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三百一十七章 州府无银
“你那肩膀一伤,还怎么去办差,还怎么去杀头,衙门里还能呆下去吗?”何翠花不服气的说道。
赵进笑了笑,赵振堂脸上也露出笑容,这笑容还颇为得意,在那里悠然说道:“衙门里谁敢让我呆不下去?我可是小进的老子”
语气自豪无比,赵进忍不住笑出声来,何翠花一愣也是反应过来,忍不住笑骂说道:“不知道你得意个什么劲?”
“有这么好的儿子,老子当然得意。”赵振堂笑着说道。
一家子都在笑,赵进心里又是愉快,又是感动,他能感觉出来父母的用意,担心他的安危,但也知道没办法于涉他的行动,就只能尽可能的多帮忙,而且还要让他感觉不到父母的担心,免得拖后腿。
屋子里气氛轻松快乐,赵进也不想去挑明说破什么,只是沉浸其中享受,但这样的气氛没有持续太久,听着院子里脚步声响,随即有人在屋门外大声说道:“进爷,周参将已经派人回城通报,说是天黑前回城。”
听到这个,赵振堂嗤笑了声,不屑的说道:“贼来时不见他,贼走了他倒是回来。”
这周参将十有**被人调虎离山了,他离开后徐州城出了这样的事,这位参将也得担些于系。
不过周参将回返对赵进这边也有好处,毕竟黄河边还有那么多流民,赵字营和各处的团练乡勇再去驱赶剿灭,那就太费力气了,朝廷官兵既然回来,平乱剿匪可是他们的本职,正好去做。
但怎么在驱散之后,尽可能的把这些人力收集起来,而不是彻底杀光,这还要费一番思量。
看着赵进陷入沉思,赵振堂给何翠花使了个眼色,他们两个一个回屋,一个收拾碗筷,知道自家孩子忙碌正事,尽量不去打搅。
他们这一动,赵进也跟着站起帮忙,结果被父母训丨斥了一通,说大男人怎么能于这些杂活。
赵进难得有这样的闲暇时光,也不知道做什么,索性到了院子里走动,赵家人口不多,也没太多忙的,赵三两口子加上孟家兄妹绰绰有余,活计都很轻松,孟家兄妹忙活着就说笑起来。
一家子难得相聚,那边收拾完,赵振堂和何翠花就把赵进叫过去想要一起说说话,没曾想一家三口刚坐下,又有人来了。
“户房刘书办和叶文书求见”
外客前来,女眷都要暂避,赵振堂和赵进父子对视,不知道外面的人到底是找谁的。
不多时,刘书办和叶文书被赵三领进屋中,赵振堂站在门前迎接,按照衙门里默认的规矩地位,户房刘书办的位置远高于赵振堂,不过有赵进这一层于系在,自然又是不同,赵进身为晚辈,就要跟在父亲的身后了。
“老赵,你这伤没大碍吧,可得好好休养。”一进门,刘书办就关切的慰问说道。
大家都知道这不是正题,叶文书算是赵进下属,不过这刘书办和赵家的关系却很一般。
“老赵,我和你在衙门里也算认识十几年了,咱们论咱们的交情,不按世面上的讲究算了,托大叫你儿子一声小进。”刘书办又是说道。
话很别扭,不过能听明白刘书办是解释给赵进听得,到此时赵家父子也知道,刘书办来找的是赵进。
刘书办脸上露出为难神情,犹豫了下说道:“昨日徐州城就在生死边缘打了个转,眼看就要被流贼打进来了,若没有小进你领着人仗义来援,咱们徐州还不知道会有怎样的局面。”
赵家父子对视一眼,都没有出声,对方肯定还有下文。
“徐州城是你救的,你领着四里八乡的几千号人,这人吃马嚼、烧埋抚恤,处处都要花钱,按说也该有官府这边报销”说到这里,刘书办已经有点结巴了。
边上的叶文书清清嗓子接上了话:“老太爷,进爷,知州大人说徐州地面上抚恤救灾处处都要银子,各处团练义勇的花销应该由各处自己承担,衙门是不会给报销的”
听到这话,赵进登时色变,这知州童怀祖还真是过河拆桥,这么无耻的话也能说出来。
“童知州还说,这些舞枪弄棒的团练都是各处无赖罪徒,是徐州的祸乱之源,若不散去,肯定是图谋不轨”叶文书侃侃而谈,边上的刘书办脸色都变了。
“小叶不要说了。”刘书办一边看赵进的脸色,一边连忙打断了叶文书的话。
赵振堂嘿嘿冷笑却不出声,赵进面色淡然看不出喜怒,可刘书办愈发惶恐,急忙解释说道:“小进,老赵,这事和我没有一点关系,你们酒坊的账房拿着单子过去报账,这么大笔银钱,户房也做不了主,就去问童知州的意思,他就说了这番话,我这是急忙过来报信。”
刘书办此时是要把自己摘出去,话语里也是没有丝毫的顾忌了:“童知州这人老赵你还不知道吗?看着道学,可留任之后把银子看得比天大,就琢磨着做完这一任回去养老,这次善后抚恤其实官府出不了多少钱,城内城外的大户均摊就差不多了,可乡勇团练这份肯定要衙门这边出,衙门公款走出来,他自己拿的肯定少了,当然不愿意。”
说到这里,刘书办就差拍自家胸脯了:“我家代代在衙门里做事,是咱们徐州本地老住户,小进你领着人救了徐州,我是感恩的,户房这里不会有一丝的隐瞒,能多出绝不会少出,可这次报销差不多要八千六百多两,要动这个数目,没知州点头要担大于系啊”
赵振堂站起来朝地上吐了口唾沫,开口骂道:“狼心狗肺的东西,贼来的时候连城都不敢上,这时候倒是耍威风了,还不如放流贼进来,到时候看他拿不拿银子,你们说吧,我回去歇着”
说完进了里屋,这边本来就是来找赵进,赵振堂也不想搀和,他一走,刘书办看着赵进依旧神色淡然,汗水流的更多,身子都有些发抖了,这时候边上的叶文书上前一步躬身说道:“进爷,刘户书所说都是实情,酒坊那边的账房一到,刘户书就和下面办事的人开始准备,可列出单子过去用印的时候,知州却来了这么一出。”
赵进这才点点头,刘书办满怀感激的看了叶文书一眼,叶文书又是说道:“进爷,这知州之所以胆子这么大,无非是周参将要回城了,他以为有了仗恃,所以才不把进爷放在眼里。”
边上听着的刘书办打了个寒战,心想这小叶和赵进的关系当真不一般,这么实在的话都能说出来,以后不能轻慢了。
赵进沉默了一会后抬头问道:“刘户书,衙门里拿得出这份银子吗?”
“拿得出,拿得出,童知州已经报了三年灾了,上面一直对咱们这边的钱粮有减免,但朝上收的数目一直按照正常年景来,这一进一出就是不少,不瞒小进那个赵公子,按照在下这么多年办差的经历,这笔银子十有**要做个灾抚恤,的名义发出去,实际上落他自家腰包,真是不要脸了。”刘书办不知不觉换了称呼,义愤填膺的谴责说道。
赵进笑着没说话,衙门六房的猫腻规矩他虽然不清楚,但这虚报克扣的伎俩户房肯定参与很深,好处肯定也是不少。
之所以这次急慌慌的过来摘出自己,自然害怕赵进怪罪到他们身上,这钱粮出纳周转,都是户房经手的。
“那就多谢刘户书的知会,报销的单子你留在手上,知州衙门肯定要出这笔钱粮的,无非早晚而已,到时候少不了刘户书这边的辛苦,我这边也有酬谢。”赵进点点头说道。
“应该的,应该的,不敢,不敢。”刘户书惶恐无比的连连点头,他后背已经被汗湿透了,赵进说完这番云淡风轻的话语,刘书办只觉得双腿都在打颤
送这两位出门的时候,叶文书落后了两步,恭敬的对赵进说道:“户房上下的人都吓坏了,生怕进爷这边怪罪,特地让刘户书过来解释,也请进爷这边多担待,现在这童知州已经做了第二任,很多事情瞒不过他,户房那边也有难处。”
地方官一任九年,过来做官的都是读书人,下面办事的吏目和差役都是本地人世袭,官员读的是四书五经,科举是八股文章,对经济实务自然一窍不通,只能依靠带来的师爷,在这样的情况下,吏目和差役做手脚蒙混的机会很多,有些事于脆就是自己做主了。
由生到熟,官做了几年之后,往往也有了经验,只不过那时候就要离任走人,可这童知州是留任,十几年下来,经验已经算得上丰富,很多事情也蒙混不得,六房自然要谨慎些,他们不敢得罪赵进,可同样不敢得罪本管的知州大人,但通风报信、表明立场和背后骂人是免不了的。
“替我盯紧些,有什么事尽快过来说。”赵进叮嘱了句,叶文书连忙答应。
第一卷 第三百一十八章 送上门的机会
等回到堂屋的时候,赵振堂已经坐在那里,看到他进来,就关切的问道:“衙门不给钱,你这边怎么办?会不会有麻烦?”
赵进摇摇头,脸上浮现笑容,很是轻松的说道:“不是麻烦,是个机会,本来我怕忌讳,没曾想姓童的把这个送上门来。”
前后一想,赵振堂似乎有些明白,笑着说道:“我知道你手里银子多,可也不能这么向外撒。”
“爹,这笔银子官府一定要出的,不用咱们花一文钱。”赵进笑着回答。
那边赵振堂一愣,赵进也没有继续解释,只是带着歉意说道:爹,不能陪您和娘聊天了,孩儿有事要去忙。”
“正事要紧,去忙你的。”赵振堂不在意的摆摆手,赵进转身大步走了出去。
看着自己儿子出门,赵振堂脸上的笑意收去,在那里叹了口气。
“去叫陈晃和王兆靖,让他们快些来我家门前,去通知刘勇、石满强和董冰峰,让他们去货场,快”赵进站在院门前下了命令,门前护卫的步卒和骑兵立刻答应,朝着各处跑去。
赵进回头看看,正好和孟家兄妹的视线对上,这对少年男女正趴在影壁边上向这边张望,此刻满脸通红很是尴尬。
“在家小心些,时刻关好门。”赵进笑着叮嘱了句,迈步走了出去。
孟家兄妹大声答应了,身后院门关上,赵进站在街道上,这里相比他离开的时候已经繁华了些,在徐州城内能和进爷的父母做邻居挨得近些也是荣耀,最起码比别处安生,混混蟊贼之流绝不敢来这边,就是乞丐对这里都是避而远之,甚至还有人传说,进爷有虎像,邪祟不能近身,这让不少迷信的富贵人等更是聚集过来。
王家和陈家距离这边都很近,很快就看到王兆靖和陈晃全副武装的骑马过来,赵进拍拍额头,远远的笑道:“倒是忘了告诉你们,这次不是打架。”
“你不也是没有卸甲。”陈晃笑着说道,赵进看看自己身上也是笑了,到家之后大家都是激动,然后又有客人来访,居然就这么忽略过来。
那边有人牵过马匹,赵进翻身上马说道:“去货场,路上说话。”
轻磕马腹,抖动缰绳,三骑缓缓向前,身后立刻有人跟上。
“……糊涂,糊涂”听了赵进的说明,王兆靖只是在马上摇头。
赵进笑得很开心,在马上大声说道:“他给咱们省了好多事情,他自己却省不下一文钱。”
太阳偏西,此时已经是下午,除了去何家庄的吉香,去城外千户所的董冰峰之外,其他人很快都是聚齐。
“小勇,立刻让城内的账房拿出九千两银子来,再备上一百坛汉井名酒,都装车预备。”赵进直截了当的下令,刘勇点头答应。
“大晃和兆靖,你们两家是城内名流,去找几个城内城外都有名号的角色,出城和那些团练说,就说官府不准备报销他们的花费钱粮,也不管死伤的烧埋抚恤了,现在就去办”陈晃和王兆靖对视一眼,都是点头。
“办完之后,你们来这边汇合,咱们一起出城,都去吧,半个时辰之内,把我说的这些办妥”赵进扬声说道。
众人呼喝答应,都是向外散去,别人都走了,石满强留下之后就呆在赵进身旁,他穿着便装,手忙脚乱的换上铠甲之后凑了过来,石满强吭哧了声开口说道:“大哥,我那个兄弟石满钢在铁匠铺闲不住,总想过来跟着大哥,被我爹打了几次都管不住,这次守城更是拿着刀要上城头,家里想了想,与其这么胡混,不如来咱们赵字营,最起码能学到东西。”
“自家兄弟,当然可以,你这个弟弟武艺怎么样?”赵进对这个石满钢有印象,是个很壮实的小伙子,甚至比石满强还要高一点。
说到这个,石满强有些尴尬,不过还是说道:“他哪有什么武艺,本来我家那打铁铺子准备传给他的,不过力气还有一把。”
赵进摇摇头,笑着说道:“来吧,总有他的事情做。”
这边正在闲聊,院子里已经忙碌起来,货场这边也有银两储存,城内酒坊销售的银子大部分都是积存在这边,如果不够的话,云山行和云山楼那边还可以筹措,刘勇正指挥着人搬运。
没过多久,王兆靖和陈旱也骑马回来了,进爷威震徐州,这二位的名头也是响亮,请人出城做事,大家都愿意卖个面子。
他们两个回来没多久,董冰峰骑马也到了,他的脸色很不好看,赵进还以为是先前徐州卫没有派人参加援军的事情,刚要开口宽慰,董冰峰就急忙说道:“大哥,就在城外和咱们的人汇合得了消息,说今天中午北岸的境山徐家过河了,开始赈济灾民,招募青壮男女,现在已经运走了几千口。”
“什么?”赵进笑容消失,脸色铁青的站了起来。
人力就是财富,何况还是这些青壮男女,打完城下恶战,赵进就打算把他们吞下来,却没想到被人捷足先登。
境山徐家是徐州顶级豪强,在境山、茶城一带经营煤铁生意,挖煤冶铁,这都是需要大量人力的产业,可青壮劳力往往是农户的顶梁柱,招募起来不容易,这些来自山东的青壮流民自然就是最好的后备,没有根基,又是饥饿无依,只要拿出粮食和吃食,立刻就可以招募无数。
“……流民从山东过来,在境山茶城这边就没怎么受到阻碍……流民溃逃的时候,河上的船烧的也蹊跷,难道这徐家是算好的吗?”王兆靖沉声说出了自己的猜想。
其他人的脸色同样不好看,自家苦战打下来的,莫名其妙的居然被别人摘了桃子。
“大哥,这就集合弟兄们过去,把这些流民圈住了。”石满强怒声说道。
“不急”
“再不急,人不是被带走,就是饿死了”石满强有些急了。
赵进深吸了口气说道:“眼下最要紧的不是这个,现在就派人回何家庄,让如惠骑马去云山寺,今晚我在云山寺山门前和他见面,然后集合所有的老家丁跟我去,先去安排这个,布置完随我出城。”
这两件事做得快,只不过先前的好心情都是荡然无存,赵进翻身上马,看了看脸色阴沉的同伴们,冷声说道:“做完这个,咱们去找徐家的麻烦”
黄河岸边发生什么,徐州城内发生什么,距离徐州西门五里处的援军营地那边没人知道。
在这个营地里,各路团练义勇,或者是一时热血冲头,或者是想要和赵进交结,甚至是想要趁火打劫的,这些人现在都很快活,除了十几个各怀心思的头目之外,下面的人都恨不得一辈子留在这里。
不管来时心意如何,毕竟在这徐州城下和流贼厮杀过,救下了濒临崩溃的徐州城防,每个人的确都是这徐州城的恩人,这个实实在在,城内的人认这个道理。
往日官府摊派,大户小户谁也不愿意,可现在各个不含糊,杀猪宰羊,烙饼蒸馍,一锅锅一筐筐的送到城外,虽说汉井名酒耗费大,供应不起这个,可别的烧酒也不是没有。
这些团练义勇平时都做不到每吨吃饱,即便是那些江湖人有不少都难得吃肉,这样的犒劳一来,当真是和过节一样,各个满嘴油光,吃的高兴。
大家也知道这日子没几天,可官府还有一笔银钱要给,到时候腰包鼓着,风风光光的回去,死伤的乡亲弟兄也有个着落。
本来大家对这些都不怎么指望,可进爷这样的人物信誓旦旦的承诺,大家都是信了。
没曾想就在这喜气洋洋中,突然城内几位士绅出来,很是难为情的和大伙说,官府不发犒赏了。
大家打生打死的过来救援,好不容易把这城池救下来,官府却是这般凉薄,当大家是纸糊泥捏的,就没有一点脾气?
而且还有人偷偷告诉他们,说知州大人觉得他们会为害地方,准备让他们交出兵器乖乖回去,据说还要查查里面有没有盗匪流贼潜入。
这么一折腾当然是群情激奋,而且城下这是堆着几千号人,手里都有兵器,彼此依仗,更是多了不少底气,更是有人喊出了打进徐州的言语。
他们这边闹腾,城外收拾尸体打扫战场的城内民壮都是吓得逃回城中,而守在城门那边的驻军兵丁本来有弹压的职责,可打听到原因之后,都觉得有些没脸,看着闹得人就在营地里没出来,他们也就懒得动弹。
不够眼看着气氛越来越热烈,要是炸开来恐怕就很难收拾了,有人急忙回去禀报,大家心里倒是不慌,周参将带着马队已经进城了,据说还有三千兵丁明早就能赶到,这些乡勇民壮没办法翻天。
就在这场面就快没法收拾的时候,守军已经准备关闭城门了,几个年轻人却骑马出城,向着闹哄哄的营地而去。
“快喊住他们,去了不是自己找死吗?”
“那是进爷”
第一卷 第三百一十九章 先上山
听到这个名号,担心的人立刻不出声了,和他们心中所想一样,赵进几骑一到那边,闹哄哄的营地立刻安静了。
“到底是进爷”还没等他们感慨出这句话,那个营地又是爆炸一样的骚动起来,吓得城上城下的人一跳,都以为那边要打过来了,
“进爷要给我们主持公道啊”
“进爷你不是说城内有犒赏管着烧埋抚恤吗?”
“官府这做派太让人心凉了,咱们拼死拼活,就落这个下场吗?”
群情激奋,人人都在大喊,赵进在他们眼里,那就是说话算数的大人物了,事先又跟大家这么承诺,当然要找他来诉苦诉说。
赵进骑在马上,任由这些乡勇团练们叫喊,看着他们激动的神情,这些人来自徐州乡野之间,是徐州尚武之风和豪族遍地结合后的产物,他们没什么名份,若是在太平时候,或许能成为护卫乡里的屏障,若是在纷乱时节,哪怕是稍有不稳,在没有王法的城池之外,他们就可能鱼肉乡里,或者成为匪盗,为祸一方。
这些人和普通的青壮相比,见过血上过阵,多少知道点配合,也有些心态,和那些盗匪响马比起来,这些人还有血性,还有良心,他们的根子还在徐州乡野。
赵进一边这么想,一边举起了手臂,开口大喊道:“大伙静一静,听我说话”
他边喊边驱马来回跑,没多久,这些情绪激动的团练义勇都安静了下来,赵进的面子还是有的。
赵进停住了马匹,在马上大声喊道:“各位若是相信赵某,就在这里再等一天,赵某进城为各位请命,不能让大家流汗流血又流泪,一定要把这次的花销给足,烧埋抚恤也一文不能少”
“官府不给怎么办?昨天进爷你就这么说了”武人们都是无法无天的角色,正在气头上,也顾不得什么敬畏了。
“若是明日官府不给,赵某自己出这份银钱,绝不亏待了各位。”赵进大声说道。
开始场面还有些嘈杂,这句话说出来之后,从前到后,近两千多号人慢慢安静下来,大家都不可思议的看着赵进。
赵进先前做过类似的承诺,谁都以为那就是说说而已,救的是徐州,凭什么自家出钱,客气客气罢了,可到这个局面,这话可就不是客气了。
等场面彻底安静,看着众人脸上的疑惑和不解,赵进脸上浮现笑容,又是大声问道:“我赵进拿自己的名号和产业作保,各位难道还信不过吗?”
场面又是安静,终于有人出声喊道:“进爷这么说,我信得过”
这好像是个引子,一下让场面重新沸腾起来,大家你一言我一语,说得都是差不多。
“进爷一个字一个坑,我们信得过”
“赵保正义薄云天,当真是及时雨一样的人物”
“咱们徐州的擎天一柱”
赵进在马上笑着不住抱拳点头,回应大家的言语,这让团练义勇们的气氛更加高涨,那些单于的心里已经在琢磨了,是不是过去投奔赵进,他们也能在赵字营里看到熟人,原来那些并不怎么出息的,现在也一个个精神抖擞,可见这赵字营是个养人出息的地方。
“各位兄弟,今晚赵某请酒,吃肉管够,汉井名酒管够,好好歇一个晚上,明天等好消息”赵进大声说道。
说完这些,叫好和喝彩又是爆发出来,汉井名酒等闲喝不到,而且因为价钱贵还不能放开了喝,让人感觉很不过瘾,这次居然管够,让大家都是兴奋起来。
“谢过进爷”有人在下面大喊,不少人都是跟着喊。
这个时候,赵进在马上举手示意大家安静,然后翻身下马,提高声音说道:“诸位和赵某并肩作战出生入死,救下了这徐州城,不该诸位谢我,而是我该谢过诸位。”
说完之后,郑重其事的向面前诸人深深作揖,场面先是安静,随即又是骚动,站在前面几排的那些头目都慌不迭的回礼,更有人手忙脚乱的直接跪在了地上。
一个个魁梧大汉在这个时候都绷不住了,不少人眼泪更流,觉得这厮杀和委屈什么都值得,跟着进爷再这么来几次也无所谓。
赵进拜完之后,城门处也有大车装着酒坛向这边开来,赵进这才翻身上马,开口说自家还有事要忙,明日一定给大家交待,大家有慌不迭的行礼送别,目送赵进和几兄弟骑马回城。
从赵进出城到回城,王兆靖看着他的眼神一直很复杂,赵进这一番做作的目的他当然明白,收买人心,不过这个做法谁也挑不出毛病来,官府自家不愿意出钱让人心凉,那就不要怪别人趁虚而入。
只不过刚才赵进拜谢的时候,已经是代表徐州说话,好像他自己就是徐州,但这样的态度大家都觉得理所当然。
赵进出城转了一圈,回去的时候,徐州城防已经不一样了,各处城门的驻军数量都增加了一倍,还有骑兵不断的进出城门,往来侦缉刺探。
这样的气氛也让营地里的团练义勇有些紧张,心思快的已经能想明白官府为什么这么做了,先前什么都答应那是因为城内空虚,现在敢撕破脸什么都不认,那是因为有了底气。
彼此衬托,更显出赵进的高义大方,让大伙对赵进更高看了不少。
舞刀弄枪的人大都喜欢喝酒,眼看着天色将黑,大伙就把大车上的汉井名酒卸下来,打开泥封后开喝了,收拾好的猪肉羊肉也都做完送了过来,酒肉齐备,大伙的性质更高。
喝一口,骂一句官府,再喝一口,夸一句赵进,营地里的气氛热烈无比,倒是让城内的人不戒备了。
大家都在议论进爷在城内怎么为大伙忙碌,为犒赏和抚恤银子奔波,真是仗义,这样的人在徐州乡野是大家的福气,和何家庄连庄联保那几处的田英、林二这一于人都红火起来。
各村各庄的人围着询问,问问跟何家庄联合在一起有什么好处,田英等人在本处还算人物,出来之后算不得什么,难得有这么被人围着奉承的时候,各个都是忘乎所以,什么底细都交代出来了。
到了高兴时候,还把自己村子的团练乡勇集合起来,让他们按照平时在何家庄的步操给大家演练。
说起来,联庄九个地方的乡勇团练和赵字营家丁混编,也算承受了流民直接冲击,伤亡比其他几个地方的要多些,不过他们不担心抚恤之类的,赵进的做派他们比别人都要清楚,肯定不会亏了他们。
看到这几处的步操,虽说没有赵字营本队的森然气象,但也有几分似是而非的摸样,拉出来火并十里八乡各处都未必是对手,再听听赵进对待各处的态度,虽说霸道了些,可大家都没少了好处,严格算比从前还多了不少。
而且赵进在厮杀的时候冲在最前面,论功行赏争取犒劳的时候又从不藏私,这样的人物就该当头。
消息传扬的也快,官府不给城外团练义勇犒赏的事情,没多久城内也都知道了,若说原来这知州童怀祖还算过得去,现在则是一片骂声了,流贼来的时候不让外面的团练义勇进城,坐视城外的村庄被洗掠,守城的时候缩在衙门里,听说还要化妆逃跑,到了现在居然还要过河拆桥,实在是太不仁义了,这样的知州,莫说是给徐州造福,招祸倒是可能。
赵进的表现自然又被大家交口称赞,徐州地面上本就有豪强当家的习俗,如今大家都是一个看法,知州就放在那边吧,什么事找这个赵进做主就行。
人人议论赵进,可此时的赵进却不在城中,他带着赵字营的一百五十名家丁从另一边出城,去了云山寺。
货场那边已经把赵字营家丁的名册和假条都翻了出来,派人四处寻找,虽说上午才放假,但现在就要召集诸人归队了。
出城的时候还故意做了隐蔽,大家分散出城,城外集合,这次带路的还是夜袭云山寺那时候用的行商。
间隔还不到一个月,这两个行商的气色也好了很多,有赵进的照顾,在徐州城内城外已经是风生水起的局面,那汉井名酒的定额更是招财进宝,有酒就可以谈点别的生意。
在赵进面前,这二位当然自知身份,比从前更加恭敬,从徐州城上云龙山去云山寺,也就是大半个时辰的路,很是近便。
百余人简单列队之后,簇拥着赵进向山上走去,如果不是临战或者长途跋涉,赵进都会身先士卒的走在前面,众人已经习以为常了。
走大路上山,那二位行商就介绍沿途的典故趣闻,别看赵进是本乡本土长大,还真就没有来过几次,两位行商还说了不少江湖草莽中的道道,倒也轻松有趣。
赵进他们上山,不少人还在下山,看打扮都是附近的住户,拿着大包小包,还有人牵着牲口推着车,赵进看到这些人,双方彼此都很诧异,带路的人过去一打听,原来是附近的百姓乡民,大队流民过来的时候,有不少人被祸害了,也有不少人要逃。
事先都觉得没什么事,事到临头徐州城门却已经紧闭不开,唯一能指望上的就是云山寺,云山寺是佛门清净地,或许这伙流民看在佛祖的份上不会去触碰。
但这慈悲为怀的云山寺也没怎么慈悲,早早的大门紧闭,青壮僧人手持器械守住各处,不许百姓入内,这些百姓此时下山就是找死,只能无奈的聚集在寺院周围。
好在流民被击溃,消息传上来,避难的百姓就要回家了,却和上山的赵进打了个照面。
“还真是佛祖保佑,这伙千刀万剐的流贼没有过来。”有这样的话语飘入赵进耳中。
赵进脸色很严肃,他自然不会相信什么佛祖保佑,放着这么近这么容易打的云山寺不去碰,反倒盯着徐州城动手,更说明这伙流民早有预谋,背后策动的人就是盯着徐州来的。
没过多久,赵进一行人就来到了云山寺山门前,天色已经偏黑,远远的倒也看不出赵字营家丁拿着的长矛。
山门前和周围寺院院墙外,许多僧人正在那里收拾,百姓们呆了一天一夜,垃圾也是留下不少,看到赵进这么多人过来,都以为是乡民去而复返,也有人以为是大户人家上山。
当即有几名沙弥跑过来招呼,走近了看到那是长矛之后,立刻停下了脚步,有人声音颤抖的说道:“怎么看着像当日杀进山门的那些人?”
这几个僧人立刻脸色煞白,站在那里打量赵进一于人,当时赵进领人突入的时候,虽然用口袋套着脑袋,那整齐森然的气质却让人很难模仿,见过的人都是印象深刻。
一个沙弥喊破,其他人越看越像,终于有人受不了了,在那里惊恐无比的大叫一声,转身就跑,口中还大喊道:“恶鬼又上山了”
这一声喊不要紧,寺院外面的一于僧人先是一愣,随即惊恐无比,有人大叫,手里的工具什么的都不要了,扭头朝着山门那边跑去,还有的人直接朝着附近的山林窜去。
也就是一转眼的工夫,寺院外面已经是空空荡荡,看不见一个人影,只留下没有收拾完的满地垃圾,山门紧紧关闭,在外面还能听到院墙里面的惊叫和骚动,想来乱的不轻。
赵进一行人也被这反应吓了一跳,他们先是愕然,接着忍不住哈哈大笑。
“就地等待,寺里会出来人的。”赵进笑着说道。
原来云山寺山门外打扫的于于净净,现在遍地垃圾,想找个歇息的地方还真不容易,那两个行商彼此招呼着要去收拾,却被赵进叫住。
果然和赵进说的差不多,没过多久,紧闭的云山寺山门又是打开,一名穿着考究袈裟的僧人快步跑了出来,身后又有几名青壮和尚跟着,战战兢兢的站在门外不敢上前。
“这不是方丈主持就是监寺啊”那两个行商眼力见识都不差。
等到了跟前一看这人却是旧相识,正是当日带路的那位真智,当时是个商人,现在又重新出家了。
一看到赵进,这位真智僧人才松了口气,双手合十为礼,刚要开口,赵进就先说话了:“今晚我们这些人就要住在你这边了,单独圈出一块地方,晚饭什么的都由你们供应,但不要靠近过来,明早我们就离开。”
听到这个,真智和尚脸上的忐忑也是烟消云散,连忙点头说道:“请赵檀越放心,本寺会把此事办的妥当,请稍待片刻。”
说完真智和尚转身快步离开,站在山门那里招呼了几声,云山寺似乎对招待人有一套系统的规矩,刚才溃逃到出来人间隔很短,可这就有人抬着茶几桌椅向外走来,后面居然还有人挑着茶桶,最起码待客的茶水已经齐备,茶几桌椅都是给赵进预备的,茶桶和木碗则是给后面的家丁。
“进爷,城内富贵人家闲时都来这边避暑,他这山门招待人可是有一套,这些茶水真算不得什么。”看到赵进的疑惑神情,两名带路的人笑着解释。
寺庙道观的财源之一就是招待富贵香客,这些香客在城内呆腻了,往往会来到城外山野处的寺庙道观闲居,好吃好喝,临走时候按照默认规矩给一笔丰厚布施。
云山寺这边虽然财源广进,可这个生意也没有丢下,官员士绅经常带着家眷来这边,方方面面的关系也是这么维持下来的。
说话间,关闭的山门大开,十几名僧人朝着这边走来,脸上的惊惧虽然仍在,但更多的是殷勤笑容,这还真是做生意的地方,赵进心里感叹了声,随即吩咐家丁们听从安排。
招待赵字营这近二百人,对云山寺来说实在是轻松,安排他们的地方在山门西侧,那里有一处半独立的宅院,房屋众多,宽敞整洁,应该就是招待富贵香客的地方。
人一安顿下来,又有僧人送来晚饭和各项用具,将赵字营上上下下都招待的很妥帖,这倒是让带队的几个队正很感慨,说是在何家庄自家营里,都没有过的这么舒服。
云山寺里这些僧人害怕归害怕,却不能确认赵进他们的底细,那真智和尚当然明白,一直是跑前跑后的伺候着,但赵进只让他忙自己的,安排人在山门外等着如惠就是。
天黑下来,这边吃过了晚饭没多久,真智和尚就领着如惠进来了,如惠穿着一身猎装,尽管风尘仆仆,看着却有世家子的那种贵气洒脱。
如惠一进门,就笑着抱拳对赵进说道:“恭贺东主大胜,这一战之后,徐州再无第二人了”
同样意思的话,在如惠嘴里说出就让人特别舒服,赵进脸上也浮现笑意,同时他也注意到如惠身后的真智和尚满脸感慨和唏嘘。
第一卷 第三百二十章 要下重注
“赵檀越和曹先生若无事,贫僧这就下去了。”真智和尚收拾情绪,躬身说道。
听着“曹先生”这个称呼,如惠笑的颇为开心,却没有说什么话,他现在虽然从容淡定,规矩上却不含糊,有事无事要由东主赵进决断,他是没资格的
“真智师傅先不要走,接下来要说的也和云山寺相关。”赵进的决定让每个人都很意外。
“明天云山寺就要拿出全部的力量去赈济黄河边的灾民,开粥厂,给灾民安身之所,将他们收容到云山寺本寺和各处下院里。”赵进开门见山的说道。
此话一出,真智满脸惊愕的愣住,如惠一愣随即反应过来,脸上笑容收去,沉声问道:“东主想要把这些丁口吃下来?”
赵进点头,脸色不太好看的说道:“境山徐家已经先行一步了,他们倒是会捡便宜”
这次如惠愣住了,随即摇头笑着说道:“挖煤冶铁要用人太多,这么多流民出现等于是送上门来,恐怕这些流民过境的时候,他们就已经有这个打算了
“云山寺今晚就要动起来,准备物资,准备人手,还要把收容的房屋什么的腾出来。”赵进肃声说道。
真智此时还没反应过来,如惠也是转过头说道:“这件事对云山寺只有好处没有坏处,这就去操办吧”
听到如惠的话,真智才点点头,这也是赵进喊如惠过来的用意,收容流民是个巨大的攻城,单纯靠武力压服云山寺肯定没有办法做好,而如惠不同,这云山寺说是方外之地,实际上和如惠的田庄没什么区别,他这个曾经的“少主”一说话,就很容易协调了。
“可现在这个时候,粮食什么的都不足,高粱之类的都去了”真智说得吞吞吐吐,小心的看了眼赵进。
“救济灾民,不是让你们自己饿肚子,不足的量,我这边会给你们补齐。”赵进笑着说道。
如惠还俗,把云山寺的好多东西都搬空了,这酿酒的高粱就是一项,甚至连何家庄和城内都堆积不下,还有不少存在云山寺自己的庄园中,对这些东西云山寺当然不敢动用。
听到赵进这么说,真智和尚松了口气,别看流民数量众多,但云山寺算上高粱的存粮数量同样巨大,应该是能应付过去,何况赵进还答应帮忙,这就不那么难了。
“东主在这里稍候,属下送真智出去。”尽管真智的岁数比赵进大将近两倍,说起佛法和世情来也是滔滔不绝,可在赵进面前就是极不自在,这也是没办法的,当日云山寺内的血洗让这些没经历过什么的和尚记忆犹新,看着赵进就好像看着魔王一般。
如惠这一送过了小半个时辰才回来,回到屋中的时候满脸苦笑,没等赵进发问就自己说道:“方才真智苦口婆心的劝我,说东主你血气杀孽太重,不会有什么好下场,跟在身边不要受了连累,还是早些离开的好,还劝属下把书经功课重新捡起来,再去考考功名,什么成家立业好生絮叨。”
“这倒没错,你现在已经还俗,年纪正合适,也该考虑这些。”赵进笑着说道。
如惠给赵进填上茶水,摇头说道:“这些事属下要做很简单,属下这等,在徐州地面上找个好人家的闺女还不简单吗?”
话说得自信,不过也是事情,如惠风流儒雅,钱财不缺,除了年纪稍大之外,其余的都是佳婿上选,调侃自己一句,如惠神情变得严肃,诚恳的对赵进说道:“东主不必说属下,倒是东主这边该考虑下娶妻生子的事情了。”
听到这个,赵进第一反应就是想说“我才这么大,考虑这个作甚”,不过随即反应过来,在这个时代,他这个年纪娶妻生子,有儿女甚至有几个儿女的才是正常,之所以在家里没人提过,是因为父母都以为他会和木淑兰一起长大,然后成家立业,当成娃娃亲来看待。
等木先生暴死,木淑兰离开,赵进这边又快速爆发起来,父母也来不及提这个事情,想来如果在家时间一长,肯定会说,甚至现在就应该有很多人去自己家里提亲,只不过父母或者考虑自己的想法,或者没有遇到合适的,所以一直没有开口而已。
木淑兰?这个陪伴自己长大的女孩现在在那里?他的二伯说以后不会有什么牵扯,还说自己攀不上,这么说想来有这么说的原因,在这个时代,背井离乡往往意味着无法回返,更不要说已经断了联系的一个女孩子。
能不能通过徐州的闻香教找到木淑兰,赵进动过这个念头,可从郑全那里得知闻香教的架构之后就绝了念头,为了保密和容易被总舵控制,闻香教各处的分会是彼此封闭各不往来的,只是接受上级使者的传令,而上级使者被总舵的一于人控制。
也就是说,木家不想让自己找到木淑兰,那么自己就找不到,赵进有时候还想到更深一层,自己在想对方,对方有没有在想自己,木淑兰毕竟是闻香教的上层高位,如果同样思念自己,为什么没有想方设法传递消息过来。
赵进也知道这不太可能,路途遥远重重阻隔,更不要说木淑兰比自己还要小几岁,或许想不了那么多。
这些事在分别之后想的最多,但最近想的越来越少了,发展壮大,生死厮杀,事情太多太多,这个女孩也逐渐在记忆中淡去,人的确很容易忘记。
如惠说出这句话,看到赵进陷入沉思之中,脸上禁不住有调侃的笑意,木淑兰的事情他自然听说过,如惠笑的是自家这位东主英雄豪杰,却也有儿女情长的时候,估计再过些年,才知道青梅竹马,情深意重,这些花前月下的东西都是虚的,不过现在要割舍估计很难。
“的确到了考虑这个的时候,曹先生有什么说法?”赵进终于说出了自己的话。
既然淡忘,既然没什么可能,那么就现实一点,想要青史留名就要让自己一步步壮大,那就不能在儿女情长上耗费太多心思。
但说出这句话之后,赵进却感觉空落落的,心里很不舒服,如惠本来开口要说话,看到赵进的神情却又沉默下来。
不管什么时候,赵进都不是纠结的人,做了决定之后,莫名的又有一股怒火从心中升起,我的就是我的,我凭什么去放弃,不管什么,她都是我的
自从开始练武,自从开始杀人,自从领着伙伴们和手下的家丁们一步步向前,战胜一个个敌人,赵进的性格已经有了变化,或者说是进化,他依旧理性,但这个理性已经变成了另外一种。
看着赵进神色变幻,到最后却变成了淡定,如惠心中好奇,但也知趣的没有询问。
“曹先生请讲。”
“东主,你现在基业已经不小,日进斗金的产业,近千精锐,在咱们徐州市头一号的势力,这局面自然姓赵,东主在,大家自然忠心,可现在东主若有个什么万一,那立刻会变成一团散沙,如果东主成家有了后代,那么大家忠心东主之后就是忠心少主,没什么可彷徨疑虑的。”如惠侃侃而谈。
赵进点头,如惠出身云山寺,这环境类似于世家大族之中,对继承传承之类的门道很是清楚。
如惠说得很谨慎:“东主,属下不是说如今谁有异心,但东主披坚执锐,出生入死,这毕竟是个隐患,有这层隐患和顾虑在,东主的这局面就不能让人感觉到长久,不能让人死心塌地追随,根基也就不稳”
看着赵进没什么异议,如惠继续说道:“东主要尽快成家,尽快有子嗣传承,到那时才能说局面定了。”
“你说得对,这是我的疏忽。”赵进很简短的肯定。
如惠脸上浮现笑容,给自己倒满茶水喝了口,又是说道:“东主骁勇善战,又有经济生聚大才,乃是罕见的雄杰人物,可即便这样,东主出生入死,血战几次,这徐州一地只不过牢牢控制了州城方圆五十里之地,丰县、萧县、砀山、沛县四地,能说对东主听命服从吗?”
赵进摇头,整个徐州对自己,敬畏的多,彻底服从的少,这州城周围五十里的地盘,差不多就是自己的赵字营一日或两日能到达的地方,在这个范围内,谁也不敢违抗,也不敢弄虚作假,可更远的地方,大家面子上应付过去就是,这样的地盘严格来说不能叫地盘,至于黄河北岸之地,酒卖过去了,人从未去过,面子卖不卖都另说。
“即便是以东主这样的雄杰大才,出生入死才打出这么大个局面,若想图谋更多,那要耗费多少时光?”如惠卖了个关子,看到赵进听得很认真,继续说道:“属下的意思东主可能不愿意听,但若想快速做大,也有捷径可走。”
“什么捷径?”
“联姻”一问一答,如惠说出了自己的结论。
赵进一愣,随即摇头失笑,如惠身子前倾,加重语气说道:“东主你是英杰,不愿借他人之手成事,可若能和有力之家联姻,立刻得一强助,这等事有何不可?”
“东主你这般雄才,身边又有英杰之士,难道还怕被人所控,放眼徐州之地,财雄势大的很多,可像东主这般的人物,一个皆无,选一个合适的娶进门来,这将来的主母家里若无兄弟,那偌大的家业就归东主所有,若有兄弟,那就是东主的一大助力,一举数得的事情,何乐而不为呢?”刚才赵进的失笑让如惠有些急,说得愈发没有遮掩。
到这个时候,赵进的神色反倒淡然了,如惠说到这里,也不知如何继续,想了想却说出这么一句:“东主心里若还有别人,一并娶进来就是,大丈夫三妻四妾有何不可?”
赵进沉默了会,脸上露出笑容,却没有接如惠的话,只是说道:“时候不早,曹先生去看看云山寺这边有没有开始准备,明日要早些出发才好。”
“请东主放心,属下会紧盯此事。”如惠站起来抱拳领命,到门前又是转身说道:“请东主尽快决断,徐州待字闺中虽然不少,但想要做大伙的主母,那还要精挑细选,这又耽误工夫了。”
赵进笑着挥挥手,将笑得促狭的如惠赶出了房门,他静静神,倒头便睡。
和往常一样,天刚蒙蒙亮,赵进就是醒来,对外面招呼一声,已经有人等在那边了,简单洗漱,把盔甲披挂好,这才开始吃早饭。
云山寺招待外客很有一套,尽管赵进他们起来的早,可白粥、烙饼还有各式小菜都已经准备好了,甚至还来问要不要吃肉,寺内也有供应。
吃早饭的时候,赵进没有让所有人一起吃,而是各队按照次序分开用餐,这毕竟是云山寺,小心谨慎些总没有坏处。
早饭很快吃完,赵进和家丁们出了云山寺,到了山门门前后,看见云山寺的队伍已经在那里等待。
寺庙道观本就有救助贫苦,赈济灾荒的职能,所以准备的很是齐全,一辆辆大车上装着粮食、大锅和火炉,还有装着燃料的,也有搭棚子的油布和架子,以及散发着药味和石灰味的大包小包。
除了这些之外,还有几百青壮僧人跟随,这些僧人都背着包袱,拿着棍棒,脖子上还系着一块白布。
赵进缓缓点头,救济灾民,发于粮不现实也很容易死人,施粥则是补充食物和水,这是最合适的,为了防备雨雪,让僧众们休息,还要救治那些濒死的灾民,这都要搭起棚子来,药材治病,石灰可以消毒,棍棒或者用来维持秩序,或者用来驱赶自卫,至于那块白布,想来是有口罩的功用。
如惠来到了赵进跟前,他双眼布满血丝,应该是一夜未睡,施礼之后笑着说道:“东主,云山寺已经准备好了,就等着东主下令出发。”
赵进点点头,抬起手臂挥手,身后的赵字营家丁列队跟上,如惠笑着伸手招呼,早就等待的云山寺赈灾队伍也开动跟上。
“一夜之间,就能拿出这么多物资,这么多人力,也难怪圆信和如难他们会起心思。”赵进回头看了眼,和身边的如惠感慨说道。
云山寺这么大的一个团体,有巨大的人力,有海量的财富,而且还是个相对严密的组织,的确是令人生畏的力量,圆信和如难如宁手握这样的力量,肯定不会安于做一个富家翁,做一个徐州本地的豪强,那一日攻打何家大院的僧兵,明显是为了更大的目的预备。
“东主说得是,不过他们这心思恐怕自己都不知道,若真想做什么,就不会整日里花天酒地,勾心斗角了。”如惠笑着说道。
昨晚赵进的坐骑也被云山寺伺候的不错,但也不急着骑,就这么牵马下山,如惠伸手向后一划,又是说道:“东主,偌大云山寺,财力人力现在都是东主的了,东主这心思早就定了吧?”
“这么多东西,你倒是舍得向外给。”赵进答非所问。
如惠打了个哈欠,揉揉眼睛笑着说道:“赌大小的时候瞅准了下重注才能大赢,现如今骰子已经开出来了,再不下就晚了。”
“你倒是高看”赵进笑骂一句。
大队向山下去的时候,已经能看到不少百姓迎面走来,算计着时间城门还没有开,应该是城外的住户,如惠派人过去问,原来是各处上山烧香还愿的,当时大队流民来袭,有不少百姓来这边躲避,结果“幸运”的逃过大难,还有些幸运的百姓,估计逃跑躲避的时候也是求神佛保佑,现在也是过来还愿。
看到这些,赵进的表情渐渐严肃,沉声说道:“那么多流民背井离乡,不顾死活,在徐州城下还这么疯狂,原来我不知道为什么,可看到这些百姓,我倒是有些明白了。”
如惠脸上却有笑意,调侃着说道:“真佛就在眼前,他们居然不知道过来烧香拜谢,却去山上找那泥胎。”
说完这句,如惠脸上的神情变得悠然,轻松的说道:“东主,这虔心有大用,别人用就是大害,若是我们用,那可就是大利”
队伍到了山下继续向前,到了城外那边停驻整顿,赵字营这百余人队伍整齐,云山寺的队伍已经有些略乱。
在城外没呆多久,开城门的时间到了,流民一散去,城门开闭的时辰就恢复正常,实际上知州童怀祖还想维持一段每天只开一个时辰,不过赵字营要早出城,大家也就不理会知州的想法了。
陈晃一于人带着大队人马从城内出来,昨日下午开始召还,那些请假探亲的家丁差不多都已经归队了。
双方汇合,赵进发现王兆靖没在队伍中,陈晃倒是知道缘由:“他爹今天就要回来,要去迎接的。”
第一卷 第三百二十一章 黄河边的徐家
这年头消息传递不便,但流民围攻徐州的时候,王友山已经过了清江浦,参将周宝禄平定邳州,他这边也来了邳州,父子连心,王友山也是记挂王兆靖的安危,紧赶慢赶向回走,居然不比周参将晚回来几天。
赵进笑着点点头,之所以笑,是因为发现陈晃说这个的时候,居然没有阴阳怪气,这个实在难得。
正说着,却有一骑从城门处疾奔而来,靠近了一看,居然是王兆靖。
“家父要临天黑的时候才到,大哥的事情要紧,先忙这个。”
都是自己兄弟,赵进也没有去客气,汇合整队,招呼着大家继续前进,才走了两步,王兆靖赶到前面说道:“大哥,流民那么多,又有徐家在那边,只带赵字营去是不是太少,不如把各处团练都叫上。”
团练义勇的营地安静无比,连个放哨的人都没有,远远看过去,倒是有几个靠在大车行李边上东倒西歪的,看来汉井名酒管够的杀伤力的确不小。
赵进略一沉吟就说道:“不能给了好处就要回报,这是收揽人心的时候,不能因小失大。”
话说到这般,大家都无异议,朝着黄河边开始出发。
“这次流民围城,善后的事情太多,城中文武官员,名宿士绅,估计要齐聚商议,家父也要参加”行走路上,王兆靖开口说道。
“王公子的父亲乃是清贵,徐州城内第一等的人物,又和京师中枢有往来,这次善后,恐怕要望山先生做主啊”一于人中,也只有如惠能接的上话,他对这个关节了解的很。
作为致仕在家的前京官御史,王友山和京师的都察院以及各个衙门肯定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书信往来自不必说,这次流民围攻徐州,朝廷必然会知晓,如何处置自然要看各方博弈,童怀祖在徐州九年只能留任,升迁都做不到,这后台关系想来也是有限,那么对京师有影响有人情的,在徐州之地也就只有王友山一人了。
王友山这边的书信阐述,肯定会被京师言官清流采信,他说好,这边就好过些,他说坏,肯定有人要倒霉了。
赵进点点头,沉默前行了一会,突然开口说道:“你们还担心衙门里不掏银子吗?”
众人一愣,随即哄笑出声,王兆靖笑着说道:“大哥,这次善后合议,咱们兄弟也要参与的。”
“没咱们参与,谁敢做主”陈晃硬邦邦的说了句,大家又都是点头。
从徐州州城沿着官道向河边走,城周围十里还好,再走远些,就能看到路边倒伏的尸体,已经有臭味散发出来。
“善后善后,这些也要尽快烧了,不然就要出麻烦。”赵进指着说道。
“现在大哥已经把徐州当成自家的了。”有人调侃说道,众人哄笑,赵进也笑,这笑声不是讥嘲,而是理所当然。
到达黄河边流民聚集处的时候,太阳已经升起很高,流民聚集的地方热火朝天,远远的就能看到河边已经搭起了几个大棚子,不少流民拥挤在那边。
对于赵进这队人马的到来,河边的流民没什么惊慌的,对他们来说,已经到了这样的地步,再坏还能怎样?
“这个时候不能硬来,一旦动了刀枪,反倒是把流民推给别人。”赵进定了基调。
赵字营大队就地休整,而云山寺的赈济队伍则是向前,就在流民聚集处的边缘开始搭建棚子煮粥,又有僧人向着流民们走去,口中不断的颂扬佛号。
佛祖慈悲为怀,能不能做到是一回事,但这个观念却早已深入人心,一看到僧人们过来,流民们也聚了过来,僧人们领着流民向大棚这边走来。
这些东西都是有套路的,过去宣扬佛号领人的和尚,都是慈眉善目,口才特别好的,一看就让人信任的那种。
到了棚子这边,已经有流民跪了下来,痛哭流涕,不知道是在悲痛还是在忏悔。
或许是僧众的形象让人安心,又或者是他们被闻香教诓骗而来,每日里念叨的就是弥勒,也算佛门左道,有所贴近,云山寺的摊子刚支起来,就有大队大队的流民涌过来。
这边热闹了没多久,就有过百手持兵器的壮汉气势汹汹的朝这边走来,一般乡野团练勇壮,只有精锐才有刀斧兵器,其余的都是木棍或者长矛,原因很简单,便宜省铁,而这百余人各个手里都是朴刀,看过去也是气势非凡。
恰好有一名僧人没来得及走开,挡在他们身前,被为首的汉子一把推到了地上,直接跌倒。
说话间已经来到了粥棚的前面,这些壮汉看着手持棍棒的青壮僧人,脸上都有不屑的神情,为首的那个举起手看着要下令的样子,什么命令虽然听不清,可大家都能猜到,无非是打砸的意思。
不过那壮汉动作做到一半却停下,棚子后面几百步就是赵字营的所在,有棚子遮挡,远远的可能看不清,走近了却能看见。
“进爷,那边问这边是什么人,要不要报名号给他们?”一名年轻僧人报过来询问。
云山寺上下畏惧赵进到了极点,没有赵进的允许,他们甚至连名号都不敢报,尽管这个时候,报出赵进能保护自己。
“说赵字营在这边”赵进开口说道,那僧人连忙答应,转头又是跑回去
或许是“赵字营”这个名字起了作用,那位大汉朝赵进这边看了几眼,然后扭头就走,那百余名气势汹汹的壮汉也都跟着离去。
“他们倒是知趣,本以为要打一场的。”董冰峰纳闷的说道。
境山徐家的活动范围一直在黄河北岸,和赵进的赵字营没打过交道,自然也不知道赵字营的厉害,境山徐家又是徐州最顶尖的豪强,在这样的情况下,肯定要动手试试深浅,没想到对方居然知道进退。
没过多久,一直在流民聚集地内外转悠的探子们也都回报,说徐家的人正在拆自家的棚子,把各项用具朝着船上搬,居然这就要走了,现在大队的流民正朝着云山寺这边涌来。
赵进和伙伴们面面相觑,自家有这么大的威风吗?居然这么容易就把对方吓退了,坐在马扎上的如惠站起身向前看了看,转头肃声说道:“东主,属下觉得,劝动一批就带回去一批,先去云山寺各处庄园安置,流民若是停留太久,怕有其他的乱子,属下先去前面和云山寺知会一声。”
看到赵进点头,如惠随口说了句:“徐家的人来得巧,走的快,真是蹊跷
“步卒待命,若是需要维持秩序,听曹先生调遣去帮忙,其余能上马的都上马,咱们去河边看看。”赵进下令,与其这么猜测,不如眼见为实。
众人纷纷答应,伙伴们加上会骑马的家丁,也有三十几骑,绕过拥挤而来的流民,向着对方粥棚的方向跑去。
现在的流民已经全无当日城下的疯狂,只是拥挤在施粥大棚之前,等待僧人们的安排,赵进他们骑马经过的时候,流民都是敬畏的躲远闪开,甚至不敢抬头过来看。
“小勇,你要安排眼光毒的到处看看,那天最后冲上来的那批人会不会混在这些流民里,这些是羊,那些可是狼。”赵进在马上说道,刘勇答应,众人都是神情肃穆的看着身边汹涌的人流。
兜了个圈子才到了目的地,那边的棚子已经拆卸的差不多了,锅灶什么的都搬上了车,朝着黄河渡口那边运去。
原本的消息说流民溃退到河边之后,发现运他们过河的船都被烧了,其他的船都是消失无踪,可现在渡口那边听着十几艘大船,有好几艘已经站满了流民。
看着赵进他们过来,开始还有人过来喝问是谁,赵进他们也直接报出自家身份,那些人立刻就自顾自的忙碌了。
“你们也是来圈人的,我们也是来圈人的,你们先来,我们后来,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吗?”赵进直接叫住了一个汉子问道。
那人对赵进他们当然没什么好态度,本来想要低头不理,可看着赵进一于人披甲骑马,自有一股压人的气势,迟疑了下还是说道:“我家大小姐吩咐了,若是赵字营不来,就不走,赵字营来了,立刻走”
“你家大小姐?”赵进一愣,听这言语,做主的是个女人,还是什么大小姐,这年头男尊女卑,男主外女主内,这样的大族大事,居然是一个大小姐发话,实在是奇怪。
看着同伴站在马前,那边也有十几个人聚过来,还有更多的人向这边跑来,赵进这边不少人都是拿起了兵器,赵进却没在乎这个,笑着问道:“你们家这个大小姐,是境山徐家的大小姐吗?”
“除了这个,还有哪个能被叫大小姐”马前有人不客气的说道。
这还真是奇闻,赵进愈发好奇,还没等他再问,身后刘勇却插嘴说道:“徐大脚吗?”
“这名字也是你叫的”这名字一出口,立刻有人大喊说道。
赵进三十几骑全副武装,居高临下,而聚在这边的徐家众人大都没有兵器,此时却全然不惧,满脸怒色的群情激奋。
“徐大脚?”赵进诧异的回头看了眼,这个名字他隐约有印象,不过却没怎么在意。
看到他的注意,刘勇连忙说道:“境山徐家长房大小姐徐珍珍,因为没有缠足,而且一直在外面主持徐家事务,就有这么个绰号,。”
赵进笑着摇摇头,这还是很陌生,境山徐家族长家主徐本荣的名字他听说过,也知道这个人做事很有分寸并不张扬,有人提起境山徐家的时候,应该也提过徐珍珍,但他没有留意。
在这个时代,当家做主的都是男人,而且对方一个年轻女孩,自己年纪也不大,太关心很容易引起误会。
“还在那里磨蹭什么,快来上船……”远处有人大喊说道。
听到这喊声,对赵进他们怒目而视的那些壮汉才转身远去,这样还不算完,边走边愤愤的回头看,好像要记住赵进的摸样。
“一帮北面的蛮子,也不知道猖狂个什么”赵进身后的石满强粗声说道
徐州地方,黄河南边比北边富裕不少,所以南边的人一向瞧不起北边的,这种陋习天下间处处都有,也不光徐州自己。
“无非隔着一条河,哪有什么高下,这话以后我不想听到。”赵进神色严厉的说道,石满强没想到赵进会这么认真,吓得一缩头,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说什么是好。
赵进扫视身边众人,放缓了语气说道:“咱们赵字营的弟兄们来自徐州各处,若是这里瞧不起那里,城内瞧不起城外,平时有了矛盾,战场上怎么能并肩进退,怎么放心把后背交给同伴,咱们都是一家,都是一体,明白吗?”
到这时候,石满强也回过味来,满脸的羞惭神色,郑重的说道:“大哥,是我糊涂,下次再也不会了。”
赵进点点头,又是转回来,境山徐家的汉子都已经到了渡口那边,正在陆续上船。
徐家的这些汉子看着应该是没怎么挨饿,各个气色都还不错,身上的衣服虽说都是最普通廉价的粗布,而且还有补丁,但都还算齐整,组织性也不差,有人号令,有人听从,大致上能做到井然有序。
赵进在马上长吐了一口气,伸手指着河面上的船只说道:“徐家不简单,且不说自流民入徐州之后他们的作为,就看他们下面这些壮丁的表现,居然不比咱们赵字营差多少,真是不凡”
“估计能派出来的也就这些了,大部分的人还要做活。”陈晃边上说道。
赵进缓缓点头,他还有些话没有说出来,境山徐家的实力并不仅仅体现在这些招募流民的壮丁身上。
农耕为主业的豪强大族并不可怕,他想要办团练,就必须要抽调农户里的壮劳力,多一个团练壮丁,就少一个壮健农夫,而这个壮丁的装备和日常花费,需要更多的农夫劳作才能供给,所以这样的豪强大族没办法维持太多的常备武装,临时组织起来的壮勇战斗力也很一般。
而徐家不同,徐家是以煤铁为业,煤铁收益远大于农耕,可以供养更多的常备力量,而且还有更重要的原因,挖煤冶铁需要青壮,在进行挖矿和冶铁的作业中,这些青壮劳力进行协作配合,日子久了,自然就有了组织和纪律,更不要说他自家产铁打铁,武装起来也很容易,这样的丁壮素质,需要的时候,稍加训练就可以上阵,而且战斗力绝不会差。
不过赵进也能想到,有这个基础未必会有这样的力量,并不是每个人都会像自己这么考虑问题。
“大哥,徐家虽大,但做事还算收敛,尽管朝中侍郎做靠山,可从未听说他们家有什么嚣张跋扈的勾当,只是安心做他们的煤铁生意。”王兆靖出声说道。
赵进评价完徐州之后就神色郑重,大家都以为他担心徐家,王兆靖先出声开解几句。
“哦,还有个侍郎,这真是”侍郎这个事情赵进从前听人讲过,却没什么印象,今天再提起,立刻对这个徐家评价更高一层。
但话说了一半,赵进眼睛猛地瞪大,死死的盯着前方,边上几个人都吓了一跳,还以为出了什么事。
“那是什么?”赵进指着前面一个人说道,在上船的渡口那边,徐家有十几名汉子拿着兵器戒备,赵进指着的是最靠外的一个人。
大家有些糊涂,赵进很是急切的又是说道:“那人手里拿着的是什么?”
说完这句之后,赵进马镫磕碰坐骑,抖动缰绳,直接驱马向那边跑去,伙伴们都是一愣,错愕之后,连忙打马跟上。
渡口那边的徐家人看到这边几十匹马跑来,立刻紧张戒备,岸上船上大声吆喝,刚刚离岸的船重新向回走,不少人直接从船上跳下,踔水上岸。
跑到一半,赵进才反应过来不对,在马上挥手大喊道:“我是赵进,大家不要误会,我没有恶意,我没有恶意”
赵进嗓门不小,又在那里空手挥舞,徐家人听到“赵进”这个名字,又看到他空手挥舞,戒备归戒备,却没了那种随时开打的紧张。
距离徐家队伍边缘还有十几步的时候,赵进停住,在马上开门见山的说道:“这位兄弟手里拿着的是什么,可否拿来给赵某看看?”
说完这句,赵进回头挥手,示意伙伴们和骑兵都停下,距离太近,的确让人紧张不安。
大家的目光都集中在赵进指着的那人身上,那人比平常人要瘦弱些,此时正手足无措的,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几个头目摸样的徐家人已经从船上下来,问清发生什么之后,一名四十多岁的中年人走到赵进指那人跟前,伸手示意,看到赵进点头,这中年人满脸的疑惑神情,不过将那汉子手里的器械拿下,把柄朝向赵进这边,迈步走了过来。
第一卷 第三百二十二章 白银 人心
“大哥,小心些。”在赵进右侧身后的董冰峰小声提醒道,赵进听到了他将羽箭搭在弓弦上的轻微动静,而身边的陈晃和王兆靖都已经打开了刀鞘和剑鞘上的绷簧。
那中年人很懂得分寸,距离赵进五步的时候就停住不动,还是倒持器械,手柄向前,恭敬的说道:“进爷要得是这个吧?”
陈晃翻身下马,走过去接过那器械,大家这才松了口气,不过赵进这边众人都很糊涂,不知道赵进要做什么,谁都能看出赵进很急切,很激动,只是大家实在看不出那器械有什么不一样的。
从陈晃手中接过,赵进翻来覆去的开始研究,完全是旁若无人的状态。
这个时候无论赵字营还是徐家,每个人都是莫名其妙,那个送器械过来的汉子于咳一声说道:“进爷若是觉得这鸟铳入眼,在下做主,就送给进爷,还望进爷莫要笑话嫌弃,若无事,在下先告辞了。”
一把普普通通的鸟铳,有什么可稀罕的,赵字营这边众人也在那里纳闷。
看着赵进没有反应,王兆靖和陈晃几乎同时对那中年汉子致谢,那汉子也客气回礼,又看了看赵进,挠挠头转身离开。
“这个叫鸟铳,这鸟铳你们何处得来?”赵进突然开口询问。
气氛已经颇为古怪,不过赵进的份量足够,谁也不敢怠慢,那中年汉子转过身,恭敬的回答说道:“进爷,这是徐家自己打造的。”
“这手柄怎么这么短?”赵进拿在手中的鸟铳手柄比陈晃的双手长刀刀柄还要短,不到半尺,还是个曲柄。
那汉子咧咧嘴,清了下嗓子回答说道:“这是定制,官造私造,都是这个样子。”
“这鸟铳的铳管怎么这么长,得有四尺以上了吧,口径这么小,也就是三分稍多,这是为什么?”赵进在马上还拿手指去捅了捅枪管。
刚才的剑拔弩张已经不见了,急忙上船下船的徐家丁壮也不急了,不少人已经围了过来,不为别的,就是好奇。
赵进这问题让那个中年汉子也有些危难,忍不住回头看看,到底是挖煤冶铁主业的徐家,立刻有人走出来低声说了几句,那中年人点点头,开口说道:“进爷,鸟铳铳管要长,火药的力就足,铅丸铁弹就飞得快,打的狠,口径小是怕漏气,而且这铅丸铁弹不能太大,不然就打不远了。”
“口径要大,弹丸要重……”赵进喃喃说道。
“大哥”王兆靖终于看不下去了,抬高声音喊道。
赵进一个激灵,终于从这种疯癫的状态中醒来。
大明兵马最重火器,可火器质量太差,真正的武勇强悍之辈都用刀枪弓箭杀敌,徐州城头有几门旧炮,好久没有用过,城内驻军只有两种,周参将的亲卫都是弓马娴熟,不用火器,城门守军都是拿着腰刀长矛,也不配备火器,至于城外军营,赵进从未去过,而徐州各处的团练乡勇,豪强私兵,大多是刀枪剑戟,不见火器。
当日何家庄缴获了两只火铳,赵进看过之后就没了兴趣,那就是两根铁管,所谓开火就和鞭炮放在里面点燃一样,根本没什么威力和杀伤,除非在十步之内正对着裸露的肌肤,那才有可能被熏到或者迸溅烫伤,仅此而已。
而这只鸟铳,虽然和赵进记忆中的那种不同,却打造的很认真,铳管、铜环、鸟嘴枪机,扳机、药池,每个细节都不含糊。
赵字营的方队和弓手配合,在城下险些遭难,自那之后,赵进就开始琢磨火器,可一时间也找不到突破的方向,没曾想,就在这黄河岸边找到了。
到这个时候,赵进并没有完全平静,他深吸一口气,笑着说道:“这支火铳我留下了,带话给你家主事的人,赵某和你家有一笔大生意要做,若有兴趣,来这边找我”
徐家那中年汉子依旧是摸不到头脑,不过到这时气氛已经正常不少,听到赵进这句话,他禁不住浑身一震,连忙躬身抱拳说道:“请进爷放心,在下定将进爷口信带回。”
赵进在马上笑着点点头,他扫视一眼靠岸的徐家船队,看到十几名手持鸟铳的男丁,不过这些男丁都有共性,那就是不够青壮,或年纪大,或瘦弱,真正壮健剽悍的青壮都是拿着刀枪,背着弓箭的更是出众。
赵字营带着云山寺的赈济队伍来到这里之后,境山徐家的人就自动退走,虽然没有冲突,可彼此之间的敌意深重,一度还剑拔弩张,可赵进这么激动失态折腾,倒是让气氛轻松了不少。
气氛缓和归缓和,徐家的队伍还是有序的退到船上,而且礼数十足的和赵进告辞,那位中年人做的很周到,把手持鸟铳那汉子身上的所有相关装备都拿给了赵进。
可一向做事周到的赵进居然没有致谢,和徐家头目们的客套都是王兆靖出面,大家表面上都很正常,实际上都奇怪的很。
赵进已经下马,将那些装备一个个的翻检来看,装火药的是竹筒,里面用油纸垫着,子弹大都是铁制的,这个倒也正常,铅丸虽然效果最好,可铅的价钱也很高,耗费太大,有棉线搓出的细绳作火绳,甚至连火石火镰都给拿了过来,这个就比较常见了。
“大哥,这边有云山寺的僧众招募流民,咱们先回去……”王兆靖凑近了说句,发现赵进正在聚精会神的研究,忍不住提高了声音说道:“大哥”
赵进一震,这才反应过来,看看手中的鸟铳装备,再看看他身后的一干人,不管是伙伴还是手下,都用奇怪的眼神看着自己,赵进放下鸟铳,拍拍自己的额头,失笑说道:“忘形了,忘形了。”
“大哥,别让城外各方等得太久,现在时候已经不早了。”王兆靖提醒说道
赵进做了下深呼吸,让自己转换下心情,沉默了一会才开口说道:“把这些东西包好送到何家庄去,其他人和我一起回城,这边就交给曹先生照看。”
“曹先生,流民青壮们的卖身契约不要用云山寺的名义,就用赵某自己的。”临走前叮嘱了一句,如惠笑着答应。
赵字营有二百人向徐州城回转,而赵进和伙伴们骑马先行,流民刚过,渡口到城池这段路也没什么人敢走,骑马奔驰,速度快得很。
他们没有直接去徐州西门的团练营地,而是进了城,进城之后直接向西门那边慢慢走去,而刘勇则去往货场那边。
马队走到半路,就有人小跑着过来报信。
“进爷,城外营地已经闹起来了,他们派人要来城内,却被守门的兵丁挡住营地里还有人骂进爷”
“骂我的就不用讲了,他们肯定以为我失言了。”赵进在马上笑着说道。
赵进一于人到达西门的时候,刘勇也快马赶了过来,开口说道:“大哥,一切都已经妥当了。”
徐州城西城门已经半掩着,在瓮城里居然还有四百兵丁列队待命,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带队的军将们看着赵进等人的眼神也是不善。
“流民攻城,和团练义勇作乱,实际上区别不大,后者的破坏杀伤未必就小。”赵进笑着说了一句,驱马出城。
徐州城西边的团练义勇大多数人昨天都是大罪,汉井名酒好喝劲大,很是醉人,可睡到现在也都醒过来了,事先说好的银子没有送过来,想要进城询问却被兵丁们毫不客气的挡在门外。
这般情形,赵进的名头声誉都不好用了,大家都以为进爷把大家骗了,个别性子急的已经开始破口大骂。
下面人群情激奋,带头的却焦急万分,他们大都是富户和殷实人家出身,怎么敢去对抗官府,可眼看着就没办法约束了,这些舞枪弄棒的壮勇同样得罪不得,平时可以打骂,现在要是动一个,只怕自己就要折进去了。
“不给咱们,咱们大伙自己进去拿”
“城内能有多少兵马?咱们人多,冲进去咱们有理”
有人大吼,应和的人当真不少,立刻有人大喊道:“咱们人多有个鸟用,赵字营在城内,进去找死吗?”
提到赵字营,气势汹涌的人群立刻安静了下,从前光是知道名头,可城下大战,大家亲眼看到这厉害了,这样的力量,谁敢去抗衡。
“怕个鸟,赵字营出城了,我亲戚看到了”毕竟靠在徐州城边上,虽然为了隐蔽从另外的城门出城,可看到的人还是不少。
这句话一说,场面更加安静,随即人群爆发起来,有人大喊道:“进城
众人齐声呼喝:“进城”
“周参将已经回到城内”“他算个什么,咱们兄弟和几万流贼都厮杀过来了,他又是个什么东西”根本没人把周参将和驻军放在眼里。
若在从前,徐州上下对周参将及其麾下兵马敬畏无比,哪敢说这样的不敬言语,可现在不同,团练义勇们跟着赵字营在几万流民里杀进杀出,虽说主要是赵字营在打,可跟在后面的这帮人也开了眼界,涨了信心,各个觉得自己天下无敌了。
现在的流民营地就好像是个火药桶,有个火星就要炸开,那些有家业的已经朝着外围走了,真闹起来,先回家带着家人跑,要不然就冲到城内就报官,可不能让这些不知死活的货色给连累了。
“看进爷来了”有人大喊说道。
场面嘈杂喧闹,外围的喊声很多人听不见,但第二声喊出,从西到东,渐次安静下来,大家都是扭头向西看去,很多人直接找个高处,甚至让同伴把自己架起来张望。
“是进爷”
“进爷来了”
赵进穿着的还是昨日的衣甲,很容易就能辨认出来,人人都在喊,又有人在私下议论:“进爷这样的英雄豪杰又怎么会食言,还有人说进爷骗大伙,看看他那德行,也配进爷来骗”
“谁说这话,天打五雷轰,生个孩子没”又是喧闹,讥刺的,辩驳的吵成一团。
等赵进骑马到了跟前,他在马上挥挥手臂,整个团练营地立刻安静下来,赵进笑着大声说道:“各位是不是以为赵某不来了?”
下面大家都是一愣,随即跟着哄笑起来,赵进又是大声说道:“不瞒大伙,要筹措这么多银子,即便赵某有些家底也要花费时间,让大家久等了”
“进爷高义,小的们感激不尽,谁要是有怨言,小的先一刀宰了他”下面有人吆喝着说道,众人看过去,说话的这位刚才还脸红脖子粗的说赵进骗人
“各位在这城外呆了几天,虽说给家里报了平安,可家里还是担心,这里天天焚化尸体,也容易感染疫病,拿了银子就快些回去,让家里人也放心。”赵进又是关怀说道。
说到这里的时候,大家都已经看到城门那边有几辆牛车朝这边而来,银子来了。
赵进替他们出头,自己垫付了银子,还这么客气关怀,丝毫没有摆什么大豪恩主的架子,再想想刚才大伙以为赵进骗人,很多人又是惭愧又是感激,最后是深深佩服。
没过多久,牛车到了这边,跟着牛车的壮汉们把车上的木箱搬下,当众打开,在日光下耀眼异常,里面都是白花花的银锭。
市面上缺铜钱缺银子,要不然也不会缴纳秋赋的过程中那么多农户破产,现在徐州城内城外还有不少以物易物的买卖,不少大户豪强,也不过是粮食多,田产多,奴仆多,真要让他拿银钱出来,还真拿不出多少。
也只有赵进这样向四处卖酒的豪商才能拿出来,当然,赵进几次的战利品中也有大量的金银。
看到这白花花的银子,而且还是一箱箱的摆在地上,营地里的团练义勇们鸦雀无声,前面的人目瞪口呆,后面的人拼命向前推挤,他们也知道自己只能拿很少的一份,可这样的壮观景象,多看一眼也是好的。
赵进带来的不只是银子,还有几个账房先生,他们带着柜上的熟练伙计,此外还有大量的铜钱。
各处到来的团练义勇都有带领的头目上来报人数报死伤,然后按照定规发给银子,有零头用剪子剪下银角,或者直接给铜钱,账目清楚的很,单于的自己上前。
沉甸甸的银子拿在手里,什么担心,什么怨气,都是烟消云散,剩下的只是对赵进的感激。
有些因为一腔热血过来的单于户,拿到银子之后,都到赵进跟前去磕个头表示感谢。
而那些团练义勇的头目则有更多的打算,赵进这么强的战力,这么厚实的家底,这样的英雄豪杰,是不是现在就要去投靠,不然以后吞并过来,那岂不是晚了。
“各位,咱们大伙也是一起刀尖上滚过来的,这就算有了交情,各位以后若有事,尽管来找赵某,路过何家庄的时候也来打个招呼,赵某好好招待”赵进一边发银子一边大声说道。
若是赵进只说这番话,就会被认为故作豪爽,收买人心,可大家一起经历过城下的战斗之后,看着赵进冲锋在前,替大伙遮风挡雨,那么现在这个做派就是真正的豪爽仁义了。
“以后若是进爷有吩咐,水里火里,生里死里,只管吩咐……”有人大声说道,好多人跟着应和。
赵进满脸笑容的抱拳点头,尽可能的回应每一个人,他的笑容很真诚,因为他要的效果达到了。
陈晃、王兆靖、石满强、董冰峰和刘勇一于人都跟在那边帮忙,各个都是满头大汗,脸都快要笑酸了。
“黄河北边有徐家,现在还不好说什么,黄河南边,大哥就是第一号人物了”刘勇轻声说道,声音虽小,语气却很炽热。
陈晃他们几个都是听到,陈晃只是微笑着摇摇头,王兆靖却看着前面悠然说道:“小勇,你不会以为大哥才这么点志向吧”
刘勇一愣,随即满脸涨红,握紧了拳头。
黄河边上聚集的流民被云山寺出面收容,这个消息传开后,城内城外不少善男信女少不得多念几声佛,城外聚集的团练义勇,由赵进出面慰劳,拿到了该拿的花销和抚恤后,也陆续散去回家,得知这个消息后,徐州城内最后一丝紧张也散去了,大家纷纷称赞赵进高义。
城南神汉不少,已经有些玄乎的传言,比如说这赵进是天王托生的,所以才有这般勇悍的本领。
所谓天王也不知道是那路神仙,编出这个传说来,也不过是为了让自家的香火繁盛些,可天王这称呼实在是威风,刚编出来就传播开去,人人都叫“赵天王”。
遣散了城外的团练义勇之后,赵进直接回到了徐州城内,何家庄那边由石满强带着部分家丁回返,老家丁都是留在城内,伙伴们除了在何家庄保持一个人坐镇之外,其余的都在城内,因为这里好多事还没有做完。
第一卷 第三百二十三章 搬家可否
赵振堂和何翠花看到赵进回来,都是高兴的很,少不得又要好菜好饭,全家高兴相聚,伙伴们除了刘勇之外,都是差不多的情况,回家相聚,被中断假期的家丁们也都重新请假回家。
在天黑之前,王兆靖和赵字营大队分开,骑马去徐州东门外迎接父亲王友山的归来。
王友山虽然是进士出身的清贵文官,却不是那种手无缚鸡之力的书呆子,或许和他在徐州长大有关系,他也能骑快马。
听着马蹄声响,王兆靖远远看见自己父亲和四名随从骑马跑来,出去迎接的河叔也骑马跟在边上,连忙招手示意。
不多时,几骑已经到了跟前,王兆靖连忙躬身拜下,开口说道:“父亲大人。”
王友山风尘仆仆,一向是注重修饰的他此时浑身都很潦草,显然是赶路辛苦,王友山在马上盯着自己的儿子仔细打量,确认没什么伤口之后,才松了口气,不过神色立刻变得严厉起来。
“做事当专一,你既然打定主意要取功名,为何在这徐州耽误时间,距离乡试还有不到五十天,你到底怎么想的”王友山在马上毫不留情的训丨斥说道
正统士人家庭,都讲究严父慈母,父亲对孩子不假辞色,严厉要求,王友山一直也都是这么做的,不过王兆靖自小聪明懂事,训丨斥的时候也不多。
“孩儿……孩儿知错了”王兆靖尴尬的抬头认错。
尽管太阳落山,城东又是背光的地方,可王友山还是看见了王兆靖脸颊上的伤疤,因为太显眼了。
急速飞行的箭支自脸颊边上擦过,割开一道口子,虽然事后上药愈合,可这没过几天,看着依旧很明显。
王友山的怒火和训丨斥都被这伤口堵了回去,在马上愣怔了会,长叹了口气说道:“先回家吧”
被训丨斥也是意料之中,他父亲王友山在马上露出关怀神色的时候,他正低着头。
吃过晚饭,王友山又把王兆靖叫到了书房,在城门那边有家仆和外人在场,尽管已经足够严厉的训丨斥,可有些话还是不方便说出来,现在书房只有他王家父子二人,自然可以畅所欲言了。
“胡闹,荒唐,若是你先前打定主意和赵进他们出生入死,为父也不说你什么,偏生是你自己怕了,要去读书科举,既然打定了注意,那就该专心去做,可你有顾着城内的生意,在这样危急的时刻如此不惜身,耽误了乡试可以再考,万一有事,你怎么办?为父怎么办?你这是不孝,大大的不孝”王友山平时也讲究个涵养,讲究胸有城府,可此时却是暴怒。
王兆靖苦着脸跪了下来,自己父亲暴怒言语里的关切他听得出来,所以也没什么反驳的意思。
“父亲大人,孩儿错了,还请父亲息怒。”王兆靖跪在那里恳求说道。
王友山烦躁的摆摆手,大喘了几口气又说道:“你在三日内启程去南京,那边我都安排好了。”
说完这句,王友山的心情依旧不见好,在那里烦躁的说道:“淮上流民三十万,山东有三分之二的地方大灾,河南民变处处,世道居然崩坏如此,这徐州也不是安居之地”
和徐州本地豪强百姓不同,王友山在京师中枢之地任职,所看所想自然角度不同,层次也要高许多,旁人只觉得徐州遭遇飞来横祸,而王友山却看到大明腹心之地几省都不安宁。
说着说着就沉默下来,王兆靖也不敢出声,王友山沉默了会,又是开口说道:“扬州和南京这两处,为父还有几个信得过的旧交,你愿意去那边,咱们搬家过去。”
故土难离,那是对寻常百姓,对王家这等豪富的清贵门第,自然选择多多
王兆靖一愣,跪在那里支起了上身,满脸急切的说道:“父亲,孩儿不想离开徐州,不能走啊”
听到这话,王友山脸上又有怒色,不过在烛光映照变幻一会,终究还是叹了口气说道:“你还年轻,只觉得好友兄弟是天底下最要紧的,可你和他们走的不是一条路,进学科举和舞刀弄枪是两码事”
说到这里,王友山停顿了下,放缓了语气说道:“你当日和赵进他们出生入死,情义深重,如果就那么走过来,你们这些兄弟好友会彼此帮扶,一直就这么下去,可你自己怕了,你这个选择并没有错,可你做出这个选择,和他们也就生分了,想要再走到一起,你以为还能和从前一样吗?”
“父亲,赵大哥依旧将孩儿看做兄弟,陈晃也是面冷心热,都值得生死与共。”王兆靖急切说道。
王友山看着王兆靖摇摇头,缓声说道:“你还年轻”
“父亲,孩儿的确不如您这么世情通透,但孩儿也有自己的考虑,父亲,这次城内城外的战斗您听说了吗?”
被自己儿子打断谈话,王友山不悦的皱起眉头说道:“老河都已经说了,赵进悍勇,你也拼死搏杀,还能有什么别的。”
“父亲,您想过没有,赵字营不过六百,却在这数万流贼阵中来去纵横,杀进杀出”王兆靖开始和王友山描述赵字营的战斗,王友山开始很不耐烦,可随着叙述的深入,神情却渐渐慎重起来。
王兆靖平时口才极佳,讲话滔滔不绝,极为流利,这时候却说得并不顺畅,边说边在思索,不想漏过一处。
“即便是赵兄自己,就可以压得知州拿出这笔钱财,哪怕赵兄自己不出头,请父亲出面,那童知州也是要答应的,可赵兄并没有这么做,他先让城外的那些豪强私兵怨恨知州,然后自己施恩笼络人心”王兆靖将赵进率领赵字营来到徐州城下一直到今天的作为,都一一叙述。
等所有事情说完,王兆靖刚要评述,却发现父亲王友山已经陷入了沉思之中。
王兆靖也不敢去打搅,就在那里跪着等待,书房安静,只有灯罩中烛火跃动不停,连带着父子二人脸色变幻。
不知道过了多久,宅子里有仆人吆喝响动,王友山才从沉思中醒过来,他看了眼依旧跪在地上的王兆靖,摇头说道:“还跪着做什么,站起来”
王兆靖膝盖已经有些疼,他当然不敢有什么怨言,只是连忙撑着站起,王友山突然开口问道:“你到底怎么想的?”
“父亲,天下这般乱,只有手里的兵器才靠得住,只有武夫说话才管用。”王兆靖咬咬牙,说出了自己的看法。
王友山一愣,随即嗤笑说道:“你懂什么,天下那里乱了”
听到这句话,王兆靖有些泄气,那边王友山又开口问道:“你还要去乡试吗?”
这次轮到王兆靖愣住,他脸上先是泛起喜色,然后肃然回答说道:“孩儿苦读这么多年,当然要去。”
“你这还算苦读,无非是运气好罢了,你这些天也累得很,快去歇息吧”王友山笑着摆摆手。
王兆靖恭敬告辞,他的表情已经开朗许多,走到门前的时候,身后王友山却又是说道:“传到知州那边的邸报照例也要给咱们家抄送一份,你以后记得拿给赵进他们看,你那些伙伴们若是有什么不懂的,你可以给他们细细解释。
邸报是由朝廷中枢向各部院各衙门分发的通报,其内容有皇帝的起居、言行、上谕、朝旨、书诏、法令等,有官吏的任命、升迁、黜废、奖惩等,有大臣和各地方官的奏折的选登,天下大事都在这邸报上有反应,可以说是最早的报纸,也是这个时代用来了解天下大事工具。
徐州知州衙门自然是有的,王友山身为都察院的御史,尽管致仕闲居在家,但仍是朝廷官员,知州衙门照例也要抄送一份过来。
王兆靖站在门口愣了下,随即笑着说道:“孩儿知道了。”
“做人做事一急就容易出错,慢慢来,慢慢看,不急的。”王友山在那里悠然说道,不知道是对王兆靖讲,又或自言自语。
赵进在家里很早就休息了,父母对他回来很高兴,但也没有问东问西聊很久,只是看着他吃了饭换了衣服,催促他早点休息。
或许是这段时间的每一件事都做成了,或许是奔波不停一直没有休息,赵进这一夜睡得很沉。
第二天一早醒来的时候和往常差不多,赵进只觉得精力充沛,穿上衣服后,轻手轻脚的出了屋子。
本以为家里人都没有起来,没想到自己父亲赵振堂已经在院子里了,赵振堂坐在矮凳上,背对着他,呆呆的看着已经空置的猴窝,昨天母亲何翠花本来让赵三拿走丢掉,赵振堂却不让。
看着自己父亲的背影,赵进发现自己父亲已经老了,尽管还不到五十,身体状况还算是壮年,但的确是老了。
赵进这边不小心碰出些声音,赵振堂转过身,看到是赵进后笑着问道:“怎么起这么早?”
“爹,你若是不好受,咱们再养一只就是。”赵进闷声说道。
赵振堂站了起来摆摆手,有些萧索的说道:“刽子手这一行是自入行的时候养一只,每日摩挲猴子的脖颈,法场上下刀的时候也有个把握,这猢狲只要不苛待,总能活个二三十年,它一死,养他的也老了,这猴子死得早,不过我的肩膀也坏了,这行也做不了了。”
他肩上的伤是被人用长矛刺中,那样的生死搏杀,谁也不会留力,赵振堂当时也顾不得这伤,事后发现骨骼和肌肉都有损伤,养好后做正常动作应该可以,但用力劈斩的动作是不行了,这刽子手的营生也就不能做了。
“不做也就不做了,衙门里这么多差事,爹能做什么就做什么。”赵进跟着说了句。
“你要练武就去练武,要吃饭就喊赵三家的起来做,快去忙你自己的吧”赵振堂很是不耐烦的驱赶说道。
赵进有些讪讪,也不想在院子里带着,拿起长矛和短刀出了院子。
院外轮班值守的家丁看到他出来,立刻行礼问候,赵进摆摆手示意不必,站在院门前想了想却朝着一边走去,后面立刻有人跟上。
赵进要去的地方距离家不远,拐了几个路口就到了,却是他二叔赵振兴留下的宅院。
这院子赵三时不时的会过来打扫,院子里和屋子里虽然东西不少,可门上从来不上锁,对于徐州的江湖市井来说,这里是禁区,谁要想打这里的主意,不要说赵字营动手,其他人就会先弄死他。
赵进进了院子,关上院门,一抖手中的长矛,拉开了架势,几个动作下来,恍惚间回到了几年前,自己二叔在边上讲述战场上的经验和处置。
估计二叔赵振兴也没想到,赵进会遭遇到这么多事情,他那些经验很多用不上,比如说小队精兵对无数流民。
练着练着,赵进想到了鸟铳火器,他记得很清楚,二叔赵振兴说过,火器最好用的就是炮,炮越大杀伤越大,其余的一概无用,什么迅雷铳,三眼铳,快枪,一窝蜂之类的都是祸害。
“他手里拿着火器,远远看着敌人过来,立刻胆战心惊,点火发射不停,结果敌人还没近前,他手里的家什先发烫不能用了,敌人到了,丢下火器就跑,还不如手里拿着刀枪,来了就上去拼”
“官造兵器根本没法用,刀剑粗制滥造好歹还能打人,这火器粗制滥造就成了炮仗,大同那边和鞑子打,鞑子骑兵冲到二十步内,被三眼铳和快枪打中,结果应是没事,还是鞑子的坐骑被硝烟熏的跳起来,鞑子摔下来被刀砍死的,事后一看,这火器就是把人毛马毛燎了些,打出几个血泡”
“戚家军重鸟铳,可他那鸟铳都是精工打造,而且施放的时候有规矩,鸟铳手身边跟着刀牌手,若不按照规矩放,一刀就下来了,可这般规矩,也就戚爷爷能做,别家这么于,没几天,下面的非得火并了上面不可”
“这火器要准就要端起来瞄准,可粗制滥造,一点火就炸,把脸炸坏了的都是小事,不少人眼睛都瞎了,你说谁还敢瞄准,本来就打不准的东西,再不去瞄,鸟用没有”
“大炮那是真了不得,几斤重的炮子打出来,碰到什么坏什么,若是在地上跳起来更厉害。”
回到家中,来到二叔这边,赵进有感慨有感触,可现在脑海里充斥着全是火器相关,那支徐家的鸟铳给他的印象太深了。
人人都觉得火器无用,都以刀枪弓箭为能,这些年来赵进活动的范围又是有限,还是昨日河边,才算真正的见到一只鸟铳……
但也有些让赵进糊涂的地方,那徐家的人处处说这鸟铳按照规制打造,可握柄太短,铳管太过细长,握柄这边还好说,铳管如果太细长的话,会让子弹太轻,杀伤力也会削减,在赵进的记忆里,火铳的铳管要比昨日见到的粗大一倍还要多,长度也要短三分之一,握柄要大很多,至于药池,鸟嘴夹、扳机之类的没什么区别。
而且记忆中的火铳很重,平端射击甚至没办法保持稳定,要用木叉架着才可以,昨日那鸟铳则是相对轻一些。
这些不同没有影响赵进的兴致,只要有了模本,有了方向,甚至知道了可以加工的工匠,那么接下来就是改进,直到做出最合适的。
赵进兴致勃勃的练了一早晨,如果不是想到不回去吃早饭父母会生气,他就直接去往货场研究那支鸟铳了。
回家一看见桌上的饭菜,赵进吓了一跳,大早晨的居然这么丰盛,四热二冷,还新烙了油饼。
“你平常在外面也吃不好,好不容易回来一次,就多做几个菜。”母亲何翠花笑嘻嘻的说道。
他们一家三口高兴,赵三夫妇和孟家兄妹也兴高采烈的,他们也跟着吃好的,院子里的气氛就和过节一样。
按照赵振堂的习惯,菜这么多是要喝两口的,不过肩膀有伤,也只能先忍着了。
赵进知道父母高兴,所以没有狼吞虎咽,慢慢吃慢慢聊,吃了一会,赵振堂就提到了知州衙门的事情。
“老童这次要栽个大跟头,从流贼进咱们徐州到现在,他步步走错,莫说是士绅百姓,就连衙门里对他也是不满的很,本来他留任九年,已经把上下抓的很牢,这之后,怕是连捞钱都难了。”
“爹,您在家闲着反倒不好,继续去衙门里当差吧,反正要什么差事有什么差事,忙碌清闲也是随您。”赵进笑着说道。
赵振堂拿筷子夹起一块羊肉放进嘴里,嚼了嚼咽下,摇摇头说道:“是不能歇着,我得去衙门里给你盯着,你现在局面这么大,官面上的风吹草动也得知道,这次好悬被那个杨忠平害了”
“想要一家团圆清闲清闲都不行,你们爷俩真是”边上的何翠花念叨着说道,
第一卷 第三百二十四章 不能收
边聊边吃,时间就过得久一点,何翠花也不急着收拾,听他们父子两个商议到底去哪里好,按照赵进的想法,去户房或者刑房、兵房都可以,赵振堂则还想呆在捕房那边,衙门六房是吏、礼、户、兵、刑、工,对应朝廷六部,有规格有编制,至于捕房,不过是俗称,实际上就是捕快队伍呆的地方,地位远低于六房。
“我又不认几个字,六房里面规矩多,成例多,他们那帮人几代十几代做下来的,我去就是个睁眼瞎,倒是在捕房里,老子也算是个老资格,规矩也熟,再说了,徐州地面上市井江湖的事情,最清楚的就是捕房,我在那里,也替你打听消息”父亲赵振堂也有自己的道理。
赵进沉吟了下,缓缓点头,他在城内虽然有自己搜集消息的人手和渠道,可现在还是问题多多,有官面上的照应很有必要,而这捕快差役们则是最接地气官府中人。
“这样也好,不过爹你这边要辛苦了”说到这里,赵进停顿了下又说道:“就这几天,陈二狗和杀猪李手底下的人要洗一批,这次流民进城,他们的小心思不少啊”
赵振堂缓缓点头,沉声说道:“想来是以为流贼攻城,城破大乱,不管是你还是官家都奈何不得”
说到这里,赵振堂才反应过来,瞪了赵进一眼说道:“不要在你娘面前说这些打打杀杀的勾当”
何翠花开始没有听懂,到这时才反应过来,摇摇头开始收拾桌子,赵进开口笑着说道:“娘,让赵三家的来收拾就行,咱家又不是没有使唤人。”
“总得找点事情做,娘可闲不下来,这天是真热了,得把门打开”何翠花笑着说道,话刚说到一半,就听到院子外面有些喧哗吵闹,随即就看到孟志奇朝这边跑过来。
“老爷,少爷,外面来了好多人,都说要拜见少爷。”孟志奇满脸通红的说道,可能家里也不来什么外客,这样的阵势让少年很激动。
“是拜见不是求见?”赵进问了句,这两个词之间可有不少的差别。
孟志奇连连点头说道:“少爷,他们都说拜见的”
“你在家也清闲不得,孩他娘,咱们去里屋呆着去”赵振堂笑着招呼了
赵三夫妇两个急忙进屋收拾了饭桌,孟家兄妹手脚麻利的把茶水什么的送上来。
“让外面的护卫家丁放人进来,按照他们来的先后顺序,先来先进。”赵进吩咐说道,孟志奇点点头跑了出去,而孟子琪则被何翠花叫进了里屋。
到底是谁来这么早,不过家丁们没有传信进来,想必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人,如果是自己的伙伴熟人,又或者身份贵重,早就会通传具体的身份了,赵进坐在那里想到。
可进了院子的第一个人就让他站了起来,走出屋门笑容满面的抱拳说道:“蔡老怎么来了,来得这么早?”
第一个进来的居然是曲里铺的蔡举人蔡正秋,曲里铺距离徐州城有差不多三十多里,可看眼下的天色,城门开了不到半个时辰,这蔡举人难道昨夜就进城了?
“赵公子太客气了,老朽今晨自曲里铺出发,来到这边城门还未开,的确早了些,是不是耽误赵公子和令尊令堂休息了?”蔡举人满面含笑的抱拳还礼,言辞间更是客气的很。
两人初见的时候,蔡举人姿态其实就很低,不过那时还要端着个举人架子,可现在这架子脸面什么全不要了,比起旁人来,只差叫一声“进爷”了。
这变化赵进自然能感受的出,但也不会说破,笑着将人请进堂屋,奉茶待客。
“赵公子勇武无双,领着不到三千人的民壮就打败了十万流贼,救徐州百姓于危难之际,老朽当真是佩服。”开头的客套是免不了的,但所说的却差不多是事实,这么震撼的战绩怎么可能不提。
蔡举人很快就说到正题:“昨日我蔡家的青壮带回了赵公子垫付的花销犒赏抚恤,老朽当时就发了脾气,将他们狠狠训丨斥了一番,赵公子冲锋在前,血战流贼,付出这么大的辛劳,哪还有垫付花费的道理,曲里铺虽然不大,可这份银钱还是有的,而且赵公子对徐州,对我曲里铺有大恩,曲里铺百姓和各处还要犒赏赵公子”
说话间,蔡举人和外面招呼了声,赵三问过赵进之后,就放了人进来,几个壮汉挑着担子箱笼走了进来,箱子里是银钱,还有各色礼物,都是恭贺的套路。
“童怀祖身为知州,理应为民着想,造福一方,但却为了一己私利,不顾徐州百姓的安危,老朽要跟他好好理论一番。”最后蔡举人义愤填膺的说道。
给出去的礼物哪有收回来的道理,双方又是推拒一番,蔡举人蔡正秋也没了读书人的矜持摸样,死活不肯收回,还好生客套,说以后曲里铺要和何家庄好好往来,彼此帮扶云云。
蔡举人说自己这些天也要在城内呆着,因为流民虽然溃散,可徐州善后需要方方面面的协调,蔡正秋身为举人,也是地方士绅名流,一定要参加的。
“五里庄”
“永固山”
接下来的客人一波接着一波,接待到第三拨的时候赵进就明白了,这些或者是在何家庄一同出发的团练盟军,或者是半路上前来加入的。
这次来的人并不是团练义勇的头目,而是族长家主一流,或者是所在地的名望,也就是说他们就是那些团练义勇的主人。
他们的目的都很相似,把赵进垫付的银钱和财物还回来,然后还要送上厚礼,再和赵进这边攀攀交情,还说日后要去何家庄拜访,要多多往来,如果够资格参加善后的,还要大骂几句知州,表明一定要为徐州百姓争个公道。
来得快去得快,来的客人们都是诚惶诚恐的态度,连蔡举人都那么客气,其他人就更不用提了。
差不多一个半时辰之后,已经快要正午,赵家的宅院才算清静下来,院子里满满堆着都是礼物,昨天给出去的大部分金银都还了回来,甚至还赚了不少
恢复清静之后,赵振堂夫妇和孟子琪才从里屋出来,院子里赵三夫妇和孟志奇正看着礼物目瞪口呆,孟家兄妹倒是孩童反应,最初的惊愕过后,喜笑颜开的东看看西看看。
赵进满脸苦笑的摇头,无奈的说道:“本想着贴补些东西进去赚点人情,这倒好,东西都还回来了。”
“他们这是想跟你攀交情,经过这一次,徐州地面上能和你搭上,那就立刻高人一等了。”赵振堂笑着说道。
赵进一愣,缓缓点头,何翠花却没管他们爷俩的谈话,在那里搓搓手吆喝着说道:“肉和果子什么的先拣出来,天热怕坏了,分成几份,给王家送过去一份,围城的时候王家可帮了不少忙。”
和赵振堂的判断一样,各处的团练义勇带着犒赏什么的回去,本以为这趟差事办的圆满,各家家主族长一听这个就跳起来了,脾气好的吩咐备齐车马礼物向着城内赶,脾气不好的先大骂一顿“好不容易有个和进爷攀交情的机会,被你们这帮鼠目寸光的混账给毁了”,然后也是急忙忙朝着城内赶,
也有个别心眼少的,可他们傻归傻,也知道看看别人怎么做,就这么彼此影响之下,大家都赶在天亮的时候来到徐州城,城门一开就奔了过来。
大灾大难之后,官府召集本地士绅和豪强合议赈灾善后的事宜,这是大明的通例规矩,虽说朝廷也会发下赈济,可朝廷做事一向是拖沓,真等着他们发的物资救灾,恐怕人都死光了。
以往这等合议,不少士绅豪强都不愿意来,来了无非出钱出力,自家有落不到什么好处,何苦过来。
当然也有不少要过来的,那些都是事关自身利害,又或者赈济之后能趁机吞了下就近的产业田地的。
这次流民从山东入境,一路南下,徐家那样的大势力虽然没什么损伤,可很多小村寨直接被彻底抹平,村民百姓被裹挟着来到徐州城下,然后被逼着冲锋在前,死伤惨重。
现在徐州黄河北岸部分,还有州城周围十几里的地方,有太多的无主产业,无主田地,北岸那些就是正常价钱,可靠近州城的却是好东西,徐州城再破败,也是个大城,距离近便的产业田地都很是值钱,趁着赈济和善后,花很少的银钱,甚至不花钱把这些拿到手里,就能凭空发一笔大财。
若是往日,很多人都会这么想,能分一杯羹的都会来参加,分不得却有机会的则想着怎么能参与进来,而没于系的则是敬而远之,但这次不同,有关系没关系的,只要有资格来的,家里没什么走不开的红白大事,能来的都来了
第一卷 第三百二十五章 算账(求月票!)
就算再狂妄自大的角色,这次也不敢奢望能拿到什么好处,进爷领着赵字营打生打死保下了徐州,这一切理所当然都是他的,那么多值钱的产业,不眼馋是假的,可钱财乃身外之物,性命才最要紧。
之所以这次过来,无非是给进爷抬抬轿子,再说了,这次有人出人上阵厮杀,有人出钱犒劳慰问,可更多的连边都搭不上,趁这个机会见个面磕个头,算是递上拜帖了,日后也好相见些、
脑子清醒的人都有判断,那就是这次的好处徐家搞不好也要吃点,境山徐家一直专心煤铁,不太搀和徐州各处利益纠葛,可徐家这样的庞然大物就算不动也让人忌惮。
这一次流民过境,沿途扫荡一切,荼毒村寨,可徐家却安然无恙,而且还弄走了几千流民作为自家的劳力,不用说,黄河北岸那些无主的田地产业,自然而然也是徐家的了。
一向不掺合的徐家这次伸手了,那么徐州州城外这块最肥的地方,少不得也要吃一口,和赵字营的龙争虎斗也是免不了的,到时候衙门里两强相遇,肯定有热闹看。
反正过来也捞不到好处,看看热闹也是好的,这么大的势力碰撞,一定精彩异常,当日城下赵字营和几万流民的血战大家没有福分亲眼看到,能看看这个也不错。
从各处赶到徐州城的士绅豪强中,暗地里有看热闹心思的人当真是不少,这个话题甚至已经在徐州市井中传扬开来,让受到了大惊吓,却没什么大死伤的徐州百姓颇为期待。
劫后余生的百姓们想要给自己找个乐子,所以议论的多,格外期盼,而市井江湖里的三教九流们则是紧张异常。
徐州城解围之后开城门,最开始那天外面兵荒马乱,遍地尸体,出城等于找死,大家谁也不敢出城,可到了第二天赵进进城的时候,他们就听说了陈二狗和杀猪李在瓮城磕头见赵进,却没得了好脸色的事情。
流民围城,市井江湖中人动小心思的不少,这些人现在各个心里有鬼,听着不好就要出城。
可就在他们想要出城的时候,却已经出不去了,每一处城门除了守城的兵丁之外,都有衙门里经验丰富人头精熟的差役,还有那些看着脸生也是混混模样的角色,这三方都在城门处呆着,进出的人都要被他们盘查。
城内市井江湖中人都被拦了回去,因为城门处是三方的人守着,买通一方也没办法买通两方,硬闯是不敢的,谁敢和官兵以及差役动手,找死也不是这么个死法。
怎么就突然不让出城了,这让他们更加心惊胆战,有人开始琢磨着能不能趁着天黑从城墙上用绳索吊下去,可城头的巡查也变得森严起来,在太平时节,兵丁到了晚上就在营房里呼呼大睡,巡视城头只是在起夜方便的时候做,可现在却没什么停歇一圈圈的绕,城内的差人和混混们居然也帮忙巡查。
地头蛇和方方面面都有人情关系,此时也顾不得心疼银子,直接拿着家底上城,求平日里的熟人网开一面,把自己放出去。
“进爷不许”又是银子,又是人情,有人多少透露了点消息。
听到这个,他们就从心惊胆战变成了心胆俱裂,跑不出去,那就只能在城内藏起来了,这么大个城池,想要找人也不容易。
不过所有人不知道的是,严禁混混们出城的命令并不是赵进下达,而是刘勇吩咐下去的,赵进在城门那里对陈二狗和杀猪李表明了态度,刘勇就知道该怎么做了。
原来城内的大头目是大头黄、一撮毛和严黑脸,这几个势力被赵进从城内抹去之后,这些人的骨于或者销声匿迹,或者投入陈二狗和杀猪李的门下,双头蛇就是其中一个。
双头蛇米三原来是大头黄下面管放高利贷的小头目,大头黄一倒,他带着账本就上门磕头,又把自己姘了两年的年轻粉头贡了上去,一下子大得赏识,成了陈二狗属下排行前三的心腹人物。
这次流民过河围城,双头蛇米三很是上蹿下跳,兴奋异常,“这么多流贼,赵进在城外肯定完了,这徐州城内也要跟着乱一阵,咱们大伙趁这个机会发发财,然后再把酒坊的生意拿下来……”
附和米三的人当真不少,杀猪李下面也是差不多的光景,这些小头目彼此熟识,都是串联起来,加上这陈二狗和杀猪李自己也动了心思,就准备趁乱折腾起来。
他们这倒也是经验之谈,一旦城内空虚,兵丁差役甚至连民壮都去了城墙城门那边守备,也就没什么人来维持秩序,城内就成了他们为所欲为的天下,而事情一过,杂事纷乱,官府也顾不上他们,到时候大不了给官差们分润一笔好处,也就安然无恙了。
可谁也没想到,赵进不在城内,差役们居然不含糊起来了,马快直接上街砍人,而那个公子哥王兆靖居然变成了杀神,看那个煞气森森的摸样,谁也不敢乱动,大家更没想到的是,“十几万”的流贼居然就那么被赵进打的土崩瓦解,徐州之围,一天就被解开,赵进威风凛凛的进城,然后就是不让他们出城了。
一切打算落空,这个都算不得什么了,如今最要紧的事情就是保命,双头蛇米三藏在了一远房亲戚的家里。
这亲戚是他远房的堂弟,当年进城没个着落,跟着他在市面上胡混,一次火并被人用扁担砸坏了肩膀,米三给他找个了活计,在一家杂货铺当看门洒扫的,算是有恩情,这次正好躲在他亲戚的住处那里。
米三担惊受怕的很,听着院门响都浑身哆嗦,他这双头蛇的绰号并不是因为他怎么阴狠毒辣,而是下面那话上长了个疙瘩,看着奇形怪状,大伙起哄才这么叫的。
这亲戚三十好几了也没讨个媳妇,日子过得也是紧巴,不过对米三很是仗义,不仅大大方方的收留,而且每日里还有酒肉,定时带来些外面的消息。
今天某位士绅进城,今天官府里出了文告,给进城各位送去了文书和帖子,说善后赈济的合议要在两日后开始,正是七月初二这天。
听到这个消息,米三总算松了口气,心想大家忙着赈济善后,进城出城的盘查也就松了,到时候混出城去躲一阵子,米三又想想,别躲一阵子了,这徐州地面还是别回来的好,这位赵进小爷明显是个杀神,而且规矩又多,有他镇着,大家日子不会好过。
白日里米三的亲戚都是要去上工的,米三呆了两天后总算平静了不少,心里又有感慨,患难见真心,自家这亲戚真是帮了大忙,身上带着的这几十两银子不能给,以后若有机会一定要厚报,今天午饭时候,一定要说说这个。
眼看就到了午饭时分,米三早晨没怎么吃饱,肚子已经饿了,正等着亲戚回来。
“三哥,是我,把门打开吧”院门外响起了那亲戚的吆喝,为了保险,两个人早有约定,门都是反锁,只有从里面才能打开。
米三一听,连忙快步过去开门,脸上带着笑意,准备好好道谢,一开门,米三的笑容就僵在了脸上,门外不是他那亲戚,而是两个差役打扮的大汉,后面还跟着几个年轻人,他那个亲戚则是畏缩的躲在一旁。
“米三,你的案子发了,跟我们去衙门走一趟。”差役大汉冷冷说道。
听到这句话米三才反应过来,转身就要跑,可那差役动作快的很,手里拎着的铁链直接丢了出去,铁链缠住了米三的双腿,让他控制不住身体,猛地趴在了地上,还没撑起来,就被差役一脚踩在后背上。
“你小子出卖我”米三气急败坏的大喊道,肯定是那个远方堂弟向官府告发了。
喊完这句米三才反应过来,自己做过坏事不少,可在官府没有案子,为什么官差来抓人,但下一刻后脑就挨了重重一下,剧痛之后迷糊起来。
两名差役手脚麻利的在米三身上翻检,几十两银子和几样首饰被翻出来,两个差人笑嘻嘻看看身后,拿出十几两丢给了米三的亲戚,其余的直接揣入怀中,怎么分就不在人前了。
赵进进城的第四天,全城开始搜捕,捕快和差役们在混混们的引领下四处抓人,被抓的都是城内江湖混混里的小头目,还有些趁火打劫又逃过马快静街的也被抓了起来。
徐州城的江湖市井一片混乱,陈二狗和杀猪李都不见了踪影,尤振荣在城外不回来,那位江湖市井的“太上皇”刘勇刘爷又不露面,没人主持,大伙也不知道怎么应对,只是看着身边的人一个个被抓走。
说是乱,要抓的人其实并不多,一共五十多个,抓人的场面很多百姓都是看到,开始的惊慌好奇过后,大家反倒是叫好
第一卷 第三百二十六章 念你们往日辛苦
因为被抓的这些都不是什么好人,骚扰四邻,横行霸道,甚至为非作歹的事情都没有少做。
徐州城捕快几十,差役却过千,抓这些人的时候还有“义勇”的配合,当然容易的很,一个上午的时间就是清扫于净,但抓捕并没有停止,到了下午的时候,徐州城各处百姓有些害怕了。
到了下午,有些平时看着老实、乐于助人的也被抓了起来,还有些有点身份,家里是个小富户,或者有点产业之类的,都被抓了起来,四邻街坊完全不知道为什么,要说原因,似乎被抓的人都有点神秘,晚上经常出门,要不然家里经常聚着不少人,有传说是信教烧香的。
下午抓人,带路指认的则是些“市井百姓”,若是消息灵通的角色,就能认出来,这些百姓都是城内的香头。
“你们要被天火烧,死后入地狱”
“等弥勒降世的时候,你们”
看着带路的人是谁,被抓的也有觉悟,往往是嘶声大喊诅咒,然后差人们就是暴打,带路的那些香头脸色惨白,神情畏缩,惭愧归惭愧,却没什么后悔的,天火烧,入地狱那是死后的事情,弥勒降世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可进爷发怒,那就在眼前,再说了,会主都不在乎,大家还在意什么。
徐州大牢又一次人满为患,牢头和狱卒不敢有丝毫的怨言,只是竭力的忙碌,不停的登记在册,不停的朝着监牢里塞人,
这抓人的事情根本不过知州本人,王师爷和刑房书吏们合力办差,一张张文书发了下去,事后若查起来,都是按照和王法规矩办的。
童知州把人得罪于净了,王师爷现在是拼命向外摘自己,东主和师爷是花钱办事的关系,生死与共还是免谈了。
七月初一这天,城墙外的流民尸体都处理完毕,民壮队伍开始顺着官道向北清理,就地把尸体焚化。
城内安静异常,官差不停的抓人已经让百姓们感觉紧张,而且差人们还上街传话,让大家天黑后呆在家中不要出门,如果不听的话必然会被严办。
百姓们乖乖呆在家中,可徐州的江湖市井中人却没有,那些有点身份地位的小头目,辈分高的,有点场面的,都是在天黑后出门,朝着大牢的方向走去,遇到差人盘查,就说是“进爷有令”,答出这句话之后,官差们就是放行。
到了大牢周围的几个路口,盘查的已经不是官差,而是全副武装的赵字营家丁,在这些家丁身后则是几个混混,这几个混混不从属于城内任何一方,只是跟着赵字营的,他们认人确认后,家丁们就是放行。
这一路走来,这些三教九流的牛鬼蛇神已经怕了,各个心里琢磨,说自己这不是傻吗?有赵进这根大腿不去抱,有刘勇这样的爷不去奉承,去跟什么陈二狗、杀猪李,分明是脑子坏了。
到了大牢之前,发现那边点燃了许多火把火盆,把四周照的通明,赵进和一于伙伴身穿便服坐在一边,他们身后是两队赵字营的家丁。
大伙看见赵进,就要过去磕头,却被家丁们领到了另外一边,正对着监牢的大门。
各路江湖人来的齐了,赵进坐在那里没动,刘勇站起大声说道:“这次流民围城,有人脑子糊涂了,以为可以无法无天,动了不少心思,你们各位还知道好歹,没有跟着乱来,所以这次请各位来看看,脑子糊涂有什么下场,以后也知道怎么做。”
这话说的很不客气,很多人表面上谦恭,心下却有些愤恨,心想你们几个年纪轻轻的也太嚣张了,不知道风水轮流转吗?
那边刘勇说完,就冲着大牢那边打了个手势,二十名手持大棍的差役也站到了空地上。
徐州监牢的大门打开,一个个人被架了出来,架人的也是官府差役,被架着的大家都熟悉的很,就在前几天的时候,这些位还在上蹿下跳,说什么大好时机,私下里的混账话也说了不少,比如赵进肯定完蛋,一个马上就要过气的毛孩子,怕他作甚。
被架出来的人大部分都在哭喊求饶,也有几个大声挣扎叫骂的,毕竟都是混混,没几个亡命硬汉,不过哭喊求饶,挣扎叫骂,也只能动嘴,因为每个人都被捆得结结实实。
不管他们怎么折腾,架着他们的差人都不理会,就是到了场中朝着地上一扔,然后拿着大棍的差役直接就打。
那碗口粗细的大棍打在身上,开始还能喊疼,几棍下去就没声音了,然后架人出来的差役又把第二个丢在地上。
满场鸦雀无声,这些江湖市井中的人物能有今天,当年也是见过血的,在街面上和人火并厮杀,伤人都是小事,不少人手里都有人命,自以为心狠手辣
可眼前这场面还是让他们心惊胆战,一个个活生生的人命被丢在地上,大棍狠狠的砸在头上身上,砸死之后,又换上第二个,被打死的人他们都认得,都是这徐州江湖道上更心狠手辣的人物,可就这么被一个个的打死,好像人命已经不是人命。
这种肃杀让每个人都直不起腰来,开始很多人还不住的看向赵进那边,现在看都不敢看了,他们现在才真正意识到这个年轻人的可怕,城外以少胜多,杀得尸山血海大家没有直观的印象,眼前这一个个有名号的角色被打死,一个个活人变成死人,这个让他们震撼了。
有人忍不住吐了出来,有人浑身瑟瑟发抖,有人面色惨白,不少人心里都在想这之后就要改邪归正,哪怕给人做个长工奴仆,也不要在江湖上厮混了,这是条死路啊
每打死一个人,监牢大门前的牢头就在名册上勾掉一个名字,牢里死个人不算什么,天气这么热,牢狱这么脏的地方每天得病暴毙再正常不过,明天这些人就都是得病暴毙了,可眼前这样的刑罚让这个自觉见多识广的牢头也浑身发寒。
没过多久,行刑完毕,持棍的差役们后退,又有人上前把尸体拖走,那边刘勇从座位上站起来说道:“这次是念你们往日辛苦”
他一出声,场面却混乱了下,已经心惊胆战的那些混混头目们不少直接跪了下来,看着别人跪,没跪的也是跟着跪下,让刘勇又是重复说了一次。
听到他的话,很多人心里都是古怪,心想这么狠辣处置还算感念辛苦,那么若是不感念又要如何?
“不然这次就要对你们家人下手,记着今晚看到的,以后好自为之,都回去吧”
还要祸及家人,七月初天气闷热,更不要说这边火把火盆不少,更是热烘烘的让人难耐,但听到这句话之后,每个人都觉得好像在严寒冬日,浑身内外都是冰凉一片。
很多人都不知道自己怎么回的家,很多人回家后就是大病一场,有不少人搬出了徐州,也有人不做江湖上的营生去做正行,这一夜过后,徐州州城内外比从前安定了许多。
城内的江湖人离开后,赵进他们几个还坐在那里没动,差人们也没离开,就那么过了会,刘勇又招呼了一声,休息片刻的差役们又是进入牢房,带出来一个个的人,又和从前一样大棍打死。
行刑的差役们满头是汗,不少人也被那杀戮弄得脸色铁青,可每个人眼里的兴奋神色同样掩盖不住,今晚出这趟差事,每个人先拿二两现银,然后打杀一个人,拿棍的两百文,架人的五十文,这一晚上下来,每个人最少十五两进账。
而且这是给进爷做事,就算不给钱,他一个吩咐大家也要乖乖的来,现在还有这么丰厚的报酬,每个人心里都是乐开了花。
事后说什么也不知道,大家也都满口答应,现如今徐州州城里知州就是个空架子,进爷才是发号施令的那个。
牢头脸紧绷着,不过心里却在盘算,四百两银子好处,自己怎么能多留一点,给牢里的狱卒牢子少分点,至于报瘐毙的手尾他没有丝毫的担心,刑房那边谁敢说个不字
“这些传头知道的事情很少,他们只说是总舵那边传下法旨,要求他们帮忙藏匿香众,在关键时候动手。”吉香在那里说道,赵进的伙伴中,严刑拷打和逼问方面,吉香颇有些天赋,他和石满强轮换坐镇何家庄,他正好在这边。
按照郑全那一系的传头的招供和指认,在流民来袭时候所有不听号令和表现不对的传头都被捉拿到大牢里,严刑拷问,问完之后,赵进也不会留着隐患在城中,直接于脆利索的处理掉。
听到吉香的话后,大家都是沉吟,过了会赵进开口说道:“闻香教的总舵似乎把徐州看成眼中钉,要不计代价的将这里毁掉。”
大家点头,陈晃闷声说道:“从小兰她爹暴毙那时到今天,看着倒像是这个总舵对木家不顺眼。”
一说到这个,王兆靖大声咳嗽
第一卷 第三百二十七章 不得不从
陈晃皱眉转头,发现王兆靖拼命的使眼色,立刻也反应过来,表情顿时有些尴尬,赵进左右看看,立刻明白过来,笑着说道:“又不是不能提了,你们折腾什么,不过大晃说得的确有道理,这郑全虽然是咱们扶上去的,可也算他木家的人,前前后后这徐州一地的闻香教都是他木家的”
赵进不屑的笑了笑,又是说道:“小小一个教门,居然也这么多派系。”
“大哥,这些流民一路行来,始终有不多的粮食补充,又能维持他们,又让他们始终饿着,用这个法子把几万人带到徐州城下,我琢磨着,这倒是和大哥你说过的兵站很相似,咱们也能这么用。”刘勇有些兴奋的说道。
抓来的闻香教传头也都被料理于净,差役们将尸体抬进监牢里专门的地方,然后远远的等着吩咐。
倒是赵进兄弟几个坐在这里聊的很高兴,从解围到进城,然后处置城内的隐患,到现在才算是清闲些许。
“这法子没什么稀奇,在官军里呆过,有心细看多学都能知道,这次的流民大乱,几万百姓被他们煽动的如痴如狂,不顾生死的一路南下,又在城下如此疯狂,这样的手段才值得学。”赵进沉声说道。
说完这句,赵进觉得有些不妥,左右看了看同伴们的神情,吉香和刘勇都在点头,陈晃神色淡然,董冰峰明显有些疑惑,而王兆靖似乎有些迟疑,随即换成了坦然的微笑,连连点头。
“咱们这里沿河去南京,也要走个四五天,八月乡试,你还在徐州磨蹭什么?早些启程吧”赵进转了话题。
“等合议结束之后再走,这次合议对咱们赵字营很关键。”王兆靖笑着回答说道。
七月二日一早,徐州城内的闲汉们忘记了前几天的大灾,都早起去衙门那边等待,今天可是徐州地面上难得的盛事,各路英雄豪杰齐聚此处,这可比唱大戏听评话要有意思的多。
早早来到,闲聊议论,大伙禁不住唏嘘起来,守城的时候差役和民壮都死伤不少,这些都是大伙的街坊邻居,彼此交流,才发现这次徐州城的损失惨重
而此时的衙门后堂则是另外一种景象,知州衙门后堂已经是知州童怀祖的私宅,不过官府的公务也有部分在这边处理。
童家的下人仆役们这几天都不好过,因为老爷的心情一直很烦燥,下人即便是犯点小错,只要被他看见,那就必然重责,这让大伙都是战战兢兢的,童家上下都是纳闷,先前流贼围城,焦躁恐慌倒也正常,可现在已经解围了,怎么火气反倒大了。
今天一早,老爷差不多刚起床的时候,王师爷带着刑房书办还有牢头一起过来求见,若是从前,王师爷和衙门里的书吏肯定会等老爷洗漱完毕,用过早饭才会过来,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大家都不怎么守这个规矩了。
更古怪的是,老爷开始很烦躁的说不见,那刑房钱书办和牢头居然让人再去通报,说十分要紧,丝毫不顾什么上下规矩,又通报进去,老爷脸色无比难看,还是让人进去了。
这一进去倒好,不多时就传出老爷的怒喝咆哮,大家都远远躲开,免得等下又被波及撒气。
在后堂中,童怀祖坐在那里喘着粗气,其他三人恭敬的站在一边,低头垂手,可若看这三人的神情,却好像是他们在坐着,童知州站在一边。
“昨天什么时候抓的这一百多个人,本官怎么不知道?”
“一个晚上不到,这一百多个人都瘐毙在牢里,这怎么可能?”
童怀祖调整过来,立刻怒喝着连续质问,他激动之极,指着面前三人的手都颤抖不停。
“大人,昨日捕房急报,说城内有勾结流贼的奸邪之徒聚众,试图再次作乱,当时事急,小人和王先生一合计,立刻让捕快差人出动捉拿,这些人就是这么抓来的。”钱书办开口说道,说完后看了眼边上的牢头。
最下首的牢头清清嗓子,低眉顺眼的回答说道:“大人,现在天气闷热,城外又有那么多尸体焚化,牢房里闷热,出疫病也是常事,一下子死了百余人,小人失职。”
钱书办和牢头说话都不紧不慢,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而且那牢头嘴里说“失职”,却没有说请大人责罚。
童知州在官场这么久,自然能看懂听懂这些细微之处,一愣之后,气得浑身都颤抖起来了,就这么愣怔了半响,猛地咬牙站起喝道:“混账,混账,你们这是枉法,你们这是滥杀无辜,你们以为本官是糊涂吗?以为本官是傻子吗?你们知道王法吗”
说到后来,童怀祖嘴唇都开始颤抖不停,激动的说不出话了,钱书办和牢头对视一眼,然后又看向王师爷,这神情童怀祖看得清楚,根本不是惧怕,而是为难,自己这知州还有什么权威,以后还怎么管这徐州地方。
王师爷叹了口气,转向知州童怀祖说道:“东翁,钱书办和老吴都当了这么久的差,不会分不清轻重的,为什么会这么做,东翁应该能猜到缘由,这些事大家心知肚明最好,要是说破,或是让那个人找上来,那就难看了。”
“你”童怀祖指着王师爷怒喝了一个字,王师爷只是躬身低头。
幕僚师爷是官员自己花钱请来的,名义上和官员是朋友之谊,实际上却是智囊参谋,幕僚师爷的立场不考虑公事,而只是为官员考虑。
刚才王师爷这番话,明显是站到了另一边,这更让童怀祖气得发疯。
下面钱书办和牢头又交换了一下眼神,彼此都能看懂对方的意思,城内官面上早有传言,说这王师爷名为知州幕僚,实际上却为酒坊做事,拿赵进的银子更多,看他今日的言谈表现,果然如此。
“东翁,学生也是为东翁您和全家着想。”王师爷诚恳无比的说道。
童知州脸色铁青,他不敢换掉这个师爷,如果没了这个师爷,自己就要和赵进直接面对,那时候连个缓冲都没有,会更加尴尬麻烦。
但这王师爷所说的话,将遮羞布都撕了下来,等于是**裸的威胁,可这威胁也是实话,虎狼在侧,不小心就要招来大祸
“赵进他是借本官的手杀人啊”童怀祖再开口已经有了哭腔,站着的三人只是低头。
“这一百多条人命的冤孽债凭什么算在本官头上,凭什么啊”童怀祖扬起手,好像要抓住什么一样。
王师爷皱了皱眉,叹气说道:“东翁,这又不是第一次,何家庄信奉邪教,云山行李顺勾结盗匪行文下去就一了百了,今日合议善后,各处士绅马上就要到了。”
童知州整个人佝偻了下去,几乎是瘫在了椅子上,有气无力的说道:“事情都到了这般,这合议还用本官出面吗?就说本官病了,让周同知去吧”
王师爷脸上浮现微笑,用恭顺的语气说道:“善后赈济乃是徐州的大事,东翁怎么能不出面,再说,周同知昨日就已经告病了。”
此时衙门外面的街道已经热闹异常,各路人物纷纷来到,有人骑马,有人乘车,还有人坐轿。
不管是什么人物,到了大门前就要步行入内,围观的闲汉们拼命挤在这边,看着一个个入内的人物,议论点评。
开始过来的十几个人还没什么,可有人被叫出了名字,有人却因为和州城没什么联系大家很陌生,没人认得,当事人就觉得很丢面子了,居然站在台阶上让下人喊了一嗓子,某地某人到了。
能来参加善后赈济合议的都不是平常之辈,名头和实力兼有,一喊出来,那些闲汉们恍然大悟,原来是某人。
有了前面的例子,后面的自然照做,还有的不想报出自己名号,围观的闲汉们直接就是吆喝催促。
门前的差役们也觉得有趣,对那些起哄叫唤的闲汉不予理睬,结果弄的每来一个人就要吆喝出名号来。
这些士绅豪强平时井水不犯河水,来到这边虽说是为了赈济善后,为了给赵进抬轿子,或者看看热闹,可彼此间也要别别苗头,争个高下,你被这么多人知道,我也不能落后。
前面那些人还没想到,后面居然花钱在市井中雇佣闲汉过来捧场,一时间衙门门前热闹非凡,好似集市一般。
“那边好大的阵势,又有骑马,又有轿子,难道是进爷来了”
“扯臊,进爷难道你不认得”
算计着人已经差不多来齐了,衙门另一边的街道上骚动喧闹,一队人出现在大家眼前。
两边各有十几名汉子清出道路,两名身穿对襟比甲的年轻人骑马在前,后面一名穿着员外袍的中年人,在这中年人身后又有一个四抬的轿子,轿帘和窗帘都是用竹帘遮蔽着,不知道里面做着什么人,这轿子后面,又有两骑跟随。
第一卷 第三百二十八章 革去功名吧
那些大汉嘴里吆喝让路,若是动作慢的,他们直接就是推搡,这伙人来到这边也没有报什么名头,可眼尖的却已经认出来了。
“境山徐家的,那个就是二员外徐本德,徐家三房的,现在徐家管事。”
徐家一于人下了马,差役们笑着迎上来,那徐本德上前低声说了几句,差役们愣了愣,随即点头。
骑马扈从的四个年轻人中一个跟在徐本德身后,其他人跟着差役去了另一边,而那轿子就这么被直接抬进了衙门里面。
从开始到现在,什么豪强大户,什么秀才举人的都有来过,坐轿的也有,谁不是乖乖下轿走进去,这个居然直接抬了进去。
闲人们脑子转的也快,立刻猜了出来,大家伙都有点激动,各自似笑非笑的小声说道“一定是徐大脚来了”。
谈到女人谁不兴奋,何况还是这样的女中豪杰,一时间笑声不绝,不过这些闲人也不是没眼色,声音压得都是很低。
“进爷来了”有人吆喝了声,所有的议论都停住了,大家朝着东边路口看过去。
入眼居然也是一顶轿子,四名轿夫抬着,在轿子两边走着几个年轻人。
大伙一愣,心想难不成进爷在轿子里,不是应该骑马吗?不过城内认得赵进的人多,一下子就看出来,赵进正在轿子右边,好像是个护卫的样子。
进爷居然做护卫?谁有这个资格?不过最初的惊愕一过,脑子快的也反应过来了。
致仕在家的王友山,进士出身,京官御史,又是王兆靖的父亲,不管从清贵的身份,还是长辈的辈分,这么做都很合礼数。
虽说徐州武风昌盛,可文贵武贱是全天下通用的道理,大伙都觉得这很正常。
“前几天放风下去,让他们打听徐家的事情,结果却知道了几件旧事,三年前徐珍珍花钱请了江湖上的人,把族里几个和她争权的灭杀,那些江湖人被灭口了两个,其他人都被收服”刘勇在赵进身边低声说道。
赵进点头,走在轿边议论一个年轻女人,这个实在失礼,所以他两个人声音都放得很低。
“徐家现在上上下下都归这徐珍珍管着,这女人有本事,煤铁生意越做越大,而且很公道,不管是不是徐家人,只要有功就被提拔,有错就会被重罚,小弟多说一句,这女人做事和大哥你很像”刘勇最后开了个小玩笑。
赵进也是笑,不过这个比方也很恰当,倒是没想到在这重男轻女的时代,还有这样的女中豪杰。
现在衙门门前的街道上一片安静,刚才来一个人就有好事的叫好起哄,现在则没有一个人出声,大牢里暴病死了一百多人,这个事也没办法隐瞒,大家都能猜到是谁主使的。
按说赵进奋力解围徐州,是徐州城的大恩人,可闲人们当时都躲在家中,没人敢去城头,现在谁会感恩,只剩下敬畏。
“进少爷王老爷您来了,里面请。”负责迎客的差役眼里可没什么王友山,殷勤的直奔赵进来了,被赵进使了个眼色才反应过来。
王友山下轿,赵进和伙伴们跟在身后,一起走了进去。
原来的二堂已经变成了待客的大厅,知州的座位居中,两侧摆着两排椅子,现在已经坐满了人,只是左首第一位和第二位还有右首第一位都是空着,右首第二位坐着徐家的徐本德。
“大哥,他们倒是明白,左首第一位是给家父留下的,左首第二位和右首第一位就要看大哥你选那个了。”王兆靖笑着说道。
王友山回头瞥了眼,王兆靖嘿嘿笑着不出声了。
“进爷”“进少爷”“赵公子”他们这一于人一进屋子,坐在两边椅子上的人纷纷站起,殷勤的打起了招呼。
说是文贵武贱,可大家都是徐州土著,当然知道谁在徐州更管用一些,而且新近发生的这些事大家心里都是有数,谁敢不恭敬,至于王友山,大家觉得清贵,身份上的确是徐州最高,但也仅此而已了。
赵进倒是礼数十足,各个点头招呼,然后大伙才客气的对王友山施礼问候,王友山脸上也带着温和的笑容,丝毫不为被轻视生气。
王友山在左首第一位坐下,赵进坐在第二位,跟着过来的一于伙伴就要站在他的身后。
他们自己做的自然,可已经站起的那些人怎么敢让他们站着,连忙谦让推让,让陈晃、董冰峰几个人次第坐下,吉香早晨起来已经回了何家庄,石满强还在半路上,刘勇坐了一下后立刻站起,跑到赵进身后侍立,至于王兆靖,按照礼数站在自己父亲身后。
这么折腾一番,右边的首位就空了下来,徐家那位徐本德倒是谦让,推着蔡举人做了那边,从身份地位上来看,也只有蔡举人的资历身份配得上了。
大家都陪笑着聊天奉承,那徐本德也客客气气的问候几句,只有一个人脸色不太好看,他周围都没什么人,这就是杨举人杨忠平。
徐州文气衰颓,一个举人已经是了不得的人物,善后赈济,举人也要请过来的,何况杨举人还是徐州城内的住户,规矩是规矩,大家都知道杨举人失势,而且还得罪了赵进这边,谁也不去理睬。
而那蔡举人住在曲里铺,以往和各处来往并不多,大家对他也就是中规中矩的态度,可这次看到蔡举人和赵进言谈甚欢,大家也都热络起来。
更有有心人注意到,赵进和蔡举人言谈亲近之后,连那望山老人王友山都客气了多说了几句,开始不过点点头而已。
“知州大人到”有差役吆喝了一声,众人纷纷站起,这知州童怀祖毕竟是一方父母官,该给的面子还是要给的。
童怀祖脸色很难看的走了进来,有气无力的摆摆手,示意众人坐下,做完这个动作才想起来对王友山施礼问候,两个人的身份也是差得远,王师爷和六房书办以及差人们的头目,也跟着走进来。
“本官这次召集大家”落座之后,童怀祖就是开门见山说道,他只想着快些结束。
“童大人,王某冒昧,在商议之前,还请将这无耻无德之徒赶出去,免得他再有什么害人的谋划。”王友山毫不客气的打断了童知州的话,也是毫不客气的指向杨忠平。
童怀祖愕然,杨忠平的脸色变得煞白,大家的目光都是看向他,眼神里却没有同情,只是鄙视。
“这个”童怀祖打了个磕绊,王友山坐在那里继续说道:“听说这无耻之徒为了一己私心,蛊惑童大人拒绝各处团练协防,若不是赵进率众援救,徐州城恐怕就要沦落贼手,十余万百姓也要遭受大难,这样的奸邪无耻之徒,难道还有资格商议什么赈济善后吗?”
这么一说,看向杨忠平的眼神不光是鄙视,还有很多愤恨,这次徐州城被围,从头到尾都是惊险万分,若不是赵进挺身而出,恐怕早就造成大难大祸,没曾想还有这么一层关系,杨忠平和知州童怀祖的交谈很是私密,很多人并不知道,此时得知立刻愤恨起来。
童知州一震,随即环视周围,看着那些貌似恭谨,甚至连恭谨神色都懒得表现的那些下人和差役,到底是谁泄露了这次商谈,童怀祖的脸色已经变得越来越难看。
而杨忠平脸色越来越白,身子不住的颤抖,也没人说话,因为要把他撵出去或者如何,只有童知州有资格。
不过这杨举人自己坚持不住了,低头向着外面冲去,人在门槛上被绊了一跤,爬起来也不回头,失魂落魄的跑了出去。
这背影看着可怜,可知道他做过的混账绝户事情之后,谁也没有同情之心
王友山更是冷哼了一声,继续森然说道:“童大人,这等士林败类心无大义,还是革去功名,细察有没有枉法之事,若是童大人不方便做,王某在京师和南京还有一二旧识。”
议事的大厅里一片安静,蔡举人和其他几位士人都盯着王友山看,满脸的不可思议和骇然。
士人的命根子就是这功名身份,有了这个身份就能够免除赋税,就可以见官不拜,可以在地方上织成庞大的关系网,革去功名就等于剥夺了这一切,等于将这个人彻底毁掉。
大家都知道这是逼人上绝路,士林也不愿意开太多先例,所以会彼此维护,同气连枝。
当然,杨忠平这次所做的确丧心病狂,险些酿成不可挽回的大祸,得这个报应也是活该,真正让大伙不可思议和骇然的是,望山老人王友山,进士出身,京官御史,这么清贵的人物,居然如此落力的为赵进出头?
王友山这样的人物,即便放在京师和南京都不寻常,在徐州地方上更是超然尊贵,居然就这么不管不顾的帮着赵进?
赵进到底有何德何能?大家都知道他英杰无比,却没想到居然到了这样的地步
第一卷 第三百二十九章 我来善后
“一二旧识”说出来,童知州的脸色变了,这次流民围城的处置本就有若于漏洞弊病,压在徐州还好,若是被捅到上面,他这个知州就不要想做了,甚至问罪下狱都有可能,这知州位置虽说无趣之极,可无数人等着过来呢
想到这里,童知州立刻坐正了身体,义正词严的说道:“王先生说得是,本官被这奸邪小人蛊惑,险些酿成大错,明日,不,今日本官就拟就公文,革去这名不副实小人的功名。”
王友山点点头不说话了,那位徐本德眉头皱起,转头对身后的年轻人说了几句,那年轻人快步向外走去,大家在议事,不相于的人都恭敬安静,这外出的年轻人很是显眼,大家都看过去。
不过现在大家注意的不是这等小事,而是琢磨以后该怎么对待赵进,这位小爷的本事未免太大了。
没过多久,徐家那位年轻人又跑了回来,站在徐本德身后耳语几句,王友山童知州得罪不起,徐家背后站着一个工部侍郎,一样不敢得罪,只能装看看不见了。
“诸位,徐州遭此大难,生灵涂炭,流贼所过之处,都是损失惨重,本官召集大家来,就是想要拿出个赈济善后的章程,请各位献计献策。”童知州有气无力的说道。
如果是正常的局面,在开这个赈济善后合议之前,各方就会和知州勾兑,拿到该拿的,谈定价码,然后在大家眼前走个程序就算完成,知州会倡议大家献计献策,大家会请知州做主,然后知州说出打算计划,大家都无异议,这件事就这么完成。
可现在根本没人去理会过童知州,本来大有油水的赈济和善后童知州也分不到什么,自然有气无力。
他说完这番话之后,大家直接把目光聚集在赵进身上,至于童知州什么样的感受,已经没有人理会了。
“大人,赵某和城外义勇援救州城,血战之后解围,人吃马嚼,烧埋抚恤,一共一万三千两,先请大人核销发下,清单在这里。”赵进开门见山的说道,随手掏出一张清单来。
坐在那边的童知州浑身一震,他脸色难看之极,想要瞪视赵进,赵进却坦然对视,想想城外的杀伐,想想监狱里暴毙的一百多条人命,却不敢对视了,只是颓然低头。
“这笔银钱童大人应该从速发下,不要寒了义勇百姓的心,让人以为官府凉薄。”边上的王友山淡然说道。
“正是,这笔钱应该快些给下去”
“没这些义士,徐州就要遭大难了”
附和声声,不少人已经把赵进垫付的款子退还给赵进,但他们依旧帮腔的起劲,一来是为了讨好赵进,二来是童知州在这件事的处置上实在大失人心。
“童大人?”赵进又问了句,知州童怀祖身子一颤,过了半响才无力的说道:“本官会从速发下,把单子给户房吧”
赵进点点头,站在童知州身后的户房刘书办满脸谄笑的跑过来,双手接过了清单,一迭声的说道:“请赵公子放心,小的一定快办。”
这户房书办管着整个徐州的赋税收取,官府的银钱收支,也是跺脚四方颤的大人物,各处大户豪强多少都要巴结的,没曾想这样的人物在赵进面前如此巴结谦卑,而且这番做作还是在知州面前,大伙看到这一幕,心里又有了计较,而那徐本德眉头皱紧。
赵进递了单子,没有任何拖泥带水,继续朗声说道:“这次围城大灾,州城四周有了许多无主的产业田地,这些产业田地由赵某代为发卖,所得银钱用来接济灾民百姓,诸位觉得如何?”
说这话的时候,赵进根本没看童知州,其他人也是如此,听到赵进这么说,大家彼此看看,都觉得这处置还算公道,最起码这位小爷没有一口气全部吞了。
“赵公子这提议公道,老朽觉得可行”蔡举人第一个赞同,一于人心中暗骂,心想讨好的机会让这人占先了,大伙立刻纷纷附和,都说这提议公道,还有人在琢磨着,是不是散了后去拜见赵进,这无主田产发卖,油水可是丰厚的很。
没出声的有两个人,一个是童知州,他满脸漠然的坐在那里,只等着合议结束,一个则是徐本德,他只是皱眉细听。
“赵公子,流民过境,在北岸一带也造了不少孽,无主之处颇多,这些怎么处置?“徐本德细声细气的说道。
堂中再次安静,大家都不出声了,预先准备看热闹的人心里更是叫好,心想龙争虎斗要开始了。
“赵某说的是州城周围,北岸你们徐家自己处置就是,何必询问。”赵进简短回答。
徐本德一愣,虽然这是第一次面对面打交道,可赵进如何霸道的事情他早就听过,更不用说徐家招募了几千流民,这等于是虎口夺食,至于事先徐家怎么放纵流民过境,怎么私下交易,那个都不能拿到台面上来了,有了这么多前事,赵进肯定不会善罢甘休,徐本德还以为对方会在合议上逼迫为难,却没想到对方这么讲理。
对于赵进来说,最有价值的就是州城周围的这些无主产业,至于黄河北岸那边,顾不上也没什么价值。
“若无异议,善后赈济之事就按照赵某的章程办吧”赵进朗声说道,他也不去问知州童怀祖的意见。
大家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赵进说了那就定了,这次就轮不到蔡举人专美了,几个人抢先站起赞同,满口称赞赵进英明。
反应过来的徐本德也慌忙站起,他的态度已经比刚才客气了不少,但说得却不是赞同,只是有些尴尬的说道:“赵公子请稍等片刻,在下再给答复。”
说完之后,他身后那个年轻人又是快步向外走去,到这时候大家也都明白了,这年轻人进进出出,想来是去传信听令的,至于外面的人是谁,肯定是坐轿子进衙门的徐大脚了。
没过多久,那年轻人跑了进来,凑在徐本德耳边说了几句,大家都看到这徐本德脸上表情先是惊愕,随即缓和,然后这徐本德笑着抱拳示意说道:“赵公子义薄云天,徐家愿将北岸无主产业发卖所得尽数交给赵公子,由赵公子统一分配处置,赵公子若需要徐家做什么,徐家也愿意帮忙。”
大家又是愣住,本以为赵进和徐家两强相遇,龙争虎斗是免不了的,没曾想开始有些苗头,随即就皆大欢喜了。
不过这样也好,没有冲突,发卖无主产业就不会耽搁,大家也能趁机赚些好处。
在这堂上的众人当然知道徐家的决定是谁做出的,彼此轻声议论,这“徐大脚”的称呼都能听到,徐本德满脸苦笑,虽然这场面尴尬,可他们也不是一次两次遇到了。
坐在那里的王友山有些好奇,他转头看向王兆靖,王兆靖立刻低声解释,王友山脸上露出讶异神情,轻捋长须。
“既然如此,赈济善后的事情就这么定下,知州大人觉得如何?”赵进转身抱拳问道。
童知州脸上已经没什么表情,只在那里木然说道:“就这么做吧”
赵进点点头,先对王友山施礼,然后对众人抱拳示意,大踏步的走出了堂屋,除了王兆靖之外,其他人都是跟上,赵进抱拳的时候,没人敢坐在那里生受,都纷纷起身,目送赵进离开。
“自此之后,徐州要姓赵了吧”有人低声说道。
“境山一带还不好说,其他各处的确是赵天王的了”有人接口说道。
突然又有人反应过来,起身向外追去,要问问城外无主之地何时发卖,怎么发卖,这可是大便宜,自始自终也没人理会坐在那里的知州,大伙只当他是个会说话的摆设。
“各处产业田地,都已经被徐安商行买下,各位若是有意租用,找周学智或者陈宏,他们会和各位接洽。”面对问题,赵进笑着回答。
敢情这些东西还是被赵进一口吞下去了,大家虽说失望,可也觉得理所当然,赵字营这么舍生忘死的解围血战,也该拿点什么回去,不然的话图什么呢
过来参加合议的众人对赵进没有丝毫怨气,即便赵进把最肥美的好处全都吞下,以往这等合议散场,大家都围着知州和衙门大小官吏奉承,可这次却不同,大伙争先恐后的跑了出去追赵进。
手下团练乡勇参加过援救解围的都套近乎攀交情,从前没见过面的就做足礼数,又要登门拜访,又要订下交情,实在扯不上的,就说自家有粮食,爱喝酒,要和进爷做生意。
但几乎每个人都在说,请赵进维持一方平安,自己这边力量不足,若是进爷的赵字营愿意去,出钱出粮都尽管张口,大家绝无二话。
能来到这边的人物,不管是当地土豪,还是有功名的士人,随手能拉出百十条汉子那都是基本,在本地都是包娼庇赌,江湖绿林人物过境要递帖子论交情,销赃贩盐他们都是窝主,力量不足那是天大的笑话。
第一卷 第三百三十章 赵进的计划
不过大伙都知道,这个态度必须要表示出来,这意思就是跪地上磕头,对进爷您绝无一点恶意,不信的话,您尽管带着人过去,我们出粮出钱出力,愿意待多久就待多久。
之所以这样的态度,是因为他们知道了赵进的力量,赵字营几百带着几千团练,扫平了几万流贼,而且按照传递回来的消息,主要就是那几百人打的。
更不用说,赵进的汉井名酒每日招财进宝,又有银子又有刀枪,而且还把云山寺牢牢的抓在手里,这地盘粮食也是有的,这几样都有,谁还敢不恭敬对待。
要知道以往这等赈济善后,云山寺是必须要请的,因为在徐州之地,只有云山寺才有这样的财力去大规模赈济,也只有云山寺对丁口有这么大的需求,现在大家都知道,赵进就替云山寺做主了,当年那知客都成了赵家的门客,还说什么别的?
不恭敬对待的下场就在前面,何家庄怎么被血洗的,云山寺那一窝怎么就“反乱”的,血淋淋的例子在前面,别落得一个下场。
在徐州地面这么多年,大小豪强相斗大家看得多了,都是大鱼吃小鱼,再怎么老实本分的起家,只要大了没有不吞并弱小的。
大家都是本地土豪,小小一片基业都是命根子,遇到这等吞并都要豁出去死战的,可赵进的赵字营实在太强了,这个已经不是死战就能挡住的,那是拉出来二百多骑,二百多副铁甲啊大家这时候都没什么讨价还价的心思,都想着先磕头到地上,到万一的时候能留住性命。
“赵公子麾下兵马众多,对甲胄兵器需求想来不少,这些东西靠着俘获终究不是长久之计,我徐家冶铁主业,正对赵公子这边的需求,我家那个说了,若是赵公子需要,价钱好商量。”就连徐家出席合议的这位徐本德也客气的很,居然谈起了生意。
从他的话里的磕绊能听出来,估计这个决定就是那徐大脚徐珍珍做出的,两个人说话的时候,那顶普普通通的轿子被人抬了出来,赵进感觉到轿中人似乎在看自己,注视过去却被帘子挡住,里面影影绰绰的看不清楚。
衙门里的事情办完,赵进没有回家,而是直接去了货场那边,在货场的屋子里没等太久,王师爷和六房书办就登门拜访,王师爷拿了四百两,其他几人都是每人二百两,而且城外无主产业田地的圈定分配,这里面好处大家也有分润。
“进爷你说句话就是,老赵要去那里就去那里,想做什么差事,就做什么差事”六房书办拍着胸脯承诺,也顾不得这进爷和老赵的称呼已经乱了辈
不过还是按照赵振堂自己的希望,继续回捕房做事,只不过这次特意为他安排了个位置,徐州副总捕头,反正是没有品级的职务,吏房行文,知州用印也就有了,反正这印很多时候都是王师爷在用。
做完这个,户房刘书办也笑着说出自己的打算,今年和以后的秋粮秋赋就交给赵进这边包揽,一切都好说。
靠着赵字营的强势,徐州全境的赋税收取都不会有什么问题,这个打算王师爷和刘书办早就有商议,这次算是时机成熟,赵进没有推辞,直接应承了下来。
这些徐州城内的实权人物和赵进谈笑风生,个个把自己的位置放得很低,大家尽欢而散。
他们走后没多久,货场的气氛开始沉重起来,战死的赵字营家丁亲属纷纷来到,每个人赵进都亲自接待,亲手把一年数目的抚恤银子发到手中,烧埋白事的费用也一并给出。
赵进很想将战死的家丁们安葬在一处,凭吊祭奠可以举行隆重的仪式,不过家属们只想着把孩子的遗体接回去,在这样的情况下,赵进也不好坚持什么
城下激战混战,赵字营死伤几十,可以说是损失惨重,虽然徐州必须要救,可这样的死伤让赵进无比心疼。
而且赵进还有个担心,赵字营的家丁从法理上说,毕竟是雇佣来的家奴,辛苦操练,惊险出战,拿钱办事也是理所当然,可这样的死伤会不会让人打退堂鼓,死去的家丁要发下抚恤荣养遗属,这个简单,但其余家丁的家属会不会因为把人要回去,毕竟人命天大,谁也不愿意自己的孩子死在外面,当兵吃粮那是王法,契约雇佣,那就是另外的说法了,特别是看到遗属们哭闹的时候,人心必然会波动起伏。
在接待遗属,发下抚恤银子之前,赵进心里就有这样的担心,他甚至还担心请假回家的家丁们不回来,赵进已经考虑到了一些强制措施。
让赵进没想到的是,遗属们拿到银子之后千恩万谢,他们不觉得这份银钱是理所当然的,每个人都觉得这是赵进的赏赐。
“进爷你真是仁义无双”
这话不仅是拿到抚恤银子的家属们说,连叶文书也这么讲,无论公私,在徐州人看来,这位叶文书已经是赵进门下了,招募家属的时候契约是叶文书办的,发放抚恤他也过来帮忙。
“当团练乡勇,死了也就死了,仁义的给点银钱好处安置,不仁义的直接把这家的产业吞了,家里老的撵走,年轻女人收进来,这都是常见,进爷这般,当真是仁义无双”叶文书本来想劝赵进少给些或者不给,但知晓赵进真实态度之后,立刻改了说法。
拿到抚恤银子的家属叩谢之后,还有不少询问,自己还有儿子侄儿,赵字营能不能招募收留。
不光是他们在问这个问题,那些探亲回返的也都这么询问。
“这个世道人命不值钱,每家好几个孩子,好几张嘴,能有多少家喂饱,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死了,喝完凉水都有闹肚子暴毙的,来咱们赵字营,且不说孩子出息,家里少了张嘴,还能给家里赚花销吃食,而且平时低声下气的,一有子弟在赵字营当差,马上就不一样了,给人做工的会涨工钱,摆摊的商贩没人敢滋扰,乡里种地的也不敢加派赋税,这就和孩子读书得了功名一样”这是雷财的说法。
现在吉香和石满强轮流坐镇何家庄,雷财则是两头跑,他和刘勇差不多,对市井江湖熟悉,自然知道这些不同。
“这些值得用命来换吗?”听到这话,董冰峰忍不住疑问。
“很多人就算用命来换,还换不到这么好的待遇。”刘勇回答的很直接。
死伤几十人,发下抚恤和日后领取年金的凭证,这些都是很简单,对于想要继续推荐子弟入赵字营的想法,赵进在天黑的时候给了答复:“赵字营要扩充,要招募新丁,我赵字营的子弟肯定要优先录取。”
为了收揽人心,赵进是在货场外面进行这些,颇有几位闲汉围观,他这个说法一出,闲汉们彼此看看,然后拔腿就跑,赵进先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这几位是散播消息去了。
天黑之前,王兆靖带了两口木箱过来,笑着说道:“大哥,这是朝廷下发的邸报,大哥这样的英雄人物,理应多知天下事。”
邸报是朝廷下发的册子,大明天下从中枢到地方的政务处理和各种动向的文书集成,虽然说很不全面,可在这个时代,对于赵进这个层次来说,也只有这一条途径能了解。
“多谢兆靖了”赵进笑着说道,他也想通过官方的文书多了解整个天下,不过却一直没有顾得上,当然,王兆靖带来邸报的时机和用意都值得商榷,赵进也不会说破。
“自家兄弟,大哥这么客气做什么,小弟明日一早就要启程去往南京,徐州这边的繁难局面,小弟就帮不上什么忙了,大哥辛苦。”王兆靖说了自己的行程。
对于一名参加乡试的士子来说,王兆靖去的实在是太晚了。
“这是大事,明早兄弟们一起去给你送别。”赵进点头说道。
王兆靖无所谓的摆摆手说道:“大哥你们这些天这么辛苦,不必早起了,再说小弟考完了就回来,不会太久。”
乡试对士子来说的重要性还要超过会试和殿试,因为大多数人还是要留在本乡本土,这乡试实际上是编织关系网壮大人脉的最好机会,做好了,本省士子同气连枝,以后便是一方清贵,即便要更上一层楼,这关系网和人脉也是你今后在官场上的支撑和凭依。
这也是为什么,很多人会提前半年一年去往考场所在,考试结束后也要盘桓几月再走,一是为了考试,二是为了交结。
“兆靖,既然要做,那就要认真去做,可不能三心二意。”连赵进都感觉到王兆靖对乡试的轻忽,忍不住告诫建议。
“多谢大哥的直言,小弟知道了。”王兆靖彬彬有礼的回复,看着依旧不怎么在意。
“邸报文言拗口,句读解释大哥可以找曹先生,若再有疑难,请教家父也方便的很。”王兆靖临走的时候交待了几句
这么多年下来,王兆靖知道赵进认字,而且推测他应该看过书,不过赵进真看书的时候却很吃力,原因让王兆靖觉得很奇怪,赵进不知道如何断句,按说认字读书,句读应该是最基础的。
王兆靖是天黑时候来的,货场这边只有赵进和刘勇在,等王兆靖一走,赵进就让人去通知陈晃他们,这等送别还是兄弟们一起去才好,拒绝归拒绝,真不去就失礼了。
把这件事安排完,赵进打开箱子拣出邸报翻看,看了眼就放了回去,没有标点符号,读起来太吃力了。
把这一切都忙完,赵进才回到家中,桌子上的饭菜已经热了几次,不过父母都没嫌赵进回来的晚,一家人能聚在一起吃饭就很难得了。
但父亲赵振堂依旧埋怨,埋怨的不是赵进回来晚,而是下午赵进说了赵字营要招人之后,不少熟人直接找上门来。
赵字营招人不讲情面,标准很严格,而且以赵进如今的威势,谁也不敢在他面前放肆,可赵振堂这边不同,州城内外,好多人情往来,大家找过来请赵老太爷说个情给个面子,放自家子弟进赵字营。
听到这个赵进自己也是苦笑,亏得白日里担心会不会很多人不敢来,很多人不回来,没想到是这个局面。
第二天早起,赵进没有晨练武技,而是直接去了王兆靖家,打过招呼之后,伙伴们都是早早来到。
“大家这些天辛苦,何必早起送我……”
“你高兴的话都说不利索了,还假客套什么”
看到众人来到,王兆靖激动兴奋,客气一句就被陈晃给顶了回去,大家哄笑,王兆靖笑容满面,鼻子却有些不通气。
说笑间王友山也是出来,他要带着王兆靖一同去南京,倒不是说不放心,而是去的这么晚,有些提前打过招呼的还要去关照联络。
伙伴们在一起的时候随便,见到长辈却不会缺了礼数,大家躬身问候,昨日凌厉逼人的望山老人此刻却很和气,笑着点点头,然后对王兆靖说道:“有这样的朋友,是你的福气,要珍重。”
“孩儿知道”王兆靖郑重的回答说道。
王家这次的队伍有十几人,到了邳州之后,坐船南下南京,大家送到了徐州城南门,到的时候城门刚开。
守门的兵卒一看是进爷来到,当即是清出道路,挡住城外要涌进来的百姓,请进爷他们先走。
让赵进他们有些奇怪的是,以往清早进城的都是商贩之流,今天却看到不少青壮,很多人一看就不怎么本分,难道有什么不对,赵进和伙伴们彼此交换眼神,都有点戒备。
“进爷,什么时候招募新丁”正在这时,有人吆喝了一嗓子,这伙青壮都停下脚步,用敬畏期盼的眼神看着赵进,被赵进眼神扫过的年轻人,都竭力挺胸抬头,装出一副武勇摸样。
大家这才恍然大悟,敢情是昨日招募新丁的言论放了出去,今天就有这么多人进城应募。
昨天不过是一句话,没有什么肯定的说法,却招来了这么多人,这也代表着赵字营的势头。
“赵字营若是招募新丁,定会通告四方,各位等消息吧”赵进朗声说道
送出城外五里,王家父子就不让再送了,“还有多少正事要忙,不要被这虚礼耽误了工夫……”
“……金榜题名”临别祝愿总是有的。
回城快要进城门的时候,陈晃突然说道:“经历生死之际果然不同,大雷死之后,他肯定是怕了,这次流民围城,他倒是又变了个想法。”
“都是自家兄弟,想那么多作甚。”赵进笑着说道,陈晃点点头,也不再多说。
他们都没回家,刘勇和石满强去了酒坊那边,本来酒坊的生产已经停了十几天,可这些日子不知道谁发现的,用汉井名酒擦拭伤口,伤口不会溃烂,还有人说在住处撒些汉井名酒,可以防止瘴气疫病。
烈酒本身就有消毒的效果,倒是不假,这些传说有没有这些根据就不好说了,城内城外对汉井名酒的需求一下子大了不少,而且这可是赈灾治病的物资,不卖未免对名声不好,也只能重开酒坊,刘勇和石满强就是过去主持的。
赵进几人走到货场周围的街道,却被眼前的场面惊了一下,不到一个时辰,居然拥挤过来这么多人,看样子全是过来应募的青壮。
“进爷来了”认得赵进的人不少,听到这句话,人群从中间分开一条路,就在这敬畏的眼神环绕中,赵进一于人回到了货场。
走在这么多人之间,陈晃和董冰峰的手一直放到刀柄附近,随时准备应对,赵进也很谨慎。
回到货场,在屋子里都能听到外面的喧哗,赵进想了想,索性让人搬了一张方桌去院门外,他直接上了桌子。
“安静,我来说说章程”他大声喊道。
赵进只喊了一声,下面丝毫不见安静,赵进就在那里等着,前前后后彼此叮嘱吆喝,人群慢慢的静下来。
“赵字营有几种人不要,独子不要,有家有老婆的不要,奴仆家生子的不要。”这下子下面彻底安静了,大家都在聚精会神的听着。
那些在边上瞧热闹的闲汉们都在点头,还有竖着大拇指,都说进爷仁义,独子要顶家门,养父母,出来打生打死有个闪失,家里就全垮了,有家有妻小也是一个道理,至于这奴仆和家生子,这个是常理,你别家奴仆给赵字营做事,谁能放心吗?
“会骑马的优先,会射箭的优先,会手艺的优先,你们别觉得做工下贱,在我这里,做工比别处赚的多几倍”赵进又说了几个优先。
“其余还是老规矩,得有担保文书,你爹娘要同意,八月初四这天,何家庄外,招募新丁”赵进最后说出了时限。
第一卷 第三百三十一章 形势变化非定规
下面轰然,看来大伙这次真没白来,赵进说完这些之后又喊道:“各位,赵字营要的是守规矩听令的好汉,都散了吧”
这话一说,谁也不敢表现不听,拥挤在几条街道上的人群慢慢散去,赵进松了口气,这么多人聚在这边总归是个麻烦。
“进爷,咱们这次要招募多少人?”有人吆喝着说道。
这话一问,很多人跟着回头,赵字营的消息大伙都是关心,立刻想到前几次招人都不多,现在赵字营的规模也才五百出头。
“招多少我都没说数目,你操这个心做什么。”赵进笑着问道,众人一愣,都是跟着哄笑,又开始继续散去。
消息随着人流慢慢的扩散开来,整个徐州城,连同州城之外的地方,都知道赵字营要招募新丁,而且在有意无意的传播下,大家都认为这次赵字营要大肆扩张,不限人数,徐州青壮各个热血沸腾。
起早送别没什么,拥挤过人群,站出来喊话,回到屋子里的时候却感觉出汗了,倒不是因为劳累,而是此时徐州最热。
“咱们这次要招多少人?”回到屋中陈晃直接问道。
“两千,最少要两千。”赵进开口说道。
屋中一阵安静,陈晃和董冰峰彼此看看,都能从对方眼神中看出振奋之色
“人多些好,那天在城下,如果咱们有两千人,流民直接就被荡平了,那里会有那么多的波折”陈晃点头说道。
董冰峰难得兴奋,双手互搓,抬高声音说道:“两千人,按照咱们这样的精锐,官军里最少也要是个游击了,最差也要是个参将。”
陈旱瞥了眼赵进,却咳嗽了声,董冰峰却没有感觉出什么不对,赵进点点头说道:“我们手里流民过万,云山寺丁口几万,这些都要镇着,而且北岸那边还有个徐家,西边还有个孔家庄,这几处我们几百人怎么能够,必须要有足够的力量才行。”
境山徐家以往从不来南岸,又是专心煤铁生意,可一接触了解,才发现对方居然是这么大的实力,尽管对方表现出善意,可不得不防。
“曹先生到了”外面有人通传了声。
如惠这么早就回来了?大家都有些疑惑,流民那么多,这才两天不到就安置完毕,未免太偷懒了。
说话间,如惠已经进屋,进来后笑着调侃说道:“东主,各位,属下可不是偷懒回来,收揽安置流民的事情云山寺已经上了正轨,不需要属下在那里操心了。”
看着赵进不太相信的样子,如惠摆摆手说道:“东主和各位或许不知,云山寺在这收拢流民赈济灾民的活计上做了这么多年,早就做熟了,也不知道发了多少财,请尽管放心。”
流民灾民无处可去,只能去田庄做活,实际上招揽免费的劳力,更不用说,流民之中的年轻女子价值更大,云山寺身为寺庙,本就有赈济救济的职能,这路活计自然是做熟了的。
曹如惠扫视了陈晃和董冰峰一眼,笑着又说道:“东主,属下这次来是有几件要事。”
“我和冰峰去酒坊那边看看,放假的那些家丁也该重新操练了,免得懈怠。”陈晃说了句,带着董冰峰一起出门。
如惠微笑躬身,送了陈晃出门,等屋中只剩下他和赵进之后,如惠微笑着说道:“东主,陈晃沉静大气,堪当大任啊”
“谁都能看出来你刚才在赶人,我们兄弟几个还不过二十,你这么一说,倒显得老气横秋了。”赵进无奈的说道。
“东主果然读过书,不过既然提起这件事,属下倒是要说几句,东主为首这个尽人皆知,下面各位也都是这样,可东主之下的座次怎么分,虽说外面已经喊陈晃为二爷,王兆靖为三爷,但没个明确的说法,这等事平时还好,若到了关键时候,次序不分,很容易出乱子。”随着叙说,如惠脸上的笑容也变成了肃然。
赵进坐在那里没有回答,沉默了会抬头看着如惠,沉声说道:“你还真是敢说。”
“属下身家性命都在东主手里,属下还想着跟随东主飞黄腾达,有什么不敢说的。”如惠脸上又有了笑意。
赵进腰板笔直的坐在椅子上,这也是他平常的坐姿,此时却靠在椅背上,好像很放松的问道:“你觉得改如何排序?”
“陈晃,沉稳大气,东主的几位兄弟中,陈晃从不称呼东主大哥或兄长,但处处却是以长兄之礼对待东主,忠心不二,这样的人物,好比关云长,东主你”
“不要做这些无谓的比喻,说正事。”赵进直接打断了如惠的话,一州的团练,却和刘关张相比,这实在是狂悖,不过赵进只说是无谓。
如惠笑了笑继续说道:“王兆靖出身清贵,文武双全,又有家学渊源,显然有大谋略,若说陈晃是武,那王兆靖就是文,正是东主的左膀右臂,只不过,书读多了,心思就活,若能同陈晃一般那还无妨,若是不能,那也不必费力维持,这座次也没必要说了。”
“那两个木箱是王家送来的邸报,说让你句读解读,让我了解天下大事。”赵进抬手指了指另一边,却没有直接回答。
曹如惠一愣,随即点头笑着说道:“属下听说王兆靖和东主相识比陈晃晚不少,排行第三。”
“董冰峰少言多能,弓马娴熟,又有卫所相助,是东主一大助力,可排第四”
“吉香剽悍敏锐,才具出众,能独当一面,可排第五,不过,石满强忠心耿耿,能为东主出生入死毫无怨言,前后分别还要东主定夺”
赵进一直是安静听着,刘勇的评价如惠没有说,等这边说完,赵进抬头看了眼如惠,笑着说道:“你到底是按照出身排,还是按照年纪排,又或者是按照个头排?”
“若按照出身,东主你怎么能排在第一,按照年纪,董冰峰怎么能排在第四,至于刘勇,掌机密内务之人只能亲信,不可高位,不然不可制了。”如惠笑着说道。
赵进双眼微闭,语气却很轻松的说道:“云山寺就教这些官场世情中的道道吗?”
“云山寺上面的勾心斗角和朝堂官场上也没什么区别,无非粗疏精细差别,再说了,属下原来也要读书取功名的。”如惠笑着回答说道。
说完这句,如惠的神色却变得肃然郑重,低沉着语气说道:“东主,这位次要尽早定下,越拖延是非越多,麻烦越大,酿成大祸也有可能。”
赵进睁开眼盯了如惠一会,点点头说道:“我知道了,这件事不会耽搁。
还没等如惠接话,赵进摆手发笑,自嘲说道:“我一个军户出身的武夫,领着几百人的团练,在你嘴里这么一说,倒好像是多大事业一般。”
如惠看了眼放着邸报的木箱,却没有接话,只是笑着说道:“东主,属下已经下了重注,愿意赌这一铺”
“你急着赶回来就为了说这些吗?”赵进也把话题转开,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
在赵进这边没什么伺候人,如惠也早就习惯,自己动手拿起茶壶,给赵进倒满,又给自己斟上,坐在赵进身边说道:“东主,云山寺那边收拢流民倒是简单,不过粮食却有些不够了,高粱之类的都在咱们这边,今年年景不好,收成也不会太高,还要留着今冬明春应急,多了一万多张嘴,就有些捉襟见肘了
“把咱们的高粱给出去,不够的向四处买,这次城外那些无主田地之类的收入应该不少,都拿出去买粮食。”赵进于脆利索做了决定。
如惠笑着点点头,轻松的说道:“既然东主这么说,一切也就容易了。”
该怎么做大家都是心里有数,不过动用酿酒的高粱赈济灾民,而不是将云山寺的家底彻底消耗于净,动用赵字营的银子买粮食,这些都需要赵进点头才能用,如惠身份敏感,如果他自作主张,那就犯了忌讳。
如惠站起去往装邸报的木箱那边,打开后一本本薄册子拿出来翻看,边看边询问说道:“东主,这些是从二十年的时候到现在的,东主要从什么时候开始看。”
“去年和今年的,先把眼前事弄懂再说。”赵进开口回答。
如惠点点头,放下册子又是问道:“东主,今年这些流民还能安置,若明年还有类似的事情,徐州恐怕就放不下了。”
这句话恐怕才是今日的正题,为什么要年年收拢流民,两个人都没有去提,赵进眉头皱起,开口说道:“徐州人少地多,云山寺也有那么多庄子,能撑得过今年,第二年流民耕种的田地也有收成,怎么就放不下了?”
“东主,徐州田地贫瘠,又因为这黄河泛滥,盐碱荒滩不少,加上这几年的年景都不太好,虽然地多,出产却少,云山寺这边虽然有广大田地,可自己的佃户田客也要去养,这些人也是东主的丁口,也不能厚此薄彼,若去占别处也不妥当,徐州豪强众多,东主要露出侵占吞并的意思,恐怕各处立刻就是个同仇敌忾的局面。”如惠话里先把自己撇清,说明自己不是为了云山寺做说客,然后才阐明道理。
“今年这些徐州能不能容纳下?”赵进开口问道。
“能,在东主和云山寺名下的田庄还可以容纳万人,若咬咬牙,一万五千之数也能维持。”如惠开口说道。
赵进笑着点点头,却想到了“挤挤总会有的”这个打趣的话,这如惠做事还真好似官场老吏,给自己留足了回旋的空间。
不过这时如惠却苦笑着摇头,他当然明白赵进在想什么,顿了顿开口说道:“东主莫要以为属下留了不少余地,东主,若是把流民遣返回乡倒还好,路上饿死多少,回去怎么遭罪,一了百了,收容下来固然积德,可也招惹了个麻烦,属下当时也没有考虑到,被一位师兄提醒才反应过来,先和东主告罪了
“不要兜圈子,快说正题。”赵进有些不耐烦,尤其是听到“师兄”这两个字,本能的觉得如惠还是在顾着云山寺的利益。
“东主,收拢流民丁口是壮大咱们自身,多一人多一份力,但咱们漏想了一件事,如今不光是徐州有流民,山东还有流民,凤阳也有流民,河南也有,他们都是四处求活,无处可去,东主大发慈悲收拢流民的消息早晚要传出去,这四方流民涌向徐州,咱们怎么办?”
赵进身体一震,如惠又是继续说道:“来到徐州,不生乱遍地饿殍,生乱就是大开杀戒,这么一来,以后谁还敢来呢?”
收拢流民,等于给他们了生路,放在以前,流民们无处可去,漫无目的的游荡,只有闻香教这样的教门在里面煽动组织,才会出现几万流民涌向徐州的景象,但现在徐州收拢赈济流民的消息传出,各方就有了目的,来徐州可活,就不是一个煽动的口号,而是一个事实。
四方流民齐聚徐州,不管如何,徐州都会大伤元气,更不要说赵进的长远打算也会破灭。
赵进已经从座位上站了起来,面色难看的说道:“只怕邻近四处还会把这个风声放出去,说咱们这边收拢赈济。”
各处官府豪强当然也为这流民头疼,能有这么一个卸掉包袱的好机会,自然不会不做,而且大伙都顾着本乡本土,谁理会邻近各处的死活,更不用说还不是一个省
淮上流民三十万,到现在十几万是有的,山东那边流民只怕还有几十万之数,河南那边有多少,赵进不知道,可如果都这么涌过来,就不是益处,而是大祸了。
“自以为得计,却是个昏招。”赵进念叨了句,阴沉着脸来回踱步。
走了几步就停下,赵进开口说道:“消息传的也不会那么快,真正等流民涌过来也要一个月后甚至更久,这期间朝廷会赈济,会有各种变故,也未必就是大祸临头,而且他们半路上会饿死,会病死,来到这里的未必有那么多,这些人我们都要接收,只要能安置下来,就都是我们的力量。”
如惠缓缓点头,肃然开口说道:“东主果然是做大事的,属下这就去安排
有些话说出来不妥当,比如说赵进自己做错,并没有去辩解,也没有恼羞成怒,而是于脆利索的承认,并且沉着的去考虑解决的法子。
“一州四县你比我熟,要把各处还能抓到手里的田地摸清楚,徐州地面上不能光用云山寺,其他各处也要见缝插针。”赵进又是说道。
“握在各家手里的产业不少,能抓过来的也有很多,不过,这样会不会影响东主的声名?”
“又不是要吞了他们,只要能归我们用就可以”赵进冷笑着说道。
如惠肃然点头,赵进站在那里长吐了口气,脸上的神色缓和下来,这次已经是自嘲的笑容:“以为解围之后能轻生些,想到一刻不得闲。”
“做大事,成大器,怎能贪图闲暇。”如惠郑重其事的说道,说完这个,上前一步轻松劝道:“属下也只是提个隐患而已,未必成真,东主也不要太过担忧了。”
“咱们做事尽可能要考虑万全,该准备的都要准备到,真出了麻烦那就晚了。”赵进开口说道。
如惠笑着摇摇头,调侃说道:“属下说了多次也要说烦了,不过东主这沉稳可真不像个二十”
话说了一半,外面却有跑进来的脚步声,院子和门前的哨兵都没有阻拦,直接把人放了进来。
“少爷,小人孟志奇。”门前通传一声,得了允许推门进来。
孟志奇没来几次货场,又是好奇又是紧张,进屋之后却规矩的很,躬身禀报说道:“少爷,方才境山徐家给咱们家送了重礼,又是下了拜帖,说今晚上门拜会。”
赵进一愣,和如惠对视一眼,才在衙门里打过交道,这就上门来了,境山徐家还真是动作不慢。
“礼物是什么?”这却是如惠开口询问,这次孟志奇却是一愣,孟志奇出身不错,礼数规矩知道不少,自然明白问礼物轻重很不合适,不过这位如惠先生也是少爷的幕僚,看到赵进没出声,孟志奇开口回答说道:“云锦六匹,上好绸缎十匹,松江细布十匹,金器六件,银器十六件,风羊、风鸡,各色果子点心八担。”
如惠本来脸上有笑容,听到后来却郑重起来,赵进也是眉头皱起,这礼物可当真是重礼了,若不是如此,估计孟志奇也不会记得这么清楚。
“东主,云锦产自南京和苏州,早些年只供应大内和贵家,这一匹没有几百两恐怕下不来,这一套礼物几千两,徐家这是有大事要求到东主啊”如惠说到这里又是笑着补充了句:“若是算那些流民丁口的价钱,这些银子也就不多了,那样的青壮吃饱养好身体,一个也得十两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