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6
端容收回思绪,看向了轻鸿。
不曾想,今日再见,已是物是人非。
“所以,你是在我进入假山找小公子时,被高人所救,是吗?”管荣颓丧的问向孙三娘。
“往事就不必再提了,我想,你今日来,应该也不只为叙旧吧?有话就请直说吧!”
“轻鸿,我们还能回到从前吗?”
孙三娘抬起眼睑来,终是肯认真的看了这个曾经名叫管荣,痴缠了她好些年的男人一眼。
“你觉得呢?”孙三娘轻描淡写道。
她的眼睛里平静得不带一丝情绪,端容的心是彻底凉了。
“轻鸿,前世的那几年里,你可有真心喜欢过我?”端容问。
孙三娘垂眸轻抚着杯盖,沉默许久后,吐出一口悠长的气。
“自然也是真心喜欢过的,不然,你以为就凭少夫人的一句话,我就会轻易答应嫁给你吗?那时尚还年少,不识何为愁怨,便是摔碎了一个碗碟,或是看到少夫人淡泊的面容起了波澜,都觉是天要塌了般的大事。而对于感情,当然也是清纯简单至极了,只要两个人能在一起,便觉是无所求,又无所不能一般,一颦一笑也都觉美好安然。只是,我们再也回不去那时了,而你,也将永远回不去!”
孙三娘最后这句话说得尤为狠,她说端容将永远回不去,便是没打算再放他出这万芳谷了。
语毕,也再不给端容机会,她左手轻轻一挥,释放出一道凛冽的黑气,那黑气迅速将端容整个人紧紧缠住。
端容是无任何还手之力,轻易就被那可怖的黑色气焰给困住了。
“呵,小公子应该就在你身边吧?轻鸿,你这么做都是为了守护他,对吗?”
端容早该料想到会是这般结局了,他面上略显痛苦之色,更余失望之色,但还是不死心的问道。
“知道的越多,死得也就越快。”
孙三娘看着几乎不作任何挣扎的端容,有些心虚的说道。
“是吗?我却只怨自己知道的太少了,轻鸿,这些年你必定吃了不少苦头吧?如果可以的话,我想……”
“没有如果,我的人生,勿需旁人参与和指手划脚,端容,死我的手上,你该是无憾了。”
孙三娘打断了端容的话,言语不经意间流露出几分落寞来。
前尘旧事孰是孰非,谁又能道得清呢?
端容平静又伤情的看着孙三娘,那是他欣慕多年的女子,可此刻却又是如此的冰冷陌生,内心所有的不甘,在她冷漠疏离的眸光中,最后都化作了无言。
随着端容这个人消失化作一团黑气的,还有他唇角溢出的一丝牵强的苦笑,最后,统统都没入了孙三娘的左手掌心。
她呆呆的看着自己那只左手,它依旧白皙纤细,依旧沾染着血腥,也依旧令她厌恶至极。
先有管长生,再是端容,她不知道下一个会是谁,自己是不是依旧会这般嗜血无情将他们统统杀掉。
终究还是内心的执念战胜了一切,守护沈煜似乎成了她余生唯一的信念。
孙三娘眼角不自觉的有些许湿润,再抬眸看向窗外时,却是忽的愣怔住了。
镂空的雕花木窗外,洛春分瞪大了一双略显惊恐的眼睛,正迎上了她的目光。
“哐”的一声巨响,洛春分还不及反应,就被一股强大的吸力摄进了屋内。
孙三娘左手只微微抬起,一个无形的黑色的,类似于手的虚影正正好扼住了她纤细的脖颈,洛春分就这样被提溜在了半空。
她双手紧紧的攥着扼住自己脖颈的黑气,想要得到一丝喘息之机,一双湿漉漉的眸子更是委屈又惊惧的看向孙三娘。
孙三娘无奈的叹了口气,终是没能下得去手,她一松手便将人扔在了地上。
洛春分跌坐在地,不住的咳嗽着喘着粗气,方才在那个一向温柔如水的姑姑眼中,她居然看到了凛冽的杀气。
孙三娘会像要了端容道长的命那般,也轻易要了她的命吗?自己可还是她的徒儿啊。
洛春分内心如鼓擂一般,只不待她喘匀一口气,便听到孙三娘叹息道。
“你都看见了,我就是个杀人如麻,十恶不赦的魔头,这万芳谷是去是留,你且随意吧。”
“不,姑姑,我,我是你的徒弟,我,我不会离开万芳谷,也不会离开你的。”洛春分闻言慌忙应道。
不管孙三娘是个什么样的人,总归她待自己还是极好的。
加上她还接下了若狸的嘱托,无论如何都不会叛出万芳谷,不会做对不起孙三娘的事。
孙三娘诧异的看了看跌坐在地上,还有些瑟缩的洛春分,眼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我方才那般样子,你不害怕吗?”孙三娘问道。
“春分害怕,可春分相信,那绝不是姑姑的初衷,姑姑定是不得已而为之的,春分相信姑姑。”洛春分声音低沉却坚定的说道。
孙三娘愣了愣,接着又是一声低低的叹息,再无话。
洛春分却是理了理衣衫,思虑再三后,在孙三娘面前跪得规规矩矩。
“姑姑,方才,方才还有煜王爷也在窗外,只是,春分不知道他是几时走的,徒儿有罪,还请姑姑责罚。”洛春分怯懦道。
她觉得沈煜来了万芳谷这事,她应该告诉孙三娘,显然沈煜还是负气而去的。
孙三娘原是说好了,过些日子亲自去苍岩城找沈煜的,不想端容突然到访,她便一时没时间过去。
许是沈煜那边一直没等到人,就先一步来了万芳谷,今日之事好巧不巧的是让他碰了个正着。
沈煜要闯进离梦轩时,洛春分本也是拦着的,可这又哪里是她能拦得住的。
沈煜只一挥衣袖,离梦轩就那样呈现于他们二人眼前。
木屋内里的人却是沉浸于前尘旧事十分专注,以致于她和沈煜在屋外看了个真切,孙三娘和端容都浑然未觉。
洛春分是怎么也没有想到,那位仙风道骨的端容道长,居然跟自己的师傅还有过一段颇深的情缘。
当亲耳听到孙三娘口中说出的,年少时也曾真心喜欢过端容时,她能明显感觉到一旁的沈煜,周身都散发着骇人的冷冽气息。
沈煜曾在她面前说过,姑姑心里一直住着一个人。
那个人会是端容道长吗?
洛春分虽也这么问过自己,但其实她是不相信的,若那人真是端容的话,姑姑又怎会毫不留情的亲手了结他。
“阿弦吗?他……”孙三娘听了洛春分的话,喃喃着后退了几步,颓然跌坐在了椅子上。
“姑姑,你,你还好吧?”见孙三娘一直愣神,洛春分又试探着问了一句。
沉默,许久的沉默,洛春分默默的跪在地上,大气都不敢出。
之后她再次听到了一声绵长悠远的叹息声。
“终于还是被他看到了吗?左右也不是第一次了,罢了,罢了……”孙三娘揉了揉额角,无奈道。
洛春分有些不明所以,但看孙三娘的脸色,却还是猜出了七八分。
原来姑姑是真的在意沈煜的,如此这般才会更在意自己在他心目中的形象吧?
“阿弦第一次看见我杀人时,他还只是个孩子,那夜,火光漫天,照得整个药王谷犹如白昼一般,他被绑在柱子上,脚下四周堆满了柴火,那些可恶的人们要活生生的烧死他,他们说他是妖孽,哈哈哈……,他们居然说他是妖孽?那可是我一手带大,悉心教导,捧在手心里的孩子,他们怎么敢?”孙三娘突然声线轻缓的开口说道,她那笑既无奈又凄然。
孙三娘的目光透过镂空的窗棂,看向远处的漫漫夜空,起先的语调平静中透着无奈,紧接着是激昂和愤恨,洛春分听在耳朵里,不禁打了个寒颤。
她有些无措的看着这个自己不甚了解的师傅,透过孙三娘微微有些泛红的眼框,洛春分似是看到那夜的火光。
那夜,距离孙三娘嫁给药王谷谷主孙菖蒲仅两日时间,距离孙三娘带着小沈煜来到药王谷三年整。
时近三年,孙三娘终于还是答应了嫁给那个男人为妾。
她其实并不喜欢孙菖蒲,妾不妾的有什么要紧,也许是多年漂泊无依之故,也许是孙菖蒲能够给她一个安稳。
药王谷背靠苍岩城,不受其管辖,反而是享尽了尊待和拥护。
而孙菖蒲其人更是玉树临风潇洒倜傥,既有文人的儒雅和温柔,又有商人的睿智和气度,这样的人自然也不缺城府和算计,是既多情又薄情。
077
初遇孙三娘是在茶花镇,她素钗布裙,牵着个八九岁模样的男童,在一家茶馆门前驻足乞求,与店家周旋着想要讨一份生活。
她目光柔善,纯粹中又透着坚毅不屈,那纤细的身影和尚算姣好的面容,就这样不经意的撞在了孙菖蒲的心头。
以他药王谷谷主的身份,什么样的美人没见过,哪怕是在他众多的妻妾中,孙三娘也不是最拔尖的那一个,可她却得了他的所有的柔情和偏爱。
少女再次被店家不耐的推到了一旁,显然她在这家茶馆是讨不到活计了。
少女无奈的朝着身旁的小男孩,挤出了一个尴尬的笑容来。
“阿弦再忍忍,姑姑一定能找到活计的,到时,一定给阿弦买葱油饼吃。”
她蹲下身,摸了摸小男孩的柔软的头发说道。
“嗯,姑姑,那,阿弦可以吃两份吗?”男孩瘦削的脸上满含期盼。
“当然可以了,阿弦想吃多少份都行。”少女失笑保证道。
“嗯嗯,姑姑真好。”
孩子笑得纯真,扑进了少女的怀里。
“这位姑娘可是要找活计?”
孙菖蒲心口莫名有些泛酸,终是没忍住,上前朝少女揖了一礼问道。
少女警惕的看向来人,并将孩子护在了身后。
“你是?”
“在下药王谷孙菖蒲。”
药王谷的名号她自是听说过的,就在前不久,她还满怀期待的想要把那个神圣又美好地方,当作她和沈煜的落脚点。
这许多年的漂泊,她也是真的累了。
“你家医谷是在招医女,可是,我未能应征上,且我还带着个孩子……”少女思索了片刻,略带惋惜的朝孙菖蒲福了一礼,歉意的说道。
语毕,也没有要多作停留的意思,牵着身旁的男童便打算离去。
孙菖蒲却是拦住了她的去路,温和有礼道。
“还真是巧呢,本已应征上的医女中,有一人突然说来不了了,在下看姑娘就挺合适的,不知姑娘可愿意去我药王谷做医女?”
少女瞪大了一双眼睛,定定的看着孙菖蒲,片刻后又看了看身旁的孩子,艰难道。
“我,我很愿意吃苦的,我还可以做双倍的活计,但,你们能接受我带着个孩子吗?这是我兄嫂的遗孤,我是他唯一的亲人,这孩子离不开我,我……”少女眼里亮起的光又暗了下去,声音也渐渐小了下来。
药王谷招医女在茶花镇也是轰动了一时的,前去应征的少女不知凡几。
她自然也是去应征过的,只是一听说她还带着个孩子,就被管事的给轰了出来。
“当然可以,也不需要你做双倍活计那么辛苦,至于这个孩子,他也不小了,该启蒙听学了吧?往后也可与谷内其他孩童一起去听学学习。”孙菖蒲温和道。
“当真?”少女惊喜的再次确认道。
“当真。”
孙菖蒲看着少女明媚的笑脸,不禁也跟着笑了。
一直跟在孙菖蒲身后的侍从孙福,不敢置信的看着自家谷主,又看了看面前的少女,惊谔得眼珠子差点没掉下来。
哪里有什么医女刚好不去了,她又刚刚合适之类的,谷主这睁眼说瞎话的本事,和哄骗小姑娘的套路,还真是相得益彰,大白话说起来是丝毫不含糊。
“阿福,记下这位姑娘的名字,与其他医女一并带入药王谷。”孙菖蒲朝身后的孙福朗声吩咐道。
孙福还不及说话,少女就拉着孩子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朝着孙菖蒲叩拜道。
“小女子沈氏,还请公子赐名。”
“可愿随孙姓?”孙菖蒲倒也不纠结,大方的开口问道。
少女愣怔的看了看面前温文而雅的男子,心一横,重重的点了点头。
她是管府的家生子丫鬟,哪里来的正经姓氏,就连名字都还是出生时,管长生的父亲给取的,就一个主家赐名而已,父母都给高兴坏了。
后来少夫人待她情如姐妹,再后来管家没了,她就带着少夫人的孩子漂泊在外,便延用了少夫人的沈姓。
“往后你便随我姓孙,就唤作三娘,如何?”孙菖蒲若有所思道。
少女恭敬的伏地致谢,名姓于她而言不过就是个称呼。
一旁的孙福,不合时宜的拉了拉自家谷主的衣袖,却被孙菖蒲飞了一记眼刀过来。
孙福哪里会不知道谷主的那点小心思,自家谷主是娇妻美妾成群,但真正在他心里有点位置的,也就只有正妻何氏,和给谷主生下了唯一的宝贝儿子的妾室卢氏了。
其他女子,他家谷主只怕是有些连名号都叫不出来,看他眼下的热乎劲,十有八九是瞧上这个自称姓沈的女子了。
想起何氏和卢氏,孙福不禁还有些头疼。
谷主夫人何氏何素依,好歹也是名门望族之后,生得也是姿容月色,就是善妒得很,小家子气了些。
不过,在女人的事情上,孙菖蒲也素来宽厚,所以何氏只要不是太过分,孙菖蒲向来都是睁只眼闭只眼。
何素依给孙菖蒲生下了两个女儿,倒也不是孙菖蒲重男轻女,总而言之,对自己的这个正妻,他始终不甚喜欢,但又架不住家族的压力,依旧是好吃好喝待着,给足了她正室该有的体面。
而对于卢氏,他原也不怎么上心的,若不是当年何氏昧着良心,对还怀有身孕的卢氏下手,他也不会故意抬高那卢氏在府里的地位。
卢氏倒也争气,一生就生了个儿子,孙菖蒲对她自然就多了几分怜爱。
说起这卢氏,她还是何素依的陪嫁丫鬟,陪嫁丫鬟送给夫君做暖床的自古有之。
可何氏善妒,孙菖蒲妾室众多,子女缘却极稀薄。
在何氏怀孕生产期间,她先后将自己四个陪嫁丫鬟中姿色较好的三个,都依次送到了孙菖蒲的床榻上。
她这般手段,孙菖蒲哪里不懂,他后院里的一众妾室,不是父母安排的,就是亲戚朋友送的,还有些就是他这个正妻如此这般张罗来的。
只后来,格外会讨孙菖蒲欢心的那个突发恶疾暴毙了,而另一个怀有身孕后也不慎小产了,出了月子后就主动向孙菖蒲提出请求,搬去了偏远的小院,远离是非郁郁寡欢至今。
个中原委实在经不起推敲,孙菖蒲也只好装糊涂,好落一个清净。
直到那卢氏,拖着血淋淋的身子哭到孙菖蒲面前,状告旧主妒意滔天,不念主仆之情,下药欲害其堕胎小产,这才彻底激怒了孙菖蒲。
从前其他妾室莫名小产的孩子也不少,孙菖蒲也不是不知道自己妻子的那点小心思,以前他是从没如此大动干戈。
那一次几乎是下了狠心,不顾父母劝阻的重罚了妻子,所幸那卢氏机敏,发现得早,孩子最终是保了下来。
孙菖蒲自那以后,就没给过何氏好脸色,也没再踏入过她的院子。
更一度将自己的衣物搬到了卢氏的院子里,卢氏就这样在谷主的盛宠之下,不负众望的诞下了一子。
自此药王谷上上下下算是清楚了,这二夫人的位置只怕是非这位卢氏莫属了。
对此孙菖蒲从未正面回应过,却也没有质疑过众人对卢氏的尊敬。
如今他给一位素未谋面的女子取名叫三娘,怎能不叫孙福多想,那一室的莺莺燕燕谷主都不曾多瞧几眼的,莫不是真对这个乡野丫头动心了?
“阿福,你说,我若要娶那三娘为妻,她是否会愿意?”
孙三娘牵着个孩子走远后,孙菖蒲依旧看着女子的背影,突然问向正愣神的孙福道。
“咳咳……”孙福一顿猛咳,他听到谷主这话,是真的被自己的口水给呛到了。
“谷,谷主,您,您是认真的吗?那夫人怎么办?还有二夫人,还有两位小姐和小公子……”
孙福还在喋喋不休,却被孙菖蒲一个折扇重重的敲在了头上。
“什么二夫人?香香又不是善妒之人,她为我生下了商陆,我自是不会亏待于她,夫人也还是夫人,那是应承过父母之命要给她的名分,只有这个三娘,才是我唯一真心想要娶的女人。”孙菖蒲目光看向那个单薄身影消失的地方,悠悠的说道。
香香就是卢氏,她生下的小公子,也就是孙菖蒲目前唯一的儿子孙商陆。
孙福摸了摸被折扇敲得有些疼的头,他不懂自家谷主说的这些,跟他所理解到的有什么不同,说到底不还是个妾室吗?
真正意义上的不同,孙福当然不会懂了,他甚至更加看不懂他家谷主了。
孙菖蒲回到药王谷后,重金遣散了后院里一众叫不出名来,也实不是自己想要的莺莺燕燕,然后就离府住到了别庄,一门心思扑在研究药理和生意上。
何氏依旧还是谷主夫人,自她迫害过卢氏起,孙菖蒲就未踏足过她的房门,如今就更不会去了。
卢氏到底是丫鬟出身,也没什么傲气,好在素来识颜观色,也低眉顺眼惯了的,懂得讨好人,也懂得见好就收,她二人均只以为是谷主收了玩心,真正的想要重振孙家家业了。
078
而实际上,孙菖蒲在别庄这边,是一心一意陪伴着孙三娘,为赢得美人心,他有的是时间和耐心。
近三年时间的朝夕相处,孙菖蒲是愈发喜欢孙三娘了,自己也是花了近三年时间,才终于打动了她,让她同意了嫁给自己。
他恨不得能昭告天下,他要与真心相待的女子喜结连理了。
其实他也真那么干了,他要娶一个医女为三夫人的事,一时间传遍了整个药王谷。
当他满心欢喜把孙三娘带到何氏和卢氏面前时,那二人是彻底傻了眼,什么叫万千宠爱,原来自己此生都是白活了。
孙菖蒲是满心满眼皆只孙三娘一人,言谈举止无不透着溺爱与尊重。
他说要以正妻之礼娶她过门,满府乃至整个药王谷,均要以一声三夫人敬称于她,他连牵她的手都是温柔小心翼翼的。
家宴结束后,孙菖蒲亲自领了孙三娘在孙府熟悉环境。
何素依和卢香香互看了对方一眼,都各自屏退了左右,极不情愿的凑到了一起。
“谷主的事,你就一点都不知情吗?”何素依近乎是咬牙切齿的责问卢香香道。
“夫人这话说的?呵,三年了,谷主统共就回过几回府,来我院里也就三回,两回还是陆儿生病,他也是匆匆探望,匆匆而去的。”卢香香说到后面,声音不自觉的小了下去。
“那还有一回呢?”何素依脸色好了些许,问道。
她心里的怒火突然就消了下去,三年来,孙菖蒲只回府过三回,且都是为着眼前这个小妖精才回的。
她的院子他自是不曾踏足,每每听到身边人汇报说谷主回府就匆匆去了那边,她心里就窝着天雷怒火。
她可是深恶痛绝了面前人这张脸的,曾经她的嘲笑和辱骂,何素依至今都还记忆犹新,也断不会轻易就原谅了去。
却原来这小妖精是用那般恶劣手段,将男人给哄骗回来的么,那些谷主只宠她一人的炫耀之词,当初有多令人艳羡,现在就有多可笑。
“那回,那回谷主说他身子不适,也没在我那里过夜,只问了问陆儿的功课就走了。”卢香香有些不自然的说道。
提起那一次,卢香香就有些气不打一处来。
她是好不容易使出浑身解数,让孙菖蒲从别庄回来看她,不曾想自己打扮得花枝招展讨好他,在他眼中竟成了孟浪和不稳重,还得了他好一通训斥。
孙菖蒲眼中的嫌恶之色,令她伤心许久,她是个知进退的人,之后便再没去招惹过他。
“呵,如此说来,这小蹄子是一直就养在别庄的喽?”何素依喝了口茶,柔声一笑道。
她的心情是明显好了不少,可卢香香却咬牙切齿得厉害。
“俗话说得好,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不如偷不到,这可是男人的本性。反正不是这个叫三娘的,也会是别人,人家有本事这般一直吊着谷主,还让谷主恩宠不减,那是人家的本事,话说回来,这左右都轮不到你我,夫人还是想开些吧,呵呵……,夫人若无其他事,香香就先告退了。”卢香香言语不无嘲弄的说道。
她何素依虽只有两个女儿,却是正室,好在她自己也有个儿子,还是孙菖蒲唯一的一个儿子,不管这谷主现在宠着谁,她都不想再与这个曾经害得她差点痛失爱子的女人多作周旋。
卢香香说完,腾的站起身便要告辞。
“话是不错,可你以为自己真的能明哲保身吗?”何素依看着她的背影淡声道。
卢香香停下了步子,人却是没有转身看何素依,她倒是想听听从她嘴里还能蹦出什么好话来。
何素依见人停了下来,呵呵假笑了一声说道。
“别庄里,既有你的人,也有我的人,妹妹以为你做的那点事,我当真不知道吗?妹妹现在急着置身事外,是等着那位进门后,能给你和你的宝贝儿子一席之地吗?”
卢香香闻言,忽的恶狠狠的回头瞪向了何素依。
她当真是小瞧了自家小姐了,也是,她若当真只是个柔弱纯善的千金小姐,这许多年来,又是怎么在孙府屹立不倒的,没有孙菖蒲的爱怜,仅凭家族福荫自然是撑不到现在的。
她还在思索中,便听何素依兀自继续说道。
“哼,难道你的人没告诉你,那女人还有个孩子吗?也对,那不过就是她兄嫂的遗孤罢了,不过,我可是听说了,那孩子叫沈煜,十岁左右,深得谷主喜爱,功课和武术皆是出类拔萃,这些可都源于谷主亲自教导呢!唉,这还不是自己亲生的,都能如此当宝一般,若有朝一日,那女子进了门,以她的盛宠,为谷主诞下子嗣是迟早的事,到那时,妹妹可还觉得有自己的安身立命之地吗?”何素依云淡风轻的说道。
卢香香俏丽的小脸,渐渐变得煞白,人也不自觉的挪步到了小几边。
心口堵着一口气,不上不下,是难受得紧。
想想自己的陆儿,如今也七岁了,连见谷主一面都不易,更别提亲自教导了。
再看看那孙三娘,不过双十年华,花一样的年纪,人又生得俊俏灵动气质不凡,也难怪能把孙菖蒲给迷得晕头转向,这是她家小姐何素依都及不上的女子,更何况是她,不过是卑贱的奴婢出身,还有她的陆儿,她可不会甘心屈居人下。
再三思虑后,卢香香缓了脸色,曾经的一对主仆,昔日的死敌,竟也能握手言和,沆瀣一气欲共退强敌。
次日,孙三娘就被仆人请到了孙菖蒲的书房。
仆人只说是谷主有要紧事,请她过去一趟。
书房外立着一个丫鬟,恭敬的朝她福身行礼,并唤了一声三夫人。
孙三娘不甚在意这人对自己的称谓,左右也不过是个称呼,她淡淡的瞥了丫鬟一眼,这人她昨日家宴上她见过。
内心里也是有些好奇的,这是孙菖蒲正妻何素依的贴身丫鬟,怎么会守在这里?
入了书房才算明了,书房一侧的软榻上,孙菖蒲和何素依各自安坐两端,竟是难得的和谐。
远远看去,两人倒也登对得很。
“见过夫人。”
孙三娘想了想,还是朝何素依行了个还算得体的礼。
还不及何素依假意寒暄,孙菖蒲已先人一步下榻,将孙三娘扶了起来。
“往后不必如此,府里的人不多,待我们成亲后,也会一直住在别庄那边,就更不必在意这些虚礼了。”
孙菖蒲说完,拉着孙三娘的手,将她一路牵至软榻一侧,安置在了自己身旁。
好在软榻还算宽整,饶是如此,两人也还是挨得极近,这让孙三娘很是不习惯。
“菖蒲唤我前来,所为何事?”孙三娘稍稍移开了些身子,温声问道。
何素依听到孙三娘对自己夫君的称呼,还是微微暗了眼色。
其实昨日家宴上,她就瞧得仔细,这二人是你三娘我菖蒲的,一句比一句唤得深情,当真的扎眼得很。
而孙三娘,也再不是三年前那个素钗布裙,怯懦柔弱的女子了。
她面相虽娇俏显小,性子却是沉稳内敛,还洋溢着睿智和自信,人也变得更加漂亮,孙菖蒲是怎么看怎么喜欢。
“方才素依说,想邀阿弦在府上小住一段时日,好让你能多点时间安心备嫁,他也可与丁香、茯苓、商陆他们多熟悉熟悉,也算是有了玩伴,这往后也可常来常往,我觉得甚好,所以叫你过来,往询一下你的意见。”孙菖蒲说道。
“不可,阿弦他胆子小又不谙礼数,恐会怠慢了小姐和公子们。”孙三娘语气疏离的说道。
“三娘如此说倒是生疏了,他们也算是阿弦的弟弟妹妹了,这往后也还是要相处的。”孙菖蒲拉过孙三娘的手,见她似乎有些过于紧张了,遂温和的安慰道。
“我……”
孙三娘刚开口,却被一直端坐在一旁的何素依出声打断。
“妹妹是不知道,方才你没来之前,谷主还一直与我说起妹妹呢,再有两日就是你们成亲的好日子了,妹妹年纪轻又一人拉扯大一个孩子,着实不容易,妹妹是个有福之人,如今得以与谷主相遇相知,当是苦尽甘来了,成亲乃是大事,妹妹这心里啊,往后该是要以谷主为重了。”
何素依一席话说的是情至切切,可孙三娘听着却是分外刺耳,这含沙射影的亲切关怀,话里话外透着挑唆之意,还让人挑不出理来与之辩驳。
孙三娘心里只觉好笑,若不是孙菖蒲待沈煜视如己出,她又何故能答应嫁他做妾。
“夫人言重了,阿弦也还算温顺乖巧,三娘并不曾吃什么苦,若说起这福气来,三娘倒是无比羡慕夫人呢,孙家门风清正,府中人皆上贤下孝,无一不敬重夫人的,菖蒲待夫人更是情深意重,三娘望尘莫及。”孙三娘言语真诚的说道。
何素依闻言,有些僵硬的脸青一阵白一阵的,手指攥得都快嵌进掌心里了,极力压抑着心头的怒火准备再说什么时,书房外传来了急促的敲门声。
079
一名伺从匆匆进来禀报,说是小公子商陆受了伤,还得多亏了沈小公子出手及时,小公子商陆才不至于受重伤。
那伺从说得有些语无伦次,说完还表情古怪的瞥了瞥孙三娘。
“究竟怎么回事?”
听闻儿子受伤,孙菖蒲不免问得有些焦急。
伺从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哆嗦着把事情的原委讲了出来。
三位小主子以及沈煜,跟谷里的其他几个孩子一起在山谷那边放纸鸢。
二小姐茯苓和小公子商陆起了争执,本也只是孩童间的争执,两位又都是小主子,伺从只好各自安慰了几句。
不曾想二小姐气性大,竟将商陆的纸鸢扔下了山谷,商陆上前去抢,失足跌下了山谷。
就在众人惊诧小公子的生命安危之际,沈煜不知使了什么妖法,只见他使出全力小手一挥,一团黑色气焰就将商陆从山谷间给卷了上来。
小公子整个人除了受了不小的惊吓外,浑身上下只有些许擦伤,好在性命是无虞的。
待众人回过神来再去看沈煜时,只见他双瞳血红,周身还萦绕着滚滚黑色。
不知是哪个孩子捡了地上一颗小石子,朝他掷了过去,嘴里还惊恐的喊了句“他是妖怪。”
这下孩子们似炸了锅般,都纷纷捡地上的小石子扔他,嘴里还大喊着妖怪,随即又奔逃四散而去。
沈煜极力控制着阴郁的情绪,无辜的看向被他救起来的年仅七岁的商陆。
商陆也是惊恐的看着沈煜,嗫嚅的说了句“你竟然是妖怪”,然后就吓得晕厥过去了。
孙菖蒲听到这里,不禁暗暗拧了拧眉。
他其实在教沈煜简单的防身武术时,就发现了那孩子的异常之处。
一旁的孙三娘听完,蹭的就站了起来,待孙菖蒲反应过来时,她已经冲出了书房。
待一行人赶到谷崖前时,只见十几个男子围着个孩子,已经将那孩子再度逼至谷崖边。
“阿弦。”
孙三娘急切的唤了一声。
围着孩子的那些男子,有的手上还拿着刀剑。
听到声响,都不自觉的让出了一条道,孙三娘这才看清沈煜的样子。
他周身溢满骇人的黑气,一双红瞳血一般怒视着众人。
孙三娘踉跄着上前,却也没敢太过靠前。
因为沈煜的身后便是谷崖,他脸上还有几处淤青,身上的衣衫也有些狼狈。
“阿弦,过来,到姑姑这里来。”
孙三娘蹲下身子,朝他张开了双臂,心疼不已的声音,因极力压抑而有些颤抖。
沈煜看向她的目光有了一丝柔软,身子却没有动,继而又恶狠狠的瞪向了方才呼喝着要把他推下谷崖,或是要处死的众人。
孙菖蒲赶来时不禁一惊,他是被沈煜身上的肃杀之气给惊住了。
见孙三娘那般模样,他敛了敛眉,示意众人放下武器退下。
当家谷主都过来了,众人不禁暗暗松了口气,虽是往后退了退,精神却丝毫不敢松懈,因为刚才那孩子流露出来的杀气,也叫他们有几分胆寒。
“阿弦,乖,过来。”孙三娘声音又柔了几许,朝他又张了张手臂。
小小的孩子呼出一口气,露出一副无辜又委屈愤慨的表情,朝着她探了过去。
孙三娘一把将沈煜拥进了怀里,轻柔的抚着他的后脑勺,轻声安慰着,没事了,没事了。
片刻功夫后,沈煜周身黑气散尽,一双嗜血的红瞳也渐渐复原,又是一双澄澈清明,透着孩童纯真无邪的眸子。
他定定的看着孙三娘,不无委屈的说道:“姑姑,我救了人,我做了好事,为什么他们要说我是妖怪?他们还说要将我打死。”
“不会的,不会的,阿弦是个善良的好孩子,怎么会是妖怪呢?他们只是误会了阿弦的超常能力而已,有姑姑在呢,不会有人能伤得到阿弦的。”孙三娘将沈煜又抱紧了几分,轻抚着他的后背安慰道。
孙菖蒲的书房内,沈煜坐在软榻上,乖巧的依偎在孙三娘怀里。
何素依一会儿看看脸色不快的孙菖蒲,一会儿又看看明显有些不耐的孙三娘,心里竟涌出了一丝快感,她倒要看看自己那薄情的夫君要如何收场。
书房外,卢香香还在哭闹,她的宝贝儿子受了惊吓,嘴里念叨着不想再看到沈煜,怕极了沈煜之类的话。
谷内几个德高望重的长辈,也在那十几个众口一词说沈煜是妖的男子的簇拥下,要求孙菖蒲以药王谷安危大局为重给个说法。
孙菖蒲有些头疼的看了看孙三娘,可后者只顾着安慰和心疼沈煜,是看也没看他一眼,最后,他不得不将目光投向了何素依。
何素依回了他一个温柔的笑容,还给出了一个算得是最为合意的建议。
小小只的沈煜也站了出来,他不想看到姑姑为难,愿意去祠堂罚跪。
按照何素依的意思,先安抚住讨要说法的长辈和众人,将沈煜安置在祠堂思过。
明日便是谷主的大婚之日,众人自然会是以此大局为重的,待到婚宴后,也许众人就会将沈煜这事给看淡几分了,即便依旧不依不饶,到时也可借着喜事吉日搪塞一下,等到他们去了别庄也就息事宁人了。
孙菖蒲闻言眼睛一亮,目光灼灼的看向孙三娘。
孙三娘虽不置可否,但眼下这不失为最好的法子,况且孙菖蒲一再保证不会处罚和追责沈煜,毕竟是他救下商陆的,孙三娘则是只要能保住沈煜,怎样都好。
对于沈煜,说孙菖蒲内心没有一点芥蒂,那是不可能的。
当那样的事情发生时,孙三娘唯一的想法居然是离开他,离开药王谷。
明日就是他们大婚的日子,她竟为了一个兄嫂的遗孤,不管不顾的在谷崖前当着众人的面,说出要取消婚礼离开的话来,当真是让孙菖蒲伤心不已。
书房外的众人是被何素依给安抚住的,孙三娘感激的朝她揖了一礼,并陪同着一起将沈煜送到了孙家祠堂里。
“阿弦乖,在这里待一个晚上,明日姑姑来接你。”孙三娘摸着沈煜的头柔声说道。
沈煜看了看身后厚重庄严的朱红木门,眨巴着眼睛看着孙三娘,最后还是重重点了点头。
他并不想看到姑姑嫁给孙菖蒲,在谷崖前,姑姑说出要取消婚礼,要带他离开药王谷时,他竟然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可是他知道这不可能,跟着姑姑漂泊了几百年,药王谷里的时光是最幸福开心的,能吃饱能穿暖,他和姑姑还有人疼爱,虽然他并不喜欢孙菖蒲,却也只是不喜欢他会分走姑姑对自己的疼爱而已。
孙三娘看着沈煜被关进了祠堂,还在祠堂外伫立了许久,直到身旁的丫鬟催促她该回去试试吉服了,她才念念不舍的离去。
看着大红的喜服霞帔,孙三娘丝毫也高兴不起来,经不住丫鬟的劝慰,才不得已答应先试穿一下。
谁知她才拿着喜服去到里间,外间的门就被拍得震天响,还传来丫鬟的争论呵斥声。
孙三娘刚想出去看看,拿在手里的喜服就不自觉的掉在了地上,自己也跟着身子一软,跌坐在了地上。
门被人强行推开,闯进来的是别庄那边伺候她的老嬷嬷余婆。
余婆三两步上前扶住地上的孙三娘,哭得满脸泪花。
“三娘啊,那大夫人不是善类啊,她怂恿着卢氏带了族人绑了阿弦,说要,说要烧死他呢!还有你,你被丫鬟下了药,他们还要找人玷污你,让你和谷主互生嫌隙,他们要你滚出药王……”
只是那余婆话还没说完,就被追进来的一个陌生男子一剑刺穿了腹部,倒在了孙三娘的怀里。
“余婆,余婆……”
孙三娘艰涩的唤了两声,可那个曾待她如母亲般的老人再也不能回应她了。
她抬眸愤愤的看着跟进来的那个小丫鬟,就是那丫鬟贴心的给她递的茶水,她单纯的没有半分怀疑就喝下了。
那丫鬟被她瞪的浑身一个激灵,正欲逃窜出去,却被一股莫名的力量吸到了孙三娘面前。
孙三娘看着她笑得邪魅。
“我一心与人为善,你们何故如此欺我?”
她右手扼住那丫鬟的脖颈,迫使她张开嘴,遂左手握拳,方才喝进去的那些茶水,尽数从拳中流出,全都灌进了那丫鬟的嘴里。
旁边那个陌生男子见此情景,竟吓得走不动路,原地直接就尿了。
孙三娘起身将那丫鬟扔在地上,嫌恶的瞪了男人一眼,化作一道白烟就消失了。
“妖,妖怪啊……”
男人无力的哀嚎了一声,两眼一翻,就吓晕过去了。
孙府府门前的空地上,临时搭建的祭台前,围满了男女老少。
孙三娘化形出现时,正好对上端坐于高台之上的孙菖蒲的双眸。
孙三娘这般模样出现,他竟然没有过多震惊,倒是叫孙三娘好生意外。
她看了眼被绑在木柱上的沈煜,他的身上又多出了好些伤,孙三娘是怒从心底起。
她恨恨的看向孙菖蒲两侧一左一右的两个女子,唇边溢着冷笑。
孙三娘释放着身上骇人的威压,一步一步朝着高台走去,人群不自觉的为她让开了一条道来。
080
晚风有些凉,就连空气也都透着清冷。
孙三娘的到来,令先前热闹沸腾的场面,瞬间就安静了下来,静得只能闻见丝丝风声,和风吹着火把起舞的呼呼声。
还未及走上高台,孙三娘只轻抬了一下她那只左手,站在孙菖蒲左侧,先前还有些得意的何素依,就被她吸了过来。
她举起手臂,何素依就那样被她扼住了咽喉,轻易提留在了半空中。
下方人群皆一片哗然。
孙菖蒲颤声道:“三娘,你,不可鲁莽,先放了素依。”
“放了她?她让丫鬟在我的茶水里下药,企图辱我清白,你现在说要我放了她?我的阿弦救了你儿性命,你们却要烧死他,孙菖蒲,这究竟是什么道理?”孙三娘怒声问道。
孙菖蒲嗫嚅着嘴,绑了沈煜要给族人一个交代,是他默许的,可让人给孙三娘下药这事,他实属不知情。
他有些愤恨的看向了还在扑腾的何素依,还不及开口,祭台那边已有人喊话出声。
“大胆妖女,你可还记得老朽?再不放了我们谷主夫人,我就一把火烧死这孩子。”
喊话的是一个年近六旬的老人,说完他还将手里的火把,往祭台下堆放着的柴垛前凑了凑,以示告诫。
孙三娘平静且认真的看了那人两眼,不禁冷笑出声。
“呵,我说是谁呢?原来是你这老匹夫,你动我阿弦一根头发试试,我让你整个药王谷陪葬。”
孙三娘厉喝一声,手臂只轻轻一用力,何素依连挣扎都做不到,整个人转眼就化成了一缕黑气,那黑气还被她的左手悉数吸尽。
下方的人群中,立时传出了妇孺的尖叫声,孩童惊恐的啼哭声等,见此情景,众人一时间乱作一团,方才还在叫嚣着要烧死沈煜的老人,也不禁两股战战。
“你们都说我是妖女,你们可知,这世间有多少心怀正义的修士和侠道吗?他们古道热肠,修成正道飞升成仙,我一心与人为善,怎么在你们眼中就成妖女了呢?罢了,本姑娘不想大开杀戒,只要你们主动放了我的阿弦,我们就离开药王谷,此事我孙三娘便就此作罢。”孙三娘无奈的感慨道。
孙三娘现在终于明白,为什么孙菖蒲对她的神秘身份不感到讶异了。
那位老人,她若没记错的话,早在几十年前,应是与她有过一面之缘的。
那老人是孙菖蒲的伯父,年轻时曾出走他乡游历四方,他自己也记不清是在何处,偶然相遇孙三娘的,那女子给了他极深的印象。
那时的他还是少年郎,孙三娘便是如今的双十年华模样,牵着个自称是兄嫂遗孤的男童四海为家。
今日他也随了几位同辈前来主事,不料竟是遇见故人,他面色苍白的隐在暗处,直到孙三娘牵着沈煜去到祠堂,他才颤颤巍巍的在孙菖蒲面前道出了此事。
孙菖蒲闻言也是大惊失色,究竟是什么样的人,才能保持着几十年如一日的不老容颜?还有那孩子,几十年还只是十来岁模样的孩童,这未免也太过诡异了些。
他细细回忆起来,三年来的朝夕相伴,孙三娘与他初见之时相较起来,不仅没有丝毫变化,反而是愈发的年轻貌美,气质也更加出众了。
再看到沈煜今日的表现,孙菖蒲只觉细思极恐。
这才在妾室卢氏的怂恿之下,做出了绑了沈煜欲行火刑的荒唐举措来。
“三娘,若放你出药王谷,你当真会就此作罢?”孙菖蒲看着孙三娘,言语间已有妥协之意。
他是真的爱上了面前这个女子的,原本也是想着处理掉沈煜,他再从别的地方弥补于她,不曾想孙三娘对这孩子的执念如此之深,那么放过彼此也许就是最好的结果。
“不错,你们放了沈煜,我自是不会追究,自此也不会再踏入药王谷半步。”
孙三娘不想再多看孙菖蒲一眼,极为不耐的说道。
“好……”
孙菖蒲一个好字堪堪出口,祭台那边却传来了骚动声。
年仅七岁的孙商陆,不知从哪里夺来的火把,已经扔到了祭台下堆放着的柴垛上。
瞬时火光四起,台上还传来沈煜哭着喊姑姑的声音,他的情绪极为不稳定,周身又开始溢起黑气。
孙三娘暗骂了一声该死,冲上祭台前,还反手朝着那个纵火的孩子击出了一掌。
她光顾着上前去救沈煜,那一掌也是失了分寸,孙商陆被击飞出数十米远,待落地时已成了一具尸体。
孙菖蒲双眸复杂满含意,饶是再薄情寡意,那也是他的妻儿,却都双双命丧于自己深爱着的女子之手。
卢香香奔向了自己的宝贝儿子,哭得是撕心裂肺。
当孙三娘挥灭祭台四周的火势时才惊觉,更多的人已举起了火把指向了祭台,不,准确来说,应该是弓弩手,他们的箭头都吐着火舌。
她将从木柱上解救下来的沈煜护在了身后,冷眼看向了不远处的男人。
那个曾经说余生只她一人,护她疼她的男人,只一夕之间,竟是兵戎相见势如仇敌。
“孙菖蒲,本姑娘的怒火,你们确定能承受得起吗?”孙三娘冷声喝道。
“三娘,我孙菖蒲自认待你不薄,可你灭我妻子在先,又杀害我孩儿,到如今,竟还觉得是我对不起你吗?”孙菖蒲不禁也怒了。
“哼!就你的妻儿是人,别人的就不是了吗?若不是沈煜,你以为孙商陆掉下悬崖还有命在吗?可你们又是怎么做的,你们只会泯灭良知忘恩负义……”
孙三娘的话还没说完,台下的卢香香已叫嚣着让众人放箭,她扬言要活活烧死祭台上的一对妖孽,为自己的孩子报仇血恨。
一时间火箭如雨般朝着祭台上的人,和祭台下方堆放着的柴垛射去。
孙三娘只一挥衣袖,那些已到近前的箭头,忽的又都调转了方向,朝着台下的众人不长眼的飞了回去。
场面再度混乱了起来,祭台下方的人死的死,伤的伤,还有些被殃及到燃了衣衫的,碰撞和踩踏让更多无辜的人受到了伤害。
孙菖蒲连忙命身旁的人去叫停对孙三娘的进攻,可哪里还有用。
待他再回头看孙三娘时,她已单手揽着沈煜,姿态飘逸的从祭台上飞到了自己面前。
“三,三娘,你……”孙菖蒲惊恐的后退了几步。
“我并没有想要怎么样你,孙菖蒲,先前我说不作追究的时候,你们非是不听,现下的结果你们满意了吗?”孙三娘睨着他,语气冰冷。
“三娘,我求你了,住手吧,我,我这就让人送你们出谷。”孙菖蒲求饶道。
“迟了,杀一人是杀,杀你整个药王谷也是杀,我的手已经脏了,也不想停手了。”
孙三娘看向自己的左手,又看了看下方死伤一片的众人,说得竟是轻描淡写不动声色。
孙菖蒲看向她的眼睛里,已经盛满了惊惧。
“你,你究竟是何许人也?”孙菖蒲颤声问道。
“我吗?我不知道自己究竟算不算妖,不过是比你们多活了好几百年而已。几百年前,我也经历过一场这样的生死抉择,却没能死成,还被人喂了一颗仙丹,那人咒我此生不老不死无情无爱不得善终,孙菖蒲,你听说过九幽之境吗?我便是从那里走出来的罗刹。”
孙三娘说这些时,表情稀松平常得很,她看着孙菖蒲逐渐变得惨白的脸,突然笑得凄凉。
“哈哈哈哈……,枉我多活了几百年了,时至今日才终于悟出一个道理,若是当年,我就披靡四野雄霸一方,阿弦他何至于跟着我,受这几百年的苦楚?”
“三,三娘,你要做什么?”
孙菖蒲颤声问道,这样的孙三娘让他惶恐不安,惊恐到就连说话的声音也都稀碎。
孙三娘没有理会孙菖蒲,她狂野的朝着人群抬起了左手,方才还在哀嚎的众人及地上的尸身,全都化作了黑气,被她那修长的手指一一吸取。
孙菖蒲吓得跌坐在地,他身后跟着的几个护卫,也是晕的晕,下跪求饶的求饶。
孙三娘正静心调息着,突然腿上一紧。
对上孙菖蒲凄楚求饶的眼神,她心底里有过一丝心软,却也只是一瞬。
她抬腿轻拂开被孙菖蒲抱着的小腿,看向了远处静下来的山谷,声音清冷。
“孙菖蒲,谢谢你曾经对我好过,只是,我是你招惹不起的女人,之所以答应嫁你,是因为我以为我能有一处安身立命之地,以为我能够给阿弦平凡人的正常生活,可是我错了。而你,也错了,自此这世间将再无药王谷,我会替你孙家悬壶济世拯救苍生,也会用百年时间来化解和偿还今日无辜冤死的亡魂。”
她平静的说完,没再给孙菖蒲说话的机会,他以及他身边的几人也都化作了乌有。
孙三娘强忍着眼角的泪,右手挥臂聚灵,一个巨大透明的圆形屏障平地而起,不断的升高并扩大,直至将药王谷完全罩住,在外间看来,竟是整个药王谷一息之间凭空消失在了山谷里。
081
做完这些,孙三娘捂住心口,吐出一大摊血来,十分虚弱的跌跪在了地上,体内的反噬之力令她苦不堪言。
沈煜忙上前将她扶住,眼里也都是泪花。
“姑姑,姑姑,你怎么了?”
“姑姑没事,阿弦喜欢这里吗?”孙三娘朝他勉强一笑,问道。
“不喜欢,他们都说我是妖怪。”沈煜喃声道。
“你要学着喜欢这里,这里以后就是我们的家了,阿弦是天上地下最乖巧善良的孩子,才不是妖呢!你看,不管你的衣服多脏,可你这双手始终都是干净的,它是拿来行善事兼济天下的,明白吗?”孙三娘安慰沈煜道。
沈煜若有所思后,扬起嘴角用力的点了点头。
从小到大姑姑都告诉他,他要做个心怀天下的好人,姑姑还说不能弄脏自己的双手,可沈煜知道,那些不好的事,都是这个女人在为他一肩挑起,便是如今夜这般,为了他,她血洗了整个药王谷。
孙三娘牵着沈煜的手,徐徐站了起来,望了眼身后的火海,朝着更深处的山谷走去。
“阿弦,再过些日子,姑姑给你找两个玩伴吧?”孙三娘突然开口说道。
“不要,时间一久,他们肯定又会说我是妖的。”沈煜咕囔道。
“不会的,姑姑保证,这次一定不会的。”她笃定道。
看到沈煜灿若星辰般的眸子亮了亮,孙三娘欣慰的笑了。
自此之后,药王谷更名为万芳谷,若戢若狸成为了小沈煜的玩伴,新的谷主孙三娘就此横空出世。
…………
洛春分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走出离梦轩的,满脑子回旋着的,都是孙三娘所讲述的前尘旧事。
孙三娘说自己已经很累了,想要静修一段时日。
洛春分第一次感到心疼,她从心底里心疼孙三娘,她从来都不知道,原来师父背负的竟如此之多。
这些若换成是她,她觉得自己一定没有孙三娘做得好。
现如今若狸飞升了,姑姑又要静修,往后这去茶花镇施药巡诊的任务,自然也就落到了洛春分身上。
几日后就是初一了,洛春分一大早过去离梦轩,向孙三娘请了早安,然后收拾好东西就往茶花镇出发了。
临出发时,孙三娘让她先去漫云居找王叔,说是让王叔给她指派个打下手的婢女。
才出山谷进入苍岩城,洛春分就听城门口百姓议起近日的大事。
她听了亦是不敢相信,她没有先去漫云居,而是折转去了煜王府。
一路行去,百姓口口相传的,皆是沈煜和临安公主的亲事,喜宴就定在两月后。
洛春分还记得那个月朗星稀的夜晚,在万芳谷内,那个清冷孤傲的少年,口口声声说此生只她师父一人,怎么转眼就要娶公主了?
她心里窜起一股酸涩不明的怒火,也不知是为她自己,还是为孙三娘。
煜王府大管事听护卫禀报,说是漫云居的洛姑娘请见,他是恭恭敬敬的亲自到大门口迎接,这还真让洛春分有些受宠若惊。
她忐忑的跟在管事身后,强压下想要再向这管事打听确认的念头,一路便到了花厅。
许是她来的时辰过早,管事说沈煜稍事就到,还命人给她沏了一壶好茶。
洛春分哪里还有心思品茶,双眸急切的扫寻向花厅外,不多时,一双身影落入她眼帘时,她自己都惊了一惊。
沈煜的身后,跟着一个贵气十足的女子,女子长相艳丽又不失妩媚,眉眼间还带着一丝张扬跋扈的味道,那莫不就是传闻中的临安公主?
现在时辰如此早,两人显然又是从后院过来的,公主的身后还只跟了两名侍婢,洛春分饶是再不愿相信,也不得不承认自己的判断,公主极有可能是夜宿煜王府的。
沈煜看了看花厅里,还有些愣神的洛春分,脸上无甚表情,他身后的公主倒是先他一步问出了口。
“煜王,这位姑娘是……?”
她话是问向沈煜的,一双眸子里闪着别样的光芒,却是在盯着洛春分不放的。
“漫云居里的洛姑娘。”沈煜漫不经心的开口回道。
漫云居里的洛姑娘?
临安公主心里念叨着沈煜的介绍,敛去了眼底的不悦之色,给了洛春分一个淡然的笑容,便算是打过招呼了。
“煜王,春分有要事相问。”
洛春分朝着沈煜福了一礼,言语有些急切。
她是直接忽略掉了临安公主的存在不说,言下之意还是她的事比较重要,闲杂人等可以回避了。
沈煜看了一眼已经明显不快的临安公主,没有任何要尊重公主意见的意思,而是冷声吩咐管事先送公主回宫,自己则是淡然的端起了手边的茶盏。
他对公主态度冷淡,倒是让洛春分有些意外。
沈煜这种态度,临安公主其实早已见怪不怪了,可今日还当着别人的面,特别还是在她心有芥蒂的女子面前,临安公主是气得脸色发青。
她自是不好朝着沈煜发作,最后是恶狠狠的剜了洛春分一眼,冷哼一声后,怒气冲冲的出了花厅。
她一边走一边绞着手里的帕子,心里暗暗将洛春分骂了个狗血淋头。
两人虽是第一次见面,可这个让沈煜能另眼相待的洛姑娘,早已在公主心中被判死刑了。
她还以为沈煜看上的能是个什么极品天仙,却原来也不过如此,就这么一个平平无奇的女子,于她的高贵出身和相貌而言,那是完全没有可比性的,可越是如此,她的内心却愈是愤愤不甘。
他沈煜如此傲娇,凭的可不就是她一如既往的喜欢嘛!越是得不到就越是难能可贵,对于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公主而言就更甚。
越是对沈煜志在必得,她对洛春分的恨意也就越浓。
只有临安公主自己才知道,她和沈煜这亲事是怎么来的,是她的隐忍妥协,是她高贵人生里低到尘埃的屈辱。
见公主走了,洛春分心头的气焰似消减了不少,她暗道,自己终究是没什么资格责问沈煜的,因此也不会对他过多指责。
“才几日不见,煜王这都要娶公主了,可喜可贺呀!”
洛春分语气虽徐徐,却尽显对于此事的不满和嘲讽之意。
沈煜闻言却是爽朗笑出了声。
“却原来一向谦逊温婉的洛姑娘,也是会恶语讽人的嘛!”
“恶语?春分不敢,王爷与公主要成亲的事,难道不是真的吗?”
洛春分并不觉得自己说出恭喜的话来,就算有讥讽之意,却也不至于是恶语吧,难道取公主之事,沈煜有不得已的苦衷,她倒希望真是如此。
“呵,自然是真的。”
沈煜收了笑意,淡然道。
他知道这个消息迟早会传到万芳谷,他在等,在等洛春分的反应,准确的说,是在等孙三娘的反应。
洛春分默了默,她看不出沈煜在这件事情上的喜忧之色,这句话他答得坦然,她的心也跟着凉了一半。
此事已成定局,娶公主是大事,想必已经满城皆知了吧,她再试图阻拦也无济于事。
洛春分也不想多待,她起身提出告辞,觑着沈煜的面色,居然也没有半分挽留或是要与她多说半句的意思。
她涩涩一笑,行至花厅门口时,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沈煜一眼。
“我不知道王爷那日是几时离开万芳谷的,但你若认为姑姑心里的人是端容道长,那你就大错特错了,端容道长已经没了,是被姑姑亲手了结的,姑姑最近的状态很是不好。沈煜,你曾说过对她的情意至死不渝的,可你现在却要娶别人,我洛春分看不起你。”
洛春分说这些话时有些愤慨,特别是知道了孙三娘为沈煜所做的一切后,那种为姑姑鸣不平的心绪就更加强烈了。
沈煜闻言怔了怔,眼眸里闪过一丝复杂,却又很快被掩饰掉,他避开洛春分的目光,自顾自轻抚着杯盖,一副淡然只顾品茶的姿态。
话已至此,洛春分也没再多作停留,失魂落魄的离开了煜王府。
好在漫云居王叔给她安排的婢女冬青还算机灵,有她帮衬着,洛春分第一次在茶花镇的问诊施药算是顺利过关了。
一回到万芳谷,洛春分就跪到了离梦轩外请见孙三娘。
孙三娘听完她的话,有过失落的情绪,却很短暂,对于他要娶公主这事,没有更多的惊讶。
“姑姑。”洛春分很是不解的唤了孙三娘一句。
“公主对他的心思,苍岩城人尽皆知呢,想来也会待他极好的。”孙三娘落寞的说道。
“春分却觉得,这件事没那么简单,若真两情相悦,为什么早前王爷不答应娶公主,而是要拖到现在?姑姑,您去苍岩城看看沈煜吧!”洛春分哀求道。
一连三日,洛春分练完功课,做好分内之事,便跪去孙三娘的离梦轩外。
饶是孙三娘再硬气,也终是没能捱住她的苦苦哀求。
孙三娘无奈的叹了口气,突然又想到了自家夫人沈怜花,她说洛春分是个好女子,这点必须得承认。
自从得知了自己的那些事后,洛春分竟是拿她大限将至之事来说事。
孙三娘是想恼她都恼不起来,细算一下,她竟也是有近六十年未见过沈煜了吧。
而他回苍岩城也已近五年了,便是就在眼前,她也还是缺点勇气。
见孙三娘同意去见沈煜,洛春分高兴不已,她是真心真意盼着师父和沈煜能有一个好结果。
082
幽冥涧这边,怜花是刚一回到梨花洛,就迎上了戚诗染行的大礼。
原来他们还在九幽之境时,上生星君那边一接到孙三娘的传书,就将洗尘珠已借到的消息传书给了戚诗染。
戚诗染伏地朝着怜花拜了三拜,虔诚无比。
怜花是无奈抚额,其实,从洛春分点祈愿香,到替戚诗染寻洗尘珠,这一环扣一环的,似是早就有人在暗中设好了局,就等着她的出现。
而在此期间,凡人阿七显然是无辜殒灭的,唯一一个她觉得可信任的孙三娘,竟还是在利用自己,戚诗染的这一拜,怜花深觉受之有愧。
她隐隐觉得这些似乎都是冲着她来的,而阿七和戚诗染他们才更像是无辜者。
怜花压下了自己心头的困惑,安抚了戚诗染几句后,才又将歉意的眸光落到洛春城的身上。
“在九幽之境,我没能保护好阿七,是我的过失,阿七道友,他没了。”怜花难过的说道。
洛春城闻言也是一怔,他那个神出鬼没的大师兄,也是极有些本事的,竟是因此而折在九幽了,洛春城自是难以接受的。
他在泠心观已有三年,阿七师兄鲜少露面,是在他失踪的前一些日子才回观的。
端容道长告知他们,那是他们的大师兄,一直在外游历至今方归。
说实话,泠心观本也没几个人,在洛春城眼中,端容道长和阿七师兄都是修为了得的人,而且这位大师兄对他们几个,素来都是照顾有加。
不过,大师兄和端容道长再有本事,他们的宗旨似乎也不是在如何光耀观门上,而仅只是在度日般,还是荒废虚度的那种。
“想不到竟是发生这般不幸之事,娘娘也勿需自责,说起来,他是为了我才遭此横祸的,是我欠师兄才是!”洛春城揖手对怜花说道。
说完还转向了戚诗染,师兄是为他们寻洗尘珠而遭的难,想来现在观主端容心里应该更难受,于是,洛春城提出回泠心观一趟。
戚诗染表示同意,且她还要一同前往,于情于理,她更该向观主道谢致歉的。
怜花也同意了两人的想法,还对他们嘱咐了几句注意安全之类的话。
她看着他们二人简单收拾了一下,目送着他们离开幽冥涧,怜花这才折转方向,准备去往森罗殿看看薛郾。
途径奈何桥时,桥头认真履职的孟婆远远就瞧见了她,孟婆留了个分身在原地,一溜烟就朝着怜花跑了过来。
“哟!还知道回来呀?你和那夜晓是怎么回事啊?”
孟婆巴巴的看着怜花,笑得一脸八卦,说完还朝忘川湖那边挤了挤眼睛。
怜花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心头不禁一喜。
“诶诶,跟你说话呢!”孟婆见她发呆,又撞了撞怜花的胳膊提醒道。
“你不应该叫孟婆,我觉得叫八婆还差不多,她俩是怎么回事?”
怜花没有收回投向忘川那边的目光,似问非问的嘀咕了一句。
“你那使女醒来有段日子了,去向王爷打听了你的去向后,就日日坐在那块石头上,看着湖面发呆,都快坐成望夫石了,人也不似以前爱说爱笑了。夜晓那丫头比你早一会儿回来,一回来也不去森罗殿报道,居然是寻着青羽就去了,两人这样杠上得有好一阵儿了。”孟婆也看向了湖边的两人,悠悠说道。
居然是已经醒来有段日子了么?
怜花默了默,没有回答孟婆的话,只抬手轻拍了下她的肩膀,转身就去了忘川湖。
她本意是去森罗殿的,人回来了,是得去跟薛郾打个招呼的,不过既然青羽醒了,那自然是要先去看看的。
湖边,青羽抱着双膝坐在石头上,像一尊雕塑似的,盯着远处的湖面一动不动。
而夜晓则是双臂环胸,背靠在离青羽不远的一棵枯木大树的树杆上。
青羽看着湖面,她则看向青羽,两人愣是在忘川湖畔站成了一幅画。
怜花走到夜晓面前时,夜晓只拿眼睛轻瞟了她一眼,虽不甚恭敬,却比往日里的白眼好太多了。
怜花自动忽略了她,走向了大石块上的某雕像。
“青羽,你醒了?”怜花声音轻柔。
青羽闻声猛的回过来头,她看到怜花时,有一瞬间的怔愣,复又立即下了石头,朝怜花躬身一礼,并唤了一声主子。
怜花忙扶住她的手臂,示意她不需多礼。
青羽跟随自己近七百年了,这还是她第一次这么郑重的行礼,怜花是既无奈,又莫名有些心疼。
她深知在郾归城里,青羽是受了莫大委屈的,特别是在烛垚的事情上,会不会是因为烛垚的缘故,她已经开了情这一识,如今才会变得这般忧郁伤情。
“先前让你受苦了,近来可还好?”怜花无不心疼道。
“主子,青羽想出去走走。”
青羽没有回答怜花的话,而是心情郁郁的开口要出去走走。
怜花定定的看着她,本想说些安慰的话,可又不知从何说起,只得抬手轻抚了下她的发顶,嘱咐她好生照顾自己。
她想出去散心,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只是几百年来,她们都不曾分开过,怜花心里还是有些不舍的。
青羽却是又朝她郑重的一拜,未作过多停留,化作一道青烟就朝着忘川湖对岸而去了。
“诶,你对她是不是太纵容了些?可别说我没提醒你,她有问题。”
夜晓冷冷的声音突然响起。
怜花回头睨了她一眼,这人是当真以后都要追随自己吗?怎么让她好好说话,她就是学不会呢!
“能有什么问题?不过就是受了点儿情伤,你若是也想出去走走看看,那定然极其可以!”怜花说道。
“你,我才不去呢!”
夜晓嘟囔了一声,先怜花一步朝着梨花泺的方向愤愤而去。
夜晓深觉自己以前就是太过任性妄为,沉不下心的想要出去走走看看,到最后,渡了一世轮回就不知道自己是谁了,负了旧爱欠了新欢,如今再提及,她竟是一个都不敢面对。
怜花看着她的背影不置可否,青羽受了情伤,夜晓也是,一个是无人再可面对,一个却是天天都在眼前,不得不去面对。
万芳谷这边,孙三娘还是又再歇息了几日,才在洛春分的陪伴下去了苍岩城。
倒不是她有多不敢面对沈煜,而是觉得自己身上戾气过于重了些。
洛春分还给孙三娘准备了常服,不得不说,褪去那一身的道姑扮相,孙三娘觉得自己整个人也似乎轻松了不少,洛春分更是啧啧称奇,师父生得好看,平日里就不该总摆出一副老陈模样来,果然这样可亲许多了。
师徒二人方一到漫云居,就谴了人去煜王府传话。
可等来的却不是沈煜,而是国主的一纸诏书。
诏书曰:朕有爱女临安,系皇后嫡出,身份尊贵,其自幼聪慧灵敏,旦夕承欢太后与朕躬膝下,太后与朕疼爱甚矣。
今有良臣沈煜,官居一品,朕亲封之异姓王,其人品贵重、仪表堂堂、且未有家室,为成佳人之美,兹将临安公主下降沈煜为妻,择良辰完婚。
念沈煜忧国忧民功在社稷,为彰显皇恩,闻苍岩城漫云居大掌事轻鸿,温良敦厚秀外慧中,特加赐给沈煜为应妾,不得抗旨不尊,望其能尽心竭力侍奉于公主煜王身侧。
“钦此,谢恩!”
宣旨的公公最后尖着嗓子念道。
孙三娘匐地恭敬的跪接了圣旨,那宣旨的公公,还别有深意的看了她一眼。
管事王叔识礼数的递了一袋银钱过去,那公公笑意不达眼底的接过,还在手里掂了掂,这才满意的离去。
待那公公走远,孙三娘都还没能回过神来。
她心里微微泛苦,这一切似乎是早已安排好了的,就在等着她显身呢!
洛春分也深锁着眉头,这圣旨只怕是煜王亲自去国主面前求来的吧?他心里究竟还是有姑姑的,可只能是个应妾吗?
她先起身来,上前一步将孙三娘扶了起来。
“姑姑,要不再谴人去一趟煜王府吧?想来这中间定是有什么误会。”洛春分道。
孙三娘无奈的摇了摇头,能有什么误会,这是她的阿弦在逼她啊!
“春分,你先回万芳谷吧,这里有冬青侍奉就行了,有事我再给你传书。”孙三娘叹了口气道。
她万芳谷谷主的身份,一直都是隐匿着的,如今沈煜是强行让她以漫云居大掌事的身份显形,她怕是要在这苍岩城待上一阵子了。正好,她也许久未见到若戢了,想来也是时候去见见他们了。
“是,那姑姑小心些,春分就先回去了。”
这漫云居里都是孙三娘的人,她在这里该是与在万芳谷毫无区别的,何况这里还有沈煜。
洛春分于是想着,她朝孙三娘行了礼,就退出去了。
出了漫云居,洛春分竟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姑姑大限将至,洛春分数次追问都得不到答案,孙三娘说那是天机,她自己都不知道会是几时,洛春分心里就只余下心疼了。
她希望沈煜和孙三娘能有片刻的相守,其实就算只是应妾,应该也还好,想来沈煜是不会委屈她的。
083
洛春分心里除了感到一丝宽慰,也还是略微有些泛酸的,她想她是真的有些喜欢沈煜了。
山谷里那夜的月太明,风又太柔,还有那如浩瀚星尘的少年,可这一切,她就只静静地看着也很好。
看着天色尚早,洛春分起了走走逛逛的心思,一条长街行过去,她给自己添置了些口粮。
她将自己采购来的物品都装在背篓里,背着小背篓心情极好的出了城。
去往万芳谷的路上偶有三两行人,洛春分也就没急找无人处使用传送符了,一天到晚在山谷中拘着,偶尔这样能在外间行走一下,也是极好的。
可她这极好的心情,却也仅只维持到了入谷前。
就在进入万芳谷的阵眼处,她遇见了估计是平生最不想遇见的那个人。
烛幽看到洛春分时,也怔愣住了。
这个凡人女子他是有些印象的,可不就是自己弟弟烛垚,托他去阻截的点香女么?
洛春分一双黑眸,染上了些许惊惧,她瞥见烛幽一身暗红的衣袍有些凌乱,隐隐还有刺鼻的血腥味传来。
想来他是受了重伤,况且在这山谷间,他的法力应该是受到限制了。
洛春分有些好奇,他不好好的待在郾归城,怎么会出现在万芳谷?莫不是还要来抓她?
洛春分不及它想,双手紧张的抓住背篓的肩带,转身就要跑路。
这人恶劣得很,她必须马上离开这里,姑姑就在漫云居,她法力高超,定是能对付这个烛幽的。
“姑,姑娘,我,我已经在凡间流浪许久了,你,你能给我一口吃食吗?”
烛幽见女子有要跑路的架势,忍不住放低了语调叫住了她。
伴随着他的叫唤,还不合时宜的传来了一阵咕噜咕噜声,那是他的肚子十分应景的跟着叫了起来。
山谷间突然诡异的安静。
烛幽恨不能咬断自己的舌头,好歹他也是堂堂一界鬼王,居然在个凡人面前如此失仪,还是他生平最为不屑的女人面前。
洛春分有些为难的回过头来,这人居然问她要吃的?
鬼也需要吃东西的吗?她不禁犯起了嘀咕。
不过好像确实是会吃,怜花娘娘吃过,夜晓也吃过,他们若屏息在人间行走,应该也会如凡人一样,是需要进食的。
只是面前的这个男人,他可是曾经追杀过自己的,如今想起,洛春分都深觉惊悚。
烛幽见面前的女人只是回头傻愣愣的看着自己,不禁有些气恼,可他若不是实在无法了,又岂会朝她开口。
这个破山谷看着鸟语花香风景别致,却是人迹罕至得很,他在这里枯等了一天了,只头顶偶有几只不知名的飞鸟掠过,还有就是目前唯一的一个呆女人。
洛春分瞧着烛幽原本就极其白皙的脸庞,又愈加苍白了几分,才大着胆子多看了他几眼。
这男人若不是厉鬼,那也算是生得极好的。
她顺着他捂住腹部的手看去,只间已有暗红色的血从他指缝间浸透到手背,还隐隐冒着黑气,洛春分不禁心下一惊。
“你,你受伤了?”
“嗯,此处有些邪乎,我追赶一只凶兽至此,法力突然就失灵了,还受了点伤。”
烛幽看了那呆愣的女子一眼,见她终于开口说话了,忍不住抱怨了一句。
他是最不喜跟女子打交道的,更何况还是如此呆的女子,这若是在平时,他定要离这样的女人千万里的。
“我,我给你找些草药,你稍后处理一下伤口,就离开这里吧!”
洛春分一边说,一边取下了背后的背篓,开始在里面翻找着。
烛幽眸色复杂的看了那女子一眼,他想说不要草药,他只是想要一口吃食。
可洛春分是看也没再多看他一眼,自顾将背篓里的东西一一拿出来,依次摆放在一旁的石头上。
有菜干,米面等一应食材,当烛幽看到用草绳系着的一小块猪肉时,肚子又十分抗议的咕咕叫了起来。
这回的声音,洛春分是想忽略,都忽略不掉了。
她抬眸去看烛幽时,烛幽也正尴尬的看向她,他那眼神居然还有点小无辜的委屈。
两人目光相接的刹那,洛春分的心竟不由得狂跳了一下,她立即别开红着的脸,慌慌张张将摊开在石头上的物品又胡乱塞回背篓里。
“此处乃是万芳谷,这里鲜少有人经过,你在这里也施展不出法力,那万芳谷的谷主脾气不太好,你还是速速离去吧!”
洛春分丢下一句话,匆匆背起背篓就要走,她顾不得什么医者父母心了,她是真的怕这男人,更怕他阴晴不定的性子会拿她来打牙祭。
“姑娘,我……”烛幽见人又要开跑,无奈的喊了一句。
只是还不及他多说,就没忍住疼的又倒吸了一口凉气,他是被一头熊伤到腹部的,如果不是实在走不动,也不至于会在这僻静的地方静心调息。
洛春分到底还是狠不下心将人丢在这里,她艰难的移步到了烛幽跟前,思虑再三后,怯怯的说道。
“我本不能带你入谷医治的,可你这伤似乎极重,你能保证离开这里后,不将这里的事告知外人吗?”
“嗯嗯,能的。”烛幽虚弱的连连点头。
洛春分心一横,鼓足了一口气,上前将烛幽给扶了起来。
她倒也没扭捏男女授受不亲什么的,架起他的胳膊放在自己肩上,就将人搀到了山壁前,开启法阵进了万芳谷。
半边身子被个女人扛起的烛幽,显然就极不自在了,他是从没跟那个女子如此亲近的。
偏偏洛春分那纤细白皙的脖颈就在近前,还有她身上的淡香,时不时窜进他的鼻息,搅得他分外不宁。
他尴尬的一会儿这里看看,一会儿那里看看,却又不自觉的能被身侧的女人吸引到。
洛春分哪里留意得到烛幽的关注,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人扛到了碎梦轩。
可偏房那边没住过人,自然也还没有被褥那些,现在去布置怕是来不及了,洛春分只得无奈的将人扛到了自己的房间里。
她将烛幽安置在床榻上,又打来了温水,小心翼翼的替他清理伤口并上药,待缠好绷带一切都处理好后,自己也是累出了一身汗。
“那个,你先休息一下,我去给你做点吃的。”
洛春分全程都是红着脸的,她匆匆丢下一句话,就跑了出去。
一跑出房门,洛春分就背靠在木板房,大口大口吐着气。
她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的替人处理伤口,烛幽那伤口虽有些骇人,可自己的关注点竟是在他那光滑细腻的肌肤、以及坚实的宽肩窄腰之上,还有两人离得近时,烛幽清冷的呼吸喷洒在她脖颈间引起的酥麻之意,洛春分不敢在细想了,慌慌张张的去了小厨房。
而烛幽也是整个人都缩进了被褥里,若说洛春分有些不好意思,那他就更不好意思了。
自己一个几千年的老鬼,还要在一个小女子面前袒胸露背的,偏那女子给他上药缠绷带时,还离得那样近,他都能闻见女子身上的香气,便是如他现在嗅到的被褥里也有的这种香气。
不多时,洛春分就捧着一大碗香喷喷的面条过来了,与其说是一碗面条,倒不如说是一大碗肉汤。
烛幽被她扶着坐起,肚子是又不争气的叫了几声,再看向那一大海碗肉,他心里竟有些不是滋味。
当初他追杀这姑娘时,是血腥无情得很,不曾想她竟如此不记仇,还能以德报怨不计前嫌的替自己治伤做吃食。
洛春分细心的在碗底垫了帕子后,才将碗筷递到男人手里,还嘱咐他小心烫。
烛幽是看都不敢多看她一眼,接过碗筷就囫囵吃了起来,还真险些被烫到。
这面条的味道是真的极好,许是他游历人间几月以来,吃得最可心的食物了。
“你慢着点儿,锅里还有呢,不够的话,我再去给你盛。”
洛春分看他那吃相,不禁有些失笑。
听到女子低低的笑声,烛幽蹙眉抬头,入眼的是女子温柔的浅笑,他竟一时失了神。
这是他第一次认真看清女子的模样,烛幽虽不近女色,却也不是没见过女子的,想当年他在郾归城威望鼎盛之时,也是令不少美艳女子驻足垂涎过的,只是他太冷,轻易没有人敢不要命的接近他罢了。
洛春分在他眼中,顶多只能算中等姿容,可却是个异常温暖的女子,那一笑却也有着不凡的姿色。
被烛幽这样看着,洛春分不争气的又绯红了脸颊,忙借口自己还有事就溜出去了。
临跑到门口却被烛幽叫住了。
“你,你晚上住哪里?这里好像是你的房间吧?”烛幽道。
那一室的温馨清香,还有这一床松软的被褥,一看就是女人的卧室。
“那个,你就先住吧,我去把隔壁收拾一下就好了。”洛春分说完,人就跑了。
我有这么可怕吗?烛幽暗忖,他怎么感觉这女子看见他便像是见到鬼一般,好吧,他本身就是鬼来着。
084
苍岩城公主府内,宫女太监是跪了一地,地上还散落着各种残玉碎瓷片,可见临安公主的怒火之大。
“不是那个姓洛的女子吗?怎么又赐了个叫什么轻鸿的?究竟是怎么回事?”
临安公主朝着跪在地上的众人嚎道。
原本这个赐婚的主意,还是临安公主自己给沈煜出的,条件就是沈煜同意娶她为妻,许他纳一个他心仪的女子为应妾。
这已经是她能作出的最大让步了,不想沈煜竟提出要先迎应妾进门,尔后才再娶她。
临安是咬碎了银牙往肚里咽,只得艰难的应了下来。
她不应还能如何呢?
遇见沈煜的那年,她堪堪十四,身份尊贵得几乎到呼风唤雨的地步,却仍是求不得一爱。
整整五年时间,她各种办法试尽了,沈煜从未低过头,以致于到了现在,她不知道自己是真的深爱着沈煜,还是仅仅只是因为某种不甘。
如今她已经近双十之龄了,沈煜也一直未娶,她也是真的看不透那个冷漠孤傲的男人。
可自己就是疯了般的想要得到他,直至近日里,城中流传出煜王迷恋上了漫云居里一洛姓女子,她才彻底疯狂了。
沈煜能当下就答应了她的提议,却是她没有想到的,临安公主也绝非草包,她细细一思量便能想到,沈煜心仪的女子必是未把他放在心上的,不然为何还要以这种下御旨公告全城的方式去强求。
直到那日在煜王府她见到了洛春分,沈煜对洛春分的态度,也确实比对寻常女子要亲近随和几分,临安当时也以为就是那洛春分无疑了。若是那女人,她还真不担心自己日后对付不了,可今日颁下圣旨才知却原来是另有其人。
跪了一地的奴才们,连个大气都不敢喘一下的,全都瑟瑟的承受着公主的怒火。
“查,马上派人去给本公主查,那个叫轻鸿的,究竟是何许人也!”
临安公主又是一声怒喝,还随手抄起了手边的一个玉貔貅,朝着地面狠狠的砸了去。
当沈煜在皇宫内与国主议完事准备回府时,已是星斗满天。
出得宫门,他看了眼守在马车边上的车夫,这才想起来,若戢被他派出去办差去了。
前阵子荷夏国来犯,国主正是因这事忧心不已,一连几日来拉着他议事。
他听闻此事,就已经将若戢派了过去打探消息,想来这两日也该回来了。
沈煜一边这么想着,一边行至马车旁,车夫连忙跳下来准备脚凳,沈煜抬眸看了看天,却是朝车夫摆了摆手,表示想要独自步行回府。
车夫恭敬的应是,随后便驱着马车,不紧不慢的跟在沈煜身后不远处,朝着煜王府而去。
煜王府府门口,大管事焦急的踱着步子来回急走,那一条直线上的青地砖,都快被他略显肥胖的身躯给踩凹陷了。
他目光急切的不时看向皇宫方向那边,当远远的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后,不禁松了一口气,连忙屁颠屁颠的小跑着迎了上去。
“唉哟喂,王爷,您可算是回来了,老奴一双眼睛都给盼直喽。”大管事尖细着嗓音,微喘道。
“何事如此急。”沈煜问道。
“漫云居那边来人了,是被赐为应妾的那个轻鸿姑娘。”
大管事凑近了沈煜几分,神秘兮兮的附耳小声道。
沈煜闻言忽的顿住了步子,他这几日是真的太忙了,只记得自己前阵子就向国主要了圣旨的。
可他却只是在赌,他不确定她听到他要成亲的消息,会不会出谷,是不是会来寻他问个缘由。
沈煜是以誓死也要战败荷夏国为约定,向国主请的圣旨,并交代了王府里的人,若是漫云居有人来递贴请见,就让大管事去宫里找那大太监宣这圣旨,不想竟是在今日来了。
“她,几时来的?”
沈煜表情有些严肃的睨着大管事,问道。
“这个,午膳前夕就过来……”
“怎么这么晚了才说,怎的也不知让人去宫里给本王稍个话。”
沈煜怒瞪了管事一眼,还不待那管事自行告罪,人已经一溜烟奔进了王府。
“这……”
大管事再抬起头来时,沈煜已经跑没影了,他抬袖擦了把额角的冷汗,轻吁了一口气。
要不怎么说他是个机灵的呢,那个自称轻鸿的姑娘,样貌不凡气质出尘,她清冷的自报完名字后,他是丝毫都不敢怠慢,整个王府也一下子就忙碌了起来,而他也是连忙将人,直接领到了自家王爷主殿那边去了。
听了沿途下人的禀告,沈煜一路直奔至主殿,平日里素来暗沉安静的主殿,现下却是灯火通明,沈煜是远远就看见了心念已久的身影。
那人着一身素色衣裙,长发鲜少的挽了好看少女髻,多余的青丝散落着直垂至腰际,她背对着殿门,手里正拿着一本书,朝着立柱上的烛火凑了过去。
沈煜不自觉的放慢了脚步,守在殿门外的两名护卫,突然出声恭敬的唤了一声王爷,是把沈煜给吓了一大跳,同时也惊动了殿内的人。
沈煜第一次觉得这些人碍眼,他瞪了两人一眼后,朝他们使了个眼色,两人心虚的急忙躬身退了下去。
主殿里的孙三娘回身过来,看向了门口的人,合上了手里的书卷,悠闲的踱步到了桌案边,还泰然自若的坐了下来。
殿内除了近身侍奉孙三娘的冬青外,还有四名大管事点过来的小丫头。
这四名丫头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自然也是机灵得很的。
可再机灵再见过世面,也还是被眼前这个叫轻鸿的女子给惊到了。
居然还有见到王爷不行礼的,不行礼也就算了,还一副主人姿态的坐在了主位上。
要知道那可是主位,平日里这主殿是轻易都不敢有人进来的。
这个轻鸿不仅敢坐主位,还敢随意翻阅桌案上王爷的书籍和卷宗,胆子还真不是一般的大。
眼下这王爷回来了,这些丫头们不禁都悄悄替轻鸿捏了把汗。
“几时过来的?可有用膳?”
沈煜一边走进主殿,一边问向主座上的女人,声线出奇的温柔。
“阿弦是每日都要忙到这个时辰,还来不及用晚膳吗?”
孙三娘睨着沈煜,没回答他的问题,却是语气无奈的反问了一句。
“没有,只这几日有些忙罢了。”
沈煜突然站定住步子,淡声应道。
面前是他日夜思念着的人,可真的见到了,沈煜却不太敢上前,他看向孙三娘的眼眸里,有一丝难以言喻的落寞和伤感。
孙三娘轻叹了口气,起身走到了沈煜面前,还是没忍住抬手抚上了他的脸颊。
“阿弦瘦了,这些日子可是过得不好?”
沈煜强忍着想要抱她的冲动,将脸上的那只手握住,又再握紧并与其十指相扣。
见孙三娘未有挣扎,他才逐渐露出一个舒展的笑容。
“的确有些饿了,可否陪我一起用个晚膳?轻鸿!”
沈煜那一声轻鸿唤得亲切又温柔,殿里的几个丫头,立时都将头埋得低低的。
“好,先用膳。”孙三娘道。
沈煜眸色暗了暗,他知道姑姑稍事是有话要与自己说的。
其实,即便是她无话,沈煜也有自己的话要说,她这次出了万芳谷,他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再让她回去的。
沈煜想要得到轻鸿的心,空前绝后的高涨,不然他怎会赌上可能真会娶了公主的风险,逼她主动来见自己。
沈煜吩咐一旁的婢女前去传膳,自己则是旁若无人的牵着轻鸿的手,先一步朝着膳厅而去。
两人十指相扣的手,一路温情低语的模样,瞬时悄悄传遍了整个煜王府。
煜王当真是宠溺这个应妾宠溺得紧,用膳时两人都是挤坐在一处的。
他吃得很少,面前的菜式都只浅尝一口,自己觉得好吃了,才再夹到轻鸿的碗里,然后静静的看着女人吃。
这一顿晚膳吃下来,不知酸倒了王府里多少小丫头,这当真不是他们平日里认识的那个不苟言笑的王爷。
连王府里的大管事都暗暗庆幸,今日自己得亏是按着最高的标准,来招待这位姑娘的,再看着王爷亲自上手伺候人的熟练模样,这哪里是应妾,这分明就是未来的王妃娘娘都比之不及的荣耀啊!
膳毕,两人再次手牵着手的回到了主殿。
沈煜恭恭敬敬的将人安顿在了主座,自己则是坐在了轻鸿身侧,俨然一副低姿态。
下人丫头们都撤离开了,冬青也关上了主殿的大门,守到了门外。
沈煜单手托着下巴,以最放松的姿态,安静又无奈的看着脸色逐渐沉了下来的女人。
“阿弦长大了,本事大了,主意也就跟着大了,你是拿战胜荷夏为赌资,向国主请的赐婚圣旨吗?”
孙三娘将桌案上的一封奏报,摊开在沈煜面前,十分不悦的开口问道。
沈煜看了那奏报一眼,目光最终落在孙三娘还搁在桌案上的手上。
他将自己的大手,覆在了那只曾为他染满过鲜血的手上,语气诚恳道。
“轻鸿,我不想再等下去了,在外漂泊的那许多年里,我每日都在想你,在你眼中我就只是个孩子吗?轻鸿可知,我早已明白了自己当初,为什么那么讨厌孙菖蒲,其实并不是他这个人有多令人讨厌,而是他能轻易靠近你,甚至能够拥有你,才让我觉得无比生厌。”
085
孙三娘错愕的看着沈煜,嗫嚅着唇,半天吐不出一个字来。
沈煜对她的心思,几十年前就已经向她表露过,那时她觉得他就只是个孩子,可如今的沈煜还只是个孩子吗?
他负气出走了几十年,如今再见,仍心怀执念,居然也心思缜密的开始算计自己了,孙三娘内心多少是有些不安的。
“便是如此,你也不该起算计之心,阿弦,我想知道,你究竟还谋划了什么?”孙三娘道。
“你觉得荷夏的战事,是我故意挑起的?”
沈煜面色凝重了几分,直言不讳的问道。
孙三娘定定的看着沈煜一双黑曜石般的眸子,不想错过他脸上的任何一个表情。
对于沈煜的反问,她在心底里是担心过的,可她更愿意选择相信沈煜,所以在看到那份奏报时,她还是能冷静的看待,并等着亲自向他要一个答复。
沈煜见她不说话,只一直看着自己,心里不免涌上一丝难过,她就那么不信任自己吗?
他放开了他一直想紧紧拽在手心里的那只手,冷着脸一言不发的起身朝着门口走去。
这一刻他是真的想要逃离,他知道他们两人再这么待下去,即便不是争吵,那也只能是对彼此更多的失望。
“阿弦!”
孙三娘腾的起身唤住了他,见他起身离开,她是真的有些慌乱了,连带着出口的声音也都有些颤抖。
沈煜站定住步子,重重的呼出一口气道。
“我还没有卑劣到如此地步,要拿一城无辜百姓的性命去作赌注,还是说,在姑姑眼中,我沈煜本性就是如此不堪?”
他说这话时没有回头看孙三娘,他怕自己看了反而会更失望。
他再次以姑姑称呼她,话还说得如此重,孙三娘身形一怔,却也很快就平静了下来。
“阿弦本性如何,姑姑心中自是最清楚不过了,我从未担心过你会误入歧途,即便是真的入了,不论什么样的后果,都有姑姑跟你一起承担,我只是怕你受人挑唆,连姑姑都不再信任了。”
孙三娘一边说着,一边朝着沈煜走去。
沈煜闻言缓缓转过身来,正好对上了已行至自己面前,孙三娘那温婉又无奈的笑颜。
“逼你现身的确是公主的主意,我不确定你会出谷,更不曾道破过你的身份。其实,即便是你依旧不来见我,我也自会找个理由再拒了这亲事的……”沈煜有些心虚的说道。
“届时阿弦拒婚的理由,可是带兵出征荷夏?”
孙三娘打断了沈煜的话,定定的看着他的眼睛问道。
沈煜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他还真就是这般想的。
“现在相信我了解你了吗?”孙三娘见他无话,再次反问道。
“我知道,阿弦是鼓足了很大的勇气,才两进万芳谷寻我的,你便是不与公主约定那违心的条约,只需好好同我讲,我也不是不会答应你。阿弦,出征荷夏才是我最不想看见的,我见不得你受伤,一点也不行。”孙三娘真诚的说道。
“你,这……”沈煜吃惊的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的看着孙三娘。
她这意思竟是答应了吗?
他在心里执着了那么多年,演练过无数遍,却始终小心翼翼着不敢再提的,她现在竟然这么轻易就答应了?
“若狸已经飞升了,九幽也平了,自此以后,姑姑心里唯一放不下的,就只你一人了。阿弦,若是可以的话,我也想弃了俗世纷扰,给你一个机会,也想给自己一个机会。”孙三娘见他心有疑惑,解释道。
孙三娘犹豫着没有告诉沈煜,她给自己算的那一卦,如果她和沈煜必有一人要遭难,她宁愿那个人只是她自己。
沈煜激动无比的一把将她抱进怀里,哑着嗓子任性无比。
“以后世间再无孙三娘,我无比讨厌这个名字,还有姑姑这个称呼,以后都不许再有了,你就只是轻鸿,是我沈煜一个人的轻鸿。”
“好,都依你。”她拍了拍沈煜的后背,宠溺的笑道。
“轻鸿,今晚留下来好吗?”
沈煜无比幸福的埋首在轻鸿耳畔软语道,此言竟有几分浓浓的撒娇之意。
轻鸿退出了沈煜的怀抱,看向比自己高出不少,英气又俊逸的少年,带着几分俏皮的坏笑。
“阿弦这是思春了?”
“咳咳咳……”
沈煜被自己的口水呛得不住的咳嗽起来,刷的一下脸也红到了脖子根。
“你,你是女子,瞎说什么呢?我,我就只是舍不得你,想要跟你多待会儿,就只是聊聊天什么的。”
沈煜连忙背过身去说道,只有他自己知道,此刻的自己能有多狼狈,紧张得都不敢再多看轻鸿一眼。
“我又没说别的,阿弦这是想到了什么?”
轻鸿走到沈煜身后,歪着脑袋一个劲的往上凑,十分想要看他现在的糗相。
却被沈煜一把捞进了怀里,她的双眼被沈煜捂了个严实,还不及她反抗,一个温热柔软的唇就覆在了她的唇上,只轻柔的一触即离。
偷完香的沈煜将轻鸿的头揉进自己胸膛,不许她偷看自己已经爆红,又幸福甜蜜的脸。
轻鸿则是乖巧的抱紧了他的窄腰,听着他强有力的心跳声,也悄然红了脸。
两个人就这样静静的相拥在一起,时间若是就在这一刻停止,沈煜应该也会觉得,这是最美好最幸福的事。
最后是守在门外的冬青,轻轻扣响了房门,两人才忽的分开,又彼此约定,这段时间若是想见面,可约在漫云居。
万芳谷这边,洛春分是好吃好喝的照顾了那位惹不起的鬼王整整三日。
她才在药园里忙完回来,不顾一身疲惫,立马又打好了一盆温水,准备去给烛幽换药。
他原本是深可见骨的伤口,昨天换药时已见大好了。
洛春分想着赶紧照顾着这人养好伤,然后好把人送走,不然一直这么孤男寡女共处着,也是极为尴尬。
房内,躺在床榻上的烛幽,见洛春分端了水盆进来,忙不迭的自己坐起来靠在床头,还极自觉的主动解开了自己的外衣。
烛幽现在像是习惯了洛春分的照顾似的,这女子温柔文静话又不多,主要是做的吃食还很合他的胃口。
洛春分却是神色复杂的看了烛幽一眼,他那巴巴的眼神,和一套行云流水般的动作,竟还真不把自己当外人了。
洛春分虽有些气不顺,但还是在温水里浸湿帕子,拧干后走了过去。
她伸出的手却是僵在半空中,烛幽那腹部哪里还有伤。
这竟然是已经好了吗?
洛春分不禁又凑近了几分,还将烛幽的衣衫又扒开了些,仔细看了一阵。
“这,这是已经好了?”她不敢置信的问出了口。
“咳咳,洛姑娘医术高超,又有如此多的神药,该是已经好了。”
烛幽不自然的移开了些视线,十分真诚的说道。
这女子离他离得太近了,他虽有些不自在,却该死的没有讨厌她的靠近。
洛春分噌的一下站直身子,带着几分怒气,将手里的帕子扔进水盆里,一手叉腰,一手指向门外。
“既然已经好了,那你就离开万芳谷吧,以后也不要再来这里了。”
烛幽茫然的看着面前的女子,就在前一刻,他私心里还觉得她是个好性子的女人来着,这怎么变脸变得竟如此之快。
“咕噜噜……”
烛幽刚想开口说点什么,他的肚子已经先他一步给出了响应。
“那个,能明日再走吗?现在外面天也黑了,我,我也饿了……”
洛春分只得无奈抚额,这个杀人不眨眼的鬼王,居然,居然用那种可怜巴巴的眼神看着她,搞得她若是不答应,还像是对不起他了似的。
他一天到晚躺在床榻上,动都不带动弹一下的等着她照顾,偏偏食量还大的惊人。
洛春分吐出一口浊气,气鼓鼓的转身就出去了。
烛幽也没好意思再躺在她的床榻上,他不知道那姑娘突如其来的脾气是怎么回事,可他说的本来就是实话。
洛春分是一日不落的三顿饭烧给他吃,还都搭配得很好,味道也不错。
再说换药,每每都是温水浸着帕子,给他先把伤口上先前的药渣清理干净,再上新药,就连绷带也是常换常新。
他本身就体质特殊,被这般细致贴心的照料,三两日就恢复了也属正常。
烛幽想了想,还是穿好了衣服出来寻洛春分,毕竟自己伤也好了,总不好还等着人家将饭食端到手上吧!
山谷里的夜,格外的幽静惬意。
烛幽看着在小厨房里忙碌着的女子,终是没进去打扰她。
他信步去了木屋外一侧的凉亭里,阵阵山风伴着花香袭来,他那悲伤至极且又一直紧绷着的那根弦,突然就松了。
当烛垚在他面前倒下时,他心痛到无以复加,数千年来的执念瞬间化为泡影,那一刻起,他是连女帝都不想再面对了。
离开郾归城的他,漫无目的的在人间四处游荡,却依旧找不到能够支撑自己信念的理由。
洛春分从小厨房出来,就看到烛幽目光幽深的投向远方,那悠闲静逸的姿态,不禁又让她想起了那晚的沈煜,夜空里同样是挂着一弯半月。
孙三娘说有事便会给她传讯,如今没有讯息,想来就是最好的消息吧。
姑姑和沈煜也一定已经冰释前嫌了,他们都是那般不计辛劳的为对方着想和付出的人,一旦误会解开那便就是死生契阔吧!
086
洛春分心头微微泛酸,无奈叹出一口气,才从夜空中的那弯半月上收回目光,就被烛幽吓了一大跳,他正双眸幽深的紧紧的打量着自己。
“那个,你先坐会儿,我这就去给你端饭食过来。”
洛春分紧张的说完,就慌忙溜进了厨房。
她是有些惧怕烛幽的,说不上来到底惧着他什么,反正就是只要一被他盯着看,她就会莫名的心慌乱跳。
洛春分思前想后,把这些都归咎在这个男人曾经想要吃了她的那事上,是的,肯定就是这样的。
“你又在发什么呆?”
烛幽的声音,忽的在洛春分身后悠悠响起。
洛春分又被吓了一大跳,这回她是真的怒了,她一边轻拍着自己的胸口,一边回身朝着烛幽大声吼道。
“你知道你有多吓人吗?你自己吃吧,吃完早点睡,明日天一亮,你就赶紧离开万芳谷。”
洛春分吼完推开挡着道的烛幽,气鼓鼓的就回了偏房,还将木门摔了个巨响。
烛幽看着她的背影,眸子里升腾起一股怒气,这女子很好,竟然敢冲着他撒气,如果不是拘着她对他有恩,只怕洛春分现在早已身首异处了。
烛幽收回染满怒意的眸子,扫视了一眼小厨房。
厨房内陈设极其简单,不过被洛春分收拾得倒是干净整齐,他的目光最后定格在了架子里侧的一个蓝玉瓷瓶上。
回到房间内独自生着闷气的洛春分,才说服自己不要跟一个没有人情味的鬼计较,就隐隐闻见了窗外送进来的微风中,还夹杂了一丝若有似无的酒香,她心里一个咯噔,忙打开房门跑了出去。
烛幽坐在凉亭外的草坪上,姿态闲逸的靠着亭台,仰头看着天边的月亮,他手里拿着的正是自己珍藏在架子上的酒。
那酒是沈煜上回落在这里的,洛春分将这酒视若珍宝,如今却被这厮给造了,她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欠了烛幽什么。
“把酒还给我。”
洛春分冲到烛幽面前,摊开一只手,极不客气的朝着他吼道。
烛幽抬眸看了眼怒视着自己的女子,月色打在她的身上脸上,她那嗔怒的容颜竟有种别样的风情。
他甩了甩头,忽略掉心里突如其来的乱七八糟的想法,兀自又往嘴里灌了一大口酒。
“烛幽,那可是沈煜的酒,你把它还给我。”
洛春分见着他这置若未闻,依旧只顾喝酒的样子,彻底的急了,又朝着烛幽走近了几分,手也伸得更近了些。
“沈煜?你喜欢的男子?”烛幽睨着她不悦的问道。
“是又怎样?你把酒还给我。”
“所以,方才你是因为沈煜朝我撒气?”
洛春分瞬间涨红了脸,吱唔着没说出话来。
她喜欢沈煜的事有这么明显吗?不过自己有朝他撒气吗?她不过是在跟自己较劲罢了。
烛幽哪里知道洛春分的内心活动,见人憋红了脸,只觉是自己戳穿了她的小心思。
他看着那只伸到面前的葱白玉手,想也没想的伸手握住了那只手,本意是想借力起身的,岂料自己还不及起来,就被拉得失了重心的洛春分扑了个满怀。
手里的酒壶落地,酒香四溢,怀里的女子也是温香软玉,烛幽只觉身体里窜起一团情愫不明的邪火。
洛春分尴尬的一面撑着要起身,一面还喋喋不休的抱怨着烛幽。
她知他本意是要借她的力拉他起来的,也是自己没站稳,加之太过柔弱,才有了这难堪的闹剧。
烛幽盯着怀里扑腾的女子,完全没有去听她在抱怨什么,目光最终落在她那一张一合,翁动着的嫣红唇瓣上,他不自觉的咽了口唾沫,一把抱紧了洛春分,转换了位置将人压在了身下,封住了她所有的喋喋不休。
洛春分惊慌失措的踢打着反抗着,可她的那点力道打在烛幽身上,就像是在挠痒一样,不但没有半点效果,反而是激起了烛幽的兴致。
他那霸道蛮横又绵长的一吻,几乎是抽空了洛春分胸腔内所有的空气,令她几近窒息。
烛幽眸色炙热的看着怀里的女子,她那绯红的脸颊,还有那被自己吻得格外娇艳的唇,他突然想要得到更多的东西了。
而刚得到一丝喘息之机的洛春分,红着脸大口大口喘着气,还不及自己再作出反抗,烛幽已将她打横抱起。
她被扔在了自己让给烛幽的那张床榻上,面前的男人不顾她的乞求和哀嚎,不给她任何反抗之机,撕扯开她的衣衫,无情的将她压在了身下。
撕心裂肺的疼痛感袭来,洛春分绝望的闭上了眼睛,她这算是引狼入室吗?
木屋内活色生香轻纱摇曳,窗棂外的那弯半月也娇羞的躲进了云里。
当洛春分悠悠转醒时,是在水雾渺渺的浴桶内,温热的水让她浑身酸痛的身体稍微舒服了一些,只是身后似乎有些不对。
原来烛幽也同样一丝不挂的坐在浴桶里,还正给她清洗着身子,而自己还是以那样羞耻的姿势,被他抱坐在他的大腿上……
“你出去。”
洛春分往前挪了挪,离开了烛幽的怀抱,双手紧紧抓着浴桶边缘,恨恨的说道。
烛幽手里的动作一僵,他看着身上满是青紫印迹的女子,内心无比羞愧和自责。
他不知道自己当时怎么会不知廉耻的对她做出那种事来,还不知节制的要得狠了许多,当身下的女人晕厥过去时,他也是满眼的心疼。
“我,我可以对你负责的。”烛幽沙哑着嗓音道。
“负责?呵,你有你的女帝,而我也有我喜欢的人,你要怎么负责?你毁了我你知道吗?”
洛春分背对着男人,声音愤恨冰冷。
烛幽心口忽的一疼,是了,他忘了这个女人是有意中人的。
什么郾归城右使,什么半城的女人为之倾慕,原来自己竟是这般遭人厌弃的。
“洛姑娘,对不起,我……”
“滚。”
不等烛幽把话说完,洛春分抬手指向门口,怒声吼道。
她光洁细腻的玉臂,抬手间溅起一片水花,也溅了烛幽一脸。
烛幽恼意顿起,噌的一下从水里站起身来,他又哪里受过这种气。
轻薄了人家是他的不对,他这不是还低声下气的,想要跟人商量着负责任的事吗?
洛春分依旧是背对着烛幽的,她紧闭着眼睛,抓住浴桶边缘的手指都紧张得泛白了。
身后的男人出了浴桶,接着是男人穿衣的窸窣声,再然后没了声音。
没了声音?洛春分是一动不敢动的趴着,安静又心焦的等待着男人离去。
许久后,传来了烛幽的一声叹息。
“终是我对不起你,你若想通了可以去找我,我可以对你负责的。”
烛幽看了眼浴桶里的女子,踟蹰着走了出去。
替洛春分带上门后,烛幽还久候在门外。
他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直到屋内传来压抑着的呜咽声,烛幽只觉心如刀绞五内难安。
失踪了几月余的右使大人,突然自己回了郾归城。
女帝这边一得到消息,就欣喜的着人去请烛幽前来城主府,却是被人回禀说右使大人谢绝会客。
一连好几日都是如此,女帝眸眼含怒,实在有些坐不住了,这是要她亲自去烛府找他吗?
烛府内,烛幽也同样坐不住,他唤了卞弩过来问话,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主子,您这是有何事要吩咐属下?”
等了许久未得主子吩咐的卞弩,弱弱的开口问道。
他总觉得主子这次出去游历归来后,与从前有些不同,却又说不出来是哪里不同。
但看烛幽那冷硬黑沉的脸色,卞弩知道主子这回怕是遇到棘手的事情了。
“卞弩,你说,人若是犯下了无法挽回的错误,该要如何弥补为好?”烛幽悠悠开口道。
这几日以来,他是如坐针毡,实在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那女子的容颜笑貌偏又无时无刻不在他脑海盘桓,还有对于他而言那亲密无间又极尽美好的一晚。
“那要看主子是犯了何种错误了。”卞弩耿直的说道。
烛幽闻言,孤傲又冷艳的眸子扫向卞弩,他还没说是谁犯了错呢,这人这么快就安在他身上了?罢了,确实也是他的错。
“本座不小心睡了个女子。”
烛幽声如蚊蝇般嗡嗡,卞弩却是听了个清楚。
他不敢置信的瞪大了眼睛,但很快又镇定了下来。
遥想当年,垚二爷往他家主子床榻上塞人,那女人是被烛幽一弩射了个魂飞魄散,卞弩还一直以为自家主子不喜女子呢!
烛幽这如今算也是开荤了吧,他是个沉稳内敛又极重情义的好主子,也不知是哪个女子这般好福气。
“如此那便是小事,只需给些好处就是了。”卞弩松了口气说道。
“小事?”烛幽却微微蹙眉。
“是的主子,鬼界没有那许多规矩,本就无甚正经女子,若是楼里的,就更好打发了。”卞弩道。
“可……,她是个凡人女子。”烛幽踌躇道。
“什么?凡,凡人女子?”卞弩不禁瞠目结舌。
“是的,本座都许下可对她负责的话了。”烛幽无奈叹道。
“那,那女子如何说?”卞弩有些胆寒的问道。
实在不怨他问得这般小心,而是他主子的性子他实在琢磨不透,这得是个什么样不平凡的女子,才能让烛幽金口玉言许下未来啊?
“呵,她能如何说?她让本座滚。”烛幽不无泄气的说道。
087
卞弩听了烛幽的埋怨,差点没憋住笑出声来。
见烛幽冷冽的眸子,略带幽怨的又扫了过来,他连忙俯低身子,一本正经的信口胡诌道。
“主子宠幸她,那是她的荣幸,凡人惯会使小性子了,主子人中龙凤天人之姿,哪有女子会不喜欢的,兴许是那女子欲擒故纵,想要主子许下更多好处呢!”
烛幽闻言不禁眸色一亮,他也不知是搭错了哪根筋,竟觉得卞弩此言甚是有理。
他如释重负般起身欲出府去,经过卞弩时,还鼓励式的拍了拍他的肩膀。
烛幽这边前脚刚走,女帝后脚就到了烛府。
女帝坐在厅堂的主位上,脸色不愉的睨着烛幽府上所谓的管家。
“老奴说得都是实情,大人真的是出门去了,还望女帝明鉴。”瘸腿的老人,无奈的看着女帝说道。
卞弩正在感怀主子这次出走,才是真真正正的为了女人,为了他自己。
那边管家已经悄悄让人递话过来,他收了心思匆忙赶去厅堂。
“卞弩见过女帝。”
卞弩朝着上首位的女帝阮音,恭敬的揖了一礼。
女帝见到卞弩,脸色稍稍好了些。
卞弩的本体就是一张弩,是烛幽的灵器使卒,也是烛幽最信任的人之一,她也不会真的对他手底下的人怎么样。
“你家主子又外出了?”女帝开口问道。
“回女帝,正是。”
“可知去了哪里?”
“主子他心情极为不好,想来对二爷的事仍是心有戚戚,属下不敢问其去向。”
卞弩俯首,回答得很是恭敬。
女帝闻言握紧了手里的拳头,卞弩的回答无一不是事实,也无疑都直击她的痛处。
她终是无奈叹出一口气,临走时还嘱咐卞弩,若是烛幽再回来,一定第一时间通告城主府。
卞弩恭敬应下,还亲自将人送至府门口。
而烛幽此刻,已轻车熟路的找到了万芳谷入口,不及细细思虑,学着洛春分那日的手法,轻轻松松就进了万芳谷。
感知到禁阵有异动,洛春分以为是孙三娘回来了,连忙出屋去迎。
这几日来,万芳谷内只她一人,她是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每日除了坚持练习功课,就是学习医理知识,也着实是冷清了些。
她总觉得可能是自己还不够忙碌充实的缘故,不然怎会有孤独感。
当她看到烛幽那张令人讨厌无比的脸时,瞬间就黑了脸,如果是这人,那还不如让她孤单一个人的好。
烛幽见洛春分迎了出来,不禁心头一喜,可那女子只朝他翻了个白眼,沉着脸转身就走。
烛幽快一步冲上前去,险些没能挤进门去。
这女人当真这般厌恶自己吗?明着嫌弃也就算了,居然还敢试图将他关在门外。
烛幽一把将洛春分抵在门框上,咬牙切齿道。
“见着本座就跑,洛春分,谁给你的胆子?”
洛春分冷哼了一声,懒得理他,欲弯腰钻出烛幽的桎梏。
若这是以前的她,她想她还是很惧怕烛幽的。
可如今却觉得,好死也不过头点地,面前这男人还无耻的夺了她的清白,该心虚害怕的人应该是他才对。
“为何见到本座就跑?”
烛幽提溜住洛春分,为防止这女人再次逃遁,又逼近了她几分,两人身体几近相叠。
他低沉的嗓音,就响在洛春分耳畔,洛春分略微不适的偏过头,以避开烛幽靠得极近的脸。
她这微微一侧头,白皙纤细的脖颈就落入了烛幽的眼底。
男人只觉腹部一紧,眸色深邃炙热的盯着怀里的女人。
洛春分原想推开烛幽,出口呛他几句的,可男人力气大,还将她死死抵在门框上动弹不得。
“烛幽,你起开。”
洛春分扭动着身体,推了推身前的人,不耐的说道。
烛幽不但没放开她,反而是又朝她逼近了几分,还对她动手动脚起来。
洛春分真想不顾仪态的破口大骂,却是感受到了烛幽身体上的反应,骂人的话还没出口,一张俏脸已经涨得通红。
“无耻下流。”洛春分难堪的吐出几个字。
这还是青天大白日呢!这男人居然情动了……
就在洛春分羞得无地自容,又不敢再胡乱动弹时,男人低沉的嗓音带着蛊惑力的在她耳畔再次响起。
“是你先撩拨本座的。”
洛春分最终还是没能逃脱掉,被烛幽吃干抹净的命运。
烛幽喟然一叹,一脸餍足的看向裹紧被子,气恼得拿背对着他的女人。
终于还是没忍住,烛幽将躲着他的女子强拉进了怀里。
洛春分紧咬着唇,双眸微微泛红,很明显是哭过了。
“为何哭?”烛幽满眼心疼之色的问道。
女人依旧紧咬着唇不理他,眼睛里的泪反而是滚落得更快了。
烛幽一边反省自己,一边轻柔的抬手去擦,却是越擦越多。
他仔细回想方才的那一番云雨,明明自己已经很温柔,很照顾洛春分的感受了,他甚至都能感觉到身下的女人也是动情的,她那细碎如猫吟般的嘤咛,至今都还挠着他的心。
“可是我弄疼你了?”烛幽哑着嗓子低声问道。
洛春分依旧不语,只恨恨的瞪了他一眼。
“莫要再哭了,再哭我就……”
烛幽后面的话没说出口,却是用实际行动告诉了洛春分,再哭下去会付出更大的代价。
他温柔细致的一寸一寸的吻过她的眉眼,吮过她脸上的泪。
洛春分再次羞红了脸,推搡着男人,咬着银牙道。
“郾归城里没有女子了吗?你非是要来欺负我这一介凡人。”
烛幽怔住,愣愣的看着怀里的女子,尔后无奈的呼出一口气,温柔的替她拭着泪,回答得一本正经。
“世间女子何其多,可唯有你才是我夫人,这种事怎好去找别人,再说了,那怎么能叫欺负呢?那是对夫人的疼爱。”
洛春分闻言瞪大了眼睛,红着脸怒喝道。
“谁是你的夫人了?谁要你疼爱了?”
“好好好,你都不需要,不许再哭了,再哭我可就要继续欺负你了。”
烛幽一把将女人抱得更紧了,还轻拍着她的后背,柔声安慰道。
他是惯不会哄人的,可看到怀里的女子哭闹,那是真的心疼,还是疼在心尖尖儿上的那种。
男人就这样死乞白赖的留在了万芳谷,端茶递水劈柴浇园,平生许多未做过的事,在这里都一一尝了个遍。
洛春分让他往东,他决不走西,可唯独欺负她这事,他是寸步不让。
直到十五那日,洛春分带着他出谷,行至法力不再受限的丛林处时,严肃认真的对烛幽道。
“烛幽,我不是你夫人,也不可能喜欢上你,今日我们便在此做个了断吧,要么你走,从此不要再来烦我,要么,我死,眼不见心不烦。”
烛幽脸色铁青,握拳的手攒的嘎嘎作响。
看着女人决绝冷漠的脸,他以为这几日来的朝夕相伴,他温柔体贴的呵护,她会对他有所改观,却原来是自己多想了。
他烛幽又何曾如此卑微低声下气过,还真当他是贪那一夜之欢吗?说到底是他先动了情,爱上了面前这个,心里永远只挂念着别人的女子。
烛幽握拳的手缓缓松开,他眸色复杂的睨着洛春分。
看了她许久许久,女人也不甘示弱的与他对峙着,他在她的眼睛里看不到半点温情。
最终还是烛幽败下阵来,他什么都没说,只失望的闭了闭眼,化作一团暗红色的火焰,嗖的一声就飞走了。
烛幽一走,洛春分突然间就泄了一身的力气,她扶着旁边的一棵树,轻轻的靠了上去,目光一直盯着烛幽消失的地方。
人鬼殊途的道理她是懂的,他们这样不清不楚又算什么,明明自己是很讨厌他的,可这几日的相伴却又让她觉出几分不舍来。
今日她本是想去漫云居看看姑姑,再去茶花镇例诊的,可如今自己这状态,她还真怕孙三娘会看出端倪来。
一路去到茶花镇,洛春分才感觉出异样,昔日的喧闹繁荣没有了,整个镇子人迹寥寥,茶楼店铺等也都是紧闭着门窗的。
她正想去询个人来问问,就听见身后传来一队马蹄声,洛春分连忙避到一旁,只见为首的居然是沈煜。
身着简练常服的沈煜,在洛春分跟前停了马,一个漂亮的翻身下马,朝着洛春分微微颔首。
“洛姑娘今日怎还会来这里?”
“今日是十五,我过来看看,这里是发了什么吗?”洛春分回礼问道。
“嗯,荷夏意欲来犯,恐战事将至,本王前几日已下令疏散茶花镇居民了,近期洛姑娘都可避谷不出。”沈煜道。
“好,对了,姑姑可还好?”洛春分问。
“她很好,此事沈煜还未谢过洛姑娘呢!洛姑娘若是得空,可常去漫云居看看她。”沈煜腼腆一笑,说着还欲朝洛春分行谢礼。
被洛春分一把扶住了手臂阻拦,两人最后都又尴尬一笑,笑容却是真诚纯粹。
两人又再寒暄了几句,沈煜说自己还要去外城巡防,为安全起见,提出安排人送洛春分回万芳谷,被洛春分婉拒。
088
洛春分坚持要让沈煜先走,沈煜只得无奈翻身上马,领着一小队人马策马而去。
直至骏马扬尘走远,洛春分都还站在原地没有收回目光。
这时,一个阴恻恻的声音在她耳畔忽的响起。
“那就是你喜欢的人?”
是烛幽的声音,吓得洛春分一个激灵。
她四下环顾却不见其人,还以为是自己幻听了,刚拍了拍胸口缓解惊恐,就被一股暗红色的焰火卷走了。
万芳谷谷外的丛林里,烛幽粗鲁的将洛春分抵在树杆上,怒视着她。
洛春分后背被撞得生疼,瞬间就红了眼眶,看向烛幽的眼神满含愤怒,又带了些许委屈。
“他就是沈煜,你喜欢的人?”
烛幽手上的力道松了几许,缓了语气问道。
他本也不是真的要纠缠洛春分,只是担心她的安危,才会去而复返的跟了她一路,却不想让他看到了那一幕。
这个狠心的女人,对别人笑的倒是甜美得很,烛幽当时肺都差点气炸了,能忍着没当场现身发作已是极限了。
“跟你有什么关系?”洛春分回道。
“你是我烛幽的女人,可你的心里却装着别人,还说跟我没关系,洛春分,你会不会太过分了些?”烛幽怒道。
“我一介弱质女流,救你于危难,你却趁机侮我清白,我至今连个哭诉的地方都没有,烛幽,究竟是我过分?还是你欺人太甚?”
洛春分悲怆着说完,眼泪也跟着滚出了眼眶。
烛幽心头一软,爆怒的面容瞬时就僵住了,这事说来他本也不占理,又最是扛不住洛春分的泪了。
刚抬起手去替她拭泪,洛春分以为他又要对自己动手动脚,迅速拔下了发髻上的簪子,对准了自己的脖颈。
“烛幽,你若再敢侵犯我,我就死在你面前。”
“你就这般讨厌我?”烛幽无奈道。
“我本就没有喜欢过你,烛幽,你别再来这里了,也别再来找我,算我求你了。”
洛春分说着,将簪子又逼近了些许,白皙的脖颈处,已有鲜红的血珠溢出。
烛幽眸色一暗,松开了手里的女人。
“洛春分,你不要后悔。”烛幽退开两步,沉声道。
“谁后悔谁是小狗。”洛春分愤然接话。
“好,很好,我烛幽若再来找你,我就是狗。”
烛幽愤愤的撂下一句狠话,一甩衣袖背过身去,不想再看那女人。
片刻后,当他回身去看时,身后哪里还有人,那女人已猫着腰逃窜至丛林尽头处了。
烛幽气得差点没喷出一口老血来。
但气归气,他还是在谷外守了整整三日,也硬生生的忍了三日没进去找她。
临回郾归城之前,想了想还是不太放心她一个人在万芳谷,便召了卞弩前来。
谷外的丛林里,卞弩朝着烛幽恭敬行礼。
“那头山谷里有个女人,你以后就跟着她。”
烛幽目光定定的看着万芳谷的阵眼处,很是无奈的说道。
卞弩不明其意,愣了半天没接话。
烛幽回过头来看他,脸色臭不说,还明显没什么耐性。
“主,主子这是要给属下找个女人吗?”卞弩硬着头皮问道。
“给你找女人?里面那人是夫人,自今日起,你就跟在她身边,务必要保护好她,她有任何异样第一时间告诉本座。”烛幽黑着脸冷斥道。
卞弩闻言一惊,立马单膝跪地,朝烛幽行了重礼。
“属下誓不辱命,定竭尽全力照顾好夫人。”
听了卞弩的保证,烛幽的脸色稍稍好了些。
将人带到阵眼处,又对他好一番嘱咐。
“夫人她长得不好看,脾气却是不小,你莫要惹恼了她。”
这是烛幽对卞弩说的最后一句话,末了是看着人进了万芳谷,还在外面守了一阵子,才气鼓鼓的回了郾归城。
洛春分这几日一直精神恹恹,总觉得人乏力困倦得很。
今日又睡得有点过头了,要不是肚子唱起了空城计,她估计自己还要再多睡一会儿。
才打开房门,就被门外守着的陌生男子,给吓了一大跳。
“你,你是谁?你是怎么进来的?”洛春分紧张的问道。
“属下卞弩,奉主子之命,特来保护夫人。”卞弩恭敬的揖礼道。
“你是烛幽的属下?”
“是的,夫人。”
“你不要叫我夫人了,我才不是他的夫人呢!”洛春分有些无奈的说道。
“是,夫人。”
洛春分只觉得脑袋无比的疼,这人除了会说‘是的,夫人’,还能说点别的吗?
“你会煮吃食吗?”洛春分问道。
“会的,夫人。”
“行了行了,那你去给我煮点吃的吧,清淡一些就好。”
洛春分朝卞弩摆了摆手,打了个哈欠说道。
她是又饿又困,面前这人就跟木头桩子似的,一口一个夫人的叫着,她也懒得再跟他多讲废话去作纠正了。
洛春分却是真没想到,卞弩煮的饭菜居然味道还不错。
这可能是迄今为止,她第一次觉得烛幽还算是个好人吧,至少在她最不舒服的时候,给她送了个能照料她的人过来。
卞弩果然没让洛春分失望,他虽沉默寡言却做事认真,但凡是洛春分吩咐的,他都能做得妥帖得当。
当然也没让自家主子失望,烛幽眸色复杂看着手里的传讯符。
今天洛春分不知怎的,突然说想吃鱼了,卞弩主动请缨前去苍岩城给她买新鲜的,他便趁着这空当给主子传了讯息。
原来那女人喜欢吃鱼吗?
烛幽销毁了符纸后,喃喃自语着。
心里还不住的嘀咕那女人无情得很,两人都分开这许多日了,她竟是从未在卞弩面前提及过他的,一次也没有,但他送过去保护她的人,她倒是用得顺手,还大材小用的尽让人烧茶煮饭了。
“笃笃笃”
烛幽书房的门被人敲响,也许是有了洛春分的消息,他今日心情还算过得去,没再像往日那般冷着脸,只微微蹙了蹙眉。
“何事?”烛幽收了心思,开口问道。
“你的管家说你不在府上,我将他囚禁了起来,这不过分吧,右使大人?”
女帝阮音的声音,在门外冷冷的响起。
阮音是早就得到线人通报,烛幽回了郾归城。
如同前次一样,她派人来请,烛幽拒不见她,她纵是再不情愿自己先低头,还是只得屈尊来了烛府。
“女帝又何苦为难一个下人呢?”烛幽冷声道。
阮音无奈叹息了一声,随后推开了书房的门。
烛幽稳坐在桌案前,只冷眼看着闯进门来的女帝,远没有了从前对待她时的那份恭顺与崇敬。
女帝心底涌出一丝难以言喻的落寞,但她很快又平复了心情,她今天是来道歉的,是来与烛幽解开误会,是想要重修旧好的,所以姿态她必须要有。
她一挥衣袖,书房的门就哐的一声自动合上了,书房内就只有她与烛幽两人。
“烛幽,你能回来真是太好了,郾归城需要你坐镇,我,也很需要你!”女帝有些心虚的说道。
对于女帝违心的话语,烛幽不置可否,他冷淡的眸子疏离尽显,只定定地看着女帝,没有要接她话的意思。
许久的沉默之后,女帝咬了咬唇,继续开了口。
“关于阿垚的事,我深感抱歉,烛幽,希望你能尽快振作起来。”
“女帝今日来就只为说这些?”烛幽尤为冷静的问道。
烛幽的过分冷静,倒是叫女帝心下一慌,原本想好的说辞此时都说不出口了,似乎也极不合时宜。
“郾归城之事乃是本座份内之事,女帝便是不说,本座也不会有丝毫懈怠,倒是女帝大人,不论你与慕容芳在谋划着什么,本座希望女帝不要毁了郾归城才好!”
女帝闻言愣怔住了,烛幽居前在她面前以本座自称,这只怕是比他揭露她与慕容芳所谋之事,还要更伤她的心。
昔日那个满眼温柔,处处为她着想,凡事都以她为先的烛幽,已然不见了。
难道仅仅是因为她错手杀了他弟弟,面前这个曾向她袒露过爱意的男子,这是要彻底与她决裂了吗?
女帝是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也无法接受这样的事实。
烛幽并不知女帝在想什么,见她迟迟不语,才毫不客气的说出上面那段话的,言辞间还警告意味十足,却是绝口不提烛垚之事。
女帝双手背负在身后,拳头在衣袖里握得死紧,那双秀丽的眸子里已经盛满了怒意。
“笃笃笃”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响起,让两个都带着怒气的人,瞬时就熄了怒气,消停了下来。
“何事?”烛幽不耐的呵斥道。
“属下卞弩,有急事求见。”
门外响起了卞弩急促的声音。
烛幽闻言一惊,哪里还有方才应对女帝时的沉着冷静姿态,他噌的一下就从椅子上弹了起来,几乎是冲上前去,亲自打开了书房门。
卞弩看到书房里的女帝,微微一愣,很快就反应了过来。
他先是朝着女帝一揖,尔后附在烛幽耳边低语了几句。
烛幽给了卞弩一个眼神,没有片刻停留的就化作一团火焰飞走了,连跟女帝打声招呼的时间都没有。
女帝见烛幽离开得匆忙,连忙追到门口,却被卞弩拦下了。
“女帝,主子有点急事需要处理,还请女帝稍候片刻,待主子回来再与女帝继续未叙完之事,并亲自向女帝赔罪。”卞弩说得十分恭敬。
089
女帝压下了心头的怒火,随着卞弩的恭请,又回到了书房内。
一盏接着一盏的茶饮完后,依旧不见烛幽回来,而卞弩恭顺得也极不正常。
女帝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不对,她将茶盏重重的磕在桌案上。
“卞弩,你好大的胆子,胆敢诓骗本宫。”女帝怒道。
卞弩恭敬的站在下首位,面不改色心不跳的揖手回道。
“女帝息怒,兴许主子只是被什么事,临时给绊住了。”
什么临时绊住?这分明就是他们主仆二人的拖延之计。
烛幽明显是有事瞒着她,若是她当时就紧随其后,指不定还能追上去一探究竟,现在才是真的晚了。
她堂堂女帝,一而再再而三的自降身段,主动来找烛幽说和,他居然连敷衍都不屑给。
女帝气极,狠狠的瞪了卞弩一眼,拂袖而去。
而烛幽则是匆忙奔去了万芳谷,满脑子想的都是卞弩的话。
卞弩说洛春分极有可能是有身孕了,她是夫人,他又不敢冒犯,所以还不太确定。
她居然怀上他的孩子了,烛幽内心激动无比,他烛家也算是后继有人了。
可想到洛春分对自己那冷淡,甚至可以说是厌嫌的态度,烛幽又有些头疼。
卞弩说她心情不是很好,担心她会一时冲动不想要那孩子,而他无计可施,只得匆匆忙忙回郾归城禀报于他。
当烛幽火急火燎赶到万芳谷时,那女人正从小厨房里,端出一碗熬得发黑的药汁。
她小心翼翼的捧着还冒着滚烫热气的药碗,愣愣的看着突然出现在面前的烛幽。
烛幽上前打翻了她手里的药碗,尔后一把将她抱进了怀里。
“夫人,生下这个孩子好不好?由我来养育教导,只要你肯生下他,要什么我都答应你,我求你了,留下他好不好?”
烛幽埋首在女人耳畔,言辞温柔恳切,近乎是在哀求。
洛春分傻愣愣的被他抱着,此刻的心是软得一塌糊涂。
那日赶走烛幽后,她心里也很不好受,以为是自己近期太过劳累,想着只要好好休息一下,睡一觉就能好的,却不想人是越睡越迷糊,精神状态也愈发不好。
要不是烛幽派了卞弩过来,她想她只怕是饿死在这万芳谷也无人知晓。
卞弩悉心照料了她几日后,她才算是有了些力气。
今日也有了点胃口,本是无心提及想吃鱼了,那卞弩就兴冲冲的提出去给她买。
看他左右也无事,洛春分也就由着他去了。
她还是闻着那鱼汤的香味,跟去了小厨房的,卞弩忙不迭的盛了一小碗,恭顺的递到她面前请她品尝。
洛春分吹了吹滚烫鲜香的鱼汤,是迫不及待的喝了一大口,明明是很美味的汤,她喝下后只觉胃里翻江倒海般的犯着恶心,最后是吐了个昏天黑地。
当看到卞弩用怪异的目光,注视着她的腹部时,洛春分忽然想到了什么,她连忙给自己搭了个脉。
探完脉后,洛春分一个踉跄后退,无力的跌靠在门板上,脸色惨白,嘴里还咬牙切齿的怒骂道。
“烛幽,你个混蛋!”
卞弩看这架势哪里还不明白,他这是要有小主子了。
他还记得主子那日送他进万芳谷时,说夫人长得不好看脾气还大,可他看到的夫人,明明就貌美贤良得很,可见这夫人只是唯独不待见他主子。
卞弩不及他想,看洛春分脸色不对,是撒腿就跑,他得赶紧回去告诉主子,这要是夫人一个不高兴,不要肚子里的小主子了,他这知情不报的罪名可就大了去了。
洛春分为这事,也是愁断了肠,偏偏卞弩还在紧要关头跑路了。
就在她犹豫着,究竟是该给自己配一副安胎药,还是堕胎药时,腹部一阵痉挛,仿佛在提醒着她,那里已经孕育着一个小生命了,几经思虑她还是选择了前者。
她当然不会告诉烛幽,他打翻的是一碗安胎药,谁让这个狗男人曾经那般欺负她。
“你抱够了没有?”洛春分故意冷着声音道。
烛幽身形一僵,缓缓放开了怀里的女人,他那双甚是好看的桃花眼,满含委屈转瞬不瞬的盯着洛春分,神情也是幽怨可怜得很。
洛春分只觉脸上一热,连忙别开脸去,不敢正视烛幽。
不得不说这男人长得还真是妖颜惑众,也不知究竟祸祸了多少好姑娘,而她洛春分又是第几个。
她真的要生下这个孩子吗?烛幽口口声声称她为夫人,说她是他的女人,却自始至终都没有说过一句娶她的话,洛春分呼出一口怨气,她暗叹自己这是在胡思乱想什么呢?
这时,烛幽的一只手,已温柔的落在了她腹部,他的笑也很是好看。
“夫人,是个男儿,肖你,还是个机关制弩的奇才,将来也必是个疼娘亲的好男儿。”烛幽柔柔一笑道。
洛春分看着他满眼的惊喜和期待,竟有些不知所措,愣怔了半响才幽幽道。
“才刚怀上呢,你如何就知道?鬼知道你是不是为了哄我生下他,故意拣了好听的说来诓骗我。”
“绝非虚言,我能感应到他的,不信你试试。”
烛幽拉着洛春分的手放在她小腹位置,洛春分竟真静静的感受了一阵,却是什么也感觉不到。
她不耐的甩开烛幽的手,朝他翻了个白眼。
那眼神分明在说,你就是骗人的。
烛幽只得无奈的再次将人揽进怀里,他是真的能感应到那孩子的,可他要怎么跟洛春分解释呢,他又惯不会讨好人了。
“夫人,生下他好不好?”
烛幽吻了吻洛春分的眉心,那声音柔得都能滴出水来,洛春分听着倒更像是这男人在对她撒娇,这要不是被烛幽拥着,她差点就没站稳脚。
“我饿了。”
洛春分红了脸,羞赧的推了他一把说道。
她的这句话,烛幽倒是反应得极快,洛春分只觉身子一轻,就已经被烛幽打横抱起了。
“你,你放下我,你要做什么?”洛春分急道。
“夫人回房躺着歇息片刻,想吃什么我给你做。”烛幽抱着她步伐轻快,边走边说道。
洛春分定定的看着眼前人的俊颜,先前所有的顾虑及担忧似一扫而空,内心在这一刻竟是安定的。
当烛幽端着一碗奶白的鱼汤到她面前时,她都有些不敢置信,他也算是一界鬼王了,居然还会煮饭。
“来,尝尝看,这个你吃了不会再犯恶心难受的。”
烛幽用汤匙舀了一勺汤,轻轻吹了吹,递到洛春分嘴边说道。
洛春分半信半疑的张嘴喝下了,还真没犯恶心,而且汤味还出奇的好,比卞弩的厨艺是更胜一筹。
洛春分惊喜的夺过烛幽手里的碗,都不顾及烫的就想直接大口喝汤,她也是真的饿极了。
烛幽宠溺的揉了揉她的发顶,嘱咐她慢点,小心烫着。
一碗鱼汤下肚,洛春分感觉身上顿时就暖了不少,她看向烛幽,第一次露出了甜美的笑容。
那笑容让烛幽看得都失了神,原来这女子笑起来竟是这般好看的。
“你看什么呢?听我兄长他们说,你原也是世家大族的公子,如此怎的还能有一手好厨艺的?”洛春分问道。
她对面前的男人着实也是知之甚少,若不是自己破罐子破摔,一次又一次的在他面前造次,而他又一再纵容,现在也许自己还是对他惧怕得很的。
“你竟听说过我?”烛幽一脸意外。
“嗯,你钟情女帝之事,在鬼界也算得上是一桩美谈了,令弟与我嫂嫂又有兄妹之谊,我兄长在郾归城还曾与你有过一面之缘的,你还出手维护过他们,我便是从他口中听到了一些你的事。”洛春分毫不避讳的回道。
烛幽闻言是尴尬的干咳了两声,别过脸去,这女子听什么不好,偏是听进了他与女帝间的那点旧事。
“烛幽,你从前是个什么样的人啊?”洛春分看出了他的尴尬,转开话题问道。
“我吗?”烛幽眸色暗了暗,淡声道。
“小时候的许多事已记不太清了,我自出生起就承载着家族的使命,也算得上是族中同辈们艳羡的风云人物,这样的人自然也要付出比常人更多的努力,承担更多的责任和压力。但其实我更羡慕我的弟弟阿垚,他久伴阿爹阿娘身侧承欢膝前,而我4岁就被带到了家族的制弩坊,跟着师傅学习技艺,功课更是由素来严厉的父亲亲自教导。我长到很大了才知道,父亲原来也是会笑的,也是可以很温柔的,只是,他那温柔赞许的目光,从来没有给过我。”
烛幽说到此处,神情有些落寞,他坐在床榻边,握着洛春分的手,长长的呼出了一口气。
“但其实,你的父亲也是很爱你的,对吗?”洛春分揉了揉烛幽的手,温柔的说道。
“是啊,他对我的期望总是太高,才会更加严苛。阿垚满周岁时,我才有幸能在母亲身边多待几日,那时我已十一岁了,看到阿垚在父亲的怀里闹腾,揪扯着父亲的胡须,父亲还陪着笑,亲昵的夸他厉害时,我当时心里酸得都快冒泡了。”烛幽无奈笑道。
090
“那后来呢?”洛春分问道。
“后来我才知道,父亲其实也并不好过,他肩负着家族的荣辱兴衰,还要当好圣上的利剑,圣上拿他来平衡各方势力,他便要承受朝臣们的打压,其中最让他倍感无能为力的,应该就是我的亲事了。”烛幽似是陷入了回忆之中。
“你还议过亲?”
洛春分闻言激动的问道,她完全没注意到自己的语气和仪态,居然是带着些许酸味的。
烛幽回过神来,笑容略带深意的看着面前的女子,她这到底只是惊讶还是醋了?
男人凑上前去,倚靠在床头,将洛春分整个人抱进怀里,慵懒的回答道。
“嗯,自然是议过的,那女子是丞相府的嫡千金,端方貌美才华卓绝……”
烛幽才说到此处,洛春分已经从他怀里拱了出来,也不管自己是不是极不礼貌,打断了烛幽的话,一脸认真的问道。
“那你是不是很喜欢她?”
洛春分问得急切,目光灼灼的盯着烛幽看,烛幽被她这可爱的小模样给逗乐了,他强忍着笑意,故作深沉的想了想,似在回味。
见烛幽一副陷入思念情怀的模样,洛春分的俏脸已明显不耐,她微微嘟起嘴,自顾自地嘀咕着只有自己才能听见的酸词。
烛幽看着那一张一合的小嘴心痒难耐,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两人分开虽不过短短几日,可他对她的思念,却似贯穿浸入骨髓一般浓烈。
他一把抱紧怀里的人,一手托紧她的后脑勺,不管不顾的吻了上去。
想他烛幽也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主,却是怕极了怀里这个女人不理他,怕她落泪,还怕她疾言厉色的让他滚。
绵密温柔又缱绻的长长一吻后,洛春分化作一滩春水般,偎在烛幽怀里微微喘息着,耳边传来了男人认真而沉重的声音。
“我并未见过那女子,那些不过是家族政治间的联姻手段而已,他父亲需要我父亲的势力,我父亲虽百般不愿,却也不得不为了暂时稳住他,从而应下这门亲,母亲以家中事务繁忙及我年岁尚小为由,将亲事一延再延,后来,我父母双亲蒙难,这亲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烛幽将这段旧事简明扼要的说完了,可他的思绪却似停在了前尘的那时那刻里。
他犹记得十六岁生辰前夜,母亲端着亲手为他做的新衣,坐在他卧室外间的软榻上,语重心长的说道。
“幽儿,阿娘知道那丞相府的嫡千金刁蛮任性了些,可谁让我儿过于优秀却又不懂藏锋呢,早年间她就见过你,还拜读过你的文章,对你心生仰慕之情,说是非你不嫁,他父亲也正有要拉拢你阿爹之心,便是早早就向圣上请了赐婚的圣旨,阿娘一直瞒着不曾告诉你此事,可如今你已年十六了,阿娘是再没有理由推脱得掉了。”
“阿娘莫要这般忧心,不过就是个女子而已,孩儿娶回来供养着就是。”烛幽坐到烛母身边,宽慰着自己的母亲道。
“傻孩子,你还小,自是不会懂,人生何其短,若枕边人不是心心相惜之良人,那便已经苦了半生了。”烛母摸了摸烛幽的头,满目怜爱的说道。
烛幽当时确实不懂,他以为不过就是个女人而已,但偏偏就是这么个女人,在他整个家族的覆灭中,起到了关键性的作用。
他也是直到最后才知道,她知晓烛幽的爹娘,是打骨子里瞧不上她这个未来儿媳的品行的,也记恨他们一再拖延婚期,让她丢尽了颜面。
于是便唆使着烛幽的叔父和婶娘,他们夺烛家家主之位及其财产,而她,届时会以一个不离不弃的好名声,征服傲骨铮铮如天之骄子般的烛幽。
只是她又哪里想得到,烛家是易主了,可同样作为棋子的她,难道就不会被自己的父亲,再度转送给其他需要拉拢的人吗?
就在烛幽收敛锋芒,装疯卖傻期间,她也被迫嫁给了一个,年岁都快赶上自己父亲的残暴异姓藩王做续弦,听闻是大婚当夜惨死于新房内。
烛幽不喜亲近女子,也是厌极了心机深重的女人,想来与那段旧事经历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洛春分听完烛幽的话后,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原来自己是被这个男人给消遣了。
议过亲也许是真,可端方貌美、才华卓绝的姑娘就不一定是真的了。
她羞恼的抬起粉拳,刚想要捶打烛幽出气时,就看到男人冷峻的面容,染上了满满一层落寞与忧伤。
父母双亲蒙难,大好的亲事也黄了,一夕之间,他从世家贵公子变成了寄人篱下的可怜虫,这落差还真叫人难以接受。
洛春分以为烛幽是想到了自己的爹娘,不免觉得感伤,莫名的有些心疼他。
她举起的拳头不由得渐渐松开,轻柔的抚上了烛幽左额额角上,那一小朵赤色的焰火。
先前陷入沉思的烛幽,回过神来就撞见了女人柔情似水的眸子。
他淡笑着伸手覆在了洛春分的手上,还将自己的脸往那柔荑中蹭了蹭,洛春分霎时就躁红了脸颊。
这还是她第一次这般抚触烛幽,尽管他们二人早已有夫妻之实,哪怕在床笫间她偶有动情之时,也不曾如此大胆直白的想要去主动触碰他。
见洛春分慌乱抽回自己的手,还羞了个大红脸,烛幽笑意愈发的深,他在洛春分眉心处深情一吻后,将人紧紧的拥入怀中。
他想母亲当年的那番话,他如今算是悟到了,唯有怀中拥着心心相惜之良人,才有闲情雅致叹人生之苦短。
“夫人,我给孩子想了个名字,取烛玥二字如何?”
烛幽的声音突然响起,洛春分闻言抬眸看向他。
“哪个月?”洛春分问。
“王月玥,取其泽世明珠之意,亦隐晦,可皎洁。”烛幽道。
洛春分垂下头去默不作声,烛幽眼睛里闪烁着期待的光,她突然有些怯了。
他越是在意她腹中的孩子,她就越感到压抑,自己就这样生下这个孩子真的可以吗?
“夫人,你怎么了?”
感觉到怀里的人有些不安,烛幽试探着问了一句。
“此事,我们从长计议可好?”
“为,为何?夫人还是不想要他吗?”
面对突然变得安静又冷静的洛春分,烛幽有一丝慌乱。
“你我人鬼殊途,我上有师父尚在,家中还有兄长当家作主,且你我又……”
洛春分犹犹豫豫的开口,可后面的话她还是没法说出口。
烛幽对嫁娶之事只字未提,她倒不是有多在乎这个名分,只是生孩子这事岂敢轻率,那是一个生命,也是一份责任,况且这个男人明明就对女帝情根深种,却还与她这般厮混,自己究竟又算什么?
“孙三娘那里好办,至于你兄长,应该也不会太难,我带你去郾归城,着人捎信给戚诗染,届时我亲自向你兄长告罪。”烛幽无比自信的说道。
洛春分错愕的看着他,不太理解他的想法,自己的重点是这个吗?可他的想法和回答,似乎又没有什么毛病。
“夫人可还有其他顾虑?”
烛幽轻点了一下洛春分的鼻尖,言语间满是宠溺。
洛春分气恼的推了他一把,这个狗男人如今是愈发喜欢动手了,她忽的一下钻进被子里嘟囔着。
“你先出去,我困了。”
“好,那夫人先休息,我再去给夫人做些吃的。”
烛幽无奈的呼出一口气,替她掖好被角就出去了。
男人还是过于直肠直脑了些,女人的小心思他不懂,觉得只要她提的不是不要孩子这事,那么其他的所有问题,就都不是问题。
烛幽可谓是瞬间化身为妻奴,贴心细致衣不解带的照顾着洛春分,就连夜里都是将人揽在臂弯里,一边轻拍着她的后背,一边给她讲些趣事哄她入睡。
洛春分偏是只对他幼年时的事最感兴趣,烛幽也总是耐着性子回答她各种奇怪的问题。
两人幸福甜蜜的相处了几日后,洛春分的气色也越发好了,烛幽便提出让她带他去见孙三娘。
烛幽的想法其实很简单,他自己的妻儿,终归是要带回郾归城,留在自己身边的,万芳谷虽也好,可在这里处处受限制,终究也是他人的地盘。
洛春分犹犹豫豫的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孩子暂时可以留着,姑姑那里她自己去说,不许烛幽插手,至于兄长那边,如果非是有必要的话才再考虑去不去郾归城。
烛幽眸色幽深的看着面前的女人,最终还是妥协了。
其实只要洛春分不厌嫌他,不一心想着要赶他走,他便有足够的耐心跟她周旋下去,眼下答应留下孩子就已经是很不错的结果了。
烛幽心里暗忖,自己好歹也是一界鬼王,如今却被一个女子拿捏得死死的,偏自己还心甘情愿得很。
洛春分将烛幽安顿在漫云居对面的茶馆,千叮咛万嘱咐后,才忐忑不安的进了漫云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