁波方言十里不同乡,能做到流于表面已经不容易了。老古,你不用这么客气,显得生分,我还是那个左重,不是什么阔家少爷。”

    他察觉到了,自从看过左家的财势,情报科的人对他越发尊敬,这可不是好事,到了战场上,人家不会因为你有钱就帮你挡子弹。

    他能做到如今的位置,靠的是身先士卒,靠的是跟兄弟们死生与共,不是靠金钱和这些华美大宅。

    古琦双手接过水杯,脸上笑了笑:“好的,我知道了。科长我想问问,咱们搜集宁波的情报有什么意义吗?可疑人物可是在普陀山。”

    左重一拍大腿:“对嘛,这才是你古琦的性格,憋了很久了吧。”

    古琦有点不好意思,摸了摸地中海,他确实早就想问这问题了。

    左重起身,从书架拿出一本书,翻到一页指给古琦:“你看看吧,这是宁波地方志,看完再说。”

    古琦低头看去,上面记载着一件事情,唐代的时候,日本派遣了许多和尚和商人来到宁波学习文化商业,同时学习了不少宁波语言。

    他在看,左重在一旁解释:“所以民间有种传言,都说宁波话跟日本话很像,其实只是两者都继承古吴语和中古汉语的一些特征而已。”

    古琦更糊涂了,左重究竟是什么意思,为什么聊到语言上了,探听消息他在行,说这些他可不懂。

    左重指着其中一行字,嘴中说道:“言语类同,贸易往来不绝,故居甬日人逾万,看到这句了吗?

    唐朝如此,前朝如此,今日更是如此,这些人里会多少间谍,我们能把所有日本人都查一遍吗?”

    古琦明白左重的意思了,日本人已经成为宁波社会的一部分,用金陵的方法在这寻找间谍行不通,只能深入其中才能有所发现。

    他将书合上,心悦诚服:“放心吧,科长,我会跟大家说清楚。”

    左重颔首:“我是宁波人,所以才会知道这些事情,抓紧办,我觉得日本人不单单是潜伏这么简单。

    比如宁波和杭州湾的各种海防设施,在整个民国都是有数的,这对情报机关很有吸引力,你说呢。

    还有委员长的老家奉化,这可是重中之重,万一出了什么差错,你我有一百个脑袋都不够砍的。”

    古琦很清楚这些,他敬了个礼道:“这些就交给我吧,行动技术我不如年轻人,但论下死功夫,我有的是耐心,一定尽快深入调查。”

    左重听着古琦的自谦没有说话,拍了拍他的肩膀,一切尽在不言中,老古干情报确实是好样的。

    随后的日子,左重彻底放下了情报科的工作,陪着父母聊聊天,带着弟弟锻炼锻炼身体,时间过得很快,眼看着就要到农历新年了。

    期间左重陪着左重母亲梅慧珍去了一趟外祖父家,也不知梅惠珍是怎么考虑的,还带上了何逸君,左重觉得有些不妥,但看何逸君似乎不介意,便将劝说的话吞回了肚子里,他是直男,但不是傻子。

    左重的外祖父,母亲梅惠珍的父亲曾经是洋行的买办,跟各国洋人很是熟络,在十里洋场也颇有名望,总之左重是越来越有判头了。

    小妹左朵看到了大哥,激动的要命,抱着左重转了好几圈,可转眼就成了何逸君的小迷妹,这个时代的独立女性很受年轻人的崇拜。

    至于时局和搬家的事情,左重只字未提,外祖这人说实话有点迷信欧美强国的力量,他肯定不会想到日本人的胆子会有多大,左重觉得这事还是让祖父和父亲去谈吧。

    小妹左朵回家了,可能是得知了笑面虎回来了的消息,宁波党部调查室怂了,更没派人来调查什么所谓地下党嫌疑犯,算是聪明。

    左重舒服,其他人也不差,左家的管家很贴心,为各处的特务们提供了最好的食宿,若不是左重严令禁止,城里某些行业就有福了。

    沈东新这个悲催的家伙,在左重爷爷和父亲的帮助下,终于免了一顿毒打,可他却缠上了左重。

    “左重,你我从小就是好朋友,如今朋友有难,你必须得帮帮我。”

    看着耍无赖的沈东新,左重从腰上掏出手枪,拍在桌上问道:“刚刚我没听清,要不你再说一遍?”

    沈东新一脸的认真严肃:“我说我沈东新想为国效力,不知道左重你能不能给我一个机会,拜托了。”

    “哼。”左重冷哼一声,把枪收回:“你小子每次都是这样,小时候哪次惹祸不是我背锅,你跑路。”

    沈东新嘿嘿一笑,很狗腿的帮左重捏着肩膀:“那是以前,这次我是说真的,你还不知道吧,我在圣西尔军校学的是宪兵科,跟你们...这些警察也算是同行,好不好?”

    宪兵?左重还真不知道沈东新学的是宪兵科,宪兵是军中警察,确实跟“警察”职能类似,比如戍守防卫某些重要处所及政府机关,押送物资,审讯等等,除了一点,他们是负责军中事物的专业兵种。

    左重想了想,皱起眉头询问道:“是一般宪兵还是特务宪兵?”

    这个得问清楚,一般宪兵就是军人,特务宪兵就带有情报人员色彩了,左重自己不想惹麻烦,也不想给沈东新惹麻烦,这事很敏感。

    沈东新小心翼翼,吞吞吐吐,扭扭捏捏说道:“都学了一点,我这不是觉得技多不压身嘛,对吧。”

    左重瞬间瞪大了眼睛,连忙推开他:“你不要害我,特务宪兵,你知道这个职业有多敏感吗?按道理我应该把你就地扣押,等待专业机构的调查和甄别,你走,赶紧走。”

    军队和特务都是一个国家最机密的地方,特务宪兵是两者都有涉及,民国欢迎外国军校的步兵科,炮兵科,骑兵科留学生,但绝不欢迎有外国背景的情报自费留学生。

    沈东新沮丧得叹了口气,一副掏心掏肺的样子:“我真的跟法国人没有任何关系,再说了,你觉得现在法国人会想着搞什么情报吗,安稳过日子是他们所有人的愿望。

    我在军校的科目成绩很好,我觉得学校开除我,除了打架之外,估计也有不想一个中国人学到太多情报学的意思,毕竟学科很敏感。”

    左重不说话瞪着眼睛看着他,过了好一会,直到沈东新开始面红耳赤,他才起身说一句:“跟我走,光说不练假把式,试试你的本事。”

    沈东新欢天喜地的跟着左重走了,他说的都是真的,他也不想去什么陆军军官学校再受几年苦了。

    两人来到宁波街头的一处馄饨摊,这是他们自小最爱来的地方,老板见到他们,问也不问直接上了两碗,都是老客人了,知道口味。

    左重轻轻吹开碗里的紫菜,抬头看了一眼路过的人群,小声说道:“前方,五米,米铺招牌下的女人,五秒钟记清所有特征并复述。”

    沈东新同样瞄了一眼,根本没用五秒,立刻低头吃起了馄饨,复述起来:“女,年龄40至50岁,身高158厘米,上身穿蓝色夹袄,下身穿黑色粗布长裤,脚上黑色棉鞋,头上还有个兰花形状的银钗。”

    左重一口喝掉汤底:“走吧,再去看看你的枪法,不准校枪。”

第一百五十二节招募

    “呯,呯...”

    一棵大树的枯枝分叉被打的木屑横飞,但始作俑者似乎仍不满意,直到将这根枯枝彻底打断。

    沈东新看着远处的大树,放下手中的手枪,转身看了看左重,刚刚他十五米立姿状态几枪全中,他想听听这位好友对自己的评价。

    “左重,跟你们警署的人相比,我这成绩如何,应当不算差吧?”

    两人此时身处宁波郊外的一片树林里,这里平时人烟稀少,安全隐秘,是个不错的射击场所。

    “还不错,咱们回去吧,我想跟你聊一聊,有些事我得了解一下。”

    对于沈东新的表现,左重没有多说,他不想用教训归有光的方式,再教训沈东新一遍,反正等对方正式进入特务处后会有培训。

    现在的特务处不是一年前的草台班子了,入职和日常都会有专业训练,在那里沈东新会改掉站立射击的坏毛病,教官有的是办法。

    之前,左重并不想吸收沈东新进入特务处,除了对方的所学专业敏感外,他也不想自己这位好友涉险,要知道沈家可是九代单传。

    本想提出几个难题让他知难而退,谁知道沈东新竟然非常漂亮的完成了,这就让左重左右为难了。

    戴春峰在组建特务处时,使用的是红色巨熊、美国,日本的情报教材,而且是过时删减版,算是闭门造车,对于欧洲强国的情报水平并不了解,平时也没有机会接触。

    这就造成了特务处人员专业知识基础薄弱,跟不上世界情报发展的脚步,全靠左重一个人用小聪明拾遗补缺,但这不是长久之计。

    现在有了沈东新这个圣西尔肄业生,正是夯实特务处基础的好机会,他掌握了法兰西最新的特务宪兵相关情报,很值得借鉴学习。

    左重认为可以吸收他进入特务处,当然这还需要戴春峰的批准,以及严格的背景审查,人情归人情,纪律归纪律,凡事马虎不得。

    回到左家,左重笑让沈东新坐下,笑着问道:“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沈东新正襟危坐:“从老古去我舱室时,我就知道你们的职业不简单。”

    左重点点头,毕竟当时大家考虑沈东新是地下党,根本没往专业情报人员方面去想,所以古琦检查的手段就显得有些简单粗暴了。

    “不过他们的手法不错,至少没在那些小礼品上留下太多指纹。”沈东新从职业特务的角度再次评价。

    左重微笑,直接介绍起自己的身份:“我现在是特务处情报科科长,特务处全称是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调查统计局第二处。”

    沈东新脸色变得更加严肃,他猜到左重他们是情报人员,但没想到是军方的情报人员,怪不得刚开始左重严词拒绝了自己的请求。

    “你的专业很适合加入我们,但有些话我得说在前头,这份工作十分危险,稍有不慎就有性命之忧。

    同时就算你牺牲了,也没有人知道你曾经为国家和民族做过什么,你现在还想加入我们吗?”

    左重郑重问道,不管两人是不是好友,有些话他得说在前面。

    沈东新毫不犹豫:“我愿意,我愿意为国家和民族奉献一切。”

    左重看着他,见他目光清澈,并无心虚和躲藏,知道他的决心已定,开口说道:“你的入职还需要处长的同意,不过我现在给你一个特殊任务,算是你的入职考察吧。”

    沈东新站了起来:“是。”

    左重打开书桌上的地图,指着一个地方:“我需要你去这里,与我们的一个情报员联络上,你是宁波口音,不会引起其他人的怀疑。

    这次你的任务很简单,就是保护、策应那个情报员,必要时掩护他撤退,武器我不会给你,你要自己想办法,这是纪律,请你理解。

    具体的情况我会让老古告诉你,他也是你的直接上级,如果他认为你不适合干这份工作,那此事作罢,你要忘记今天我说的一切。”

    沈东新看着地图,敬了一个标准军礼,他在军校的专业课成绩不错,可那是书本知识,现在要动真格的了,心里难免有几分忐忑。

    左重看出他的紧张,开了个玩笑:“行了,你就是当不了特务,也可以在家舒舒服服当你的小开嘛。”

    沈东新翻了一个白眼:“我要是想在宁波当我的公子哥,就不会跑去法国军校受那些罪,算了不说这些了,放心吧,我一定完成任务。”

    左重明白他的意思,弱国是没有尊严的,弱国的国民更没有尊严,沈东新在法国会遇到什么不公平的待遇,他用脚后跟都能想到。

    不过现在不是聊天的时候,左重叫来古琦吩咐了一番,让他把沈东新带走,并说明沈东新的任务。

    古琦的眼神有点奇怪,没想到这个家伙竟然是情报专业的,有点担忧对方会不会成为不稳定因素,可科长开口,古琦只能照办,并暗暗决定盯紧此人,免得连累他人。

    送走两人,左重翻看起宋明浩那里传来的情报,上面的内容涉及宁波城方方面面,比如经济、军事、政治、甚至还有文化方面的。

    作为宁波商帮和光头老巢,宁波市面颇为繁华,至少比一般的省辖市要发达,乱七八糟的情报数量不少,左重一直看到月上西梢。

    “少爷,该用饭了。”门外响起老管家的声音。

    “我知道了,你先去吧。”

    左重说完揉了揉太阳穴,将情报放进保险箱中,又拔了一根头发放在文件下方,自从干了情报工作,他的疑心病是越来越重了。

    走出书房,左重走向餐厅,刚到门外,就听到里面聊的热闹。

    “逸君姐,你可真厉害,一下子就把那人打倒了。”

    “祖父,爹,逸君姐会功夫,我和朵朵都看到了。”

    “今天真是谢谢何小姐了,谁知道出个门也能遇到日本浪人,这帮人太坏了,竟然想抢朵朵的东西。”

    左重推门的手停住了,母亲和弟弟妹妹遇到日本浪人了?何逸君还把那些人打跑了?有点意思。

    他知道这两天母亲梅惠珍跟何逸君相处的不错,没想到还跟弟弟妹妹一起逛街了,这是个新情况。

    想到这,左重走进餐厅,何逸君正被夸得面红耳赤,看见他来,就像见到了救星,赶紧站了起来。

    梅惠珍见状笑眯眯说道:“何小姐不用这么客气,这是家里,不是警署,左重他现在也不是上司。”

    左重听到母亲发话,对何逸君温言说道:“坐下吧,你我不必客气,你们遇到浪人是怎么回事?”

    弟弟左钧一下子跳了起来,眉飞色舞道:“下午母亲带着我们跟逸君姐出去,遇到三个日本人,他们看到朵朵脖子上的玉佩,就故意找茬想要抢走,逸君姐三拳两脚就打跑了,哥,你是不是也会功夫?”

    左朵的玉佩由一块难得的和田玉大料制作而成,穷得叮当响的日本浪人盯上它也不奇怪,不过不能掉以轻心,左重决定派人查一查。

    他拍拍左钧的脑袋:“还好意思说,作为男子汉怎么能让女士保护你,趁我在家,教你一点拳脚,以后要保护好祖父、爹娘和妹妹。”

    左钧听到这话,乐得连后槽牙都露出来了:“保证完成任务。”

    左学臣和左善文没有说话,如今世道不稳,左钧学点防身功夫也不错,不指望他保护别人,至少能护着自己,他的性子不至于惹祸。

    左朵也跟着凑热闹:“我也要学,就让逸君姐教我,哥,好不好?”

    左重看了看何逸君:“那就辛苦你了,教她一点擒拿就可以。”

    特务处的搏击术很凶狠,许多都是奔着要害部位去的,目的是一招制敌,这些肯定不能交给左朵。

    这小丫头生性活泼,整天跟同学吵吵闹闹,万一打闹时不知轻重,失手打死人,那罪过就大了。

    何逸君懂他的担忧,眨了下眼睛:“好的,左大哥,我知道了。”

    左重还是有点不放心,又问了一句:“那几个浪人身手怎么样?”

    何逸君很确定地说道:“很普通,否则我也不能轻易赶走他们。”

    左重点点头,有些不虞:“现在日本人很太猖狂了,竟敢在宁波公然抢劫,难道就没人管一管他们?”

    左善文恨恨道:“怎么管,这些浪人都是日本商行雇佣的打手,前脚被警署抓,后脚就有人放走。”

    左学臣也无奈摇头:“很多老朋友都对此有意见,可某些人跟日本人之间的生意不小,不愿生事。”

    这不是左家能解决的,也不是左重能解决的,但有些垃圾可以打扫干净,左重叫来家中留守的特务小声说了几句,特务领命而去。

    吃完饭,左重跟祖父和父母打了声招呼,准备回自己的书房继续工作,各地送来的情报还没看完。

    路上,左重回想父亲说的话,宁波的日本商行实力不小,已经可以影响正常的司法判决了,里面除了利益关系,有没有其他原因?

    到了书房,左重检查了一下保险箱中的记号,发现没有问题,这才重新坐下,认真阅读起情报,这次他把重点放在了经济情报上。

    相比军事和政治情报,经济情报看似不重要,可别忘记一句话,经济决定上层建筑,钱决定了很多东西,如果没有东南商帮的扶持,某人也爬不到现在那个位置上。

    “日本商行71家,经营布匹、洋货、药店、书店、金行、当铺等行业,另有宁波日本商会......”

    “宁波日本商会?”左重渐渐把目光放在了这几个字上。

第一百五十三节日本商会

    情报显示,宁波日本商会组织严密,势力庞大,揭牌时宁波政商两界云集,还有多位来自沪上的名流和记者来访,场面好不热闹。

    左重取出资料副页中的新闻报道,上面的照片有些模糊,但依然可以看出当日仪式时的隆重,第一排中间的中年男人,最引人注目。

    “泷川文太,45岁,大阪人,独自在民国经商,顺天药房的老板,去年当选为宁波日本商会会长。”

    左重一边看着资料,一边观察着此人的相貌,蒜鼻大嘴,留着文明胡,黑框眼镜后有着一双小小的眼睛,显得很精明,照片里他身穿和服,笑得很开心,标准的商人。

    他拿出放大镜,仔细观察着泷川文太的体态,身高至多一米四,体重约有七十公斤,站立时双脚外罗圈,双手自然下垂置于腹部。

    应当没有军方背景,一米四即使在日本也算是三等残废了,此时日军的兵源充裕,对于兵员素质要求很高,怎么也要一米四五以上。

    可让左重感兴趣的是,泷川文太这个小矮人,区区一个小药店老板,哪来的实力当选商会会长,论财力,在宁波的日本商人比他有钱的很多,论影响力,他来民国经商不过数年,又能有多少威望呢。

    左重看了一会,将泷川文太的资料放下,这个人很可能是放在明面上的傀儡,或者是一道防火墙。

    这时一个特务敲门进来:“科长,那几个日本浪人抓回来了。”

    左重将桌上的文件挡住,摆摆手:“按规矩处理掉,对了,放到日本商会的院子里,动静要小点,不要吓到老百姓,这都快春节了。”

    特务敬了个礼转身离开,这种小活左重没必要让其他人主持,情报科随便一个特务都能办好,他想看看日本商会对此是什么反应。

    如果是纯商业机构,以小日本的嚣张,肯定要闹个满城风雨,如果它是另有目的,应该会保持沉默吧,然后再查谁杀了那几个浪人。

    这也算投“石”问路吧,虽然那几块石头有点血腥,想必日本人是不会在意的,这总比带响的石头好。

    脸上露出一丝微笑,他继续低头看起桌上的文件,台灯的灯光透过窗户照在花园里,左学臣和左善文看到这幕,不约而同叹了口气。

    “父亲,要不要动用下人脉,将左重从特务处调走,他这样太辛苦了。”

    “算了,我找了几个老友问过,他在金陵干得不错,他那个老师戴春峰不是省油的灯,不要节外生枝了,不过看来局势真的不对劲。”

    “是金陵那边的消息吗?”

    “还有日本国内的消息,可以用穷兵黩武来形容,日本人的经济快要支撑不下去了,我看最多三年,日本的经济就要破产,除非.....”

    左善文看着面带忧愁的父亲,犹豫了一下,小声建议:“要不就按照左重说的,将家里的产业卖掉,我怕到时候卖不上价,可惜了。”

    左学臣背着手,走了两步,回头说道:“卖!矿山,店铺,田地,山林,码头统统卖掉,不光我们家,你岳父那里你去说,也卖了。

    还有你弟弟妹妹,几个好友那里也要一起动起来,就说是我决定的,他们应该会听我的话,到时候咱们一起去海外,人多也有照应。

    只要手里有人、有枪、有钱,咱们到了哪里也吃不了亏,左重说的那个什么纽西兰就不错,孤悬海外又非要冲,想必没人会盯上那。”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既然有可能发生全面战争,那就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左家能在宁波纵横这么多年,靠的就是先人一步。

    左学臣说完又想到了什么,抚着胡须:“买家就去找日本人,咱不能让乡亲的血汗打了水漂,反正他们早就对咱家产业垂涎三尺了。”

    左善文面露为难:“好的,爹,我会跟日本商会的人接洽,不过要用什么借口?这帮日本人粘上毛比猴子还精,现在很难骗到了。”

    左学臣指着儿子,气冲冲骂道:“你啊你,上赶着的不是买卖,你明天放风出去,就说我左家想在宁波建造一个码头和钢铁厂。

    这帮日本人肯定会抢着花高价买了咱家的产业,因为他们还指望着等钢铁厂和码头造好,让小日本军队来接管,这不就行了吗。

    再派几个可靠的人手去欧洲和美国考察钢铁产业,不要怕花钱,必须把这场戏演的跟真的一样,还有把北仑海边那片地买下来。

    那边土质和地基都很合适建造港口,小日本早就派人去测绘过,我们左家这次要招募股东共同开发,只找那些汉奸和日本商人。”

    左善文没想到父亲左学臣的野心这么大,竟然想要薅日本人的羊毛,想想日本人被坑之后的反应,这位留学东洋的谦谦君子露出了笑容,那就这么办吧,谁愁钱多呢。

    “对了,此事不要让左重知道,毕竟是公门中人,免得他难做。”左学臣一锤定音,决定了一件大事。

    左重不知道父祖的计划,每天耐心地收集情报,了解着宁波方方面面,并观察着日本商会的动静。

    院子里被扔了几块血淋淋的石头后,对方没有任何反应,甚至连其他浪人都没有低调,依然在街面上横行,像是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但特务们发现,某些日本行商异常活跃,不断打听这几个浪人的行踪,甚至查到了何逸君赶走他们的事情,左重得知后找来邬春阳。

    这些天,邬春阳混在左家的内河码头,以搬运工的身份探听各种消息,他在电台案时演的很好,这次算是重操旧业了,很是熟练。

    到了左重这里,邬春阳脱下粗布做成的坎肩,喘着粗气端起桌上的热茶一口喝下,又一屁股坐到凳子上歇了好一会,总算缓了过来。

    “科长,你家码头生意真不错,可累坏我了。”

    左重为他又倒了杯水:“不说这个,我让你来是有任务。”

    邬春阳精神一震:“科长你说,是不是发现了什么线索。”

    左重拿出日本商会的资料递给他:“日本人在宁波的商会,我让人去投石问路,对方现在正派人四处查找那几块石头死亡之前的行踪。

    你立刻从码头撤回来,带人负责商会的监视调查,我怀疑会长泷川文太只是挡箭牌,你把他身后的关系给我找出来,一定不能心急。”

    邬春阳起身将坎肩往肩膀上一搭:“是,我现在就回去布置一下,突然撤离码头会引起别人怀疑。”

    左重知他为人谨慎,便也不再多说:“好,遇到紧急情况就打我书房的电话,但不要在电话里说具体案情,这里可不是咱们的地盘。”

    邬春阳走了,左重又在地图上画了一个圈,现在情报科有三处情报战场,普陀山一处,宁波市区一处,日本商会一处,他自己坐镇中军,这次要毕其功于一役,完全破坏掉日本在宁波周边的情报网络。

    他就像是一只蜘蛛,慢慢把蛛网延伸至宁波的各个角落,任何风吹草动,最终都会传递到他这里。

    果党官员、日本商人、地方名流们,这些人每天吃了什么,干了什么,左重比他们本人记得还要清楚,宁波的另一面展现在他的眼前,这让他有种掌控一切的感觉。

    不过,当左重收到自家变卖资产建造钢厂和码头的情报时,着实吓了一跳,现在干实业纯粹就是肉包子打狗,只会便宜日本人,祖父为何如此不智,他想去问问情况。

    可考虑再三,左重决定再观察观察,因为他总觉得这几天父亲和祖父的行为有些诡异,两人鬼鬼祟祟不知道商量着什么,左家这么大的家业,总不是大水淌来的吧,两位长辈一定是有什么特别的打算。

    而随着日本商会的代表多次拜访,对日友好士绅频频上门,左重终于意识到了什么,又不敢确定。

    后世这种把戏很多,无非是编个好故事,说一点情怀,忽悠一帮大傻子上钩,最后掏刀子割韭菜。

    但祖父和父亲敢玩得这么大吗?宁波商人是以诚信为本,这事一旦曝光,左家百年来积累的商业信誉就算完蛋了,不走也得走了。

    可当各种情报汇集在一起,脉络渐渐清晰,左重确定了,祖父左学臣和父亲左善文正在布置一个大陷阱,猎物就是那帮日商和汉奸。

    至于要不要阻止?左重觉得自家是在助人为乐,毕竟日本人迟早要被上一课,美国摸得,左家也摸得,日本人吃了一堑也能长一智。

    左重让特务们不要管左家的事情,趁着混乱,全力调查日本人在宁波的老底,他们想收购左家的资产,不是这些小人物可以决定的。

    终于,当宁波大街小巷都在讨论左家的稀奇事时,一场声势浩大的招股会在左府召开了,参加会议的各地富商士绅排出去了几百米。

    左重在一间小屋里看着外面,身边站着邬春阳和几个特务,其中一个特务拿着一部相机,透过缝隙对着走进来的众多客人们拍照。

    “日本正金银行沪上经理到。”

    “大和商行总经理到。”

    “宁波商帮理事到。”

    左重看着衣冠楚楚的来宾,小声嘱咐:“拍清楚了,立刻给这些人建立档案,看看他们谁与日本商会的关系最密切,要进行交叉比对。”

第一百五十四节佛

    相机咔嚓咔嚓的拍摄着,一张张面孔被记录上相纸上,左善文长袖善舞,熟络亲热地招待着各国来宾来宾,一会握手,一会拥抱。

    邬春阳小声问道:“科长,你爹他们是在配合咱们的工作吗?”

    左重面无表情:“专心任务。”

    日本正金银行是一家日本地方涉外银行,早在上世纪就在沪上设立分行,随后陆续在民国各地设立分支机构,是日本帝国主义对民国施行经济侵略的重要金融机构。

    大和商行跟满铁集团一样,表面上是一个正规的商业机构,其实背地里干着情报窃取,策反汉奸的行为,早已经在特务处挂了号。

    这两个庞然大物竟然来了,它们跟宁波日本商会有关系吗?

    “春阳,你要盯紧正金和大和的人,对方在宁波的一举一动都要记录,通知华东区的人加强对这两个机构的情报侦察,进行技术窃听。”

    “知道了,科长。”

    左重吩咐完坐了下来,市区和日本商会是次要目标,普陀山日谍才是他们此行的目的,可是那里没有任何头绪,除了某件物品,但现在不是利用那条线索的最佳时机。

    根据古琦的汇报,铜锁已经将他所在寺庙偷了一个遍,当然,他没偷东西,只是检查了一下和尚们的住所跟个人物品,调查结果不是很好,除了一些不相干的东西,没有任何可疑之处。

    现在铜锁已经把目标转向了其他寺庙,沈东新负责望风,他来动手,但想要偷遍普陀山还需要一段时间,毕竟每次都要确认物品摆放次序、位置,有无记号,铜锁已经干的非常出色了。

    必须尽快把普陀山可能存在的日谍找出来,随着时间的过去,对方也许会察觉到危险,可能会离开,可能会蛰伏。

    左重看着刚刚到场的日本商会会长泷川文太,思考着和尚中有间谍这件事本身,从逻辑上来说这有两种可能性,一间谍伪装成和尚,二间谍是真和尚。

    考虑到佛经诵读、礼仪、法事等等这些复杂的专业知识,间谍本身是真和尚的可能性要高一点。

    再次推导,间谍可能是个中国人,也可能是日本人,可从那个果断投海自尽的日本间谍来看,对方如此保护接头对象,恐怕那人的地位不会低,或者说重要性不低。

    这就可以基本断定,间谍是日本人,同时是个日本和尚,半路改行当了间谍,此人熟知佛教的一切信息,自然能够完美地潜伏在普陀山寺庙不被发现,这才符合逻辑。

    左重想到这里有点兴奋,感觉坐在椅子上不便于思考,站起来在小屋里转起了圈,试图继续推理。

    如果他是间谍,那他的破绽又在哪里,有没有可以分辨的特征。

    可左重很快发现,他对日本佛教的事情一无所知,事实上他连民国佛教的情报也知之甚少,更不知道中日两国佛教之间的具体区别。

    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看来得先了解他们。

    “邬春阳,你去找一些中日佛教的书籍,不要佛经,要找关于两国佛家发展、沿袭、历史的书籍。”

    佛教书籍?邬春阳听到左重的命令,有点不明白科长的意思,而且想找民国佛教书籍不算难,民国善男信女很多,可日本佛教发展的相关书籍,这种东西他去哪里找。

    左重似是知道他的难处,说了一句:“派人去沪上的日本居住区,现在就去安排,要用最快的速度。”

    而后他想到叛徒黄新山的事,又提醒道:“一定要小心,不能暴露意图,多买几本其他类型的书籍。”

    邬春阳点点头从侧门出去了,左重继续带着特务们盯着来参加招股会的客人,会议结束时这些人面色各异的离开了,有的人很兴奋,有的很傲慢,还有些人很疑惑。

    很快就有特务把招股会的情报送了过来,说起来也是好笑,分明是自家的事情但左重不便询问,只能通过手下获得具体的情况。

    可这就是规矩,既然家中不愿他知道,那必然是有原因的,通过正规渠道了解也表明了一个态度,那就是左重并不知道家中干什么。

    “宁波日本商会拿下了北仑港口公司百分之二十的股份,作价100万元整,由日本正金银行提供贷款支持,大和商行提供信用担保?”

    左重读着具体情报,心里忐忑不已,这个金融骗局整得太大了,100万,将近40多万美金的巨款。

    日本人给张敬尧的策反经费有700万,可这是用来“购买”整个华北的资金,否则就小日本的吝啬,决计不会这么大方,六国饭店后,他们还疯狂追查资金就说明了这点。

    骗了小日本一百万,他们怕是会全球追杀老左家吧,而且这只是百分之二十的股份,以左重的判断祖父绝对会往死里坑日本人,算上那些汉奸买办提供的资金,最后恐怕不会低于200万这个天文数字。

    更要的是,这个所谓的北仑港公司只是个概念股,并不包含土地等实际财产,全靠老爷子这一辈子的商业信誉随手画了个大饼。

    如果再来个其他“公司”,想要入股北仑港,并给左家的土地估出了一个高昂数字,同时左家愿意把土地并入到北仑港公司。

    日本商会到时候有两个选择,要么坐看股份缩水,要么按照新的估价补差价,当然也可以强取豪夺,可如果那个新公司是英国的,美国的,甚至德国的呢?

    那左家买下北仑土地花了多少钱呢,不到两万元,该死的资本游戏,绝对会给日本人一个撕心裂肺的教训,看来日本商会不能动了,至少不能大动干戈,毕竟事关祖宗家业啊。

    左重咽了咽口水,怪不得老爷子和父亲都不愿意告诉他,这种事越少人知道越好,古语早就有言,君不密丧其国,臣不密失其身。

    接下来的几天,左重忙着处理各种情报,正金银行、大和商行与宁波日本商会果然有猫腻,宁波和沪上相继发现了一些蛛丝马迹。

    除了宁波的日本商会,其他城市的日本商会,也部分参与了商业间谍活动,居中联络的便是正金和大和,一个给钱,一个给人。

    这已经不是孤立的案件了,左重把特务们慢慢撤了回来,贴靠侦察很打草惊蛇,情报科转而利用技术手段进行窃听,拍照取证。

    左重忙得不可开交,连教左钧功夫都没有时间,干脆扔给了何逸君,一只羊是赶,一群也是放。

    可没等他喘口气,邬春阳又送来了中日佛教的相关资料,左重考虑对日本商会的调查将是一项长期工作,便彻底交由邬春阳处置。

    他自己则全力侦破普陀山日谍案,戴春峰给他的压力不小,这些日子电文不断,拐弯抹角询问案件的进展情况,就差亲自上阵了。

    坐在书桌前,左重悠然点上一支烟,翻开一本颇有年头的日本古籍,幸好没放弃学习日文,否则资料都看不懂,果然技多不压身呐。

    他这一看就是一整天,期间饭菜都是由仆人送到门口,华灯初上时,左重暂时合上了书页,闭上眼睛回忆着收获,很大的收获。

    日本佛教最早跟中土佛教一脉相承,后来多有变化,各个派别差别巨大,江户幕府时代,佛教还被列为幕府封建制度中的重要环节。

    等到明治天皇亲政之后,采取改革新政,在技术上积极学习西方的科学文明,在思想上则是恢复君权神道主义,以神道为国粹的立场来说,佛教是被排斥的外来宗教。

    如明治五年时,日本政府更宣布允许僧侣娶妻、食肉及蓄发,在这种情况下,日本佛教没落和世俗化就不可避免了。

    为了争夺信众和生计,日本和尚开始介入一些以往并不涉及的行业,比如墓地祭祀,甚至从军,这就是所谓的入世。

    左重在一本手抄本看到了一个词—随军僧,他们为日军士兵提供超度以及心理辅导之类的服务,相比在枪林弹雨中举行野葬而言,由和尚主持的超度,更能缓解那些与死亡相伴的士兵对战死的不安,并提升他们的士气,作用类似牧师。

    除了入世之外,日本佛教发展到现在,教义跟民国也有了差别。

    如民国的大乘佛教重在证悟自性,而日本佛教重在证得神我;日本僧人多朝贵,中国僧人多野逸。

    还有民国寺院是由上一任传给弟子继承,日本佛教则不同,他们的位置是世代相传的,即父传子。

    这帮人可以婚姻、食荤、几乎没有任何戒律,他们参与战争,也被认定是正常的维护佛祖的行为。

    所以一个和尚成为间谍,在日本这个国家不是难以想象的事情。

    左重思考着日本和尚的特征,吃酒喝肉娶亲,不遵守清规戒律?赚钱买卖,乐衷于跟佛门无关的事物?这些是日本特殊国情造成的地方特色,无法作为甄别的条件。

    日本间谍不会如此愚蠢,伪装隐藏很容易,无非不吃酒肉,不掺和金钱往来,不娶亲结婚,这些都不是大问题,甚至偷偷犯戒也不会有人发现,可以排除这个方向了。

    但想要伪装成另外一个人,就必须重新捏造一个全新的身份和三观,新身份对情报机关不难,对和尚而言,改变三观才是巨大难题。

    这个间谍能在普陀山这样的佛教圣地顺利隐藏,本身的佛学水平肯定不会太差,这说明他学佛时间不短,已经有了稳固的信仰认知。

    再想想戴春峰给自己的那个物品,并综合凌三平的专业意见,这个间谍年纪不会太小,很可能在日本国内就当了很多年的和尚,对于日本佛学的理解已经根深蒂固。

    中日佛教的巨大差异,必然导致重塑信仰的过程是痛苦的、煎熬的,这让左重想到了一个词,如坠无间地狱—所受之苦无有间断。

    间谍与和尚确实比一般人的意志要坚强,可再坚强也是人,左重不相信对方可以轻易改变信仰,所以这个间谍的破绽在于他的心。

    心?左重陷入了思索。

第一百五十五节党部调查室

    该如何找出对方心中的破绽,左重思虑良久,将情报收好走出书房,他需要换换脑子,否则满脑子都是阿弥陀佛,根本无法思考。

    转着转着,左重走到一处熟悉的地方,在记忆里,他小时候时常来这里玩耍,锃亮的油漆,散发着木材香味的雕塑让他流连忘返,而今却略显陈旧,不过打扫的还算干净,他慢慢走了进去,打开电灯。

    一塑面相慈悲的菩萨雕像矗立在房子中间,供台和蒲团已经充满了岁月的痕迹,左重跪在了蒲团上双手合十虔诚祈祷,又为香炉添上了一炷香,站在那里想着些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响起的脚步声把回忆中的左重惊醒,他转身看去,原来是自己的祖父左学臣。

    左学臣今夜有些睡不着,便出来走一走,结果看到亡妻在世最爱去的佛堂亮灯了,进来看到左重在这里发呆,想到亡妻最宠的就是这个孙子,脸上露出了感慨和悲伤。

    “想你祖母了?”

    “是的,祖父,还想到了小时候在这里玩耍的情景。”

    左学臣看着孙子不好意思的的样子,哈哈一乐:“当年你顽皮的很,差点把菩萨推倒,可把你祖母气坏了,如今一晃都过去十几年喽。”

    笑着笑着,左学臣抚摸着供桌上摆放的木鱼和念珠,这都是左重祖母留下的东西,似乎时间就停止在这,慢慢的,他的眼眶红了。

    左重见状知道他是在想念去世的祖母了,赶紧走过去搀扶:“祖父回去休息吧,要注意身体,等到了春节我们全家一起去看看祖母。”

    左学臣掐了掐自己的手,脸上恢复了平静,点点头:“好,要记得去庙里为你祖母祈福,希望她在天上保佑咱们家人口家宅平安。”

    左重点头称是:“那我明日就陪母亲去一趟寺庙,孙子记得祖母在世时,最喜欢去的就是城外的天童寺,说那里的师傅佛法高深。”

    “不错,别忘记给寺里添点香油钱,我是不信这些的,而且明天还要跟你父亲去北仑那里看看,就不去了。”左学臣叹了口气道。

    将郁郁寡欢的左学臣送回房后,左重跟母亲梅慧珍禀告了一声,梅慧珍自然满心欣喜,她也是一个不那么虔诚的佛教信徒。

    可等到第二天一早出发时,左重发现竟然是全家出动,左钧和左朵在车边用着不标准的擒拿动作打闹,母亲帮父亲整理着衣物。

    “父亲,你和祖父今天不是要去北仑吗,怎么有时间陪我们去天童寺?”左重表情疑惑,他知道现在正是北仑港计划的关键时候。

    左善文笑着说道:“你祖父决定的,港口什么时候去都行。”

    左重没有说话,猜测祖父应当是想念祖母了,说不定昨晚一夜未睡,等左学臣一脸疲倦走出屋子,他更确定了自己的想法。

    左重连忙走过去扶着他,小声劝慰道:“祖父,您还是留在家里多歇息会吧,由我们去就行了。”

    “好了,要去就一家人去吧,不然下去见到她,又该埋怨我了。”左学臣嘟嘟囔囔说完直接坐上了车。”

    左重一家三口对视了一眼,无奈地各自上了车,随后七八辆轿车从后门鱼贯而出,这么多车自然不是为了摆谱,而是此次出门,情报科留守在左家的人员倾巢而出。

    现在的局势很复杂,党部调查室、日本人、甚至浙江漕帮都有对左重下手的理由,不知不觉间左科长也到了仇人遍天下的境界了。

    车队向着宁波东部的太白山麓开去,百姓们看着这支气派的车队露出了羡慕的表情,有钱人的日子是舒服,可他们的日子还得过,羡慕完便去忙活自己手上的事情。

    但围观的人群中有那么几个人悄悄上了一辆车,鬼鬼祟祟跟在左家车队后面,从城内跟到城外,又从城外跟到了荒郊野岭,跟踪动作非常专业娴熟,可惜没什么用。

    路上就这么几辆车,多出一辆很是显眼,这种拙劣的跟踪肯定瞒不过情报科,归有光打了一下方向,用后视镜观察了一下后方:“科长,尾巴还在,要不要干扰一下?”

    左重微微歪头,发现后方的车辆上人数似乎不少,想了一下:“不用干扰,发信号让大家停车,看看他们到底是什么人,想要干什么。”

    干扰跟踪太过专业了,如果对方是情报人员,一眼就会发现左家这些“护卫”有问题,反击行动还是简单粗暴一点,这样才够真实。

    归有光点点头,将左手伸出车窗,在车门上拍了三下,前后开车的特务们注意到了信号,将汽车慢慢减速,车队最后停在了路边。

    武装特务下车站在发动机后方,将汤姆逊轻轻上膛,冷冷看着越来越近的轿车,一旦对方有攻击行为,他们会毫不犹豫开枪。

    “逸君姐,到天童寺了吗?”左朵睡眼朦胧,刚刚她在车上睡着了。

    “没事,你继续睡吧。”何逸君将左朵的脑袋摁低,右手放在了手枪上,小声提醒梅慧珍:“伯母,等会如果有事你就躲到我身后。”

    左学臣和左善文的车里也紧张起来,同车的特务不知道该如何处理,只好看向随车的凌三平,毕竟他是股级干部,也算是长官。

    凌三平翻了个白眼:“看我干什么,不要开窗,也不要下车,谁知道对方有没有埋伏,以不变应万变,咱们的人多,他们怕我们。”

    就像是他说的一样,那辆汽车在左府车队停下后就慌了,可现在停车或者掉头太显眼了,犹豫了一下,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行驶。

    宁波党部调查室主任周文山黑着脸,嘴里骂着司机:“TMD,让你跟远一点,这下被笑面虎发现了吧,回去看老子怎么收拾你。”

    司机看着前方严阵以待的特务处人马,哪里顾得上自家主任的威胁,他都快吓哭了:“主任,咱们掉头吧,听说特务处的人可狠了。”

    周文山给了他脑袋一巴掌:“大路朝天,各走一边,只要我们不惹事,他们能拿我们如何,等会你直接开过去,不要停不要乱看。”

    “是,主任。”车里的调查室特务们战战兢兢回道。

    两方汽车慢慢接近,周文山强作镇定,双眼目不斜视,看着挡风玻璃前方,不过当路过一辆汽车时,他还是看到了笑面虎的人。

    一个大光头站在路边,露着白森森的牙齿看着他,周文山甚至听到了对方的冷笑声,这让他的心脏猛跳,连忙咳嗽了两声转过头。

    眼看汽车就要超过左家的车队了,周文山和手下们长舒了一口气,前方岔路众多,随便开进哪个路口就安全了,真是老天保佑。

    可还没等他们笑出来,左家车队最前方突然冲出一辆车将前路堵死,周文山的视力很好,对方车里的那支汤姆逊吓得他魂不附体。

    他吼道:“快倒车!掉头!”

    可等了好一会,周文山发现司机没有听他的命令,反而把汽车停下了,这让他火冒三丈,回头一看才发现后路也被车给堵住了。

    周文山的脸一下子白了,这里本就是乡间公路,会车都显拥挤,现在被人前后一堵,他们插翅难逃,只希望特务处等会下手轻点。

    他整理了一下衣领,对已经魂不附体的手下们说道:“不要丢了咱们党部调查室的脸面,大不了就是挨顿揍,都给我抬起头来!”

    这话说得邦邦硬,可是哆哆嗦嗦的手出卖了他,情报系统谁不知道特务处情报的大名,人人手上都有人命,简直是煞星转世。

    周文山越想越怕,直到听到车外一个声音:“你们是自己下车,还是让我把你们拉出来,都特么小心点,老子的冲锋枪可不认人。”

    周文山脸上的表情很精彩,强忍着恐惧露出笑容,慢慢转过身,看到了之前那个大光头,对方手里的汤姆逊正在指着他的脑袋。

    “兄弟别开枪,你们是特务处的吧,自己人啊,我是党部调查室主任周文山,千万不要冲动,我们死了你们也麻烦。”周文山语带威胁。

    归有光摸了摸光头,呸道:“你就是周文山啊,你们这帮废物还好意思说自己人,给你一个机会,老实交代为什么要跟踪我们科长。”

    周文山闭紧了嘴巴,他绝对不能说,说了也是一死,他在赌情报科不会动手,毕竟杀害同僚不是小事,这里人这么多绝难以保密。

    他干笑道:“兄弟此行是执行公务,无意冲撞了诸位,真是抱歉。”

    归有光嘿嘿笑道:“你今天最要紧的公务,就是挨老子的这顿揍。”

    他捏了捏钵大的拳头,决定给这个王巴蛋一个教训,可还没等动手,身后的汽车里传来了左重的声音。

    “算了吧,把他们放了,让他们回去告诉徐恩增,这事我左重接下了,让他有什么招式都使出来吧。”

    “是,科长。”归有光恭敬回道。

    他阴恻恻地看着周文山:“听到了吧,回去告诉你的主子,他这招我们情报科接下了,赶紧给我滚。”

    情报科前后拦路的汽车退了回来,周文山的司机抖着双手转动方向盘,好不容易才掉过头,向着宁波城方向亡命狂奔,尘土飞扬。

    归有光上了车,伸手拍拍车顶示意车队前进,转头询问:“科长,这事就这么算了?附近没有人,多好的机会,人埋了,汽车推到山沟里,不见车不见人,就算他徐恩增知道是咱们动的手也没证据,要不要我现在带人追上去处理一下?”

    左重将手枪放回腰里,摇摇头:“还不到时候,别忘记咱们的任务,委员长非常关心此事,小心开车,这事回头再说。”

第一百五十六节祈福仪式

    天童寺始建于永康元年,是佛教禅宗五大名刹之一,号称东南佛国,坐落在层峦叠嶂的太白山下。

    相传有僧人云游到此,见此地山明水秀,便结茅修持,当时有童子每天奉上银钱,后来辞别时自称是太白金星化身,受玉帝派遣前来护持,自此山名太白,寺名天童。

    左重不知道为什么玉帝要派人来帮助一个和尚,不过这里风景确实秀丽,比起记忆中更加香火旺盛,可能是因为临近春节的原因。

    知客僧老远就看见了他们,一长溜的小轿车甚是气派,知道来了阔绰的香客,连忙笑着上前迎接。

    “见过施主。”

    “见过小师傅,我们此行来是为了祭祀祈福,还请帮忙安排。”

    左重跟知客僧点名来意,他无意跟其他善男信女们一起挤在大殿里,那样不方便也不安全,想必天童寺会有这种业务,服务行业嘛。

    果然,知客僧脸上笑意不减,嘴上说道:“好的,诸位施主们里面请,此事还需监寺同意,但能为善众祈福,监寺他应当不会拒绝。”

    留下一队人看守车辆,一行人登上了郁郁葱葱万松大道,向着寺院走去,道路崎岖,左重看到左学臣有些疲倦,便直接背起了他。

    知客僧看到这一幕,口中念了句阿弥陀佛:“这位小施主真是孝顺,不知贵客们从哪儿来,又要为何人祭祀祈福?”

    左善文看了一眼儿子,欣慰地点点头:“我们都来自宁波,要为我故去的母亲祈福,她在世时常常来贵寺上香礼佛。”

    知客僧听完也不再多说,表情平淡在前方引路,进了寺门绕过大殿,继续向着寺庙深处走去,闲逛的香客慢慢变少。

    在一座小型佛殿前,知客僧停住脚步,双手合十:“烦请贵客们在此等候,小僧前去通禀监寺,这里有石凳可供歇息。”

    左重满头大汗放下左学臣,并搀扶着他坐在石凳上,要不是警校和特务处的训练,这么一大段距离还真坚持不下来。

    一旁的何逸君看到左重满是汗水,悄悄塞给他一条手绢,左重接过擦了擦,这山风一吹,着实有些冷。

    左学臣看着左重,脸上露出笑容,到了他这个年龄,钱财都是假的,家庭和睦,子孙孝顺最重要。

    他感慨道:“左重你也坐下歇歇,累坏了吧,到底是老了,当年陪你祖母来上香的时候,我可以一口气可以从山脚下走到这里。”

    左善文夫妻两偷笑,老爷子又在说多少年前的事了,那时候他还在壮年,走几步路当然不算什么。

    左重刚想安慰祖父几句,就看到那个知客僧面色难色,从大殿内走了出来,难道天童寺不愿为左家祈福吗,他心中当即有些不虞。

    知客僧走到众人面前,合十道:“让施主们久等了,实在是抱歉了,本寺今日正在招待北方禅宗的同门,可能不便祈福。”

    原来是和尚来亲戚了,这倒不好过多指责了,左重只好沉声说道:“即是如此,那我们就先告辞,来日再来叨扰贵寺。”

    他现在忙得脚打后脑勺,好不容易抽出时间,结果遇上这种事情,看来只能再找时间了。

    知客僧再次合十行礼,今天北方禅宗的高僧来讲经,寺内的大小管事都在旁听,确实没有合适的人选主持祈福仪式。

    众人无奈,只能起身准备离开,这时一个小沙弥走出殿门,见左重他们要走,连忙加快了步子跑了过来,上气不接下气说道:“诸位施主稍等,宏悟主持让我来告诉诸位,等会由他来主持善众的祈福。”

    宏悟主持?天童寺的主持?

    这是名满江南的大德高僧,到了对方的境界,已经不会为外物所动,纵然左家有钱有势,人家也不会在乎,他为何要主动主持祈福?

    左学臣有些不敢置信:“这位小师傅,是宏悟主持亲自祈福吗?”

    小沙弥崇敬地说道:“是的,本来主持早已不做法事,但刚刚听说有人背负长辈从山下而来,心有所感,便遣我来告知诸位施主。”

    左善文和梅慧珍一脸的激动,竟然能让宏悟主持亲自来祈福,这是宁波多少人家求之不得的事情,看来自己儿子真是有福之人。

    左重则觉得大师有些太随心所欲,不过可能这就是高僧吧,不知道那个日本间谍又是什么样?

    在大家的期待中,宏悟主持来了,身穿灰色僧袍,慈眉善目,看着五六十岁,见到一行人后行了一礼:“诸位施主,请跟我来吧。”

    为逝者祈福,情报科的人不方便在场,只有左重一家跟在宏悟大师身后,归有光还有些不放心,想要跟着,左重对他摇了摇头。

    自己父母曾见过宏悟,刚刚他们激动的表情就说明了对方不是假冒的,既然是真人那就不用怕了,有句话叫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左重习惯性地观察,他发现宏悟主持左脚应该受过伤,走路时动作有少许变形,脊椎中段似乎也不太对劲,给人的感觉非常僵硬。

    走到一处偏殿,宏悟主持率先走进去,准备起做法事的用具,左重跟着家人跪在蒲团上,继续悄悄打量着宏悟,他当然不会觉得一个底细清楚的大师是日本间谍,而是想看看一个真正的中国高僧是什么样的,未来调查时也好有个比较。

    这时宏悟主持突然回头,笑眯眯盯着左重:“这位小施主,就是你背负长辈来本寺的吧,不错。”

    左重一愣,知道自己的观察被对方发现了,没想到这老和尚如此敏感,嘴上恭敬道:“是的,祖父的年龄已大,作为晚辈应当如此。”

    宏悟主持缓声说道:“祈福结束还请小施主稍等,贫僧有话想跟你说。”说完便闭上眼睛念诵经文。

    左重和家人一头雾水,但看到仪式开始,只得敛神虔诚祷告,这一跪就是三个小时,别说年老体弱的左学臣,连左重都有些受不住。

    终于等到仪式结束,大家互相搀扶着站了起来,小沙弥引领众人前往禅房暂时休息,左重则留了下来,他想听听对方要跟他说什么。

    宏悟主持年纪不小了,刚刚的祈福他也很累,坐在蒲团上休息了好一会才睁开眼睛,发现左重正目不转睛的看着他,脸上露出笑容。

    “小施主,不知道老和尚有什么好看的?”

    左重端正坐在蒲团上,表情认真:“我就是看看大师的风采,可发觉与常人也没什么不同,难免有些疑惑。”

    “哦?”宏悟主持点点头:“不知道小施主有何疑惑?”

    左重说出心中所惑:“有人熟读佛经,却并无慈悲,是不是也能成为高僧,高僧跟常人没有区别,遇到这样的事情又该如何分辨?”

    宏悟主持听完微笑道:“禅宗讲求破除执着,所谓执着是什么,你觉得好的东西,硬要别人觉得好;你觉得不好的东西,也硬要别人觉得不好,这就是执着。

    你想要分清同样是执着,那便斩断希望与恐惧、喜爱与憎恶,明白所有的现象只不过是人心的投影,你将认清眼前所有的相对现象只不过是一个幻影。”

    老和尚说的云山雾罩,不过左重抓到了一个词,“人心”,这与他的推测一样,问题的重点在于如何找到那个日本间谍的内心破绽。

    左重想了想:“如果一人有自己认同的道理,却又无法言说,这是他的执着?”

    宏悟主持没有直接回答:“人人都有执着。”

    左重陷入了沉思,那个日本和尚被信仰这种执着所折磨,既然他熟知佛理,应该会想办法堪破。

    这就是他的内心的破绽!

    斩断希望与恐惧、喜爱与憎恶,这个老和尚有些门道,左重想到了什么,抬头正好看到一脸笑意的宏悟主持。

    宏悟主持抚掌:“看来施主已经堪破了,不知是不是想贫僧帮忙?”

    左重没想到被人看穿了想法,悚然而惊道:“主持如何得知?”

    宏悟主持哈哈一笑:“我观你手下应当都出身行伍,加之施主气态不凡,应当是公门中人,可见你似乎有郁郁之气。

    所以我才让施主你在祈福后留下,本来想为你消解一二,没想到你反倒问起贫僧来了,所提的问题还十分的有趣。

    你思虑良久,面露轻松,看来那位假高僧就是你郁郁寡欢的原因,于公于私,我都不能放任他人毁我佛教清誉。”

    左重明白了,这位高僧至少是个心理专家,通过自己表情动作,进行了一番合理的推测,自己要注意了,如果他面对的是日本情报人员,这些细微之处就出卖了他。

    左重起身给宏悟鞠了一躬,小声说道:“不瞒主持,现在有一个日本和尚,伪装潜伏在普陀山中,此事事关重大,我想请主持助我一臂之力,利用您在佛教中的地位,将此人引出来,便于我们抓捕。”

    宏悟主持双手合十:“两年前,贫僧曾在沪上组织僧侣救护队,办难民收容所,身上的伤便是那时所受,请左施主直言如何引他出来。”

    左重没想到他的伤还有这段故事,口中说出两个字:“执念。”

    “执念,执念?”

    宏悟主持念叨了两句,眼睛慢慢发亮,接着跟左重相视而笑。

第一百五十七节法会

    东南佛国天童寺要举办法会了,而且还是由宏悟大师主持的,宁波和附近城市轰动了,无数善男信女为之欢欣鼓舞。

    这次法会在腊月初八日举行,时逢释迦如来成道日,祝圣普佛,同时还有宏悟大师的讲经,主讲破除执着。

    所以不但普通百姓期待,连周边的寺庙也很重视,准备到时派出自家的住持、法师前往,普陀山的僧众也不例外。

    铜锁和沈东新傻眼了,他们正满普陀山当贼呢,现在和尚们都忙着法会的事情,连铜锁也不例外,被监寺抓了公差。

    这小子心灵眼活,最合适伺候大师们的生活起居,监寺也算是知人善用,并让人对他进行紧急培训,免得丢了脸面。

    铜锁现在去厕所都有几个师傅跟着,纠正他的行动坐卧,伴随各种讲经,这下别说当贼了,情报科的人想见他一面都难。

    没了铜锁的专业技术,靠着情报科和沈东新根本无法行动,一旦被和尚们发现有小偷在寺院出没,很容易打草惊蛇。

    古琦收到这个消息,立刻找到了左重,焦急说道:“科长,天童寺这么一搞破坏了我们的行动,要不要去协商一下?”

    “不用,老古你稍安勿躁。”左重笑完解释:“这是我安排的法会,目的就是找出那个日谍,普陀山人手分出一半,去天童寺做事。”

    古琦目瞪口呆,连忙追问:“科长,这个法会跟行动有什么关系,天童寺愿意让我们进去吗,那里是佛教圣地,咱们要谨慎啊。”

    他算是半个佛教徒,早就听说天童寺的大名,很多达官贵人时常去上香礼佛,情报科要是捅了这个马蜂窝,定然会闹得很大。

    左重看了看书房外,将安排说出:“放心吧,天童寺的主持宏悟大师已经同意了,法会前的整修和法坛的搭建正需要建造工人。

    你们就用工人的名义进入,到时候大师会让人配合你们,你们行动时要低调一点,绝对不能打扰和尚们的日常生活,知道吗。”

    听到这,古琦心里的大石落了地,商量好就行,点点头:“知道了科长,我会叮嘱兄弟们,可我们进去之后做什么,难道间谍在天童寺?”

    左重沉吟道:“间谍不在天童寺,我只能说这么多,老古啊,不是不相信你,具体计划确实不能透露。

    你们去了之后熟悉天童寺的地形,设置监视点,盯紧法会中的外来和尚,重点依然是普陀山寺庙来人。

    为了方便咱们行动,宏悟大师答应我,将他们的住所安置在一起,你看看能不能监听,但不要勉强。”

    古琦听完没有太多想法,情报工作就是这么特殊,对谁保密跟信任无关,就像他不会向家人透露他的工作一样。

    监听,现在特务处用的监听设备是德制钢丝录音机加小型加长麦克风,体积非常大,更多的是用在固定场所内。

    他回忆着带来的设备,摇摇头:“估计不行,我们的设备都太显眼了,也需要电力支持,天童寺还没有通电吧?”

    这就没办法了,天童寺离市区那么远,怎么可能有电,和尚们更不会用昂贵的发电机发电,看来监听是没指望了。

    左重最后决定:“那就盯紧人,铜锁到了天童寺之后,让他找机会多认识些普陀山同道,回去后也方便他的行动。”

    古琦收到命令走了,市区特务的监控重点同时调整到码头、车站,监视来往的旅客,跟踪调查所有的可疑人员。

    这颇有点撒网捕鱼的意味,可距离假和尚跳海自尽已有了一段时间,对方会不会去了其他寺庙,这个可能性不能忽视。

    腊月初七日,左重亲自到了一处监视点,拿着望远镜看着远处的码头,只见阳光下一群群光头从船上走下,有些晃眼。

    古琦也在一旁陪同,看到这帮人来了精神:“这帮和尚就是普陀山来的,走在最前面的是观音寺主持和其他寺庙的法师。”

    说完又伸出手笑着说道:科长你看,是铜锁那小子。”

    左重顺着他的手看去,看见人群中一个小光头,身穿僧袍,手捧木鱼,一脸的虔诚,哪里还有往日的狡黠油滑。

    “噗。”归有光笑出了声,觉得太好笑了。

    左重瞪了他一眼:“笑什么,铜锁他这是深入虎穴,要是没他的手艺,咱们现在都得在普陀山上耗着,下次让你小子去。”

    归有光赶紧闭上了嘴巴,他看过情报,知道铜锁每天过得是什么日子,要是让他每天诵经念佛,只能吃素,还不如杀了他。

    “沿途的茶摊安排好了吗?”左重放下望远镜问古琦。

    “安排好了,沿途三四个茶摊都有咱们的人,负责接待的是左家酒楼的伙计,本地口音,他们只当是您家做善事。”古琦立刻回答。

    和尚去参加法会,自然不会乘坐其他交通工具,全靠一双腿走去天童寺,这几十里路不算近,总要补充点热水或者歇歇脚,这是很好的观察时机。

    左重很满意这个安排,转身说道:“人不能总绷着劲,精疲力尽后放松,说不定可以发现一些蛛丝马迹,咱们找个地方等着这些大师吧。”

    古琦也是这个意思,不去现场看着他不放心,法会期间外地人很多,他和归有光的口音也不算破绽,再说了,不还有科长这个地头蛇嘛。

    不过这事不着急,大师们还得走一会,三人找了家馆子祭祭五脏庙,酒足饭饱后开着汽车追上了普陀山的和尚们,此时距离天童寺还有一半的距离。

    前方不远处就有一家茶摊,左重三人下车走了进去,茶摊的伙计没见过少东家,只当是来上香的善信,连忙迎了上来:“诸位好,这里是专门为参加法会的僧侣提供茶水的,不是买卖,不知道您几位?”

    左重笑着用宁波话回答:“不碍事,我们也是去天童寺上香的,顺便看看太白山风景,你自去忙你的就好。”说完塞给他一张钞票。

    伙计看了看手上的钱,琢磨着既然对方是去天童寺的,进来坐坐也不算什么,准备让新来的外地伙计给他们上了点热茶,还有点心。

    古琦悄声说道:“科长,您家里这些伙计可得管管了。”

    左重一点都不在意:“水至清则无鱼嘛,只要他们待人接物没问题就行,你看,这不就来了。”

    一个情报科特务小心翼翼地端上来茶水和点心,为两位科长和一位股长分好,他还是第一次近距离接触左重,眼睛不自觉的瞟了瞟。

    古琦发现了这幕,将手里的茶碗重重放在了桌面上,吓得特务一激灵,赶紧躬身告退了,左重看在眼里没说话,这个小特务就该警告。

    情报行动中任何多余的动作都会引起怀疑,如果刚刚那个日本间谍在旁边,肯定就会对左重他们产生好奇,说不定就会因此破坏行动。

    归有光跟底层特务们很熟悉,毕竟他整天混在训练场里,有些特务的行动技术也是他教授的,看到左重生气,赶紧小声求起情来:“科长,科里来了很多新人,很多人都是以远远见过您一面,难免有好奇。”

    情报科经过历次行动,陆续补充调入了一些新人,他们对左重这个颇有传奇色彩的科长很仰慕,但这不是违反行动纪律的理由。

    左重压低声音训斥道:“好奇就要做多余动作,那干脆拿个本子让我签名好了,我们现在是在工作,有任何事情都要放到行动后。”

    说完,左重将目光放到了茶摊外,看似欣赏起风景来,因为普陀山大师们的队伍快到了,精疲力尽的和尚们看到茶摊加快了步子。

    走在最前面的是观音寺的主持,年纪比宏悟大师大了不少,这一路是遭了罪了,累得上气不接下气,幸好一旁有一个小沙弥搀扶。

    走到茶摊边,小沙弥将观音寺主持扶到座位上坐下,对着伙计施了一礼:“这位施主,不知道可否为我们准备些茶水,有劳了。”

    伙计满脸推笑:“那是自然,这茶铺就是我们左家特意为大师们准备的,我立刻让人上茶和糕点,放心,是城里的素食铺子做的。”

    大师们之前就遇到过左家的茶铺,不禁感叹左家真是积善之家,看来以后可以去他家试着化化缘,观音寺住持还口诵了一句佛号。

    “阿弥陀佛,真是多谢你家主人了,若是有机会,可让你家主人前往普陀山观音寺,敝寺上下定然倒履相迎。”

    伙计憨憨一笑,他哪能做主家的主,连忙招呼他人给大师们上热茶,一盘盘精致的点心也从食盒里端了出来。

    大师们吃着素点心,喝着热茶,路上的疲劳一扫而空,之前木讷的眼神活了过来,活动着身体,面露愉悦。

    左重坐着,脸上挂着淡笑,看着为住持敲背揉肩的小沙弥,心说真是个小机灵鬼,怪不得能被带来参加法会。

    铜锁专心致志的为老和尚服务着,心里面把旁边的左重骂了个狗血淋头。

第一百五十八节兔子大师(求票,谢谢)

    大师们在茶摊里歇着,其他僧人就只能在外面了,吃完喝完后便盘腿坐在地上,干着自己的事情。

    有的人看着随身的携带的经书,有的人跟相熟的人交谈,还有人整理因为赶路显得狼狈的仪表。

    左重眼睛扫视了一圈,都是标准的盘腿动作,想来日本间谍也不会傻到在这么多人面前跪坐,而且他的观察重点不是和尚们的动作。

    归有光端起茶杯挡住嘴巴,不动声色道:“科长你在看什么?”

    左重侧过身,跟两人朗声说道:“咱们走吧,时候不早了。”

    说完起身离开,茶铺里的和尚也不在意他们的动作,三人坐上车向着天童寺开去。

    古琦见走远了,急忙询问:“科长,是不是有什么发现?”

    归有光一脸不信:“我怎么没有看出来,就是一群光头而已。”

    左重没有直接回答,反而说起另一件事:“海军的人在那个跳海的假和尚身上搜出过一副眼镜,这件事情你们记得吧。”

    古琦和归有光点点头,不过这跟刚刚左重的观察有什么关系。

    左重从口袋里拿出一个盒子,给他们看了看:“这就是那副眼镜,海军移交给特务处,临走前处座给了我,我之前给凌医生看过。

    据他说,这是一副老花眼镜,四十岁以后,有的人眼睛的晶状体逐渐变化,看近处物体时会模糊,必须把眼睛离远才能看清楚。

    那个跳海的假和尚身强力壮,年纪不过二十多,显然用不着老花眼镜,所以这副眼镜极有可能是为接头人携带的,这说明什么?

    说明那名间谍的老花眼已经到了非常严重的地步,甚至于影响他进行情报工作了,逼得日本人要冒险利用情报渠道为他服务。”

    古琦知道什么是老花镜,他的父亲就有,可老花眼不是近视,基本不影响生活,甚至患者本身都不知道自己患上了这种眼部疾病。

    他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直言不讳地表示反对:“科长,我觉得这条线索不值得耗费太多精力,我们无法分辨谁有老花眼,即使有老花眼也不代表就是间谍。”

    左重听完将盒子收起来,对开车的归有光说道:“你的看法呢?”

    大光头想了好一会,一拍方向盘:“他奶奶的,干脆把他们绑了,让凌医生一个个检查。”

    古琦哭笑不得,能用这招还用他们来吗,委员长随便派一个步兵营就好了。

    可没想到左重竟然一副同意的样子,只见他拍了拍归有光的肩膀:“这事就交给你了,你去把这几百个高僧大德抓起来,等案子破了,我一定多给你烧点纸钱。”

    归有光脸都黑了,专心开起车,不掺和这事了。

    左在不理他,跟古琦解释:“这只是第一个筛选条件而已,我们要做的还有很多,等到合适机会我会跟你解释,晚上你去办一件事。”

    古琦坐直身子:“是,科长你说,是不是要去查谁有老花眼?”

    “是,又不是,就像你说的,老花眼跟难发现,我刚刚看了半天也没任何收获,你让天童寺里的兄弟在送给普陀山僧人的油灯上做点手脚,让油灯亮度暗上一点。”左重脸上挂着笑,显得有些幸灾乐祸。

    古琦转眼就明白了:“科长好计谋,和尚晚上得做晚课,到时候让铜锁看看谁眼神不济就行。”

    左重看到天童寺已在眼前,说了一句:“立刻就去安排,在他们到达之前办好,知道怎么做吧?”

    古琦对这种事情有的是办法,他立刻说道:“往煤油里加煤灰,点燃后灰烬也大,能熏眼睛,老花眼更受不了,或者处理一下灯绳。”

    “恩,老古你办事我放心,就这么去做,不要太过了,毕竟是在佛祖他老人家眼皮子底下。”左重称赞了一句,还不忘叮嘱注意分寸。

    给佛祖面子是小,给宏悟大师面子是大,人家尽心尽力的帮忙,总不能把天童寺燎得到处是烟灰。

    车子停下,古琦去寺里安排了,归有光挠挠头:“科长,他们现在都有任务,就连何小姐和凌医生,一个陪着你娘,一个忙着法医培训的教材,你看看我能干什么。”

    左重想了下确实如此,这么好的身板不利用下,太可惜了,从头到尾看了他几眼,眼睛一亮:“想不想晋衔,想不想升官呐?”

    归有光觉得不妙,但还是老老实实说了:“当然想,科长,有事您说,上刀上下火海在所不辞。”

    左重一推手:“哎~,用不着你上刀山下火海,左朵的老师最近催她回学校,你知道的,她那是教会制女校,不过咱们的春节,所以呢需要一个保镖,你做不做?”

    归有光眼睛瞪大了,他可是情报科行动第一高手,怎么能去做这种看家护院的事情,可看到左重嘴角的笑容,心里一秃噜,嘴上不争气的说道:“是,保证完成任务。”

    左重呵呵了一声:“当然,保镖只是顺带的,更重要的是搞清楚一件事,谁告诉党部调查室朵朵是地下党的,这个人你要把她找出来。”

    调查室就算想搞事情,也不能随意动手,必须要有确凿的证据或者证人,可如果有证据他们早就直接动手了,所以对方只有证人。

    要跟徐恩增和党部调查室斗,得先把隐患清除,至于证人可能是个青春少女,这跟左重有什么关系,他只知道谁动他关心的人,他就砍掉谁的狗爪子。

    见左重杀气腾腾的气势,归有光的疑虑一扫而空,昂首挺胸的保证:“放心吧科长,我一定把人找出来,今天回去我就去找左朵。”

    两人又说了一会话,古琦鬼鬼祟祟回来上了车:“科长,安排好了,不光僧房里的油灯动了手脚,我们连厕所和附近佛殿里的灯都做处理过,不会让他们觉得突兀。”

    “行,我们先撤退,有光,开车回去。”左重躺到座位上。

    当他们的轿车路过普陀山僧众时,带起的灰尘让大师们皱起来眉头,纷纷用衣袖遮住口鼻。

    观音寺主持咳嗽了两声,叫道:“恶能,给老衲拿些水来。”

    他口中的恶能将身后的小葫芦拿到手里,拔掉瓶塞递给主持,又细心的掏出一块纱布,口中说道:“主持,您擦一擦,应当快到天童寺了,那辆车咱们在茶摊见到过,看来应该是上香回来了。”

    主持从善如流,喝了一口水漱漱口,擦掉脸上的灰尘,淡然道:“平生不修善行,不做善事,上再多的香不过是浮光掠影,像左家那样的良善之家行事才好。”

    恶能差点笑出声,心说老主持啊,你刚刚说得可是一家人啊,那佛祖该如何判断。

    不过脸上一副心悦诚服的样子:“主持您说的对,像刚刚那辆车上的人,来世定会要被佛祖惩罚。”

    普陀山大师们也这么认为,出家人不能嗔怒,只能从佛经上出一口气,纷纷聊了起来,远处的左重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路再远终有尽头,又走了半个小时,终于看见了天童寺的万松大道,观音寺的主持长松了口气,对身后众人沉声说道:“诸位整理衣衫,万万不可丢了我普陀山脸面。”

    僧人们停下脚步,将僧袍上的灰尘拍一拍,将满头的大汗擦净,这才不慌不忙地走近天童寺山门。

    天童寺的迎客僧见到普陀同道,双方自又是一番寒暄,过了好几个小时,眼看天都要黑了,观音寺一行人在僧房里落了脚。

    “恶能,帮我打点水来。”

    “恶能,去把经书放好,别让老鼠啃了。”

    “恶能,问问天童寺,什么时辰吃饭。”

    恶能被几个大师支使的焦头烂额,心里对左重的怨气直冲云霄,在水井边打水的他,口中念念有词:“王巴蛋左重,王巴蛋左重。”

    这时,一个工匠模样的人拿着木桶走了过来,这是搭建法坛的人手,恶能刚刚便听天童寺的人介绍过,这会看见也不稀奇,还让出了一个身位给他,方便对方打水。

    工人走到恶能身边,将水桶放进井里,桶绳一抖,水桶便翻了个个,咕噜咕噜开始灌水。

    “铜锁兄弟,科长有令,让你注意晚上谁的眼睛不好使。”工人嘴巴不动,一段话就说了出来。

    恶能,也就是铜锁差点一头栽进井里,刚刚他说左重的坏话,不会被听见吧,瞄了一眼面无表情的工人,铜锁小声询问:“眼睛不好是什么意思?你们要下毒?”

    工人拎起水桶:“老花眼,就是看不清近处的东西,记住了,盯牢了。”说完便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铜锁蹲在那,一边给大师洗内裤,一边想着刚刚的对话,老花眼?他见过,当年同伙里就有个老扒手得了这病,平时戴着一副老花镜,装成教书先生专在电车上动手,后来被人打断了手脚。

    可这病看不出来,要怎么观察谁有老花眼呢,铜锁皱着眉头端着木盆走进僧房,下一秒他泪流满面冲了出来,他知道怎么分辨谁是老花眼了,娘的,这帮人下手太黑了。

    僧房里,大师们就像是一群兔子,红着眼睛在绿豆大小的油灯前看着经文,黑乎乎的灯油灰飘荡在装饰豪华的房间里。

第一百五十九节举棋不定

    腊月初八一早,天还没亮,宁波到太白山的路上便满是行人,都是来参加天童寺法会的各地信众。

    左家人坐着轿车走在路上,这次左重没有带太多人,统共就三辆车,情报科也没派人随同,同行之间最为敏感,几十个特务一起出现太显眼了,很难瞒得住日本间谍。

    而且宁波警署今天也派了大量的警员前来帮忙,再加上天童寺的伪装潜伏的特务,足够安全了。

    左钧看着车窗外一脸兴奋的百姓,有些疑惑,便问左重:“大哥,你说这些人为什么这么开心啊?”

    左重想了下,悠然说道:“有所求,有所得,所以开心。”

    左钧不懂,干脆眼睛一闭睡起觉来,左朵似乎明白了什么,毕竟读的是教会学校,对于信仰并不陌生,但想到要回学校也闷闷不乐起来。

    看着弟妹的样子,左重微微笑了笑,心里想着今天的法会,不知能不能抓到那个狐狸的尾巴,如果浪费了这个机会,实在太可惜了。

    汽车停在万松大道外,太阳已然升起,薄雾笼罩在在山峦间,看来今天是个艳阳天,不过山里的气温冷得出奇,加之时间还早,左家又不用跟普通善众争夺位置,大家便都留在车里休息,左钧和左朵这会已经睡着了。

    左重带上手套,裹了裹身上的羊绒大衣,小心翼翼地打开车门,悄悄下车将车门摁上,这才痛快呼出了一口白气。

    这时,古琦如同幽灵一样出现在他身边,小声汇报:“科长,铜锁来信了,昨晚的任务很成功,但结果不算好,那些大师或多或少都有些老花眼,严重的十几个人,这是照片和大概档案,详细的还需要时间。”

    说完他把一袋文件交给左重,左重接过没有直接打开,抬脚往一边走去:“去你车上看,这里人多眼杂,弟兄们的饮食安排好了吗。”

    古琦亦步亦趋,谨慎回道:“为了防止意外,兄弟们吃的饭菜都是从城里送来的素食,没有打扰到宏悟以及其他大师,请科长放心。”

    两人钻进古琦的车,左重打开文件袋上的线绕扣,取出里面的文件,一张张或慈眉善目,或宝相尊严的老和尚照片出现在他的眼里。

    左重看了许久,又拿出相应的个人资料,这些人无一不是各处寺庙的主持或者讲经大德,可底细出身嘛,大部分都是孤家寡人。

    古琦在一边解释:“这些人基本都是孤儿出身,不是灾年被丢在寺院门口,就是全家只活下一人,只能托身佛门,而且因为讲经和游历的需要,他们的行迹不好查证。”

    左重冷笑:“多好的理由和借口啊,日本人真是煞费苦心啊。”

    古琦也赞同:“是的,如果是其他身份,就算背景资料造的再真,我们也可以寻迹去查,他们这样的就麻烦了,总不能去阴曹地府查。”

    左重把资料放进文件袋,一边缠着着封绳,一边说道:“这些人盯紧了,看看能不能找到一些同乡,邻居之类的证人,总不会全部死了吧,有一个算一个,把证人都给我带到宁波来,让各地区站配合。”

    古琦地低头说道:“是,科长,我会让各区站的情报组抓紧办理此事,刚好要过新年了,人员也好寻找,总不会都不回乡吧。”

    左重觉得很对:“就是这个理,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咱们把工作做扎实了,就算抓到了间谍,也可以用这些做证据,毕竟间谍的身份影响应该不小,常规的刑讯手段不好用在他身上,万事需谨慎呐。”

    古琦这才反应过来,如果没有确实证据,即使有了可疑对象也白搭,总不能把万众敬仰的大师放到电椅上当灯泡吧,众怒难犯啊。

    温度渐渐升高,雾气在车窗上凝结成水滴,慢慢从玻璃上方滑落,形成一条条痕迹,左重忽然听到妹妹左朵在外面喊他。

    左重把文件袋塞给古琦:“我先走了,有事去观礼台找我,记得收敛身上的气势,对方虽然是和尚做间谍,但绝对专业,不能大意。”

    说完不等古琦说话,打开车门走了出去,正看见左朵在那里跑来跑去找自己,左重挥了挥手:“朵朵,我在这,怎么了?”

    左朵蹦蹦跳跳着跑了过来,往他身后的汽车看了看,她认出这是自家的汽车,想到可能是哥哥的同事在用,便打消了好奇心,俏生生道:“爹娘说可以出发了。”

    左重看了看手表,不知不觉都六点多了,法会七点开始,确实可以出发了,这事可不兴迟到。

    “走吧。”

    左家一行人登上了山路,这次左学臣说什么也不让左重背着了,休息好了的老爷子,很是精神。

    在路上,人群中无分贵贱,都靠着一双脚板走路,但到了寺里面就分了高低,比如做左家就不用去抢前排的位置,自有小沙弥引着他们去了专门的区域,还有热水糕点供应。

    这里离法坛很近,可以很清晰聆听宏悟大师的讲经,背后还有一堵墙,将寒风挡住,很是舒服。

    能在这个地方的,不是高官便是富商,左学臣和左善文一到,就频频与熟人打着招呼,左重躲在了身后。

    干他这行的,能不露面就不露面,反正宁波城里只知道左家有个大公子,见过他的人反而不多。

    这会普通百姓那里也占好了位置,期间除了拥挤也无争吵,看来在佛祖面前,大家都很客气。

    七点钟,宏悟主持在天童寺上下的簇拥下,用大殿里走了出来,适时一股阳光照下,大师犹如仙神。

    左重明白为什么法会要七点钟开始了,这会正是阳光初升,薄雾略散的时候,方便人前显圣。

    不然大师在黑咕隆咚的天色下走出来,再高的佛法修为也显不出出尘之气,这也是产品包装啊。

    “诸僧诵经念佛、佛前大供的功德,回向众生吉祥免难,福慧增长,身心自在,阖家安康,诸事顺利,善愿圆满。祈愿正法久住,法运昌隆,以此为现世修福慧得安乐,为后世生莲邦备资粮!”

    随着宏悟大师朗声宣布法会开始,天童寺和来自其他寺庙的僧侣开始高声诵经,善众中有人跪下。

    左重在家人身后,眼睛在群僧中扫视着,特别是资料里的那十几个人,不过看到他们时左重一愣。

    这些大师怎么都跟兔子似的,眼睛血红着实有点吓人,等到被寒风一吹,和尚们刷刷的往下流泪。

    左重心里有些过意不去,知道这肯定是古琦动的手脚造成的,这里面有很多大师受了池鱼之殃啊。

    但没办法,总要有牺牲,佛祖昔日也有割肉饲鹰嘛,他紧紧的盯着这些人,想要看看有什么异常。

    不过直到诵经结束,左重也没什么发现,这些大师对于所诵之经非常熟悉,吐字清晰,状态自然。

    左重没有失望,没有点能耐这个日本间谍也不会隐藏至今,接下来就看宏悟大师的讲经的效果了。

    此次讲经的主题是破除执着,那个间谍一定很期待吧,心灵上的破绽在这样的情况下会不会放大?

    宏悟大师走上法坛,盘膝坐下开始讲经,其间言语晦涩难懂,文辞深奥,除了和尚和少数善众,其他人一头雾水,比如左重全家。

    不远的佛殿里,古琦和几个手拿相机的特务从门缝里看着外面。

    他小声命令:“立刻拍照,把那十几个人的所有表情、动作都拍下来,案子破了我为你们请功,科长可在外面盯着呢,绝不能大意。”

    特务们找到几个最好的角度,观察着大师们,并不断按动快门,大殿里只剩下微不可闻的快门声。

    随着讲经的深入,这些大师的表情变得丰富,有面露微笑的,有面露疑虑的,有面无表情的,而左重渐渐把目光放在了三个人身上。

    湛净,本只,深苦,这三位都是普陀山大寺的住持或者传法,就属他们三人的反应最奇怪,却不知道是早就堪破执着还是隐藏什么。

    湛净一边用心听着宏悟大师的讲经,一边用手拨弄念珠,有时还微微摇头,看来有些不同意法坛上所讲,不知道他是在表演给谁看。

    本只倒是没有表示反对,可他直接将双脚伸直,整个人如同乡野村夫一样坐在地上,这样未免有些粗鲁,真是高僧大德该有的样子?

    深苦是这三人中听得最专心的一位,其他人因为年老体弱,或者因为天气寒凉,总会隔一段时间就活动活动身子,只有他纹丝不动。

    所左重的注意力慢慢就放在了深苦身上,深苦,六十七岁,普陀山海潮庵传法,在江南地区的名声很大,同时德行高尚,善信众多。

    海潮庵是普陀山三大寺之一,前朝多次被朝廷表彰赏赐,更赐名护国镇海禅寺,民国后改回原来的寺名,总之在佛教圈子影响很大。

    回想此人的资料,左重心中举棋不定,这位在海潮庵待了足足十年了,平时没有什么特殊举动,甚至很少离开普陀山,他会是间谍?

    间谍的工作是获取情报,可他的信众中没有位高权重的高官,他也没有四处结交权贵,干的最多的事情是为贫苦百姓祈福消灾,他能获得什么情报,这点说不过去。

第一百六十节大师德行

    左重想了一番,决定还是先将此人列为重点怀疑对象之一,如果证实是误会,那当然好,如果不是,他一定有更深的目的。

    法坛上的宏悟大师说了一个多小时,有些劳累便暂时停下,小沙弥送上清水瓜果,底下的人也趁机活动活动,左重悄然走开。

    走到大殿的侧门,左重左右看了看,发现附近没有人便闪身走了进去,一进去便问古琦:“照片拍摄的怎么样,胶卷可不便宜。”

    古琦看了一眼正在拍照的手下们,汇报道:“没问题,这十几个对象都拍了,还有三个特殊关注的。”

    左重没想到古琦也注意到了这三人的异常,一摆手:“你别说,让我猜猜,是湛净、本只和深苦吧。”

    古琦知道他们肯定瞒不过左重,面露钦佩:“是的,他们的反应很奇怪,科长你果然慧眼如炬。”

    左重略过马屁,叮嘱道:“接下来重点关注海潮庵的深苦,如果这人是间谍,那就是一条大鱼,说不定可以从他身后找出更多的东西。”

    古琦知道这话的意思,依靠深苦的地位,完全能结识宁波的皇亲国戚,可以很容易地获取到重要情报,可他却没有这么做,如此的反常举动会不会是为了掩藏什么,比如一个比情报更加重要的任务。

    他赞同左重的判断,并提出了建议:“是,科长,卑职知道了,要不要让普陀山留守的兄弟多加留意此人,其他地方酌情放一放。”

    现在就将力量都放在一个目标身上?左重觉得为时尚早,没有掌握板上钉钉的证据之前,这十几个人就都有嫌疑,绝不能大意。

    他往外看了看,发觉宏悟大师又开始讲经了,说了一句:“不用,这十几个人都要监控起来,深苦三人那里多放几个人,我先走了。”

    左重走回人群中,左学臣放下茶杯看了他一眼,自从上次祈福之后,自己的孙子就越来越神秘了,也不知跟宏悟大师说了些什么。

    想到左重的职业,左学臣觉得还是不要问了,目光放回法坛。

    等到宏悟大师讲完经,时间已到了中午,天童寺的火头僧抬着担子出来,上面是热气腾腾的馒头和白菜汤,还有一摞摞粗瓷碗,这是给在场善众们准备的午餐,大家早已饥肠辘辘了,纷纷围了上去。

    当然,有些讲究的人家是不屑于争夺这些清汤寡水的,比如左家就带了保温的食盒,里面装满了宁波城最有名的素食铺子的餐点。

    左重一边吃着,一边观察可疑目标,大师们吃的也是那些馒头和菜汤,他们对于食物没有太高的要求,粗茶淡饭亦吃得津津有味。

    只有一个和尚目光灼灼地看着左家桌上的素斋,看来是对天童寺提供的吃食不满,左重皱眉,是本只,这个大师怎么这么奇怪。

    刚刚听经时就粗鄙不堪,现在又一副贪图口腹之欲的模样,可看他身边的人,似乎早就习惯他这样,难不成这位还是个活济公?

    更有意思的是,资料显示他真的在杭州灵隐寺待过一段时间,在民间游历过后进入普陀佛顶山寺,慢慢成为举足轻重的佛门高僧。

    左重觉得有趣,但没有把此人从可疑名单中剔除,他的表现何尝不是一种伪装,潜伏的手段很多,有人一本正经,有人放浪形骸。

    正想着,宏悟大师身边的小沙弥避开拥挤的人群,来到左重身旁双手合十,小声说道:“左施主,主持请您去有事相问,请随我来。”

    看来老和尚也放心不下,不知道他今天表现的怎么样,见大家都在吃饭,左重悄悄跟着小沙弥离开。

    宏悟大师在僧房里休息,见到左重先让小沙弥先离开,问道:“左施主,不知道有没有发现那个人?”

    考虑到人家如此大费周章的帮助自己,左重稍稍透露了一些:“还没有,有了一些可疑对象,对了,您认识本只大师吗?”来都来了,正好可以听听宏悟大师的看法。

    宏悟大师转动念珠,不太确定道:“他是佛顶山寺的高僧,以往接触过几次,对于佛法很有研究,我与他交谈也常有收获,仅此而已。”

    他是认识本只的,一个比较奇怪的佛门弟子,刚刚讲经时,对方的懈怠慵懒他也看见了,不过这很正常,大家对佛经各有理解,不在意甚至反对的情况都有。

    左重点点头:“还请大师保密,法会也可以按时结束,我们会想其他办法,等有了结果我会派人通知您。”

    宏悟大师面色如常,口诵佛号:“希望左施主能早日找出那人,为国除害,也为我佛门扫除一个隐患。”

    一旦佛门弟子是日本间谍的消息传出,必然会对佛教产生不利影响,低调处理这事,对各方都有好处。

    这算不算宏悟大师的执念呢,左重闻弦知意,笑着说道:“此事是高度机密,就算确认了目标,我们抓捕、审讯时都会注意方式,绝不会闹得众人皆知,放心吧。”

    “阿弥陀佛,多谢左施主。”宏悟大师说完就闭上了眼睛。

    左重知道老和尚这是要送客了,他轻轻鞠了一躬,转身离开,只是在他走到门槛处时,身后的宏悟大师说了一句话。

    “希望左施主将来可以以国家民族为重,少做杀孽,万万不可做轻者痛仇者之事,未来如有需要,天童寺随时欢迎。”

    左重抬起右手挥了挥,脚步不停走出门去,老和尚有自己的执着,左重也有他的执着,方法有所不同,但殊途同归。

    直至傍晚,法会顺利结束,信众们心满意足的离开了,整个天童寺就剩下佛门弟子和一些整修的工人,铜锁再次来到水井旁。

    他的眼睛红通通的,昨晚被情报科这么一整,连他都被熏着了,更可恨的是,不但禅房里的灯是这样,甚至厕所都是如此。

    “缺大德的左重,王巴....”铜锁警觉地看了看四周,生怕被特务听到。

    怕什么来什么,一个身影从墙角慢慢走了出来,那个工人再次走到了铜锁的身边开始打水,嘴里说道:“盯紧三个人,普陀禅寺的湛净,佛顶山寺的本只,海潮庵的深苦,他们的东西都要检查一遍。”

    铜锁嘟囔了一句:“知道了,你们让那个沈东新配合我,他望风还成。”

    偷东西是个技术活,还是分工活,任何环节都不能出差错,铜锁跟沈东新配合的很默契,生怕来个新人连累到他。

    工人没说话,用手指在井沿上敲了敲,表示收到了,然后慢慢消失在黑暗中,看得铜锁心里一惊,这帮人太阴了。

    回到僧房,铜锁目不斜视地为老主持准备着洗漱用具,没去管身边的三个可疑对象,他有自知之明,自己擅长的是偷,不是监视。

    可事情偏偏不如他意,普陀禅寺的湛净大师突然说道:“宏悟大师说的经,你们以为如何?”

    他身边就只有本只和深苦,显然湛净就是询问这两人,铜锁只能一边忙活,一边竖着耳朵。

    佛顶山寺的本只大师将僧衣一脱,踢掉僧鞋,顿时一股难以描述的味道弥散开,差点没把铜锁熏晕过去,配合上加料的油灯,僧房已经不是人呆的地方了。

    深苦皱眉看了一眼本只,用僧袍扇了扇鼻前的空气,沉声道:“大有收获,宏悟大师不愧是南国名僧,不知道湛净大师有何参悟。”

    湛净被熏的脸色发白,可作为高僧总不能骂街,用嘴巴呼吸了一口气,艰难说道:“我不赞同宏悟的想法,听上去有些离经叛道了。”

    深苦一愣,这个说法有点不客气啊,他们可还在天童寺里,要是被人听到就尴尬了,对小沙弥喊了一句:“恶能,你去门口看着。”

    铜锁恭敬行礼慢慢退出僧房,站在门口,房里的声音清晰可闻,普陀山众僧有的同意宏悟的想法,有的反对宏悟的想法,无所谓者也有。

    铜锁听着听着,脸上露出了一丝嘲讽,这些大师似乎跟江湖上的武师没什么区别,总是对同行不服气,今天他也听了经,觉得挺好。

    这时,恶臭制造者本只喊了一声:“还让不让人睡觉了,若是不服气,今日为何不跟宏悟大师辩经,现在在这里装什么狗屁高僧大德。”

    铜锁噗嗤笑出了声,赶紧捂上嘴巴,这帮大师的脾气可不像在外人面前那样好,特别是普陀禅寺的湛净,据说最喜欢教训小沙弥。

    禅房里顿时没了声音,最后还是观音寺的老主持说了一句:“早点休息吧,明日一早出发回普陀山,否则赶不上客轮,恶能,进来吧。”

    铜锁乖乖回到禅房,又被复杂的化学物质熏了一踉跄,顿时顾不得上下尊卑,反手把大门打开,寒风顺着吹了进来,也驱散了臭味。

    原本以为要挨骂,可铜锁分明发现老主持紧锁的眉头慢慢放开,湛净大师长出一口气,深苦大师露出了笑容,只有本只裹紧了被子。

第一百六十一节老宋的秘密

    宁波码头,左重看着一群反光点慢慢消失,转身对古琦说道:“普陀的人手做好分工,你要把值班时间调整好,眼看快到春节了,大家的心情我可以理解,但只能让弟兄们辛苦一下了。”

    古琦默默点头,国人把春节看得很重,就算民国提倡公历新年,也无法影响千年传统,确实要注意这个问题,否则容易影响士气。

    他心里琢磨了几个办法,向左重申请:“科长,我看是不是给大家伙准备点奖金或者补助,很多人拖家带口,有钱拿怨气会小一点。

    还有春节当日,能否请您家酒楼的大师傅晚些回家,给地弟兄们准备点饭菜、饺子、元宵,吃好吃好是第一等大事,当然酒就算了。”

    左重点点头笑了:“这有什么麻烦的,大师傅都是本地人,咱们三薪请他们,让他们给大家准备最好的饭菜,奖金我不好越俎代庖,这样吧,到时候年夜饭我包了,就当给兄弟们发福利了。

    好啊,老古,你的建议非常好,让大家有钱赚,吃好喝好最重要,我还有个想法,可以让处里派代表去这些出外勤的兄弟家中慰问,钱多钱少不重要。”

    古琦心里跟明镜一样,左重的建议一出,戴春峰必然应允,这可是邀买人心的好机会,怪不得科长这么受处座信赖,好的下属不光要抓住机会,更要为领导创造机会。

    他灵光一闪,立刻补充道:“科长高见,春节当日我陪您也去几个点看一看,鼓舞下大家的士气。”

    左重摸着下巴,点点头:“行,那就看看吧,不要影响正常工作。”

    古琦一挺胸:“是,科长。”

    他们两人正在码头附近的监视点,目送普陀山的大师们上船离开。

    左重看了看人来人往码头,经过昨天的法会,宁波比平时要热闹不少,有的人离开有的人到来,不知道负责市区情报网的宋明浩那里进行的怎么样,自己已经好几天没看到这老小子了,难道有事了?

    想到这,左重问道:“老古啊,老宋这两天为什么神出鬼没的,怎么搞得比我还忙,他们最近在忙什么,情报简报里也没有汇报。”

    古琦一愣,左重不说还好,一说他也反应过来了,这两天因为法会的事,忙得他脚打后脑勺,还真没注意宋明浩在忙什么。

    左重见他这个反应,自然知道宋明浩也没跟他联系,想了下,从衣架上拿下外套:“走,去看看咱们的宋股长在搞什么花样。”

    市区情报网的联络点设在一座旅馆内,同样是左家的产业,里面现在都是情报科的人,左重的车刚开进院子,值守的特务就从柜台站了起来,走到门口迎接。

    特务看着车停下,在车窗外恭敬说道:“科长好,副科长好。”

    古琦摇下车窗,严肃问道:“怎么就你一个人,按照纪律应该几个人?”

    特务吓得脸都白了,赶紧解释:“报告,两个,人都被宋股长派去外勤了,就剩下我一个人。”

    情况更奇怪了,左重和古琦互相看了一眼,左重笑着说道:“没事,既然是长官的命令就不用害怕,宋股长他们去哪了?能不能联系到,你通知宋股长,让他回来。”

    特务立马回答:“报告,我不知道宋股长去了哪里,但能联系到,那里有我...我现在就去联络。”

    看到古琦脸色越来越难看,特务连忙溜走打电话通知去了。

    看着古琦,左重哈哈一笑:“老古不要这样严肃,这行就是意外情况多,老宋应该是发现了什么,指望给我们一个意外惊喜呢,我看他的保密工作做的不错,不瞒着光我们,连他的手下都不知道。”

    古琦在心里把宋明浩臭骂了一顿,左重不在金陵的时候,他们两个相处的不错,本来以为是个办事稳当的老情报了,现在弄出这样的事情,实在是太不懂事了。

    两人走到旅馆一间屋子内,这是宋明浩的临时办公室,左重进去后转了一圈,桌子很干净,抽屉和废纸篓里什么都没有,有点意思。

    坐在宋明浩的椅子上,左重闭上眼睛思考,市区到底发现了什么情况,能让一个老油条这么重视,保密措施做的如此到位,谨慎。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响起了急刹车声,古琦起身扒着窗户看了一眼喊道:“科长,老宋回来了。”

    话音未落,走道里响起了哐当哐当的跑步声,并且越来越近。

    “嘎吱。”

    宋明浩一头冲进屋里,满头的大汗,嘴里面喊着:“报告科长,军事股股长宋明浩前来向您报道。”

    左重笑眯眯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走到他身边,抽着鼻子闻了闻,意味深长道:“可以啊明浩,看来你是要成仙了啊,无漏之体都修成了,光看见汗水,没有汗味。”

    宋明浩干笑一声:“听见科长你召唤,我是马不停蹄就回来了。”

    “哼。”左重收敛笑容,指了指外面:“究竟是怎么回事,你还是不是我情报科的军事股长,为什么你的行动我一无所知?老实说吧。”

    古琦也提醒他:“老宋,咱们情报科一向讲究团结,你这么一搞,人人都学你这样,科长该怎么办?”

    宋明浩慌了,张口就把市区情报小组的工作进行了汇报,而摸排结果让左重和古琦大吃一惊。

    古更是琦直接一下子蹦到他的面前,惊诧道:“什么!你说宁波城隐藏着一个日本人的情报小组?”

    左重反应没那么大,还有点怀疑,普陀山有一个间谍,宁波城里还有一个日本人潜伏小组,这里到底有什么东西让日本人这么重视,就算要对付光头也不至于如此。

    不是左重看不起光头,而是日本人想要杀光头,多派行动人员就够了,用不着派这么多的情报员。

    左重看着站得笔直的宋明浩,好奇问道:“你们是怎么发现的?”

    “也是巧了,按照您的吩咐,我们在市区扎下根,很快就在书店、旅店、电材商店等地设立了监视点,遇到可疑人员进行跟踪调查。

    前几天电材店来了一个小子,拿了警署的证明,开口就要买电子管,我们的人觉得那人有些鬼祟就跟上了,结果发现了这个小组。

    这帮人住在香菱弄,平时不跟人交流,我们从垃圾中分离出了他们的生活垃圾,其中有日本清酒瓶。”宋明浩脸上泛光,略带得意。

    左重皱起眉头:“所以就觉得是日本人的情报小组?一个集中居住,不懂得处理生活痕迹的情报小组?

    明浩,干咱们这行确实需要大胆推测,更需要小心求证,这帮人应该不是情报人员,至少不是职业的。

    咱们跟日本人斗了这么多回,这些日谍哪个不是老奸巨猾,行事谨慎,看来你这次要空欢喜一场喽。”

    古琦也觉得这里面有些问题,肯定道:“单说执行任务时喝酒,就不是职业间谍能做出的事情。”

    宋明浩被他们这么一说,仍不死心:“科长,我们监控了几天,这帮人伪装成各种职业,在宁波城郊出没,向附近百姓打听哪里有山,哪里有水,是不是在进行测绘?”

    测绘?

    左重想起了金陵的硫酸小组,他们的工作就是负责金陵附近的地图测绘,当时的审讯记录他记得很清楚,从行为上说确实有点像。

    他询问道:“除了打听这些消息,这帮人有没有携带设备?像指南针、水准仪、标尺,测绘必须需要这些,光靠一双腿可不行。”

    宋明浩心思都在观察日本情报小组的行动上了,显然没注意到这些,他连忙从怀里拿出监控记录翻阅许久,最终失望地摇了摇头。

    他再蠢也知道,测绘必须要依托数据,比如等高线、坡度、高度、距离、方向等等,没有这些根本无法完成一幅可用的地图。

    宋明浩垂头丧气,左重没有再打击他,从他手里拿过监控记录,逐字逐句的查看起来。

    资料显示对方有十三人之多,每天活跃在附近的山区中,有的挑着担子装成商贩,有的带上幡子装成算命先生,有的干脆装成行人。

    除了跟百姓打听附近的地理情况,没看见有什么特殊举动,更没有携带、使用其他设备,偶尔爬个山也很快下来,难不成这是一个日本旅行团?

    左重越看越奇怪,买电子管,说明对方至少有接收情报的收音机,人数不少又集中居住,既不像情报人员,又不像行动人员,到底要干什么。

    左重决定亲自去看看:“走,找个可疑目标跟一跟。”

    宁波城是越来越热闹了,日本人的商会,一帮疑似日谍的神秘人,一位隐藏极深的和尚间谍,这其中有没有什么关系呢,左重坐在车里思考着。

    汽车向着南郊的小关山开去,宋明浩汇报这里的可疑人员最多,刚刚他就是从此处赶回来,现在正有几队特务进行远距离监视。

    小关山附近都是土路,汽车一开便尘土飞扬,很远就能看见,为了保险起见,在距离目标还有几里地时,三人下了车开始步行。

第一百六十二节关山迷云

    到了一处小山坳外,宋明浩介绍道:“科长,这是一处监视点,小关山北坡都可以清楚观察到。”

    左重看看地形点点头,既能挡风,又可以凭借草木隐藏,老宋还是有进步的,抬脚便往里走。

    穿过稀疏的树林,一个特务从灌木丛里面钻了出来,弯着腰招了招手,左重三人立刻压低身子,他们已经进入对方的可视范围。

    这会顾不上什么风度了,左重踩着鸭子步,向着手下靠了过去。

    一见面,刚刚打信号的特务蹲在地上,小声向几位长官做了汇报:“科长、古副科长、宋股长,目标还在山上转悠,这是详细记录。”

    左重努努嘴示意古琦看一看,他自己从口袋里掏出袖珍望远镜,观察起小关山上面的详细情况。

    小关山说是一座山,其实就是一个土坡,只是土坡比较大而已,从军事地形上来说,马马虎虎称得上要冲之地,制高点,但周围缺乏必要的战略支撑,是一块死地。

    现在是寒冬腊月,北风将山上的树木吹得东倒西歪,可就在北坡的风口处,左重从望远镜里看见一个农民打扮的男子,此人不仅不避风,反而跑到一块空地上坐下。

    这是怕不够冷,专门来找刺激的?不过看着对方缩手缩脚的模样,显然冻得够呛,左重心中疑虑更甚,紧紧的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科长,山上那人在这转悠好几个小时了,没有记录、测量,就是这里坐一会,那里坐一会。”古琦合上监视记录,觉得满头雾水。

    左重没有回答,注意力都放在了可疑人员身上,只见他盘腿坐在地上,脑袋顺着山脊线张望,口中念念有词,不时还看看宁波市区。

    跟日本间谍之间的斗智斗勇不是一天两天了,可左重就是想破了脑袋,也看不出这个人的目的。

    目标一坐就坐到了晚上,气温变得更低了,左重抬头看了看天上的月亮,暗自庆幸初九是盈月,亮度足以让他们看清对方的动作。

    “科长,他站起来了。”宋明浩冻得牙齿打颤,语气兴奋说道。

    他不说左重也看到了,可疑人员这会站起来仰头看天,一副聚精会神的样子,天上除了月亮就是星星,有什么东西值得他这么用心?

    此人看了一会天空,接着一步一步地在小关山上走着,似乎在用脚步丈量着距离,当走到一颗大树边,他拿了一个东西做了个记号。

    然后他重复了刚刚的动作,分别在两个地方进行了停留,最后拍拍身上的尘土,向着山下走来。

    左重几人把脑袋低下,明亮的月亮方便他们观察对方,也容易让对方发现他们,特别是脸部三角区的反光,在月光之下非常显眼。

    直到目标彻底消失不见,大家才慢慢抬起了头,虽然对方的表现很业余,可该有的警惕不能少,左重小声命令:“保持警戒,再等一个小时,确保对方没有留下暗哨。”

    天寒地冻的夜里趴在地面上,真不是一种轻松愉快的体验,左重觉得自己快要冻僵了,厚实的大衣根本挡不住一股股的寒气,他身边的古琦和宋明浩甚至打起了哆嗦。

    这一个小时的时间过得异常缓慢,左重第三次看了看手表后,小声下令:“你们在这里留守,我去小关山上看看情况,注意警戒。”

    “是。”

    左重弯着腰走出山坳,顺着月光下的一处处暗影快速前进,可到了山上就无法彻底隐蔽了,他只能借用树木的遮蔽大概隐藏身形。

    艰难走到可疑人员做记号的大树旁,左重掏出手机,调低屏幕的亮度,用微弱的光照查看着,手电太亮,隔着很远就能看到亮光。

    很快,他就在半人高的位置发现了一个三角形符号,左重关掉手机屏幕,又去剩下的两个地方进行了考察,同样发现了同样的符号。

    吹了一天的冷风,就为了夜里画几个记号?这有什么意义?

    小关山周围没有军营、机场等重要军政机构,做记号的位置也不适合做火力点,就算是为飞机做轰炸引导,那也应该去山顶吧?

    左重思考了一会,一脸肃穆地走下山,跟古琦等人汇合后,他下达了一个命令:“在没搞清楚对方的真实目的之前,不允许贴靠侦察。”

    宋明浩和古琦齐声说道:“是,科长。”

    回到左府,左重来不及吃饭直奔自己的书房,想要搞清楚对方的目的,必须先了解小关山有什么特殊之处,那本地方志应该有记载。

    翻来地方志,左重一目十行,找到了小关山的描述,只说山名是因一高僧大德坐化而来,对于其历史却一笔带过,似乎没什么可以值得一书的内容,真的如此吗?

    这些高僧坐化之地,哪处不是名山大川,后人为了纪念,定然要大书特书一番,可到了小关山就没了,就一句地因山名、山因僧名。

    左重觉得这事得去问问祖父,不光因为他在宁波生活了一辈子,也因为老爷子博览群书,说不定在其他地方见过小关山的历史。

    当左重敲响祖父左学臣的房门时,老爷子正在灯光下看书,人老了睡眠就差,与其辗转反侧,不如多读点书,看见孙子来,他指了指一旁的凳子:“坐吧,这么晚找我,是不是有什么事情要办,放心,虽然北仑那边已经开始了,但几十万的现金还是拿的出来的。”

    左重微笑摇头:“并不是,孙儿是有事想要问祖父,您知道南郊的小关山吗?为何我在地方志中不见对其的详细记载,您在其他古籍中是否看到过,此事很重要。”

    “喔?你等一等。”

    左学臣没想到左重问了这么一个问题,他将手中的书放下,走到书架前取出另一本古籍,左重的眼很尖,看到书名是《崇法寺冈记略》,崇法寺跟小关山有关系?

    左学臣拍拍书面,问了左重一个问题:“左重,知道全望祖吗?”

    左重闻言颔首:“记得,是咱们宁波本地人,前朝浙东学派的重要人物,曾被举荐博学鸿词,同年中进士,选翰林院庶吉士。

    后来仕途失意,便辞官返故里,专心著述,不复出仕,精研宋末及南明历史,为南明史搜罗相关史料证据,贡献非常大。

    小时候,您曾经让我读过他的著作《古今通史年表》,故而还有些记忆,不过崇法寺在河南,这本书跟小关山有何关系?”

    左学臣满意左重没忘记小时候看过的古籍,又不满意他的孤陋寡闻,摇摇头说道:“不光河南有崇法寺,咱们宁波也有,而且就在那小关山之上。”

    “什么?”左重大为惊讶。

    左学臣打开手上的崇法寺冈记略,指着其中一段说道:“山峙而水行,水之所之,山脉潜附以行,是以平地之中,突然坟起,虽不甚竣,而气象磅礴,为城外之伟观。”

    左重听糊涂了,这是在说小关山的地理形势,不过在他的眼里,小关山可算不上气象磅礴,与伟观更扯不上一点关系,一土坡而已。

    他面露疑惑道:“祖父,为何我从没听过崇法寺?”

    左学臣看了他一眼,语气甚为痛惜道:“你当然没有听说过,因为崇法寺始建于宋乾德年间,早就消失在战火之中,鲜有人知道在宁波南郊曾有一座佛门大寺,所以才是崇法寺冈记“略”嘛。”

    左重想着祖父说的话,心中的怀疑更多了,他没听过很正常,但是为什么地方志里都没有记载?

    还没等他询问,左学臣就说出了其中原因:“全祖望刚刚的话里说就说明了其中原因,那是因为小关山是一处风水绝佳之所,南塘河水与西塘河在祖关山前汇合,形似双龙相迎,形成双龙捧小关之势。

    城中富豪和士绅们眼巴巴地看着,哪里会允许地方志记载,此地慢慢就成为历代官宦大臣选择最终归宿之佳地,事关阴宅隐秘,谈论记载的人就更少了,咱们左家先祖当年想求小关山一方寸之地,可惜未能如愿,随着时间流逝,水土的流失,小关山就成了如今模样。”

    左重有点哭笑不得,问了半天问出个风水故事来,且不说这风水的真假,日本人要这有什么用,难不成要把他们的天皇埋到宁波。

    左学臣看出他的不以为然,轻飘飘地说道:“其实早在崇法寺之前,就有宁波先民安葬于此,据说里面有大量汉、三国、两晋、南北朝直至元明时期的古墓。

    名人也有,汉江都相董仲舒六世孙,汲水奉母的孝子董黯;王安石的亲女;明州太守宋孝宗次子魏王赵恺的爱妃;还有其他不计其数的各朝王孙贵族都安葬在此地。”

    左重的脸上没了笑容,这么多的古墓,里面会有多少国宝古董,就像王安石的亲女,王安石会不会在其中留下手书乃至贴身物品?

    突然,左重想到那个可疑人的奇怪动作,在结合这份资料,那个王巴蛋不是在看月亮,他是在夜观星象!他是在通过风水术找古墓!

第一百六十三节串并案件(求票)

    “老古,你跟老宋过来见我,我在书房等你们,门口的仆人我已经打过招呼了。”左重回到书房,立刻给古琦打了电话,事情严重了。

    电话那边的古琦睡得有些迷糊,但听到左重焦急的语气,马上揉了揉脸:“是,我们马上就到。”

    左重在书房里来回踱步,难怪这帮人这么业余,原来就是一帮盗墓贼,还是日本人的盗墓贼,他脸上带着冷笑,日本人真是贪婪呐。

    要是真被他们得逞了,不知道会流失出去多少国宝,还有他们在宁波都如此猖狂,可想东北和华北又是什么情况,定然是触目惊心。

    科长从没有半夜召见过手下,古琦和宋明浩明白发生大事了,用了最快的速度赶到了左府,身上就披了两件单薄的外套,见到左重时已经冻得瑟瑟发抖,左重连忙让人找来两件毛皮大衣让他们穿上。

    左重略带责怪地说道:“急也不用这样,还是要以身体为重,先到这里烤烤火,我跟你们说一件事。

    我知道下午那个家伙究竟在干什么了,这帮人应该是日本的盗墓贼,他们要盗掘小关山上的古墓。”

    他一边说,一边把两人引到火炉边,火炉上面有一锅红彤彤的烧牛肉,正咕嘟咕嘟地散发着香味。

    “来吧,边说边聊,正好有瓶十五年的花雕,暖和暖和。”左重打开一瓶酒,为他们一人倒了一杯。

    古琦还没从左重刚刚的话里反应过来,木楞地接过酒喝了一杯,被酒气一激,脑子终于活泛起来。

    宋明浩则屁股微微抬起,双手接过左重的酒,一口饮下,瞬间脸就红了,哈了口说道:“科长,你刚刚说的盗墓贼?可小关山的样子不像是有帝王将相墓葬的样子啊?”

    古琦连忙为左重和自己倒了一杯酒,呷了一口酒后摇摇头:“也不尽然,现在想想附近地势和山川走势,确实有一些风水宝地的雏形。”

    左重知道他对这些神神叨叨的东西比较熟悉,便将祖父左学臣说的转述了出来,古琦听着点点头,偶尔也露出一点痛惜的表情。

    “可惜啊,如此宝地却敌不过岁月,看来那人晚上确实是在夜观星象,想要通过某些办法来确定古墓位置,他的三个记号说明他已经有了进展,要不要抓?”古琦判断。

    一旁的宋明浩出乎意料地表示反对:“现在抓了用什么罪名处置?说不定又被日本商会保了出去,依我看,要么杀,要么等他们动手。”

    左重和古琦明白他的顾虑,这事其实跟特务处没什么关系,理应交给宁波警署查办,如果是盗墓未遂,很容易被保释出去,抓捕没有意义,不如下黑手或者等成既遂。

    左重喝了口酒,问出了一个出乎意料的问题:“这帮人从哪得知的消息,要知道连我这个本地人都不知道小关山的历史,更别提崇法寺的事情了,要不是老爷子博闻广记,我至今都不知道那里有墓葬。”

    是啊,这些日本人怎么知道的呢?

    三人相视一眼,异口不同声道:“普陀山日谍!”“日本商会!”

    说普陀上间谍的是宋明浩,说日本商会的是左重和古琦。

    宋明浩眼中满是迷惑:“崇法寺是佛教寺庙,那个间谍应该有渠道接触到这个信息,古人下葬时,法事应该是交给佛道两教,这不更证明了是间谍告诉了这帮盗墓贼吗?”

    左重竖起两根手指:“一,他们购买电材的证明,这只有日本商会有门路搞到,间谍只是一个和尚。

    二,任何上位者不会允许情报机关既有钱又有枪,哪怕是咱们特务处,也是要向委员长报账地。”

    古琦只想到了第一点,没想到第二点,可听上去,第二点才是可以板上钉钉的证据,如果日本情报机关靠着盗墓拥有了独立的经济来源,最担忧的就该是日本天皇了。

    宋明浩和古琦觉得今晚不虚此行,这是所谓的御下之术,下属能够明白上峰在意什么,才能更好得做事,真不知科长年纪轻轻,哪来这么多的官场不传之秘。

    左重没在意他们想什么,他吃着牛肉,想着该如何处置这事,首先日本商会不能大动干戈,毕竟关系到其他城市的日本商会,以及一个可能的,巨大的商业间谍组织。

    可盗墓贼又必须处理,绝不能让他们把属于民族的珍宝带走,两难的选择,一时间让他有些踌躇不定,他放下筷子,皱起了眉头。

    古琦到他的表情,询问道:“科长你是在考虑如何处理这帮人?”

    左重想了想,还是没有说出日本商会跟正金、大和之间的详情,将话题转移开:“老宋,你的人盯紧他们,只要没动土就不要管他们。”

    宋明浩点点头,问了一句:“如果动土了呢?”

    左重面露森然:“那还不简单,土里来土里去,让他们见土地爷,一帮子盗墓贼而已,你能办吧?”

    这会又是牛肉火炉,又是花雕酒的,让宋明浩浑身冒汗,他扯了扯大衣领口:“没问题,到时候直接扔墓里,让他们给老祖宗陪葬。”

    “恩,这还差不多,你啊,就是少了点霸气,不过还没到那个地步,来,碰一个。”左重端起酒杯敬了他一杯。

    宋明浩受宠若惊,赶紧站起来碰了一下,喝下一整杯酒。

    左重喝完,看向两人,脸上的笑意不减:“我刚刚想了想,其实老宋刚刚说得有些道理,我们为什么要把间谍、日本商会、盗墓贼割裂开?他们会不会是合作关系的?”

    这确实是他刚想到的,不过不是宋明浩的提醒,而是推测,他继续说道:“日本商会真的有实力和渠道发现小关山的秘密吗,一个商业机构,面对如此巨大的财富,真的能忍住不挖掘,反而找了一批外人去执行任务?这不符合逻辑。”

    宋明浩来了精神,觉得自己还是有些战略眼光的,他点点头:“科长说的对,会不会是间谍发现了这个秘密,通过某个渠道跟日本商会达成了合作关系,一方出信息,一方出钱,盗墓贼只是找来的帮手。”

    说到这,宋明浩停住了,他的推测还缺少一个关键信息,那就是这个渠道是什么,日本情报系统的专业性毋庸置疑,情报人员绝不会擅自与日本商会的人主动联络。

    左重笑了,轻轻拍桌子:“老宋你说得好,我也知道你的疑惑,双方沟通的渠道确实有些意思,既了解日本情报机构,又认识商会。

    如果假设这个渠道是一个人的话,此人的道行不浅,他竟然知道潜伏间谍的信息,以日本人死板程度,他的地位会超乎我们的想象。

    要是渠道不是个人,而是某个实权机关,也能说明它在日本政府内部的重要性,通过这次行动了解能接触了解对方,同样是件好事。

    我看可以双管齐下,普陀山方面全力查间谍,小关山这面找出中间渠道,不管先找到了谁,都可以顺着这条线索对另一方进行调查。”

    古琦问道:“怎么找?”

    左重只说了一个字:“等!”

    宋明浩迷茫问道:“等什么?”

    “不管那个间谍来不来,在正式开挖时,出于监督目的,日本商会和中间渠道应该会有人在现场,我们就是等这一个机会。”左重判断。

    古琦听左重说完,斟酌了一下说道:“那这样就要跟春阳的任务重叠了,他现在在监视日本商会,事关重大,这事科长你拿主意就好。”

    他猜测邬春阳执行的监视任务没那么简单,这从邬春阳这段日子的行踪就可以看出来,不管是法会还是去小关山,对方都不见踪影,其中应该有自己不知道的情况。

    左重瞄了一眼古琦,知道他已经有了一些猜测,嘴上说道:“春阳那里我去协调,都是自家兄弟不用分的太清,咱们情报科不搞一处争权夺利,拉后腿那套,功劳到时候见者有份,重要的是完成任务。”

    被敲打了的古琦和宋明浩立刻表态:“是,科长。”

    左重见牛肉吃的差不多了,酒也喝完,酒足饭饱可以送客了。

    他拿出手帕擦了擦头上的汗:“你们先回去休息吧,白天我跟春阳见面叮嘱他几句,老宋你自己和他具体商量,尽快制定出计划。

    老古,你要把近期重点放在普陀山,过几日你陪我去一趟,看看铜锁和沈东新干的怎么样,顺便给大家鼓鼓劲,队伍大了不好带啊。”

    古琦闻言露出喜色,这些天他的工作很难做,很多特务对于去普陀山并不愿意,那里不光没有宁波城繁华,就连想吃点好的都困难。

    左重对普陀的情况心知肚明,他不光是情报科长,还是左家的大少爷,特务们的抵触情绪,他早就听说了,这也是他去视察的原因。

    对此他不准备大动干戈,特务们是人,是人就会有七情六欲,有情绪是正常的,只要他们没有擅离职守,他就不会动用最终的手段。

    用死亡去威胁下属服从,这样的上司是失败的,合格的长官要让下面的人主动配合服从,遇到问题解决问题,大棒用多了就没用了。

    左重没有点破古琦的隐瞒,看着外面呼呼作响的寒风,略有深意道:“不管风往哪吹,只要没有吹断大树,掀翻屋顶,那就是小问题。”

    古琦一激灵,赶紧附和道:“科长说的有道理,我记住了。”

    他明白左重知道普陀山上的军心不稳,不过看来科长并不想杀鸡儆猴,那帮混蛋算是逃过一劫了。

第一百六十四节军心人心(求票)

    沈东新蹲在海潮庵外,认真听着里面的动静,心里有点紧张。

    今天他和铜锁是第一次来这里执行任务,对地形不熟悉,这种情况耗时长也最危险,铜锁需要花时间寻找目标的禅房,还需要躲避寺内的僧人,稍有不慎就会被发现。

    还好,就在海潮庵晚课即将结束时,墙头出现了一个小光头,沈东新捂着嘴巴发出了几声乌鸦叫。

    “嘎嘎,嘎嘎。”

    铜锁听着难听的信号,双手用力一扒,整个人跳出了围墙,落地后一个漂亮的翻滚躲进了掩体后,地面和墙上连痕迹都没留下太多。

    “怎么样,深苦这里有没有发现?”

    “没有,电台、武器、小日本风格的物品都没有。”

    铜锁和沈东新面色沉重,他们两人已经搜查过湛净和本只的禅房与物品,同样一无所获,现在深苦也是如此,难道上面的猜测错了?

    沈东新看了看时间,说道:“你先回观音寺休息,我跟古副科长汇报,看看是不是重新圈定目标。”

    不说还好,他一说休息,铜锁打了几个哈气,连话都懒得说,摆摆手走了,黑夜里只剩下沈东新。

    沈东新从怀里掏出纸笔,在月光下对行动进行大概记录,记忆会受时间的影响,只有用最快的速度写下,才是最客观和真实的记录。

    可写着写着,沈东新的耳朵动了动,有人踩上了他防置在安全范围外的的警报,此处是海潮庵的后山,少有人来,来人会是日谍吗?

    “咔嚓。”

    又是一声非常轻微的声音,沈东新深呼吸,把钢笔反握手中,心里默数对方的步子确定距离,直到确认双方之间的距离只有五六米。

    他猛然转身,右手把手中的钢笔狠狠甩了出去,左手把写着行动记录的纸张塞进嘴巴,右脚踢向地面往上掀起,蓬的一声尘土飞扬。

    来人反应很快,歪头躲过尖锐的钢笔,用手挡住飞向脸部的尘土,压低了嗓音:“是我,左重。”

    左重本来想想试试沈东新的反应,结果差点被戳中了眼睛,看来法国人教打仗的本事一般,情报训练的实力却很厉害,刚刚沈东新设置的警报很巧妙,一枚枯叶就能让人暴露,这个可以放进培训材料。

    嘴巴里塞着纸,正准备与人搏命的沈东新,听到这句话差点没给噎死,扣了好几下才将行动记录吐了出来,他没好气道:“人吓人吓死人,我要是有武器你现在就死了。”

    左重指了指地下的钢笔,笑着反驳道:“你不会以为情报科连你有没有武器都搞不清楚吧,将你的高档钢笔收起来吧,怪名贵的,准备撤离,我有一些事情要问你。”

    两人将打斗痕迹迅速清理,恢复了原样,一前一后离开海潮庵,进入了道路后,一辆没有开灯的轿车早就已经在这里等候,左重钻进后排,沈东新跟在身后也上了车。

    “古副科长辛苦了。”一进车,沈东新就看到了古琦。

    左重见好朋友开始适应机关的工作,嘴角微微扬起,接着询问起他们今晚的行动情况:“铜锁在深苦的禅房有没有发现什么可疑物品?”

    沈东新摇摇头,说出了自己的意见:“三个可疑目标都没有问题,我觉得是不是调整一下侦破思路。”

    左重沉默了一会,纠正他的说法:“不是没有问题,而是没有发现问题,我这次来除了检查工作,更重要的是亲自接触一下可疑目标。”

    很多线索存在于细节之中,他没有亲眼看到也不能确定。

    古琦开着车,好奇问道:“科长,你决定先接触哪个目标?”

    左重回头看了看灯火通明的海潮庵:“就从那里开始吧,明天一早我就上门拜访一下这位高僧深苦。”

    法会那天,此人在寒风中的纹丝不动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轿车回到特务们的暂住点,这是左家的产业,独门独院,周围没有邻居,道路四通发达,出门就可以前往普陀山各处,附近也没制高点可以监控,十分合适情报行动。

    左重一下车,就看到一群小特务低着头迎接他,看来他们知道害怕了,特务处军法无情,对于动摇军心者,当场枪毙两个也很正常。

    左重下车后就没说话,而是围着特务们转起了圈,他这一转,在场的人心都提了起来,科长要是发起火来,不死一两个人,这事是过不去的,有的人开始双腿发软。

    左重冷笑了一声:“好啊,闹啊,现在怎么没人闹了,不是说普陀山太荒僻了吗,不是说要回宁波去吗?我来了,想要走的跟我说。”

    特务们此时连个屁都不敢放,被科长带走就是真的“走”了。

    左重走到他们面前,语重心长说道:“你们有的人跟我一起抓过平田京子,有的一起抓过石丸一郎,还有的一起去过北平,我左某人对你们如何,你们心里有数吧?”

    这话一出,特务们纷纷叫嚷着表忠心,什么义薄云天,什么高风亮节,各种马屁张口就来。

    左重听了听,抬起手让他们不要说话了,接着说道:“我把你们当弟兄,可你们把我当兄弟了吗,不用解释,你们是在拆我的台啊,这个任务的重要性不用我多解释吧?

    上至委员长,下至处座,可都盯着我呢,还有特工总部更是恨不得我死无葬身之地,党部调查室甚至要查我,我把身家性命交给了你们,你们就是这么报答我的吗。

    我知道你们并不怕牺牲,这是多次证明过的,比如你,当时抓捕竹内文夫时,跟随邬春阳第一个冲进永发咸货行;还有你,进攻嘉兴地下工厂时轻伤不下火线,对吧。”

    被左重点名的人高挺胸膛,一脸的激动,没想到科长都记得。

    接着左重脸上露出失望,怒声呵斥:“可你们现在怕了,死都不怕却怕吃苦,难道你们这些党国精锐跟特工总部那帮废物一样吗?你们要说是,那我现在就将你们调离,大家弟兄一场,咱们好聚好散。”

    特务们慌了,调离情报科,他们去哪找这么好的工作,其实这里大部分人只是说了两句牢骚话,真正想要搞事的人不多,现在眼看要被调离,所有人都看着那几个人。

    左重对古琦使了个眼色,让他这几个人记下来,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队伍大了不好带,这种没有集体精神的害群之马要尽快弄走。

    走几个人不至于影响情报科的战斗力,同时左重记忆里也没有对他们的印象,看来就是几个混日子的,那更得赶走免得影响其他人。

    古琦对左重微微点头,这几个人已经上了他的黑名单,他决定一回金陵就把他们送到华北区去,让这些不知好歹的狗东西吃点苦头。

    收拾完军心,左重一个个接见特务,行动记录总会有疏漏,比如表情和动作就很难在文字上体现,他希望从口述中获得一些线索。

    等召见完所有人,左重闭上眼睛养了养神,刚刚他接收了太多情报,有些疲倦,不过确实有收获。

    据特务们说普陀禅寺主持湛净大师是个很傲气的人,他的傲不针对任何人,不管你有钱没钱,他都一样看不起你。

    除非能在佛理上让湛净心悦诚服,否则此人绝对不是一个合适的沟通对象,普陀禅寺的和尚们也很害怕这位主持。

    佛顶山寺的本只最为奇特,经常去周边乡村买酒肉吃,按说这肯定会被惩罚,可佛顶山寺的主持就装作看不见,寺里其他人跟他的关系不错,至少场面上过得去。

    此人的名声在三个可疑对象中最大,这或许是蹭了济颠和尚的热度,济公是台州人,距离普陀山并不远,同样的不修边幅,同样不遵守清规戒律,两人非常相像。

    关于本只传说在普陀很多,什么扶危济困,什么智斗劣绅土豪,就像是一个低配版的济公,特务们接触时觉得此人很和善,就是总喜欢跑来跑去,让跟踪的人很累。

    最后是海潮庵的深苦大师,这人深居浅出,最喜欢跟贫苦百姓打交道,名声虽没有本只那么大,但在民间影响力不小,一个专注于底层疾苦的高僧总是让人钦佩的。

    特务看见有百姓求他祈福,此人的态度非常好,不仅态度好,他连祈福费用都没收,甚至搭上了护身符,真有这种不求回报的人?

    不是左重阴暗,作为特务,他必须需从最坏的角度去考虑,心中对深苦的怀疑越来越重,可就是想不明白一点,如果深苦是日谍,那他的任务是什么,想获得什么呢。

    左重摇了摇头,将这些想法强行放到一边,不能先入为主有罪推定,明天近距离接触一下,看看此人是不是真的那么德行高尚再说。

    这时古琦敲门进来,脸上带着笑说道:“科长,您带来那些饭菜热好了,兄弟们都在等你呢。”

    左重摸了摸肚子:“走吧,还真有点饿了,别让大家久等,今晚可以破个例,你去准备点酒,每人一杯酒放松放松,宽严相济嘛。”

    “好,我去安排,总是紧绷着确实不是个事。”古琦点点头。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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蝉动介绍:
私家侦探左重回到过去,战斗在敌人的心脏,外号笑面虎,擅长背后一刀,精通玉座金佛原理,斯蒂庞克定式。蝉动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蝉动,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蝉动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