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他有病
陈娇娇也是个老油条了,很会看人脸色,笑哈哈地扯开了:“上菜了!说真的这里的宋嫂鱼羹真是一流的美味,吃过一次就绝不会再忘了的那种哦!”
贺尧难得插上一句嘴:“喜欢吃就多吃点,不够再叫他们做。”
江半尝了口,感受唇舌里的滋味,感慨而发:“味道有点像以前学校门口那家淮城饭馆。”
“嗯...你这么说还真是。”不知道是附和还是别的,贺尧夹了一筷子到她碗里,也没忘了陈娇娇,绅士风度体贴至极,“东坡回赠肉也不错。在国外的时候想吃中国菜都快要想疯了,好不容易回来,可得好好补一顿。”
天在水不愧是天在水,淮南菜顶尖的名号真不是叫的,江半馋虫被勾引出来了,吃得不亦乐乎。
美食可以治愈人心这话一点都不假,为了表示回礼,她夹了菜给陈娇娇和贺尧俩人,笑眯眯道:“你俩多吃点。”
一直被忽视的陈大少爷不乐意了。
他执起竹筷,将她夹给二人的菜又给夹了回自己碗里,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发生:“真香。”
江半翻了个白眼,想重新添的时候,脸颊却被他双手掰过去,突然就覆盖下亲吻,以及从他嘴里强塞进来的白袍虾仁。
“喂——”
她吞也不是,不吞也不是,挥舞着胳膊推搡,压制的力道反而更重,最终喉咙一滚,虾仁不情不愿地滑落进胃腔里。
“咳咳——”
江半被噎地不行,灌了好几口茶水才顺过气来;观望罪魁祸首,只见他慢条斯理地嚼着,淡淡然仿佛只是件很稀松平常的事情;
再观陈娇娇二人,目瞪口呆,嘴巴张开的都忘了合上。
陈娇娇反应快,哇了一声:“你们小年轻就是不一样啊,相处这么火热的。”
江半心里默念:他有病,他有病,他有病...
陈凌也突然打了个喷嚏,朝她笑得放肆:“是不是你骂我?”
她灰溜溜地摸了摸鼻子:“没有。”
仿佛一直是旁观者的贺尧,眸心闪动,意味更加不明。
陈凌也还想说些什么,口袋里的手机嗡嗡作响,接起不过听了几句,平缓的眉峰蹙起,眼底又是那种无从琢磨的情绪,最后淡淡嗯了句,挂掉电话,利落迅速。
江半余光偷偷打量,其实她一直好奇的是,他为什么搬去了日本?为什么又回来了?虽然说可能是他父亲工作流动性强,但据她看景阳集团的企业记录,从创立到至今,总部都是设立在淮城的,业务方面也是由淮城进军全国市场的。
又想起上次在酒局,他对他父亲的态度算不上亲切,甚至可以说是冷若冰霜;诸多痕迹串联起来,大致可以归结为——家庭不和睦。
很常见的桥段,像他们家,父亲陈景阳是上市集团的老板,日夜操劳,约莫抽不出多余的时间来关心自己的儿子;母亲约莫也不是生母,要不然他对她就不会是那样的神色了。
这样家庭里出来的小孩,没有兄弟姐妹,有钱是真的,孤独缺爱也是真的。
江半被自己母性大发的念头吓了一跳。
她在想些什么呢!他再他妈的孤独缺爱,也不能那样对待自己啊!更何况自己还安慰过他、给过他糖吃呢!
陈凌也扔下筷子:“我有事,先走了。”
江半:“哦。”
贺尧:“慢走不送。”
听到他的声音,陈凌也回过头看了他几眼,又看看江半,想了想,拽起她:“她也有事,先走了。”
“......”
“我有什么事?”江半不放过碗里的肉,急哄哄地塞满嘴:“菜都还没吃完呢!”
陈凌也看着她狼吞虎咽,无奈地笑:“几百年没上过饭桌还是怎么的?”最后大力一拽,蛮横地搂着她,朝余下的二人挥手:“再见。”
出了天在水,江半还不停的打嗝,摸着鼓起的肚皮感慨:着实没吃过那么好吃的淮扬菜。
陈凌也鄙夷道:“瞧你那没出息的样。”
“我又不像陈公子你,生在这么有钱的家里,天天大鱼大肉伺候着。”
话说完,江半偷偷去打量他的神色,果不其然,有一瞬间的讥诮神色。
不过也只是一瞬间,便恢复了轻佻模样,捏了她下巴笑问:“羡慕了?”
“羡慕啊。”
“那就做我的女人,天在水都是你的,你说好不好?”
“好啊,一个月给我多少零花钱?除了天在水,多送套房子呗,最好是海景房,我就可以每天面朝大海春暖花开了。”
陈凌也替她系好安全带,手顺势在她凶前揉了把,戏谑道:“然后你就可以什么都不用做,每天等我来玕你是吗?你要是伺候我满意了,也不是不可以。”
“......”江半别开眼:“你要带我去哪?我还得上班呢。”
“上什么班?不是要做我的女人吗?”
江半突然问:“你为什么会去日本?”
比起他在日本的生活状况,她更好奇他去日本的原因。
“被贬去念书了呗,还能有什么?”
“那为什么会被贬?”这个字眼,听起来怨气很重的嘛。
陈凌也似笑非笑地看她:“你想知道?”
“嗯。”
没料想她对此竟如此认真,陈凌也反倒不知该如何开口了,顿了顿,只吐了六个字:“家里面的决定。”
明白他不想多谈,江半也不好再继续深挖下去,问:“你到底要带我去哪?我真的要赶着下午上班。”
“请个假不就行了?要不干脆辞了吧,反正也不是什么好差事。”
“说得简单,你就不能设身处地为我考虑考虑?旷工是要挨骂扣钱的。”
“扣你几个钱?”陈凌也嗤笑几声:“还没陪我一晚来得快。”
江半看了他一眼,眼里止不住的讥讽:“是啊,我一个月工资都比不上你给小姐的小费吧?”
她知道他玩世不恭、花花肠子的做派,可见他偶尔流露出来的那副高高在上的姿态和优越感,真是叫人怄火。
陈凌也见她有点要生气的样子,很识相地闭嘴了。
一路再无话。
第17章:以后会成为他女朋友的
车辆左拐右拐,最后于一栋园林式别墅前停了下来。
庭院深深,修竹林立,怪石流水,亭台楼阁;正值盛夏,爬山虎沿着白墙伸展了枝蔓,绿意满园,仿佛山水名画,清幽静谧,步入其中,让人感觉时间都慢下来不少。
曲径通幽、风格雅致,恐怕姑苏园也不过如此。
江半望了又望,暗自感慨:有钱人是真的可以为所欲为,建造这么栋庭院,都可以当做景点来开放参观了。
陈凌也再次鄙夷:“瞧你那没出息的样。”
“......”
好好好,我就是没见过世面的市井小民行了吧。
江半感慨归感慨,自知之明还是有的。
陈凌也和她,本就不是在同一个阶级层面上,她顶多艳羡一番,做做白日梦,然后过好自己的小日子。
她突然想起卫满,和自己一样的工薪阶层,可能还要比自己好一点,因为他们家开了小饭馆,生意好的话经济条件还能奔上富裕生活;而她家里呢,只有一个坚韧倔强的单身母亲,支撑她们全部的开销。
门当户对这个词是有道理的。想当初和卫满在一起一年后,趁着春节假期,他带着她一起回山城老家见家长,他爸妈估计早就知道了她的家底,从最开始就没有好脸色,冷嘲热讽、话里话外都暗示她配不上他们儿子;
江半向来心大,换句话说就是脸皮厚,照样笑脸相迎,在山城呆了几天,本着讨好他们的想法,家务活干地比在自己家还积极,每天在小饭馆里忙前忙后、洗碗刷挂,累得满头大汗。
可即便这样,他爸妈对她依旧冷冷淡淡,使唤起她来和使唤免费的劳力无疑。
有天卫满出去采购物料,饭馆里只有他们,到了吃饭的时候,她拖完地洗好菜回来,却发现饭桌上压根没摆她的碗筷。
她当场愣在原地,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尴尬非常;
她记得他母亲毫不留情地说:“你配不上我们儿子,你在他身边只会拖累他,如果你还有半点为他好的心,就趁早离开他吧。”
她反应是慢的,耷拉着脑袋,沉默不语,活像做错事的小孩儿,再委屈也只是独自往肚子里咽;
她没有和卫满提起这回事,可卫满光看她眼神就能知道她的心情状态,他和他爸妈大吵了一架,言辞激烈,虽然说的都是家乡话,可她也听明白了其中几句。
他爸妈说:“如果你要她,以后就别回家,干脆死在外面好了。”
他也不甘示弱,连夜带着她搭火车回了学校,此后的一两年里,都没有再回过山城;偶尔他爸妈软下态度给他打电话,但只要一提起她——每次电话的主题,兜兜转转回来必然是她,最终都不欢而散。
毕业季他爸妈找来了淮城,找到了他们租的房子,似乎提前蹲点知道卫满出差,家里只剩下她,几乎是威逼还有利诱,强迫她离开他;江半其实是愧疚的,因为是她卫满才不回家,才和父母决裂,可她又实在死心眼,认定了一个人,决没有再变的念头,好说歹说她都不肯松口;
最后他爸妈甚至向她下跪乞求,她也跪下来哭,妄想求得他们的同意。
终归是不可能的,就这样互相僵持着,直到卫满死了,仍然僵持着。
园林式的独栋别墅是真的大,走到正式的起居室,一段路程里,她的思绪确实纷纷扬扬,不可控地飘到九霄云外。
陈凌也摸了摸她的脑袋:“你先自己玩会儿,等我下来。”
真把她当狗了?
江半不满地躲开。
与此同时,转角楼梯翩跹而至一道青春洋溢的倩影:
白金色的波浪长发,红唇皓齿,瑰姿艳逸;黑色吊带衫勒紧了饱满的胸脯和纤细的腰肢,下半身是膨大宽松的工装裤和马丁靴,雪白的胳膊肘纹着五颜六色的刺青,看起来又野性又张扬。
很有日漫里霸道美丽的御姐风范。
“凌也,你回来啦?”谢允甚是亲昵地挽上他臂腕,媚眼盈盈:“伯母等你好久了。”
“嗯。”
陈凌也神色淡淡地上了楼。
谢允眨了眨眼,对他的冷漠似乎习以为常,走到江半身边打量了好一会儿,眼里由对陌生人的平静,转为淡淡的惊讶,两道凌厉的高挑眉缓缓蹙起:“是你...”
江半老糊涂了:“咱俩认识吗?”
谢允苦笑了笑,失落的情绪很快消失不见,恢复成原本的傲娇:“先坐吧。”
“你是他女朋友?”
问出这话,江半自己先暗叫后悔,干嘛多嘴问这个?她要真是他女朋友,那他带自己回来,以她和他这见不得光的关系,可不得引火上身惹恼了正宫?
她在心里抽了自己好几个嘴巴子。
岂料对方并没有幻想中的恼怒,只甜甜笑道:“我是他同学,我叫谢允。”顿了顿又补充:“以后我会成为他女朋友的。”
江半竖起大拇指:“不错,喜欢就应该主动出击。”
谢允凑近她,直勾勾地盯着她双眸:“那你呢?你喜不喜欢他?”
“哪有的事?别想多了。”
“以后也不会喜欢上他吗?”
“现在不会,以后也不会。”
眼神不躲不闪,坦诚又磊落,甚至,还带了点礼貌客气的笑意。
谢允收回凌厉的视线,松口气道:“那就好,你要是跟我争...我可真没有胜算啊。”
“怎么说?”
想起她方才的那句——是你,弄得人云里雾里的;她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出名了?
谢允想再说些什么,楼梯口突然传来陈凌也的声音:“你还不回去?”
抬眼看去,他一步步走下来,颀长瘦削,简单的黑T套在他身上也显得玉树临风,俊美无涛;蓬松的头发略微压着眉峰,却没遮掩住那双乌黑的眼眸里的阴戾。
仿佛他头顶笼罩了团乌云,光线无论如何都穿透不进。
江半琢磨着他那句是问自己还是问谢允,很快,他又朝自己不耐烦道:“你也赶紧滚。”
??
他他妈的上了一趟楼,是去吃炸药了?
带自己来的是他,让她滚的也是他,这不是莫名其妙无理取闹么?
既然谢允要追他,她也不能再和他有所交集,恐怕这是最后一面,那就什么好顾忌的了;她非得教育教育他怎么做人不可!
思及此,江半想扇他一记耳光,顿了顿又收回来,冷冷道:“我劝你态度好点。”
陈凌也瞥了她一眼:“怎么?要我亲自给你磕个头?”
“你是该跪下来给我磕个头。我不知道你又在发哪门子神经,是你硬要带我来,不是我求着你,好歹我也是你长辈,尊敬人都不会?”江半拎起包,略带同情地看看谢允:“小孩,作为过来人,我可以很明确地告诉你,他不值得你主动,更不值得你喜欢。”
第18章:缪斯
谢允:“额...谢谢姐姐的教导,我一定会谨记的。”
出乎意料的是陈凌也的勃然大怒并没有表现出来,只是存于眼底,一瞬不瞬地盯着她,森冷的眸光里似乎还潜藏了许多杂乱的情绪。
江半不想探究,也没功夫探究,愤愤转身离去。
陈凌也抽了支烟,默默地点上。
“别抽了,对身体不好。”谢允夺走烟卷,扔进了垃圾桶里,“戒掉吧。”
他敛着眸若有所思,又从烟盒里掏出一根,没着急点燃,只是捏在指尖里来回地把玩,半晌才恍如呓语:“已经上瘾了,戒不掉了。”
谢允凝望着他,说不出话。
认识他四年,大部分时间,他给她的感觉是孤独的,骨髓里生来的孤独。
就连他的画,也是那样的孤独,昏暗污浊的基调,每一笔每一触都带着即将窒息的呐喊、带着对世界的质疑;
唯独涉及到她的作品,色彩是出人意料的绮丽梦幻。
像对待世间最珍贵的宝藏一般,入驻了无穷无尽的缱绻温柔,小心翼翼地勾勒描摹;有时候明明已经很完美,可在他眼里却依然布满瑕疵,几近疯魔的改笔,画纸废了一张又一张;
无论是成品还是废纸,他都收藏着,也不让任何人去碰那些画,甚至连看都不让看一眼;
有一回她实在好奇,掀开了画室的白布,满目的晚霞红云,天际边犹如即将展翅化为腾云而去的天使般的少女风姿,美得震慑人心。
她呆呆地望了好久,直到被他发现。
印象里他总是漫不经心的,对于她的窥觑却雷霆动怒,毫不怜惜地厉声斥责,生怕宝藏被毁了似的;她有点难堪,也有点委屈,她那么骄傲的人,在他面前却卑微地不值一提。
谢允望着远去的女人背影,故作轻松地笑:“原来她就是你的缪斯女神啊。”
陈凌也没搭腔,转身上了楼。
脑海里反反复复回想起的是方才她一字一句说的话——现在不会,以后也不会。
挺决绝的。
他嗤笑几声,随手将烟卷捻熄在转角盆栽的白色砂砾里,袅袅的青烟还往外冒,像无形的爪牙。他凝神望了会儿,收敛好心绪,推开卧室沉重的木门。
“小也...”
榻上的女人面色苍白,形容枯槁,右手手背还扎着针,药水顺着输液管一滴一滴地掉落,最终泯于肉体。
旁边助理模样的青年恭敬道:“少爷,老爷吩咐了,学业差不多也结束了。夫人状况很不好,您有空的话多在家陪陪夫人,”
“他自己呢?”
周陆原本是陈景阳的助理,但由于陈凌也毕业后,开始接触家族企业,很多事务需要有经验丰富的人来提点,索性将他派遣到了他身边。
说是提点,于陈凌也而言,变相的监视还差不多。
“老爷很忙。”
陈凌也对这个官腔十足的回答习以为常,转身捏了只拼盘里的梨,靠坐在窗边,缓慢地削皮。
周陆面无表情道:“老爷还要我提醒您,上回您促成博美集团的项目已经是非常不明智的举动,千万不要再僭越;包括和谢家千金的交往,希望您能多上点心。”
陈凌也削皮的动作一顿,眼皮也不抬,淡淡嗯了声算是回应。
反倒是榻上的女人,神情复杂地看他:窗边的光线强烈,厚重繁复的咖色帘幔绣着云纹花叶,光束从斑驳的缝隙落在他肌底苍白的脸上,更显寂寥;
他的动作很慢,一圈又一圈的果皮推出来,接连着没有断层,最后水润的果肉被携在他枯瘦的指间,仿佛握了颗温软的白玉。
陈凌也眼底没什么情绪,也没说话,拿牙签插了小块梨递到她嘴边。
“对不起...委屈你了。”女人张口,因为疾病的折磨,嚼咽变得艰难,“小也,你一定要听他的话,好不好...?”
“嗯。”
“我的病是好不了了,所以不能一直陪在你身边;我无法为你创造幸福美满的家庭,唯一能为你做的,就是保证你未来无忧;听我的话,也听他的话,就当成全我的夙愿,争气点。”
“嗯。”依旧是淡漠疏离的言简意赅。
陈凌也替她掖了掖被角,再无多别的什么亲昵举止:“好好休息。”
走到门口的时候,女人突然叫住他,用日语说了几句什么。
陈凌也背对着她,默了默,随后离开。
......
江半去参加同学聚会的时候,陈娇娇为了有机会和贺尧碰面,死缠烂打要跟着;她无可奈何,只能带她一起去。
聚会地址不是她想象中的什么宴楼饭馆,而是一家颇具特色的演艺酒吧。
四射的灯柱晃得人眼花缭乱,燃香鬓影,脂粉酒味,笑语窃窃,氛围不至于太过嘈杂,也不会过分冷清,恰到好处的暗香浮动。
一堆同学经年不见,发福的发福,曾经漂亮的也开始长皱纹,容颜已改,各自怀揣各自的艰辛;但逢了如此难得的聚首,纷纷只道喜,不道忧。
江半暗自心想:成年人可不就是这样么?情绪得乖乖掩藏着,画了许多张应付不同场合的皮,见什么人就说什么话,谁也分不清有几分真情、几分假意。
舞台上的妙姿舞娘下了场,换了支年轻的乐队,三个青年,一个主唱,一个吉他手,一个贝司手,简简单单,没有多余的累赘。
主唱的嗓音低沉又带着点暗哑,像烟熏过,饱经沧桑,静静漂浮于尘世间,回味无穷;
江半越听就越觉得熟悉,她所在的位置距离舞台有点远,但按捺不住心底的好奇与疑问,走近一看,还真是他们!
她和卫满的毕业旅行去了乌兰巴托——还是攒了很久的钱才能去的,在HOST家里结识了这三个浪迹天涯的朋克青年;
HOST家是草原上的穹庐,刚抵达的时候已经是夜晚,蒙古国的夜幕高阔而深远,繁星万千,光辉神秘而璀璨;三个青年在帐篷前边饮酒边弹唱,周围聚集了好些人,坐在平坦柔软的草地上,支起一盏灯,随着深沉散漫的乐曲一同摇头晃脑,享受宇宙的曼妙,造物主恩赐的惬意时光。
第19章:病的不轻
主唱埃布尔是秘鲁人,他的小伙伴都是路上结识的;幸亏江半选修的第二外语是西班牙语,沟通起来也算通畅,聊天你一句我一句,彼此笑得像个傻子,有种相见恨晚的感觉。
江半当时记忆深刻的是,埃布尔提起自己远游的经历,他说:“我放弃了所有我拥有的东西,和我自己,卖掉了我贵的要死的游戏机和鞋,准备去完成那个我一直幻想的旅行。我在出发的前一天才决定买下那张机票,于是我只能带着我的吉他和背包出发。
我抛了一枚硬币,去了古巴,我想知道我能走多远。所以我一路搭车,陆路从土耳其到伊朗、阿富汗、巴基斯坦、印度、尼泊尔,现在到了蒙古。你们肯定不会相信我有多天真,多容易迷路,对这趟旅行是多么的毫无准备。但有趣的是,好像一切都恰到好处。
就是因为这份不要命的勇气,让我遇到了那么多奇妙的人事。我因此而更靠近这个星球,一切都变得更加美丽了。我只是爱幻想,而这个世界对我那么友善。”
他说完这段话,江半被触动地差点哭出来。
这个世上总有不少将浪漫至死演绎地如此惊心动魄的灵魂。
像他们,不过二十出头,抛却了原有的生活轨迹,与音乐天涯为伴,只为过上自己想过的生活。
江半多少是羡慕的,比起她和卫满,他们才是真正的无所畏惧和满腔孤勇。
台上的埃布尔认出了她,笑着张开双臂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拥抱,用蹩脚的普通话问:“你好吗?”
竟然还能再遇见,缘分该是多么奇妙啊。
江半眼眶微微湿润,傻笑说:“很好。”
“大满呢?怎么没有跟你一起来喝酒?”
她给他取的小名,大满,小半,大满,小半。
“他出差去了。”她说不出口,也不忍心说出口,扯开话题:“什么时候来的中国?”
埃布尔普通话说的还不是很好,断断续续的都不连贯,语法顺序也颠三倒四:“就在大前几天,我们先去的北京。天安门真他妈的大啊,紫禁城很威严,比我的家乡甚至还要大。”
江半被逗笑了:“首都嘛,不搞大点怎么能行?你的普通话谁教你的啊?自学的?”
“我在北京认识了一个preetygirl,我在她家住了半个月,她是做老师的,所以我请她教我汉语。”
“看样子你很喜欢她?”
埃布尔皱了皱眉,认真道:“我喜欢她的眼睛和鼻子,还有头发,她也喜欢我;但你知道的,我没法停下来,我注定要漂泊的,哪里都不会是我永恒的故乡,我最终会死在路上,所以我不可以害了她,只能一直往前走。”
泪花沁满眼角,江半拼命点头:“别回头。山河地理退入大雾后,明天是复杂的漫游。”
“我们打算在中国境内多呆一段时间,下一站会去新疆,你和大满来吗?”埃布尔显然也陷在故识重逢的喜悦里,从兜里掏出了粗制的烟叶,冲她眨眼:“我向一个男孩买的烟。”
埃布尔是典型的不羁浪子,在乌兰巴托的时候,身上就携带了些许,也不知是哪里的特产;
江半看着他手里的烟叶,心头涌上一股渴望,一股对过去的渴望;内心天人交战,还是没接,笑道:“不去了,我们工作都很忙。下次有机会的话,我们再跟上你们的脚步,好吗?”
“好的,到了新疆,我会给你们写明信片。”
台上的主持人叫他名字,埃布尔匆匆深吸了好几口,随后丢进烟灰缸里,又抱了抱她:“你今晚有空吗?或许等我们散场后,可以一起喝酒。说实话,我真的很想念你,也很想念大满。”
江半只是笑,等他上了台,站定在麦克风前,才若有所思地呓语:“我也很想念他...”
烟灰缸里短短的一截烟蒂,仍旧燃烧着,丝丝火红的星芒,以肉眼可察的速度包围攀升。
她喉咙滚动,身体里的五脏肺腑越来越痒,越来越难耐,就在要有所动作的时候,电话突兀地打进来。
瞥了一眼,是个陌生号码;毫不犹豫地挂断后,又接二连三的打进来。
终于接起,对面是小心翼翼的呼唤:“是江半姐姐吗?”
清澈的男嗓,略微有点耳熟。
“是,你哪位?”
对方松了口气,语调焦灼起来:“姐姐,我是谢衍,凌也的同学,还记得吗?”
听筒隐约传来暴躁无比的嘶吼,还有许多嘈杂不堪的附和,她皱了皱眉:“记得,怎么?”
“是这样,本来我们也不想麻烦你的,但凌也他实在...”谢衍顿了顿,又看了眼病床上血淋淋的人,下定决心道:“凌也出了车祸,伤势还好,不太严重。就是他躁郁症复发了,一个劲地嚷着要见你。”
“......”躁郁症?
“姐姐,算我求你一回,你来看看他吧,说不定他能安分些;他现在车祸伤口都不肯让医生处理,谁的话都听不进去,我们也是束手无策了,他要是再失血下去...”
谢衍话语里是能体会到的忧虑和焦急,虽如此,她还是试探性地多问了一嘴:“真的吗?”
陈凌也这个人,狡猾无耻,又喜欢恶作剧,狼来了的典故不是不清楚。
对面沉寂了几秒后,传来一阵歇斯底里的咆哮:“江半!你他妈的赶紧给我死过来!听到没有?!”
谢允伙同医生连忙摁住他温柔安抚,都被蛮横地推搡开:“滚啊!我都说了要江半!把人给我带过来!都他妈听不懂人话是不是?!”
阴戾的吼声传遍一层的走廊,冷冽摄人的气息,让人毛骨悚然。
谢衍叹息:“姐姐,你也听到了。”
“嗯,位置发我。”
江半没再说什么,挂了电话,和贺尧交代了几句便打车赶往医院。
脑海里却不断回响起他方才声嘶力竭的怒吼,她是觉得陈凌也有病,但没想到是真的有病,而且看样子还病的不轻。
屏幕“叮”地亮起,谢衍发来了一条短信:姐姐,谢谢你肯来啊。凌也的躁郁症很严重,也好几年了,情绪时好时坏。去年有次发作的时候,硬生生把隔壁宿舍的人打残了,所以...我们很怕他再做出什么过分的举动。
江半想起他那天打贺尧,确实有点...凶狠。
她问:可我看他平时都挺稳定的啊。
谢衍:大概只是在你面前吧。
江半也没问下去了。
第20章:不疼了
躁郁症?真是出乎她的意料,联系起他风云变幻反复无常的情绪,也说得过去。
她不知道自己是母性光辉泛滥了还是怎么样,竟然有些心疼,还有些对自己的恨铁不成钢,先前他口口声声叫她滚,这笔账都没算呢。
不过总不能见死不救吧?他既然那么想见自己,索性就见一见好了,反正也不会掉块肉。
到了医院楼层,果然一片狼藉,血迹都没来得及处理。
白大褂的医生护士都齐刷刷站在门口,一群人垂头丧气,焦急地像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
“江半姐姐!”谢衍看到她,像看到了救星,“你快进去看看凌也吧。”
“你们都被赶出来了,我进去能有用?”
“绝对有用的,他方才嚷嚷着要见你呢。”
江半默了默,小心翼翼地推开房门看去:病床上没人。
余光四处打量寻找,终于在床头柜后面发现了他血色沾染的衣襟的一角。
江半轻手轻脚靠近,他整个人瑟缩成一团,发丝衬衫被汗水濡湿,黏腻成团;脑袋埋地很低,额头抵着墙壁一下又一下地磕碰,发出“咚咚”的闷响。
时光仿佛急速倒流,原本轻佻的少年郎显现出躯壳里的原型——十年前墙角处一样孤僻自闭的小孩。
她想去摸他脑袋的五指紧了紧,还是缩回去,柔声道:“陈凌也。”
他面色本就苍白,失血导致的更苍白,两片薄唇几近透明,黯淡无光;抬起眼皮见到她,乌黑的瞳孔瞬间一亮,开口唤她:“姐姐...”
不知是她的幻觉还是真实情况,他语气里的情绪好像扇形统计图,三分软弱、三分委屈、剩下四分小孩子般的撒娇。
“起来把伤口包扎一下吧。”
陈凌也摇摇晃晃地起身,却猛地抱住她,力道是那样的大,几乎叫她喘不过气。
他抱着她,不停地用脸颊磨蹭她颈窝,仿佛搁浅的蓝鲸重回了海底,窒息有所缓解,一遍又一遍地在耳畔喃喃呓语。
江半有一瞬间的失神,反应过来他念叨的是日语——姐姐的意思。
“乖,先处理你身上的伤吧。”
陈凌也面色恢复了光彩,乖巧柔顺答:“好。”
她把他扶到床上躺着,叫来了门口站着的人。
见大少爷没有再要挣扎运转的动向,几位医生护士操起手术刀,干净利落地处理起他身上的伤口来。
江半坐到他身边,不远不近的距离,淡淡问:“怎么出车祸了?”
“酒驾。”
“犯法的。”
陈凌也扬起唇角,甜甜地笑:“没撞到人,撞栏杆上去了,亏的还是我自己。”
江半想起他那部上百万的豪车,确实亏。
“为什么要喝酒?”
“心情不好。”
“喝酒不开车,开车不喝酒,道路千万条,安全第一条,行车不规范,亲人两行泪。”
看她跟个没有感情的驾驶仪似的念叨,陈凌也乐得开怀:“我倒是想看看你为我两行泪的样子。”
想起上次睡梦中,她的眼泪与呓语,可都不是为了他。
真是叫他又失望又不甘。
伤口确实不致命,但因为耽误时间长了,医生处理的时候他频频倒抽气,眉宇拧巴地不能再拧巴。
小可怜。
江半从包里掏出一袋西瓜糖,捏了颗递至他嘴边:“吃点糖,就不疼了。”
陈凌也挑眉,眼底除了诧异,还有一闪而过的美滋滋,傲娇道:“姐姐,还是疼。”
“爱吃不吃,不吃拉倒。”
江半刚要抽回手,就被他拽住,扣着脑袋覆盖上唇瓣,是逐渐冰凉逐渐变为温热的触感。
!!!
她急忙跳开,好在他受了伤,力气提不起来,能够轻而易举地挣脱。
陈凌也咧嘴嬉笑,齿如齐贝:“姐姐亲亲就不疼了。”
“你没吃药吗?”
真不是骂人的话,他有躁郁症,就该好好吃药,省得行为举止不检点!
陈凌也笑容纯真甜美:“没有呢,姐姐,你喂人家好不好?”
???救命!
江半难以置信地看他,呆呆的仿佛被天雷劈中。
她觉得他不只是躁郁症,应该还有点精神分裂,这他他他妈的跟电话里咆哮怒吼的真是同一个人吗?!
陈凌也像是恶作剧得逞,捧腹大笑,因为牵连了伤口,笑不了半会又被疼地直抽气,活像川剧变脸,这一下倒是把江半给逗乐了。
病房外立了两道身影,透过玻璃窗望去,青年眉开眼笑,面颊恍若绽放了灿烂桃花,郎艳独绝,世无其二;女人背对着,看不清是什么神色。
可无论她有没有说话,只要她出现在他面前,就能抵得上旁人千言万语。
谢允眼帘微垂,轻叹一声。
谢衍哪里会不知道自家妹妹的心事,安慰道:“你别把心思放他身上了,他心底里装了谁你又不是不知道。”
她没说话,脚尖缓慢的踢着墙根,一下又一下,若有所思。
陈凌也朝她勾勾手指,态度十分嚣张:“过来。”
江半居高临下地睥睨他:“干嘛要听你的?”
“叫你过来就过来,哪那么多废话?”
正常的陈凌也回来了。
江半狗腿地凑近了半步距离,想了想问:“躁郁症?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你坐过来我就告诉你。”
她挪了挪屁股:“好了吧?”
陈凌也径直将她掰倒,齐排排躺在病床上,胳膊肘垫着她脑袋,浩气长舒,这才搭腔:“很小的时候就不正常了。”
“一直没治好?”
江半对他在日本的生活是越来越好奇了,毕竟躁郁症不是小病,狂躁和抑郁交替发作,严重的会出现其他的精神病性特征,妄想幻觉或者是思维行为上的极端错乱,光听名字就够恐怖的;
陈凌也蹭着她的颈窝,含糊道:“没有。”后半句还是没说出口。
莫名的,她心里那股怜惜又涌上来了,对待小孩般摸了摸他脑袋,轻声问:“谢允是你女朋友?”
“为什么这么问?”
“你就告诉我是或者不是。”
陈凌也笑了下:“如果是呢?如果不是呢?”
江半破天荒的温柔神色,想了想道:“如果是,姐姐就不能和你亲密接触了,懂吗?”
陈凌也凝视她,内勾外翘的桃花眼飞扬过许多复杂,明明灭灭之间,是淡淡然的嗓音:“那就不是吧。”
她没再说话了。
第21章:解药毒药
直到病房门被推开,走进来一道西装革履的男人身影。
江半定睛细辨,心下一惊,连忙从床上爬起来,讪讪笑道:“陈总好。”
“小江啊...”陈景阳视线在她身上停顿了一会儿,继而落在病人身上,眸光晦暗片刻,恢复如常的客套:“难为你这么晚还来陪我儿子了。”
“没事没事,大家都是朋友嘛。”说出这话她自己都有点心虚,哪有朋友躺一张床的。
陈景阳握了握她的手:“辛苦你,时间也不早了,这个地点不好打车,干脆让我助理送你一程吧?”
礼貌的话语,知道是在赶人,不好死皮赖脸留着,索性应下:“麻烦陈总了。”
“应该的。”
病房内重新回归于寂静。
陈景阳瞥了他一眼,从抽屉里掏出几排药片扔到他面前,不怒自威:“不想活了?”
一反常态的,青年没有回避,没有垂眸,只静静地对视,泛着光泽的黑瞳是深不见底的遂远,继而轻嗤:“怎么可能呢?我要是死了,不是什么都得不到了么?”
“知道就好。”
陈景阳双手抄兜,淡漠平静:“你要知道,对你来说这是天大的恩赐,好好珍惜,别把一手王牌打烂了,不然...我随时都能换人。”
陈凌也只是笑,再无言语。
......
低调的黑色车辆在一处静谧的巷口停下。
青年通身黑色,黑色的连帽卫衣,宽松的冒兜遮掩了大半张脸,只隐约看到瘦弱白皙的下巴。
走到一扇精致矮小的门前,垂在两侧的手指不自觉哆嗦了一下,随后压制了心底的焦虑,抬手扣门。
“来啦。”
路雅浅笑盈盈,老友般拍了拍他的肩膀:“我刚好叫了汤拉面,要不要一起吃?”
“不用了,直接开始。”
路雅抽毛巾擦了擦掌心:“好吧。”
女人是他的心理治疗师,年逾三十,慈眉善目,平易近人,光看长相就让人觉得亲切。
这也是为什么他会选择她的原因。
心理治疗的首要条件是病患和治疗师之间的相互信任,他从回国后找了许多诊所,却怎么也放松不下来,神经紧绷又焦虑,完全开展不了任何的谈话。
随路雅进了内里单独的小房间,室内只有一张床和沙发茶几,墙壁是蔚蓝的海面,色彩柔和,灯光明晰,氛围静谧,很容易让他安下神来。
路雅点了盏安宁香,打开收音机,放了段轻悠飘扬的钢琴曲。
“最近睡的好吗?”
他不是经常来,时间跨度比较大,距离他上次登门,还是两个月前;按照他躁郁症的强度,本该多观察多治疗的,可他不太愿意,怎么劝说也没有用,路雅无奈,只好随着他去。
陈凌也躺在软椅里,阖眼享受这刻难得的放松,轻声道:“每天五六个小时。”
“嗯,不错,比先前久了很多。”
她第一次看见他的时候,被吓了大跳,颧骨凹陷,眼神颓靡涣散,佝偻着背脊仿佛是饱经风霜的小老头。
那是睡眠严重不足导致的。
思及此路雅又认真去打量他:肌底苍白,五官隽秀,颧骨圆润回来了不少;但他肩膀是耸着的,环了胳膊抱住自己,还是呈现的防御和自我保护的状态。
只能一步步来,一步步让他松懈。
“跟我说说,最近一段时间都发生了什么有趣的事情?”
陈凌也眼睫扇动,良久后薄唇微启:“我毕业了,论文答辩勉强及格,我好像能画出满意的画了,上次我卖给了一个人一幅画,卖了不少钱呢。”
路雅见识过他的画作,她本身虽然对此不大精通,但光看着的那种感觉,就非比寻常;偶然的一次,她将他的画给自己一个搞绘画的朋友鉴赏,得来的评价很高。
“还记得老秦吗?他夸你很有天赋,而且对艺术有不可多得的敏感触觉。”
陈凌也轻轻嗯了声。
路雅看着他,心底里叹息。
她没提及的是,朋友老秦对他高度赞誉过后的担忧。
老秦搞绘画开画展几十年,形形色色的画手见识过不少,在专业领域方面是顶尖翘楚;他一看他的画,就知道他的心境,对完美有几近疯魔的执着追求,导致已是强弩末矢、濒临崩溃。
艺术家大抵都是孤独的疯子,天才与疯子之间,只是一念之差。
而他就好像摇晃其中的芦苇,过往的心魔摧残着将他往深渊里带,外界的理智又拉扯他回归现实。
路雅看了眼时间,柔声问:“还会做噩梦吗?关于魅影。”
“魅影”是他一直噩梦的代名词,反反复复都是同一个场景,同一段画面,同一件事情。
多次治疗后,她知道那是他的心结,是导致他至今存留阴影的冲击。而且隐约察觉出,“魅影”是他不小心窥见的,出于某种理由,无处倾诉宣泄。
她尚未弄清楚的是,具体是什么人?做了什么样的事?
问话刚落,他心口剧烈起伏,原本垂放着的手紧紧攥着衣服,眉宇凝重,全身发冷似的紧绷颤抖。
路雅连忙握住他的手安抚,他反应比之前还要更强烈,这个话题是进展不下去了,只好改口:“那姐姐呢?你上次说见到姐姐了。”
“姐姐”这两个字,好比安魂药,他再怎么激动焦虑,听到这两个字,就会以最快速度恢复平稳。
无一例外。
果然,他眼皮包裹着的滚动渐渐缓和下来,喉咙间是微不可察的舒气,紧攥着的五指也松弛张开,甚至,唇角挂了似有若无的笑容。
“姐姐...”
关于他口中的姐姐,路雅是不大清楚的,不知道是具有血缘关系的亲姐姐,还是单纯年长于他的女人。
她唯一清楚的是,这个姐姐于他,像是牢牢牵制他的神祗,堪比仅有的救世主。
但太过重要,总会导致两种极端。
就好比她能利用姐姐来打探“魅影”的情况,取得进一步的发展;可也能导致他情绪激烈,甚至坠入更深的沼泽。
是解药,也是致命的毒药。
稍有差池,便会面临无法挽救的险恶境地。
路遥替他轻揉太阳穴,一边诱导性地提问:“你和姐姐...之间好像发生了重要的事情,是什么呢?”
他上次来,有个特别引起她注意的点就是,提到姐姐的时候,言语比先前都要欣喜亢奋,从每次显小甚微的痕迹来看,他和姐姐之间的关系是更进一步了。
陈凌也沉默,睫羽微颤,嘴唇蠕动似乎努力想说些什么,却强忍着,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
路雅没有强迫他,要想彻底痊愈,还得一步步试探,弄清楚姐姐在他心理的标准基线,才能游刃有余地解除障碍。
第22章:防火防盗防
江半后来几天都没有去看他,他也没有再打什么奇怪的电话过来,倒是过了一阵的安宁日子。
但她还是很好奇,好奇到食不下咽的地步。
陈凌也对自己的底细知道的这么清楚,作为回馈,她是不是多少也该弄弄清楚他的?
好闺蜜果然是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的,她这厢疑惑重重,陈娇娇却是苦闷连连。
中午到了公司食堂吃饭,陈娇娇以手掩面,止不住的叹息:“太他妈怄火了。”
“咋了?”
“想睡贺尧没睡成。”
“他拒绝你了?”
陈娇娇看了她一眼,直接了当道:“准确一点来说,是他的兄弟拒绝我。”
“啥意思?”
“字面意思。”
同学聚会结束后,她本就喝多了酒,再加上存了点小心思,故意让贺尧送她回家;他人很绅士,没有拒绝;她当然开心了,没有拒绝就代表事成一半了,一着家,她就主动出击,摸他、吻他。
面对她的热情他却神色别扭,几番躲避,她以为他是在玩什么欲拒还迎,更加放肆了,等到最后,她才发现,都要脱战袍上阵了,武器却怎么也冲不起来。
那是她人生中第一次产生自我怀疑:难道老娘这么差劲?不可能吧。
贺尧也略显尴尬,明里暗里提点她:不是你不合我胃口,是你的性别不合我胃口。
陈娇娇呆若木鸡,整整一个小时,他走了都还没回过神来。
听她这么讲,江半也呆若木鸡:“卧槽——不...会...吧?”
“你跟人家同窗这么多年,就一点都不知道?”陈娇娇气得半死,掐着她的脸蛋恶狠狠说:“老娘钓凯子钓了个1,说出去都要笑死人了!”
“天老爷!我是真不知道啊!”
难怪他和卫满走的近!难怪他和卫满无话不谈!他他娘的是个那啥也不说!
江半不知道该作何反应了,怕无形中被人撬了墙角,又赶紧回忆起他和卫满的点点滴滴。
都怪她那时候太眼盲了,心思都挂在卫满身上,视为情敌的对象范围只包含了女生,谁他妈能想到室友里还潜藏着诱惑啊。
她暗叹一番,真真防火防盗防钙蜜啊。
不过在她眼里,卫满是没什么异常的,是因为不知道吗?还是知道了帮着他遮掩?
左思右想,她还是给贺尧发了几条消息。
江半:嘿。
贺尧:?
江半:能不能帮我查个人?
贺尧:你说。
江半:陈凌也,就那天打你的小孩,查查他。
贺尧的职业她不清楚,可看那副模样,应该多少有点人脉的。
他回复地很简单,只有一个字:好。
江半犯难了。
她要怎么问?难道直接问你和卫满有没有染?太伤感情了也不好。内心又是天人交战,最终还是锁了屏幕。
过去的事情就没必要费尽心思去追究了,再说了,卫满和贺尧?肯定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拜托他查陈凌也的事情,到了晚上他才发来结果说:见面谈。
江半挑眉,看样子收获还挺丰富的。
约见面的地点就在小区附近的夜宵店铺,他本来想再去趟天在水,被她婉拒了,总不能一直让他掏腰包高消费;可她也请不起同样档次的,只能下个勉勉强强的馆子。
夏天的夜晚吃露天档,实在惬意;烧烤啤酒,海鲜花甲,习习晚风,喃喃醉语,交汇编织成了世俗最普通最真实的百态。
江半哧溜着粉丝,不停拿纸巾抹汗,热气蒸腾化为水雾,混合着汗水,一齐润湿了薄薄的背心,紧贴在脊梁骨,被摇过来的大风扇一吹,又蔓延丝丝凉意。
贺尧吃相儒雅,没她那么猴急,慢条斯理地嚼着,抬眼去打量她:如墨长发髻成了个松散随意的丸子头,褪去妆容,肌肤底色温润如玉,唇被辣的火红,与白相映,倒别具一番风情。
“他母亲是日本大阪人,叫做森田松子,父亲在他6岁的时候死了,随后他母亲带着他来了中国,改嫁给了陈景阳;所以从生理角度来讲,他不是陈景阳儿子。”
江半呆了呆:“继子?”
原来真是日本人啊...她一直以为那女人是什么恶毒的继母,没想到非正牌的居然是他自己。
“嗯。他16岁去了奈良,19岁回淮城念了A大,至于在奈良的三年做了什么,打探不到太清楚。”
“和他母亲一起在奈良呆了三年?”被打入冷宫了么?
贺尧摇摇头:“就他自己。”
江半哦了声,难怪那时候他说是被贬去念书的。
16岁身在异地又举目无亲,想想也挺可怜的;但陈景阳那么有钱,应该亏待不了他吧。
“陈景阳原先有个女儿叫陈景星,据说是游泳淹死了,家里现在就他一个孩子。”
“那他为什么没有再生育了?按理说,景阳那么大一财团,换了我肯定不会全部留给和自己毫无血缘关系的继子的。”
贺尧轻笑:“谁知道呢?说不定是陈景阳有什么隐疾吧。”
江半眯着眼仔细回想,陈景阳虽然和陈凌也差不多,瘦瘦高高的,但面色红润,看起来真不像是什么有隐疾在身的人。
但人不可貌相,比如贺尧,谁也没想到他喜欢的不是吗?
思及此,她意有所指地笑问:“回国后有没有交女朋友啊?我看你最近和娇娇走地挺近的。”
贺尧顿了顿,抽了纸巾揩嘴角,笑容随和:“你不是都知道了么?”
“我知道什么?”
他看向她。
只一两秒,江半便败下阵来:“好吧,我只是有点意外,因为你以前从来都没透露过一丁半点。”
“不是我没透露过,是你压根没有留意到。”
“好吧。”她灰溜溜地挠了挠鼻子,有些尴尬:“那你有没有交过什么男朋友?”
贺尧拿筷子轻轻戳着碗底,敛下眉睫,叫人看不清他此时情绪,半晌才道:“我说了你不要生气。”
江半吞了好大一口烤肠,喉咙哽涩,艰难道:“你不会是...”
“对。”
所以他跟自己一样,是真的喜欢卫满。
江半心底里像打翻了调味瓶,五味杂陈。
“你也别想太多,我是喜欢他,可我和他没做什么僭越的事情。他爱的一直都是你,他真的很爱你,真的...”
他神色寂寥落寞,她仿佛还能在他脸上看到一点自己的影子,同样的咫尺天涯,同样的思恋不得。
第23章:你还有胆子来?
江半笑了笑:“我知道。你看你还一直劝我,你自己何尝又不是呢?”
“但你不知道的是,我和他坦白过。”
“然后呢?”
“还能有什么然后?没什么然后。”贺尧勉强扯起笑容,握了瓶啤酒仰头一饮而尽。
江半忽然想到,快要毕业那段时间,很少能看到他的身影;偶尔问卫满怎么不见他,他也只是随意说他出去面试实习了,现在回想起来,他神色确实不大自然,想必就是那时候出的幺蛾子吧。
贺尧又道:“对不起啊,明明知道你们在一起的,明明知道他爱你,但我真的忍不住;大学整整四年,四年时间,我不停地想,都快要毕业了,要是再不说,或许以后就没机会了;所以明知道他会拒绝,还是...对不起啊。”
“没事,不用对不起。你爱他,说明我俩的眼光都很好。”
贺尧破天荒笑个不停,直到眼角挂满眼泪,急忙抽了纸巾去抹。
江半装作什么也没看见,低头嚼着眼前餐盘里的韭菜。
她一直矫情地觉得,这个世上应该再没有人比自己更爱他了;可她没想到的是,竟然有这样一个人,对他,从大学到现在,从生着到死亡,还念念不忘。
贺尧大学四年没交过女朋友,男朋友就更没有;整日里陪在他们身边,捧场作笑;换位思考想想,那种爱而不得、还得看着自己心爱的人和别人热恋的感觉,当真诛心。
“他忌日就快到了,我开车带你去山城吧?”
“开车?会不会太累了?”
“你不会开车?”
江安道:“会啊,但我不敢开你的保时捷,万一蹭坏了可赔不起。”
“那就我来开吧。”
贺尧从口袋里掏出烟,递给她一根,互相点了火,尼古丁的味道还不够强劲,依旧麻痹不了阵痛的神经。
食客陆陆续续地走了,马路边的行人也越来越寥落,路边灯盏是蘑菇状,拢着圈淡淡的黄色光晕;远处居民楼错落,或明或灭的窗棂,或空旷或帘幔缭绕,偶尔三两声惊鸟掠过,天际是沉沉的黯淡。
烧烤店老板手机来了电话,又忙着洗刷锅碗瓢盆没空接听,颇有些非主流的铃声一遍又一遍的唱:
“baby当你走了我发誓我不会坠落。”
“即使当你走后也关注你的微博。”
“这次真的走了生命最美的过客。”
江半夹着烟,别开脸去看街对面的灯盏,她不近视,好像还能看见盘旋萦绕在光源周围的蚊虫,细细小小的一只嗡嗡乱窜,飞蛾扑火般停顿在那炽热的灯泡边缘。
“擦擦吧。”
“嗯?”
贺尧凄然一笑,她这才反应过来,不知何时,脸上竟然挂满了泪水。
江半没接他的纸巾,只略微仰头,把泪意硬生生逼回去。
贺尧道:“你知道我跟他表白后,他是怎么说的吗?他说,你是他见过最完美的人类,也是他生命中最好的朋友、爱人和亲人,他这辈子都认定你了,哪怕他逐渐失去所有力气了,也很难再去感受了,你也还是在他的直觉里,无法抵触的惯性;哪怕是昏迷不醒,只要你握住他的手,也会忍不住说‘我爱你’。”
江半咬着指甲,倒刺撕下来一大片,反应迟缓地没觉得疼,眼睛酸涩发胀。
她相信的,她相信他是那样爱她,可为什么他最后躺在棺椁里,她握他的手,他却再也醒不来跟她说我爱你呢?
......
山城位于西南部,静卧盆地之中,栖息于长江与嘉陵江交合之处;地势错落有致,江河曲折回复,青山外生秀水,绿波畔长佳木。
即便闷闷夏日,到了山城也是凉如暖秋。
墓地在城郊的半山腰。
江半捧了束绿玫瑰,戴着墨镜,爬山累得气喘吁吁,微风习习,玫瑰花荡漾着清淡的芬芳。
他喜欢绿玫瑰,因为象征着永不老去的爱情。
同居的那段时间,他下班回到家,会变戏法一样从身后捏出一朵,枝桠的荆棘都被剔除,送到她跟前,亭亭玉立。
一开始她还不乐意,调侃他送这种颜色,是不是在暗示着什么,他立马举着手发誓,一本正经的模样十分滑稽,总把她逗得嬉笑连连。
在一起时间长了多少会互相影响。
就像她原本不喜欢绿玫瑰,到现在是非它不可;她不喜欢吃辣,被他带着变成了无辣不欢;她讨厌看纪录片,结果如今,纪录片的碟堆满了储藏室。
贺尧见她沉默不语,想必思绪又是神游了。
墓园不大,那座碑相当好找。
贺尧蹲下身来,抽出丝帕将灰染的字体擦干净,露出原本的隽秀苍润来。
江半摘下墨镜,将花束至于碑前,很奇怪的,竟然没有像往常那样掉眼泪。
哭泣也好,愤怒也好,怅然也好,因为他,她真是丢掉了半条命,满心枯竭。
身后有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她一顿,回眸望去,神色僵硬,继而勉强扯起笑容:“伯母好。”
卫母看到她,登时拉长了脸:“你还有胆子来?”
三年来,每年忌日都少不了她的身影,放在不知情的人眼里,兴许会觉得她赤诚一片,但对于卫母,却是一次又一次地揭开伤口撒盐。
卫父人豁达些,悄声劝她:“算了,来都来了,没必要跟她置气。”
“我跟她置气?”卫母眼一横,泪水哗啦啦流下来,指着他鼻子骂:“你是不是忘了你儿子是怎么死的了?啊!你还有没有良心!我们就这么一个儿子啊!”
贺尧见状,觉得情况发展下去必然不妙,牵着江半要离开,下一秒就被拽住,虚影一晃,她脸上已然泛起五个红红的手指印。
卫母还要破口大骂,不知打哪儿蹿出道身影,抬腿就是踹了她一脚。
“哎哟——”大叫着倒地。
情形一时间太过于复杂,在场除了来的人都还没反应过来,你望望我,我望望你,古怪非常。
不知是她那一巴掌太厉害,还是头顶太阳刺眼,江半眼神晕眩,好一会儿才对焦看清挡在身前的人影。
陈凌也?
他怎么会在这?
第24章:别给姐姐捣乱
“你他妈给我注意点,她不是你能随便扇耳光的人。”陈凌也母鸡护仔似地将她圈在怀里,眸底戾气浓重:“老不死的,活的不耐烦了?”
正常人听到这种脏话都要发火,更何况是脾气本来火爆的卫母,她一蹦三尺高,撸起袖子泼妇骂街骂了段粗俗不堪的家乡话,而后直指他的鼻尖:“你个狗娘养的!这里是你说话的地方吗?毛都没长齐就在老子面前撒野,我看活得不耐烦的是你!”
陈凌也不是什么善茬,情绪上来了是男是女是老是少都能下得去手,刚要有所动作就被江半拦住:“你给我冷静点!别发疯!”
江半知道他极其易怒,想起谢衍那时候说的把人打残,自然不敢放任自流,轻声安抚:“我没事,你不要给姐姐捣乱好不好?”
“......”
陈凌也收敛了情绪,垂着眼睑看她红肿的半边脸颊,心疼溢出来:“你真的没事?”
“嗯。”江半强压着心底对他的不耐烦和愠怒,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和蔼可亲:“你先到一边等我,好不好?”
陈凌也乖乖退到一边。
两侧的手却依然紧握成拳头,随时待命冲锋的状态。
卫母见两人腻歪的模样,冷笑道:“好啊!还说念着卫满呢!这不是转眼就勾搭上小白脸了?你个臭不要脸的,竟然还把他带到我家小满坟前来!你安的是什么心?”
她打从一开始对卫满这个外地的穷女朋友有偏见,拼了命想让自家儿子跟她分手,谁能想到他越陷越深,竟然还为了他两年都不回家!
他们就他这么一个儿子,自然是想他未来的伴侣更好更合适,且不说本地外地,最起码家庭条件得优渥点吧?
她江半有什么?小门小户,哪能入得了他们的眼睛?!
再加上卫满的死,都是因为她!都是因为她!
江半心口剧烈起伏,肩线紧绷:“伯母,我是看在您是卫满母亲的份上,所以才一直对你礼让有加。您问我安的什么心?您自己在他坟前一口一个一句脏话,到底是谁更不要脸?”
“你——”卫母挥起手要去抓她头发,被卫父及时拦住,难得的厉声呵斥:“好了!你一个半截身子都要入土的人了!吵什么吵?还嫌事不够大?”
“对!我就是嫌事情还不够大!她江半现在逍遥自在好不快活,你儿子呢?我们的儿子呢?早就下黄泉了!”
卫母老泪纵横,盯着她狠狠道:“都是因为你!要不是你他妈去什么俄罗斯,我儿子现在早就成家立业了!哪里会是九泉下的一把灰?我日日夜夜地想,怎么死的就不是你呢?为什么就不是你呢?!”
面对这样撕心裂肺的质问,江半只感觉自己的心也被掏出来,被人无情鞭挞。
“您以为我就没想过吗?我巴不得我能代替他去死。”
“那你就去死啊!在这里假惺惺有什么用?”卫母发疯般揪着她的衣领,披头撒发,咬牙切齿:“你这个杀人犯!你给我去死好了!你去死啊!”
江半没反抗,任由她抓挠,泪水不可控地涌出来。
陈凌也早就看不下去了,原先是有她的叮嘱和贺尧的牵制所以才站着不动;可见她这样被人欺负,哪里能忍?
略微控制住了力道,挥起大掌扇了那泼妇几个耳光,将人重新搂回怀里,冷声冲卫母道:“就冲你打她这几巴掌,我都能弄死你信不信?”
青年眉目如画,眼底的阴沉与冷厉好似利刃,震慑人心。
卫母呆在原地,竟被逼压的忘了言语。
“你要是不想死,就赶紧给老子滚。”
卫父见他不是个好惹的,本着少生是非的心态,拼命拽着卫母下山去。
江半推开了他,径直走到墓碑前,双膝下跪,一下又一下地磕头,泪如泉涌。
卫母说的没错,确实是因为她,卫满才会死。
她永远都是罪人,永远都不可饶恕。
要不是她頣指气使地跑去了俄罗斯,卫满就不会跟着来,后面的一切一切都不会发生。
回忆有时候并不是那么美好,大多是因为物质方面的薄弱。
正式参加工作后有一段实习期,薪水少地可怜,要供给房租、水电以及日用开销;尚未毕业的时候,他爸妈还会每月给补贴,闹僵了之后,就算他们给,他也不收。
而江半也不愿意伸手向母亲讨要;两个都是极其倔强的人,分吃便宜的食物,可怜兮兮地向房主宽限缴费日期,她还记得那些压力带来的抑郁,彼此突然间就陷入冗长的低落和沉默。
那种生活不容易,哪怕是他的生日,她给他买蛋糕,也要到了七点之后打折再去。
生日没有想象中的喜悦,照样沉默了很久,他们像是刚毕业被社会教训地遍体鳞伤的小孩,认清了平淡生活里的原委。
好不容易发了第一个月的薪水,将欠下的还清后,稍稍留着点余钱;她和他都热爱旅行,每年假期必不可少;
那时候她一直很想去俄罗斯,喝高度酒,看大雪。可卫满不同意,因为得花钱,而他们当时的条件,压根不允许他们过度消费。
许是原先那些捉衿见肘的日子里积攒的情绪,亦或者对未来的摇摆不定,两人爆发了前所未有的剧烈争吵。相处在一起,哪里会没有矛盾呢?她就是太作了,太矫情了,太爱耍小性子了,没吃到苦头,所以才会那么放肆。
和很多时候一样,她生气了,他恢复平静之后,照样来哄她。
唯一不一样的是,他这一哄,让他丧了命。
她抵达莫斯科后的第二天,卫满就找到了她,两人在大雪纷飞里拥抱了好久,洁白的雪花一朵朵堆积在颅顶、肩头,彼此像刹那间走过了一生,不自觉就老去了。
她一直很讨厌冬天,因为很多事情都熬不过冬天,总是让人心碎。
但因为有他,所有肃杀的寒风、所有萧条的背景都与他自洽。
她不是不知道他们的困境,因为没钱导致的困境;所以他来,她是很开心的,也主动向他认错,打算马上买票回国;可他却觉得,他没有满足自己想要的,都是他的错,她还记得他说:“你跟了我一遭,总不能叫你事事都委屈。”
其实一点都不委屈,遇见他,就是她这辈子最大的幸运。
第25章:看不得她掉眼泪
他在网上找了家愿意接待的host,又结识了几个青年,要去完成两人心底里一直的梦想——丛林探险。
天气冷得要命,里三层外三层包裹得风雨不透,凉意还是从脚底渗透进骨髓。
选的地点也是莫斯科郊外一处偏僻的山林,银装素裹,偶尔还有猎物出没;他们走了两天两夜,俄罗斯人体力比较旺盛,可她和他却坚持不住了。
几人原地扎营,稍作休整,带去的罐头和酒喝得没剩多少,于是他和一个青年合计,反正带了枪,去转转打打猎什么的,兴许还能有所收获。
可谁知,他这一去,永远都没有回来。
他沉进了湖底。
那是片本就薄弱的冰面,他稍不留神,踏中了最易碎的那处。
随同的青年在几米开外,留意到动静后也不敢轻易搭救。
就那样,生命随着时间的每分每秒,随着他濒死的挣扎,随着他的逐渐窒息,而最终消亡。
尸体是叫了搜救队打捞上来的,他浑身像条冰冻的死鱼,再怎么暖和和呼唤,都救不回来了。
江半曾无数次地想,要是自己不那么任性,要是自己多坚持回国的打算,要是自己没有那该死的梦想,结果会不会不一样呢?
她无法想象,在那片薄凉的冰块之下,在囫囵的死亡包围当中,会是怎么样一番情景。
为什么到如今还念着他?是长存的爱意,更多的是无法抹灭的愧疚。如果可以,她更希望能和他一起,勇敢地踏上冰面,代替他去死,为自己的罪孽买单。
可世上最美好的两个字是如果,最残忍悲哀的两个字,也是如果。
陈凌也见她磕头磕地额间都有鲜血渗透出,拧眉拽起她,像是感慨,又像是艳羡:“他真幸运啊,死了都还有这么多人惦记。”
江半没有心神搭理:“回去吧。”
陈凌也抽了纸巾,替她仔细擦干净血渍,抹掉眼尾挂着的点点泪花,动作轻柔地像擦拭一尊上等的瓷器。
“我带你回去。”
江半沉默不语。
直到上了车,还是沉默,独自望着窗外出神。
陈凌也自作聪明地活络气氛,笑道:“你怎么不好奇我为什么会在这里啊?”
江半看都没看他。
陈凌也有点生气,又不好发作。
叫他黯然的是,即便三年过去,只要站到他墓碑前,她永远都是这幅失魂落魄的模样。
他还记得,刚回淮城的时候,千方百计打探到了她的下落,附赠的,是她已经和别人相爱相守的故事。
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就如同竭尽全力、越过千山万水,爬出深渊泥泞后向着心底的太阳奔去,结果太阳依然是那个太阳,不同的是,她身边已然有了为其遮风挡雨的守护神,而他只有默默观望的份。
他偷偷跟着她来了山城,参加了葬礼,躲在乌泱泱的人群背后,仿佛见不得光的偷窥狂,小心翼翼地窥觑她的一举一动。
脸还是那张脸,跟自己想象中的并无其二,头发长长了,如瀑如墨,是他最痴迷的一部分;但他是第一次在她脸上见到那样的神色。
瞳孔暗淡无光,眼褶堆积起几层,被乌青和悲恸包围,唇皮干裂,喃喃着什么。
她甚至动都没动过,无神的两眼望向墓碑,寒风卷起发丝和衣襟,安静地仿佛她自己也是座墓碑。
他那时候很想走上前去,不论做什么,只要跟她说说话,近距离看看她,也叫他心满意足。
可是他没有,莫名的就畏惧了。
或许因为多年未见,或许因为自身的不堪。
卫满的死,他挺伤心的,倒不是因为他这个人,而是因为江半会掉眼泪,他看不得她掉眼泪;另一方面来讲,他又是欣喜的,死了嘛,一个死人总不能再和他争。
是他太低估她对他的感情了,太低估常人眼里的刻骨铭心了。
简直就是他所不能理解的、不可理喻的顽固。
江半后知后觉问:“贺尧呢?”
她愿意搭腔,陈凌也很开心:“他自己开车回去了。”
“哦。”
又是冗长的沉默。
车辆飞驰而过,钻入一条桥底的隧道。
江半撑着手肘,摇下了车窗,看着转瞬即逝的橙黄色的灯盏,光滑的石板面上车影相随。
四周很静谧,只有风声鹤唳。
山城是国内出了名的旅游胜地、美食天堂。想起跟着他第一次来的时候,他带着自己逛磁器口和洪崖洞,正值新年,四处都张灯结彩,热闹非凡。
曲径蜿蜒的古巷、挂满许愿签的连廊、叫卖吆喝的小贩、亲切和蔼的方言、火辣辣的红油抄手,虽然商业化是不可避免的,但仍然能感受到其中浓重的巴渝文化。
洪崖洞的夜景是真的美,真的绚烂,矗立在江岸的吊脚楼,一檐一角都点燃着火红的宫灯,轻微摇曳,散发出的璀璨接连成一片,仿佛火树银花,碧玉琼楼,过目不忘的人间胜景。
他们花费了一天的时间走走逛逛,她偶然发现,不知名的广告灯柱上,竟然贴了自己的照片,笑靥盈盈,眉目清湛。
下面用山城方言、普通话、英语和西班牙语注释了四遍——这是我的女朋友,很漂亮吧?
话语间是止不住的自豪和骄傲。
她沿着一路看下去,拐角的墙壁、电线杆柱、甚至是店铺门口,洋洋洒洒贴了许多许多,看起来倒像是寻人启事。
和他在一起,偶尔矛盾的时候是难受,但甜起来也是真的甜,简直沉浸在蜜糖罐子里,因为他总有那么多奇特的小花招和浪漫的心思。
就像他会骑摩托带着自己飞驰,从黄昏落日驶入无边无际的彻夜,耳边都是呼啸的晚风以及彼此相通的情意,仿佛是世界末日来临前驶入无人类的未来。
应该也是在这样的桥洞里吧,凌晨不知道几点,冬天的寒冷驱使地流浪汉都寻觅更暖和的归宿了,四周只有灯盏,昏黄的光芒把彼此的影子刻画在了柏油路面,缠绵缱绻;她刚掏出手机播放了曲《younevercantell》,他就心领神会,学着低俗小说里的场景,朝她款款弯腰伸手:“younglady,what'surname?”
她跳起来抱住他,咬着他耳朵道轻声道:“Mrs.Wei.”
然后两人就神经病似的打着赤脚,在无人的街道跳扭扭舞,彼此被彼此滑稽的动作逗得哈哈大笑,却又扭地更加起劲,活像两个纯粹的疯子。
音符像是毒品,寒冷也消磨不了的极致浪漫,灯光下的每一步,都是自由灵魂的舞步。
可能双鱼星座的女生就是爱幻想,总喜欢把平淡的生活过成电影里的情节;在她少女时代的时候,这种幻想只是幻想,可遇到了卫满,幻想变成了诗,变成了所有契合的片段。
他体会她的思想,了解她的古怪,总是能很快就接住她的梗,即便是偶然的寂静也不会觉得尴尬。
这样的人,世无其二。
第26章:生吞
山城距离淮城一千多公里,陈凌也竟然没有走高速,窗外的风景从高楼林立逐渐转化为热浪般一望无际的麦田,以及高矮错落、间隔甚远的红砖房,炊烟袅袅升起,枯树寒鸦,已近黄昏。
陈凌也瞄了眼天际的云霞,踩了刹车。
江半懒懒地窝在副驾驶里,意态消沉。
“起来。”
“干嘛?”
陈凌也不答,拽着她走到路旁,对面是火车轰隆的轨道,像蹿动的巨兽喷出乌黑浓稠的烟雾,升到半空与漫天的霞霓搅动混合,瑰丽壮阔。
“骂几声。”
江半眨眼:“骂什么?”
“你不是郁闷么?发泄一下。”
她确实挺想发泄的,有些垃圾情绪堆积在心里久了,很容易变成心结;她喉结滚动了一番,却发现不知道该喊什么。
“骂人都不会?”陈凌也嗤笑了声,又将两手并做喇叭状:“看好了,撡你妈的——”
声嘶力竭的怒吼,穿云裂石,仿佛是真的满腔怒火,唯有此才方可宣泄。
陈凌也舔了舔干涸的唇角,气息不匀,而后转脸看她:“该你了。”
江半莫名就想到大象席地而坐的那幕,手持摄像的镜头十分不稳,摇摇晃晃的画面里,主角面对着过往的火车,声声怒骂。
生活总是压抑的,让人透不过气。
她情绪被带动,再也忍不住,提高了音量拼命地呐喊:“撡你妈的——”
喊出来,果然舒畅许多;她重新焕发,迷恋上了这种略带神经质的快感,一发而不可收拾。
“撡你妈的俄罗斯!撡你妈的卫满!撡你妈的全世界——”
一连大声撡了好几个,陈凌也讶异地挑高眉毛,满意地笑:“这样才对嘛。”
江半心神感到这三年来从所未有的高昂,那些无处可诉说的思念与愧疚,都通过这龌蹉肮脏的怒骂,粉碎了一时,倒入广阔的云海里。
似乎回到了年轻一点的时候,似乎全身血液开始重新沸腾,似乎有从过往挣扎出来的痕迹。
云兴霞蔚,飞鸿落雁,天空中色彩绮丽,仿佛被打翻了颜料瓶,地平线都被染成了烈焰的红丝绸。
陈凌也侧眸看她,睫羽微颤,眼角眉梢浸染了旖旎的绯色,瞳孔里是难得的喜乐。
她就是不常真正发自内心的笑,但她笑起来的时候,顾盼生辉,整个人都是不同的发光体。
陈凌也牵着她,爬到车篷顶上,并坐着,欣赏眼前腾腾燃烧的晚霞。
磅薄的落日一点点消弭,余晖灿烂似磨碎的金粉,洒满了软红香土,如痴如醉。
“你怎么会来山城?”
“到现在才问我?”陈凌也内心出奇的平静,没有焦虑狂躁,亦没有郁郁沉靡。
和她在一起,大多时候都是平静的,更别说此刻并肩看落日了。
他为什么会来,游玩还是出差?可他出现在墓园里,如果原因是自己,江半其实不太乐意纠在这点上,毕竟捕风捉影的暧昧,最容易让人误会或者沦陷。
她想了想问:“你在奈良读的高中?”
他神色怔愣,眼底闪过一丝躲避:“你怎么知道的?”
“你把我调查的那么清楚,还不允许我查查你?”
陈凌也微微笑,嘴唇蠕动了片刻,试探性地问:“那你还知道什么?”
江半注意力集中在天边云彩,没有留意到他稍显不安的神态,随口道:“知道你算是日本人,陈景阳是你继父。”
“其他的呢?”
“其他的...没了。”
他僵着的肩线重新放松下来,眼睑微垂,仔细看就会发现是在做调控的深呼吸。
“奈良是不是很美?那里的鹿很可爱吧?你一个人在那边三年,就没有什么原生家庭的亲戚么?”
见她连连发问,陈凌也笑地勉强,摊开在车顶的五指却不住地抓挠漆皮:“还好。”
简单二字,江半狐疑了一会儿,转脸紧盯着他。
她很想弄弄清楚的,特别是他的躁郁症。
他似乎对在奈良的三年很不愿意提及,回忆实在太不光彩所以才抵触吧,难不成陈景阳没给他钱?让他自生自灭?
如果是真的那就有点可怕了,一个16岁的孩子,该做些什么才能供养自己啊。
但这是人家的私人生活,总不好多僭越,有些事情的界限还是分明点好。
陈凌也喉咙发涩,视线躲闪着从兜里掏了烟盒,手指有肉眼可见的轻微颤动,又转移话题:“那你呢?到现在还放不下卫满吗?”
“谈不上放不下放得下,我更愿意相信他的灵魂依然和我共生吧。”
“......”所以还爱他?陈凌也气馁地扔掉烟。
“你日本名字叫什么?凌也?”
有了时间间隙做松缓,他镇定很多,神色恢复了点轻佻散漫:“漆原凌。”
“放屁,当我没看过热血高校啊?”
陈凌也嘻笑几声,重新掏了烟,金属火机一拨,是比晚霞还要红的烈焰。
“给我一根。”
江半衔着烟,要去拿他打火机,却被他塞进口袋里,凑过来的是他自己已经燃烧着的烟头。
她愣了愣,把掉落下来的发丝往耳后拨,微微低首,触碰那点星芒。
点烟是个很暧昧的举动。
特别还是这样口口相传的模式。
江半捏着烟蒂,他轻拂过来的气息氤氲在颊边,温温热热的。
她能感受到他落在自己脸上的视线,无形的压抑,她没忍住,缓缓掀起眼帘,刚对上他双瞳就宛若跌进了汪洋,涌动的无声暧昧几乎将她淹没。
电光火石间,他的眼神似乎要把她生吞活剥,攻掠性强的同时,含了点散漫的缱绻。
不知是不是因为躁郁症的原因,她觉得他的气质真的很独特,既没有太过的少年老成,也没有不懂世事般的天真,给人的感觉像是落入凡尘的贵族,沾染世俗,黑白都参半。
更多时候是掩藏着自己,铸就了层千变万化的躯壳来应对。
神秘,也暗藏危险。
直到喉咙烟草味弥漫,她才清醒些许,别开脸,不自在的抽着。
陈凌也捕捉到她眼底的那抹紊乱,弯了弯唇角,坐近了距离,一口薄烟灌入她耳,而后唇舌磨蹭着,暗哑的嗓音带着致命的勾引:“姐姐,我们作爱吧。”
第27章:疼才会长记性
或许是黄昏的景色太壮观绮丽,或者是先前的一通宣泄呐喊清空了积压的情绪,又或许是他的嗓音撩人地自带催清成分,总之千万种蹩脚的理由到最后都变成了这场恣意的铺陈。
她也在不停地想,陈凌也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漂亮、神秘、极端,时而脆弱、时而强大,时而乖巧可爱、时而疯虐暴戾。她又想起谢衍说的,表现的平静安良大概只是在她面前,那么对待其他人的时候呢?
他的情绪和他本身都像是未解的谜题,更像是化学反应里的不确定因素,因为没有人知道标准在何处。
就算她和他亲密接触过几次,依然无法分辨,他偶尔的不同到底是真情的流露,还是只是信口拈来。
当下唯一可以分辨的是,谷欠念的高涨。
或许他在日本真是学到了什么不得了的国粹技术,每一个云力作都符合渴望,而每一个云力作的力量和速度都引领她飞圣。
车内空间狭促密闭,大幅度导致地更加闷热。
江半咬着食指的关节,尽力将从喉头涌出来的娇啼压制于唇齿间,陈凌也却伸手将她的食指扣下来,呼出的声息喷薄酝酿在她耳侧:“不要忍...叫出来...我想听...”
于是,她颈脖倏尔往后仰,弯曲成一道优美的弧线,像溺水的人,手挣扎着攀上车窗,玻璃片印染出五指的痕迹。
她的表现满足了陈凌也的虚荣心,又将她的五指相扣,嗓音带着末日的摧毁,沙哑急促:“想不想跟我一起死?”
情绪被带动的“想”字没说出口,唇间跳跃出放肆的音符。
江半视线越来越不能集中,眼前挂满汵水的脸由卫满变成了陈凌也,又由陈凌也变成了卫满,断断续续,反反复复,灵魂被分割成破碎的许多部分,杂乱的景象幻灭地生动而具体。
她情不自禁地呢喃出声,叫的却是卫满的名字。
很轻微很细弱的两个字,还是被陈凌也捕捉到了。
他动作顿僵,眸光骤然暗沉,捏着她的下巴冷声问:“看着我,我是谁?”
“......”
她没回答,他又加重折磨:“江半,现在·你的人是谁?”
不带疼惜的力道迫使她清醒些许,她心口一阵起伏,动了动干涸的唇瓣:“...陈凌也。”
话说完,痛感从四面八方席卷而来,她蹙着眉,腔调自发变得柔软:“疼...”
陈凌也本来好好的心情全被她的一句叫唤给毁了,面色笼了层阴霾,眼球充血的红,额角青筋不停跳动,一字一句都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疼,你才会长记性。”
江半几近崩溃,那些心底深埋着的对卫满的念想好似通过另一具躯体,一丝一缕幻化成毒素,然后随血液淹没四肢,不经意间扎了根。
这种濒死的空白在迷离的余光瞥到车窗外愈行愈近的身影时,瞬时爆炸般的清醒。
“有人来了。”
陈凌也闻言是更加亢奋,却抵不过她因为羞耻而生的紧张,两人齐刷刷滚落在座位的缝隙间,妄想以此躲避外界窥觑的目光。
外面是傍晚归家的农作人,一人扛着锄头,一人提着簸箕,见到车辆的动静,都不傻,明白意味着什么;可生了调侃的心思,嬉笑就没断过。
车窗遮掩了内里的活色生香,见浮动停止下来,一人高喊:“喂!不用管我们的!继续啊继续!”而后又冲旁边的妇人道:“现场版的,能遇得上几回啊哈哈哈!”
江半:“.....”
人一紧张,某些部位会生理性地瑟缩,这可就便宜了某人。
陈凌也头皮发麻,奈何空间狭隘行动不便,只能难耐说:“姐姐...你云力一云力...你云力一下就好了...”
江半眼珠子还在滴溜溜打量窗外状况,被偷窥的紧张让她神经紧绷的同时,是又刺激又难以言表的复杂体验。
终于,那妇人廉耻心比较重,掐着男人的耳朵:“你要不要脸?还看还看?!现在的社会啊真是世风日下道德沦丧!也不嫌丢人现眼的!”
“丢什么人?窗上做的事车上做就丢人啦?”
“丢到家了!我告诉你,你他娘的要是敢在外面——”
“哎呀我不敢我不敢,老婆大人说啥就是啥...”
一男一女拌着嘴,骂骂咧咧地远去了。
江半松了口气,还未来得及反应,整个人被猛地一丁页,颅顶磕上车挡板,吃痛地叫出声:“你轻点!”
“那你云力。”
“......”
陈凌也一点一点地亲吻她的唇瓣,像是意犹未尽,又像是情不自禁,沙哑着声息说:“真想和你zuo到死。”
尽管她叫了别人的名字,尽管她或许是把他当做了代替,这种状况就好比被人戴了绿帽子,他不可能不生气的,换做是谁都得生气,但愤怒的情绪过后,依旧是永无止境的柔情。
江半耳根是未褪的红晕,眯着眼睛看他,妖艳的桃花眼经由汗液湿润,变得靡丽生辉,黏腻的发丝掉落下来,添了股娇弱的邪气。
她心神略微恍惚。
这样的体会是从未有过的。
卫满不像他那么露骨和放肆,为她所创造的总是温柔的旖旎。
有时候,谷欠念就如同深渊里孤独的花朵,一经独特的浇灌,就会暗自在灰尘里绽放。
“起来。”她躺了一会儿,见外面暮色敲窗,推搡他起身:“还要赶路呢。”
陈凌也轻笑着在她月匈前啄了口,捡起角落里的衣服,施施然穿戴好。
江半却无意中瞄到他后腰处的刺青图案。
似乎是个女孩的背影。
无端想起谢允手肘处大面积的花纹,调侃问:“纹身是谢允?”
他一顿,急忙拉下衬衫遮掩,清了清嗓子,这才转脸笑靥如花:“吃醋了?”
江半笑了笑,没搭腔。
问这个问题,本身就是多余的僭越。
“我来开车吧。”如此曼妙的黄昏,江半难得有飞驰的冲动;驾照是前几年考的,虽然自己没有车,但重新操作起来也得心应手。
打开车载的曲库,发现都是老鹰和滚石这样旧时代的poprock,现今流行的歌谣一首也不见,挑眉问:“你一个小屁孩,听的歌还蛮老的嘛。”
陈凌也傲娇道:“oldschool.”
确实,从他喜欢穿古着就知道了;不过说实话,他品味是真挺好的,也挺独特的。
“还是听听死亡重金属吧,加州旅馆太乡村了。”
江半连了自己手机的蓝牙,点了收藏的枪炮与玫瑰,情绪被敲击金属带动的高昂了许多,摇头晃脑跟着愉快哼唱。
天边色彩逐渐被涌上来的墨黑包围,远处的地平线余留一点而耀眼的金光。
她自顾自唱了一阵,好一会儿才发现附和的嗓音,声调和英语发音字字都不差。
江半侧眸循声而去,陈凌也双腿架在挡风玻璃前,悠然自得地哼着曲儿,太子爷般慵懒潇洒。
因为开启了车顶,晚风呼呼灌入,散乱了他浓密的发稠,白皙如玉的肤色晕染了蜜橘般的绯色,耳钉的一点光还有些刺眼。
此刻的陈凌也好像又不同于任何时候,少年的朝气蓬勃,流光溢彩的眼里皆是纯粹的开心。
第28章:尝尝
他见她打量自己,勾唇笑了起来,随后捧着她的脸一顿热吻。
江半握方向盘的手差点松开,刚想反抗,他又很适值的退回副驾驶。
她难得的没有生气,只是嗔怪地瞪了他一眼。
或许是因为他也会唱枪花的歌,仅仅是这么点相同的兴趣,就能抚慰心灵。
曾经她为找到和卫满的共同点而兴奋不已,每提起一桩小事,都会激动的像相见恨晚的知己;世上确实没有一样的两片叶子,但她却拥抱过无限接近于一样的灵魂。
车辆没入永恒的昏暗,流金派风格歌曲越来越狂放,音乐果然是救世主;她情绪高涨,浑身上下的每个细胞似乎都在喧嚣,沉沦在忘我的极乐世界里。
可惜车抛锚了。
快乐中途而止,江半气急败坏:“你车几百年没有保养过了?”
陈凌也正仔细检查引擎,见她捉急,无奈地笑:“已经叫救援了,等会吧。”
忙碌了一天,饥饿和疲倦后知后觉地冒出来,江半视线扫荡了一圈:“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要等到什么时候啊。”
“实在不行,那我们就天为被地为床凑合一晚吧。”
“想的倒美。”
江半走到不远处的田野梗坐下来,手机也没多少电了,想问问贺尧到了哪里,但又不好意思叫人家专门来接,索性托腮发呆,借此打发时间。
夜幕繁星笼罩,玉魂皎洁如水,竟别有一番诗情画意。
陈凌也脑袋搭在她肩膀上,似有若无地磨蹭。
江半觉得好笑:“按理说,这种时候不应该都是女生靠男生的肩膀么?你跟我撒娇啊?”
“你要是想靠我的也可以。”陈凌也径直掰倒她身体,并排躺在草丛里,“垫着我的手。”
两人静静望着星际,偶尔流淌过清澈的蛙鸣。
她虽然是小城市里来的,但在淮城念书上学这么多年,很少回家,田园景色也很久没见识过了。此刻突然领略——明月别枝惊鹊,清风半夜鸣蝉的风味了。
沉默也是沉默,江半索性找些话头:“你学的什么专业啊。”
“经济和贸易。”
“打算以后接陈景阳的班?”
陈凌也侧过脸,在她鬓间亲了口,笑说:“不好吗?我有钱了,你不也跟着发达?”
“那你把我当什么了?情妇?床友?”
他怔愣片刻,笑意收敛了些许,含糊意旨:“对自己自信点。”
自信点?让她往好的方面想?
“你小时候不是经常画画么?”
见她没顺着话题再继续下去,反而扯开了别的,陈凌也默了默,淡淡答:“是啊。”
“现在还画么?”
“怎么?找我给你画幅肖像么?罗体的还是什么样的?”
“......”
江半不自在地往旁边挪了挪,又被他拽回来,耳畔拂来他带着戏谑的轻笑:“你这幅身体,我闭着眼睛都能画。”
她别开脸:“那你应该画过很多女人了吧?是不是很饱眼福?”
“嗯...但我最想画的,还是你。”陈凌也翻身而上,掰过她的脸,像是欣赏,嗓音拖腔带调:“我一直都挺想尝尝你...到底是什么滋味的...”
不管是过往泥泞的岁月里,还是回国后的三年,她不仅仅是他画的灵感,更是梦境里的枕上欢。
“你现在知道了,是什么滋味?”
陈凌也痞里痞气答:“yu仙yu死...jing气都要被你xi干净了。”
“......”
江半脸像火烧,脸颊腾腾燃烧起红晕。
“趁救援还没来...”他手不老实起来,脸上挂着不怀好意的笑:“再zuo一次吧,姐姐。”
“你不是都被xi干净了吗?”
“给你的话...还是足够的。”
见他真有梅开二度的趋势,江半麻溜爬起来怒骂:“金虫上脑了你!”
陈凌也撑着手肘,被她气地跳脚的模样逗得捧腹大笑,好一会儿才缓过来,揶揄道:“谁你那么好本事每次都让我谷欠罢不能。”
“......”
他妈的,不愧是日本人,被中心文化思想熏陶的牛批!
江半恶狠狠地瞪了他几眼,好在救援来的及时,不然真有沦为他刀俎下的鱼肉的可能。
救援中心的人把车辆拖走后,顺带将两人载到了附近的火车站,忙活了大半夜,时间已经是凌晨二三点。
回淮城的车最近一班也要等到明早十点左右,意味着她还有几个小时可以休息睡会觉。
她独自开了间房,看陈凌也亦步亦趋地紧跟其后,十分好脾性的道:“你要跟我一间房可以,但只是睡觉,别的都不能干,强扭的瓜不甜;而且,我很累了。”
陈凌也冲过来圈住她的腰,亲了亲她额头,笑容乖巧:“好的。”
“...别卖萌。”
“姐姐不喜欢?”
“我鸡皮疙瘩都要掉一地了。”
“哪有啊...”
江半不理睬,自顾自地扔下包进了淋浴室,想了想,还是多吩咐了一句:“别进来。”
说完她又后悔,说不定人家没这个心思呢?她这马虎一嘴,不是提醒了他么?
诶,算了算了。
陈凌也自然是听到了的,嘴角扯起一抹邪气的笑容。
她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唉声叹气在躺到浴缸里的那瞬间灰飞烟灭,取而代之的全身心的放松和愉悦。
不消片刻,盛满泡沫的浴缸又挤进来一具身体;她早有预料,所以只当恍若无人,靠着香枕继续闭目养神。
陈凌也兴冲冲地说:“姐姐,我给你搓背吧。”
“不要。”
“那我给你按摩好不好?”
“不要。”
“修指甲?”
“不要这两个字我都说累了。”
陈凌也不管不顾,坐到她身后,骨节分明的手指替她轻轻揉着太阳穴,再到肩胛颈脖,力道适中,穴位精确,手法竟然和那些洗脚城的师傅有的一拼。
见她神态放松,他的成就感涌上心头,美滋滋地问:“舒服吗?”
江半奇了怪了:“你这十八般手艺都是哪里学来的?不会真做过MB吧?”
随意调侃的一句,却让他慌了神。
江半自然无法观摩到他此时的脸色,可也察觉出他指尖的顿僵,片刻后恢复如常,传来的声调也淡然了不少:“电视上学的。”
“哦。”
泡澡舒服过了头,这轻微的异样只是在心里如飞雁而过。
江半想起的是,关于他画画的那方面。
第29章:你讨厌姐姐啊?
他住在她们家楼上那段时间,念的是和她同一所初高中合并的学校,校区相距甚远,有回学校举办了绘画大展,她意外地在展览作品里,看到了他的画。
是一片幽暗的海面,除了海水浪花什么都没有。
小孩子思想天马行空,她又不精通绘画,所以对他作品想要表达的主旨不是很清楚;只觉得他笔触实在细腻优美,勾勒出的环境基调,仿佛有种冰山融化后,万物萧条的感觉。
那次画展,在一堆高他好几届的大哥哥大姐姐的眼花缭乱的作品里,他得了第一名。
晚上回到家,他母亲为了祝贺他,还特地做了一桌丰盛的日本菜,叫她和江俞一起尝尝;她没吃过什么日本料理,破天荒的把减肥一事抛却脑后,吃得不亦乐乎。
约莫是头一次见到她来自己家,又或者是看她吃相没有太好的风度,饭桌上他老是盯着她看,直勾勾的盯着。
江半那时没多想,耍宠物一样摸了摸他脑袋,十分和善地笑:“你画地真好。”
谁料他也笑了,露出洁白的亮亮的几颗牙齿,圆润的眼瞳都盛放着灿艳的星辉。
她当场愣住,说实在的,她还是第一次看到他笑。
江俞和他母亲显然也很吃惊,怔愣地都忘了该说些什么。
果然冰山融化的时刻最迷人。
他笑也没笑多久,特别是看到她们的反应后,很快就收敛了,换上了原先的面无表情。
几人都无奈。
学校和他们所住的棚户区距离相当远,江半每天换乘公交都要换好几趟,骑自行车又累地要命;后来森田松子提出,干脆坐她的车上下学好了。
她是个典型的家庭主妇,没有工作,全身心都放在照料家庭上,业余时间充分地很;江半对于她的每日接送很不好意思,想要赛钱给她,可她不收,于是她就把零钱都塞给小陈凌也,一枚又一枚的硬币,揣在他兜里像丁铃铛啦地响。
认识他们这么久,她没有听到过陈凌也开口说话,他不是哑巴,向森田松子提及这个问题,她也只是以“自闭”为回答而一笔带过。
她实在好奇,趁一同放学的间隙,逮住他不停地问:“小孩,你画画是自己学的吗?”
“硬币拿去买糖了没有?就上次我给你吃过的那种,低脂的。”
“你爸爸呢?家长会他都没来啊。”
“舟宁好不好玩?比你上次住过的地方要美吧?”
“你是不愿意跟姐姐说话吗?你讨厌姐姐啊?”
连连问了一大串,他都没有回答,唯独在听到最后那句,才勉强转过脸来,苍白的脸蛋是极其别扭的神情,两片唇蠕动着,似乎粘了胶水,而他需要花费诸多力气才能挣脱开。
江半就蹲下来,静静地等他开口。
她等了半晌,以为他还是不愿意开口,没了逗弄的心思,起身要往前走的时候,衣袖被拽住。
回眸望去,对上他那双眸光忽明忽灭的眼瞳,唇里怯生生飘出一句:“不...讨厌...”
嗓音极低极细微,江半笑了笑,装作没听到:“你刚刚...说什么?”
他像是下定了决心,每一个字的音节都咬地很重:“我...我不讨厌...你。”
“我知道,乖小孩。”
江半生出股对于弱者的怜惜,想去牵他的手,他却被吓得瑟缩,脑袋耷拉着。
“你不是不讨厌姐姐吗?”她故作伤心,低低地抽泣:“你还是讨厌我的吧?”
“没...没有!”
“那好,你和姐姐握个手,我们以后就是好朋友了,好不好?”
江半耐性地将手心摊开在他面前,等着他的回复。
他虽然脸长得好看,但个子高,并且体胖,又因为谁都不愿意搭理的臭脸,就算有好心的同学想去跟他交个朋友,都能被他那生人勿近的气息吓跑。
学校本就是个社会模型,有人的地方必定会有复杂的勾心斗角。
就像他,自闭的状态很快导致了被孤立、被嘲讽的处境。
她记得有次上体育课,好巧不巧地和他同一节,同一片场地操练;空间就那么大,更何况他那股冰山般的气质,自由活动的间隙,她偷偷溜到教师楼背后的树荫下乘凉,一眼就看到不远处对峙的人影。
小孩孤零零地站着,凸起的肚腩还有点像皮球。
对面是两三个稍微矮小点的男生,嬉笑调侃,走近了才听清楚他们是在嘲笑他的身材。
言辞粗鄙,极尽挑衅,饶是她听了都恶寒。
小孩原本阴沉戾戾的面色,在见到她的那刻有所缓和。
她好言相劝那群男生同学间应该互相友爱,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就差没当场表演个道德大使了。
那群男生看到有人来也不好发作,只是其中一个比较调皮,临走前还淬了口唾沫:“死胖子!我要是你这样啊,早就不活了!”
本来好脾性的江半有点生气了,看了眼陈凌也,他却没有想象中的恼怒,什么情绪也没有,始终处变不惊,不知是不屑与他们交流还是因为自闭导致的内敛胆怯。
这样是不行的,人不能一直亮出脊梁骨默默受苦挨打。
特别是在他什么都没有做错的前提下。
于是江半拽住了那男生,打算来一次深度的品德教育,最起码让他道歉;可谁知他竟如此顽劣,不耐烦地推搡了她一把,险些踉跄倒地。
她还没反应过来,身边的陈凌也却像触发了机关,闪电般冲了过去,一把将他扑倒在地,摁住他的脑袋提起膝盖一下又一下地猛踢!
“啊——我艹!你们、你们还愣着干什么!快来帮忙啊!”那调皮男生措手不及,身形力量本就不在同一个档次,只有活活该打的份。
他爆发起来是真的狠,并且不知轻重,活像热血高校里胖子版本的漆原凌,就连打人的方式也相像,残暴凶狠。
江半好不容易才拉住他,几人都被吓得差点尿裤子,而那个被打的男生,下巴一片淋漓的血迹,当场昏死了过去。
后果十分严重,对方下巴粉碎,关节错位,下颌牙都掉了一地;
按理来说,这样恶劣的斗殴事件,他被开除的可能性接近百分百,但陈景阳动用了关系,估计也花费了不少钱财,对方父母没有再追究,学校顶多扣了他的操行分。
第30章:戴舌钉了
事情过去,退学的反而是被打的男生,他依旧安安心心念书。
不过就算这样,也平息不了众怒。
班级里同学对他的厌恶之余,是畏惧,是偷偷诋毁,是无声的孤立和毁灭。
校园暴力是很可怕的,他本身已经患上自闭症,再经受这样的冷漠,哪能恢复呢?所以,江半对他是实打实的怜惜和爱护。
她那时候想,她对自己好像没有那么警惕,也没有那么冷淡,是不是就意味着,可以从这方面慢慢让他好起来呢?
小孩望了她半晌,最终哆哆嗦嗦地将胖乎乎的手交付给她。
她用力握紧,就察觉到他心口一阵的剧烈起伏,江半只好安慰他:“别怕,握紧姐姐的手,像我那样。”
他又是怔了半响,柔软的手指才缓缓扣紧她的。
一直到出了校门,坐上车,他手心分泌出来的汗水又黏又腻,可他抓地那样紧,自己也不好借口推脱,更何况主动叫他牵手的还是自己呢。
后来每到上学的时候,他由被动变成了主动。她屁股还没坐稳,手就被他牵地牢牢的,也不说话,就偶尔露出八颗牙齿的甜美笑容,或者语调轻轻地嗯一声。
牵着这么个庞然大物的小孩上下学,少不了别人行注目礼;甚至那时的同班好友还调侃说:“带小男朋友上学来啦?”
她尴尬地很,刚生出要摆脱他的念头,又被愧疚打消。
主动向他示好的是自己,想要让他慢慢恢复正常的也是自己,碰到了这么点麻烦,她就要急着置身度外了吗?那她跟那些冷眼讥讽的男生有什么两样呢?
年纪轻轻总是向善的,好比那时候的她。
她要是知道当初的小胖子会变成如今难缠又下流的病娇,她才不会操那么多心呢。
夜已深,原本困得不行的江半被铺天盖地而来的回忆搅地神思不宁。
陈凌也躺在她身后,睡得似乎格外香甜,一只手施施然搭在她腰间。
她敛眸看着那只苍白隽秀的手,想起当年握着的胖乎乎的小手,再想起黄昏时分的车内,他探进自己舌腔的手,湿濡与滑腻丝连,莫名就勾起她想含住的谷欠念。
思绪越来越脱轨,她腰眼有些发麻,喉咙微微紧涩,用力吞咽,口干舌燥的。
夏夜本就闷,客房内空调又不够给力,整个房间好似突然变成了蒸笼,热出一身湿漉漉的汗水。
辗转反侧几个来回,扰醒了睡眠浅薄的陈凌也。他搂着的手紧了紧,话腔朦胧:“怎么了啊...睡不着么?”
江半清清嗓子,心虚地说:“你粘着我,太热了,你离我远一点,去沙发上睡。”
借着头顶一盏微弱的壁灯,他稍稍抬眼打量,看到她碎发被汗水浸湿,贴着额角,以及眼瞳里微微涣散的迷离。
陈凌也对她的失眠有超乎常人的见解,手不知是惯性还是别的,突然就深究,得到一片温润,眉毛一挑,闷笑出声:“想要了?”
!!!
“没有!”她又羞又恼,惊地身体一蹦三尺高,忙不迭要滚下床逃避,却被他翻身压制住,动弹不得。
陈凌也睥睨着她,将她别扭赧然的神色尽收眼底,觉得十分有趣,挑逗的心思上来了,故意暗哑着嗓音道:“yu望是藏不住的,你嘴上否认,氺也会从xia面流出来。”
他妈的!
江半整张脸红地简直像猪肘子!
见她两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火速蹿红,陈凌也再也忍不住的乐开花,笑地上气不接下气。
江半着急替自己辩解,冠冕堂皇地说:“天气热,我就是心火旺而已!”
“那我给姐姐谢谢火。”
得,又他妈给自己挖坑跳了。
心理上来说她其实是不大想的,他哪里是谢火啊,分明就是点火,而且只会煽得越来越起劲。
但心理总会败给生理,就像理智总会败给感性。
身为灭火专业户的陈凌也稍有动作,被她拦住,迟疑了片刻,才小声的、扭扭捏捏的问:“你、你戴舌钉了?”
他一愣,又是笑地前仰后合,吐了吐舌头,歪着脑袋问:“你看呢?”
“没有...”说实话,她还挺气馁的,毕竟那种感觉...就还挺不错的。
“你想我戴?”
废话!都不要脸问到这份上了!
陈凌也轻咬着她唇瓣,迎上她的视线,墨染的瞳孔里带了点希冀的渴求:“那我不戴T好不好?”
“不戴你想干嘛?”
“想和姐姐0距离亲密接触。”一字一句,每个音节都着重地极其认真。
“不行!”江半果断拒绝!不做措施,要是怀了个野种,她可承担不起这代价,绝对不行!因为他这一嘴,她又联想起来,“你身上怎么随时都带着?”
“跟你在一起就带着。”
“为什么?”下意识问出这话她就后悔了,她嘴咋就这么贱呢?这不是自己挖坑自己跳吗?果然,抬眼就看得陈凌也笑比桃花,拖长了音调:“还能为什么?艹你啊...”
“......”我他妈——
江半一阵窒息,内心千万头草泥马奔腾而过,只想知道现在杀人会被判几年刑。
陈凌也撑着一边手肘,修长的手指漫不经心地拨弄她唇瓣,眼帘微垂,呼吸缠绕,薄唇轻轻吐出一句:“因为...姐姐总是让我yu火焚身...”
壁灯光线薄弱,他肤色过分的白,氤氲了层浅淡的辉芒,仿佛娇嫩地可以掐出水来。
“你知道我现在多大了吗?”
“B+?再挤挤勉强够上A吧?我帮你?”
“......”江半又一阵窒息,强行镇压蹿上头的怒火,咬牙道:“我他妈说的是年纪!”
“哦...这样啊...”陈凌也点点头,仿佛真听不懂她原先话里意思似的,“知道啊,怎么了?”
“我都奔三的人了,再过几年就是别人嘴里说的黄花菜了,有你说的那么——”啥火焚身么?开玩笑。
“那是别人嘴里,在我嘴里,姐姐永远年轻。”
“......”这话听起来咋就怪怪的呢?江半瞪了他好几眼,恭维的场面话不能当真,“姐姐姐姐叫的这么好听,你是不是有恋姐情结?”
他义正言辞地更正:“是恋你。”
说完,两人具是一愣。
陷入几秒钟的迷之沉默。
江半率先转移注意力,看了眼手机:“不早了,抓紧时间休息休息吧。”
他竟也没有再纠缠,闷闷哦了声,听她原先的吩咐,稍微分开些距离,各自安静躺着。
月色层叠,帘幔随风飘扬,落在地上是一圈又圈的影子。
江半不知道他有没有睡着,反正自己是睁着眼捱时间捱到了早晨的。
他或许没有入睡,因为起来的时候黑眼圈重地像熊猫;她也好不到哪里去,两人就这样挂着幅熊猫眼去赶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