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怜花新传全文阅读

作者:杭时     怜花新传txt下载     怜花新传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046

    “呵,从前竟不知少夫人原来如此伶牙俐齿的,那会子你与你那位表兄,也算是情之凿凿吧,怎的如今就所嫁非他呢?”

    红姨是万没想到沈怜花看着人蓄无害,说起话来也是呛人得很,忍不住就想拿旧事来压压她的气焰。

    “红姨也知那是怜花的表兄,既是表兄,自然就是兄妹之谊了,哪里来的情之凿凿之说?又如何能与夫妻情相提并论?”怜花波澜不惊的应道。

    “好一个夫妻情,不知情的人,或许能信你这话,也就只有少夫人你才一无所知吧,你与管少公子那相看的机会,可是孟娇娇在镇外拦了人家马车,还磕破了头才求来的。

    少夫人莫不是不知道,这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的道理吧?你这嫁入管府不过三日,自己的夫君便已纳了两房妾室,这事儿只怕也是史无前例呀,现在整个管家庄应该都在传哟,怎么?少夫人还真当自己是根葱了?”红姨鄙夷道。

    药铺里此时已经围满了看热闹的人,店里的伙计倒是想出面赶人,可一方是顾客,另一方还有少东家夫人在这,他们也是左右为难。

    用过早膳就过来药铺的管长生,原是与管荣斜倚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谈事的,不想却碰上了这一幕。

    当事人都在这里,自是没有让自己女人任人欺负的道理。

    管长生正欲上前与红姨理论,却被管荣一把拉住。

    “少夫人不一定会吃亏,还有轻鸿在呢!这可是管家的药铺,只是,公子要是现在出去,少夫人才是真的输了,还会羞得无地自容。”

    管长生呼出一口浊气,这管荣算是终于靠谱了一回。

    他缩回了迈出的步子,才往角落里又隐了隐,就听见沈怜花掷地有声道。

    “子非鱼,焉知鱼之乐,红姨莫不是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吧?姑且先不论这姻缘是如何来的,能成就是本事。况且,我是葱是蒜,也是由他管长生说了才算的,碍着旁人何事了?是你这等外人能随意概论的吗?”

    怜花这话气场坚定,说的也是从容不迫。

    轻鸿也睨了红姨一眼,不痛不痒的接着道。

    “红姨,说话小心着点儿,莫要惹祸上身了,管家,可不是您能随意非议的。”

    红姨厚重的胭脂脸,气得是青一阵白一阵,她不服气的斜了轻鸿主仆二人一眼。

    冷哼着说道:“哼,不过是一时的得意罢了,管少公子在我那红楼艺馆里,连包下一位姑娘数月时,你们都还不知道在哪儿呢!”

    红姨说完,药也不买了,气急败坏的拨开看热闹的人群,扭着腰肢气鼓鼓的出了药铺,只留下一片议论之声。

    林伯忙上前道:“少夫人,方才那账簿的事,还请您再过耳听听,给些建议。”

    说完就将二人再次领进了内堂,伙计也连忙招呼着铺子里的客人们。

    管长生的脸顿时黑如锅底,还好他听了管荣的话,不然被那个无知的老鸨再一搅合,他只怕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晚上陪我去趟红楼艺馆。”管长生盯着怜花方才进去内堂的身影,对着管荣说道。

    “啊?这个时候去红楼艺馆,是要火上浇油吗?这要是给少夫人知道了……”

    管荣话还没说完,头上就遭到了管长生的一记爆栗。

    “我这是去替她出气,你想什么呢?”

    管长生确实是这么想的,他得去敲打敲打这红姨,不然,指不定后面还能传出什么更不可思议的事来。

    当初他之所以会去红楼艺馆,全因那膳抚琴的姑娘名叫心儿,她那双眼睛和那张脸,还真有几分神似泠心。

    他是宁可认错,也不愿错过任何一个有可能的可能。

    其实,那心儿姑娘论姿色论长相,也都还不赖,但在红楼艺馆里却是名气不大,主要源于这姑娘她嘴太狠。

    人人道她不谙人情世故,她只是懒得曲意逢迎罢了。

    明明是个好姑娘,却为生活所迫沦落青楼,管长生对这位浑身是刺的姑娘,是含了几分同情的。

    却仅仅也只是同情,他可是连人家姑娘的手都没碰过的。

    红姨所说的连包数月,是有些言过其实了,他也就只是应了心儿姑娘的恳求,钱多手痒的付了包她两个月的银钱而已。

    如此在那两个月里,除了管长生,她便可以不用再应付旁人了。

    其实那两个月里,管长生也是极少去红楼艺馆的,但确实是顶了那么个包养的名头。

    民安堂药铺的后门处,林伯吩咐伙计让车夫把马车赶到了那里。

    怜花对林伯的细致周到感激不已,轻鸿满是纠结的扶着怜花上了马车。

    直到自己也坐上了马车,轻鸿都还在心里暗骂,那个该死的管荣也不知死到哪里去了。

    平时不想看见他时,他是无时无刻不在眼前晃悠。

    现在要他撑门面耍个横时,却偏是找不到人,害得少夫人丢了这么大的脸,等见到他,她非狠狠骂他一顿不可。

    “轻鸿,让车夫去一趟沈家吧。”怜花靠在马车壁上轻声说道。

    轻鸿心里不停打着鼓,沈家现在一个人都没有,这少夫人好端端的去沈家干嘛呀?

    “少夫人,其实,少公子他去红楼艺馆就只是听曲……”

    “我现在不想听到有关他的任何事,你让车夫去沈家吧。”怜花打断了她的话,一脸平静无波道。

    可沈怜花越是平静,轻鸿心里就越发慌。

    她只得讷讷应是,吩咐车夫去镇子北头的沈家。

    管长生原本是还要去其他铺子里巡视一番的,这下也是闹得一点心情都没有。

    心里又记挂着沈怜花,便领着管荣进了药铺后院内堂。

    才看着怜花马车走远的林伯,一回来就看见了少东家管长生,连忙上前行礼,心下也知道他这是为什么而来了。

    听说少夫人已经坐着马车走远了,管长生也没多说什么,只与林伯客套了几句,便决定还是先回府看看。

    管府现在可谓是热闹非凡,听说是由夫人亲自理定了自家儿子的就寝花册。

    每月宿在少夫人处十五日,两房妾室分别是各四日,余下的随他自由安排。

    管长生坐在庭院里管荣搬过来的太师椅上,揉着几乎是青筋突满了的额头,听着下面管荣在给府里的人训话。

    无非就是些勤劳、恭顺、友善、守法,不得擅传主家谣言等等……

    管长生听着只觉头更疼了,自去年他承诺了接下家里的掌家权后,父母亲就真的过起了颐养天年,撒手不问巨细的无忧日子了。

    要真不管倒也罢了,偏偏他纳妾这事,自己的亲娘亲,居然是抱了看热闹的心思插上一脚的。

    好端端的整什么就寝花册,这简直是在要他的命啊,还嫌他不够烦么?

    “长生哥哥。”

    一声清脆的喊声,打断了管荣的训话,也打断了管长生游离的思绪。

    姚瑶身着一袭粉衣,俏皮又不失可爱。

    稚气未脱的俏脸上满是不悦,看到管长生便挤出几分委屈来。

    “长生哥哥是不满意姨母的安排么?”姚瑶嘟着嘴,巴巴的看着管长生问道。

    她这副俏模样,加上我见犹怜的小表情,是个男人见了,都要不自觉的心软。

    偏是管长生依旧冷着个脸,起身拉过她的手臂,将人带入一边的回廊,才冷声道。

    “你若是身子大好了,明日我便让管荣安排人送你回去,管家不适合你。”

    管长生之所以把她拖到一边才说这话,其实也是给足了她面子,毕竟他也曾拿她当妹妹看的。

    小姑娘脸皮薄,再叫府里的下人传出去,也污了她的名声。

    可姚瑶却不这么想,她爱慕管长生,便是无名无份跟着他也是愿意的。

    更何况,现在还有个妾室的名分在,姨母也必定是心疼自己的,她就不相信时日一长,自己还拿不下管长生。

    现在听他这般说,姚瑶立马就开始掉泪了。

    “什么叫不适合?是姐姐在你面前,说了我什么吗?还是瑶瑶有哪里做得不够好的?”

    “你没有哪里做得不好,她是府上的少夫人,不是你的什么姐姐,她也从没在我前面说过你什么。瑶瑶,我记得我有跟你说过的,我不会纳妾,更不会纳你为妾,你没必要留在这里委屈自己。”管长生说完不再等她回应,抬腿就拐过回廊往后院去了。

    当他风风火火去到母亲院里的时候,父亲正轻轻推着坐在秋千上的母亲。

    管长生胸口莫名泛酸,他都不知道多少次,幻想自己也能与沈怜花这般恩爱和睦。

    “咳咳。”管长生轻咳了两声,走过去坐在一旁的摇椅上。

    管父挥退了一边的两个小丫鬟,自己也摇着扇子,哼着小曲儿往书房去了,把大树下的这片宁静给了母子俩。

    管长生见母亲下了秋千坐过来,脸色虽不怎么好,但还是给她倒了一杯茶。

    “怎么?替你媳妇儿来找娘出气了?”管母一边喝着茶,一边揶揄道。

    “问过府里的下人了,她没回来,估计是回沈家了?”管长生没精打采道。

    “那你这是怕她回来交不了差?”管母问。

    “娘,您能不能别给我添乱了,我真的头疼。”管长生拖长尾音唤了一声娘,无辜又可怜的诉道。

    “哎!我儿说要娶那沈怜花时,娘就极力反对了,娘并不是嫌弃她的出生和家境,娘就是怕看到今日这种局面。

    你是爹娘捧在手心里,娇生惯养矜贵着长大的,可她却因自身的缺陷和环境,极有可能是个敏感多疑又自卑的孩子,长生啊,你以为成亲就是把两个不相干的人,绑在一起就完了吗?”管母叹息道。

047

    管长生蹙眉不语。

    “夫妻之道可是大道,不是一朝一夕的相处,那是以后每一个日夜不离不弃,荣辱与共的久伴,也不是初见时的赏心悦目,而是后来生活在一起的磕磕绊绊,是两个人彼此信任,又相互理解和包容,你们若生活环境迥异,个性差异较大,能有共同语言和喜好吗?”管母看着自家儿子意味深长的说道。

    “可是,娘,我是真的很喜欢她。”管长生沉思良久后,讪讪道。

    “你是娘生的,娘还能看不出来?”管母顿了顿,叹了口气又继续说道:“正因为看出了你的心意,娘才替你担心呢,她的眼睛看不见,很多事便不能明白你的心意,对于你的付出,她若一直这般视若无睹,又或是从不给予理解和回应,长生,你还能坚持喜欢她多久?”

    “我……”管长生听着母亲发自肺腑的言论,一时竟找不到自己的声音。

    “你不必急着回答娘的问话,你只要记住,再好的喜欢也经不起岁月的搓磨,你不说她也不问,你们终是心有隔阂的,两厢情愿的感情才好长久,若只一厢情愿,迟早得辜负啊!”

    管母打断了管长生的话,难得的一本正经,说完起身离开,经过管长生时,还沉重的拍了拍他的肩膀。

    “娘,她真的是个很好的女子,儿子也是真的喜欢她。”管长生冲着母亲的背影说道。

    母亲不是不明事理,也不会过多干预他,可他还是极力表明了自己的心意。

    “行了,你喜欢她,便找她说去,你不说她就不知道,她不知道不还得误会你吗?你就算为她把两房妾室都遣散了,娘也不说你什么,只要你自己认为值得就好。”

    管母不耐的说完,冲着管长生挥了挥手就走远了。

    才拐过墙角,管母又悄悄趴着墙回看了儿子一眼,见他坐在摇椅上发呆,无可奈何的又是一声叹息。

    再一转身猝不及防撞到身后的人,还不及她惊呼出声,管父连忙捂住她的嘴,示意她先离开。

    管母拍拍受惊的胸膛后,瞪了管父一眼,反手就拧住了对方的耳朵,一边往书房拽,还一边口语嗔道:“老娘和儿子叙话你也敢偷听?”

    老两口是真走了,管长生在母亲院子里坐了许久才离开。

    他没去沈家接沈怜花,而是把管荣带到了临水阁自己的书房里,两人一直关在书房里密谈。

    沈家这边,破落不堪的院子里满是落花,更显沧桑萧条。

    轻鸿身边没带什么人,就一个车夫,和一个会些拳脚功夫的家仆。

    两人也很有眼力劲,接过轻鸿递上来的钥匙,打开了嘎吱作响的旧木门,三两下就收拾干净了院子。

    轻鸿扶着沈怜花进了内屋,还是进的她婶娘先前住的那屋。

    虽只隔了一日无人居住,没人打理,屋内已经蒙了尘。

    “少夫人,咱们,咱们要不回府吧,婶娘这屋那日奴婢已经都清理了,这里边现在什么都没有了呀!”轻鸿观着怜花的面色,小心的说道。

    “你带他们先回府去吧,晚些时候再过来接我就好了,我想一个人在这里待一会儿。”

    怜花放开了她的手,伸出双手探着路,准确又熟练的摸到床榻边。

    轻鸿眼眶微微发红,这样的少夫人总是让她格外心疼,也格外的想要护好她。

    她没再多说什么,上前推开了破旧的小木窗,让房间里能通风些,就退了出去。

    她吩咐车夫驾车去镇上,买些饭食果品之类的过来,顺便找管家铺子里的伙计,给府里捎个口信,自己则是和家仆守在了院外。

    看少夫人的架式,这日头不落,只怕是不会轻易回府了。

    沈怜花坐在婶娘的床榻上,轻抚着床榻上的木板。

    想起那年叔父刚没时,婶娘颓丧得整夜整夜的咳血,家里的担子全落在了大堂兄和堂姐的身上,把小堂兄和她护得极好。

    后来连大堂兄也病倒了,小堂兄在外面听到了关于沈怜花是灾星,命里还带煞的谣传后,回来就将她给打了一顿。

    怜花没有还手,只缩在角落里双臂抱着头,任由小堂兄咒骂和踢打。

    那年她才七岁,第一次觉得活着是件极为艰难的事情。

    大堂兄是在叔父去世的第二年走的,婶娘哭得死去活来。

    怜花与堂姐依偎在床榻上,沉默了许久后,她小声问道:“阿姐,我真的是个灾星吗?是不是有我在,你们就都会死。”

    “咳咳咳,不许瞎说,父亲和哥哥是生了重病才没的,不关你的事,怜花,你要好好活着,知道吗?”堂姐一边忍着咳嗽,一边压低了声音说道。

    时隔一年后,一向疼爱沈怜花的堂姐也没了,堂姐没时正值寒冬。

    家里没有多余的房间,婶娘又不许怜花再与堂姐同住一屋了,粗鲁的扔给了她几床破旧的棉絮,将她赶去了柴房。

    那个冬天于她而言,是冻彻身骨的冷,夜里她冷得睡不着觉时,时常能听到堂姐的咳嗽声。

    她几次悄悄摸到了堂姐那屋的小木窗下,轻敲窗户,只为跟堂姐说说话,可每每此时,换来的都是堂姐隐忍不住,又捂着被褥发出的沉闷咳嗽声。

    听着那咳嗽声,她的心也被牵扯得生疼,她默默的摸回到了柴房。

    堂姐是在一个万籁俱寂的清晨走的,婶娘平静得像一个外人。

    怜花裹紧了身上的被褥,缩在木板搭就的临时床榻上,咬着被角不让自己哭出声。

    她静静的听着婶娘吩咐小堂兄去拿草席,之后是木板车,再之后是带上铁锹之类的,然后就听到吱吱呀呀的车辕声渐行渐远。

    小堂兄走时,沈怜花已十二了。

    那日清早,婶娘去那屋看过后,只对着早起的怜花说了句,“你小堂兄去找他父亲和哥哥姐姐了”,然后就回自己的屋子梳洗去了。

    怜花手里的盲杖落地,她连忙蹲下身在地上摸索,随着滴落在地的,还有她无声无息的泪。

    婶娘全程没流过一滴泪,她平静的给小堂兄换了身整洁的衣裳,拿了草席裹好,又一个人将他背上板车。

    怜花深一脚浅一脚的躬身在后推着木板车,这是她第一次参与下葬自己的亲人。

    婶娘告诉她,哪里是她父母的坟头,哪里是叔父的,还有堂哥堂姐的。

    她顺着婶娘的手,摸到了一根又一根立在地上的木头桩子。

    婶娘说她也给自己留了个空位,就在叔父的旁边,待她没了后,让沈怜花把她葬在那里。

    怜花哭得泣不成声,婶娘抚摸着她的头轻笑道:“有啥好哭的,人活着就免不了一死,早死晚死又有什么分别,不过,咱们家怜花是不会死的,这里可没有给你预留位置。”

    “为何?”怜花抹了把泪问道。

    “将来呀,婶娘要给你找个好人家,把你风风光光的嫁出去,到那时,你的牌位自是要供奉在你夫家祠堂里的。”婶娘呼出一口气道。

    说出的那句话,呼出的那口气,似有完成了人生重大使命后的松快,与满满的成就感。

    这是婶娘第一次心平气和的在她面前谈生死,她也听得淡然。

    沈怜花在坐上回管府的马车时,人已经开始犯起迷糊了。

    轻鸿一回府就立即吩咐了人,去请药铺里的肖老大夫过来。

    看着床榻上发着高热,嘴里还不时说着胡话的沈怜花,轻鸿心急如焚。

    她拧了帕子,才小心翼翼的敷在沈怜花额头,外间就有小丫鬟匆匆跑进来。

    “轻鸿姐姐,少公子和管荣都没在府上,说是连晚膳也没回来用。”小丫鬟附在轻鸿耳畔细声道。

    轻鸿愤愤的在心里啐了一口,果然男人全都是不靠谱的。

    “你再去看看肖大夫来了没有?记住,小心着点,别惊动了老爷和夫人。”

    “是。”小丫鬟领了命,又颠颠的跑走了。

    小丫鬟再进来时,不辱使命的拖来了几乎跑岔了气的肖大夫。

    把脉问诊后,老大夫寒着脸道:“悲恸欲绝最是伤肝,怎的还让少夫人一日都不进食呢?你们都是怎么伺候的?”

    轻鸿难过的垂下了头,她让车夫去馆子里打包了上好的饭食,给少夫人送进去时,她已躺在那硬床板上睡着了。

    尽管后来她取了马车里垫座的绒毯过去,可少夫人被她叫醒后,是死活也不要,也不吃不喝不说话的。

    肖大夫取了药箱里备用的退热药材,递给丫鬟,让她赶紧去熬药。

    自己忙取了银针,准备先给她扎扎针,又让轻鸿用酒替她擦手心和脚底。

    一通忙乎下来,怜花降下高热时已近亥时。

    她只觉自己是迷迷糊糊的睡了一觉,整个人似从水里捞出来的一般。

    轻鸿伺候着她简单沐了身,换了身舒适的衣裳,又吩咐丫鬟端了小米粥和小菜上来。

    外间的软榻上,怜花还是没什么胃口。

    轻鸿只能劝着她多少吃一口,不然这身体怎么见好。

    主仆二人细细说着话,门外又来了家仆,说是有要事需求见少夫人。

    “这都过亥时了,有什么事不能明日再说的,让人打发出去。”轻鸿对着进来禀事的丫鬟说道。

    丫鬟应了是,刚转身时却被怜花叫住。

    “让人进来吧,都这么晚了,许是真有急事呢!”

    “是,少夫人。”丫鬟恭敬的出去领人了。

048

    来人是前厅门房那边的家仆,一进来就扑通跪在地上,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有话就直说,若是存了心要扰少夫人用膳,稍事你就自行下去领板子吧!”轻鸿轻斥道。

    “是,是衙门那边来人了,说,说是少公子今夜去了红楼艺馆,那边出了点事,现在少公子人被带去衙门了,让府上去个能做主的人作保,给领回来……”家仆颤着声音说道。

    轻鸿闻言脸色大变,这还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空气瞬间就沉寂了下来。

    白日里她们才在铺子里,被红楼艺馆的红姨冷嘲热讽过,少公子还偏在这风口浪尖上又去了红楼艺馆。

    轻鸿只觉脑瓜嗡嗡作响,她壮着胆子转头去看少夫人的脸色。

    只见怜花握着手里小汤匙,一脸淡定的舀着碗里的小米粥,有一勺没一勺的吃着。

    “咳咳,那个,这等子事直接去找吴管事不就行了吗?”轻鸿小声斥了那家仆一句。

    “衙门里的人说了,得是府上的主子才行,吴,吴管事说夜深了,怕老爷和夫人知道了着急上火,这才让小的来禀少夫人的。”家仆一脸委屈的说道。

    轻鸿只觉吴伯是老糊涂了,这种事情宁愿让老爷夫人上火,也不能让少夫人知道不是吗?

    怜花垂眸不语,强撑着精神,将一碗米粥吃完,轻鸿忙接过她欲往矮几上放的碗。

    “命人备马车,去衙门吧!”怜花拿帕子拭了嘴角,平静的对轻鸿说道。

    空荡荡的街巷里,一辆豪华的马车慢悠悠的驶过,留下一长串车辙声。

    沈怜花一身华服妆容精致,她坐在柔软的金丝绒地毯上,背靠软枕斜倚在矮几旁,单手杵着额头正闭目养神。

    轻鸿坐在靠马车口的位置,不时的偷眼打量一下闭目的人。

    她越发有些看不懂少夫人了。

    临出门前,少夫人特地让她给找一套华丽点的服饰换上,还难得的上了一层薄妆,才不急不徐的上了马车。

    少夫人注重打扮还是头一次,不得不说,她只稍稍一装扮,就已经美得不可方物。

    又让管事吴伯备了府里最好的马车,就只带了轻鸿一人,慢慢悠悠的朝衙门口晃。

    马车一直行至衙门口才停下,衙门前还蛮热闹的。

    不少人都聚在一起,等着家人前来作保,一大群人只三五个值夜的衙役看顾。

    马车停住,怜花却没有要动的意思,轻鸿只得硬着头皮跟她说了一声,便先下去探探情况。

    有差役看到管府的马车,连忙让人进衙门内,请正跟县太爷闲话的管少公子出来。

    轻鸿寻了人稍加打听才知,今日红楼艺馆的酒水出了点问题,不少人都上吐下泻。

    红楼艺馆被人举报后,衙门便将艺馆暂封了,馆内所有在场人员,都一并带回衙门逐一排查。

    轻鸿了解情况后,才在马车前向怜花讲述完,管长生和管荣就出来了。

    两名衙役将他两人恭敬的送到马车前,却是没有立即离开的意思。

    其实也就是要核对一下前来作保的人,毕竟这是职责所在,也是衙门里的规矩。

    轻鸿略显尴尬的朝管长生福身道,来接他的是少夫人。

    管长生脸色当下就有些挂不住了,可衙役们听闻却是眼睛发亮。

    沈怜花是这管家庄附近一带十里八乡里,出了名的美人,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那双眼睛。

    从前是被自己的婶娘护得太好,所以见过她的人,其实还真不多。

    独有的那么两次,那也是于上长街之上,引起过众人围观的。

    轻鸿艰难的移步到马车边,才恭敬的唤了一声少夫人,沈怜花就掀开了帘子准备下来。

    她妆容精致面色姣好,一头如瀑青丝顺着弯身的动作倾于身前,鬓边步摇钗环也随之叮铃脆响,一袭华裳在她的容颜下都失了几分艳色。

    莫说是衙役们看呆了,就连管长生都不觉心弦一动。

    他也最先反应过来,手撑着车板跳上了马车,忙将要下来的沈怜花往马车里塞。

    怜花被他推得往后一仰,管长生也重心不稳,双双跌倒在了地毯上。

    落地的那一刹,管长生一手护在怜花的后脑勺,一手撑着半边身子,可一切还是来得太快。

    又受马车空间所致,男上女下的姿势颇为羞耻。

    二人皆是呼吸急促,都能听见彼此怦怦的心跳声,又有甜腻气息交织在了一起,气氛莫名的有些暧昧。

    管长生此时倒成了行动派,他想也没想的就在怜花眉心落下了一个吻。

    后者立时慌张的别开了脸,推搡着让管长生赶紧起身。

    管长生俊脸微微发烫的坐了起来,许是因为怜花眼睛看不见的缘故,片刻的尴尬过后,他目光不失贪婪的盯着眼前人一个劲的瞧。

    “你盯着我做甚?”怜花理着自己的衣衫,嗡声问道。

    管长生差点没被自己的口水呛到,颤抖着伸出一只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却被沈怜花抬手准确无误的挥开。

    “你……”管长生明显有些吃惊。

    她这是看得见吗?还是有什么特别的法门?

    “说你看着我,是我猜的,能拍开你的手,我凭的是感觉,来自于对声响方位的感观,和对风及空气流动所作出的判断。”怜花淡声解释道。

    管长生觉得有些不可思议,沈怜花远比自己想象的要独立强大。

    还不待他过多感概,怜花指着马车外,突然说道:“你,下去。”

    管长生错愕,她不是来作保并接自己回府的吗?

    好端端的怎么叫他下去,再说了他要怎么下去,那马车外面还有一大群人呢?

    听不到动静,怜花也不气恼,兀自开口道:“长生好兴致,府上放着妻子和两房妾室,还有闲情上青楼狎妓,当真是精力旺盛,今夜这一路过来,怜花替你略略记了一下步数,以你的脚程步行回府的话,最多也就半个时辰。”

    “你,这是要让我走路回去?非如此不可吗?”管长生软了语调问道。

    他哪里听不出她语气里的坚决,只是这大庭广众之下,马车内两人的声音,外面估计早听了个一清二楚,指不定都在等着看他的笑话呢!

    “一定得如此。”怜花回得肯定。

    “若我不依呢?”管长生闷闷道,那语气听着像是有些委屈,又带了几分撒娇的意味。

    沈怜花扑闪着一双空灵的大眼睛,转向了管长生的方向,言语依旧温柔,口气也依旧坚定。

    “你是觉得为难吗?那我下马车与你一道步行回府好了。还是你觉得我惩罚你这件事很丢人?长生,还有比你娶了我,更让你觉得丢人的吗?”

    怜花说完作势就要起身,却被管长生一把拉住。

    管长生凑到她面前,一字一句的说道:“沈怜花,娶你这事,我管长生从不觉得丢人,不被你管着才丢人呢!”

    说完管长生大刀阔斧的下了马车,还没忘吩咐轻鸿照顾好少夫人。

    先前在车上听着她的话,管长生觉得分外刺耳,此时跳下马车,竟觉得心情也并没有多糟。

    脸面这事,是既分场合也分事由,若事事计较,那只会失去比脸面更加珍贵的东西。

    众人看着管少公子被自己的新婚夫人赶下马车,又看着管府的大马车,从他们面前呼啸而去,倒也不怎么好意思发出异于常人的笑来。

    管荣则是一脸惊悚的看着自家少爷,管长生这一副乐在其中的模样,简直颠覆了他这些年来,对自家公子的认知。

    他又在心里默默给管长生记了一笔,这位少公子他喜欢被虐,特别是被自己的夫人虐。

    管长生好歹也是文武全能,虽是被富贵给耽误得甚少动武,好歹底子也还是在的。

    怜花记的这点路程,对他来说真不算什么,所以回府的时间,并不比她们乘坐马车慢多少。

    虽然时辰已经很晚了,可思来想去还是打算先找她道个歉去。

    望心阁门外,轻鸿一脸倦容道:“少公子,你就行行好,饶了奴婢吧,少夫人她刚睡着。”

    管长生不信,冷眼看着轻鸿。

    这丫头以前对自己唯命是从,可自从跟了沈怜花后,明显就跟自己不同心了,这都已经敷衍了事,像模像样的开始打发他了。

    见管长生不走,轻鸿又无奈告饶,“少夫人午后就开始不舒服,傍晚时分还发了高热,亥时才降下,却又传出少公子……,哎,少夫人她……”

    还不等轻鸿说完,管长生已焦急的打断了她的话,“怎么这些你都不早说呢。”

    轻鸿无语的翻了个白眼,“奴婢怎么早说?那时候少公子应该是在红楼艺馆吧?能找得着你吗?奴婢这不现在才得以有机会见着您嘛!”

    管长生懒得跟她理论,把轻鸿扒到一旁道:“你下去休息吧,我今夜宿在望心阁。”

    主子都这样说了,轻鸿也乐得清闲,回自己耳房前,还没忘狠狠瞪了呆如木桩的管荣一眼。

    床榻上的人已然熟睡,似乎睡得并不怎么安稳。

    管长生蹑手蹑脚爬上床榻,还不待他躺好,怜花就寻着一丝清凉凑了过来。

    她的手臂极其自然的揽住了他的腰,管长生顺势就将人搂进了怀里。

    什么乌七八糟的事,都不如与眼前人同寝来得安逸。

049

    翌日清晨,轻鸿早早的就过来伺候沈怜花起身。

    怜花一直犹豫着,最后还是问出了口。

    “昨夜里,长生他,是不是来过了?”

    “嗯,昨夜少公子是歇在此处的,少夫人昨夜睡得沉,少公子夜半时分离府的,所以未叫醒您。只说是远处庄子上出了急事,需要在那边待上一阵子,遂与管荣一并骑快马赶过去了。”轻鸿一边替她梳妆一边说道。

    怜花没有接话问具体去了何地,是出了何事,他性情还算温和,想来应不会在外胡来。

    她只依稀记得夜里自己一直被他抱着,他还在她耳畔说了许多话,她也没太注意听,迷糊间还以为是做了一场梦。

    就在怜花还努力回忆,管长生昨夜究竟跟自己说了些什么时,有夫人那边的家仆过来送东西。

    来人送的是掌家的钥匙,说是少公子临行前,去了趟老爷夫人那里亲自交代过的,此次出门恐时间过久,管府上下皆交由少夫人作主打理。

    管长生那一走的确有够久的,一晃眼都过去大半年了,是杳无音信。

    管府上下倒被怜花打理得井然有序,就连铺子里的生意,也是做得风生水起。

    如今管府上下对这位盲眼的少夫人,无一不是尊敬有加,就连老爷夫人都对她百般抬爱照拂。

    可外间传闻却是从未间断,有说她沈怜花命煞克夫的,还有说管长生早就客死异乡了的。

    可那些怜花就算听到了也充耳不闻,是非曲直总有见真章的一日,犯不着为不值得的人和事费心劳神作解释。

    今夜又如往常一般,她在前厅那边陪管长生父母用完晚膳,闲话几句就准备回望心阁。

    许是今夜吃得过饱,临时起意让轻鸿领她去了一旁的小花园转转,顺便消消食。

    入得静谧的小花园,才行了几步路,怜花突然站定,拍了拍轻鸿的手臂,示意她不要出声。

    这大半年来,她与轻鸿之间早已养成了天然的默契。

    轻鸿立时止步屏住呼吸,整个人呈戒备状。

    “顺子,你,会,会娶我的吧?”一个女人的声音响起。

    那声音娇中带媚,还伴着婉转零碎的嘤咛。

    被叫作顺子的人未有应声,回应女人的是加重了些许,又略略急促的粗重喘息声,惹得那女人又是娇喘连连。

    饶是再没见过世面,也知道远处茂密丛林处的男女,在行那龌龊之事。

    沈怜花攥紧了手里的帕子,拖了轻鸿的手,悄无声息的退出了小花园。

    一路回望心阁时,她都心不在焉。

    轻鸿只觉少夫人从方才开始,就有些不对劲,可当时她也竖起耳朵仔细听了,似乎小花园那边并无异常。

    她忙着伺候少夫人洗漱,很快就把那事给抛脑后了。

    一切准备妥当,看着怜花躺在了榻上,她才拿了被褥在外间的软榻上睡下。

    自从少公子走后,她就是这么陪着少夫人的,少夫人比较浅眠,夜里时而会醒来,离得近些她也方便照顾。

    床榻上的沈怜花,翻来覆去的就是睡不着,那个声音怎么会是她的?难道是自己听错了?

    好不容易迷瞪到了后半夜,架不住困意来袭,怜花将将入睡,又耳尖的听到了阵阵悉窣声。

    她不由得一个激灵,有人敢夜闯望心阁?

    “谁?”

    怜花惊着心才要大喊出声,就被一个黑影闪到榻前捂住了嘴。

    居然是熟悉的气息,怜花颤着双手,覆在了捂着她嘴的那只温暖宽厚的大手上。

    “长生,是你吗?”她小声问道。

    那只大手也是一颤,随即反握住了她的手,又似乎觉得只握着手不够,干脆一把将榻上的人连着被褥捞起,紧紧抱在了怀里。

    怜花双臂被迫环上他的脖颈,僵硬了片刻后,轻轻抚着男人落在后背上柔顺的发丝。

    管长生感受到她的轻抚,将人又抱紧了几分,埋首在她颈窝处轻咬了一口,喃声低语道:“怜花,我好想你!”

    怀中的沈怜花被激得一阵颤栗,大脑几近空白,管长生却已辗转吻到了她的唇上。

    “唔……”男人闷哼了一声。

    “砰”,接着是花瓶碎裂落地的声音。

    管长生嘶着声,顺着痛感摸到了后脑勺上,竟是一手的黏糊。

    “长生,你没事吧?”怜花闻到了刺鼻的血腥味,连声问道。

    “长,长,是,是少公子吗?”轻鸿大惊失色,手忙脚乱的跑去摸出火折子掌灯。

    整个内室被照亮了,管长生一身黑色夜行衣,坐在床榻上斜眼睨着罪魁祸首。

    大半年不见,小丫头长进了不少。

    本来气氛正好,也是他自己动情又过于投入,才让人在脑后开了瓢。

    怜花取了帕子捂住管长生的后脑勺,一脸焦急之色。

    轻鸿却笑得有些没心没肺,月色下她可是屏气凝神看了个清楚,原来少公子和少夫人感情已经这么好了吗?

    她两手握拳相抵,继而伸出大拇指,指尖相对动了两下,还意有所指的看了看少夫人,对着管长生一脸坏笑着跑开了。

    不多时管荣带了常用的伤药过来了,管长生去了外间,好在伤口不深,由着管荣先给他清理简易包扎一下。

    整个管府都静悄悄一片,只望心阁这处灯火通明。

    小厨房又给管长生做了点吃食过来,待他洗去一身的风尘与疲惫时,已近四更天了。

    怜花平躺在床榻里侧,管长生侧躺在外侧,面向沈怜花,定定的看着日思夜想的人,还挑起她的一缕青丝,绕在指尖把玩着,是怎么看都觉不够。

    两人似乎都没了睡意,管长生突然倾身过去,轻抚着她的脸,在她额上落下一吻,接着是她的眉眼,一路往下,他吻得细致又温柔。

    沈怜花却极不自在的推了推他,嗫嚅了半天道:“长生,你,你要不要去看看画屏?”

    “看她做甚?”管长生不解。

    问完后才意识到,他双臂撑在她身侧,居高临下的看着身下的人。

    她的脸上没有任何情绪,没有害羞,也没有见到他的喜悦,不是欲拒还迎,她是真的抗拒他的亲近。

    管长生无奈起身,熄了窗前留的一小盏灯,再翻身上榻时就背对着她躺下了。

    怜花也轻轻阂上了眼,就在方才,她差点就脱口而出要告诉他,画屏背着他有人了,可她是个瞎子,她的话有人会信吗?

    在小花园时她也挣扎过,她听出了画屏的声音,她强忍着没有喊人,那是因为她觉得扯下了那层遮羞布,丢的还有他管长生的脸。

    同床异梦大抵如是,也许是太晚太累了,两人就这么背对着背的睡着了。

    少公子回府的好消息,清晨已传遍了管府,此刻长街上怕是也都知晓了。

    管长生可没这么张扬的,怪只怪那轻鸿。

    她将他当成是入室的登徒子了,搅了小夫妻的好事,还打破了人家的头。

    轻鸿是五内难安,一大早就催着管荣长街纵马,接了肖大夫过来。

    肖大夫是黑着老脸,坐在望心阁偏厅里傻等,还时不时的瞪一眼一脸赔笑的轻鸿。

    小丫头瞧着挺机灵一人,却是忒不会办事。

    轻鸿也极不好意思,奈何两个少主子是睡至午时才悠悠醒来。

    管长生是连日来的奔波劳累所致,而怜花几乎是一夜未眠,天渐亮时才睡着,加上有管长生在身边,她睡得也是格外的安稳。

    听说少公子回来了,前厅那边早膳还过来催了一遍的,让轻鸿给打发了。

    紧接着又来催午膳,轻鸿只觉一个头两个大。

    好不容易盼着人起床了,她连连讨好着让自家公子去偏厅给大夫瞧伤,自己则是去伺候少夫人起身。

    午膳时分,管长生牵着怜花的手是姗姗来迟。

    管家二老倒是一脸迷之微笑,另两位被一并请上桌的妾室,却是心思各异。

    管家人丁单薄,也没有那许多规矩,先前也是因为管长生不在,怜花便允她俩一起陪着用膳,自家婆婆喜热闹,有她们在,气氛总是会好些。

    “你这头没事吧?”管母看着儿子头上包扎着的布条,问道。

    “没事,小伤,吃饭吧,都快饿死了。”管长生随意的回答道。

    然后贴心的将沈怜花扶到椅子上坐好,又将碗筷递到她手边,这才自己坐下准备开吃。

    管母还亲自夹了一筷子菜,递到怜花碗里,嘱咐她要养好身子多吃点。

    她这话里的另一层意思,倒是都被埋头吃饭的两位当事人给忽略了,他二老急着抱孙子啊!

    这大半年来,沈怜花的为人处事二老也都看在眼里。

    管府被她打理得井井有条不说,她自己大字不识一个的,单只凭着轻鸿帮她看帐念字,她竟也能把生意都看顾得妥贴。

    酒足饭饱,二老又留了两人叙话,姚瑶和画屏也一同陪着。

    被父母问及这些日子在外的情况时,管长生都简略的一笔带过,只说这阵子依旧会很忙,不出变故的话明早又要离开了。

    管父管母听说儿子要再次离开,居然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妥。

    怜花自然也不会多过问,她只淡定的饮了口茶道:“如此,那长生今夜可去画屏处安歇。”

    她这话一出,不光是管父管母愣住了,管长生闻言也是眉头紧锁。

    “咚”的一声闷响,姚瑶将手里的茶盏重重磕在了桌上,瞬间引去了众人的目光。

    “瑶瑶,你这是做什么?”管母不悦的看了她一眼。

    这孩子从前也是被她当女儿一样,捧在手心里的,可自从她坚持要留在府上,给管长生当妾室后,就变得愈发没有规矩了。

    见姨母不高兴了,姚瑶连忙噤声。

    她只是有些不服气,沈怜花凭什么指着表兄宿在哪处,还偏是指了一个贫贱丫鬟。

050

    与姚瑶同坐一处的画屏,却是被吓得一个激灵,连忙起身扑通跪在了地上,朝着怜花叩首。

    “奴婢身份卑微,不敢与少夫人争辉,还是请少公子夜里宿去望心阁吧!”

    怜花闻言却是淡然一笑,“你在紧张什么?伺候少公子不是你身为妾室,应尽的本分吗?”

    管长生第一次见沈怜花露出这样的笑容来,这种笑充满自信,也超然脱俗。

    原本听到她说让他去画屏房里时,他还有几分生气的,看到这笑,他突然领悟到她前面那句话,似乎是在铺垫什么。

    “奴,奴婢没有紧张,奴婢是,是受宠若惊。”画屏强作镇定的回道。

    “你也是伺候过少公子的人了,是受宠若惊还是心有旁骛,希望你能分得清。从今日起,你只需担好一个妾室的名就行了,老老实实的待在你的墨香苑,不许再接近与侍奉长生。画屏,我如此说,你可能明白?”怜花素手摩挲着茶盏杯沿,温声道。

    “奴婢明白,奴婢,谢少夫人。”画屏含泪伏地道。

    “为何?”管长生问。

    “嘶。”怜花还不及回管长生的话,先倒吸了一口凉气。

    “怎么了?少夫人。”立在她身后的轻鸿,紧张的问道。

    “没什么,茶盏上有个缺口,划着手而已。”怜花抬起右手,只见纤细玉指上已渗出了血珠。

    管长生侧身靠过来才握住她的手,却被沈怜花灵巧的抽出并躲开。

    她总是这样,会突然嫌弃自己,忽远又忽近,管长生闷闷呼出一口气,甚感无力。

    怜花接过轻鸿递上来的帕子,按在了手指上,起身从容道:“长生不在许久,这府上大小事务是你交由我打理的,既然是我说了算,那便由着我安排,你若有疑,大可收了我的掌家权。总而言之,我不喜欢这个画屏,你要是心疼她,舍不下她,那明日离府便带上她同去吧。还有,你这来去匆匆,今夜不如宿去画竹苑好了!”

    看来又误会了,管长生方才真就只是随口一问,她哪只眼睛看见他舍不得了?好吧,她是哪只眼睛都看不见。

    她口中的画竹苑是姚瑶的居所,让他去找仰慕自己的表妹,也比那个已经不干净了的爱妾强,怜花如是想。

    说完她朝着管父管母的方向盈盈福身,算是告退辞礼,扶着轻鸿的手臂就出了前厅。

    “这,娘,她这是?”管长生看着一屋子的人神色淡定,只想喊母亲为她说句话,他是真的冤枉。

    “别喊娘,你自己的夫人,什么个性你不知道吗?不过,我瞧着她这性子倒是越发喜欢了。”

    管母啧了他一句,递给自家老爷一个眼色,二老就在丫鬟的簇拥下退场了。

    画屏默默起身,朝着管长生一拜,领着身后的小丫鬟也走了。

    “长生哥哥,要不你去我的画竹苑吧?我想听你讲讲这半年多,你在外间遇到的奇闻逸事。”姚瑶拉着管长生的衣袖撒娇道。

    “去什么画竹苑,我累着呢,你就别闹了,我夜里还宿望心阁那边。”管长生抽出自己的衣袖出了门。

    管长生走后,姚瑶露出一脸凶相,反手就将茶盏扔在地上摔了个稀碎,为什么他们每个人眼里都只有沈怜花,姨父向来不闻事就算了,就连姨母现在也不向着她了。

    还有那个沈怜花,她到底算哪根葱啊,画屏一个妾室,她一句她不喜欢,就把人关在苑子里,偏偏表哥还百般由着她。

    “小姐,您不该在这里摔杯的。”她身后的丫鬟上前小声道。

    这丫鬟是自小就跟在她身边的,姚瑶收了脾气,气呼呼的出了前厅。

    她不是不知道自己与管长生的那点情分,早已经不起消磨了,可是他常年不落家门的,一回来又扎在望心阁,她是连接近他都难。

    她今早起来,听到府里的下人们口口相传的,皆是他夜半骑快马赶回,不知疲倦的直接就去了望心阁,还将人从榻上连被抱起亲热,才招致轻鸿错手打伤了他的头。

    他这是有多巴着那个瞎子,两人还一直睡至午时方起,也不怕府里人看笑话。

    夜里沈怜花没去前厅跟他们一起用膳,才准备洗漱就寝,管长生就过来了。

    两人闷坐在一处静默无话,轻鸿则早早的就闪人了。

    看到怜花摸索着拆卸发饰,管长生还是靠了过去,轻柔而又认真的替她一一取下。

    “长生,今日之事……”怜花话才出口,就被管长生打断。

    他语气极为不耐道:“无事,我本也不喜欢画屏,你看她不顺眼,可以给足银钱打发出府的,何必非要留她在府中?还有,我也不去什么画竹苑,你别总想着把我往外推,我就只躺在你身边,占不了你多少地方。”

    他这番话竟是让沈怜花听出了别样的凉薄来,画屏终究也是侍奉过他的女人不是吗?

    一个妾室便是许足了银钱,又能有多少?被打发出去后,难免要遭人诟病,往后如何重新生活?

    怜花自己就是遭人嘲弄惯了的,自然更明白那份艰难处境。

    所以她才决定把画屏养在府里,就算给不了她许多,至少能让她衣食无忧。

    “在想什么?”管长生见她长久愣神,轻抚了下她的发丝,缓了语气问道。

    “十日后表哥大婚,我也许久未见过婶娘了,甚是想念,想要过去看看。”怜花垂目道。

    “林逸丰要成亲了?”管长生不动声色的假意很吃惊。

    目光却是一瞬不移的盯着沈怜花的脸,林逸丰成亲,她心里应该极不好受吧?

    说起林逸丰的这门亲事,还是他的手笔。

    前阵子他手底下一名副将,与他闲话家常,聊起自己的远房表妹,长得甚是好看,如果不是早已心有所属,又求而不得成痴,那铁定了是要介绍给自家将军管长生的。

    管长生在都城秘密任了个将军之职,他并不爱重名利,许是在天界享有战神之名擅武吧,所以身为凡人的他,就算出生在书香世家,也还是弃文从武了。

    这事极为隐秘,除了自己的父母和管荣知晓外,瞒得管府上下是密不透风。

    “我已娶妻。”管长生傲骄应道。

    “娶,娶妻了,那敢情可惜了,可惜了,说来我那表妹家,与将军所在的庄子离得还挺近的呢。”副将惋叹。

    “哦,是吗?你那表妹心仪何人求而不得?说来听听,指不定本将军还认识呢!”管长生笑道。

    “好像是叫林什么丰的,是个文弱书生,家境也不咋的,估计就是一专骗痴情小女子的小白脸。”副将抓耳挠腮,就是想不起全名。

    “林逸丰?”管长生试探性的问了一句。

    副将一拍大腿,连连称是。

    有时候世界就是这么小,缘份就是这么奇妙。

    他记得自己第二世寻泠心的时候,是走遍了大江南北跋山涉水,可其实人就在自己身边,是硬生生被他错过了。

    这一世她也依旧在他身边不远处,似乎只在等待他一个回眸,他们便能遇见。

    管长生蔫蔫坏笑着给那副将出了个主意,不想这事竟还真成了。

    “嗯,长生,你此次出门要多久?我想去,你可有时间?”怜花问道。

    “你,想让我陪你一起去?”管长生颇觉意外。

    “你若能去自然是极好的,就是,怕你不得空罢了。”怜花低眉顺眼,回答得还算真诚。

    “日子我记下了,到时候再看吧,若是我没回来,你带上轻鸿直接去就好了。”

    “好。”

    之后二人洗嗽上榻亦再无话,怜花背对着管长生,转向床榻里侧,只占了一小方位置。

    管长生想揽她入怀,手却僵在半空,游离着又缩了回来。

    他在她身边安排了两名高手暗中保护,却同时也在监视着她。

    这大半年来,他人虽不在管家庄,这里的大小事他却是知道的一清二楚。吴伯说林逸丰与沈怜花情投意合,对此他始终耿耿于怀。

    他以为他不在时,她会与林逸丰联络密切,不曾想这大年来,她不仅与他无任何往来,就连她婶娘都只去过一两封家书,她一心一意的替他掌管着管家,替他尽孝于父母膝下。

    可他却在与她虚与委蛇曲意逢迎,甚至还算计上了林逸丰,从前他是真干不出这种事的。

    管长生走后的第三天,怜花在深夜里被轻鸿扶着去了墨香苑。

    就在两个时辰前,她让人给画屏送了一碗汤药过去。

    被派过去照顾她的人中,有一位通些医理的老婆子,去了望心阁回话,说是画屏腹痛到不行,闹着死也要见她一面。

    怜花拿帕子掩在鼻子上,还是遮盖不住满室的血腥味。

    “沈怜花,你活该瞎了双眼,你怎么可以这么狠心,要了我孩儿的命,你这个蛇蝎心肠的恶毒女人,你不得好死……”画屏强忍着腹痛,手指紧紧抓着床沿,对着进来的沈怜花破口大骂。

    “下贱胚子,再敢言行无状辱骂少夫人,信不信我让人拔了你的舌头?”轻鸿嫌恶的看着床榻上挣扎着的画屏怒喝道。

    “我下贱,我和顺子真心相爱,我怀了他的孩子怎么了?我碍着你们什么事了?”画屏嘶吼道。

    “你也配谈真心相爱,你身为少公子的妾室,却与家仆私通,还有了孽种。也就少夫人心善,有心想要放你们一马,还给了顺子一大笔银钱,不想他独吞了银钱还将你丢下,天高任鸟飞的过潇洒日子去了。少夫人为保全你的脸面,才赏了你一碗落胎药,还留你在管府,你倒好,居然恬不知耻的倒打一耙。”轻鸿愤愤道。

051

    当初沈怜花还没嫁进管府时,画屏就是管长生的通房,怜花大度提了她做妾,她却不知廉耻的与家仆私通。

    怜花安排过来伺候她的老婆子,探出了画屏已有两个多月的身孕。

    她原本只是想打发走顺子,将画屏关在这墨香苑的,却不想他们连孩子都有了。

    孩子终究是无辜的,沈怜花便给了她二人一笔可观的遣散费,任他们天涯海角远走高飞。

    可顺子就是个下九流的烂人,不但不对画屏负责,还独吞了属于画屏的那一份放妾补偿。

    顺子撇下画屏卷款跑路了,画屏却把这过错记在了怜花头上。

    坚持称若不是怜花给的银钱过多,那顺子也不至于见财起意,昧着良心丢下她和她腹中的孩子。

    怜花赏她的那一碗落胎药,是为了她好,也为顾全管长生的面子,竟是好心被当作了驴肝肺。

    “你以死相逼要见我,就只为骂我几句吗?”怜花淡声问道。

    “骂你都是轻的,沈怜花,你自视清高,以为能就此高人一等吗?你不过就是比旁人多了几分运气而已,你以为少公子为何娶你?那是你婶娘在悦人茶馆跪地求他,他才勉强答应的。”

    画屏拍打着床板,笑得一脸狰狞,顿了顿又继续说道。

    “你当了这管府的少夫人又如何?少公子也只是一时兴起由着你罢了,若不是你这张脸像极了他心爱的女子心儿,你觉得他又能容你到几时?”

    “心儿?”怜花身形一晃,喃喃念着这个名字。

    “画屏,你是不是疯了,休要胡说八道。”轻鸿连忙扶住了怜花,狠狠瞪了画屏一眼。

    “怎么?被我说到心坎里去了?沈怜花,你该不会对少公子动心了吧?哈哈哈……,我还以为你冷情冷性百毒不侵呢,哈哈哈哈……”画屏看着脸色愈渐苍白的沈怜花,笑得五官扭曲变形,也笑得凄然悲怮。

    “你知道我为什么恨你吗?若不是你出现,我就算是再不得少公子正眼,那也是他名义上的唯一的通房,是挂着他的名的。可你嫁进来了,他纵使心里有别人,也给足了你正妻的体面和尊严,你给我妾室名分时,我还暗暗窃喜,以为能离他近一点了,他却恼我不该去招惹你,就在那天晚上他把我给了一无是处的顺子。”

    说这段话时,画屏倒没了先前那般言辞激烈。

    她冷眼看向了轻鸿道:“我算个什么妾?我连少公子的一片衣角都没碰到过,这满府的丫鬟,他也就只高看过你几眼,你凭什么说我不配谈真心相爱?又凭什么说我恬不知耻?顺子是我的第一个男人,我还怀着他的孩子,若不是你们……”

    “他若真是良人,又岂会见财起意,弃你于不顾,他若不是良人,留着他的孩子,你要如何生存?长生就算于你无义,那夫人呢?”怜花打断了画屏的话,平静的问道。

    画屏的事,沈怜花后来听轻鸿说起过,她是夫人和老爷外出时,在外面救回来的,夫人待她恩重如山。

    “夫人?若不是因为夫人,你以为我后来会委身顺子吗?谁不知他好吃懒做实非良人,可,可他污了我的清白,少公子为了平息你的怒火,却拿了我做出气筒,顺子虽不好,可他会哄着我开心啊,每每我给他些银钱,他就会乖乖听我的话,他说过会带我离开管府的,他说……”

    “你若是自甘堕落,任谁都帮不了你,也任谁都可欺负你,反而是你自己还要自欺欺人的去帮着别人来欺骗自己,去相信那些鬼话,最终受伤的终不过是你自己。”怜花再次打断了她的话。

    “针没扎在你身上,痛的就不是你,所以你才说的如此轻松,倘若是你,你又当如何?”画屏不服气的问道。

    “若是我,当初夫人让我去做他房里的通房时,我就会拒绝,宁做穷人妻不为富人妾,嫁人莫论贫富只嫁品嫁德,便不是两情相悦也苦不到哪里去。又或者情势所迫事与愿违,那么,我也绝不会贪心索求无度,去渴求别人不愿给,而自己也注定得不到的东西。再者,真走到那一步,我便是一头撞死,也绝不会明知不是良人,还违心相随。画屏,许多事我如此说了,你依旧会认为我是在自视清高,可我却想告诉你的是,尘世间,没有人会高看你一眼,你若自己都不看高你自己,又怎能指望他人能全心待你?”

    沈怜花说到此处,顿了顿又继续说道:“你说我能嫁给长生,凭的是我婶娘的哀求和自己的运气,但后来的所有事,却都是我自己在做选择不是吗?我们左右不了天道和时运,却能坚守本心。嫁给长生这事我拒绝过他,是他坚持要娶的,嫁进来后,我就没想过要与他举案齐眉白首到老,我当然也会尊重他的选择,至于你,我并不知你们真实的情况,一直以为他是在意你的,才会抬了你做妾,对此我很抱歉。可是画屏,你既知顺子不是良人,就不该泥足深陷的,还有你的孩子,我认为给不了他最好的,还不如不把他带到这个无情无义的人间来受苦。”

    “哼,你说得倒轻巧,那你明知少公子他心里有别人,你却还要占着少夫人这个位置,又该怎么说?”画屏依旧执迷不悟,也丝毫不领怜花的情。

    “我会替他把他喜欢的心儿娶回来,便是让出这正妻之位,又有何不可?”怜花斩钉截铁道。

    画屏愣愣的看着她,就连轻鸿也不自觉的张大了嘴巴。

    “呵,你们用不着如此吃惊,我沈怜花也会说到做到,因为我知道什么是自己不该奢求的,而什么又是自己能够得到的,画屏,你只是才走错了一步而已,实不该就此堕落下去,怎么选怎么做全凭你自己,你若愿意就留在这墨香苑吧,管府不会少你一口吃食,和一份体面的。”怜花说完,扶着轻鸿的手动了动,示意她可以走了。

    “你,沈,少夫人……”画屏喊道,可又瞠目结舌着绕了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沈怜花已经被轻鸿搀着走远了。

    回到望心阁,轻鸿伺候着她洗漱时总有些心不在焉。

    “想要问什么,便问吧。”怜花道。

    轻鸿闻言惊了惊,还是犹豫着开了口。

    “少夫人,画屏的话您别听得太真了,事情真没有那么悲观,少公子他可在乎您了,奴婢看得真真的。”

    “画屏所说的心儿,可是红楼艺馆里的?”沈怜花没接轻鸿的话,思维跳脱的问了一句。

    “您,您怎么知道的?”轻鸿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连忙捂住了嘴。

    “呵,猜也能猜到了,长生喜欢那女子,确因她身在青楼而娶她不得,是吗?”怜花淡笑着问道。

    只是那笑有些苦涩,怜花将这丝苦涩归咎于她自己也差点进了红楼。

    “也,也不是这样的,少公子从前确实挺照顾红楼里,一位叫心儿的姑娘,可他自己从未说过要将她给娶进来的,老爷和夫人都是开明之人,若少公子心里真有那姑娘,便是做不得正妻,也是能纳进府里来做个爱妾的啊,可是,很明显都没有,如此说来,少公子是不在意那姑娘的。”轻鸿连连摆手,对着沈怜花解释道。

    “是吗?”怜花只淡淡应了句,思想就游离天外了。

    红楼艺馆那次的酒水事件,后来被衙门查清了,是红姨自己贪便宜,从外面购了劣质酒水回来,导致食客上吐下泻腹痛不止。

    后来那县太爷还亲自登门向怜花致歉,怜花这才知道,管长生去红楼艺馆是为替她出气,只是好巧不巧才进门,就被衙役们一并给围了。

    知道这事时,怜花也兀自震惊不已,原是她误会管长生了,还在府衙门前下了他的面子,让他落下了一个惧内的名声。

    红楼艺馆内虽灯火通明,却早已是繁华落尽,惨淡一片。

    一顶豪华软轿被抬进了红楼艺馆的后院,红姨对着堂上坐着的人,露出一脸伪善的笑容。

    怜花接过轻鸿递上来的茶,轻啄了一口道:“我给出的赎银红姨先过过目,心儿姑娘那边不用着急。”

    这意思已经很明白了,替心儿赎身她就只出这么多,现在行情不好,加上心儿那性子……

    红姨是一想起来就牙疼,她揉了揉陪笑陪得都有些发酸的面颊,道:“哎,那便依少夫人的吧。”

    随后就让人通知心儿简单收拾一下,跟着怜花回管府。

    “少夫人赎我回府要做甚?”衣衫暴露容颜俊丽的女子,淡笑着问向沈怜花,眉眼间尽显凉薄与风情。

    “红楼里终究不是个能过活的地方,长生他心慕与你,我便把你赎回来了,往后你就住在春归苑吧,那边离长生的临水阁也比较近。”怜花平静道。

    心儿怔了怔,盯着沈怜花的眼睛看了许久,直到轻鸿朝她投过来一个警告的目光,她才又嬉皮笑脸起来,跟着丫鬟去了安排给她的居所——春归苑。

052

    “少夫人,您对她这般好做甚?”轻鸿一个没忍住,撅嘴嘟囔道。

    自家少夫人不争气,她可不得多操心嘛!

    居然又不经少公子同意替他纳妾,估计这回夫人那边该要不高兴了。

    纳个良家女子倒也便罢,偏还是个青楼里的,看那妖娆妩媚相,这以后要是真把少公子给迷惑住了,那可有得望心阁坐冷板凳的了。

    “人生在世短暂数载,难得有心仪一二的人和事,能成全多少便算多少吧。”怜花轻叹道。

    轻鸿见她有些疲乏,也不好再多说什么,伺候着她洗漱安寝。

    她的预料果然没有错,第二日清早,少夫人替公子又纳了一房小妾的消息,就已经飘向了管府的每个角落。

    管母那边一大早就差了人过来,让沈怜花过去叙话。

    “你这孩子,究竟是怎么想的啊?”管母难得的语重心长且一本正经,满面愁容的看着坐在下首位的沈怜花说道。

    “长生喜欢她,我便将她收了进来,是儿媳一人的主意,娘要怨便怨我吧。”怜花谦逊应道。

    “怨你?我才懒得怨你,可你说长生喜欢她?是长生告诉你的,还是你自己瞎琢磨的?长生还跟娘说他喜欢的是你呢,这事你又知道吗?”

    怜花闻言愣住,空灵却不聚光的大眼睛扑闪了几下,嗫嚅了半天,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看着她一脸不敢置信的模样,管母摆了摆了手道:“唉,罢了,我跟你计较什么呀?你若喜欢想留就留下吧,咱们府上也不多这一张嘴。”

    “娘,我,不是我喜欢,是长生他……”

    “行了,我自己生的儿子,自己还能不知道?你呀,尽会瞎折腾。”管母打断了她的话啧道。

    人都已经被她先斩后奏的接回府安顿好了,也没有可转圜的余地,事也就这么过去了。

    管母并没有责怪沈怜花,可怜花自己却莫名的有些心乱。

    轻鸿扶着她回望心阁的路上,她几次都差点跌了跤,明明就是很平坦的路。

    怜花凄然一笑,也许是她的心骤起波澜了吧。

    林逸丰大婚的前一日,沈怜花带着轻鸿去了和合庄。

    两个庄子间离得不算太远,坐马车平常车速的话,也就只需大半日的样子。

    当日肯定是无法又再赶回的,所以怜花是计划在那边多待两日的,想着也能与婶娘好好聚聚。

    管长生没能赶回来,不能陪她一道去,她心里还是有几分失落的,也一路都有些心不在焉。

    婶娘早前就有书信给她,说是自己买了个独立的小院子,让她过去后就直接去她那里,待婚礼当日再随她一道过去林府。

    院门前,孟娇娇是早早就候在了那里,却是直至落日时分,才看见盈盈而来的管府马车。

    “怎的用了这许久时间?”孟娇娇看着被轻鸿搀扶下马车的怜花啧道,语气里却满是怜爱与欣喜。

    “我第一次坐这么长时间的马车,有些不适应,路上停下歇息的次数就多了些。”怜花摸索着握住了婶娘的手回道。

    孟娇娇只轻轻回握了一下,她那已生得细滑柔嫩的双手,很快便放开了。

    她背过身去将没能压制住的咳意,轻声而又隐忍的咳了出来。

    怜花抬手欲去抚她的后背,却被她推开。

    “婶娘不碍事,走吧,都进屋去。”孟娇娇笑着对他们说道。

    怜花没带什么人来,就一个车夫、一个家仆和轻鸿,一行四人。

    孟娇娇买的院子虽不大,收拾得却是干净利落,只添他们这几人的话,也是够住的。

    进得小院后,轻鸿就将眼睛所扫到的景物,都小声说与沈怜花听了。

    伺候着婶娘的共有两名粗使婆子,和一个小丫鬟,也都还算过得去。

    怜花他们被安排在了东院,晚膳后她还是坚持要去陪婶娘说说话,孟娇娇也只得同意了。

    因着是说体己话,所以轻鸿把她送到了就先回去了,说是晚些时候再来接她。

    干净整洁的卧室外间,两并排坐在靠窗的软榻上,中间隔着稍远一段距离,孟娇娇一直打量着沈怜花。

    不得不说,她这气色是愈发的好了,人也更显气质,更加美丽动人了,如此,自己给她选的夫婿便是没有错了。

    “你来就来,何故要带那些上好的灵芝过来?即使是少公子纵着你,你也不该如此。”孟娇娇嗔道。

    “长生他,他待我极好,婶娘不必忧心,你安心养着身体就行。”

    “他就是待你再好,你在这方面也得谨慎着,便是他不说你,你也不能落了旁人的口实。”

    “是,怜花记住了。”

    “对了,你二人成亲都这么久了,怎的你这肚子还一点动静都没有?”孟娇娇盯着怜花依旧平坦的小腹问道。

    沈怜花一张俏脸羞得通红,垂眸细声说道:“我,我们,暂时还没打算要孩子。”

    “是你们没打算?还是你想要却要不到啊?我可都听说了,他都有大半年不在府上了。怜花,这男人呀,身边要是没有个知冷知热的女人,就会起歪心思,他要是在外面养个外室什么的,你这往后的日子可要怎么过?你年纪也不小了,听婶娘的,生孩子这事儿得提早。”孟娇娇说完,又忍不住咳了几声。

    就在二人聊天的屋顶上,坐着一个身穿夜行衣的男人,听到这话时,是差点没从屋顶上掉下来。

    管长生俊脸微微发烫,一边咀嚼着手上的肉干,一边偷听着屋子里两人聊天。

    他本也是要赶回去陪她一起过来的,可临时有事被耽搁了。

    按照暗中保护沈怜花的护卫给的讯息,骑了快马连日奔波才到这里。

    本就想给怜花一个惊喜,却突然起了逗趣的念头藏在了屋顶,却不想竟听到了她们在谈孩子。

    管长生抬眸看向头顶的圆月,孩子,他也很想要。

    如果要生就生个女儿,最好是长得像她一样,温婉美丽,他定会用一生去呵护疼爱她们母女俩。

    不待管长生将美梦继续做下去,就听到屋里的沈怜花叹道。

    “其实,不生孩子也好,若是给不了他幸福,带他来这世间受苦受累,那便是我的过错了。”

    “傻孩子,他管家底蕴深厚,还能少了孩子吃食不成?你若能替他诞下个一儿半女,那便是正房嫡子,宛若含了金汤匙一般,怎么就不幸福了?何况老有所依,你有了自己的孩子,后半辈子就有了依仗。”孟娇娇劝慰道。

    “依仗?这世间什么样的依仗,能胜过自我强大的?我从未想过要依仗谁,不想给别人添麻烦,也不愿自己受他人打扰。婶娘,在这件事上,你就莫要劝我了。”沈怜花淡定自若道。

    她觉得她与管长生不是一路人,况且他有自己心仪的人,她也替他收了,而自己终是不想成为他的负担。

    “你,怜花,你告诉婶娘,你和少公子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孟娇娇闻言,不禁有些慌乱。

    怜花只轻轻摇了摇头,表示不想多说。

    她怎么好告诉婶娘,她已经帮他把心仪的女子养在府上了,只待他回去,他们便能长厢厮守恩爱不离。

    “怜花,你倒是说句话呀?这自古以来能有几对恩爱不疑的夫妻的,不都是搭起伙来过日子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装装糊涂一辈子也就过去了,你就不能容忍着将就将就吗?”孟娇娇语气略显焦急的劝道。

    “将就?若不同心如何将就?婶娘,这大半年来,我很努力的在学习经营生意,不但帮管家挣到银钱,我还开了自己的铺子,以后便是离开长生,我也是能养活自己和你的,所以你一定要养好身体,等着我到时候来……”

    “怜花,你什么意思,你,你要跟管长生分开?”孟娇娇瞪大了眼睛,打断了沈怜花的话,急声问道。

    “是。”怜花平静应道。

    “你,你究竟想做什么?”孟娇娇怒问道。

    “和离,待表哥成亲后,我回去管家庄就会着手准备,待长生回去后,我便跟他提,他若不愿,便是休妻我也愿意。”怜花回答得依旧平静。

    “沈怜花,你是不是疯了?你知道被休出府的女人,要遭受多少白眼和嘲讽吗?”

    “知道。”

    “便是知道,你也执意如此吗?”

    “是,从嫁给他的那一晚起,和离的种子就在我心里生了根,发了芽。婶娘,怜花只想为你而活,为自己而活。”怜花说这段话时,眼睛里是含着泪的。

    孟娇娇还想再说什么时,却听屋顶上传来一声闷响,紧接着像是有什么东西,顺着瓦片倾斜的角度滴溜溜滚落的声音。

    怜花也仰起头竖着耳朵倾听,却是再无任何声响了。

    “许是树上的掉落的干瘪坏果子。”孟娇娇沉吟道。

    管长生吃了一口的杏仁儿掉了,顺着瓦片滚落到了地上。

    他只觉心头钝痛,她竟是从嫁他起就想着和离的吗?

    管长生嘴角扯出一丝苦笑,轻踮起足尖,使着轻功从屋顶跃向一旁的大树,仅只在树叶上借了个力,后又敏捷的没入了黑夜。

053

    管长生落寞的去了客栈,管荣一脸惊悚的看着翻窗而入的他,震惊不已,“公子没找着少夫人?”

    他可没给管长生预定客房,自家公子不顾疲累也要去找少夫人,定是美人在怀不会过来住客栈的,这怎的还又跑来跟他抢客房了。

    管长生没理他,一脚把管荣蹬到床榻里侧,就径直躺了上去。

    他现在心情很糟糕,满脑子想的都是沈怜花与她婶娘的对话。

    怜花若是真的跟他闹和离,他要怎么办?他一直不回管家庄,躲着拖着是不是会更好一些?他其实很想见她,却又害怕面对她。

    林逸丰是为了她才一直不肯娶亲的,那她呢?是在等着林逸丰娶亲后再纳她为妾吗?她婶娘就曾这么说过,那她是宁为林逸丰的妾室,也不愿做自己的正妻吗?

    管长生越想头越痛,一双手大力的按压着自己的额头。

    “公子,要不我去给你买点酒来?”管荣在里侧支起半边身子,小心翼翼的探问道。

    管长生不耐的斜睨了他一眼,管荣立马识趣的躺了回去,还自觉的又往里侧缩了缩,生怕不小心碰到他,点着了他的火气。

    片刻后,管长生踢了管荣一脚,只朝门外递了个眼色。

    管荣会意,连忙一跟头翻起,绕过他下了榻,奔向了门外。

    少公子有烦心事还不简单,只要他肯喝酒就行,反正他又不胜酒力,只要一点点酒就能把他灌醉,保准一夜香甜无梦。

    可这回管荣失算了,醉了酒的管长生有点可怕,抱着他死活不撒手,带着酒气的口水都糊到他脸上了,嘴里咿咿呀呀喊着心儿,还说着肉麻不已的情话。

    管荣不禁狐疑,少公子是什么时候跟心儿好上的?他不是极度嫌弃那姑娘吗?

    就连人家主动贴上来,他都巴不得退避三舍,这怎么一下子就又是思又是爱的,跟想念人家想到不行了似的。

    他嫌弃的看了管长生一眼,多少有点替少夫人感到不值,有如此温柔貌美之妻,居然心里还惦记着青楼里的姑娘。

    第二日孟娇娇带着沈怜花,并没有早早就赶往林府,而是如其他普通亲朋一般踩着点过去的。

    那是因为她与嫂嫂关系本就不睦,加上她自身又遭受病痛折磨,两家虽离得近却鲜少走动。

    长街上锣鼓喧天,爆竹齐鸣,不想林逸丰迎亲的队伍出发得如此晚,他们就这样在长街上不期而遇。

    沈怜花被轻鸿扶到了街角一侧,避让着拥挤看热闹的人群,让迎亲的队伍先行。

    孟娇娇则由小丫鬟搀着,她离怜花还挺近的,嘴里不住的感叹着,侄子的这门亲事虽也好,却究竟还是不如当时管长生迎娶怜花时的排场和阵仗。

    怜花闻言默然颔首,可惜她的眼睛看不见,自是见不着那般好光景,也看不见管长生的样貌。

    不知管长生此时在何地,他知道她有来看迎亲吗?她居然有些想念他了。

    远处骑着高头大马,一身喜服徐徐而来的林逸丰,远远就看到了人群中的沈怜花。

    她总是那般耀眼夺目,让他于千万人群中一眼就能瞧见她,所有目光和心绪都被她牵动着。

    街边一家客栈的二楼窗户边,管长生一身月白色锦衣,长身玉立,冷眼凝视着林逸丰那随着沈怜花而闪动的眸子。

    看着管长生冰若寒霜的脸,管荣额头渗出一层薄汗来。

    今日一大早他喊自家公子起身时,被他臭骂了一通,说是叫魂都没这么急的。

    可就在刚刚,他还怒斥自己越来越不会当差了,连叫人起身这种小事都办不好。

    管荣是一肚子苦水无处诉说,作为主子就能这么毫无原则的各种双关吗?算了,他不能跟他一般见识,谁让他老说自己是天庭的神君呢!

    就在这时,不知是哪个顽皮的孩子,朝着新郎官扔了一小节爆竹,炸到了林逸丰骑着的马匹的马腹,骏马受惊,一声长啸后撒蹄冲向前方。

    引得围观的人群顿时四散奔逃,乱作一团,奔逃的人群冲散了沈怜花和轻鸿。

    轻鸿急声喊着少夫人,四周声音纷杂凌乱,怜花一时辨不清方向,伸着双手往前试探,想寻个可以让自己搀扶住的物体,却被人不慎推出了人群。

    管荣惊呼了一声,“公子,少夫人她……”

    还不及他说完,身边的人已经不见了。

    沈怜花踉跄着跌坐在长街上,受惊的马眼看着就要奔至近前了,林逸丰慌乱的拽紧缰绳,却没有丝毫作用。

    说时迟那时快,一个白色的身影从客栈二楼窗户跃出,沿着屋檐几个轻盈的跳踏,如谪仙一般飞了下来。

    他身轻如燕的落在马匹一侧,准确无误的在骏马的马肩隆上轻拍了几下,那马突然止了蹄子停了下来,还朝着他打了个响鼻。

    林逸丰讶异的看着管长生,可男人看都没看他一眼,就走向了离马还有几步远的沈怜花。

    管长生才将沈怜花扶起来,她一双眸子盈盈秋水一般,颤着声音问道:“长生,是你吗?”

    管长生一怔,本来扶了她起来就要收回的手,却被沈怜花紧紧握住,她手心有些濡湿,应当是先前过度紧张惊出了汗水。

    怜花见面前的人不语,握着管长生的手向他走近了些,顺着他的手臂,摸到了管长生的脸,这是她第一次这样抚摸他的脸。

    管长生像是被人施了定术一般,不知该作何回应,眸眼复杂的看着这个昨夜,还跟她婶娘说着要与他和离的心头好。

    “长生,我,我就知道是你,我很害怕,我似乎闻见死亡的气息,长生,我以为我要……”沈怜花已经有些泣不成声,一双手颤抖着环抱住了管长生的腰,将脸埋进了他温暖的胸膛。

    向来看淡生死的沈怜花第一次这样失态,她原本极淡定的等着厄运的降临,可当她嗅到熟悉的气息时,居然有些贪恋生存,贪恋他的怀抱,所以才会在确认来人是管长生时,卸下了最后一丝坚强,愈发觉得委屈难受。

    管长生胸中酸涩不明,将怀里的沈怜花又抱紧了几分,笑道:“傻瓜,你表兄大婚,我怎会不来?都是我不好,我来晚了,让你受惊了。”

    他这话是看着坐车马上,愣怔的看着他们抱在一起的林逸丰说的,他的笑竟有几分得意之色。

    “嗯,都怨你。”怜花重着鼻音的哼唧了一声,那声音像极了在撒娇,还将脸又往管长生胸膛里蹭深了几许。

    管长生的心已经软得一塌糊涂,先前所有的怨气和不愤,只在一息间就瓦解冰释。

    他弯腰一把将沈怜花打横抱起,对着渐渐围拢过来看热闹的人群说道:“这是在下的妻子,方才受了点惊吓,借过一下,借过一下,让各位见笑了。”

    在管长生身后,余下了一片掌声和唏嘘声,少年是正当年又风雅俊逸,女子虽有缺陷却也温婉美丽,当真是一对佳偶。

    轻鸿理了理衣衫,方才她差点就让人给挤扁了,跟少夫人被挤散的那一刻,她惊慌得心脏都快要跳到嘴里来了。

    看到自家公子如天神一般的降临,她的心才落到了实处,想不到少夫人竟然也会在大庭广众之下抱着人不撒手,下回她一定要拿此来取笑她一番。

    看着管长生抱着沈怜花走远,轻鸿倒没了要跟上去的心思,而是寻着一旁的沈怜花的婶娘去了,这个时候就该多给些时间他们二人独处才是。

    林逸丰呆愣的坐在马上,看着他抱着沈怜花去了客栈方向,看着她的手深情的环住他的脖颈,头埋进他怀中,原来她对管长生已如此依念,她看不清事物却依旧能认出他。

    喜娘及一应迎亲的人员,立时又回到了队列,热闹喜庆的吹奏声重新响起,长街上的那个小插曲,很快就被这喧嚣声给掩埋掉了。

    管长生直接将沈怜花抱去了客栈,没有抱回管荣歇息的那间客房,而是示意管荣立即去重新开了一间上好的客房。

    人都被放到了床榻上,沈怜花还有些不好意思,她方才应当是逾矩过于黏人了些。

    “长生,我,我方才是因为过于慌张才会那样的,我……”

    怜花话还未说完,就被管长生托住后脑勺封住了唇,未说完的话,也全数被吞没在两人纠缠着的唇齿间。

    就在两人吻得难舍难分身心投入之际,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管长生一把将怜花护进了怀里,不让来人看到她的脸,才又瞪向打搅了他好事的管荣。

    管荣吱唔着道:“对,对不起,那个,那个你们继续。”

    说完哐的一声把门给带上,人就飞也似的跑了。

    他家主子是真行,这还是青天白日呢,啊呸,昨夜里还抱着他,喊着别的姑娘的名字呢!

    “是管荣,没事了。”管长生放开了沈怜花,手指轻抚着她那颜色正好的唇,声音低沉温柔道。

    他望着她面颊上的绯红,眸眼炙热。

    他将人拥进怀里,附在她耳畔喃声道:“怜花,我想你,我们再也不分开了好不好?”

    “嗯?”怜花声音迷蒙。

    她那迷蒙的声音,仿似挠在了管长生心上一般,他艰难的吞了口口水,嗡声道:“怜花,我们,圆房好吗?”

054

    就在这一刻,管长生内心深处萌生了一个极不君子的想法。

    他想要她,真正的拥有她,他已经等不了让她慢慢喜欢上自己了。

    他想到她婶娘一直提到的孩子的事,这倒不失为一个好方法。

    也许她有了孩子,有了牵绊,就会有归属感,肯定也不会抛下他和孩子的。

    “不,不要在这里好吗?”怜花身子一僵,面颊微热的将管长生推开了一些道。

    “那你想在哪里?”管长生的声音充满了蛊惑力。

    “回,回府可以吗?”怜花的声音有些颤。

    “好,依你。”管长生看她如此模样,收起了逗趣的心思。

    其实,将人逗很了,难受的也只会是自己,他们的洞房夜,自然是不能在这种简易客栈里的。

    “那你陪我去参加表哥的喜宴吧,明日,明日回府,我再给你一份惊喜。”怜花稳了稳气息,平静了些许,说道。

    “哦?什么惊喜?”管长生有些按耐不住内心的雀跃,眸色潋滟的看着怀中人问道。

    “回府后,给我一炷香的时间布置,然后在你的临水阁,好不好?”怜花说这话时,难得的抬起了头。

    管长生一个重重呼出一口气,硬是没忍住又在她唇上偷了个香,道:“我已经等不急明日了,今夜,今夜好不好?我们贺完你表兄的夜宴就回管家庄。”

    “贺完宴都已是夜里了,如何还赶得回去?”

    “只要你想,我就可以。”管长生抱紧了沈怜花,本想卖个关子的,可看着她那一本正经冥思苦想的样子,又低低笑出了声,“我们骑快马回去,不出两个时辰就能到管府。”

    “那轻鸿怎么办?”

    “轻鸿有管荣呢!”

    “那,好吧。”

    两人如此算是达成了共识,管长生又缠着沈怜花好一番耳鬓厮磨才肯罢手,惹得怜花一颗心脏砰砰乱跳。

    林府的喜宴摆得很是丰盛,男女分席。

    管长生可没什么心思吃酒,全部心思都在盘算着他们幸福快乐的以后。

    酒足饭饱宴席散,听闻沈怜花今夜就要赶回管家庄,林逸丰很是不舍,坚持要将他们送到大门口。

    他今夜喝了不少,敬酒敬到管长生面前时,管长生说夜里还需赶路不便饮酒,他却是梗着脖子自罚请罪,连饮了三大杯,也不知真的是以示敬意,还是借酒消愁。

    “怜花,我,我有话要与你说。”林逸丰面色已显醉态,眸色迷离。

    “表兄有话,但讲无妨。”管长生抢在怜花开口前,对林逸丰语气疏离的说道。

    还将沈怜花往自己怀里带了带,避开了林逸丰对她的触碰。

    “呵,如今你我都已是各有家室之人了,怜花,还记得小时候你说过的话吗?你说要嫁我为妻的,是我没这个福气,我……,罢了,你若在外受委屈了一定要告诉我,便是拼上这条命我也……”

    “有我在便不会让她受任何委屈,表兄今日大婚,想来欣喜的有些上头了,你的新娘子可还在等你呢,夜黑路长,我们就先告辞了,表兄就送到这里吧!”管长生看到怀里的人情绪有些低落,冷眼瞥向林逸丰说道。

    林逸丰还想再说什么时,已被身边的小厮给搀扶住了,说是搀扶倒不如说是架住,实在是那表小姐的夫婿眼神太过骇人了,他们想装作没看见也装不下去了。

    正好此时管荣牵了两匹马过来,管长生便领了怜花过去与她婶娘话别,尔后潇洒的跨上马背,手臂握住沈怜花的手,只一个巧劲就将她拉上马,让她横坐在自己身前,将人护在怀里,调转马头就奔向了黑夜。

    四人两马,一前一后抵达管府门前时,夜已深沉。

    跑在前面的管荣得意道:“公子,这回你可是慢了不少哦。”

    管长生早早的就勒停了马速,缓缓行到他们面前,拢了拢身前的沈怜花,温声问道:“可有何不适?”

    “还好,比坐马车时好受一些。”怜花松开紧抱着管长生腰身的手臂,垂眸应道。

    她当然不会感到难受了,管长生让她横坐在马背上,还特意降低了速度,避免她受到颠簸。

    “就你厉害,少公子那是怕少夫人被颠着了,故意骑得慢的,你还真以为自己能赢?”轻鸿瞪了管荣一眼,兀自滑下马背。

    她是坐在管荣身后的,差点没被颠吐,不得已才紧紧抱着身前人的,他这还得意上了。

    管长生翻身下马,将沈怜花抱了下来,还嘱咐她先站定一会儿再行走,以免腿脚不适。

    他突然这样亲昵细致,怜花多少有些不适应,她也没忘记自己的承诺,要给他一份惊喜。

    轻鸿扶着沈怜花先进了府门,管长生目不转睛的盯着人进门,笑意不自觉的爬上嘴角。

    管荣一脸鄙夷的看着自家公子,“公子这是和少夫人和好了?”

    “我们,有吵闹过吗?不是一直都很好吗?”管长生摸着下颌低低笑道。

    “嗤,还没吵,昨夜里也不知道是谁借酒消愁,还蹭了我一脸口水。”管荣翻了个白眼,小声嘀咕道。

    “话真多,还不把马牵去马棚,等着我去吗?”管长生一脚踢在管荣屁股上,纸老虎般嗷嗷叫道。

    一柱香后,管长生心情激荡的回了临水阁。

    整个临水阁安静如常,唯一不同的,只怕是摆放在主卧门前地上的一团烛火了,走近一看,红烛竟是摆成了一个小小的心形,烛火摇曳如有生命般跳跃着。

    主内室是一片昏暗,管长生有些疑惑的推开了门。

    只见室内轻纱幔幔,随着他进门时带入的风翩翩起舞,月光从镂空的雕花窗棂中浸入,能隐约看见床榻前,有一窈窕多姿的身影。

    管长生呼吸一重,心跳不由得都加快了速度,他关好门缓步上前。

    女人是背对着他的,长发已散下,垂至腰际处,但仍可见其只着了轻如薄纱的寝衣。

    管长生上前,从身后轻柔的抱住女人,才埋首至女人脖颈间,就觉不对,他惊得连忙放开了人,闪到床榻一侧,取了挂在墙上的剑,指着那女子道:“你不是怜花,你究竟是谁?”

    “哟,原来公子心仪之人,竟是自己的妻子么?”悦耳又充满风情的女声响起。

    “红楼艺馆的心儿姑娘?怎么是你?你怎么会在这里?”管长生听着这声音,莫名的有些熟悉,想了半天后,疑惑着开口问道。

    心儿步态妖娆的走到一边,拿了火折子点了灯。

    借着灯光,管长生只扫了面前人一眼,就别开了眼,沉着一张冷若冰霜的脸。

    心儿赤着一双脚踏在地板上,衣着暴露,一双妖媚的眸子,直勾勾的看着管长生,笑盈盈的说道:“奴家是少夫人赎出来,抬进府给你做妾的呢,就安排在临水阁旁边的春归苑,公子可要记好了哟!”

    “收起你那副做戏的嘴脸,别让我轻看了你,穿好衣服离开临水阁,往后没有我的命令不许踏进这里一步。”管长生收了手里的剑,出门便如风一般朝着望心阁去了。

    这就是她所说的惊喜是吗?究竟是谁给她的胆子,召些莫名其妙的女人来给他做妾。

    望心阁这边,沈怜花有些心不在焉,也不知道管长生与心儿重逢,会是何等喜悦场景,也或许此刻他已温柔的拥着怀中美人吧。

    轻鸿才伺候着少夫人躺下,就听到急促而来的脚步声。

    还不待她喊问出声,大门就被人一脚踹开。

    管长生提着剑大踏步的闯了进来,明晃晃的剑身,就抵在了刚从榻上惊得坐了起来的沈怜花脖颈处。

    轻鸿吓得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颤着声音道:“少,少公子,这是为什么呀?少夫人也没犯错吧?刀,刀剑无眼,还是小心些……”

    “轻鸿,你先出去。”沈怜花淡定自若的开口说道。

    还伸手摸索着去扶她,是丝毫不在意架在脖颈处的利剑。

    随着她的动作,削铁如泥的剑刃才挨着她的肌肤,管长生就嗖的一声撤了剑,扔向了一旁,那利剑就“吭”的一声插在地板上,还闪着阴森森的寒光。

    “沈怜花,你这是做什么?不要命了吗?”管长生盯着她白皙脖颈处,溢出的一丝微不可察的血珠,怒喝道。

    “那你又是在做什么?”怜花不答反问。

    “出去。”管长生睨了一眼还跪在地上的轻鸿,冷声道。

    “不,少公子,少夫人她……”轻鸿踌躇着不肯走。

    “滚。”管长生又是一声怒喝。

    怜花将地上的人拉起来,示意她出去。

    轻鸿这才一步三回头的退了出去,只轻轻带上门,却守在门口不愿走。

    管长生粗鲁的将沈怜花扑倒在榻上,濡湿的唇舌舔舐着她脖颈处的伤口。

    沈怜花却双手护在胸前,在他身下微微抽搐。

    他觉得身下的人有异,抬眼看去时,她已泪流满面,管长生心尖一疼,才准备将人放开,就听见她冷清的声音。

    “长生,别逼我恨你。”

    恨他?

    他刚才不过是在气头上,虽也恼她,可看到她那般不要命,自己顿时就慌了。

    可她呢?

    她以为自己是想强要了她吗?

    他的确想过,可他哪里舍得伤害她,

055

    管长生也不过是积压了一肚子的怨气罢了,他愤怒林逸丰口中的他们,自小就已心许对方,又气恼她给自己安排的那些乱七八糟的妾室。

    在客栈里与她的那许些温存,还不足以说明他想要的就只有她吗?

    这就是她所谓的给他准备的惊喜,往他房里塞个青楼女子,这分明就是惊吓好吗?

    “你,就是这样看我的?”管长生居高临下的看着沈怜花的脸,无不伤情的问道。

    “不然呢?”

    “你,沈怜花,我便是今日与你行了这夫妻之实,你又能奈我何?”见她答得坦然,管长生怒喝道。

    “长生,我们和离吧!”怜花声音有些哽咽。

    她终于还是说出了这句话,语气虽尤其坚决,可只有沈怜花自己才知道,她说出这话时她的心也在跟着痛。

    成亲大半年来,他们虽是聚少离多,可管长生在面对她时的温情脉脉,包容和退让,她也是都能感受到的。

    可沈怜花仍是认定了他心里住着另一个人的事实,也做不到放弃自我的去乞求他的疼爱和呵护,她知道那样他们终是无法长久的,如果注定得不到,那还不如一开始就不要。

    “我的人生里就没有和离二字,往后也不许你再提,沈怜花,你给我记住了,你生是我管长生的人,死是我管长生的鬼,你若敢再让自己有半点闪失,我就让林逸丰倾家荡产,让你婶娘不得善终……”他盯着怜花的泪眼,最后那两句话话音咬字尤为重。

    管长生是气得肝都在疼,咬牙切齿的说完,起身拔了剑就奔逃出了望心阁。

    “不,长生你回来,长生,不要,长生……”沈怜花闻言心下一慌,急急唤道,她不能让他对自己唯一重要的两个人下手。

    可管长生走得太快,她连他的一片衣角都没抓到,人也跟着跌下了床,她匍匐在地,无力的哭喊着他的名字。

    “姑娘,醒醒,姑娘……”

    一个陌生的男人的声音,一直在喊沈怜花,似乎还不住的轻轻推她。

    怜花揉了揉有些胀痛的眉心,迷瞪了片刻才睁开眼。

    入眼的是泥巴和着茅草的破旧屋顶,她自己则躺在散发着淡淡霉味的硬板床榻上,四面的墙壁似也是泥巴和就,都有些斑驳脱落了。

    一个书卷气十足的男子,映入了怜花的眼帘,男子略微偏瘦,样貌清秀文质彬彬。

    怜花不动声色地握了握拳,果然,自己的法力又消失了是吗?还真让人头疼呢。

    “你是哪位?”她从床榻上坐了起来,问道。

    书生气的男子愣怔了一下,自我介绍道。

    “我叫木晚成,只是个一事无成的书生。”

    “哦,我想起来了,我来此,正是要找你的,说书先生木晚成对吧?”怜花无奈抚额道。

    “嗯,倒不知姑娘找我是有何事?只是姑娘昏迷已经月余了,若不是还有心跳和呼吸,我差点都要以为姑娘已不在……”木晚成惊异这人竟然是来找自己的,又不小心就道出了心里怀疑这姑娘不是凡人的大胆想法。

    “什么?我,已经昏迷了月余?确定是月余吗?”怜花心下一惊,喝停了书生的话急问道。

    她是听信了孙三娘的指引,才来到这里的,本是想着就如茶馆酒肆里其他听书人一样,怜花也只当听话本一般听听自己的前世。

    却不曾想……,她不知道阿七和夜晓在苍岩城怎么样了?都一个多月了么,他们是否还等在那边?自己偏又在这个时候法力失灵了,还真是屋漏偏逢连阴雨啊!

    “是的,你被雷给劈中了,我见你还有气息,就将你背了回来。姑娘这些日子以来,一直都是如陷入深度睡眠一般,从未有要醒来的迹象。方才我在屋外,听姑娘嘴里一直喊着长生二字,这才进屋来摇醒了姑娘,姑娘可能是梦魇了。”木晚成打断了怜花的思绪,如实说道。

    怜花揉了揉额头,这书生说的极有可能都是真的。

    她是从万芳谷过来,要找这个书生的,快寻至他家时突遇雷电大风,然后她就失去了知觉。

    可他说的梦魇又是怎么回事?

    沈怜花可不觉得那是梦魇,倒更像是她被某种力量,吸进了某一段既定的轨迹里,她不得不重新忆起前尘。

    与她之前在万芳谷时的入梦有所不同,在这一段记忆里,她就只是她自己,不是以旁观者的身份介入,所以这一次她只知道梦境中沈怜花的内心挣扎,而不知道别人的真实想法和对事物的感受。

    所以对于这段梦,她疑惑颇多。

    沈怜花起身下榻,朝着破旧的小木窗往外看去,此时已是夜里,天空不似墨黑,而是带了一丝湛蓝,夜空便显得格外通透明净。

    “木先生知道怜花庙的传说是吗?”怜花望着从窗口透出的一小方夜空问道。

    “姑娘是沈怜花吗?”木晚成不答,而是试探着问道。

    “不瞒先生,正是。”怜花回头看向木晚成道。

    书卷气息十足的少年明显愣了一下,却没有表现出慌张惊惧之色来。

    “那沈姑娘是想问什么?”木晚成耿直的问道。

    “怜花庙的故事,木先生是从哪里听来的?”怜花问道。

    她居然不是问他,她和管长生的爱恨纠葛,这让木晚成很是意外。

    “怎么?是回答不了?还是不方便回答?”怜花看他走神,紧接着问道。

    木晚成看她眼神真诚坦然,倒是微微松了一口气。

    “倒也不是不方便,那是五年前,一个雷雨之夜,我也被一道惊雷给劈中了,毫发无伤的昏迷了半个多月,其实,那也许不叫昏迷,确切的说应该是入梦,我进入到了沈怜花与管长生的现实生活里,在那里我是个局外人,能看见一切,还能体会到他们所有人的所为所想。我喜欢这段佳话,因此便萌生了将这段佳话说与世人听的想法,也就真的这么做了。”木晚成一脸真诚的说道。

    听他如此说,怜花已有几分了然了。

    这一切似乎正如薛郾所言,这也许就是一个局,以她和管长生的前世纠葛为背景,而设下的局。

    究竟是谁在背后搅弄风云,目的到底又是为何?

    之前在万芳谷时,她是以局外人的身份入梦的,跟木晚成的入梦是如出一辙,理所当然的也就知道了身为局中人时所不能知之事。

    管长生说寻了她三世,而她就是泠心,也许他口中时不时就爱唤出来的心儿,其实指的就是她自己,而不是红楼艺馆里的心儿姑娘,这也许就是他们的第一大误会。

    “其实,管长生自始至终爱的就只有沈姑娘一人。”见沈怜花神情冷漠肃然,木晚成主动开口道。

    “既如此,那他大婚当夜为何还要跑去陪别的女子?”怜花就事论事的提问道。

    结合上回自己在万芳谷里入的梦,她基本情节也都是能猜测出个大概来了。

    “那夜他有回过新房的,也见到了沈姑娘惊为天人的新娘妆容,还是他替姑娘脱了喜服,卸了霞冠珠翠,将姑娘抱上床榻的,只是他先前有答应过姚瑶一个愿望,而她临时索要的愿望,就是让管长生陪她一整晚,房中还有丫鬟和小厮,他们也仅仅只是下棋抚琴什么的,当然了,作为新婚妻子的你,自是很难接受的,而姚瑶此举也正是想要在你心里种一根刺。”木晚成解释道。

    怜花闻言怔了怔,当时轻鸿也是这么告诉她的,饶是如此她也并不觉得自己有冤枉管长生之过。

    “呵,他们长此以往的聚少离多,又如何能解开误会重修旧好?”怜花淡声应道。

    “管长生是一国将军,背负了守护国命之责,却也是一个丈夫,一直在守护你。”木晚成说这句话时,眸中有艳羡与崇拜之色。

    “何解?”怜花面色不显,内心却掀起几许波澜。

    “她为你建了泠心观,育了能长生不老的仙桃,只为与你长厢厮守。”木晚成说道。

    怜花震惊不已,是了,她记得在管长生的认知里,她就是泠心,她就觉得自己对泠心观莫名的熟悉,她一定也曾在那里待过的吧?

    “沈姑娘一定想说,既然如此深情,你们又如何有那么多的仇怨吧?”木晚成看着面上终于有了些情绪的沈怜花,说出的话也是一语中的。

    怜花惊愕的看向木晚成,还不及她问出口,木晚成就径直说道。

    “原因可能有二吧?第一应该是你婶娘的死,第二便是孩子,你们的亲骨肉,你一心护着孩子,而他,却想取那孩子性命。”

    此言一出,怜花更为震惊,方才从梦中醒来前,管长生还说过要让林逸丰倾家荡产,要让她婶娘不得善终的。

    怜花再也绷不住了,身形一晃,扶着身旁的一张旧桌子,才勉强撑住了身子。

    “既是亲骨肉,那他为何不愿要?”怜花极其不解。

    她话才问完,一股冰冷森寒气息扑面而来,她才道了一声不好,还没来得及回答她问题的木晚成,已被定住了,一个金色的“忘”字已从他的眉心穿过。

    “薛郾,不要!”怜花嘶喊着奋力奔上前。

    却还是迟了,幻化出人形的薛郾拉住了她的手臂。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怜花回眸怒瞪着薛郾问道。

056

    “这些不过是别人设的局而已,都不是真实的。”薛郾拉住她解释道。

    “我也知道是有人设局,可他说的事情是真的,我就是很想知道。”怜花情绪有些激动的说道。

    薛郾不语,拧着眉心定定的看着她,他的眸色明暗交杂,看得怜花莫名的失了底气。

    毕竟那些已是前尘旧事,而薛郾是她现在的未婚夫,这点怜花没有忘,她自己还欠着薛郾不知多少人情债呢!

    薛郾收了青羽伞,拉着沈怜花出了屋。

    月色下,依稀能看见破落的小院,以及院落一侧的一棵古老的梨树。

    这是?怜花讶异不已,这是她在经历的梦境时沈家的景致。

    “不错,这里就是你前世所在的沈家,你出生及长大的地方,可这一切都是假的。”薛郾看到了怜花的惊诧,解释道。

    他没有给她多少时间愣怔,只一挥衣袖,眼前的一切都已风化成沙。

    真实显现在她面前的,是一座雅致的农家小院,屋子里木晚成正双手恭敬的给一位老妇递着茶水。

    “我已经涤去了那段本就不该他拥有的记忆,他只是个普通的凡人,不该被利用,也无法替别人承载更多,现在他已经不认识你了。”薛郾说道。

    他的妄念术自然是顶尖的,那个忘字打下去,木晚成所知道的所有关于沈怜花的记忆就都会烟消云散。

    怜花落寞的垂下了头,这件事她终是怪不得薛郾。

    薛郾又一挥衣袖,她再抬起头时,已在幽冥涧的森罗殿上。

    他给了殿上值守的阴差一个眼神,那几名阴差以及一些暗中的鬼奴们都无声散去,整个大殿上只余下他们两人。

    森罗殿是薛郾平时审人的地方,怜花不知他此时带她来这里的用意,心里本就乱糟糟的,也懒得去思虑这个。

    她径直走向一侧配坐的桌椅旁,兀自给自己倒了杯茶。

    才喝下一口,就听薛郾说道:“苍岩城你不可再去了,九幽之境也不必闯了,一切先待我查明再定。”

    怜花抬眸看去,只见薛郾已坐在大殿正中的王座上,单手搁在王座的扶手上,支着自己的脑袋出神的看着她,一副肃穆庄严姿态。

    “若非去不可呢?”怜花不动声色语气平静道,却已有寸步不让之势。

    “也许从凡人洛春分点香祈愿起,这就已经是布好的局,我们尚不知对手是谁?有什么目的?又在何处等着你?而你现在的法力又失灵了,即使如此,你也还是要去是吗?”薛郾语气不善道。

    “是。”怜花也不假思索。

    大殿上重又归于沉寂,死一般的沉寂,殿内一主一副两个座位上的人隔空对视着。

    “怜花,你是还放不下与管长生的过往吗?”最后还是薛郾败下阵来,对于怜花他永远都强势不起来,问她的这句话也是没底气得很。

    薛郾这突然一问,却撞击在了怜花的心上,她张了张嘴,垂下头去默不作声。

    “与我定亲是不是觉得过于草率了?”薛郾问这话时,已经移形换影来到了怜花的面前。

    怜花不得不仰起头来与他对视,看到薛郾略显伤情的眼眸,她有些挣扎,还是放弃了内心深处抗拒他的那个声音。

    “前尘之事是我不该执着,可与你定亲之事却绝非玩笑,阿郾,你不必如此疾言厉色的质问我,我,我自己的事情你可以放手让我自己去处理吗?”怜花讷讷道。

    听到她说定亲之事不是玩笑,薛郾心中紧绷着的根弦突然就松了,面前人他终究还是极其在乎的。

    “那你想要如何处理?”薛郾缓了语气问道。

    见怜花沉吟不语,似乎觉得方才的问话过于直白,又补充了一句道:“你现在法力失灵,我暂时还找不到,能让你恢复法力的法门,此时,你只要不在我身边,我就会时刻记挂忧心不已,所以,我想知道在这种情况下,你能如何处理?”

    薛郾字字珠玑情真意切,居高临下的盯着怜花闪动的明眸。

    怜花有些不好意思地移开视线,起身若无其事的踱着步子,转移了话题问道:“管长生不是凡人之事,你应该早就知晓了吧?”

    薛郾摸了摸下颌,无奈坐到了一旁的椅子上,也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才接话道:“是的。”

    “阿郾应该是在当年,帮我查生死簿的时候就知道的吧?也是难为你了,近千年了都能藏得滴水不露。”怜花又踱步回来,看着他问道,语气里满是哀怨。

    薛郾冷不丁被口中的茶水呛了一口,尴尬的咳了两声后,回道:“此乃天机,当时我,确实是不能相告。”

    那时的沈怜花纯净如一张白纸,对这人鬼神三界之事就更是知之甚少了,可如今薛郾若再想瞒她,那只怕是会让她更加多想。

    “咳咳,我只知他是上天庭里的,是神是仙却不得知,再则,上天庭里被贬下界,或是下凡历劫的多不胜数,他的来头我的确是探查不到。”薛郾补充道。

    “那我呢?是一本正经的凡人吗?”怜花问道。

    “确系凡人无疑。”薛郾肯定应道。

    “那你可能追溯得到我的前三世?”怜花又问。

    这个问题让薛郾尤为心虚,当年怜花闯止幽冥涧时,他因查不到管长生,事后却是有查过沈怜花。

    上天庭的神仙不论是犯天条被贬下界,还是去往人间历劫的,都不用过他这幽冥涧,他自然是无从探查的。

    “有过探查,所得不多,你的第一世出生不久便夭折了,第二世名叫穆卿,卒于乱世,第三世便是如今的你,三世皆为正常轮回,无任何异样。”薛郾回道。

    “穆卿?”怜花念叨着这个名字,陷入了沉思。

    见怜花不语,薛郾想了想又补充道:“其实也有不正常的地方。”

    “哦,怎么说?”怜花疾步走了过来,坐在薛郾对面,一脸激动的问道。

    “你为穆卿的那一世,也是双目失明,人有六道轮回,按理来说无大过大非,前尘里的任何缺陷当是不会承至下一世轮回的。”薛郾语气有些沉重的说道。

    “双目失明是吗?”怜花错愕。

    稳了稳心神又看了薛郾一眼,问道:“你确定我只是个普通的凡人?”

    “确定,怜花,你,你是知道了什么吗?为何一再这么问?”薛郾不解的问道。

    怜花微微摇了摇头,如果薛郾没有骗她的话,那就只有一种可能性了。

    她根本就不是管长生所要找的寻了三世的人,但好像又有哪里不对,管长生一个上天庭的神仙,下了凡界还能带着上天庭的记忆,很显然不是被贬下界,这样的他又怎会寻错人?

    可在万芳谷的入梦里,她清楚的记得管长生的内心读白,他说寻了她三世,还说她的眼睛是在上天庭里,为了他而失明的。

    如果照管长生的说法,那她应该就不是凡人了。

    可薛郾是不会骗她的,以他掌管人间生死簿的阎王身份,更是不可能会搞错。

    算来算去倒是自己的身份成了谜,到底是哪里不对?一定还有她没能想到的关键点。

    “阿郾,你能派个人送我去苍岩城吗?”怜花思虑再三后,问向薛郾。

    如今能解答她的还有两处,一是泠心观,二是被她一直定位为故人的孙三娘,所以苍岩城她是非去不可了。

    “你的法力失灵了,去了苍岩城又能做什么?怜花,我不赞成你去,洗尘珠也不用费心去找了,上生星君那里由我去回绝。”薛郾坚定的说道。

    “若我说去到苍岩城,我就有办法能恢复法力,你信吗?”怜花说道。

    关于阿七能让她恢复法力的事,她至今未对任何人提及,哪怕是薛郾,她也不愿在此时告诉他这些。

    其一,她怕那次只是巧合。其二,阿七是泠心观出来的,会不会跟管长生有所关联,这事只能由她亲自去查。

    “什么意思?”薛郾疑惑不解的问道。

    “总之,你让人送我去苍岩城吧,上生星君那边不必回绝,洛春城与戚诗染都还在梨花泺呢,我不想他们知道我回来幽冥涧的事,更不想让他们觉得取洗尘珠无望。况且,我有我不得不去苍岩城的理由。”怜花轻呼出一口气,坚定的说道。

    “那我能以你未婚夫婿的身份,问你要这个理由吗?”薛郾盯着怜花倔强倨傲的脸,问得心内忐忑气势毫无。

    “我对万芳谷的孙三娘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总觉得她是我的一个故人,可她却否认了。去汜水镇更是受了她的指引,起初我也不是没有怀疑过她的用心,可后来又被我自己否定了,我就是很肯定她不会害我。但在刚到汜水镇时,我就被女帝和她座下的掌事慕容芳袭击了,这个慕容芳的实力居然在女帝之上,且她与孙三娘又有一命之恩。这其中看似毫无关联,却又环环相扣,任你怎么想,都觉得只要再探一探,便是能浮出水面的真相。”怜花坦然说道。

    “阿郾,这些也许都与我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所以,我想再去一趟苍岩城,这个理由可以吗?”怜花说完,一脸真诚的看着薛郾。

    她知道若不说服薛郾,她可能就离不开这幽冥涧了。

    并不是薛郾要困住她,而是她的法力不知道几时能恢复,失灵得也是莫名其妙,没有任何规律。

    若不再找阿七试试,只怕短时间内想恢复是不可能了。

    所以她刻意掠过了泠心观和阿七这一段,却是将路遇女帝袭击,以及孙三娘的事先抛了出来,希望薛郾的思绪能有所转移。

057

    “阮音在汜水镇袭击你?”薛郾真就紧张的问道。

    很显然他的注意力已被成功转移,怜花有一丝庆幸,连忙顺着他的话说了下去。

    “是啊,当时她们二人联手,幸好孙三娘赶了过来,我才幸免于难,交手过程中,发现那个叫慕容芳的实力不容小觑,阿郾,你对慕容芳此人可有了解?”

    “不曾听闻,我只是好奇,阮音怎会去汜水镇?她们二人是冲着你去的?”薛郾沉思道。

    “这就不得而知了,只是那人修为了得,又形迹可疑,我当时只觉得,她与女帝倒不像是主从关系。”怜花就事论事道。

    那日在汜水镇的恶战,她现在还记忆犹新,若不是孙三娘出手,待女帝祭出弥殇镜阵,她怕是凶多吉少了。

    其实就算是有孙三娘站在她这边,她觉得以她们二人之力,也未必真能敌退慕容芳和女帝,可慕容芳似乎有什么把柄在孙三娘手上,不然她也不会因孙三娘的一句鱼死网破而偃旗息鼓。

    “你是怀疑这整件事,都跟阮音有关是吗?”薛郾直言道。

    薛郾所说的整件事,指的就是设计和布局,引怜花入套的这件事。

    他之所以直言问怜花,其实是因为他不相信这是阮音能想到,能以一己办得成的。

    如果真是她,她的动机是什么?是冲着他薛郾吗?他可不觉得自己有这么大的脸。

    他与怜花定亲的事已成定局,阮音若以报复怜花这事来设局,倒显得有些多此一举,还不如大张旗鼓的以情敌身份,杀上门来得痛快干脆。

    “至少当下看来是有这个可能的,戚诗染在她的地盘上施禁术,她岂有不知道之理,明知不可为而蓄意放过,只有两种可能,要么是惹不过,要么就是欲擒故纵。前者几乎不可能,很明显,女帝可是连上生星君的面子都不肯卖的,那么就只能是后者了。”

    怜花分析道,说到此处又顿住,薛郾摩挲着茶盏的杯盖,示意她继续。

    “十来个凡人修士,让品春杀得一个都不剩,却独独只留了一个没什么道行的洛春城,这还不令人怀疑吗?阿郾,我不相信,你不清楚品春是在替阮音卖命,戚诗染在郾归城势力再强大,也是无力与女帝抗衡的,她想要保住洛春城何其不易,很明显只因洛春城的妹妹,点了来历不明的祈愿香,若是换了另一个修士的亲属来点香,那么,死的就会是洛春城了。她们像极了是在等人点香,而自始至终要擒的那个人,也可能就只是我。”怜花继续分析道。

    “可是,以我对阿音的了解,她当不至如此呀。”薛郾言语颇为犹疑道。

    “你真的了解她吗?她若真的好,在尘世时,你怎的不愿娶她?”怜花瞪了薛郾一眼说道。

    她口干舌燥的在那里分析了半天问题,句句皆是问题所在,他却只一句不至如此,就敷衍了事。

    “怜花,我,我这般说非是要坦护于她,而是……”薛郾后知后觉的着急解释,却被怜花打断。

    “我明白,可此事若不是她一手策划,那便是她身后的人在策划,总之与她脱不了干系。我不知她们究竟在密谋什么,可孙三娘是寻到洗尘珠的唯一途径,她们定然也是知道的,而且很明显,孙三娘已经受到了挟持,不然在汜水镇时,慕容芳不可能轻易罢手。我总觉得这种种都与我有关联,饶是如此,我才更应要去苍岩城,孙三娘她绝不能有事。”

    薛郾重重的呼出了一口气,若是这整件事真与女帝有关,他就真的没有理由再阻拦怜花了。

    他总不能让自己与阮音,明明什么关系都没有的事,在怜花面前硬生生闹成了坦护旧爱。

    “关于阿音的事,我想向你解释一二。”薛郾严肃的说道。

    见薛郾主动解释与女帝之间的事,知是他觉察自己的立场不好再横加阻拦自己,这便是有所松动了。

    怜花以手抵唇,轻咳了两声,兀自端起茶盏喝了起来。

    薛郾见她这作派,也只当她是默许了。

    “先前在郾归城,阿音口中所说的菲儿,是与她同龄的庶妹,我自幼在阮府长大,常受她的那些兄弟姐妹欺负,姑母不得阮老爷的宠爱,自是无力庇护于我,便是嫡女阿音都不敢与我太过亲近,那时对我最为照顾的就属菲儿了。”薛郾说着站起身来,若有所思的沉吟了片刻后,又继续说道。

    “本来,我对自己与阿音的亲事,没有这么抗拒的,可她对菲儿的敌意,让我看到了人性丑恶的一面,我对菲儿真就是视若亲妹一般,可她却认定我与菲儿有私情,直至婚期将近时,菲儿还间接因她而死,我对此耿耿于怀,便提出了退婚。菲儿的死虽与她有莫大关系,可说到底都是因为我。”

    解释到此处,薛郾似乎没有了再说下去的意思。

    “你对菲儿无那般心思,那菲儿对你呢?”怜花喝了口茶,有口无心的问道。

    薛郾突然哽住,还憋红了脸,吱唔了半天才说道:“我,她,她曾经,的确向我表白过,可,我拒绝了,而且自那后,我就搬出了阮府,没再与她有过往来。”

    怜花忽然觉得这样的薛郾其实挺好的,有些人情味了,还有一丝烟火气。

    她走上前去,主动握住了薛郾的手,戏谑道:“那我与菲儿谁更好看?”

    薛郾苦笑道:“我都不记得菲儿的样子了,怕你心里有疙瘩,早就想着要跟你解释此事的,怜花,迄今为止,我只对你一人动过心,我这么说你能明白吗?”

    怜花呆愣的看着薛郾原本复杂的眸色,逐渐变得炙热,内心才道出一句不好,人就已经被薛郾拥在怀里了。

    他一手揽着她的纤腰,一手抚过她的脸颊,目光停留在她的唇上。

    怜花知道自己这回算是作死了,这种时候跟他煽什么情。

    怜花索性语不惊人誓不休,道:“阿郾,那,你能让人送我去一趟苍岩城吗?”

    薛郾是无奈一笑,轻抚着她的后脑勺,在她额头上落下一吻,还不及说话,就被突然闯进大殿的昼永撞了个正着。

    两人连忙分开,搅了主子好事的昼永,正准备悄无声息消失,却被薛郾叫住。

    “何事?”薛郾问道。

    “秦广王请见。”昼永回道。

    听到秦广王大名,怜花不禁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毕竟当年她可是砸过人家场子,还毁了孽镜台的,偏偏这十殿里,他是和薛郾关系最好的,这往后只怕是抬头不见低头就要见了,真是造孽呀!

    薛郾看出了怜花的不自在,淡然一笑道:“秦王早不记得当年之事了,你也不必太过在意,我让昼永送你去苍岩城,把他也留在那边襄助你,有任何事你都要第一时间告诉我,不许以身涉险,记住了吗?”

    怜花连连点头,薛郾却再次将她拥入怀中。

    昼永双目四顾,假装什么也看不见。

    避着昼永,薛郾在怜花耳畔道:“恢复了法力第一时间传讯给我,若是法力恢复不了,立即返回幽冥涧,若不听话,我就亲自去将你捉回来。”

    怜花无奈的统统应下,还落落大方的回抱了薛郾一把,“我知道了,你快点去吧,秦广王寻你定是有要事。”

    薛郾叹息一声,临走时拍了拍昼永的肩,说道:“誓死也要保护好娘娘,不然,你和夜晓都不用回来了。”

    “是。”昼永恭敬躬身应道。

    薛郾说完化作一阵烟出了森罗殿。

    “你主子这话说得也太狠了吧,不过你们不必太当真,我定能护好自己的。对了,你会驾妄念吗?我有些累了,想休息一下。”怜花强作镇定道。

    “娘娘只管休息就好,昼永驭舟即可。”昼永恭敬道。

    苍岩城这边,阿七是一连数日都坐卧不安,怜花仍是那边一点消息都没有,万芳谷这边也请不动孙三娘。

    他和夜晓使尽浑身解数缠着王叔,央求了不下十回,也只若狸不急不徐的来过一回,留了几句不痛不痒的话。

    “笃笃笃。”敲门声响起。

    夜晓很是无力的起身去开门,见门外站着的阿七,极为不耐道:“阿七道友你又有何事?”

    找不到了娘娘她也很着急,可她的法力被封了,她现在是连蹦跶一下都无能为力啊。

    “你主子薛王爷还没给你传讯息吗?”阿七硬着头皮问道。

    “我现在这种状况,哪里收得到讯息啊?”夜晓冷哼道,哐的一声将门又给关上了。

    前几天为了联络上转轮王,这个阿七像模像样的做了一场法事。

    倒是真让她联系上转轮王了,才将怜花这边失踪近一月的事告知了转轮王,法事就无故中断了。

    阿七解释说是他法力不足,道术不精所致,可这对她身体的那个损伤啊,她一个鬼都觉得跟又死过一回一般,至今人都还是晕乎的,对这个阿七自然就愈发不待见了,江湖术士果然都是信不得的。

    “咚咚咚”,门板又被拍得震天响。

    夜晓这回是彻底火了,跳起来打开门就怒吼道:“你他娘的有完没完?还能不能让人养养伤,休息休息了?”

    吼完后她自己整个人就愣住了。

    一身黑色劲装的昼永斜倚在门边,笑得痞气十足,正好整以暇的盯着她。

058

    “受伤了?伤着哪儿了?”昼永将夜晓全身上下都打量了一遍,狐疑道。

    这丫头在幽冥涧,那可是个横冲直闯的主儿,会受伤?她不欺负别人就不错了。

    “是王爷来了吗?”夜晓没顾着回昼永的话,紧张的朝门外四顾了一圈,小了嗓门问道。

    “恐怕要让你失望了,王爷没来,只命我护送娘娘过来而已。”昼永语气酸酸的说道。

    “那娘娘呢?”夜晓嗓门不禁又大了起来。

    “刚跟那个叫阿七的走了。”昼永回道。

    “走了?你,你心怎么这么大,怎么能让娘娘单独跟他走呢?”夜晓白了他一眼,作势就要去追人,却被昼永一把拉住。

    “你能不能让人有点私人空间?跟那么紧做甚?也不怕人家笑话,咱们来是来保护人,又不是来监视人的。”昼永说得一本正经。

    “咱们?怎么?王爷让你也留下?”夜晓闷闷的问道。

    薛郾这是嫌弃她不会办事了吗?连个人都护不好,还让人给封了法力,当真是丢人。

    “嗯,王爷说此去九幽危险重重,若我们护不住娘娘便不必回去了。”说这话时昼永表情严肃,夜晓不禁默默垂下了头。

    “你也不要想太多,王爷可是给你记了一大功的,多亏你传讯息告知王爷娘娘失踪之事,这对手可不是一般的棘手,王爷第一时间收到消息时,居然搜寻不到有关娘娘的任何讯息,最后还是顺着青羽伞才寻到大致方位的。”昼永见夜晓情绪不高,安慰道。

    “怎么会这样?连王爷都搜寻不到吗?”夜晓震惊不已。

    “我也正纳闷呢,可王爷当时在森罗殿试过多次,我就在王爷身边,可能是娘娘把印记给了凡人洛姑娘,不便追踪的缘故吧,也有可能是有高人隐匿了娘娘的气息,好在娘娘把青羽伞召了过去,王爷才顺着方位赶了过去。”昼永对这事也心存疑虑,都还有他们王爷搜不到的,可见来者实力不容小觑。

    “如此,便只能更加谨慎小心的保护好娘娘了,好在你过来了。”夜晓落寞的感叹道。

    漫云居的湖心亭内,阿七冷着脸看向怜花,她这一个多月音信全无,他是差点就急疯了。

    好在她只是法力失灵了,人还安然无恙,不然,他真不知道自己能做出什么事来。

    他本就是打算好再去找王叔一趟的,若是今日还不能让他见到孙三娘,他只怕是要剑走偏峰闯入万芳谷,找她要说法了。

    怜花转动了一下手腕,就在刚才她与阿七掌心相对间,她的法力瞬时就又都回来了,神奇到她都瞠目。

    看着重新又恢复了的法力,她目光复杂的看着阿七,心底的猜测更加笃定了。

    只可惜,不管是以哪种方式入前世之梦,她醒来后,梦境里所有人的容貌她都无法记住。

    “端容就是管长生,对吗?”怜花平静的问向阿七。

    这突如其来的一问,令阿七身子一僵,面色也突然凝重了起来。

    沉默半天,他反问道:“这就是你离开了一个多月,寻到的答案?”

    怜花其实也没指望,他能真的告诉自己答案,只是那种被人当作傻瓜的感觉,着实不怎么好。

    第一次去泠心观时,她就有种莫名的熟悉感,端容对她也是毕恭毕敬,且她早已探查过,他并非凡人。

    她想,她心里终究还是恨着管长生的吧?若他能与自己坦诚相待,怜花可能也不至于对他派来,协助自己的这个凡人,都开始厌嫌了。

    “你只要回答,是与不是就好了?”怜花盯着阿七早已不淡定的脸,冷声说道。

    “不是。”阿七看向远处因风而皱了面的湖水,闷闷叹出一口气,淡声答道。

    “很好,记住你此时的回答,待此间事了,回去泠心观告诉你家观主,我沈怜花多谢他的襄助,往后仇是仇怨是怨,绝不会因今日之恩而消减半分。还有,这是我最后一次找你恢复法力,他日我便是因此而魂灭,也绝不再与你们有半分纠葛。”怜花赌气说完,欲愤然离去,却被阿七一把拉住了手臂。

    “怜花,你何故要说如此狠话?”阿七满面愁容道。

    “怜花也是你能叫的?这还不都是你们欺瞒我在先吗?”怜花甩开了阿七的手臂,言语更加冰冷。

    “端容他真的不是管长生,这事我没有必要欺瞒你,再者,前尘旧事你不是都已经忘了吗?从洛春分点香,到上生星君请助取洗尘珠,再到现在,我就不信你没发现这是有人在对你设局……”阿七言语激动的解释道,只是话还没说完,就被怜花打断了。

    “我知道,可那又如何?他们设局不就是为了我吗?而且,利用的还都是我曾经在乎的人,你觉得我该袖手旁观吗?”怜花反问道。

    阿七愣怔不语,万般无奈的看着怜花。

    她退开两步,望向平静的湖面继续说道:“先是泠心观,再是万芳谷,我不知道这背后设局之人,究竟要做什么?可我却冥冥之中有种预感,越是在后面等着我的,就越是我在乎的人和事。呵,他管长生可以不站出来,可我却不能。”

    “万芳谷?你觉得他们现在在算计万芳谷?那孙三娘究竟是谁?”阿七紧张的问道。

    “那不是你该知道的事,也与你无关,回去后替我告诉管长生,若这种种是我沈怜花一个人的债,你便让他藏好了,可若这些是他带给我的,那么,肃清了这些人之后,我便亲自去端了他的泠心观,我想,你应该明白我在说什么,对吧?”怜花说这段话时,不光有怒意,还有一身的肃杀之气。

    阿七忍不住打了个激灵,正无从解释之际,怜花已经化作一阵烟离去了。

    他无力的瘫坐在石凳上,这算是她对他的警告吗?这种种的确都是自己累及她的,可他没有办法现在就告诉她真相。

    因为所谓的真相也许并不是真相,而所谓的阴谋,背后也许还有更大的阴谋。

    阿七心思恍忽不定的回到后院,正厅里却是热闹异常。

    让他没有想到的是洛春分也被若狸带了过来,一并来的还有他一度极为好奇其真容的孙三娘。

    也的确是令他吃惊不小,如此一来,说她是怜花的忠实信徒,阿七觉得确不为过。

    孙三娘这回也不是人们口中常说的笠帽遮面着装,而是平时在万芳谷内的道姑扮相,清贵高雅仙气十足。

    在与阿七对视上的那一眼,她内心也是暗暗一惊,不过很快就镇定了下来。

    怜花将他二人的面部微表情尽收眼底,皮笑肉不笑道:“果然,阿七道友与三娘竟是故人么,可喜可贺呀!”

    怜花这句话说得是模棱两可,她无非就是想突如其来的诈一下二人而已,却瞬间引来众人的目光,

    阿七与孙三娘相视一笑,阿七开口先向众人作出解释。

    “哈哈,不是故人,不是故人,我怎会有如此荣幸,有孙三娘这样的故人?”阿七一手抱着剑鞘,一手挠了挠后脑勺,笑得一脸纯真无害。

    “如此,阿七道长不熟识倒也不奇怪,姑姑只与端容道长有过一面之缘。”洛春分突然接话道。

    她此话一出,立刻引起了怜花的兴趣,果然是故人么?

    阿七与孙三娘又趁人不备,相互对视了一眼,阿七微微侧目不语。

    “却有此事,春分初到万芳谷那日,与她闲聊间,还说起过端容道长呢!”孙三娘温婉笑道。

    “应是前些年的事了,若狸随姑姑游历四方,曾途径汜水镇,在镇外的怜花庙偶遇避雨而来的端容道长,那道长姿容玉色仙风道骨,若狸还玩笑要将他抢回万芳谷呢,却被姑姑好一顿训。”若狸朝着怜花盈盈一笑,解释道。

    怜花还在思索他们几人的言行举止,夜晓却突然出声对着若狸讥讽道。

    “若狸姑娘这喜好还真是广泛呢,先前我还以为你不喜异性呢?”

    “哈哈哈哈,但凡美好的事物,我若狸都喜欢,尤其是像夜晓姑娘这般纯情的,若狸是尤为喜欢。”若狸一脸兴味的看着夜晓说道。

    “你,不知所谓。”夜晓恶狠狠的瞪了她一眼,不自觉的朝抱着双臂,一直不曾说话的昼永身后靠了靠。

    她是真的怕极了若狸那股狐媚相,没来由的又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先前若狸封了她的法力,让她好一阵苦恼,恨不得将她千刀万剐。

    今日孙三娘一到,夜晓是二话不说的直接在孙三娘面前,告了若狸一状。

    孙三娘当下就替她解了封印,还将若狸给批评了一顿。

    考虑到明日他们都是一同要去闯九幽之境的,加上若狸也只是与她玩笑,夜晓也就大人不记小人过,与她化了干戈。

    不过这若狸也是死性不改得很,方才才得了教训的,现下居然又与夜晓闹了起来。

    “好了若狸,莫要再闹了,明日一早我们还要动身去九幽呢,此时便先粗略的计划一下行程,再好好休息一晚吧,去到那边还不知是何等情形呢!”孙三娘难得严肃的对着若狸说道。

    众人也纷纷表示赞同,便商量着除洛春分,明日自行回万芳谷守谷之外,其余人均一起同去,分别是孙三娘、若狸、夜晓、怜花、昼永及阿七,共计六人。

059

    苍岩城城内,一片安宁祥和景象。

    在临近皇城的主街边上,有一座恢弘庄严的府邸,在夜色的笼罩下,府邸却显得格外的冷清阴森。

    诺大一座府邸没什么人气,远远看去,也只星星点点三两间阁楼里亮着灯。

    唯一一间灯火通明阁楼前的庭院里,一青衣劲装男子,正在月下舞剑,道道剑气凛冽生风,风又扫得叶落花飞。

    一旁伺候的小厮,看得眼花缭乱,忍不住拍手鼓掌连连称赞叫好。

    这时,从外院匆匆进来一个墨衣少年。

    少年只给了那叫好的小厮一个眼神,小厮便恭敬退下。

    “王爷,姑姑出谷了,去了漫云居。”墨衣少年对着正舞剑,舞得起劲的沈煜说道。

    “漫云居?”沈煜嘴角几不可查的弯了弯,收了手里的剑,扔向了墨衣少年。

    沈煜径直走到树下的石桌旁,咕咚咕咚连喝了三大杯茶,还是没能藏住唇边的喜色。

    “命人备水,沐浴更衣,稍事我要去一趟漫云居。”沈煜一边吩咐道,一边三步并作两步的朝阁内走。

    才踏上台阶,不禁又缩回了脚,回头看向收好剑,正准备跟上来的墨衣少年若戢,若有所思的说道:“罢了,还是明日再去吧。”

    “是,若戢这就去安排。”

    若戢看了看天,时辰也不早了,待沈煜收拾完再过去,也确实有些晚了。

    “对了,赶紧撤了安排在漫云居里的人,可莫要让她觉得,我是在监视她。”沈煜想了想,又叮嘱道。

    “是。”若戢拱手回道。

    沈煜带着若戢离开万芳谷,已经是几十年前的事了。

    时间如白驹过隙,细细想来,他也几十年未再见到,那个他唤了许多年姑姑的人了。

    五年前,他带着若戢回到苍岩城,本欲穿城而过回万芳谷的,却在机缘巧合下救了国主一命,与国主同行的六公主,一眼就相中了犹如天人之姿般俊逸不凡的沈煜,想招其为驸马,被沈煜不留情面的拒绝,这才被国主封为了异姓王。

    沈煜去到万芳谷求见孙三娘,却被若狸拦下,称姑姑不想见到他。

    他只得灰溜溜的带着若戢,又回去苍岩城,自此做了个尽职尽责,受满城百姓爱戴的王爷。

    辗转反侧了一夜的沈煜,一大早就带着若戢,兴冲冲的去了漫云居,却很快又蔫蔫的出来了。

    “王爷,这?哎,早知昨夜过来就好了。”若戢闷闷的说道。

    “你去查一下,他们一行几人去了哪里?记住,悄悄的查,我出去一趟,你不用跟着了。”沈煜吩咐道。

    王叔是知道他与孙三娘的关系的,应当不会骗他。

    他说孙三娘是带着好几人,今日一早离开苍岩城的,去向不明,归期未定。

    沈煜没听说过她近期会外出云游,思量再三,决定还是先去万芳谷看看。

    王叔说若狸也跟着孙三娘走了,如此万芳谷便是无人的,他也就只能趁无人时,先偷偷过去看看了。

    一大早送走了孙三娘他们,洛春分用若狸留给她的符纸,才回到万芳谷,就记着时辰按照若狸教她的方法,准备去药园采药。

    她来万芳谷一个多月了,若狸总说她笨,到现在为止啥也不会,就只会用几个现成的符纸逃跑传送之类的。

    不管若狸怎么说她,洛春分总是呵呵笑着接受,毕竟她只是个普通的凡人,姑姑说她这样已经算是资质不错的了。

    其实若狸也就是刀子嘴豆腐心罢了,对洛春分的关照已是不少,而且教她什么都是耐心十足的,直至教会为止。

    洛春分才从檐下背过背篓,取了小锄头出来,就感觉到了谷外的阵眼有波动。

    她不住的安慰自己,姑姑说过外人是闯不进万芳谷的,来的就算是幽冥鬼王大罗神仙,那也是会被禁制压得施展不了任何法力,犹如凡人一般的。

    所以,应该不会是有人闯进来,估计就是什么麋鹿兔子类的,不小心撞在了阵眼上,洛春分才安慰完自己,就傻眼了,因为她已经明显感觉到,人已经入谷了。

    她现在可还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除了会扔几张符纸外,是啥也不会。

    她举着手中的小锄头,一步一挪的看向远处。

    只见一个黑点由远及近,由小变大,待到她看清楚时,人已经幻影到了自己身前。

    洛春分吓得连连后退,跌坐在了地上。

    他是人是鬼,又是怎么进来的,居然在万芳谷谷内还能用法术,洛春分吞了吞口水,仰头看着也正垂眸打量自己的男子。

    男子一身深明蓝色的锦衣,锦衣上锈有银色祥云及金色的四爪蟒纹,华贵庄重得有些逼人。

    他冷峻又明艳无双的脸庞,更是让洛春分呼吸一窒,竟觉眼前人有几分眼熟,却又是真的不曾见过。

    “你,你,你是谁?是,是怎么进来的?”洛春分都忘了起身,颤着声音问道。

    “你又是谁?”沈煜不答,冷声反问道。

    见男子似乎没什么恶意,洛春分这才从地上慢慢爬起来,又退后了两步,靠在木屋的檐柱上,双手握着小锄头对准沈煜道,

    “我,我是孙三娘新收的徒弟,你,你是谁?这里是不许乱闯的。”

    “以后叫她姑姑,我不喜欢听人叫她孙三娘。”沈煜冷着脸说道。

    说完便不理会洛春分,径直走向了一边,只一挥衣袖,孙三娘居住的离梦轩就显现了出来。

    洛春分不由得瞪大了双眼,惊呼道:“你,你,你究竟是谁?”

    沈煜冷不丁一回头,那少女一个重心不稳,又一屁股跌坐在了木屋前的台阶上。

    就这?沈煜想送她胆小如鼠四字。

    这样也好意思来给姑姑当徒弟,这比若狸那个狡猾的丫头,可是差太多了。

    “我也是这里的主人之一,沈煜。”沈煜看着吓得魂不附体的小姑娘,不禁有些好笑。

    “沈,沈煜?苍,苍岩城里的那个煜王?”洛春分问道。

    “你认识我?”沈煜原本准备进屋的,听洛春分问,又顿住了脚步。

    “我在苍岩城小住过几日,听过煜王的威名。”洛春分说着起身,理了理衣衫,又朝沈煜行了一礼,恭敬道:“我叫洛春分,是姑姑新收的徒弟,来万芳谷已经一个多月了,虽不曾听若狸姐姐和姑姑提及你,但看你能在谷内这般来去自如,想来也不会有假,姑姑和若狸姐姐去了九幽之境,得过些日子才能回来,煜王请便。”

    沈煜点头颔首,只见小姑娘已经捡起了地上的背篓和小锄头,红着脸跑开了。

    前阵子他人虽没在苍岩城,却也听说了她在招医女之事,不想竟然这么快就招到了,只是这姑娘胆子着实小了点。

    不过她现在去九幽之境做什么?既然是去了那里,那便没什么好担忧的了。

    旁人估计会觉得那九幽是什么噩梦之地,可姑姑去那里却是来去自如,犹如进自家门庭一般。

    沈煜推开独立的篱笆院门,进了离梦轩。

    站在小院内,定定的看着那间属于孙三娘的主屋,最终却还是没踏进去。

    他进了隔壁那间屋子,那是以前属于他的房间。

    屋内陈设依旧,整洁干净,显然是有人定期打扫过的。

    沈煜木木的坐在窗边的软榻上,不禁想起了几十年前,那件愚蠢至极的旧事。

    那是他第一次变成大人模样,还对自己英俊不凡的相貌而沾沾自喜,觉得只有这样的自己才配得上她。

    可当他满是欣喜的奔到她面前,给她一个惊喜时,换来的却是她狠狠的一个耳光。

    “你,是谁让你用法力的?我不是说过,不许你动用任何法力吗?”孙三娘看着面前身形俊逸的少年,怒声吼道。

    那是沈煜第一次见她大动肝火,也是第一次挨她打。

    可他却不知道,孙三娘打在他脸上,却疼在了自己心头,那是她捧在手心里带大的孩子,她怎会不痛。

    “姑姑,我……”沈煜话还没说完,就被孙三娘厉声打断。

    “你赶紧给我变回去,若是再让我看到你动用法力,信不信我,我,我打断你的腿。”

    “若我不呢?”沈煜赌气说道。

    “那你还想要怎样?”孙三娘又举起了巴掌,怒声质问道。

    只是杵在自己面前的,不再是十一二岁稚气孩童模样的沈煜,而是如今比自己还高,潇洒俊逸的少年郎。

    “你是觉得自己真的长大了,姑姑管不了你了,是吗?”孙三娘无力的垂下了手,无不落寞的说道。

    “姑姑,姑姑,又是姑姑,我不想再叫你姑姑了,我现在已经是大人了,我想要娶你为妻,这天下若有人敢阻挡,我便杀尽这天下人……”

    “啪。”的一声脆响。

    沈煜话还没说完,又被一个响亮的巴掌再次打偏了脸。

    他恶狠狠的擦了擦嘴角的血渍,双眸里的瞳仁已经变得血红,他愤愤的看向孙三娘。

    “为什么?是连你也觉得我是妖,配不上你是吗?孙菖蒲那等卑鄙小人要纳你为妾都可以,我想娶你却不行,你告诉我,究竟是为什么?你不要再拿什么我还只是个孩子,乱伦什么的来搪塞我,我与你毫无血缘关系,乱了哪门子的伦,无非,无非就是你的心里住着别人而已。”沈煜声嘶力竭的咆哮道。

    孙三娘捂紧心口的钝痛,看着他微微肿起的半边脸,还有那双因怒火冲天,又显妖冶之色的红瞳,指着木门痛心疾首道:“你走,就当我孙三娘从不曾养育过你,我再也不想见到你了,若你还有点良知,记住姑姑的话,做个善良的人,千万谨记一定要善良。”

060

    沈煜一气之下离开了万芳谷,他前脚才出谷,若戢后脚就跟了上来。

    赶都赶不走,反正就是死乞白赖的非要跟着他,吃粥吃肉全然不挑,一副同舟共济到底的模样。

    后来的几十年里,沈煜有过落魄,也有过风光,却自始至终都记着孙三娘的话,做个善良的人,不得随意动用法力。

    若戢也一直如好兄弟一般跟在他左右,只是若戢从没告诉沈煜,姑姑在他怒气冲冲踏出门的那一刻,伏地吐血,还吩咐他务必一定跟着沈煜,并照顾好他。

    万芳谷谷内的夜空,似乎比外面的更加宁静祥和,月光也更明亮皎洁。

    沈煜没想到,这个他极不看好的姑娘,竟然是做得一手好菜。

    被洛春分打断思绪给叫出来时,他本是有些不耐的,当看到凉亭内摆着的一桌子饭菜时,肚子就不争气的叫了起来。

    “今日采药又练习功课,所以晩膳就做得晚了些,明日我一定赶早,粗茶淡饭,还请煜王不要嫌弃。”洛春分忽略掉对方的尴尬,给沈煜递上碗筷解释道。

    小姑娘毕恭毕敬的模样,让沈煜很是受用,对她的态度不禁也好了几分。

    “有酒吗?”沈煜问道。

    “酒?抱歉,没有。”洛春分歉意的说道。

    这万芳谷统共也就她们三个女的,她还未习得辟谷之术,目前一日至少是要食两顿的,孙三娘和若狸基本不怎么吃东西,所以酒这东西还真没有。

    “哈哈哈,没关系,我有。”沈煜是胃口大开,笑得一脸得意。

    他当着洛春分的面,衣袖只在桌角轻轻扫过,两个极漂亮的蓝玉瓷酒壶,就凭空出现在了桌上。

    洛春分立时瞪大了眼,这是无中生有,还是隔空取物?

    她拿起一个酒壶轻轻晃了晃,还真有水声,才拔下壶塞就见酒香四溢,这绝对是上等好酒无疑。

    洛春分忙不迭的放下酒壶,又拉过沈煜的衣袖左翻右看,只顾满足好奇心的她,完全没留意到此时他二人的行为举止极为亲昵,当看到沈煜略微尴尬的脸时,她才意识到,连忙放下了手,还跟着闹了个大红脸。

    沈煜倒没多在意这些细节,他平时甚少与人亲近,除若戢和若狸两兄妹外,洛春分是第一个他觉得不怎么讨厌,也愿意亲近的人。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沈煜的话也慢慢多了起来。

    洛春分只浅饮了一小杯,她静静的听着他高谈阔论,有些深奥的言论,她几乎都不怎么听得懂,面上依旧洗耳恭听,内心却暗道,这位高高在上的煜王,兴许也是有许多烦忧的吧。

    两人吃罢,坐在凉亭外的草地上,看着夜空里的明月。

    “洛姑娘可有喜欢的人?”沈煜突然问道。

    洛春分闻言,侧眸看过去,沈煜双手撑在身侧,正仰头看着万里星空,他英挺的五官被皎月镀上了一层银光,眸眼亦如漫天星河般璀璨。

    洛春分怯懦的收回了目光,她想她应该是对眼前人有几分好感的。

    只是这样美好的少年,却是她可望而不可及的。

    “煜王已经有喜欢的人了,是吗?”她托着已有几分绯色的脸颊,问得看似漫不经心,内心却犹如鼓擂。

    “爱而不得,最难将息,呵。”沈煜轻叹道。

    “煜王喜欢的人是姑姑吗?”洛春分脱口而出道。

    “何,何以见得?”沈煜吃了一惊,转头看向双手杵在膝上,也正看着自己的姑娘。

    “只是不巧,这句话,我也听姑姑感叹过。”洛春分垂眸道。

    沈煜原本闪亮的眸子,在听到她这句话后,又暗了下去。

    “我今日的话,是不是有些多了?”沈煜略显落寞道。

    “不会,煜王若是心里不好受,可以跟春分说说,便是帮不到你什么,倾听一二也是好的。”洛春分说道。

    沈煜定定的看了她片刻,可能是内心积压了太多的愁绪,也可能是面前的姑娘纯善真挚吧,他给她讲起了从未与外人道的旧事。

    千年来的过往里,沈煜印象最深刻的,除了迁徙还是迁徙。

    姑姑从前逢人问及时,都称自己姓沈,兄嫂不幸蒙难,唯留下遗孤幼子,取名沈煜,托付于她照顾。

    于是他们这对姑侄,就这样相依为命的生活在一起。

    他们从没在同一个地方,待过五年以上的,起初沈煜并不懂,直到后来被其他同龄孩子嘲笑过,他才知道自己天生就是个异类,他长得极慢,还是超级慢的那种。

    他自己都忘了自己是用了几百年时间,才长成普通孩子七八岁模样的。

    记忆最深刻的是某年,他们流落到了一个不知名的小村子,在那里临时安家落户了。

    那里是沈煜在经历过许多地方以来,住得最开心,也最喜欢的地方。

    山水环绕,花香果美。在那里有许多同龄的小伙伴找他玩,还有软萌可爱的小女孩给他送过小手绢,以至于他很快就忘了在上一个地方,还有不少小朋友骂他是异类的话。

    他以为一直会这般美好下去,然而好景不长。

    村里的一个泼皮无赖,看上了素来深居简出的姑姑,上门欲行欺辱之事,被沈煜跑出去找来了邻里。

    在邻里的阻止和指责下,那无赖虽悻悻的走了,却也记恨上了他们姑侄俩。

    没过几天,村里传出了流言,说沈煜根本就不是什么兄嫂的遗孤,压根就是这沈姑娘不知检点,在外勾搭人生下的野种等等……

    沈煜长得虽是孩童模样,可智力和力气却比看似与他同龄的孩子要厉害许多,凭着自己的聪明劲,找出了散布谣言的孩子,还把那孩子给打了。

    好巧不巧,那孩子就是那无赖的侄子,如此这梁子算是结大了。

    无赖招呼上全家人,护着那受伤的孩子找上了门,摆出了若不给个说法便誓不罢休的架势,邻里欲再上前劝阻,无赖巧言厉色说是姑姑勾引他在先,若有人敢出面,那他就敢跟谁玩命。

    常言道光脚不怕穿鞋的,任谁也不想跟这种人沾上事儿,于是,原本前来劝阻的人,便都变成了看热闹的。

    在无赖无耻恶语的攻击之下,沈煜第一次显现出了他不寻常的一面,他周身冒着黑气,双眸瞳仁似血一般艳红,带着浓烈的嗜血之气。

    莫说是周围的村民,就连姑姑自己都吓了一大跳。

    她一把将沈煜抱在怀里,把他的脸压在胸口,不住的安慰他要冷静不能生气,她是好不容易安抚住了沈煜,可村民却炸了。

    他们一再表示这孩子是妖,不能留等等,姑姑死死将他护在怀里,在村民的追打中逃出了村子。

    沈煜看着她一身青紫的淤斑,哭得稀里哗啦,“姑姑,是不是,是不是阿弦不乖,眼睛变色了,才害姑姑被人打骂了?”

    她一把将小沈煜抱在怀里哄道:“阿弦是天上地下最乖最可爱,也最善良的孩子,别人说什么不用听,姑姑身上的伤明早就会好的,阿弦难道忘记了。”

    “姑姑,你是最爱阿弦的吗?”沈煜问道。

    “当然了,阿弦可是姑姑的心头宝,天上地下姑姑永远只疼爱阿弦一人,好不好?”她娇宠着轻点他的鼻尖,又温柔替他拭着泪。

    沈煜听她如此说,立马破涕为笑了。

    是的,他的姑姑是天底下最最厉害的人,也是最最疼爱他的人,她不老不死不灭,都几百年了,从沈煜记事起,她便一直都是这么美好。

    她总是把他护得太好,任他天性烂漫无忧无虑,而自己却总是满身伤痕。

    后来他们辗转流落到了茶花镇,然后她去应征医女,被当时药王谷的家主孙菖蒲看上,连带着沈煜也被他一并带回了药王谷,从此才算是有几分安定。

    说到这里,沈煜已经说不下去了,只抬头静静地看着夜空。

    他要怎么讲?他不敢告诉别人,就是那么好的女子,却为了他血洗了整个药王谷……

    洛春分起身转进凉亭给他端了杯茶水过来,轻声问道:“后来姑姑同意做孙家家主的妾室,被敬称为三夫人,孙家不幸遭了家难,姑姑就此孑然一身是吗?”

    沈煜接过洛春分递过来的茶水,仰头一口灌下,酒已醒了大半,他又恢复了一脸冷漠不苟言笑的模样。

    茶水喝尽,沈煜将杯子在手中旋转出了极漂亮的一个花样,再轻轻一用力,那杯子已在他手中变成了粉尘,随风便可扬起。

    洛春分定定的看着双眸已变得血红,浑身溢着黑气的少年,未觉害怕,反而是多了一丝丝心疼。

    “我这个样子,是不是很像妖?你难道不害怕吗?”沈煜留意着洛春分的举动,对她的表现甚感意外。

    “人中多有恶鬼,鬼中亦有豪杰,煜王就算有着一身邪气,若是为正道,焉知不是大道呢?”洛春分极其坦然地说道。

    沈煜愣怔住,惊异于她一个小女子竟能有这般见解,倒是像了姑姑几分。

    “春分私下觉得,煜王真不必在意世俗的眼光,姑姑养育你有义,你与她朝夕相对情愫暗生,这是人之常情,没什么不好的,没有血缘便不能称之为乱伦。世间万物皆有灵,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但凡是用心对待的情感,都值得被尊重,煜王觉得呢?”洛春分真诚的说道。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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怜花新传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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