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4章 实力的展示
尽管毕肃是好言相劝,马同济听来却十分刺耳。+UU小说,www.uu234.com
他向来就是一个十分自傲的人,在军队当中被寄予厚望之后自然更加是眼高于顶,本来这次出征他一心想要给自己、给部下挣下一份大功劳出来,没想到还没开始打就出现了这样的问题,而且还是在主将和几位同僚面前丢脸,这让他情何以堪?
“毕团正,我们是过来打仗的,是为了陛下拼命的,可不是为了躲在辽东军的军阵后面享福。”他的语气十分冰寒,既是对别人也是对自己,“这些人看来是一路上安逸惯了,来到了高丽也没有绷起弦来,下一定要往死里面操练,让他们好好明白自己来这里到底是为了什么!”
“你也不用太生气,其实我的部队也有一样的问题。”看到好友这么恼怒,黎黄河也劝慰了他,“其实我的部队也有些动摇,要是骑兵选择从我们这边冲,搞不好也能冲下来。”
“好了,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就在这时,主将赵松开口了,“既然发现了问题就好办,慢慢想办法解决就是了,而且今天大家的表现还可以,至少能够及格了,哪怕是被冲散的军阵,也是进行了抵抗才慢慢被打散的。想来日本可没有我们这么精锐的骑兵,要是碰到日本骑兵,可不会出现这样的问题。”
日本的马种十分矮小无力,在研究过他们的马之后赵松就认为他们的骑兵根本不足为惧,而且今天为了稳定军心,特意将他们说得更加不堪。
“今天就练到这里吧,有些人表现不错,要嘉奖一下。”赵松一边说一边勒马向着自己的军队靠了过去。“有些表现不好但也中规中矩,现在让医卫兵进场吧,能救活的,就好好给他们治疗一下。”
为了救治战场伤亡、同时鼓舞士气,大汉的军队十分重视医疗,设有专门的医官和医卫兵,待遇十分优厚,赵松这次的出征部队,因为是要远征到岛国之内,所以更加重视医疗方面的准备,配备了比平常旅更多的医官。
随着他一声令下,他旁边的传令官挥动了一面红色的旗帜,然后其他传令官们纷纷纵马各处传讯,很快大军又按照之前的列阵方式重新集结,而演练当中受伤的人则被医卫兵们带走治疗。
赵松十分注重平时的训练,而且训练的时候都以贴近实战为目的,越贴近越好,因此经常会造成一些伤亡,不过这样练出来的兵打起仗来却可以少死很多人。
当医护兵进场的时候,演习也进行到了尾声,几位团长各自到自己的部队去巡视,因为表现不同,所以毕肃最为轻松,跟自己的部下有说有笑,而另外两位年轻的团长则黑着脸,不停地对手下的军官呵斥。
赵松也没管这些部下,策马跑到了太子所处的山包下,然后下马,跟着自己的几位传令官一起走了上去。
“臣参见太子殿下。”一见到太子,他们就纷纷行礼。
不过赵松也感觉得出来,太子的神色似乎不太高兴,他当然知道这是因为什么。
“赵旅正,看来今后你还得多抓紧练一练兵啊,今天居然会闹出这样的乱子。”等他重新战好之后,太子直接说,“前段各军阵表现还可以,后一段怎么突然就混乱了,最后还被冲破了阵势,这要是在真打仗,那可糟糕了。要是连炮兵都保护不住,那还怎么去跟敌军决胜负?”
“殿下所言甚是,臣刚才也为了这事,严厉申斥了部下。”赵松连忙低下了头来,恭敬地向太子解释,“接下来臣一定会严厉整训,绝不会让类似的事情再度发生!另外……臣还想请殿下嘉奖一下骑兵的统领,在乱军当中他们很快就找到了步兵军阵的薄弱之处,并且前仆后继地向一处冲,不畏伤亡,把操演当成了真正的仗在打,臣觉得应该予以嘉奖!”
他久在朝堂,对如何应对上司早已经颇有经验了,不声不响地就转开了话题,大力赞扬那些骑兵,也让太子的心情好转了不少。
“骑兵的表现确实十分不错,在枪炮轰鸣当中还能一直整队,并且集中力量冲锋,带队军官应该予以嘉奖。”他点了点头,“赵旅正,出征在即,虽然日本幕府的军力不能与我们相提并论,但是谁也不许懈怠,你该嘉奖的嘉奖,该处罚的就处罚,不管有谁不服从你的命令,你都可以军法从事,报备给我就可以了。术业有专攻,你的本行就是带兵,我绝对不会越俎代庖。”
“谢太子殿下!”赵松大喜过望。
他手下的部队的来源混杂,不少人还是手眼通天的勋贵,因此他最怕的就是有人借着朝中的关系不服从他的命令,现在太子既然有这样一句话,那他到时候就会有底气许多。
“好了,该说的我也说了,接下来就看你自己来办了。”太子转过了视线,指向了旁边一直没有说话的桥本实村,“这位就是日本朝廷派过来,向我们大汉请求派兵的使者,你认识一下吧。”
然后他又想桥本实村解释了一下赵松的身份。
一听到赵松居然是大汉征日大军的主将,桥本实村大惊失色,又重新打量一番这位身着戎装态度严肃的军官,然后深深作揖。
“在下桥本实村,见过将军!将军如此英伟不凡,必能成就惊天大功!”
“使者莫要多礼。”赵松连忙将他扶了起来。“使者甘冒奇险,踏海一路上来到这里,真是辛苦了。”
“为朝廷效劳,有何劳苦可言?唯愿大汉天兵早日进兵,打败蛮横乱政的幕府,恢复国内的纲纪,只要能够达成这个目的,哪怕是要在下粉身碎骨也是值得的。”桥本实村满面激昂地回答,“法皇陛下也在宫中做坛,祈盼大汉天兵旗开得胜。”
“贵国朝廷的心意,我是明白的。”赵松当然听得出对方旁敲侧击,心心念念的就是要自己早日进兵,所以也给了对方一些安慰,“我国朝廷也已经上下一心,举国都在为这场战事而做准备,只要准备万全,我们就会跨海进攻,把乱政的幕府击败,救贵国朝廷于水火。”
“那请问……请问将军,贵**队何时准备好?”桥本实村连忙追问,“又何时能够进军?”
赵松没有先回答,而且斜眼看了看太子,而太子没有说话,只是做了一个手势,示意他不要泄露太多军情。
“既然使者来到了这里,那么想必也看到了,这些时日我国一直都在从各地征集物资,然后运送到这里,已经堆积了许多物资,可见我们的决心有多么大。不过,大军一旦开始征伐,所需要的物资难以计数,必须要事先预备好,所以现在筹备的物资还不够,还需要再稍等些时日。”
“那……贵国现在打算征集多少军队来攻伐幕府呢?”桥本实村再问。
这个问题赵松更加不肯照实说了,“我大汉的国力人口幅员,都远远超过周边任何一国,既然已经决定要讨伐幕府,那自然就会用上全力,我大汉现在各地的军队总计有数十万之众,从中派出精锐,想来一定可以把幕府一举荡平。”
“数十万!”桥本实村并没有听出赵松有意回避的事实,而是被这个数字给吓倒了。他不习兵事,以为赵松说大汉有数十万,就会将其中一大部分投入到征伐幕府当中。
也正是因为大汉自从立国之后四处征伐,并且打出了这样的辉煌战绩,所以公卿们才会萌生借兵倒幕的想法。他刚才亲眼见到了大汉的兵强马壮,这种精兵强将,若是能派出十万打到日本去,幕府又如何能是对手?一想到这里,他原本的忐忑不安也骤然消失了。
“多谢将军!多谢将军……”他嘴唇微微颤动,“若我国朝廷有恢复权位的那一天,必不敢有负****!”
“使者到时候也会成为贵国朝廷的功臣,被后人所敬仰的。”赵松微微笑了笑。
接着,在太子的命令下,这行人都走下了山岭,一同来到了谷地当中。在各处士兵们的欢呼声当中,太子先是来到医卫兵们的驻地,巡视了一下伤兵的恢复状况,并且勉励他们早日康复,再为国效劳。然后他在赵松的带领下来到了骑兵们的驻地。
此时已经收队了的骑兵们正在临时营地里面休息,有些人躺在地上休息,有些人在擦拭自己的武器,有些人则在给自己的马匹喂草料。
但是当太子进入了营地之后,他们马上都停下了手中的事情,慌忙想要列队迎接太子。
“不用来行礼了,你们今天已经累了一天了,现在就好好休息吧。”太子却挥手制止了他们,示意他们继续休息,“我只是来探望一下而已,你们不用紧张。今天你们打得很不错,这才是我们大汉军人应该有的风采,我已经跟你们的赵旅正说过了,要他们重重表彰你们!希望你们能够再接再厉,在踏上日本之后还能够像今天一样打仗!”
接着他连续夸了好几次这些骑兵,惹得这些人阵阵欢呼。立功的机会很多,但是太子殿下亲临表彰的机会可是很少,以后可以拿来跟别人吹嘘了。
太子知道自己年轻很小,之前也从没有过带兵打仗的经验,所以军队尊敬他但是不亲近他,服从他的命令只是因为他的身份而已,对他并没有多少爱戴,所以他想要用亲自和底层官兵接触的方法慢慢地在官兵当中树立自己的形象和威望,也只有这么做才能够真正地尽职责。
他不畏辛苦,走到了很多士兵面前嘘寒问暖,并且问起了他们各自的家庭情况,然后鼓励他们继续奋勇作战。
不过,在和他们的对话当中,太子发现相比普通的步兵来,这些骑兵的出身来历要复杂得多,有些人是徐淮本地家境殷实的良家子弟出身,在赵字营的崛起过程当中慨然从军,有些人则是前明的边兵,因为大汉建立之后投降而被编入了大汉军队当中,还有些人甚至就是蒙古人。
问过了他才明白过来,骑兵需要长时间的训练,而且还需要和军马的默契配合,对装备的要求也很高,相比训练两三个月就能初步成军的步兵来说实在太金贵了一点。大汉四处征讨,骑兵也一直都在扩军,但是国内训练骑兵的速度跟不上这个需求,所以大量吸收原来处于敌对势力方的精兵充入到自己的骑兵队伍当中。
虽然之前大家曾经各为敌人,而且相互间的厮杀很厉害,但是大汉对这些降兵却待遇不错,虽然无法担任正职的指挥官,但是军饷和其他待遇却并不会缺少。有了优厚的待遇能够养活自己和家人,原本的一些宿怨就算不得什么了,哪怕仇怨最深的蒙古部落的人也没有那么强的民族观念。
除了能够充实编制人数之外,这些人在行伍多年,作战经验十分丰富,也可以给新兵传授他们的经验,让大汉骑兵的实力以更快的速度膨胀。
现在大汉的骑兵和蒙古部落的骑兵交锋的时候已经稳占上风了,和日本骑兵比起来那更加是天壤之别。
在太子巡视的时候,骑兵营的营正曾广一直都陪同在他的身边。这是一个身形粗豪的中年人,他是徐淮出身,早年就加入到了赵字营当中充任骑兵,在大汉军队当中服役多年之后成为了营正。因为勤练武艺的缘故,哪怕到了如今的年纪他的肌肉还是十分发达,手上还有一道长长的疤痕。
和赵松不同,他留着一头短发,不过一指长的青色头发被往后梳理,看上去有些不伦不类。不过,这种发型在骑兵当中十分流行,一来是和那些蒙古人时常相处所带来的影响,而来也是为了方便戴头盔而不至于气闷。
“殿下,将士们一直都憋着劲,都想着立功,谁也不会懈怠的。”眼见太子很高兴,他也有意说一些豪言壮语来讨好太子。
“只要有这股气就好了。”太子点头表示鼓励,“你们都是辽东军里面精挑细选出来的精锐,今天的表现也证明了这一点,我今天不只是口头表彰你们,只要你们以后还是这样的表现,会写信给京城,在父皇面前也夸奖你们。”
“谢殿下洪恩!”曾广大喜。
他一心想要的就是提高骑兵的地位,在以前的军队当中,骑兵一直都是最精锐的兵种,是被主将们当做用来决胜时的法宝。地位最重要待遇自然也最为优厚,可是在新朝建立之后,因为火器大幅度的发展,再加上打建奴和蒙古人的战事十分顺利,所以军队里面就出现了轻视骑兵的想法,认为大汉军队里面只要继续发展更先进火器,那么任何敌国的骑兵都无法和大汉军队抗衡,自己这边骑兵的作用也会日渐减少,只能起到袭扰的作用。
在这种思潮的影响下,虽然骑兵依旧待遇还不错,但是最受重视的兵种却已经变成了炮兵,武备学堂里面算术这一科也受到了极大的重视,规定最优秀的学生必须学好算学。因为炮兵最需要的就是计算距离和弹道。这种做法坚持了多年,搞得其他兵种内有怨言说大汉军队已经都快变成了算盘先生了。
眼见骑兵的地位开始降低,升迁的机会比不过其他兵种,骑兵内部自然也在着急,一心想要表现出自己的重要性,挽回在高层心中的地位。
“对了,曾营正,我今天在山上观阅的时候,看到了你们操演的全过程,你们快速整军然后一举突破军阵,确实打得十分漂亮。不过……也有人说你们是捡了演练的便宜,如果是在实战的时候,你们在冲到炮兵阵地之前就会受到极大伤亡,然后再也冲不下去了,更加不可能突破到炮兵阵地。他们还说我朝打蒙古人就是这么打的,他们拿我们一点办法也没有……”太子突然正色问对方,“我不太明白军事,但是看他说得似乎也太极端了一点,所以想要问问你的看法,也算是兼听则明吧。”
“殿下,此言大误!”曾广一听就有些着急,马上就辩解了起来,“没错,今天臣等是占了演练的便宜,没有在冲锋的时候受到多少伤亡,可是将士们的意志是摆在那里的,臣等是实打实地对着军阵和兵刃冲锋,而且硬是趟过去了!若要真是实战,这股气势也绝不会有所衰减,作为大汉的骑兵,大家只知道勇往直前,绝无退缩!”
“可是打仗也不是单凭气势吧?”太子还是有些疑问,“虽然气势很重要,但是若无视情势一味蛮干的话,肯定是不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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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95章 暗议谋划
“殿下所言倒也不差,不过……臣等也是靠着头脑和勇敢打仗的,并非只是一味猛冲的莽夫,否则也不会在酣战的时候到处找军阵的薄弱地点了。”曾广垂首向太子解释,“没错,我军的火器厉害,但是敌军的火器可不是像我们一样厉害,他们火器的数量和精度都远远不如我们,在我们的骑兵冲锋的时候,他们能够我们骑兵造成杀伤不会太大。同时,就算是我军的火铳,虽然和前明时代相比已经大有进步,但是精度也还是不够,如果分散在各个军中当中的话,也无法阻挡我们的冲击。别忘了今天的骑兵只有一个营,但是和敌国作战的时候,我们有万千骑兵!臣觉得,以我们骑兵的训练和勇力,就算步兵严阵以待,也是能够冲破的,而不是像那些说风凉话的人所想的那样,只能靠边站。另外,我们的骑兵行进十分快速,轻易就能在战场上各个区域之间移动,可以自由选择战场,这也是步兵所力不能及的。”
他说得十分激动,一心想要让太子明白,骑兵依旧能够作为主力来使用,而且大汉的可以抗衡现在任何一支敌**队,包括大汉自己的步兵军团。
“你的意思我明白了,确实有些道理。不过,就算如此,拿骑兵正面冲击步兵军阵,还是不智。”太子沉吟了片刻,最后摇了摇头,“而且,就算你所说的为真,那只要日后随着火器的发展,火力越来越密集、威力也越来越强大,最终骑兵根本就无法在战场上正面使用了,对吧?”
这个问题直指要害,曾广顿时有些语塞,不过很快还是笑了起来。“殿下此言倒也有理,不过火器的发展并不能一蹴而就,而是慢慢提高的,这种情形应该是很久很久以后的事情了。至少……臣这几代人怕是看不到了,反正到现在为止,臣以为骑兵仍旧是非常有用的。”
“既然骑兵的机动十分迅速,冲击敌军军阵越来越危险,那可不可以训练一些人骑马,不过只用来机动,然后碰到接敌的时候下马列阵战斗呢?我听闻建州女真当年就是然步兵骑在马上,遇敌就马下接战的,打得大明军队也十分惨。”
“殿下真乃天资过人!”还没有等曾广回答,已经闯过来的赵松接过了话头,“实际上类似的事情我们辽东军已经在做了。”
“嗯?”太子有些疑惑地看向了赵松,“你们已经在按这个想法来办了吗?我还以为这只是我的空想而已……”
“殿下想的很有道理,如何能叫空想!”赵松笑着摇了摇头,“其实这个问题一直摆在我军面前很久了,我军善用火器虽然天下知名,但是多年来火器一直都在通过各种方式外流,而且还有西洋人在到处贩卖武器,所以现在我军面对敌人的时候,敌军的火器越来越多,于是原本的战法就有些吃力了。我们一直都在研究新式的战法,以便适应新的局面。比如太子所说的办法就是其中之一——让骑兵对着敌军的军阵冲锋越来越亏,那就干脆让步兵骑马跟着他们一起机动就好了。这种骑兵不装备马刀和近战兵器,只装备火铳,各处机动,接敌则下马列阵,轰击敌军。这种骑兵和我军现在拥有的骑兵可以互为辅助,大大有利于我军和普遍装备了火器的军队抗衡。”
“既然这个想法这么好,为什么现在还不在全军推广呢?”太子奇怪地问。
“那是因为形势还不够急迫,而且装备条件还没有准备好。”赵松马上跟他解释,“现在大汉周边的敌人,并没有国力足以撼动大汉边疆的存在,所以形势还没有紧迫到必须马上改进,可以缓缓而行。另外,现在也没有适合这种骑兵使用的趁手武器,我军的火器,无论是火铳和手铳都太笨重了,不说在马上无法瞄准使用,就算下马了也不方便马上列阵接敌,所以现在我们正责成研究院去研发小型化的手铳,作为他们的装备。”
大汉十分重视军事,因此军械兵器的发展自然也极受关注,自从立国之后,朝廷就专门拨款,成立了一个专门负责军械改进和研发的机构兵器司,在原先的军械厂当中抽调多年积累的精锐技工和技师充实其中。在他们的努力下,这些年来大汉的火器发展十分迅速,对西洋人实现了反超。
陆海军也经常会把自己在使用武器时出现的问题和希望作出的改进都提交给兵器司,让他们进行研发,有时候会专门为某个兵种或者战舰定制武器,这种骑兵的构想,也是依赖于武器的改进。
赵松还不知道,这个原本地位独立的兵器司,也会在未来被划到陆军部的名下,然后现在原本属于工业部的军械厂也会一并划归到陆军部管理之下,这样负责研发的兵器司和负责生产的军械厂就会融入到一个部门当中,军械厂可以按照兵器司的要求进行反馈和生产,让每一次的武器改进都能够以最快的速度列装到需要的部队里面。
“看来军事果然是博大精深,决不下于文学之流啊……”听到了赵松的解释之后,太子禁不住感叹,“单单是为了一个想法,居然就要上上下下付出这么多的心血!”
“纸上得来终觉浅,殿下。”赵松仍旧笑着,“看似再简单的问题,要落实到实处仍旧很难。”
太子总感觉赵松并不只是在说军事而已,而是在借机劝谏他。
“旅正所言甚是,我明白的。”他笑了笑,然后同赵松一起离开了营地。
经过了这样一番实地观摩以后,桥本实村已经对大汉的军队充满了信心,他认为大汉既然有如此强兵,而且又是要倾国之力来讨论幕府,那自然就不会有闪失,幕府一定会被他们击败,而朝廷能够赶在被他们当成敌人之前找上大汉,实属难得的侥幸。
在这之后,他也几次找太子相谈,要求对方准许他前去大汉的京城面见天子,经过了几番拖延之后,终于得以成行,不过太子却要求他先留下一封信,他要送回给日本的朝廷。
原本就有这种打算的桥本实村自然一口答应,然后将自己出了日本之后的经历全部写了下来,写了一封厚厚的信留给了太子,然后搭乘了一艘前往大汉的船。
在仔细阅读、并且确认这封信没有问题之后,太子也将这封信送上了商船,并且附上了一封嘉奖令,一并送向了长崎商馆。
长崎和釜山挨得很近,所以很快在第二天就他们就收到了使者带过来的东西,周璞和刘靖两个人都为之大喜。
他们喜的并不只是得到了太子殿下的嘉奖而已,更让他们欣喜的是日本朝廷的使者已经接受了大汉这边的做法,并且主动配合,答应为他们穿针引线,他所写的这一封长信,自然也可以作为敲门砖去和京都方面联系。
“大人这是要打算去京都会一会日本的朝廷吗?”看着他跃跃欲试的样子,刘靖问。
“对。既然已经有了这东西,那不如早点去吧,若是能快些跟京都搭上线来,说不定能够对我们大有裨益。”
“大人此言有理,不过大人打算怎么样去京都呢?若是以现在的身份去京都的话,难免会惹人疑窦啊……”刘靖提出了自己的建议。。
“当然不能够就这么大摇大摆去了,我打算乔装打扮一下,干脆打扮成岛津家的人。”周璞马上说出了自己的打算,“岛津家虽然是外藩大名,受到幕府的嫌忌,不过他们总归是日本国内的人,而且和京都一直都有来往,我可以借着和他们的人一起上京都的机会去面见他们的朝廷。”
“那大人想好怎么去接触他们的朝廷了吗?”刘靖再问,“别忘了在京都,幕府是有专门的机构来约束朝廷的,可不是那么容易就可以和他们搭上线的。”
“那自然只能再靠一下岛津一家了,他们既然几代人都已经盘踞九州成为大名,自然应该就会有些门路。”周璞笑了笑,“再说了,既然他们现在已经上了我们的贼船,那为我们出些力也是理所当然的。”
“道理是这样没错,不过……老实说,下官还是觉得有些不妥当。”刘靖似乎还是有什么话要说的样子,“单独依靠岛津家有些太过于危险了,毕竟岛津家也是树大招风。而且……如果一直都让岛津家立功的话,战后我们难道还能再靠岛津一家来维持对日本的管制?”
“刘大人?”周璞探寻地看了一下对方。虽然不明白他的具体意思,不过刘靖的话还是有道理的,无论是从现状还是从长远的考虑来看,若是能够不依赖岛津一家,那自然是最好的。“大人似乎是心里有些主意了吧?那干脆告诉我吧,还没有什么别的好方法,如果有的话,我肯定欣然采用。”
“也不一定是个好主意,只是一个建议而已。”刘靖笑了笑,“大人这次前去京都可以靠别的人去找到朝廷,有些人要比岛津家动静小得多,也不受注意得多。”
“愿闻其详。”周璞马上追问。
“日本的朝廷虽然一直都受着幕府机关的监视,但是并不是时时刻刻都有人看守着,甚至他们还有表面上的尊重,不至于乱来,至少他们的日常生活是可以自由无碍的。”刘靖小声跟他解释自己的意思,“所以,大人可以尝试一下通过商人来找上门路。”
“通过商人?”周璞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
“是的,既然是日常居处都没有受到限制,他们当然可以自由和商人来往,从外面购买衣物和其他物品,”刘靖的脸上仍旧挂着笑容,“幕府这也是瞧不起朝廷,觉得他们反正只会吹箫鼓瑟,别的百无一用,所以干脆管都不管了。”
“其实幕府这样想也没错啊,朝廷的公卿大多确实百无一用,也不用太防着。”想起了那位使者桥本实村的表现之后,周璞突然深有感触地点了点头,“总之,大人的意思我已经明白了,既然说到了这个份上了,大人的心里恐怕早就已经有了定计了吧?这个大人属意的商人,到底是谁?”
“下官哪里有什么资格说什么属意?无非就是给大人一个建议而已,至于采用不采用,那完全是要看大人自己做主。”刘靖却摆了摆手,一副真的只是把自己当成下属的样子。
“刘大人这就见外了,现在我们是同舟共济,是共患难的生死之交,若是出了什么大事,搞不好大家一起就要被幕府给赶尽杀绝。就算侥幸大功告成,大家搏了个富贵,以后恐怕也还是会一起共事,哪里能分什么高下!今天我们得了太子殿下的嘉奖,又不是奖给我一个人的,若无大人居间策应的话,恐怕我就是事倍功半了……还请大人继续照应我吧。”
“大人莫要如此说!为国效劳乃是我等的本分,岂敢自行居功。”刘靖虽然表面上一脸惶恐,但是到了周璞信誓旦旦的保证之后,他心里也十分高兴,“其实因为我朝对日本的出口量极大,所以有很多商人看中了其中利益,一直想要通过各种方式来跟我们来往,以期从中分一杯羹,因此若是想要找人帮忙的话倒也不难。比如三井家就是其中之一。”
“三井家?”周璞皱了皱眉头,从脑中搜索了一下,并没有找到类似的印象,“他们不是海商吧?我没有听说过。”
“他们不是海商,但是他们想要参与进来,所以现在有求于我们。”刘靖一脸神秘地回答。
接着,他跟周璞解释起了具体情况——三井家是伊势国的一家商人,在战国时代开始在各个大名之间经商,小小地生发了点家资,然后开始涉足当铺和酒屋行业,依靠着这两个行业的经营,在几代人之间积累大量财富,成为了当地有名的豪商。
在战国时代,这样的豪商家族有很多,他们几代人经商,在各个大名的统治范围内游动经商,当中出了不少知名人物。因为各地的大名都需要他们来贩卖物资、维持领地内的经济和军备,所以这些商人当中,有许多人甚至还得到了顶级大名的礼遇。
比如堺市的豪商今井家就是其中之一,这一家豪商当时拥有莫大的财富,并且在实权大名当中也拥有巨大的声望,德川家康和伊达政宗联姻,让自己的第六子忠辉迎娶他的长女,就是通过今井宗薰从中介绍的,可见他们这些商人的影响力。
然而,好景不长,在德川幕府席卷日本,攫取了整个国家的统治权之后,情况开始有了变化。为了防范压制这些心有异心的各地大名,幕府有意在经济上压制大名们,因此各地大名的经济都日渐窘迫,和他们的商业往来自然利润也开始逐年下滑。在这种情势下,三井一家开始寻求其他方式来弥补损失。
不出意外,他们把目光放在了海外贸易上,尤其想要参与到如今已经越来越庞大的对华贸易里面。豪商行事,自然就会带上些许豪商的气势,他们一开始就通过交好的官员找上了刘靖,然后奉送上了一大笔钱,就这样打开了和大汉之间的关系。
不过虽然身为大汉在长崎最高层的官员,但是两国之间的贸易并不是刘靖一个人就能够说了算的,他只是口头上答应给予对方一些便利而已,而就算是这样,三井家已经在两国贸易当中发了一些财。
三井家是伊势出身,在近畿地区自然有不小的影响力,和京都不少公卿家庭都有来往,而且身为商人,本身就比岛津家要少喝多顾忌,如果能够借助他们联系上京都的话,那当然比周璞的打算要好很多。
“听上去这个三井家倒还算不错……”周璞听了他的解释之后,沉吟了片刻,“不过,商人重利轻义,而且他们也只是为了利益来找我们的,未必愿意承担危及到生命安全的风险。”
“大人说得极是,商人重利,尤其是开当铺的,那更加是十倍百倍的奸猾,日本人大多数都脑子憨直,但是他们少数人却奸猾得令人叹服,这位三井高俊就是其中之一。”刘靖完全不反对周璞的说法,反而十分认同,“然而重利倒有重利的好处,只要我们予以利诱,他们什么事情都肯做,毕竟现在他们有求于我们。我们不需要跟他们说大人要去京都的用以,只要说出这个意向就好了,想来他们在权衡利弊之后会答应我们。”
“这倒是有道理……”周璞点了点头,“那好,就这么办吧。大人现在就去找三井家的人说合吧,如果能够办成,那我就尽快动身。”
接着,他突然就苦笑了起来。
第1596章 不会进军关东
“商馆里面有会剃头的人吗?早点给我剃头吧,就算找了三井家不找岛津家,还是要乔装改扮为好。”
“有倒是有。”刘靖也忍不住笑了出来,“不过大人还真是豁得出去啊,我在这日本,觉得也没什么不好,唯有一点,就是他们这个头型……剪一半留一半,不伦不类,着实有些可笑。”
“丑是丑了一些,不过现在大事在身,哪里还管得了那么多?”周璞笑着摇了摇头,“再说了,有些人为了大业,连身家性命都能抛却,我无非是掉些头发而已,算的了什么!迟早也会长出来的,那时候谁的脑袋上面还能留头发,就得你我说了算了啊。”
“大人说的是,迟早会长出来的。”刘靖也笑得十分欢畅。“对了,这三井家说来还真是有趣,他们找上我们的时候,一直都不愿意承认自己是平民商人,反而喜欢自称自己是藤原家的后裔,是正经的公卿贵族后裔,我会他们是否有谱系,结果他们说多年传承当中历经各次战乱,所以谱系渊源已经散失了,只是家族当中口口相传的,但是这个血统是绝对不错的,还一直都在跟我坚持……大人是没见过他们那个认真样啊,也真亏得他们吹得出口啊!”
“喜欢攀附血统,稍微阔气一些的人就喜欢给自己找个贵祖宗,这种人在中国都不少,更何况日本?”周璞笑着摇了摇头,“难道丰臣秀吉不是又姓平又姓藤原?如今德川家难道又真是源家的后代?我看日本人看中门第渊源的性子,一千年都是改不了了。”
丰臣秀吉原本是个平民之后,没有贵族血统,结果崛起发家之后,他拼命想要给自己攀附血统,先后给自己找了木下、羽柴两个氏名(这两个姓都是平家的后裔渊流,所以在大明和日本交战的时候,大明把秀吉称作平秀吉),最后甚至找了公卿近卫前久作为义父,把姓变成了藤原,虽然最后被天皇赐姓丰臣,但是实在免不了有“三姓家奴”的讥讽。
“大人说的是啊……日本人这性子怕是改不了了。”听到了周璞的话之后,刘靖深以为然,然后满怀感触地叹了口气,“不过,其实我辗转各地多年,看到其他地方的人和日本人也差不多,都心甘情愿地俯首在有血统渊流的贵族脚下。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话,恐怕也只有我们中华之人才能说出口了。呵……前明太祖明确对天下昭示自己是淮右布衣,我朝天子也从不讳言自己是徐州良家子,这份气魄怕是盖过德川家康不知道多少了。”
“说的就是。”周璞连连点头。
新朝是取代大明夺取天下的,身为官员,过于称赞前明太祖是政治上犯忌的,所以周璞虽然十分同意对方的观点,但是很快就把话题转开了。
刘靖并没有说大话,在和周璞定计之后,他马上叫人找上了三井一家在长崎的负责人,然后将自己的要求说给了他们听。当然,他不可能将真实的打算告诉他们,只是说商馆里面有一位刚从大汉来的官员想要游览一下京都看看古迹,想要让他们帮个忙。
三井家的人因为怕承担责任最初不大情愿,用尽各种理由推脱,甚至还说出了“京都其实早就被烧成了白地,大部分古迹都被毁了,现在的京都只是最近几十年才重新建起来的,没有什么值得看的古迹”之类的话,但是刘靖以这位官员其实在国内靠山很硬,未来前途不可限量自己得罪不起为理由,仍旧坚持这个要求,甚至还暗暗以未来三井家在两国贸易当中的地位相威胁,无奈之下,在犹豫了很久之后,三井家最终还是同意了他的要求。
当然,刘靖也保证了这位官员绝对不会惹事,甚至周璞还和他们的人见了面,亮出了自己不久之前仿照现在在武士和平民当中十分流行的月代发型,并且表现得十分谦恭,明说自己真的只是仰慕日本国的文化,所以想要去国度见见世面而已。
经过了这样几次交涉之后,他终于得到了三井家的配合,然后趁着他们的商铺要派人前往伊势本乡的机会,跟着他们一起踏上了北上的旅途。
九州岛和本州岛挨得十分近,只是隔着一道窄窄的关门海峡而已,从长崎出发之后,他们很快就穿过了九州岛北部,然后经由小仓乘坐渡船来到了下关,登上了本州岛的土地。
与被视为边陲的九州岛不同,本州岛是日本列岛当中最大的,也处在最为中心的位置,当真的踏上了本州岛的土地之后,周璞自然也是感触略微不同。
周璞是以商旅护卫的身份参与到商队当中的,这些年来日本各地大体安定,原本各藩的武士子弟人口开始大量繁衍,偏偏幕府又不需要征召这么多武士、而且各藩的财政状况也日趋紧迫,所以各地非幕府直领的武士阶层的贫困化已经开始大量出现,并且成为了日益严重的社会问题。大量的浪人开始在各地流窜,造成了十分严重的社会问题,就连幕府都在为之头疼,自然商队也必须做出相应的防范。
因为心里清楚自己现在要走的路线,很有可能是他未来要带着大军一路北上的进军路线,所以一路上他很注意观察沿途的地形和风土人情,甚至有些重要的信息还要自己记在笔记里面。
他这样的举动自然有些奇怪,不过现在在德川幕府治下,幕府已经大致安定和平了三十几年,早已经变成了太平盛世,而且商业十分繁盛,所以也没人注意这个商队,更没人注意他的奇怪举止。
而商队内的人也知道他就是来本州岛游历的,就好像当年的那些南蛮传教士一样,所以也见怪不怪,只当他在记自己的游历笔记。
下关一地,在古代的行政区划当中属于山阳道内的长门国,而到了现在,已经毛利家的领地长州藩的一部分。
毛利家在战国时代曾经十分辉煌,在曾经的各代家主尤其是毛利元就以及毛利辉元等卓有能力而且雄心勃勃的枭雄的统领下,通过历代以来的积累和不择手段的扩张,拥有长门、周防、安芸等等山阳道诸国乃至九州岛一部分的领地,在战国时代成为领地最大、实力最强的大名之一。
在织田信长崛起的时候,一心想要问鼎日本的毛利家自然与他产生了极大的冲突,双方几次大兴刀兵,毛利家联合越后的大名上杉谦信一次抵抗织田家的扩张,当时身为织田家大将的丰臣秀吉——那时候还叫羽柴秀吉——就是当时织田方对阵毛利家的前线领兵大将。
因为织田集团的实力膨胀太快,在多年的交战之后,毛利家渐渐地处于了不利的地位,手下纷纷叛离,就连一直以来的附庸大名比如宇喜多直家等人也出现了动摇,反而投靠了织田家。面对这种极端不利的形势,家族不得不因此暂时放弃了称霸日本的打算,转而想要和织田政权谋求和解。
正在这时,明智光秀发动了本能寺之变,将织田信长和他的长子逼死,而急于回到织田家根本重地、谋求继承织田信长政治和军事遗产的丰臣秀吉就快速地与毛利家达成了和解,然后急速实现了“中国大返还”,率大军急行军赶到了京都并且讨伐明智光秀,从而为自己夺到了继承织田信长一切资本的机会,接着在贱岳合战当中击败了自己的最大对手柴田胜家,正式成为了织田信长之后的又一位天下人。
丰臣秀吉急速崛起并且控制了日本大部分地区之后,当时的家主毛利辉元审时度势,决定暂且臣服于丰臣政权,而这时候丰臣秀吉也急于安抚各地的实权大名,双方一拍即合。
在那时候,丰臣秀吉通过检地和安堵,给毛利家确定的领地为一百二十万石(因为丰臣政权初立,而且有意想要绥靖各地大名,所以检地做得十分粗疏,毛利家的领地实际上超过了二百万石),因为拥有如此巨大的领地,毛利辉元也就和被安排到了关东、领地接近二百五十万石的德川家康一起成为丰臣家五大老之一。
然而,好景不长,过了十几年,丰臣秀吉就在两次侵朝失败的阴影当中病逝,继承人是只有六岁的无法理政的幼子丰臣秀赖。而执政权力就下落到了以五大老和五奉行手中,为了争权夺利、继承丰臣秀吉的政治遗产,这些实权大佬们开始了十分激烈的明争暗斗。
其中,因为实力最强,德川家康自然就成为了众矢之的,以石田三成为首的一大批丰臣政权下的大名开始集结起来反对德川家康,而心怀野心的毛利家也选择了站到他们一边共同反对德川家,希望借此进一步扩张自己的势力。
在另一位大老、年纪最大的前田利家因病去世之后,两方居间再也没有了可以协调的人,家康自己也觉得结束蛰伏、夺取日本时机已经来临了,于是也不再顾忌,开始步步紧逼,而石田三成一派也不肯退让,最后两方只能选择以战争来决定高下。
关原之战当中德川家得到了完全的胜利,西军一败涂地,而德川家自然也开始了对这些反对自己的大名们的清算,大老们当中石田三成作为首恶被处死,宇喜多秀家被迫逃亡、领地被没收殆尽,而上杉景胜和毛利辉元两家则不得不对德川家俯首称臣,同时遭遇到了减封的处分,上杉家的领地从一百二十万石减少到了三十万石左右,而毛利家的领地则减少到了三十六万石,领地可谓大幅缩水。
虽然三十六万石的领地在德川幕府确定的外样大名当中也算是头等,但是和家族兴盛的时候无法同日而语,再也不复当年的辉煌了。由此,毛利家也自然会对德川家心怀怨愤。
这种怨愤,以周璞的立场来看原本应该去想办法利用一下,不过来到了九州之后,经过审慎的考虑,他却暂时搁置了这个想法——因为他已经找上了岛津家。
在战国时代,毛利家盘踞山阳道,岛津家盘踞九州岛,两边为了扩张自然也多次打仗,多年来早已经积累下了很深的仇恨,为了安全着想,在已经得到了岛津家的支持以后,周璞暂时不愿意联系毛利家——一来是怕岛津家为此不满,中断和自己的合作,二来也是怕毛利家因为岛津而不愿意合作反而对幕府告密。
大军向日本开战,第一要务是要给自己找到一个立足之地,然后才能进行下一步的攻略,所以九州岛是最开始的目标,岛津家身处九州,自然就能够为此提供更多的帮助。只要能够打下九州,接下来的事情就都好办了,到时候大兵压境想要招揽毛利家也是水到渠成的事情,不用急在一时。
再说了,他现在还有两个“护卫”在身边,实在不适宜做一些节外生枝的举动。
“大人,商队都要准备走了,还停下记录吧。”就在周璞还在一边记录一边思索的时候,旁边的东乡重方突然出言催促了。
东乡重方和江夏明贤两个人原本是岛津忠恒为了保护并且监视他而特意派到他的身边的,周璞这次北上京都,他们自然也要求跟在一起。
周璞考虑了一下,最后觉得自己还需要维持现在同岛津家的关系,而且孤身北上不带两个护卫也确实不够安全,所以同意了他们的要求。
商队原本对他这种私下带人的行为十分不满,不过作为大汉的高级官员,他带两个护卫是十分正常的事情,再加上三井家想要讨好这个官员,所以也就默认了下来,而这两个人一路上也沉默寡言,极少与人来往,倒也没给大家添麻烦。
不过,正如周璞所猜想的那样,他们对毛利家并不喜欢,所以也不希望周璞借机同毛利家的人来往,因此一直都有意催促周璞快行,周璞虽然并不会听从他们的安排,但是表面上的功夫还是要做的。
“现在多费些劲,以后就能少吃点苦头啊。”再次收到了催促之后,周璞笑着回答,“别忘了,我们大汉打下九州之后,为了压服幕府还要继续北上入洛的,也就是说我们接下来走过的路线很有可能就是未来的战场——说不定你到时候还会是个领兵的将领,怎么能够不先做些准备呢?”
“如果是仓促来准备的话,那就算再怎么认真也效果不大。”东乡重方的表情还是十分严肃,“我们萨摩藩多年来一直都在这些地方征战,对地形早就烂熟于心了,只要重新建军,就可以按照之前的经验进军,用不着特意抢在这几天来写记录。”
他的话里总含着一点点的讥嘲,暗示周璞是在临急抱佛脚,不顶用。周璞听得出对方的意思但是却笑而不答。
就是因为你们什么都太熟了,所以我才得要早点提防住你们,本官冒着生命的风险跑到日本来,是为了自己的荣华富贵,可不是为了你们岛津的。
“对了,临行之前家主有一些话,想要转告给大人,我们本来是打算等到大人到了京都之后再行转达的,不过我们想了想,还是今天就跟大人说明情况吧,免得让大人在京都的行动受阻。”东乡重方突然又加重了语气。
“什么事情?”周璞有些奇怪。
“家主最近一直都在萨摩藩内清理有异心的叛徒,想必大人是清楚的吧?”东乡重方反问。
“这件事……我倒是略有知情。”周璞点了点头。
随着准备工作的深入,岛津忠恒已经将最忠于自己的人马召集了起来,并且为了进一步扩大动员能力,他开始对家族内部反对自己的势力开始动刀,清洗了一批不服从自己的家族成员,这样的动作做得很大,以至于长崎城内都已经开始有传言了。
“就连大人都已经知情,那想必在长崎已经传遍了。”东乡重方和江夏明贤颇为忧虑地对视了一眼,“大人,还请催促国内,尽快进兵,不然长崎的官所迟早会派人来本藩来过问此事,把这些情况都转达给幕府的,那时候就不妙了。”
“请诸位放心,我国也一点都不想拖延,现在一直都在紧张筹备,我已经数次要求国内加速准备尽快出兵了,朝廷也答应了我的要求。”周璞却并不打算为岛津忠恒而改变国内原本的计划,只是宽慰敷衍对方。“我们绝对不会坑害藩主,这种令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情,岂是我们大汉之人所能为?”
“那就多谢大人了。”东乡重方微微躬身。
“你们要问的就是这件事吗?”周璞再问。
“那倒不是,藩主要我们通知给大人的是另一件事——现在他已经基本上完成了对家老们和家族内部的清洗,然后将自己的决定告诉了他们。经过了大家的商议,最后得出了一个结论,本藩可以无条件地支持大汉对幕府的讨伐,并且愿意出兵帮助大汉进军京都——不过,我们藩内兵员和财政都十分窘迫,实在难以支持更进一步的进军了,所以本藩的军队,不会进军关东。”
第1597章 苍白的脸色
一股怒气,骤然从周璞的心中升腾而起。
岛津家巨大打算只把作战的范围限定在九州和西日本,而不愿意进军身为幕府根据地的关东,那就代表他们并不打算竭尽全力来帮助大汉军队,反而存着把自己等人推上前线自己作壁上观的心思。
虽然在赵松等人原本制定计划的时候就没打算靠着这些大名来帮助自己和幕府打决战,而且根本就没想着从九州一路沿着京都走陆路推到江户去,但是岛津家都到了这个时候,还打着自己的小算盘,实在让周璞有些恼怒。
而且,这个消息如果到了京都再公布的话,一定会让自己在日本朝廷那边损失不少威信,甚至可能影响到他们的立场,这次东乡重方肯提前说,总算看在大家交情的份上帮了一个小忙了。
岛津忠恒,我迟早会让你们明白我还有大汉绝不是好摆布的,他心里暗想。
“贵藩这个要求,也太奇怪了……”周璞皱了皱眉,强忍住了心里的怒意,“打仗,自古以来都是要全力以赴的,哪里有开打之前就给自己限定作战范围的道理?再说了,我军乃是客军,本来就需要贵藩这些本土势力的帮助,若没有诸位的协力,我军岂不是要平白多面临不少伤亡?”
“这是我们藩内的家老们共同参议之后得出的结论……就算是藩主本人,一时也是无法更改的,很抱歉,大人。”东乡重方有些迟疑地道了歉,“藩主最近为了排除异见,已经触动了不少人的利益,若要是再无视全体家老们公议下的意见,恐怕反而会引发藩内的不满情绪,还请大人体谅。”
这话周璞却听着觉得不尽不实,以岛津忠恒原本的控制力,再加上他最近又铁腕清洗了那么多反对派,家族内部的实力派们肯定已经没有几个人再敢跟他别苗头了,他若是要强力推行,根本不会有人反对。之所以推说是什么家老会议的决定,恐怕是为自己找一个理由吧。
他的猜测也确实属实,这原本就是岛津忠恒的意思。德川家在关原合战当中给岛津一家、乃至所有反德川大名们所留下的阴影实在太重了,十几万大军对垒,结果还没有真刀真枪杀上几场就已经大军溃散,实在让人一想起来就心头发凉。
岛津忠恒固然对大汉的军队和军力极有信心,但是他觉得关东是德川势力的腹地,若再次深入关东的话,恐怕难免会受到很大的损失,岛津忠恒当年受过那样苦他可不敢冒险让整个家族又试一次了。
况且,岛津家跟随大汉起兵,固然是有要扩张自己势力的意愿,但是并没有一举趁机取代幕府成为整个日本主宰者的打算——这已经超过了萨摩藩的实力极限,而且大汉也未必会容忍打烂了一个幕府又出现一个新的幕府。
既然拼命打没好处,那又何必拼命打,岛津忠恒的盘算里,只要借助大汉把京都和西日本打下,然后就可以观望形势坐等大汉去与幕府决战了,若是大汉真的推灭了幕府那自然最好,可若是大汉做不到,那就至少能够维持住一个东西日本对垒割据的局面,而那时候岛津家就是朝廷所必须仰赖的栋梁了,而家族势力自然会一扫之前的阴霾,达到一个新的高度。
周璞虽然无法完全看出来对方的盘算,但是自然也能猜出个大概来,既然木已成舟,他表面上不再提出什么反对意见,心里却已经对岛津家存了几分反感和警惕,打算在战后想办法限制岛津家的势力过度膨胀。
从长州藩出来之后,他们一路沿着海滨往东北走,很快就进入了广岛藩的地域之内。
广岛藩和长州藩的边界戒备十分森严,他们接受了藩内武士们的严格排查之后才得以继续前行。在边界上,他还看到了不少防卫工事,广岛藩对长州藩的戒备心之重可见一斑。
作为德川幕府精心设计的一环,广岛藩一开始就是为了牵制毛利家的长州藩而设立的,初代的广岛藩主是当初和石田三成等人不共戴天继而投奔德川家康、身为五奉行之一的福岛正则,而这个藩拥有四十九万石的领地,也正是为了压制住毛利家的领地。
后来福岛正则因为被德川幕府嫌忌于是被转封,广岛藩落到了五奉行当中的另一人浅野长政的儿子浅野长晟手中,浅野长晟在去年已经过世了,现在继承了藩主之位的是他的儿子浅野光晟。这位藩主也是亲德川的,因此他延续了福岛正则对长州藩的敌对政策,一直对小心提防着毛利家。
而在周璞看来,这个拥有四十多万石领地的广岛藩浅野家,他们肯定是会继续站到亲幕府的立场上的。而且因为他们在山阳道诸藩当中拥有最大的领地,又挡在了前往京都的必经之路上,因此周璞将他们看成了未来最大的敌人,小心地在一路上收集有关的情报,就连各地的人口分布也对商队的人进行咨询。
也许是因为和周璞有着同样心思的缘故,东乡重方和江夏明贤也同样开始悉心地观察自己经过时所看到的道路和周边的一切,再也不复之前的轻松。可见岛津一家也将浅野家视作了危险的敌人。
就在这一支商旅走走停停的旅途当中,周璞终于来到了京都。
和其他戒备森严的要塞城市不同,京都地势要平坦得多,也没有太多高耸的防御建筑,让一路上见惯了高墙要塞的周璞感到顿时心里舒畅开阔了许多。
他自然没有真的到处跑去游山玩水,而是先找了一个店家投宿。
京都虽然在战国时代屡受战乱损失很大,但是在几十年大体的和平当中已经恢复了不少元气,商业也变得繁盛了起来。京都附近就是日本本土纺织业的中心,有大量的从业人员,商旅往来也十分频繁。
一行人安顿好了之后,周璞就借着游览的借口和几个商人一起出去了,然后带着桥本实村所留下的信息,来到了桥本家的居所外。
桥本家的家格并不高,只是西园寺家的一个旁支分家、公卿第四等级的羽林家而已,他们一家在简陋的街区当中,因为家禄也只有五百石,只能和一个高级一点的武士相比,所以维护也十分马虎。不过好处也就在这里——正因为这里简陋而且地位不高,所以根本不会有什么人关注。
桥本实村是通过过继来到桥本家成为继承人的,而他的养父桥本实胜已经过世,现在桥本家只有他和他的弟弟桥本实清当家。桥本实清也是知道内情的,他的哥哥离开了家之后,桥本家一直都由他本人来打理。
因为收入不高,所以桥本家并不大,而且没有几个仆人,不过当周璞来到了门前时,却有一阵阵笛音传入到他的耳中,声音空灵而又缥缈,但是又控制得很好,听得出来经受过多年的训练,这笛音绕耳,倒与周围的简陋环境并不搭调。
周璞并不知道,此时在宅邸当中演奏笛子的并不是家仆或者专业的乐师,而是桥本实清本人。而且桥本家世世代代就是以吹奏笛子为家业的。
将日常生活仪式化是贵族的本能,这样一是可以增加自己身上的神圣感和神秘感,二来也可以借此来区分开平民,将职业圈子固化,排斥平民的挤入。
藤原家垄断了绝大部分公卿职位之后,因为人口繁衍,出现了一个个支流,为了给这些支流找到立身之本,公卿上层给下层规定了一些固定职业,让他们负责在平日里或者仪式当中以固定的角色充任,这就被叫做家业。桥本家分配到的家业是笛,经常要在仪式当中演奏笛子,还有不少家族分配到了笙或者花道书道等等家业,甚至还有世代以庖丁道(日式料理厨艺)为家业的公卿家族。
日式庭院的门很小,而且围墙也很矮,看上去有些局促,不过胜在幽静。
周璞小心地敲了敲门,他有节奏地敲击着房门,先敲了五下,然后再敲三下,最后又敲了五下。
当周璞开始敲门的时候,原本一直悠扬的笛声突然停住了,庭院里面一片寂静,除了他的敲门声一直在庭间回荡之外,再也没有了别的声音,好像有人在细细地数着他的敲门声一样。
敲完门之后,周璞还是一言不发,静静地等在门外。
没过多久,门就被重新打开了,一个老年仆人探出头来,当看到周璞之后,他立马再往旁边张望了一下,确定没有人在看着这里之后,他朝周璞招了招手,然后带着周璞走了进来。
因为周璞的打扮和发型与一般的武士毫无区别,所以虽然他是按照桥本实村事前留下的方法来敲门,但是这个仆人还是满怀疑虑。
“您是何方人士?”他以一种略带提防的语气问。
“我乃是大汉驻长崎商馆的官员,为了贵家主的事情特来登门拜访。”相比于他们,周璞就要大胆地多,他大大方方地表明了身份,“这幅打扮只是方便从九州过来而已,请带我去见见你家主人。”
当周璞说出了自己的身份之后,这位老仆人瞪大了眼睛,仔仔细细地又将周璞来回打量了几圈。
“好了,你这样看也看不出个结果来,带我去见你家主人吧。”周璞有些不耐烦了。“若我是对你们心怀恶意的人,哪里还需要和和气气地过来拜访?”
他这么呵斥了之后,老仆人脸色又是一变,但是看到周璞还是成竹在胸样子,他慢慢也觉得对方说得有理。
“请随我来吧,大人。”
他转身带着周璞穿过了玄关后被精心打理过的花草丛,走进了宅屋当中。
日式的宅屋都是木制的结构,而且使用木制拉门互相沟通,周璞换上了宅内的木屐,来到了宅邸最内部。而这时候,桥本实清早已经等在了那里。
日本的庭院本就局促,因为把窗门都关了,所以房间内更加显得昏暗,让气氛陡然变得有些凝重。
相比哥哥桥本实村,桥本实清要更加斯文许多,而且因为经常身居宅中的缘故,他的肤色要苍白许多,再加上朴素的打扮,周璞第一眼看上去,觉得好像就和他少年时代的那位私塾老师差不多,天然地多了一分亲近感。
老仆人走到了他的身边,然后恭敬地跟他说清楚了刚才自己的所见所闻,和那个老仆人一样,桥本实清最开始也一直在打量着周璞,似乎在确认他的身份。“既然您说是我兄长叫过来的,请问您有带什么信物没有?”
“你的兄长可要比你大胆得多。”周璞有些不耐烦了,直接就跪坐了下来,然后颇有些傲慢地看着对方。“我是看了你们求情的国书才过来的,为的帮你兄长的忙,为的就是解救你们,结果你还在怕这怕那,岂不是可笑?要信物的话,倒是没有,不过信倒是有一封。”
一听到周璞居然说到了国书的事情,桥本实清心里却就大概确认了对方的身份——如果幕府或者别的其他人真的知道了这些事,他们又何必再来试探自己,直接抓起来不就好了。
他勉强定了定神,然后挥手让身边的老仆人离开,并且嘱咐他注意四处的情况,不允许任何人接近这里。
“鄙人周璞,现任大汉驻长崎使馆观察使,因为接待了贵国朝廷的使者,而且痛陈贵国朝廷种种受到欺凌的实例,所以对贵国朝廷如今的处境心生恻悯,想要过来京都探访一下,看看是否确有其事。”等到只剩下两个人以后,周璞仍旧不慌不忙,“现在你应该相信了吧?”
看他居然说得这么明白了,桥本实清也收回了自己的一切怀疑,他顿时就脸色一变,然后快速地向周璞跪了下去。
“这……天使驾到,有失远迎,还请恕罪!兹事体大,不得已只能小心防备,失礼之处,也请天使恕罪。”
“既然是在做大事,小心谨慎是应该的,何错之有?”周璞倒是并不在意,“不必拘礼。”
“谢天使。”桥本实清重新抬起头来,然后颇为关切地问,“请问家兄现况如何?”
“他现在很好,在我动身前来京都之前就已经被我们送出了日本,现在大概已经到了我国的京城了吧。”周璞微微一笑,“本来我们的意思是他干脆留在长崎等待消息的,不过他职责在身,报国心切,一心想要前往我国,面对天子陈情。不得已之下我们只好答应了他的要求。为了安全地把他送出日本,我们可是废了很大的心思啊……”
“这么说来……家兄忠心耿耿,忠于得到了偿报了吗……”桥本实清听完之后,突然热泪盈眶,“能得见中国天子,这是莫大的福缘啊!”
他激动,并不是仅仅为了哥哥得到了一个面见天子的机会而已,而是从中看到了大汉的态度——若不是对他的提议感兴趣,这些大汉在长崎的官员也就没有必要冒着巨大的奉献将他送出去了,虽然这些大汉官员未必能够决定军国大事,但是他们的态度应该对中国的朝廷是有影响力的。
如果他的任务真的圆满成功,并且一切都如同希望中的那样发展的话,不光朝廷可以借机重新真正地统治日本,就连桥本家也可以借此机会一跃而起,拜托如今的窘迫状态,成为公卿当中最有实力的家族吧……
“对了,刚才天使说有家兄的一封信捎带了过来……不知天使能否交给我呢?”激动了片刻之后,桥本实清总算恢复了镇定。
“信本来就是要给你的。”周璞仍旧微笑着,然后从自己的怀里拿出了桥本实村写回来的信件,递给了对方,“不过,以后不要叫我天使了,听上去太奇怪了,就叫我周大人吧。”
“是,是。”桥本实村一边连声称是,一边接过了信,拆开了看了。
一张开这些信纸,桥本实村并没有首先确认内容,而是先看了一下信上的字迹,然后又确认了一下几个特殊标记和落款,然后发现一一属实,至此他才彻底放下了心来,对周璞的身份确定无疑。
接着,他仔细地阅读起信来,然后很快就为信的内容所震惊,就连手都微微地发抖了起来。
周璞自然早就知道信里面写的什么,所以他一点也不着急,只是静静地跪坐在一边,仔细观察着对方的反应。
在他的注视下,桥本实清原本苍白的脸慢慢地变得发红了,手也抖得越来越厉害,直到最后,他勉强地将信收了下去,然后抬起头来看着周璞。
“周大人,贵国……贵国这是之前就已经决定要讨伐幕府了吗?”
“是的,其实在下正是奉天子的谕令,前来日本联络对幕府不满的势力联合起来一起帮助我们讨伐幕府的。”周璞从容地点了点头,“所以这不是正好吗?贵国朝廷想要讨伐幕府,我们也想要讨伐幕府,我们天然地就应该联合在一起。”
第1598章 宁予大汉,不予幕府
“可是……可是……”桥本实清却没有想得那么简单,不过他可是了半天却再也说不出一个所以然来,只是脸被涨得越来越红了。
他的想法和兄长桥本实村自然是差不多的,对大汉的动机产生了怀疑,更加怀疑朝廷能否在战后真的实现夙愿,而不是被大汉踢到一边。大汉既然是处心积虑想要讨伐幕府……又怎么会只以些许金银就能满足呢?只怕胃口会比想象当中还要大上许多。
“贵国当初决定动兵的时候,并没有想过要联合我们吧?那么……贵国朝廷会答应我们的条件吗?”
“你这可就说错了!”周璞加大了音量喝止了对方,“我朝决定讨伐幕府,虽然并没有之前与贵国朝廷商量过,但是我们出兵的一大动机,正是为了帮助贵国恢复纲纪,对贵国朝廷非但没有加害之意,反倒还有提携和帮助之心,也正因为如此,陛下才会将我派过来。老实跟你说吧,我一直都有联络贵国朝廷的想法,只是苦于一直没有找到可靠安全的门路和契机而已——贵国朝廷派出使者来长崎,这可是令我们大喜过望。”
“也就是说……贵国仍旧会尊重弊国的朝廷?”桥本实清低声问。
“自然如此,”周璞马上点头确认,“帮助日本国恢复纲纪,这是天子的意思,也是我们的想法,这个想法是绝对不会变的。并且,讨伐了德川家之后,只要贵国朝廷日后对我国继续恭顺,那么我国还会一直保护贵国朝廷,绝不会让武家欺凌公卿之事重演。”
如果真的有大汉作保,那么以后天皇和公卿的朝廷就不会再有社稷倾覆、权柄易手的危机了吧……?桥本实清被周璞的保证给打动了。
哥哥在信里已经说得很清楚了,现在大汉已经调兵遣将,随时准备发动进攻了,事已至此,反正已经没有回头的机会了,不如干脆借势,按照原本的计划配合大汉进兵,借此压倒幕府。
他说大汉的太子殿下已经做出保证了,在未来若能够得到胜利,而且朝廷予以配合的话,就一定会保障朝廷的地位,绝不会将朝廷视作敌人。虽然太子殿下和天子毕竟有所区别,但是毕竟也是身份极其尊贵,他的话,不会不代表大汉官方的态度。
这位周大人说得很对,大汉出兵已经是遂了自己这些人的愿了,那又何必梦想成真的时候又突然畏缩?那平白只会让人瞧不起。
“大人这几天在我这里稍住几日吧。”片刻之后,他也做出了同样的决定,深深地向周璞躬了下去,“我这就通知朝廷,绝不会让大人此行落空。”
“静候佳音。”周璞也学着这些日本人的礼节,对着对方躬下了腰,然后毫不担心地随着仆人离开了,就这样住进了桥本家的宅邸内。
桥本实清并没有说谎,在安顿好周璞之后,他马上离开了府中,然后直奔京都城内。他要去的是右大臣二条康道的府邸。
二条康道是这次向中朝借兵一事的主谋,而且身为右大臣,也是公卿的主导者之一,桥本实清自然会先向他求助,况且二条家的宅邸是五摄家当中唯一一家不处于京都御苑范围内的宅邸,受到的控制也比其他家要少得多。
桥本实清很快就得到了二条康道本人的接见,然后将自己今天碰到的事情说给了二条康道听。
二条康道自然是又惊又喜,然后马上就想要去见周璞,他找过了一位亲信,让他前去一条兼遐的府邸,将桥本实村写的信和****来人的消息一并转给这位左大臣。
身为右大臣之尊,虽然朝廷的影响力和权势都已经式微,但毕竟也是京都的一个重要人物,他自然不能轻易就这样随便出行,更不好亲自去拜会左大臣,免得被有心人挂念上。
等到入夜了之后,他才重新打扮了一番,然后趁着夜色走到了桥本家宅当中。
一进宅门,他就被这种破败的环境弄得有些不舒服,不过很快也就忍耐住了心中的不便,在桥本实清的陪同下来到了宅邸内的最深处。
此时的周璞正吃了晚餐,躺在榻上休息,虽然因为经济所限桥本家能够提供的饮食十分简陋,但是他却吃得津津有味。
正当他还在榻上享受一路上难得的休息时光时,房间的门被拉开了,然后周璞放眼望去,发现进来的两个人,一个是桥本实清,一个却是个三十岁左右、看上去身材不高而且神态斯文的年轻人,这个人虽然穿着简陋,但是看上去总有些气度,而且桥本实清对他毕恭毕敬。
他的心里大概有些底了,连忙重新跪坐了起来,正面对着这个年轻人。
果然,这个年轻人一脸严肃地走到了周璞面前,然后同样跪坐了下来,然后沉肩对周璞行了礼。“鄙人二条康道,现在觍居朝廷右大臣一职,见过天使。”
“在下周璞,有幸拜见右府大人。”因为之前听桥本实村介绍过,所以周璞一听对方是二条康道本人,所以也变得恭敬了不少。“之前听使者的描述时,早已经对大人心生仰慕,今天得见,果然是精明强干,不愧为公卿当中最年轻有为者。”
被周璞这一顶‘公卿当中最年轻有为者’的高帽子一送,尽管明知道对方基本上是在说客套话,但是二条康道仍旧禁不住十分高兴。
自从大唐朝之后,中原王朝再也没有正式遣使来到过朝廷的国都了,朝廷也在源平之乱当中日渐变得衰微,无人问津。到了现在,终于有一位中土官员来到京都,这无疑预示着朝廷又重新回到了政治舞台上,重新成为了可以影响日本一国命运的势力。
在送走了桥本实村之后,二条康道一直都在患得患失当中,一边期盼他一切顺利,一边却总又忍不住担心,生怕他无功而返,甚至就直接因为各种意外而永远回不来了。桥本实村一个多月没有传回信息,也让他的信心越来越动摇,开始怀疑这一步已经失败了。
然而,正当他灰心失望的时候,桥本实村却给了他一个巨大的惊喜,大汉的一位官员却真的来到了京都,而且带来了一个天大的好消息。
虽然这位周大人并非正式派过来的使节,但是也是近千年来的头一回盛事了,而他就成了这场盛事的主导者,这有怎么能让他不感到高兴与自豪呢?
他知道面前仍旧会面临无数的困难险阻,也许甚至还会功败垂成,但是无论前路是一片光明还是疾风骤雨,至少都比之前的一潭死水要好。
他当然有惧怕,但是更多的却是跃跃欲试的激动——与其是按照目前的形势,让自己和自己的子孙一直都像是傀儡一样地活着,不如奋起一搏,看看能不能恢复先祖们的荣光。枯草纵使能够在寒风当中苦熬过去,又怎能比得上昙花一现的风采?
“不过是忠于王事罢了,哪里当得起天使如此盛誉?倒是天使为了达成使命,甘冒奇险,先是前来九州,现在又来到京都,实在让人敬佩……若我国多有一些如同天使这样尽忠于国事的英豪,朝廷又怎么会沦落到如今的地步?”二条康道恭恭敬敬地回答。“只恨现在形势所迫,无法给天使最高的礼遇,反而只能在这种地方会面,实在让人蒙羞,还请天使谅解!”
来的人是中土的官员,作为自诩尊礼和有涵养的公卿贵族,出于现实需要还是面子上的需要,他不容许自己自己出现任何一点礼节上的疏漏。
“贵国朝廷的难处,在下当然知道,若不是形势所迫,贵国朝廷也不会来求恳我国出兵了。”周璞并不以为意,“只要能够大事得成,将德川家的势力慨然击退,现在大家吃点苦头又算得了什么?”
“若是真能够打垮幕府,让弊国朝廷复起,我等当永感****和天使的大恩大德!”二条康道向对方垂首致谢。“到时候只要弊国国内凡是****所需,弊国尽可以奉献给****!”
他知道了大汉早就在谋划进攻日本之后,一开始也十分震惊,不过相比于桥本实村兄弟两个,他的想法要直接得多,在他看来,日本的财富本来就应该是朝廷所有之物,既然朝廷落了难,自然也可以拿去雇人帮忙。大汉纵使再贪婪,所求的也无非只是财富而已,只要将财物奉送给他们,满足他们的胃口,他们又何必与朝廷为难?
“****出兵,为的是公道仁义,为的是恢复贵国的纲纪,本就不是为了区区财富。”周璞先是给自己和朝廷挂一个高帽子,然后再话锋一转,“右府大人也不用担心,总不能让将士们的血白白流下,出兵的军费还是需要收回来的,将士们的抚恤费和幕府中断贸易的赔偿,也应该收回。”
“当然没有问题,这些都是大汉来帮助我国所花的开销,本来理所当然就应该由我们来支出,何须天使特意关照?”二条康道长眉一挑,显得十分自信,“事成之后,这些费用弊国朝廷不仅应该承担,而且还应该再筹集一大笔资财,作为感谢和慰劳金,贡献给贵国的将士,以表我国的谢意!”
眼见二条康道说得如此上道,周璞也心里暗喜。
“右府大人请放心,我朝只要把军费收回了,并且让两国之间的贸易恢复正常就好了,其他一切可以照常,绝不会让贵国朝廷为难。只是那时候还请贵国朝廷不要再和幕府一样行事了,再不要让两国之间的关系又起波澜。”
现在他需要日本朝廷的配合和帮助,所以尽量不想提太过于苛刻的条件,更加不想将朝廷在国事会议当中确定的那个高昂的赔偿数字现在就说出来,先把日本朝廷拉过来再说。
等到日后击败了幕府,他带了大军进入京都,已经成为日本真正主宰的他,自然可以提出各种要求,由不得他们不答应。
“贵国的高义,真让人感激涕零!”二条康道,声音都有些哽咽了。“弊国朝廷现在已经窘迫到了这种地步,若是能够得****之助恢复权位,那就是永生永世的恩惠,若在这之后弊国朝廷之内还有人对****不敬,则天地共诛之!”
赌咒发誓了片刻之后,他才终于重新镇静了下来。“天使今天才刚刚来到京都,现在朝廷内还没有做好应对的准备,现在实在不是谈论这些事的好时候。天使还请暂且再稍等几日,到时候左府大人也已经知情了,就连宫中的法皇陛下也将得到消息,那时候我们就可以得到法皇陛下本人的授权再来和天使叙谈,也只有这样才名正言顺。”
“大人考虑周全,原本就应该这么做才对。”周璞点了点头,然后低声追问,“不过,我想问下,大人是否能够安排在下与贵国的法皇陛下见一次面呢?”
“法皇陛下身居皇居当中,出行一次就会惹出很大的动静,而且他的身份特殊,幕府在他的身边安排了不少人,就连皇太后也是德川家的女儿。种种困难,实在难以成行……就连我们也是借着各种手段才得以和法皇陛下维持联系的。”二条康道想了片刻之后,最后还是为难地摇了摇头,“风险太大了,实在不值得,还请天使暂且放弃这个想法吧。不过请天使放心,我们秉承的都是法皇陛下的旨意,绝对不会有任何逾越之举,若是天使不放心的话,我们也可以让法皇陛下再写一封宸翰,将他的心意都写清楚。”
“在下绝无怀疑大人的意思!只是因为仰慕贵国法皇的风采,所以想要求见一下罢了。”周璞连忙摆了摆手,“我们所行之事十分重大,一切都要以安全为先,既然这个要求这么令大人为难,那请大人不要当真,我但凭大人吩咐安排就好。”
“谢谢天使体谅。”二条康道再度垂下腰来行礼,接着他突然又摇晃着站起了身,“天色已经晚了,在下不能在外面呆太久,现在先回去了,还请天使先好好休息一下吧,改日我再想办法登门拜访。”
“大人慢走。”周璞连忙站起身来,恭送对方离开。
虽然今天只是见到了这位右大臣,而且只是粗略的谈了一下,并没有接触到实质性问题,但是他现在已经觉得十分满足了,因为这代表他已经正式作为大汉的代表和日本朝廷实现了初步的接触——而且效果看上去还十分不错。
在他的目送下,二条康道慨然转身离开,不得不说,身穿着直衣,袍服下裾的二条康道,在行止当中确实有几分做派。
他离开的时候,桥本实清也跟着他一起走了。
桥本实清一直默不作声,直到走到了庭院当中远离了周璞之后,他才低声发问。“右府大人,这位****使臣说话看上去不尽不实啊……虽然在下一直都没有跟外国人打过交道,不过听说大汉一向扩张成性,他们出兵,可绝不会因为捞回本就满足的,一定会有很高的胃口。”
“这些事情我自然知道。”二条康道还是不慌不忙地往前走着,只是斜睨着对方,“不过大汉天子本来就不是什么圣人,他胃口大有什么奇怪的呢?只要他们肯出兵我们就求之不得了……”
“可是……”桥本实清还有些犹豫。
“没有可是了!如今的局面,我们能够复国就已经是得天之幸了,哪里还有资格挑三拣四!”二条康道加大了音量,近乎于呵斥了。“天下的财富本来就是朝廷的,就算送些给人又怎样?我宁可让一部分给****,也绝不能让德川家这些家奴全部占有!”
二条康道大声呵斥之后,而桥本实清畏缩了一下不敢再多说。
“只要大事一成,桥本一家的家格自然会予以抬升,”走到了门口之后,二条康道重新控制了情绪,然后冷冷地看着对方,“所以,好好照看这位天使吧,别让你兄长的一片心血付诸东流。”
第1599章 为了报仇的快意
当二条康道回到自己的宅邸当中时,已经是深夜时分了,他小心翼翼地潜回了自己的家,然后吩咐仆人保守秘密。UU小说,www.uu234.com二条家的家禄并不高,平时给仆从的待遇自然也不会太好,但是这些仆人毕竟都是世世代代服侍二条家的,服从性倒不是问题。
他一回到自己的书房中,就发现不光自己派出去送信的那个人回来了,还有一个带着帽子的人也跪坐在房间里面。虽然他的帽檐压得很低,但是二条康道却当然知道他是谁。
“你怎么就这么跑过来了?”他脱下了木屐,然后直接踏进来,接着不怎么在乎形象地躺到了榻上。
“听到了这样的消息,我哪里还坐得住?”来者长叹了一口气,然后摘下了自己的帽子。赫然就是左大臣一条兼遐。“我原本想直接去桥本家的,但是一想不大合适,所以干脆先来你这里了。怎么样,右府大人,那位天使和你谈得如何?”
他不去桥本家见那位天使,一来是为了安全考量,二来也是想要让二条康道先探探那位天使的底,好让自己这个朝廷首脑处于更有利的地位。
“天使的身份已经确认了,确实是大汉的官员,而且也和桥本实村谈过了,并且十分支持我们的想法。”二条康道不慌不忙地说。“现在,桥本实村已经前去大汉了,估计不久之后就能够面见大汉天子。”
“那太好了!既然如此,大事可成!”一条兼遐脸上掠过了一丝兴奋。
“是大事可成,不过太顺利了,顺利得过了分……”二条康道却苦笑了起来,看不出多少喜色。
“怎么了?”看到对方如此异样,一条兼遐连忙问。“难道还有什么隐情?”
“确实有隐情。”二条康道叹了口气,然后将自己得知的情况都告诉给了这位左大臣。
“没想到还没有等我们去请,人家就已经打算打过来了!”听完了二条康道的话之后,一条兼遐脸色变得阴晴不定,木木地跪坐在原地,陷入到了思索当中。
良久之后,他才抬起头来看着右大臣。“你是怎么说的。”
“我没有和使者谈过这个问题,我觉得也没有必要谈论。”二条康道摇了摇头,“不管为了什么而打过来,人家反正已经决定出兵去绞杀幕府了,这对我们来说就是天大的好事,还管那么多作甚?难道我们现在还有挑拣的余地吗?”
“你说得也对,能请动兵过来,就已经是得天之幸了,哪里还能再贪那么多?”愣了片刻之后,一条兼遐苦笑,然后再问,“那你有跟他谈过大汉具体想要什么、以及战后朝廷的地位问题吗?”
“这两个问题都太过于重大,我身为右府都不大好问,而且……他也未必肯跟我说清楚。”二条康道回答,“所以我只是跟他稍稍试探了一下,等着报告给你和法皇陛下。他说大汉出兵,只想要得到一些军费补偿,而且愿意保障战后朝廷的地位,承认朝廷对日本的统治。”
“听上去这个条件真的很好……”一条兼遐皱了皱眉,“不过世事应该不会如此顺意吧。”
“当然不会一切都十分顺利,这位使者所说的大概只是安抚我们的言辞吧……”二条康道又笑了笑,“不过,从他的话来看,大汉朝廷确实是愿意扶助我们的,然后借着我们的力量来压服幕府,并且战后让我们来统治日本,无非是要钱的胃口大一些而已。”
“恐怕不只是大一些。”一条兼遐冷静地说。
“就算大很多又怎么样?无非就是要钱而已,只要能把国政夺回来,付出一些钱来又怎么样?世上哪有不付出代价就能够得偿所愿的好事?”二条康道厉声反问,“左府,日本的财富,我们一直都拿不到手上,那跟没有又有什么区别?用空口许诺就能换来这么大的好处,我看我们应该高兴才对!”
他的态度十分激进,因为一直以来他都是这个计划的谋划者和推动者,对此也倾注了莫大的心血和期待,他比任何人都期望这个计划能够继续下去,最后得到梦想中的结果。虽然现在情况出现了一点点的偏差,但是在他看来形势仍旧可以支持将计划延续下去,所以就见不得别人有一点动摇,不管是桥本实村还是左府大人本人都是如此。
“你……你不要激动,我绝没有就此放弃的意思。”眼见二条康道如此疾言厉色,一条兼遐也微微有些退缩了,“你说得也很对,事已至此,我们确实已经没有多少退路了。可是……”
“可是什么?”他突然话锋一转,让二条康道有些忧心,连忙追问。
“可是既然天使已经来了,我们不把情况大体谈妥是不行的,好不容易得到这样的机会,应该把两边协调好,如果大汉真的欲壑难填的话,我们也不能什么都答应。”
身为藤氏长者和实际的皇族,同时又身为朝廷的首脑,一条兼遐的想法要比二条康道复杂得多。二条康道只想着从大汉借到兵打败幕府就好,一条兼遐却要兼顾很多方面——毫无疑问,朝廷从大汉借兵,并且在大汉进攻日本的时候站在大汉一边,是不折不扣的卖国之举,但是卖国必须有度,也必须有个遮掩,不能因此让朝廷在天下人当中失去全部的人心。朝廷现在之所以还能够存在和延续,靠的就是大义名分和千百年皇朝流传下来的正统性,他不能因为借兵一事而把朝廷的正统性消耗殆尽,不然就算战后能够夺到日本的统治权也未必能真的统治下去。
简而言之,就算要卖国也要卖出技巧来,不能一次卖个干净以至于失却人心。更加要尽量争取更好的条件,把自己卖出一个好价钱。
而这个,就必须小心谨慎地同大汉交涉,而且是要从现在开始。
“那接下来应该怎么做?”二条康道再问。
“先做好准备,把事情禀告给法皇陛下,我们这边的意见统一起来,确定一个交涉的底线。你这两天就想办法进皇居,跟法皇陛下说清楚现在大家的处境吧,最好从他那里讨到一份亲笔信,让他授予全权给我们同大汉谈判。”
表面上看,他们执行的都是法皇陛下的意志,不需要非得搞一份法皇陛下的亲笔信,不过二条康道也明白左府大人的用意——既然铁定是要卖国的,那不如干脆一切都以法皇陛下本人的名义来,而且法皇事后也没办法把责任都推到自己几个人身上。
不过二条康道却没有想到,一条兼遐比他想的还要更加决绝许多。
“时间紧迫,法皇陛下的亲笔信,你拿到了之后就送给我,我这边也马上安排和大汉的使者会面。另外……谈判的细节也不要告诉给法皇陛下了,我们只要得到陛下的认可就行了。”一条兼遐以十分平静的语气说。
“……”二条康道十分惊诧地看着对方,一时间竟然说不出话来。
这是摆明了要在这场谈判当中把法皇陛下隔绝在外啊。
“法皇陛下虽然精明,但是有时候意志不够坚定,若是事情有个反复,难免会有些动摇,既然事情已经走到了这个地步,那就绝对不能再动摇了,所以我们应该帮助法皇陛下下决心,这才是尽人臣的本分。”一条兼遐仍旧不慌不忙,“另外,法皇陛下身边的人太混杂了,也确实不宜参与大事,说到底,我们这么尽心竭力,还不是为了他和朝廷吗?”
“左府说得倒也有道理……”二条康道思索了片刻之后,也同意了他的看法,“可是……这样会不会招致法皇陛下的反感?若是大事成了,到时候陛下君临日本,他要是还对此事耿耿于怀的话,恐怕对你我都很不利。”
“我们既然做出了这样的事情,再瞻前顾后还有什么意义?”一条兼遐反问,“陛下日后想必是能够理解我们的苦心的。再说了,我们立下这种功劳,又是左府和右府,难道朝廷不会感念我们的功劳吗?”
“说得也对……好吧,我明白了。”二条康道默然点了点头,“我这两天就找机会面见法皇陛下,都按你说的来做。”
“那一切就拜托了,右府大人。”一条兼遐郑重地俯首行礼,然后起身准备离开,“我这边也准备一下,这两天就去找大汉的使者谈谈。”
在朝阳重新升起之后,京都又迎来了新的一天。在京都的皇居当中,政仁法皇正在一片寂静的小室当中,用毛笔写着书帖。这间小室是在他退位为法皇之后特意在居处开辟的,位置幽深偏僻,而且周围为草木所环绕,自然的气息俯仰即是,在陶冶心性之余,还可以借着这风景吟诗作赋,挥毫练笔。
因为接受中原文化久矣,所以皇家和公家当中,历史上从来不乏善于书画的人,同时也流传下来了许许多多精妙的作品,就连政仁法皇自己也能写得一手好字。
春天是一个极有生气的季节,此刻在窗外早已是一片苍翠,微风四处飘荡,将花的香味和泥土的气味一起传到了屋中,使人心旷神怡。
不过,虽然气氛如此适合创作,虽然今天他用来临摹的是一副佳作,但是法皇今天却似乎心不在焉,字也写得毫无神韵,只是徒具形状而已,不光别人看了不会觉得好,就连他本人也十分不满意。写了一段之后,他就将稿纸扯了下来,然后扯成一团扔进了旁边已经积存了不少废纸的竹篓里面。
他就这样写一段毁一段,断断续续地几乎持续了整个早晨,直到内侍通报右大臣二条康道本人前来皇居求见之后,他才稍微镇定了下来,然后马上就传二条康道觐见。
接着,在侍从的引导下,二条康道缓步走进了房间当中,然后对法皇跪拜行李。因为是正式的觐见,所以今天二条康道穿着公家的束带正装,身上着浅色的袍服,头上还戴着垂缨冠,手中也拿着白色的象牙质笏板,所以行礼的时候,悉悉索索的响声不绝于耳。
一看到二条康道,法皇的脸上掠过了一道喜色,然后重新恢复了古井无波的表情,挥手让侍从们退走了。
“爱卿今日求见,所为何事?”接着,他以平静的语气问。
“臣今日前来,是想求问皇子殿下的近况,”二条康道十分恭敬地回答,“另外,请问陛下已经为殿下想好名讳了吗?”
他口中所说的殿下,是指近日宫中出生的四皇子殿下。
法皇之前已经有了几个儿子,不过寿数都不长,很快就夭折了,所以他退位为法皇的时候不得不把皇位传给了自己的女儿兴子。不过出家为法皇之后,仍旧临御后妃的他,再度又给自己膝下添了几个儿女,其中的一位后妃,身为典侍的园光子在不久之前就给他添了一个皇子。因为之前的儿子都夭折了,所以这个儿子能否成活,也成为了整个朝廷都为之瞩目的焦点,二条康道为此来觐见自然也十分正常。
“皇子现在的身体尚好,不过有些体虚,只能慢慢调养,不宜和外人见面。”法皇又重新拿起了笔,“至于他的名讳,朕昨天已经想好了,爱卿看看合适不合适。”
写好了之后,他将这页纸直接往前面一扫,薄薄的纸轻轻地往前飘飞,最后精准地落到了二条康道的前面。
二条康道把这页纸捡了起来,然后看到了上面写的两个汉字。
“绍仁……”他轻轻地念了一下,然后默默思索,“绍,继也。给他取这个名字,正好体现了皇子承继大统的期望……很好,陛下,很好的名字。”
在进入封建时代以后,日本仿照唐朝进行了大化改新,同时为了维护统治,他们极力加强皇家的神秘性,因此和一般臣子不同,皇家不再使用姓氏,改而采用宫号,同时到了平安时代后期,皇室男性的定名开始有了固定规则,只取两字,后一字为仁,前面一个字为讳名,政仁法皇和其他皇室子孙都是如此。
“现在他才多大,说承继大统还早得很。”法皇只是淡然一笑,“等到能够成年再说吧。”
现在的天皇是他的女儿,这当然不是长久之计,所以等到皇子能够稍微长大一些,他就打算把皇位从兴子手里转到他的手中。
“陛下有天神庇佑,一定会心想事成的,还请不要担心,皇子殿下一定可以长大成人,延续我国国祚。”二条康道再度向法皇跪拜了一下,然后缓缓起身,向法皇走了过去,将刚才他写的那一张纸递回了过去,然后再退了回去。
法皇收回这张纸的时候,手里还多了一个纸团。他面部表情不变,淡然将纸重新展开了,然后仔细地看了起来。
二条康道一直都跪在地上,直到许久之后,法皇才重新抬起头来看着他。
“此事已经进展到了如此地步了吗……?”
“是的,陛下,局势刻不容缓,还请陛下按照我们的请求行事。”二条康道坚定地回答。
“好……很好……”法皇的脸上突然绽放出了笑容,“总算……总算等到了啊。太好了,太好了……”
自从受尽了来自德川家的欺凌之后,他下定了决心一定要报仇雪恨,眼见梦想成真,他当然难以自持了。“既然天使来了,你们就好好招待,务必笼络好对方,同时把这边的消息都透露过去。只可惜现在形势所迫,朕不能亲自接待天使一次,倒是可惜了一场盛事啊!”
“臣等当然知道。”二条康道点了点头,“不过,既然是臣等代替陛下接待使者,最好陛下今天就写一份亲笔信,表达对****的欢迎和期待,也让臣等可以代为和天使谈判。”
“这个自然可以。”法皇马上就从旁边的纸里面抽出了一张来,然后拿起毛笔就开始写。
说来也怪,虽然现在他的心情比之之前要更加激荡得多,不过下笔却十分灵动,飘逸当中又不失庄重,简直有如神助。
不久之后,他将这幅堪称他自从学习书法以来最精妙的作品交给了二条康道,同样交给他的,还有满满的期待。
接着,他又想到了一个重要的地方。
“对了,有件事你们要跟他们说清楚。既然此事是以朕的名义来串联,那么等到大事一成,朕也应该废弃院政复位,这样才名正言顺。兴子原本就是女主临御,名不正言不顺,到时候就让她退位吧。”
二条康道展颜一笑。
“此事理所当然,臣也是这么想的,陛下。”
他理解法皇本人的忧虑,他从天皇之位上出家,本身就是无奈之举,并不心甘情愿,等到朝廷重新夺回执政权之后,自然他也要恢复原本的位子。
第1600章 宫廷政治总是相通
在古代,之前有很多天皇为了从朝廷的体系里面摆脱擅权的藤原家的桎梏,选择了出家,以法皇的名义施行院政,另建了一套中央体系。△¢UU小说,www.uu234.com
可是等到朝廷开始式微,不再握有实际的统治权之后,出家的法皇也出现得越来越少——原因就是生怕自己的待遇会被降低,或者不再为人所需要。如今的法皇自然也会有同样的忧虑,因为法皇本来就不是法定或者令制当中的国家统治者,极有可能被架空。
法皇复位的事情在历史上从来没有出现过,不过二条康道也早就对女主临朝的现实十分不满,因此他也不介意在那时候创造一个先例。
接着,二条康道小心地将法皇的手书折叠起来放入到怀中,然后再度向法皇拜了下去。
“陛下继续安歇吧,臣先告退了。”
“爱卿多保重。”法皇轻轻挥了挥手,眼中全是殷切的期盼,“国运能够出现这样的转机,都仰赖爱卿的忠心和努力,还请爱卿之后要继续如一,也要保重自己,朕有复国的一天,决不会有须臾忘记爱卿的功劳。”
“臣定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二条康道一边激动地回答,一边慢慢地往后退出了房间。
等到这位右大臣离开之后,法皇拿着笔,继续在纸上写着法帖,直到中午时分,他才停下了笔,拿着写好的字帖站起来,离开了这间和室。
他走出了自己的居所,然后在侍从的簇拥下来到了天皇日常起居的常御殿当中。
虽说是皇殿,不过因为朝廷财政用度窘迫的缘故,所以说实话陈设十分简陋,看不到多少奢华。不过公卿和皇家千年文化浸染,所以倒也多了几分文气。
常御殿建得很晚,是近几十年前才由丰臣秀吉的兴建的,但是由于它是模仿平安时代的御书库建造的,建筑格局刻意追求复古,所以比起皇居内的其他建筑倒多了几分古色。它的内部总计十五间房间,被分为三列,最前一列的西边有三间房间,被分作上段、中段和下段。
这三段房间是在殿中的最深处,中间用描绘着壁画的门隔开,一般是礼仪用的场所,平素不会被使用,在地位最高的上段的房间里面,东侧还被帐台隔除了一个小空间,这被称作‘剑玺间’,里面陈设着日本世代相传的三神器中的草雉剑和勾玉(另外一件神器八咫镜则被存放在了春兴殿内的贤所当中)。
作为神化自己的手段之一,这三件神器被皇家在千百年来赋予了极高的神秘性,有传言说这三件神器早在源平之乱、南北朝之乱和应仁之乱这几次大乱当中,因为时局的变幻而在混乱被破坏了,现在的三神器都是后面的人伪造的——但是为了维护自己的神圣性,朝廷自然不会承认类似传言的。
法皇当然不是为了去看这三神器而过去的,他走到最里面这一列之后,直接去了上段对面的房间。对面总共有四间房间,那里才是天皇平日里日常起居的地方。
这些房间中的次间内,正是兴子天皇学习艺业的场所,因为今天正好是天皇跟帝师学习的时间,所以负责担任教导兴子天皇的权大纳言花山院定好也正好在这里。
当看到法皇陛下突然驾到之后,头发花白并且留着长胡子的花山院定好连忙向天皇陛下行礼,而兴子天皇因为正在用心写字,所以并没有发现父皇的驾临。
一身黄袍的她照着桌上的字帖,一笔一划地写着,纤细的头发飘散在肩头后,则埋首在书堆当中模样,看上去倒是颇为有趣。
花山院定好原本想要叫她跟法皇行礼,但是法皇却摆手阻止了对方,然后轻轻地走到了她的旁边。
兴子天皇混若未觉,只顾着写完面前的字帖,她皱着眉头,写得十分缓慢,好像手中的毛笔有千钧之重一样。不过,在法皇看来,字已经有模有样了,虽然缺乏那种飘逸的神采,但是笔力已经到位,而且架构也颇有行书的神韵。
只是内容却怎么看都有些不对劲。
正在法皇的注视下,兴子将笔稍微一收,写完了一个‘里’字,将法帖写完了一个段落。接着,她轻轻搁笔,伸了个懒腰,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仿佛是完成了什么艰巨的任务一样。
然而,正当她还在为自己初步的成绩感到颇为自得,想要叫旁边的老师来评鉴一下时,她面前的纸却被骤然抽走了。
她抬起头来,发现拿走书帖的不是权大纳言,而是法皇。
“父皇!”她连忙想要行礼,然后确实法皇用手压住了肩膀。
“不用了。”法皇一边安慰自己的女儿,一边拿起书帖仔细看了起来。
“汉皇重色思倾国,御宇多年求不得。杨家有女初长成,养在深闺人未识。”法皇面无表情地念,一直念到了最后一句,“九重城阙烟尘生,千乘万骑西南行。翠华摇摇行复止,西出都门百余里……”
“陛下的字越写越好了。”花山院定好谄笑地走到了法皇的身旁,恭敬地对他说。
“字是不错……”法皇仍旧面无表情,然后抬起头来冷冷地盯着对方,“可是,为什么要让兴子写这个?”
“陛下?”法皇的恶劣态度,让花山院定好心里有些惊慌,但是他却不明白陛下为什么恼怒。“这……这……”
“让一个幼龄稚子学写这么长的诗,而且还是《长恨歌》,这也太不合适了吧!”法皇皱着眉头对他说,其中的怒意十分明显。“爱卿,我之前就听说你并不热衷于对兴子的教习,但是没想到你居然随意敷衍到了这种地步!兴子的教育有关国本,如果你不想要承担这份重任的话,那跟朕直说就是了,朕大可以另选贤能!”
“陛下……”花山院定好被法皇这一怒给吓得几乎无所适从了,全身都发抖了起来,“臣……臣绝无此意啊!是太后对臣说陛下的学问已经有了精进,所以让臣开始教汉诗……所以臣才选了这首诗教给陛下的。”
从平安时代开始,日本人一直十分仰慕大唐的文化,而且十分推崇大唐的诗歌,几乎人人都会吟诵那些知名诗人的诗作。而这些诗人当中,最受欢迎和崇拜的诗人就是白居易了。
在平安文士大江维时编辑的《千载佳句》中,共收中日诗人诗歌一千多首,而白居易一人之作品即占了五百多首,几乎接近占了半数。在当时有名的文人公卿藤原公任所编纂的诗集《和汉朗咏集》中,共收录接近六百首诗,其中白居易的诗就达一百三十九首之多。在这一时期问世文学作品比如的《源氏物语》、《枕草子》等作品中,处处可见对白诗的引用,尤其是《长恨歌》一篇,更是成为了源氏物语的主轴。
日本自从平安朝开始,文坛崇尚汉诗文,每当文人或者贵族相聚以及饮宴,大多都会吟诵汉诗,以展示自己的才华。而对大部分初学汉诗的人而言,在没有任何参考资料的情况下,是难以作出好诗的,这就需要一种范例或辞典,以供借鉴模仿,由于其诗通俗到“老妪能解”的程度,无论是本就喜爱他的文采的文人贵族,还是一般的平头百姓,都能做到雅俗共赏,白诗自然也就成为了人们眼中最佳的学习教材。
比较起来,李白过于飘逸,杜甫则过于沉重,而平实当中又有娴静和哀愁的白诗则更受日本的文人贵族喜爱。
而白诗当中,最受推崇和喜爱的当然就是《长恨歌》,这首凄凉哀婉的长诗千百年来都让这些公卿贵族深感共鸣,所以当从太后那里得到了继续教汉诗的命令之后,他选择长恨歌来教兴子天皇也就顺理成章了。
他绝没有想到,自己居然会因此而惹来法皇陛下的雷霆之怒。
虽然到了如今这个时代,朝廷的力量早已式微,当今法皇的权势也无法和之前的法皇们相提并论,但是对花山院定好这样的公卿来说,法皇陛下的怒气仍旧具有足够的威慑力。
他全身都在发抖,一副想要辩解却又不敢多说的样子。
而兴子却不明所以地在两个人当中扫视着,不明白到底出了什么事情,怎么父皇一过来就对权大纳言发怒。
不过她心里并不喜欢老古板并且有些严厉的权大纳言,所以反而心里对此感到有些高兴。
“就算太后下了这样的命令,你也不能随意选诗文来教!”法皇仍旧一副余怒未消的样子,“白诗里面好诗无数,有许多比长恨歌更适合现在的兴子,你就不知道另行挑选吗?!”
“臣……臣知罪了……”花山院定好终于承受不住压力了,他低下了头。
“算了,自己去太后那里告罪吧,”法皇重重一拂袖,示意他离开,“朕知道你们都已经闲散惯了,视教授兴子为苦差,整天就想着应付了事,罢了,你们不肯用心,以后朕就自己来教兴子。”
“臣知罪,臣告退……”花山院定好战战兢兢地告退,然后离开了常御殿。
说实话,其实他也正如法皇所说的那样,心里并不喜欢这个差事,一般来收,能做天皇的老师是好事,可是兴子天皇身为女流,显而易见在不久的将来就只能让位,做她的老师不会给自己带来什么好处,只是浪费时间精力而已。自从被指派了这个任务之后,花山院定好只觉得苦不堪言,如果能够借着这个机会免去这个差事的话,倒也算是因祸得福。
当他带着惊慌与喜悦并存的心情离开了之后,法皇又重新看向了端正地跪坐在书桌前的兴子天皇,这下他的表情要和缓许多了。
“兴子,吓到了没有?”
兴子摇了摇头,表示自己没事,不过显然她还是有些害怕的。
“没关系,父皇只是担心你而已……”法皇伸出手来,颇为爱怜地摸了了一下她的头,“真没有想到他们居然会是这么漫不经心地教你,朕刚才已经说了,以后朕就先住在这里吧,你的功课也由朕亲自来教授,一定可以把所有的学问和技艺都传授给你,让你不逊色于之前任何天皇。”
听到了父皇如此富有感情的话,兴子天皇终于笑了出来。“谢谢父皇,兴子一定会认真学习课业,再也不让父皇担心了。”
她倒不是因为得到了一个用心教授艺业的新老师而高兴,真正让她喜不自胜的是,从小就对她十分淡漠的父皇,这次居然对她这么亲热,不光要亲自教授她艺业,还要和她住在一起。对一个小孩子来说,没有什么比父母的关爱更加重要的事情了。
“乖孩子。”法皇将女儿轻轻搂抱了一下,然后将自己刚刚写出来的那些书帖拿出来放到了桌子上,“你先看着这些书帖临摹吧,先从临摹做起,你行书有问题,笔意太厚重了,不够飘洒。”
“是!”兴子马上点头,然后拿起笔来就在纸上挥毫,认真的劲头居然比刚才还要多了几分。
法皇一直面带笑容,不时地在旁边评点,偶尔还抚摸兴子女皇的头发以示鼓励。然而,看上去父慈子孝其乐融融的一幕,在如今这个箭在弦上的背景下却多了说不出的意味。
法皇要住在这里,当然不光是为了教女儿写字而已。
他要将身为天皇的女儿,以及代表着日本国统治权的三神器都掌握在手里,不管到时候是携带他们逃跑,还是拿着天皇和三神器作为号召来鼓动人心、保全自己的地位,这都是最为有用的工具。
在南北朝时代,为了反抗足利尊氏和室町幕府,后醍醐天皇就是挟持着三神器逃脱的,而室町幕府在他逃脱之后,也另立了天皇与之对抗。吸取了前人的历史教训,他也必须先住在女人所居、收藏三神器的地方,以便在适当的世界快速逃亡,而幕府想必仓促之间也无法另立天皇了。
父女两个其乐融融地写着字帖,而这个时候,得到了花山院定好报信的太后德川和子也带着女官从自己的御所来到常御殿当中。
因为刚才花山院定好一副战战兢兢魂不守舍的样子,并且还说圣上发了雷霆之怒,所以她也有些害怕,生怕兴子也因此遭受到池鱼之殃。当来到房间内,看到这其乐融融的一幕时,和子皇太后悬着的心也终于放了下来。
“陛下……刚才是为何事发怒?”她小心翼翼地走到法皇的旁边,伸手揽住了法皇。
因为她最近刚刚生产,诞下了一位皇女,所以身体有些虚弱,脸色发白,而且声音听起来也有些弱气。
“你来了?”法皇脸上的笑容敛去了,然后将刚才兴子天皇所临的《长恨歌》书帖随手递给了和子,“这些人,教兴子也教得太敷衍了!兴子才多大的年纪,又还是女的,结果他们居然叫她临长恨歌!这真是不知所谓。”
和子还是有些不明所以,她默默地接过了兴子的书帖,然后仔细看了起来。
虽然是武家出身,但是和子从小也接受了传统的文化教育,而且因为久处京都的缘故,她对文学一道也并非全然没有了解,白诗自然不在话下。她仔细看了看,觉得女儿的字已经写得很好了,顿时心里倍觉欣慰。
花山院定好的安排,在她看来并没有什么不合理的,长恨歌这样的杰作,兴子早一点接触也没什么。不过,既然法皇为此而生气,那当然不能把这种想法说出来。
“陛下说得对,这确实有些不太合适。”她轻轻颔首,不过很快就又微笑了起来,安慰法皇,“不过您看,兴子的字是越写越好了,真是不枉大家的悉心教导。”
“你也不用为他们说好话,他们哪里用心教过啊?只是兴子天赋过人而已。”法皇仍旧皱着眉头,“还有,你也不能光把事情都推给别人,兴子的教育你自己也要过问,不然她怎么可能学得好?”
“权大纳言确实有过错,还请陛下恕罪。不过权大纳言也是一片好心,虽然做错了一些事,但是还请陛下能够原谅他。”和子皇太后低声道歉,“以后我们会更加用心地教导她的。”
“你们这么不懂,朕怎么可能放心!”法皇长叹了口气,“朕原以为自己出家了以后,你们能够照看好一切的,结果没想到就连兴子的教育都做不好!天皇身负天下之望,你们怎么能够这么轻忽对待呢!也罢,既然如此,那朕就再辛苦自己一回吧,这些时日朕就呆在这边,亲自负责对兴子的教育,你们做不好的事情,朕就亲自来做吧。”
“陛下……这是真的吗?”和子睁大了眼睛,一时间竟然难以相信自己听到的事情。
“当然是真的了!”法皇没好气地说,“有你们这些人在,朕想休息一下都做不到了,真是岂有此理!”
“太……太好了……”愣了片刻之后,和子突然脱口而出。
第1601章 密谋和鼓动
虽然是被法皇严厉地呵斥了,但是她并不因此而生气沮丧,甚至反而有些开心。UU小说,www.uu234.com多年来,因为和德川幕府关系不睦,所以连带得她和她的儿女们也经常被法皇所迁怒,自从法皇退位出家之后,情况就变得更加严重了。她自己还能够忍受,却十分担心女儿兴子因此得不到正常的教育和成长,时常为此烦扰不已。
今天看到法皇居然出奇地关心起了兴子的艺业,还决定亲自来教导兴子汉文汉诗,这又怎能不让她喜出望外?不管法皇能够教得多好,至少兴子可以因此而多喝父亲相处,享受正常的人伦之乐。
“臣等有罪,还请陛下恕罪。”很快,她又发觉自己这么表现有些太过于失礼,连忙开始告罪,只是脸上的笑容却怎么也无法抹去。
接着,她走到了兴子天皇的身边,然后将跪坐在地的她抱了起来,“兴子,还不快点向父皇致谢?”
“已经谢过了……”兴子低声解释,但是无从抵抗母亲,最后只得重新跪在地上,郑重地再次向父亲行礼致谢。
“好了,对父亲要这么多礼节做什么?”法皇不以为然地伸手将兴子又抱到了自己的怀里,然后将笔送到了她的手中,“兴子,来,先把还没有写完的地方写完吧。”
看着难得如此亲昵的父女,和子皇太后突然感觉眼角一酸,差点就要流下眼泪来,好不容易才控制住自己。
毕竟是父女啊,纵使有外物的干扰,亲情是怎么也无法磨灭的。她欣慰地想,同时自己也凑到了两个人身边,在旁边看着女儿写字。
然而,虽然身处在这其乐融融的一幕当中,法皇的思绪却要比起妻子和女儿要复杂得多。
他能够感受到她们的意外和惊喜,也因此发觉自己之前亏欠了她们太多了,以至于做了这一点点事都会被感激成这样。
只是,她们又怎么会知道,自己这么做,其实动机并不纯粹呢?
渔阳鼙鼓动地来,惊破霓裳羽衣曲。九重城阙烟尘生,千乘万骑西南行。翠华摇摇行复止,西出都门百余里。六军不发无奈何,宛转蛾眉马前死。
他的脑中又回荡起了《长恨歌》的那些熟悉的诗句。
刚才看到长恨歌这些诗句,他之所以会那么生气,不光是想要找个理由借题发挥,给自己住进常御殿当中制造借口,而且也是有一点点触景伤情的感怀。
现在因为自己的决定,她们这么高兴,她们又怎么会知道,自己已经暗地里将她们卷到了一个几乎可以吞没任何人的可怕漩涡里面呢?
尤其是和子,到时候朝廷和江户正式决裂,她不仅要面临更加为难的处境,也许甚至还会有更加不可测的危险,想一想都会让人觉得可怕。
可是既然已经到了这个地步,那再犹豫也没有任何意义了,他知道自己只能在已经无可挽回的大势当中,尽最大的努力来让一切按照心意来实现。
亏欠你们太多了,只要能够夺回朝廷的大权,我一定会好好保护你们的。法皇暗暗下定了决心。
寂静的宫墙和殿宇默默地注视着这一切,似乎都在静待着风暴来临的那一天。
和法皇父女一样,周璞这些时日一直都躲藏在桥本家,因为闲来无视,所以他也天天阅读藏书,顺便以写字打发时间。他知道他的到来意味着什么,日本朝廷那边对他肯定会有些措手不及,需要一定的时间来商讨应对的方略,所以他并不着急。
他仅仅只等待了几天,右大臣二条康道的府上就给桥本家递来了一个消息——为了庆祝自己儿子的生诞,左大臣一条兼遐大人打算在庐山寺内举办诗会,邀请一些和自己一样大的年轻人饮宴,桥本实清也要参加,为客人们吹奏助兴,时间就定在两天后。
周璞当然明白这个邀请所代表的意义了,他停下了自己的闲暇活动,开始为之后的谈判构思方略,同时也在罗列自己需要在谈判当中提出的条件。
现在大汉的军队还没有打过来,他对日本的朝廷还没有威慑力,所以如何既达成国内所期望达成的条件、又不至于吓退日本朝廷,这中间就需要一个微妙的平衡,实在要仔细把握。
有事的时候,时间就流逝得非常快,很快就来到了一条兼遐预定举办饮宴的时间。就在天色已经到了傍晚,即将入夜的时段,周璞小心地戴上了头巾,装扮成了桥本实清的仆人,跟着桥本实清一起向城北的庐山寺走了过去。
因为被剥夺了实际权力,所以朝廷公卿们有的是闲暇时间,饮宴活动几乎连续不断,再加上一条兼遐年纪轻轻,更加喜好游乐,经常和同龄人举办类似的聚会,于是这场饮宴根本不惹人瞩目,大家只当成是左府大人又来了玩兴了吧。
当周璞来到庐山寺的时候,他发现这里已经来了几个人了,他们都穿着朝臣们所专用的小直衣,头上还戴着弯弯的竖起来的立乌帽子,看上去仿佛是参加一场真正的宴会一样。
而周璞马上发现,右大臣二条康道正在其中。
几乎是在同一时刻,二条康道也发现了周璞,然后拿起了自己手中的折扇向周璞飘摇了一下,示意他走到自己这边来。
因为算是在大庭广众之下,所以周璞稍稍犹豫了一下。
二条康道微微笑了起来。
“天使无须顾虑,今天到场的都是和我们志同道合的人,他们都是值得信任的,不用再躲躲藏藏了。”
周璞这才放下心来,然后脱下了头上的帽子,环视周边,向这些青年公卿们作揖。虽然行的是中国的礼节,但是因为剃了半个光头,所以看上去怎么都觉得有些怪异。
不过今天的来宾们却并没有人在乎这种怪异感,他们齐刷刷地将目光放到了周璞身上,仔细地打量着他,目光热切,而且还互相窃窃私语,简直是把他当成了什么稀奇古怪的新奇玩意儿一样。
周璞被他们的视线打量得有些浑身不自在,但是他很好地控制了自己的情绪,抬头看着他们,然后朗声说了起来。
“在下周璞,身为大汉的官员,奉天子之命前来贵国京都,见过诸位大人。”
虽然大家都知道他的身份,但是他的话仍旧在这群人当中掀起了骚动。
对这些大权旁落已经五百年之久的公卿来说,他们何时想象过有一天自己居然会被人问津,而且是被中原天子亲自派使臣过来问好呢?
因为一条兼遐和二条康道有意封锁消息,所以他们不知道其中的具体关节,只道是法皇和二条康道从中原借兵征讨逆臣的计划已经取得了成功,所以都倍感激动——在他们看来,从这一刻开始,日本终于有希望恢复旧日的秩序,他们也终于有希望恢复先祖的荣光了。
在这种气氛当中,有些人身体微微发抖,有些人甚至热泪盈眶。
“见过天使!”他们齐声向周璞喊了出来,虽然声音都不大,但是那种热忱却足以体现了出来。
“大家肃静,可不要惊扰到了那些乌鸦!”二条康道伸出手来制止了他们,然后意有所指地说。
接着,他又笑着看着周璞,“天使,想必已经看到了我等的热情了吧?我等都是一腔热血,甘愿为朝廷再兴而粉身碎骨,只是一直碍于幕府势大,所以只能忍气吞声而已,现在有了天草的帮助,我们终于可以有机会扬眉吐气,一展胸中块垒了,只恨不能现在就为国殉身!”
虽然他的话再度引起了一片慷慨激昂,周璞也一直捧场,不过他心中还是有所保留的。
这些在场的公卿个个身形瘦削,脸色和肤色都十分苍白,显然大多文弱不堪,而且,因为从小就不吃肉食的缘故,他们都十分缺乏体力和耐力,别说厮杀了,就算干活都会十分困难。
虽然“一腔热血”倒是有,可是这一腔热血到底有多少战斗力,那可就是两回事了,想要靠他们打生打死是肯定没什么指望的——当然他其实也没有想过让他们去这么做。
“诸位的一腔热血,实在让在下感动。”周璞不慌不忙地回答,“贵国朝廷御国已经千百年,早已经是贵国正统之所在,历代幕府凭借武力强行篡夺朝廷的权力,威凌君上,这就是不忠不孝之举,罪大恶极。我朝奉天承运,维护的就是普天之下的纲纪,德川家如此败坏人心,那就必须付出代价。诸位请放心,我朝天子一直都十分同情贵国朝廷,所以我国一直都会站在你们一边的,只要我国能够击垮幕府,那就是贵国朝廷重新御国的时候,也就是诸位大展身手报效国家的时候。”
不出意料,他的话再度引发了一阵激奋,人人都喜形于色,仿佛大事已经成功了一样。
在最初的寒暄拉起了气氛之后,这些人纷纷各自举杯,然后喝干了杯中的酒。酒精所带来的热焰让他们心中的烈焰更加燃烧,就连周璞也感觉自己的胸中好像烈火熊熊,身体都轻了许多。
“不瞒诸位说,我并非科举出身,之前因为家业的缘故,几次来到过日本,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所以才被天子选中作为使者来到贵国。”他抬起头来,环视着这些朝廷公卿,“若大事不成,我以身殉国自不必说;若大事能成,天子定会将我作为国朝的大使留在贵国,全权负责两国之间的来往。所以诸位不必担心之后会有什么波折,尽可以与我合作。同时,诸位要是有什么需要协力的地方,也可以通过我来传达给国内。”
他借着这个机会努力抬高自己的地位,一心想要震慑住这些公卿,同时确立一个以自己为主导的格局,所以说得格外用劲。
“天使能得到贵国天子如此重用,显然是简在帝心,”二条康道微笑着恭维了一句,“也只有贵国天子这样的盖世英雄,才能尽展天使之能。”
“多谢夸奖。”周璞略有些尴尬地笑了起来,“既然先要说的事情已经说清楚了,那现在时间紧迫,我也就不再说客套话了。其实我国的方略十分简单,既然要进兵日本,就要在日本的边陲之地获得一个继续进军腹地的跳板,而离大陆最近的九州岛就是最好的跳板选择,所以一开始我们就会直接进攻九州,希望能够以最快的速度平定九州,为我国,为贵国,创造一片安生之地。”
他并没有打算说得太细,也不想把岛津家等九州豪族的合作也说出来,不仅是为了保密,也是为了尽量减少这些人的疑虑。
果然,他的话虽然引起了一些凝重,但是并没有人感到奇怪。这个战略十分简单浅显,当年大元也是这么做的,只是没有得到好结果而已。
“想来,只要我们一进兵,幕府就会想尽一切办法来进行抵抗,而且他们也会从一开始就想着要把贵国的朝廷继续握在手里,挟朝廷以号令日本。所以我们就不能让他们得逞,应该在他们挟持贵国两位君主的时候,就抢先把他们带出宫外。如有可能,就让他们渡海来九州,最不济也要让他们藏身于民间,等待我们北上攻入京都再重返朝廷,以君王之位和神器之重来号令日本,让幕府的权威和号召力尽丧,只能露出乱臣贼子的本来面目!”
因为周璞说得如此直白,几位年轻人倒抽了一口冷气,面面相觑。
很显然,在大汉进攻九州的时候,京都是不可能有大汉的军队的,所谓抢先把君王带出宫外,只能由他们自己人去做。这不是随便喊几句口号的事情了,而是要冒极大的生命风险的。
“各位,我们都是藤原家的直系后裔,身负的是国家与天下的众望,朝廷有需要的时候,难道我们能退缩吗?平日里我们各个说得慷慨激昂,只恨不能鞠躬尽瘁死而后已,难道只是口头上说说而已吗?”眼见大家的情绪有些凝重,二条康道突然喝了出来,“天使所说的都是正理,如果当年后醍醐天皇不是携带着三神器逃出京都,又怎么能够重新割据一地,并且号召天下人讨伐幕府?在关键时刻带领法皇和天皇以及三神器逃离京都,这就是成败的关键,也是天下所承载的关键!我们就算拼死也要在大汉进攻之前做到这一点。”
虽然二条康道的鼓动,其他人也纷纷点头,最终同意了周璞提出的救出法皇然后南逃九州计划。
“右府大人所言甚是。”周璞十分赞赏地看着二条康道,“还请诸位从今天开始就谋划此事,动用自己的一切力量,不用再管什么后果了,只要做成了这件事,大事就已经达成了一大半。”
其实对周璞来说,日本朝廷乃至法皇本人的支持,虽然十分有用也十分重要,但是并不是必须的,所以他其实也不指望法皇一定能够逃脱,跑到自己这边来。只要日本朝廷能够在大汉进攻九州的同时闹出一些事端来,表达出对幕府的反抗,或者至少摆出不和幕府一起抵抗大汉到底的立场,对他来说就已经达成了目标了,那时候想必幕府要更加焦头烂额得多。
“大人,我们会拼尽全力的。”二条康道阴沉下了脸,显然已经打定了主意,“我们有许多忠心于朝廷的公家,还有世代忠诚于我们的家仆,再加上驻守京都和皇居的守卫当中,有很多是朝廷和法皇陛下的同情者,只要大家谋划得当,集合起来把陛下从皇居当中救走不成问题。当年后醍醐天皇被足利尊氏派兵团团围住,都能从幽禁地里面逃脱,我们这些后人,难道还能比前人更差不成?”
他一直在提后醍醐天皇的旧事,其用意也是在鼓励和暗示他的这些同道们——只要能够把天皇和法皇救出来,那么以大汉占领地为核心,朝廷至少就能和当年的后醍醐天皇一样构造出一个南北朝的局面,他们也会因此得到重用。如果能够达成全功,那就是最好不过了。
而他以历史上的案例来鼓动,确实也有说服力,这些原本就已经满腔热情的青年人们都已经抛却了刚才的疑虑,已经变得跃跃欲试。
然而,事情当然不会像他说的那么简单了,德川家占有日本这么多年,京都也一直没有放松过管控,一直都用京都所司代来监视,想要从皇居里面带走法皇需要冒很大的风险。
不过成功的希望也不是没有——经过数十年的和平,幕府和各藩的武备都已经开始松弛,别说打正规的战争,就连镇压市民和农民的暴动(一揆)都开始变得十分吃力起来。再加上因为对朝廷心存轻慢,自恃关东所拥有的武力已经足够,所以幕府在京都附近部署的军队并不多,就连京都所司代本身,辖下的编制也只有与力三十骑、同心一百人而已,他们加上那些雇佣的白身,整个京都能够动用的武力也不过只有几百人,只要法皇等人能够逃出京都隐匿到乡村内,幕府想要搜索出法皇是极难的。
第1602章 这名称上
(与力和同心是幕府军事和民政体系内编制名,与力是军官,同心为低级士兵,相当于足轻。同时,因为与力和同心负有维持治安的任务,而幕府给的编制又极少,所以为了达成职责,官员们还会雇佣许多不在编制内的白身平民供役使。)
“大人,我们人数不多,所以行事最大的保障就是靠出其不意。所以,请你先跟我们事前约定一个信号吧,在大汉出兵在即的时候,你马上将这个信号送到京都这里来。”接着,二条康道马上又看向了周璞,“只要收到了消息,就闯宫,然后配合宫内听从我们的守卫,把法皇和天皇陛下、以及三神器统统都带走,一并移出宫外。接着我们想办法向南逃,如果能逃到九州最好,至少也会隐匿在乡村当中等待诸位北上,你看如何?”
“右府大人思虑周详,我十分赞同,确实应该这么办!”考虑了片刻之后,周璞觉得这个办法确实很好,所以点头答应了下来。
他发现,和其他的公卿们不一样,这个右府大人十分有干劲,富有鼓动力,而且他还秉持着十分现实的态度,愿意审时度势,行事不拘泥于条条框框,他隐隐感觉到这个人不光现在对他来说很有用,以后对他可能同样有用。因此他也对二条康道另眼看待,愈发的恭敬。
就在这时,门口突然又传来了一阵脚步声,大家对望了一眼,然后都停下了话声重新喝起了酒来。不过他们的担心很快就被驱散了,左大臣一条兼遐在僧人的带领下来到了厅堂当中。
一条兼遐的脚步十分缓慢,而且态度镇定,神色如常。一走进来,他就扫了厅内众人一眼,稍微展颜对周璞笑了笑就快步走到了主座上,显得风度翩翩。
“看来诸位已经喝得很尽兴了啊……”看着各人桌上的一片狼藉,他笑着说。
接着,二条康道就向周璞介绍了他的身份。
“大人,这位就是我们朝廷的左大臣。”
“参见左府大人。”周璞早就已经有了心理准备,所以马上对他行了一礼。
虽然就现在的情况来看,这位天使在大汉朝廷的官阶不会很高,但是因为现在是有求于人,所以一条兼遐完全没有摆架子的打算。
“天使驾临,我等有失远迎,惭愧。”
接着,他马上将手伸到了怀里,拿出了一封信,然后举到了和自己脖子平齐的高度。
“大人,幸得右府大人智勇兼备,已经将天使驾临的消息传达给了法皇陛下,因为现在法皇陛下实在多有不便,所以陛下现在已经下了手书,授权我可以暂且替代陛下来接待大人,并且我们所谈的任何内容,法皇陛下日后都会予以追认。”
“他既是朝廷官阶最高的大臣,也是法皇陛下的亲弟弟,所以他是代法皇陛下同大人商谈的唯一一人,名正言顺。”二条康道也在旁边帮腔。
“既然如此,那事不宜迟,现在大家就开始谈吧,正好我也有不少事情需要跟诸位说清楚。”周璞并不纠结这个问题,很快就同意了对方的处置。
“大人,今天白天的时候春日晴朗,现在现在到了傍晚又凉风习习,天气着实不错,这里的厅堂有些气闷,不若我们到外面去谈谈吧?”一条兼遐反而不急不躁的样子,微笑地跟周璞提议,然后手指指了一下他,又指了一下二条康道。
周璞很快就明白了过来,他们是不打算在这个地方谈,而是想要进行三个人的密谈。
这样也好。他马上点了点头。
“那就一切按左府大人的意思来办吧。”
“请跟我来。”二条康道走到了周璞的旁边,“这寺庙虽然狭小,但是总还是有几处僻静的地方的。”
接着,周璞跟着左右大臣两个人走出了厅堂,其他人则留在其中继续饮宴,还故意发出很大的嬉笑声,以便让他们可以更加自如地私下谈判。
沿着被裹在树木当中的小径,他们走上了一段高墙,然后坐到了高墙上的几个石矮凳上面。
此时天色已经即将入夜的时候,因此四处一片昏暗,只有太阳下山的地方还有几丝黄晕,算是给大地最后一点残光。
站在这一段土堆起来的高墙之上,放眼眺望着远处京都内的点点灯火,二条康道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骤然感到心潮澎湃。
在两个月前,他就是在这里,同样是借着饮宴的机会将自己的计划说给了一条兼遐来听,那时候他虽然满心慷慨激昂,但是怎么也不可能想到,仅仅在两个月之后,他的计划就已经走到了这样一个地步,而且已经可以看到成功的希望。可见上天确实在庇佑自己这些人,先祖们的荣光一定可以在自己手中得到恢复。
“刚才我来之前,天使已经跟右府他们商谈过了是吧?”就在这时,他旁边的一条兼遐已经和周璞攀谈了起来,“敢问天使,若我们真的带着两位陛下逃离京都,是否有办法派人来护送我们前去九州?”
“若是你们在我们进兵之前逃离,在下没有什么办法可以先行派人护送贵国君主离开。京都和九州关山隔绝,中间还有不少亲幕府的藩国存在,实在难以在不打草惊蛇的情况下先行派兵。”为了避免对方生出什么不切实际的想法,周璞干脆颇为老实地回答,“所以只能请左府大人到时候审时度势,靠自己的力量来逃亡,如果能趁隙逃到九州是最好的,不能的话,就干脆隐匿到京都周边的农家当中,等到我朝大军北进之后再投入到我们当中。”
“那看来也只能冒险了。”一条兼遐苦笑了起来,“总之,不管是逃亡九州还是躲藏起来,都必须试上一试,绝对不能让幕府的人挟持法皇和天皇陛下回到关东,那样的话会给大家平添无数麻烦。”
顿了一顿之后他再说,“大人,等到我们逃出京都之后,我们就可以让陛下降下院宣,宣布德川家是朝敌,天下可以共击之。如果沿途各地的藩主谁要是反抗院宣,即可被视为朝敌,还请大汉不要手下留情,要痛加消灭之,以免留下后患。另外,德川家的谱代大名和亲藩大名也是从逆之人,请大汉一并予以消灭,最好连同他们的亲信武士一起斩尽杀绝。我等朝廷公卿可以出任地方官协助大汉军队征调钱粮,镇守地方。”
尽管要求大汉对自己的子民痛下杀手看上去有些过分,但是就一条兼遐看来,这确实是必要之举。在过去朝廷之所以被架空,就是因为地方的统治权和财富都被武家所截留,朝廷的威权无法下达地方,更加没有财力物力可以调用,只能被各地的武家所欺凌。
如果此战之后还是这个格局的话,那么很显然什么都不会改观,这么辛苦就完全白费了。为了解决这个问题,自然只能让朝廷直属的人来担任地方官,控制一片区域内的财权,而原本的地方势力最好要连根拔起,让他们再也无法给朝廷带来祸乱。
“贵国朝廷已经几百年未接触过政事了,治政的人才肯定是十分缺乏的,这样会不会带来麻烦?”想了片刻之后,周璞提出了自己的意见,“若是接手地方的人没有经验,不仅无法治理好地方,恐怕还会让地方秩序大乱,影响到战事。”
这个反诘,让一条兼遐微微有些滞涩。
虽然他很想反驳对方的话,但是他也知道,对方的话是很有道理的。公卿们已经远离政事太久了,就算真的得到了机会,暂时也不能真正理政,搞不好就会引来一片混乱。
可是什么都不做也不行,日本并没有科举,现在也没有成型的教育体系,受过教育的只有公家和武家武士,以及少数一些藩士而已,如果公家不能治理地方的话,很有可能地方政权又会落到那些旧藩士手中。
“那干脆大汉先派一些地方官员来作为牧民官吧,公家的年轻人就给这些官员做见习和观察使,学习一段时间的治政,然后再由他们接受,大人觉得如何?”思索了片刻之后,他再问周璞。
在他看来这才是好办法,大汉派过来的地方官应该都具有地方治理经验,可以快速地给经过战火的地方恢复秩序和生产,而且他们和地方豪族并没有关系,所以不至于让大权旁落。更妙的是,这些地方官员不通日语,只能通过他们的副手——也就是公家的年轻人——来治理地方,这些人也可以就此学到真正的经验,然后很快就能够独当一面,接手地方的治理之权。
一条兼遐的建议,让周璞小小地惊诧了一下。
居然主动想要让我们派人来做地方官,这位左相还真是毫无顾忌啊。
略微思索了一下以后,周璞觉得这样做并不妥当。日本各地早已经为豪族所割据,若真的派地方官协同公家的人一起治政,势必会阻塞豪族们对地方的影响力,那就激起各地豪族更为剧烈的反抗,白白给大汉军队自找麻烦。
考虑到日本是有超过千万人口的国家,大汉并没有强行吞并其领土的想法,只是想要一个长崎港作为商港而已,之前也只有派驻驻军的计划,并没有直接派地方官统治的打算。
一个很简单的道理——如果直接统治,那就要自己负担统治的成本,如果只是遥控的话,那就算再怎么压榨,反抗也会有合作者和傀儡来帮着分担。
另外,大汉出兵并不是只为了扶助日本的朝廷,若是这么帮公家的话,那接下来就不好在各方势力当中居间平衡了,也违背了出兵的初衷。
“左府大人所思所想,确实很有道理,不过弊国现在初立,百废待兴,到处都需要有治民理政之才的官员,实在不好再往外调。”带着这样的想法,周璞轻轻摇头表示婉拒,“况且,我朝出兵,是为了帮贵国讨逆,绝无借机来侵占贵国领土的意思,如果我们派地方官来贵国牧民,就会显得我朝用心不真诚了。”
都已经要出兵侵略了,还说这样的漂亮话做什么!听到了他的话之后,左右大臣同时在心里大骂。但是他们又对周璞毫无办法,所以只能耐着性子继续向他分说。
“大人有所不知,弊国朝廷被人架空了数百年,权威早已经所剩无几,若再无一番振作的话,恐怕就会有彻底衰微的危险。”一条兼遐按捺住心中的焦躁,“我曾听闻贵国古人说过,治重病需要猛药,要挽救深入到骨髓里面的病症,必须要行非常手段不可,还请大人体谅我们的难处。否则……若我们没有实力的话,恐怕战后也难以为继,更加不可能为贵国维护住日本的秩序了,那岂不是让贵国白白出兵一场?”
这一番剖白,既十分哀恳,但是却又暗含着威胁,不卑不亢倒是让周璞犯了难。
日本朝廷的合作,对他来说是还是有帮助的,如果一点退让都不肯做,寒了他们的心,那自己这一趟辛苦可不就白费了。
“那……贵国朝廷最少要达成何种条件才能够满足呢?”他稍微放缓了语气。“我这边可以先记录一下,回去之后再征询国内。”
眼见大汉的使者终于被挤得让步,一条兼遐和右大臣对视了一眼,都出现了喜色。
“想要维持朝廷的地位,必须要有足够大的领地,最小最小也要占据近畿地区。”一条兼遐没有放过机会,马上侃侃而谈,“在战后,务必要让近畿地区的这些藩国都必须由弊国朝廷直领,关东地区也必须被打散拆分,绝不能再让关东出现一个可以威胁到朝廷的武家割据势力。”
自从源赖朝在镰仓建立幕府开始,关东就一直成为武家们的兴盛之地,多少次造反作乱,也成为了朝廷眼中的日本祸乱之源,必须得到彻底的根治。一条兼遐和二条康道之前估算了一下,以朝廷目前的能力,想要一下子恢复全国直统是不大可能的,所以干脆对关东分而治之,让他们谁也无力和朝廷对抗。
可是他们却没有想到,大汉一开始就不想实现战后日本朝廷一家独大的局面。因此他们的愿望注定无法实现了。
“扶助贵国朝廷,是我们肯定要做的。”周璞展颜一笑,有意避开了做出任何实质性的承诺,“扶起了贵国朝廷之后,贵国的内政,我们是不会干涉的,贵国朝廷想要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
一条兼遐和二条康道把这话理解成了周璞已经全部答应了他们的条件,所以各自都欢欣鼓舞。“多谢天使!”
因为情况比预想当中还要顺利,所以他们两个都十分高兴,极力奉承周璞,把他当成恩人。
“既然今天还有一件事,也请左府大人注意一下。”周璞的表情突然变得严肃了起来。“若是我国出兵打过来了,以后两国来往当中,贵国的君主就不能公开称皇了,还请换个称呼。”
“换个称呼?”原本还欢天喜地的两个人,听到了这个要求之后,正如被迎头浇了一盆冰水一样,顿时都凝重了起来,“大人这是怎么说?”
“这没有什么好说的吧?”周璞从容地看着他们,“既然两位大人都精熟于我国的文化,那自然也会听过一句古话,天无二日民无二主。放眼天下,能称皇的人顶多只有一个。既然我们中原天子已经是皇帝了,贵国的国君如何又能够称皇?还是改掉为妙。”
第1603章 旁观者或许清
“大人,这个要求实在太让人为难了。”一条兼遐的脸已经沉了下来,“天皇之称,我国已经用了千百年,实在无法贸然更换……”
“尊古当然是好事,但是有时候大家也要顺应时势,不能泥古不化。”周璞却完全不为所动,依旧从容,“天皇之称谓,实在难以为我大汉所容,更加有触犯了我朝天子尊严之嫌。”
“可是我们并未冒犯贵国天子的尊严啊?”二条康道马上抗辩,“我们之所以用天皇的称谓,正是因为受到了中原文化的影响,而贵国的《史记》里面有载,在秦始皇统一天下之后,想要为自己上一个尊号,丞相李斯等谨与博士议曰:‘古有天皇,有地皇,有泰皇,泰皇最贵臣等昧死上尊号,王为泰皇’,而始皇帝这个尊号还是不满意,所以自己给自己选定了皇帝的称号。由此可见,在贵国的历史上,皇帝的尊号是高过天皇的,我国国君使用天皇这个称号,已经是表达了对中原天子的尊重了。”
尽管二条康道旁征博引,但是周璞依旧不为所动。
“不管如何,有一个‘皇’字就是大大不妥,实在难以令我国朝廷接受。之前我私下里称过这些称谓,但是那只是个人沿用习惯性的说法而已,官方的场合下是实在不能使用的。贵国既然说过要仰赖天恩,并且以后要世世代代恭顺于我朝天子,那为何连一个犯忌的称谓都不肯改?”
他突然纠结于称号问题,自然是别有用意。天皇的称号日本朝廷已经沿用了千年,并且已经被视作了朝廷的象征,如果他可以强迫对方改掉称谓的话,就能够体现出大汉对日本朝廷的压制力——另外,就算对方坚持不肯同意,他也可以用暂时放弃这个要求作为条件,来取得其他方面的让步。
“我们世世代代都是如此称呼陛下的,若不称天皇,那又该如何称谓!”二条康道大声抗辩。“这个要求,恕我们实在难以从命。”
“在天皇之前,不是已经有了名号了吗?”周璞反问,“在魏晋的时候,贵国的国君曾经派使者来到过中原,领受了当时的曹魏国君的御封,如今改回倭王的称号,岂不也是尊古?”
他略带揶揄的的反诘,让二条康道越发感到难受了。“倭王这个名号,含有贬义,恕难领受!”
“如果觉得倭王这个名号不肯领受的话,那可以再想想用别的名号,总之带着‘皇’字的称号,恕我们难以接受,”周璞的表情也变得严峻了起来,“若是贵国朝廷觉得这个要求实在太过于难以接受的话,那便不答应吧,反正我们也不想强人所难!”
这毫无顾忌的威胁,让左右大臣两个人一时无语,他们两个再次对视了一下,一时间都难以下定决心。这个突如其来的要求,他们事前没有准备,也不知道到底如何是好。
可是大汉的使者已经在等结果了,看上去今天不给出一个满意答复的话,谈判未必能够再继续下去了。
思索了片刻之后,一条兼遐决定再和二条康道商量一下。
“还请大人稍等一下,兹事体大,我们需要统一一下意见。”也不管周璞如何回答,他招手就带着二条康道来到角落里面。
“右府,这个要求你看应该怎么样?”他试探性地问了一下二条康道。
“一切以大人马首是瞻。”二条康道却给了一个让他哭笑不得的回答。
其实他的心里早就已经想着答应了,只是想要找二条康道来分担一下责任而已,没想到二条康道比他更加圆滑,一点都不想表露同意的意思。
但是实际上这已经是默认了。
一条兼遐等了许久,但是仍旧没有等到二条康道表达意见,他只好无奈地开口。
“眼下实在是我们有求于人,些许虚名,我看就不要再纠结了吧,左右不过是一个皇字而已,改掉就改掉吧。我们想要别人帮这么大的忙,不付出一些代价来是不可能的,只要能够达到最后的目的,一些苦痛还是可以忍受的。”
虽然他表面上说得轻松,但是这件事当然不可能是很容易办的事情,朝廷给天皇去掉皇字,在天下人眼里只能被视为朝廷为了复国而丢弃了尊严,而且毫无疑问会削弱朝廷的正统性,对朝廷的权威是一种十分大的伤害。
眼下他只想着糊弄过去,到时候在两国之间的交往文书当中降格,在国内的文书当中则继续用原本的称谓。
“事已至此,在下也没有别的意见可提了,只能唯左府大人马首是瞻!”二条康道长叹了一声,似乎有些许不甘,不过却没有做任何其他表示。
接着,两个人回到了周璞的面前。
“大人,经过我们的商讨,贵国的要求……我们决定接受。”一条兼遐十分认真地看着对方,“想必大人能够就此看到我们的诚意,和对****天子的一片赤诚了吧?”
居然直接就答应了?周璞反倒是有些意外。
他突然提出这么高的条件,原本就是为了作为一种手段,就算达不成也可以漫天要价就地还钱,至少为自己争取一些主动,没想到这些人居然只是嘴上抗辩两句就直接答应了,这还真是……看来这些人虽然嘴上说得慷慨激昂,其实未必对自己的天皇有多少人忠心呢。
不过,既然他们答应了,这也算是一个成果吧,至少已经把他们的屈从态度试探出来了。
“那左府大人觉得用什么称号最好呢?”周璞笑着反问。
“废掉皇字的话,用王总该可以吧?称日本国王总是不犯忌的吧?”一条兼遐小心地问,“我听闻高丽就是如此处理的。”
“这个……应该可以。”虽然周璞并没有得到国内的指示,不过这个事情确实有先例,所以他也可以事前就允许。“不过,我们能够接受,贵国的君主能够接受吗?”
“为了复国,再大的艰难我们也可以忍受,更何况是虚名上的事情?”一条兼遐苦笑,“法皇陛下已经全权授权给我们了,所以我们谈的事情,嗯……”
说到这里的时候,他突然惊觉法皇陛下四个字已经是不合时宜了,于是马上顺口含混了过去,“他是可以接受的,至于国内,我预计到时候肯定会有反对的声音,但是只要我们用心去安抚,应该是可以安抚下来的……”
“大人一片丹心,实在令人感动。既然这样的话,那么我国也没有理由不帮助贵国朝廷了,只要我们精诚团结,大事可期!”
“只盼那一天早日到来!”一条兼遐既无奈又期待地说。
将最重要的问题初步达成共识之后,他们已经没有多少地方有冲突了,接下来,三个人又仔细商讨了一下周璞回九州之后的联系方式,尤其是在大汉进兵之前的报信方式,这一点尤为重要,因为京都这些人未来就是依据这个方式来救出两位陛下的时机的。
等到他们谈完的时候,时间已经接近来到深夜了,在一条兼遐的命令下,周璞跟着桥本实清被送了回去,而一条兼遐和二条康道两个人则留了下来。
一条兼遐仰头看着天空,此时天色已经完全黑了,星光也十分暗淡,幽深的黑暗仿佛能够将一切吞没。
这深邃的黑暗,吞噬掉了他之前的兴奋,也吞噬掉了他刚才的愤怒,他现在一片平静,只是呆呆地看着夜空。
二条康道也没有说话,陪着他站在旁边,两个人的袍服在夜风当中微微飘荡,一时间倒有些出尘的意味。
“记得那时候你就是在这里跟我说这件事的吧……”不知道过了多久之后,一条兼遐终于开口了。
“现在回想起来,简直恍若隔世,真没想到一下子就进展到了这种程度!”
“那左府大人觉得是好还是不好呢?”二条康道慢悠悠地问,“我看大人神色时代古怪,似乎有些不豫。”
“福兮祸所依,祸兮福所伏,因果循环,又怎么能够说得清楚!”一条兼遐突然长叹,“若是之前,我还觉得这是大好事,只是今天看来,却未必如此了。幕府是恶狼,但是我们借着恶虎驱赶他们,只怕以后也是要为饿虎所制啊……”
“恶狼近在身边,什么都要什么都抢,恶虎离我们很远,至少能抢的东西也少很多,这其中还是有区别的吧。”二条康道反驳。“只是要个虚名而已,我看就算从了他们又何妨。”
“他们现在只是要个虚名,那以后呢?以后就不会要其他东西了吗?以后我们为人所制,只怕还是得为虎作伥。”一条兼遐颓然垂下了视线,“以后怕是我们要真的承受骂名了。”
“为虎作伥,总比成为风中飘零的孤魂野鬼要好!”二条康道坚定地说,“既然大汉需要我们维持日本,那么至少我们就会有一个立身之地,总比现在不得不仰人鼻息要好。想想吧,以我们的身份,幕府定一年家禄却不过两三千石,连一个武士旗本都不如,更加不可能和大名相比……此等羞辱,难道我们能忍受过去吗?”
“自然是不能……”一条兼遐咬着牙说。“可是如果我们事事都依从他们的话,迟早我们就会成为天下人眼中的****,到时候就连好不容易求到的立身之地也保不稳。”
“现在哪里还能想那么多!”因为害怕一条兼遐动摇,所以二条康道连忙喝止,“左府大人,现在可不是犹疑的时候了!”
“我没有犹疑,只是现在情况演变有些意外,有些事情不得不去想了。”一条兼遐摇了摇头,“我们必须给天下人一个解释,至少要让他们不至于恨上法皇陛下。”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只要能够夺回权位,就算付出点代价又算什么?”二条康道有些不解。
“不,不行的。”一条兼遐温声回答,“朝廷的权威有赖于法皇和天皇的权威,他们的权威受损,朝廷就会受损,而如果他们受损的话,公家又如何自处?所以我们要想办法,让这种损失尽量减少。”
接着,他就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右府大人,等到大汉打过来,我们的密约公诸天下,我就把所有责任都揽在自己身上,帮法皇陛下撇清关系,然后辞职,归隐山林,到时候朝廷就要仰仗你了。”
“左府大人?”二条康道大惊,“这又是何苦?”
“我身为藤氏长者,又是皇室成员,如果朝廷真的重新夺回了权位,我继续再领国政的话,不光是与礼不合,而且也容易招惹嫌隙,”一条兼遐镇定地回答,“所以既然必定要去位,那我干脆把罪责也一并带走吧,这样法皇陛下和你就可以轻松得多。”
“可是……可是天下人又不会相信一切只是你一意孤行啊!”二条康道还是难以接受。
“就算能多骗一个也是好的,那你们的压力就少了一分,以后行事也就轻松了一分。”一条兼遐双手并拢,宽袍的袖子也随之垂下,“只要你们能努力奋发,巩固住朝廷的根基,那就不枉我做出这点牺牲了。”
“可是……”二条康道还想说些什么。
“我纵观中国历史,他们一个王朝也不过两三百年而已……和我们千百年传承完全不同。”还没有等他说完,一条兼遐就直接打断了他,自顾自地说了下去,“无论王朝初期多么强势,天下布武,到了中期也会很快衰颓,尚武和进取之心会被磨灭,直至最后灭亡都难以恢复。前汉四百年,中间就天下大乱;大唐三百年,中间经过安史之乱也已经彻底衰颓,宋有靖康,明有土木堡,它们都是如此,想来如今的汉朝也还是会如此……如今虽然形势比人强,但是我们毕竟孤悬海外,中原无法触及。只要忍辱负重,以拖待变,过不得多少年,大汉就会内乱,就会衰颓,我们彻底夺回日本的日子就为期不远了。千百年我们都等得了,再等几代人也没什么,更何况到时候我们还有更深厚的根基和财力物力了。”
“左府大人说得很对,这正是我心中所想。”二条康道连忙附和。“虽然更改名称是耻辱,但是只要我们忍辱负重,总会有守得云开见月明的时候,而且我觉得应该会很快,大汉如此依仗武力,定然会有物极必反的一天。”
“但愿如此吧。”一条兼遐苦笑,“虽然我等未必能够见到这一天了,但是至少可以期待一下,免得此生还带有愧疚。”
“我是绝对不会愧疚的。”二条康道昂着头回答,“想要得到什么,就要付出一些代价,而只要达成了目的,就算付出些许代价又何妨?”
“你倒是意志坚定啊……”一条兼遐有些愕然,不过很快就释然了,“好,这样也好,到时候朝廷也需要你这种人来维持,我这种人……就算被贬居也没什么。”
因为看出了一条兼遐决心已下,所以二条康道也不再劝了,只是沉默着。
一条兼遐重新又转回去,看着远处的万家灯火,以及那隐匿在点点微光之后的幽深宫墙。远处寺堂不时传来萧笙之音,那是他们带来的那些人为了掩盖他们的密会而有意弄出来的声音,显示大家都在恣意纵乐。只是现在他听起来却总觉得心里有些发堵。
不知道法皇陛下现在在做什么呢?到时候又会怎么看待我们呢?
罢了,想这么多也毫无意义,还不如和一个醉汉一样摇摇晃晃走下去吧。此生如同浮萍一样,谁不是身不由己呢?
“宫墙月暗泪眼昏,造传荒邱有无明?”他脱口而出。
这句诗原本是《源氏物语》里面桐壶帝吟诵的诗句,抒发的是失去爱人之后的哀痛,然而现在用在这里,似乎也十分贴切。
“翔鹤啼鸣惊破晓,再整宇内待重清。”二条康道愣了片刻之后,自己马上编了一句诗回复了对方。
他接着的这句诗,意思陡然一变,头一句还哀伤衰颓的意境,突然就变成了奋发激昂。
“你还真是……”一条兼遐大笑了起来。“好,好!”
在和朝廷的公卿们商谈了这一回之后,为了避免暴露,周璞再也不同一条兼遐和二条康道直接来往,只是通过桥本实清偶尔传一传话,再交流一下两边的信息,平时就呆在桥本家,倒也自得其乐。
因为三井家的商队还有几天要走,所以他还干脆在桥本实清等人的带领下把京都附近的名胜古迹游荡了一圈,包括久负盛名的金阁寺银阁寺,也算是尽了兴。
直到三井家的商队重新启程之后,他才重新踏上了回归九州的路途。
不过相比上次,这一次他的行动要规矩得多,一切都以尽快赶回九州为念。
第1604章 虚与委蛇
而他当然不会知道,此时他身处九州的同仁们,已经陷入到了微妙的境地当中。UU小说,www.uu234.com
就在他离开后几天,仍在九州商馆的刘靖突然再次接受到了老中内藤忠重的传召。
怀着疑惑而又紧张的心情,他马上就抛下了其他事情,在当天下午来到了长崎官署当中觐见这位老中。
之前的长崎奉行竹中重义,因为贪腐而被幕府发觉,现在已经被索拿并且被送往了江户,而且据说这次逃不了一个被切腹的处置。因为竹中重义的被抓,老中内藤忠重最近一直都在长崎清洗他的亲信官员,所以今天他来官署的时候发现多了很多生面孔,这些人看见他也不冷不热,再也没有了当初那些人的热络。
在侯见室当中他等候了很久,直到已经有些不耐烦的时候,一个板着脸的侍从这才来到侯见室内宣召他,然后他跟着对方来到了内藤忠重所处的房间里面。
一进来,他就发现内藤忠重正坐在椅子上处理公文,见到他的时候也仍旧目不斜视,只是手稍微摆了一下,示意他坐下。
由于和西洋以及大汉的商船来往频繁,所以这里受到了外部世界的很大影响,与日本其他地方大不相同。不光是城区的建筑格局有西洋风,就连官署内的陈设也多了很多外来色彩,比如内藤忠重所坐的西洋椅子,就是日本人平常不使用的器物。
刘靖也不慌不忙,按照内藤忠重的吩咐坐了下来,静静地等待这位幕府老中发话。
“让大使久等了,抱歉。”直到内藤忠重将桌上的文件都处理完了之后,他才搁下了笔,然后抬头朝刘靖笑了笑。
接着,他又伸了个懒腰,然后往后一仰,“哎,最近还真是忙碌啊,有太多的事情等着我来处理,可真是让人头疼。”
“大人辛苦了。”刘靖恭敬地向他行礼。
“大家都辛苦,都是为了国事啊!”内藤忠重先是叹了口气,然后又笑了起来,“不过说实话,这南蛮人的器具还真是有些意思,用起来非常舒服……他们倒还真会享受啊,只可惜我只能在这儿享受一下了。”
“大人回江户的时候,也可以带回去啊?”刘靖笑着问。“说不定还可以在同僚们面前展示一下呢。”
“那可不行,我在江户不能标新立异,也不能显得与众不同,不然可有很多人会说我的坏话了。”内藤忠重苦笑,然后马上转开了话题,“算了,该说正事了……刘大人,今天我把你叫过来,是有些要事要询问你。”
“大人请问?”刘靖有些好奇。
“因为现在江户还没有把接替竹中重义人选派过来,所以最近长崎的事务一直都在由我来处理。虽然一开始是千头万绪令人头疼,但是现在总算是有了个头绪。”内藤忠重忽然微微笑了起来,“我们也已经查清楚了,之前竹中重义多次勒索过贵国商人、乃至大人本人的礼物,有一些钱财和礼物已经被他挥霍了,所以无从追索,但是能够追索到的礼物我们都已经清理封存了,到时候麻烦大人把这些礼物都拿回去吧,这些不法所得我们不能留。”
“这……”刘靖十分惊愕。
没想到抄家之后居然还会有东西退?这破天荒的稀奇事确实他之前从未听过,想来日本幕府内部也没有这样的规矩,看来这是内藤忠重的个人意志。
还真是看重我啊,看来笼络我的心思很明确呢……他心里冷笑。
“谢大人!”他很快就恢复了镇定,连忙向对方致谢,“大人一来,就让长崎的风气为之一变,也让我们的冤屈得以伸张,堪称贤明!”
“这件事本来责任就在我们身上,我现在也只不过是补救而已,又怎么谈得上贤明呢?”内藤忠重摇了摇头,“刘大人,这只是其中一件事而已,还有一件事我想要问问你。”
“请大人问?”
“自从我开始接手长崎的事务以来,有些事情就变得很奇怪了。”内藤忠重不慌不忙地从自己桌上的文件堆里面抽出了几页簿子,然后扔到了刘靖的面前。“根据港口的记录,最近从贵国来的商船,相比之前已经大为下降,货运量也下降了不少,请问这是何原因?”
“这……”刘靖微微一滞,总算他事前也想过会被人问这种事,所以马上就采用了自己之前的说辞,“这是因为……因为我们两国之间现在有贸易上的纠纷,现在国内对此有些不满,所以限制了商船的贸易往来,我们,我们也在为此忧心忡忡。再说了,现在铜的出口还没有回复,大人这边又想要限制两边的贸易往来,”
“是啊——贵国看来确实心里有气,这也在情理之中。”内藤忠重点了点头,接受了这个说法,“可是强行限制两国的贸易往来,这并非是我们的本意。”
“事情到这个地步,也不能全怪我们吧?”刘靖苦笑,“我们也不希望两国间的贸易出现这么多的波折的。”
“既然事情已经发生了,再来追究以前已经没有意义了吧?”他暗含的反讽,内藤忠重装作没有听出来,“大人,现在重要的事情的解决这些疑难,而且越快越好。敢问之前我跟大人说过的事情,现在有了结果没有?”
他说的自然是想要前去大汉和大汉朝廷谈判一事,此事当然断不可行,刘靖只是随便向国内报告了一下而已,但是又怎么能告诉他实情。
“我已经报告给国内,现在国内大概还在商讨应该如何处理,还请大人稍等吧。”刘靖低声回答,“想来很快就会有结果了。”
也许是因为这个答案十分不合心意的缘故,内藤忠重的眉头皱了起来,看着刘靖的目光也变得凌厉了许多。
刘靖压抑住了心里的紧张,尽量镇定地坐着。
“那还有一件事,也请大使给我一个解释!”内藤忠重沉默了片刻之后,突然又拿起了一张纸摊了开来,“根据荷兰来的商船的报告,他们在来长崎的一路上多次受到过海盗的骚扰,很多同行的船都被迫返航了,他们好不容易才冒险来到日本——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我国与荷兰人的贸易现在也受到了极大的影响,更有甚者,根据荷兰商船上的商人们描述,他们在来长崎之前,在外海上看到不停有大汉的商船和战舰穿梭,而且目的地都是高丽地区……请问大人,商船到了我国国门之外却逡巡不前,战舰也不停窥伺我国,这又是为何?”
这个问题,直指要害,倒是让刘靖一时失语。
虽然大汉上下已经在严守机密了,相关的海面也进行了封锁,但是再严密的罗网也会有漏网之鱼,更何况还是广阔无垠的海面?海军再怎么改扮成海盗进行袭扰,还是有荷兰人的商船突破了封锁线,来到了长崎港当中,然后将自己的所见所闻告诉给了幕府官方。
“大人……此事……此事……还请听我解释!”刘靖的额头已经流出了汗来,紧张到了极点。
“哦?要解释?那好……请解释吧。”内藤忠重冷笑了起来,“大使,我今天找你过来就是要听听你的解释呢。”
刘靖知道自己已经面临到了十分危险的处境当中,在这里,幕府老中可以以任何方式处置他,他没有任何方法躲过厄运——如果他不能给出一个令人信服的解释的话。
“最近……最近……我们两国不是关系不睦吗?所以我国的商业部衙门就下达了指令,要求……要求暂时缩减对日本的贸易规模……”刘靖勉强定了定神,然后嘶声解释了起来,“但是货物既然已经产出来了,又不好全堆在仓库里,而且我们还是想要尽快恢复贸易的,并不想纠纷长期持续下去,不得已之下,我们衙门里面的官员商议出了一个结果,那就是将这些预定要出口到贵国的货物先行存放在高丽,能够发卖多少就发卖多少,卖不掉的就先存放在高丽商馆的仓库里面,以备两国贸易关系恢复正常之后,再尽快发卖给贵国,毕竟高丽离贵国很近。”
内藤忠重一直都默默听着,不置可否。
“然后呢?”
“然后……然后是战舰的事情对吧?”刘靖小心翼翼地看着对方,“其实这事也简单,最近海面上颇为不平静,海盗行事十分猖獗,所以为了商贸的安全,我们不得不增派了战舰给商船队保驾护航,另外还有不少战舰被派去清剿海盗,以便让海面重新归于太平……想必这些荷兰人看到的战舰,就是我们执行以上任务的战舰吧。”
“清剿海盗?恐怕不止如此吧?!”内藤忠重仍旧是冷笑,“在我们两国贸易出现纠纷的时候,海盗就突然猖獗了,然后贸易就马上大幅萎缩,就连荷兰人的贸易都受到了极大的影响,这其中难道没有什么玄机吗?我看其中蹊跷甚多,怎么看都会让人产生一个想法,觉得这些海盗都是贵国的海军刻意放出来的吧?”
“大人……大人此话从何说起?”刘靖大惊失色,显得十分仓皇,“两国之间的贸易,我们是十分重视的,我们……我们怎么会做这种事呢?这不是让大家都受损吗?”
“是啊,我也很奇怪,为什么有些人非要喜欢做些让大家都受损的事情,而不愿意做一些让大家都能够得利的事情呢?”内藤忠重霍得站了起来,然后走到了刘靖的身边,“刘大使,事到如今,你就不用再说一些漂亮话来糊弄我们了,请告诉我们吧,是不是贵国的商业部或者朝廷以为用这种掐断贸易的方式来要挟我们,我们就会不得不就范,然后对贵国朝廷俯首听命了?”
因为心里起了火,所以他的话也毫不客气了。在他看来,大汉这种种行迹,怎么看都透着诡异,而且种种迹象表明,他们是故意降低了两国间的贸易量,而且还干扰日本和荷兰的正常贸易。
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内藤忠重思来想去,最后觉得唯一的可能性就是大汉朝廷想要用这种方式来勒索幕府,逼迫幕府就范,同意他们所有的贸易条件。
不得不说,这种做法确实让幕府变得有些吃力,很多原本依赖进口原料的行业——比如丝织业等等——因为大汉的这些举措而顿时陷入到了生产难以为继的境地,商业不稳定经济就不稳定,经济不稳定社会就不稳定,实在有些难受。
不过,这种难受,并没有疼到让幕府和内藤忠重本人屈服的地步,反而激起了他们的恼怒,在他们看来,大汉这是以过激的手段来处理贸易问题,甚至还影响到了日本和别国的贸易,实在欺人太甚。
而且在他们看来,中国向日本出口的商品,虽然对日本来说至关重要,但是并没有上升到命脉的地步;而日本对中国出口的商品,却完完全全抓住了对方的命脉,无论从哪方面来看,在两国的贸易当中,都应该是日本占有优势地位才对,至少不应该由自己这边让步。
因此,他决定以强硬方式回击大汉的举措,召来刘靖吓唬一番也是情理之中。
“大人莫要冤枉了我们!我们怎么会做出这种事!”刘靖听完了对方的话之后,发现对方做出了错误的判断,因此他装作十分慌乱地辩解,但是心里却反倒是定下了心来。
“事实已经都摆在大家的面前了,大人不承认又有什么用?”内藤忠重还是一脸的讥诮,“算了,我也理解大人的难处,这种事情你也不能直接承认,不过……还请不要再说些无用的假话来诓骗我了吧,免得徒增耻笑。”
“大人……”刘靖犹豫了许久,最后还是垂下了头不再辩解。
内藤忠重自然将他这种样子当成了默认,确认了自己的猜想属实。
“很好,看来大使终于无话可说了。”他又叹了口气,然后走回到刚才的座位上重新坐了下来,“我们各为其主,原本这件事也没什么好说的,只是贵国朝廷这么做,难道没有在意过大人的安危吗?若是将军大人雷霆一怒,恐怕大人纵使身为官员,也难以保全自己啊。”
“这是朝廷的安排,我身在长崎又能做什么?无非只能是********而已,就算要面临危险也无话可说。”沉默了许久之后,刘靖回答,“再说了,此事闹到如今的地步,我也觉得并非只是我们大汉的责任,如果不是之前闹出那么大的风波的话,又怎么会有接下来的事情?”
“现在再追究责任在哪边还有意义吗?!”内藤忠重紧皱着眉头问,“重要的是解决!早点把事情解决!大人自己不也是说了吗?大汉朝廷现在还是在盼着尽快恢复通商的,那么多货物堆在高丽想必也会让贵国十分难受,既然如此,那为什么还要再浪费大家的时间,而不早点把纠纷解决,让一切都回归正常呢?为什么非要用这样的方式?难道贵国以为做这样的事情我们就会妥协吗?这简直是太天真了!”
他一通狂风骤雨,说得刘靖根本不敢接口,但是刘靖知道,既然对方肯把自己叫过来,那就不会只是为了当面骂一顿而已。
“大人说得对,两败俱伤终究不是好事,以我看来,还是两家尽快和好为好。”他重新正坐,“以我身为长崎专使的立场来看,我当然是希望两国的商业日趋兴盛,商人和平民都为之受益的,只是有些事,我也难以控制……只能听天由命了,大人若是怪我,我也无话可说。”
“尽了人事之后才可以听天命,若是还没有把应该做的事情做完,那怎么能够轻言放弃?刘大人你自己也说了吧,你想要维护两国的关系,现在局势已经走到了这个地步,难道我们不应该想办法马上补救?非要听任两国关系落到谷底才好吗?”
内藤忠重从心底里不希望两国就此闹翻,尽管大汉的所作所为已经十分过分了,但是在他看来,现在的情势还可以补救,只要贸易问题能够得到解决就好。在他看来,两国并没有任何天然的矛盾,可以通过协商来解决现有的一些问题,自己是被派过来解决这些问题的,如果最后两国闹崩,上面的大老和将军一定会认为这是自己无能;相反如果真的他力挽狂澜,让一切都恢复正常的话,那肯定也会得到将军大人的好评。
而这一切,就需要这位大汉官员的配合了。
“大人……大人是觉得现在还有转圜的办法吗……”刘靖疑惑地问。
“当然有了!天下无不可为之事,只是看有没有决心去做而已,只要有决心,还怕做不成?”内藤忠重摇了摇头,“刘大人,你的安危荣辱、还有在贵国朝廷的前途其实都是和我们一致的,只有两国的贸易变得长久而且规模更大,大人才会更加得到看重和信用,难道大人这样的聪明人这样的事情都看不出来吗?”
第1605章 源自百年前的信心
“大人所言……确实是正理。”想了片刻之后,刘靖点了点头,“我也希望两国快点恢复正常。”
“既然这样的话,大人就抓紧时间为我们分说吧,告诉贵国那边,恢复贸易一事我们这边已经不存在任何障碍了,铜马上就可以重新出口,其他的一切准备,我这里都已经做好了或者真在做。”内藤忠重的脸上重新浮现出了笑容,“另外,访问大汉一事也请贵国朝廷尽快给予答复,如果贵国朝廷同意的话,我这边随时都可以成行,反正派过来接替长崎奉行的人选很快就要过来了,到时候一切事务都交办给他就好了。”
“好,既然大人如此说,那我……那我就全力以赴一次吧!”想了许久之后,刘靖终于下定了决心一样,“我这就回去写信,跟国内痛陈厉害,把贵国的诚意都告诉国内,让他们不要再一意孤行,马上让贸易得以恢复。不过……大人能保证一定马上回复铜的出口,并且以后不再做出类似的事情吗?”
“这一点我可以保证。”内藤忠重肃然回答,“之前我们这边确实有些失之于草率了,我们内部也在反省,怎么会再做类似的事情,给大家徒增烦扰呢?这场风波早点结束为上,不用再继续下去了。”
“大人,多谢了!”刘靖神色凝重地站了起来,然后深深地对内藤忠重一揖,“我相信只要大人的诚意做足了,我们国内也不会在横加阻挠,一切都会很快有个改观的。”
“那就静候大人的佳音了,时间紧迫,还请大人抓紧。”内藤忠重笑得更加深了,“那些退回去的礼物大人就拿回去吧,可以自己分发下去,等到大人大功告成的时候,我们自然还会有一笔礼物奉上,这笔礼物,绝对能够让大人以后衣食无忧。”
刘靖再度深深一揖,然后离开了官署。
在刘靖离开之后,内藤忠重还是没有去休息,而是继续伏在案边继续审阅那些文牍。最近他要负责的事情太多了,种种劳累让他头上的白发都多了不少。
暂时接管竹中重义的职务,在之前的看来只是一件小事而已,但是最近他才发现其中千头万绪,竹中重义在长崎盘踞了许久,到处上下其手,很多事情根本不是一下子就能够理清的。
而在长崎本地的事务之外,大汉的异动更加让他忧心忡忡。两国之间的贸易纠纷已经持续太久了,已经损害到了日本国内的利益,他必须早点结束这些不愉快的纠纷。
说到这里,他又不禁对之前幕府高层合议后作出的禁止铜出口的决定感到十分不满,只是现在说什么也晚了。
大汉的官员看上去已经被他所说服了,接下来可以靠他帮一下忙,尽量快地重建两国之间的正常贸易,不过看上去他也对很多事情无能为力,未必能够帮到多少忙。
想了许久之后,内藤忠重向大汉的朝廷决定写一封信,经由刘靖转交过去,把言辞放得谦卑一点,力陈两国之间贸易的重要性,和日本国内重开贸易的、并且尽快开始贸易谈判的诚意,争取让谈判早日举行,自己也可以早日造访大汉。
于是他马上从旁边拿起了纸笔,开始写了起来,不过因为心情实在烦躁,所以写写停停,几次都感觉十分不满意,干脆撕掉重写,不知道怎么回事,他心里总是有些惴惴不安,好像有一块沉重的石头压到了他的头上似的。
觉得十分烦闷,所以他干脆搁下了笔,倚靠在这把南蛮椅子上闭目养起神来。
慢慢地,他开始陷入到了意识的混沌当中,周围的一切都模糊了,好像来到了一个虚无的空间当中一样。
之前所思考的一切都重新在脑中盘桓,他不自觉地又将所有有关于大汉的情报又都重新整理了一遍。
实在有些太可疑了,根据各方面传过来的情报,大汉一直在各方面都有异动,更为可疑的是,身处在高丽的日本商馆一直没有传递消息过来,已经快一个多月了,仿佛那边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
因为两国之间的商人往来本来就不频繁,所以最初的时候还没有人当做一回事,但是现在结合大汉异动的情况来看,怎么想都有些奇怪。他几天前曾经派使者前往高丽釜山去打听情况,但是现在还是没有任何信息传回来,大概还要再等些时日吧。
这一切的一切,大概就是从那个决定开始的吧。
最初做出禁绝铜贸易的时候,大家反复商讨琢磨过,对大汉各种有可能的反应都研判过,还有相关的应对预案——然而现在却发现,大汉的反应和他们之前所猜测的完全不同。
是的,太奇怪了,驻大汉京城的使团一直都在被严厉申斥,但是大汉现在却完全没有尽快达成妥协的意思,还是在不紧不慢地谈判着。他们到底是想谈还是不想谈呢?内藤忠重已经完全想不透了。
还有私底下的这些行为,难道大汉以为日本这边真的就会相信只是海盗所为吗?难道他们真的相信自己这边会忍气吞声吗?就算大汉一向行事果决,这样的举措看起来也是太过于凌厉了,简直就像是不考虑日后两国关系的维护了,从往常的来往来判断,他不觉得大汉朝廷的那些高官们会是这样不理智的人。
会不会……会不会他们真的打算兵戎相见了?内藤忠重沉思了许久之后,脑子里面突然闪过了这个念头。
这个猜想前两天曾有身边的一位辅佐官问过,但是很快就被自己和其他人否定了。大家认为大汉虽然在日本外海集聚海军,但是这应该是为了封锁日本的对外贸易,逼迫幕府尽快就范,按照他们的意志来重新划定贸易的规矩,并非是打算武力进犯日本。
这并不是他们过于自大,而是幕府的外在力量足够庞大,足以给他们以信心。
德川家康苦心孤诣一手建立的幕府体系,极大地扩张了德川家族在日本的统治地位,并且留下了一个庞大的军事体系。德川幕府将军辖下除了大名之外,还有专门从事军事的世袭小领主旗本,这些旗本就如同大明的千户百户等地方世袭军官和欧洲各地的贵族骑士一样,拥有专门的土地和俸禄,世代以从军拱卫幕府为业。
幕府将军辖下有接近五千旗本,这些旗本加上御家人和侍从总计有数万人之多,号称“旗本八万骑”,这几万人就是幕府最核心的武力,也是他们赖以维持对日本统治的基石。在旗本等直属的精锐武装之外,幕府和亲幕府的大名还掌握着大量的土地和人口,在需要的时候还可以从其中挑选征召士兵,如果幕府全力应对的话,在关东的基本盘当中就可以动员出数十万大军。
幕府拥有如此强大的军事力量,位于海对岸的大汉,想必不会劳师远征,徒然消耗人力物力而已——以蒙元的武力之强势都没有打赢镰仓幕府,更何况是现在比镰仓时代要强上不知道多少倍的江户幕府?相信大汉朝廷可以做出明智的判断。
虽然也有别的情报说大汉正在高丽集结兵力,但是从报告的规模上来看怎么不像是倾大汉一国之力前来远征的样子,反倒像是集结小部分军队去镇压高丽各地的内乱——根据可靠的情报,大汉最近强势废黜了高丽的现任国君李珲,惹起了各地的骚动,也许大汉往高丽运送军队就是为了镇压他们的不满吧——他们哪里又想得到,中原的朝廷居然会胆大妄为到这种程度,居然只派几千人的军队就敢全面进犯幕府?
正因为详细研判了目前所得到的情报,内藤忠重和自己的幕僚们才最终做出了判断,并且做出了现在的回应。
可是……万一真的被不幸说中了,那怎么办?内藤忠重再问自己。
他明知道这很有可能是杞人忧天,但是心中的阴影却怎么也驱散不掉,甚至在接待完大汉的使臣之后,这种不安反倒是更加浓烈了。
他的呼吸越来越沉重了,感觉置身于暴风雨当中一样。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反正多加一点防备总归是一件好事,大不了到时候如果平安无事,就重新换回来好了。
最终他做出了决定,然后重新坐直了,再度从旁边拿起了纸笔。
只不过这次不再是写对中国朝廷官员的陈情书了,而是要写一份公文,一份向将军德川家光报告最近这些情况的公文。
尽管因为害怕被将军迁怒,进而承担两国关系恶化的责任,所以他一直不肯将类似的情况报告上去,宁可自己先想办法来解决。但是此时面临重压,他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如果两国交兵,他事前却毫无报告甚至毫无所觉的话,那么哪怕日本赢得了战争,他恐怕也会在这之前被将军勒令切腹。
因为之前就有丰富的经验,所以这次他写得十分顺畅,很快就草草写就,并且附上了自己的谨慎看法,建议将军大人最好先暗地里做一些准备以防万一,但是还是以维护大国关系的大局为重,不要再做激化两国矛盾的举动。
写完之后,他喊了一声,将自己的一位侍从叫了进来。
“你们将这封信整理好,派人送到江户去,呈递给将军大人。”他随口命令。
这位侍从马上就应了下来,接过了信就打算离开。
但是他离开之前,又被内藤忠重叫住了,然后增加了一道新的命令。“你再另外派点人,从现在开始要监视大汉驻长崎的商馆,里面有什么人在来往都要给我查清楚,另外,要注意不要露了行迹!”
“大人?”侍从有些奇怪。“一直都有人在监查大汉的商馆啊?”
“那种检查不过就是个摆设而已,有什么用?”内藤忠重摇头,“长崎的人和外国商人打交道久了,都十分奸猾,而且做事都喜欢偷懒,他们早就不堪用了,哪里还能承担大任?你要另外派人来监视,并且要你亲自来负责,一有异常直接就过来跟我汇报,明白了吗?”
“是,大人!”这次侍从不敢再多说了,连忙答应了下来。
“只希望我是在杞人忧天吧!”内藤忠重突然长叹了口气,说出了一句对方无法理解的话来。
就在这一天开始,长崎官方对大汉使馆的戒备明显加强,同时港口的防御也开始慢慢变严了,这种微小的变化当然没有逃过大汉商馆的人们,所以刘靖也开始变得小心翼翼起来。
周璞就是在这个时候赶回到长崎的,他原本想赶紧回商馆,但是很快就被身边护卫的东乡重方发现了不对劲,于是不得不先在旁边躲避,直到将要入夜的时候,才混在了一群中国商人当中,假扮护卫重新来到了领馆内。
一进来,他就马上找到了刘靖。
“刘大人,今天这是怎么回事?我看外面的戒备森严了许多。”
“大人可算是回来了啊……”刘靖的脸色有些难看,好像是最近几天都没有睡好觉一样,“最近一直都是这样,幕府看来是对我们都起了疑心了。”
接着,他将自己和内藤忠重见面的时候所听到的一切都转达给了周璞。
随着他的叙述,原本心情还算不错的周璞,顿时就跌落到了谷底。
“大人,虽然我使出了浑身解数,总算在那位老中那里蒙混过关,但是他们显然已经起了疑心了,已经在各处开始对我们的人进行盯梢,以后再想要办事就麻烦许多了。”说到这里,刘靖的脸色有些灰败起来,“现在不光是我们这里,我派出去的人还查访说,港区现在也是如临大敌,各处的军兵都戒备森严——哎,大人,我倒不是害怕我们的安危,是害怕朝廷的大事受到影响……”
“大人莫急。”尽管周璞的心里也有些焦虑,但是他却明白,作为一个负有领导责任的人,越是在这种时候,越是不能表现出动摇,否则就会让下面失去信心。“我国现在到处都在做准备,幕府得到一些消息因而产生怀疑是很正常的,这也是我们预料中的事情,完全不值得害怕,内藤忠重既然跟大人这么交代,那就说明他心里还是有侥幸心理的,希望我们两国还能够维持原本的关系,只要他还有这种心理,现在就不会跟我们翻脸,我们现在至少还是安全的。再说了,该做的事情都已经做得差不多了,现在也用不着我们再冒险做些什么了,他们就算后知后觉,又能拿我们怎样?”
接着,他又冷笑了起来,“至于幕府在长崎港的防备,那又怕得何来?他们的大炮大人又不是没有见过,左右不过是一些废铜烂铁罢了,要打烂他们是轻轻松松。不管他们有无戒备,轰开他们的堡垒都简单得很,这根本不用我们来担心。”
“大人说得……也有道理。”刘靖微微点了点头,接受了周璞的说辞。
接着,他又再问周璞,“那么大人,这次去京都之后,收获如何?”
“收获极丰。”周璞笑着点了点头,“比预想当中还要顺利许多,我直接找到了京都里面那些公卿,然后还和他们左右大臣谈了谈,只可惜形势使然,见不到他们的君王……不过,该说的东西都已经说清楚了,他们同意了我们的条件,答应为我们所用。”
“这……这可是太好了!”这个好消息,也彻底打散了刘靖心头的阴云,“现在地方豪族还有日本朝廷都能够为我们驱策,还用得着害怕幕府什么!”
“所以说,形势已经大好了。”周璞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你我现在只是要忍受一点点小小的不便而已,现在国内进兵在即,我们马上就又会扬眉吐气了。”
“大人说的是,”刘靖马上附和,“那现在我们干脆把实际情况都告诉国内,然后催促一下他们进兵吧。”
“实际情况是要说的,不过不能用催促,只是建议,毕竟那边是太子殿下亲自坐镇,可容不得我们轻慢。”周璞摇了摇头,“我们现在最需要的就是问清楚国内进兵的具体时间,这样我们才可以提前通知京都那边,和九州豪族也好互相策应。”
“那我干脆明天就派使者出去吧?”刘靖马上问。
“我亲自过去吧,这些事情最好还是我一个人来主导比较好。”周璞低声回答。“让旁人来,平白还多了几分风险。”
“那好……那一切就仰赖大人了!”刘靖先是同意,但是很快就又有些疑惑,“可是大人,你现在的发型……与日本人无异,恐怕不是那么容易出海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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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06章 万不可重蹈覆辙
日本幕府严禁普通的日本国民出海,现在又加强了对大汉商船的检查,周璞之前为了去京都,把头发都剪掉了,留了一个中间光秃秃的头皮,这样的发式,当然会在检查的时候被当成可疑人物留下来,肯定无法成行。尤其是现在检查力度还变得更严的情况下。
“你说得倒也对……所以这次还是得靠岛津家。”周璞想了一下回答,“岛津家是有海外联系的,我可以乘坐他们的船不着痕迹地离开日本,然后再绕远路去高丽,觐见太子殿下。”
这个说起来倒也不足为奇,岛津家在大明万历三十七年、日本庆长十四年,在当时还在世的德川家康的同意下,以三千兵甲、八十余艘战船的兵力对琉球王国发动了侵略进攻,然后很快就征服了这个国家,当时的琉球国王尚宁王不得不俯首认输。战后除了割让奄美群岛之外,琉球本国也成为了萨摩藩的殖民地,受到了萨摩藩的直接控制。
因为那时候琉球王国是大明的藩属国,所以虽然已经实际控制了琉球,但是岛津家让琉球还维持了表面上的独立,继续对大明称臣,不过在后来中原易代、神器鼎革之际,琉球王国的朝贡也就中断了,现在都没有恢复,
在之前的时代,原本琉球是海上贸易的一个重要中转站,中国日本和南洋的贸易,经常要从他们那里通过,不过因为落入到了日本手中,并且大汉也实行了开海政策,松江府等地变成了新的繁荣商港和中转站,所以现在它的地位也已经衰落,再也不复当年的盛景。
但是即使如此,为了继续控制琉球,萨摩藩一直也还是和琉球有来往,也成为了少数可以派船出外海的外藩之一。周璞如果能够上他们的船,自然就可以以神不知鬼不觉的方式离开。
“既然大人已经早有了方略,那下官也就不再置喙了,还望大人一切顺利,也为下官在太子面前美言几句。”刘靖颇为佩服地朝周璞拱了拱手。
“那当然了!”周璞又是大笑,“我等下就去跟东乡重方他们说,务必早点启程。”
没有再耽误时间,周璞当天就跟跟随在自己这边的东乡重方等人说清楚了现在自己的打算,而东乡重方等人马上也回去跟藩主岛津忠恒回禀,并且很快得到了岛津忠恒的批准,甚至他还自己写了一封信,请求周璞顺道带给太子殿下。
在几天后的一天晚上,周璞跟着东乡重方再度离开了长崎商港,直奔萨摩藩而去,并且最终搭上了一条萨摩藩早就安排好的船,离开了日本。
他们搭乘的这艘船,最初是往南行,过了很久之后才急速转向,向着西北方向前进。当他们进入临近高丽的海域时,一艘由大汉海军伪装的海盗船追上了他们,幸好周璞及时表露的身份,于是被这些人放行,跟着他们顺着路一路来到了高丽的釜山港。
此事的釜山港,气象已经和几个月之前完全不同,放眼看去港口到处都是穿梭不停的大汉运输船和战舰,原本繁忙的商港已经看不到高丽和其他国家的商船来往,而且港区到处都有如临大敌的大汉士兵巡逻,似乎已经完完全全地变成了一座大军营。
一到釜山,周璞就被这边的气氛给带得十分紧张,因为自己的这一副打扮,他被巡查的士兵好生盘查了一番,差点就被人抓了起来,关到那些关押其他日本商人的地方去。总算他解释清楚了自己的情况,才被带到了太子殿下的行在。
经过了这段时日的不断修建,在大汉和高丽官吏的严厉督促下,太子殿下所驻留的行在已经成了一大片的军营区,一桩桩木制的围着沿着太子所居的村居兴建,俨然已经把那里变成了大型的集镇。然而那里并没有高丽住民,同样只有戒备森严的士兵们到处巡视。
在太子侍从确认了身份之后,带着他一路前行,穿过了重重的障碍和士兵的居所,来到了太子殿下本人所住的宅屋。
因为今天太子殿下没有外出,所以他没等太久就得以接受到了殿下的接见。
一进到太子会客间里面,太子就向他摆了摆手,示意他坐下。“周司长辛苦了,请坐。”
“谢殿下。”周璞恭恭敬敬地向他行礼,然后小心地坐了下来。
隔了这么久再见到太子,他发现比起上次见面,他已经长高了不少,原本就比同龄人高上一头的个头,现在差不多快追上自己了,看上去已经有了成人的模样。而且他的面孔也变得更加方正许多,面无表情的时候显得有些严厉,让人有一种不怒自威的感觉。
“周大人现在怎么变成这样一幅模样了?”等到周璞坐定了之后,太子笑着问。
日本人现在流行的这种发式,对太子来说实在有些新奇。
“回殿下,这是现在日本武士和平民常用的发型,臣因为要在日本四处行走,所以干脆就改了这个发式,以便不至于让人产生疑窦,还请殿下谅解。”
“你忠心于国事,这是大大的好事,我怎么会怪你?”太子明白原委之后,继续笑着,“你在日本现在做得怎么样?顺利吗?”
“回殿下,十分顺利,所以臣是特意回来向复命,并且请求下一步的指示的。”周璞马上回答。“现在不光是九州的地盘最大的豪族岛津氏被我们说服准备附从大事,就连日本京都的朝廷和公卿,也在和臣密议之后决定支持我们大汉,并且愿意为我们大汉发布诏书,要求日本各地的豪杰和民众不要听从幕府的命令同大汉为敌。虽然他们现在未必有多少影响力,但是只要这么做了,至少我们可以拥有一个招牌,可以减小日本人的抵抗心理。”
“都已经做到这个地步么?”太子有些惊喜,“没想到你居然几个月内就做成了这些事……果然是朝廷的股肱之臣。”
“为国分忧,这都是臣的分内之事。”周璞故作谦恭地回答,实际上心里早已经乐开了花。“如今日本和我们合作、愿意为推翻幕府而努力的各方势力都已经跃跃欲试了,只等着我朝一声令下,就可以行动起来,一起给幕府致命一击。”
接着,他趁热打铁,从自己的身上拿出几封信来,“殿下,这几封信都是岛津氏和日本的朝廷写给我国以表恭顺的,还请殿下审阅。”
“好,好!”毕竟还是个少年人,太子现在已经满面喜色,“拿过来吧。”
他一手接过了这些信,然后仔细地阅读了起来。
因为刻意想要讨好大汉,所以这些信言辞都写得十分谦恭讨好,上面也是各种表露忠心的套话,这种套话太子从小就看到过无数遍,现在当然也不以为意,直接跳过,反倒是其中一封信上面的字倒是让他起了些许兴趣。
他从小有那么多老师在身边教习,书法自然也学习过,虽然他自己并没有专注在这上面,字写得水平一般,但是一点欣赏的眼光倒是有。
这封信是日本法皇亲自写给的,毕竟是练习过几十年,笔力苍劲而且又不失灵动,在太子看来足以和中国的名家相比。
“这字写得真是不错。”太子看完之后,将信扔到了一边,“我早就听说这些日本公卿世世代代传承中原传过去的文化,并且都深有造诣,之前我还不信,现在看来倒是真的!这个法……法……”
刚刚要说到法皇的时候,太子突然惊觉他不能采用这个说法来称呼对方。
皇帝,皇帝,这是至高无上的称号,只能由中原天子来用,外邦怎么能用?他身为大汉的太子,又怎么能对别人说出这个字来?于是在最后一刻,他强行将话吞了下去。
“殿下?”周璞看他脸色突然有异,于是低声问。
“日本的国君,不能再称呼皇字了,这于礼不合,过于僭越。只有我们中原的国君才能用皇来称呼。”太子定下神来。“我回信的时候要说清楚这件事,免得以后两国交往酿成风波。”
“殿下的这个想法,臣之前也想到了……而且已经跟日本的朝廷进行了交涉。”周璞连忙回答,“现在日本朝廷的大臣已经同意了臣的要求,他们将在我们打败幕府之后,为国君废去天皇这一称号,改成日本国王。”
“你……做得很好。”太子再度称赞,显然十分高兴。“既然他们这么恭顺,又熟悉仰慕我国的文化,那我倒还真不能太失礼了。”
“殿下,日本人终究是外邦之人,骨子里和中华之人还是不一样的。”周璞提醒了他,“仰慕中华文化,学习书法诗词只是表,他们的里子还是不一样,狡黠狠辣。”
“这一点我倒是明白,为了恢复权势不惜引外兵进犯本国,这些人又哪里有什么礼义可言呢?”太子仍旧笑着,“不过正因为如此,他们才好用。”
顿了一顿之后,他重新看向周璞,“我这里马上回信,你到时候拿着我的信去给他们吧,想必他们现在都惴惴不安,生怕在接下来的战事当中得不到好处,想来有了我的亲口保证,他们就应该能够放心了吧。对了,你这里还有什么事情需要我帮忙吗?”
“回禀殿下,臣冒死赶回来,将臣在日本现在得到的进展报告给殿下是其一,另外的目的,就是想要跟殿下问清楚我朝进兵的具体时间——现在他们都在翘首以盼,臣觉得大家一起动手,能够给幕府带来最大的伤害,也最让他们猝不及防,所以臣需要知道具体的时间,以便居间协调。另外,幕府显然已经对我们的行动有了些察觉,虽然还没有想到我们会发动战争,但是已经开始有了些许戒备,臣认为宜早不宜迟,趁他们现在还没有完全弄清楚情况,在可行的最早时间发动进攻,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他们已经发现端倪了吗?”太子的脸色瞬间就沉了下来。“我已经吩咐过海军要注意封锁海面了,怎么他们还是得到了消息?”
这么大的行动,要想完全瞒住日本人是不太可能的,所以太子也没有指望过完全保密。不过现在对他们这么快就有所察觉,总会有一点不舒服。
“殿下,这些消息是荷兰人传过去的,他们一直都在和幕府通商,而且船只和水手都十分优秀,在我国海军的围截下走回有些漏网之鱼,这恐怕是免不了的。”邓璞宽慰了太子。“不过,幕府在九州的军力十分孱弱,就算他们有所察觉,恐怕也不会给我们带来多少阻碍,只是要行动迅捷一些,免得幕府后面增援……”
“你说得倒也对。”太子点了点头,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具体的进兵时间……”
自从他来到高丽之后,京城对他的要求都是有求必应,但是却基本上不过问他这边的事务,以免给他带来压力,结果反而让他有些战战兢兢,生怕自己闹出什么错误来,辜负了父皇和天下人的期待。
正因为这种害怕,所以他基本上过问了这次远征大军的所有细节,从将士们的兵器和粮草的供应,到士兵的训练和整备,就连陆海军的作战计划他也多次过问,并且详细听取了陆海军相关人士的解释,经过这些事无巨细的努力,他已经学到了十分丰富的经验,并且开始懂得了对一个国家而言,打仗到底是怎么回事。
具体的进兵的时间,经过他和这些军官们的详细商讨,也终于定了下来。
想要谋划这么大的计划,自然要参考具体的地理天文条件,和之前的相似的历史教训。中日交战次数很少,对他们的作战计划最有参考意义的,就是元朝时的两次对日征伐了。
当年蒙古人横扫天下,忽必烈俨然也是一代雄主,大元的疆域广袤兵甲丰足,结果却两次在远征日本当中受挫,其中重要的原因就是两次都遭遇到了强烈的台风。
这两次征伐,都选在了秋天进军日本,第一次是在当年的十月登陆九州,第二次是在当年的八月,然而日本群岛四面环海,除东北部沿海外,均被容易被来自大洋当中的海风侵袭。在每年八、九、十月间,日本西部和南部常遭台风袭击;北九州恰好正位于台风的袭击区内,因此两次攻伐都碰上了令人棘手的台风,结果运输船大部分都被台风扫荡,两次攻伐的军队也因其而大大首创。日本朝野对突如其来的台风赶走元军十分惊喜,认为是天神庇佑自己,于是在全国范围内展开了大规模拜神活动,称为“神风”,对日本不受入侵的安全性也开始深信不疑。
大汉自然要吸取这些教训,所以一开始就为防范台风这种天灾因素而在做准备,进兵的时间大家一致同意要放在为进入风季的时段,也就是七月之前。
但是到底是放在五月末还是六月,讨论的人们当中产生了一些分歧。如今时间已经是五月中旬了,集中的人员物资已经大部分到位,训练也持续了一个多月,官兵上下的士气高涨,而且保障也十分充足,希望早日进兵,在近日就发动进攻。
但是还有一些人觉得应该继续等一等,把接下来要用于九州攻伐的全部军资筹集储存好再发动。
他们的理由是现在还是多雨的季节,一定会对依赖火药武器的大汉军队的发挥造成影响,按照当地的气候情况来看,六月当中雨量就会小很多,更方便大汉的进攻。
另外,九州岛适合登陆的地方不多,适合运输的港口就更少,在大汉发动攻势的时候,长崎港肯定会造成极大的破坏,很有可能一段时间内无法发挥港口的作用,只能把其他地方作为兵力和补给的输入地。
当年大元进兵的时候,就是面临适合登陆地点太少的困境,不得不集中大军两次都从博多湾进攻,结果两次都受到了挫折,第二次更是在早有所备的日军挡在了石墙工事之外,蒙受了巨大的损失。
既然如此,还不如再等等,在高丽就囤积好所有需要的军资,然后在未来进兵九州的时候将釜山作为基地,将所有的军资都集中在那里,然后沿着海岸慢慢进兵,最后再占领九州全岛,获取一个足够稳固的立足之地。否则,难免会有重蹈大元不得不将船队和士兵集中在局促的博多湾而被日军趁机围歼的覆辙的风险。
不得不说两方面的考虑都很有道理,所以各自都在军事会议上争执不下,就连主帅赵松和太子殿下本人,也都还在考虑,没有做出决定来。不过,时间已经一步步临近,太子心里也一直在为此纠结,不管怎么样,应该做出一个决定来了。
第1607章 只能应对
“现在我们一直都在讨论何时进兵为好,你最近一直都在日本,我想问下你的意见,看看你觉得哪样比较好。》UU小说,www.uu234.com”想了片刻之后,太子决定干脆也参考一下周璞的意见。
接着,他将现在军议内部讨论的分歧讲给了周璞听,然后静等周璞的看法。
对周璞来说,他当然是希望越快越好了,这样他所面临的风险才最低。不过他也知道,他是不能够以自身安全作为理由来说服殿下。
“军国大事臣原本是没有资格置喙的,不过既然殿下征询臣的意见,臣也只好说一些自己的看法。”他先给自己找了个台阶。
“但说无妨,就算说错了也不会有人怪你的。”太子不耐烦地催促。
“臣觉得两方的想法都有道理,不过尽快进兵相对看来会更好一些。”周璞小心翼翼地说,“希望推迟进兵的意见,害怕的是长期被破坏之后,没有足够的港口可用,但是如今的日本和当年已经大不相同。当年的日本和外国并没有多少贸易来往,如今却已经开海百年之间,之前各处都曾和西洋人进行过贸易,兴建了港口,所以九州岛上适合我军使用的港口已经很多,我们进占九州之后,就算九州暂时不能用,也可以使用其他港口。”
“其他港口不会被破坏了吗?”太子反问。
“应该不会。”周璞摇了摇头,显得十分笃定,“现在九州的港口,很多都是掌握在地方豪族手中的,比如萨摩藩和平户藩,这些藩都跟幕府关系十分不好,甚至有仇,所以他们肯定会乐意看到我们攻伐幕府。萨摩藩不说了,他们已经同意了和我们的合作,到时候他们的港口会对我们开放。平户藩臣之前也已经沟通过了,他们也对幕府颇有反意,臣有信心在开战之后说服平户藩倒向我们,平户之前就是通商的大港,足以满足我军所需。”
“若是果真如此的话,那就太好了啊!”太子喜出望外。“看来,父皇派你去日本真是有识人之明,父皇这是明见万里啊!”
接着,他兴奋地站了起来,好像已经因此而下定了什么决心一样。“我再问你一次,军国大事绝非儿戏,若是做了错误的判断,恐怕会有不少将士因此无辜丧命……你可有确切的把握,确定刚才说的能够达成?”
随着他的诘问,周璞突然感觉有些呼吸困难,重压如同山一样压到了他的身上。
他低下了头,仔细思索,权衡自己到底有多少把握,一时间额头也出现了汗珠。
仿佛就回到了他参与国事会议的那一天一样,那一天他已经在皇上面前留下了一个极好的印象,并且被委以重任,而太子殿下是未来的皇帝,如果他也能在殿下这里留下精明果敢的印象的话,那以后岂不是能够长保富贵?
过了许久以后,他终于重重地点了点头,“回殿下,臣不敢孟浪,所以无法说有十足的把握,不过臣有七八成的把握,我朝大军在进军九州之后,平户能为我所用,至少不会被付之一炬。臣以为无需担心九州的抵抗,因为九州的幕府力量十分薄弱,不会给我们带来太多阻碍。”
他心里当然清楚这番话的分量,不过他也知道他这么做会给太子殿下留下什么印象,他更对自己的判断有十足的把握。
他的坚定态度,足以感染太子殿下了,借着这位刚刚赶回来的大臣,他终于下定了最后的决心。
“那好,那我就召集他们过来,把我的决定告诉他们。你也一起参加,把你今天跟我说的意见都告诉他们,让大家在这一次会议当中定好进兵的时间。另外,有什么需要他们帮助的事情,你也趁早跟他们说清楚吧,免得到时候大家打上九州了却没有配合好。”
“是,殿下!”
就在周璞和太子等人商定最后进兵时间的时候,内藤忠重关于如今两国之间微妙情势的上书也被送到了江户城当中,并且在幕府的高层里面引发了一场巨大的骚动。
大奥幽深的表殿当中,几位身在江户的老中都被召集了起来,在将军德川家光出席的情况下讨论如今越发严峻的形势及其对策。
因为内藤忠重现在在长崎,稻叶正胜现在已经去了关押将军弟弟德川忠长的上野国高崎城,所以今天在场的只有酒井忠世、松平信纲、土井利胜、酒井忠胜四位老中,以及大老井伊直孝本人。
几位老中分为两列,跪坐在自己的席后,德川家光本人则端坐在御座之上,面无表情地看着前方。幽深晦暗的烛光,照得每个人的脸都有些模糊不定,也让殿中的气氛变得更加阴沉。
眼看就要下雨了,空气异常沉闷,让每个人胸口都有些压抑,好像正在被一个庞然大物所笼罩一样。
会议已经开始很久了,但是一直都没有人说话,仿佛谁也不敢承担打破这份沉默的责任似的。这是因为德川家光的脸色苍白得厉害,熟知将军大人脾气的这群高官,都清楚万一一言不合惹怒大人,后果会多么可怕。
内藤忠重在信里面提的那些问题,将他们之前对大汉的预判都击得粉碎,谁也没有想到他们居然会作得这么决绝。更可怕的是,这背后可能还孕育着一场更大的风暴。
接到了内藤忠重的信之后,幕府重臣们都放下了手上的其他事,集中起来几次商议这个问题。他们也和内藤忠重一样,更相信这是大汉贸易讹诈的手段,但是又有些害怕大汉可能还会做出更加激烈的举动。
这么大的事情,不可能不禀告将军,德川家光很快就得悉了这些事情,然后直接就召集幕府重臣们商议。
“怎么没有人说话了?平常不都是口若悬河的吗?”不知道过了多久之后,一直沉默着的将军德川家光终于开口了,“平时你们个个指点江山,仿佛只要我信用你们天下就可以长治久安,今天怎么都一个个噤若寒蝉了?”
他用略带着讥嘲的冷笑,环视了这群重臣们,最后定格在了酒井忠世的身上。
“忠世,内藤的信你已经看过了吧,对此你有什么高见?”
被德川家光盯着的时候,酒井忠世瞬间就觉得芒刺在背,心跳也骤然加速,一股恐惧不自觉地就从心里头冒了出来。
在之前的幕府议事当中,他是最为支持尽快对大汉限制贸易的一派,并且也是力主暂时断绝铜出口的人之一,很多事情就是他一力坚持下最后变成幕府决议的。可想而知,在出现了如此严峻的现在,将军大人该对自己产生多么大的怒火。
作为当时都强硬派的首领,他现在也不能不发言,给出一个让将军大人满意的解释和对策。
“愧对将军大人……”酒井忠世俯首在地,先以土下座的方式表示谢罪,“是我们之前对大汉有所误判,导致事情落到了这个地步,还请将军大人责罚!”
他的姿态放得这么低,德川家光面色稍微变得好了一些。
“请罪有什么用?现在要的是应对之策,忠世,既然当时讨论的时候你是最积极要求禁绝贸易的,想必你对现在的局面也有一些心理准备了吧?说吧,你觉得我们现在怎么做最好?”
“大人,我觉得现在大汉明显是想要用要挟的方式逼迫我们就范,这是我们绝对不能示弱的。”酒井忠世重新抬起头来,看着德川家光,“我们一旦示弱,这就会给大汉一种错觉,以为我们有求于他们,那以后就会得寸进尺,继续压迫我们让步。”
“你的意思是要强硬回击?”德川家光皱了皱眉头。
“是的,臣下以为我们必须以凛然的姿态回击大汉的这种卑鄙的行为,告诉他们堂堂一个大国,不能行此鬼蜮伎俩,也决不要想着用这种方法来逼迫我们退却。”酒井忠世点了点头,“我相信,只要以强硬的态度来和他们回应,他们最终还是会妥协的。”
“那你觉得应该怎么强硬?”德川家光再问。
“我们要把我们的态度表明清楚,然后写明国书通过长崎的商馆递交给大汉朝廷,让他们了解我们决不让步的立场,”酒井忠世大声回禀,“同时,我们还要在长崎当中搜捕那些违反了任何禁令的大汉商人,让他们得到应有的处罚,如此我们才能够不受制于人。”
德川家光没有再追问了,他转过头去,看了看一直没有说话的大佬井伊直孝。
“你怎么看。”
“大人,我觉得我们行事不能如此草率。”井伊直孝没有说别的套话,反倒是直截了当地说出了自己的意见,因而引起了其他人的些微骚动。
这不是他一向以来的行事风格,身为大老,侍奉在德川家光这样性格孤僻高傲的人身边,他平素是十分小心谨慎的,轻易不会在将军面前表达自己的看法,更别说当着将军的面褒贬同僚了,今天说得这么直接,可谓非比寻常。
“为何这么说?”德川家光稍微有些好奇。
“形势已经有些危急了,现在断不是再轻慢对待的时候了,大人。”井伊直孝突然也垂首在地,“现在必须拿出决心来,早日恢复两国之间的关系,而不是一味地示以强硬,让两国之间的关系变得更加糟糕,必须加上一些怀柔的手段。”
“之前讨论的时候,大老您本人也是同意对大汉强硬以对的,为何现在就变了卦呢?”另一位在场的酒井家老中酒井忠胜突然发问了,“忠世刚才说的虽然有些偏颇,但是我觉得大体上是没有错的,如果一味让步,事情只会变得越来越糟,也会被人小看。虽然现在形势不妙,但是顶多是两国之间的贸易中断上一阵而已,对我国并无太大的损害,反倒是大汉会先因为难以忍受这种创害而不得不对我们妥协。”
“之前是之前,之前谁能够想得到大汉居然会用这种方式来应对呢?如今两国关系已经走到了很危险的境地,不应该再继续鲁莽闯下去了,而应该想想用其他更加巧妙的方法来解决,这样才对日本有利,空谈什么颜面是没有意义的。”
“大人,我倒并不觉得自己的想法鲁莽。”这时候酒井忠世禁不住开口了,“相反,在大汉拿出这样的手段来逼迫我们的时候,我们其实已经没有多少选择了,除了逼迫他们走回到原本的立场上之外,其他手段都没有多大意义。”
“怎么没有其他选择了?难道一开始我们就是为了让两国关系破裂而行事的吗?一味强硬倒是好听,可是因此蒙受的损失应该谁负责呢?”井伊直孝有些恼怒了,“为了恢复和中原的贸易来往,神君和先代将军花费了多少心血,各位难道忘记了吗?怎么能够因为一时之气就轻易地让这些心血付诸东流?”
“神君和先代将军自然也不会希望我们对大汉示弱!”酒井忠世马上回答。
眼见自己还没有发表意见,大老井伊直孝就已经和两位酒井家的老中争辩了起来,德川家光不由得心里更生恼怒。
他还太过于年轻,父亲在临死之前留下的那些重臣们现在残留的影响力太大了,尤其是势大根深的井伊和酒井两家,身为规模最大的谱代大名,又自恃自己在幕府任职多年,实在有些倨傲。
原本他就想着以后要慢慢提拔自己的亲信们,将这些老一代的重臣们替换掉,现在看来极有必要。不过现在还用得着他们,只能暂且先忍耐一下了。
他榻上的扇子,然后狠狠地往自己面前的案几一拍,竹制的扇柄几乎就在同一时刻折断了,发出一声响声。
这沉闷的轻响,顿时就让这几位已经争吵起来的重臣恢复了理智,他们连忙噤声,然后垂首跪坐。
“你们这样争吵的话,一天也讨论不出一个结果来。”他冷冷地看着这几位重臣,“可是时间却只会白白流逝,到时候形势只会越来越恶劣。你们刚才提到了神君,提到了我先父,那么我想问下,难道他们在世的时候,你们也是这么行事的吗?”
这严厉的诘问近乎于斥责,几位重臣谁有受不了,连忙都重新跪了下去,大气也不敢出。
发泄了自己心中的怒气之后,德川家光总算平静了下来,重新看着井伊直孝。
“你说要怀柔,那你打算怎么怀柔,怎么让他们放弃现在的政策,同我们正常来往?”
“回大人,我说的怀柔,当然不是指一味的怀柔,而是在不放弃我们本身立场的情况下,尽量让大汉感受到我们的诚意,同时淡化之前贸易纠纷所带来的影响。总得来说就是有礼有节,以和为贵。”井伊直孝仍旧垂着头,以十分恭敬的语气回答,“具体的做法就是以荷兰人的订单已经完成了为由,重新开放对大汉的铜出口,同时对之前的一些纠纷表示歉意,并且努力补足之前铜出口的亏空。同时,在贸易条件上,也可以做出一些让步,不再急于马上就限制两国贸易的规模,和他们商定先维持现有贸易规模,然后在之后,以平缓的速度逐年降低两国之间的贸易量,阻止金银的流出,这样也可以给大汉一个适应的时间,想来他们的抵触情绪就会轻很多。”
“大老还说不是怕了,这么做不就是示弱吗?这只会让大汉看轻我们而已,以后他们会更加有恃无恐,对我们一点好处都没有。如果以后继续类似的行为的话,我们难道还要继续让步吗?那我们到底要让步到什么时候呢?我看还不如一开始就严正表明我们的立场比较好。”酒井忠胜忍不住说,“大汉虽然强大,但是其实以我们的实力,根本不用对他们如此低声下气。”
“这根本不是示弱或者不示弱的问题,两国之间的来往本来就是讨价还价,最后达成妥协,哪有别国什么都不讲直接听我们话的好事?既然我们之前的条件他们看来无法接受,那我们就降低出价,同时减小要求,这样他们就容易”井伊直孝不以为然,“既然维持贸易对我们有用,我们就要想办法以这个为基本来考虑,而不是尽想着示强或者示弱这种毫无意义的问题。”
接着,他又放缓了态度,重新抬头看着德川家光,“当然,我们并不能只降低态度却不让对方看到我们的决心,我们确实应该向大汉展示一下我们的实力,这样他们也就会仔细考虑我们提出的新办法了,我想只要我们软硬兼施,大汉终究会停下他们的那些举动,转而和我们商讨出一个真正行之有效的新贸易体制来。”
“那硬又是指什么呢?”德川家光再问。
第1608章 江户和京都
“硬就是加强九州地区的防务,在长崎增兵,同时兴建新式的炮台,总之要用一系列的手段告诉大汉,纵使他们以后继续讹诈我们,我们也不会提出更多让步了,让他们现实审慎地看待问题。”
在他说出自己的看法时,德川家光一直沉着脸不予置评,只是静静地思索着。
最后,他看向了另外一位老中土井利胜。“你怎么看?”
“臣下以为之前几位老中说的都有道理。”一直没有开口的土井利胜,这次终于说出了自己的意见,“我以为,首先,我们要明确自己的底线,并且让大汉明白我们绝不是好欺侮的对象。所以,不管是为了展示决心,还是为了防备大汉的入侵,我们都要赶紧重振武备,尤其是加强对九州的防备。”
这是老中们当中第一次有人明确提到大汉有可能入侵,其他老中也顿时脸色一变。大汉自从立国之后,国势昌隆,四处征战,可谓是武功赫赫。他们如果真的打算入侵日本的话,那可是噩梦了,由于内藤忠重在信里并没有提供直接的证据,只是写过几句担心的话,所以在座的重臣们之前心照不宣地在将军面前绕过了这个担心,以免在事情被证明为子虚乌有的时候惹来将军的责罚和旁人的讥笑,被视为杞人忧天的胆怯之徒。
也只有土井利胜这种并非德川亲藩和谱代重臣,只是两代将军亲信的立场,才敢于跟将军这么直言不讳吧。
“入侵……”德川家光冷冷地重复了一变,然后陡然变得严厉了起来。“你觉得入侵的可能性大不大。”
“现在得到的信息太少,臣下也无法做出准确的判断,不过从已经得到的信息和内藤忠重的描述来看,大汉的军队调动并不频繁,似乎也不像是在集结大军准备入侵我朝的样子。”土井利胜说出了自己心里的想法,“不过……凡事有备无患,不管大汉有没有入侵的打算,既然形势已经变得这么紧张,我们做出一些防备也是应该的——大人,我认为不管是为了展示实力还是防备入侵,加强九州的守备都势在必行。”
他的话入情入理,所以其他人也没有反对,反而都暗暗点头。
“不过,既然并没有确定他们会入侵,我们最好不要做一些过于刺激他们的举动,对在长崎的大汉商人,我们还是要予以应有的尊重的,不能够随意逮捕。”眼见大家都同意他的看法,他又隐晦地表示了对刚才酒井忠世的反对,“我们加强防务和谋求妥协,两手都可以做,并且在我看来,这是相辅相成的,我们越是加强防卫,大汉就越是会采纳我们的意见。”
顿了一顿之后,他又加上了一句,“不过,我也同意大老的看法,贸易问题我们可以做出一些让步,提出一些更能够让大汉接受的意见,这样两边都有台阶可下,一场灾祸也可以消弭于无形。”
眼见土井利胜终究还是倾向于自己,大老井伊直孝不禁点头赞许了他。
“稳妥持重,这才是谋国事的大臣,不愧是老中的首席笔头。”
“这只是我的个人看法而已,一切都要让将军大人本人来定夺。”土井利胜只是微微一笑,不再多言。
不得不说,他这种表现,才是德川家光最为喜欢的。身为人臣,就应该在主上垂询的时候就事论事,在主上还未发话的时候不擅自表达意见,而井伊和酒井,实在是让他感觉有些难受。
这也正是他喜欢使用那些出身低微的侧近人的原因。
“那么,谁还有其他的意见吗?”他稍微点了点头,然后转头看向其他的重臣。
虽然有些还觉得这些举措不够,但是在将军大人已经表态的现在,并没有谁敢于再说出不同的意见来。
“既然要跟大汉显示我们的实力,那么我们干脆直接让大汉的专使来江户奉迎将军,然后在明年随同我们上洛吧?”另一位老中,年轻的松平信纲突然开口了,“将军大人在江户召见慰问他,这是表达我们的友好;观阅我们上洛时的军阵,也可以让他们看到幕府的军力,这样可以在不触怒大汉的情况下,让他们感受到我们的实力,想必也可以达成震慑。”
在去年,德川家光就已经决定要在明年上洛,因为是有意要向朝廷炫耀武力,所以他已经下令各地的将军领地和亲藩开始集结军队,准备物资粮草,预备在明年举大军上洛,这将是一支前所未有的大军,足以让天下人看到幕府的不可阻挡,也让那些对德川幕府还心有嫌隙的公家们统统噤声。
而如果在自己上洛的时候,大汉的专使也随同在身边,并且近距离地看到自己这庞大军势的话……一想到这个场面,德川家光心里骤然就有些兴奋了。
不得不说,松平信纲不愧是从小就呆在德川家光身边的人,他知道这么做可以极大地满足德川家光的虚荣心——而且确实也有必要。
“确实需要向他们展示一下幕府的军威了。”还没有等其他人再说话,德川家光就马上认可了松平信纲的提议,“不管是为了震慑,还是抵挡有可能的入侵,集结兵力都必须加速,传令下去,让各地都快点征召军士并向江户集结,关东的旗本必须在下个月内将自己和封地内的侍从都整备一新,然后听令前来江户。另外,派人去长崎传召,将大汉驻长崎的专使叫到江户来,我要让他亲眼见识一下我们幕府的大军!”
接着,他将案几上自己刚才敲断的折扇直接扔到了地上,“剩下的事情,你们自己看着办吧,就按今天的决议。”
接着,他直接从地上站了起来,然后昂然往前走。
一群将军身边的侍从马上簇拥到他的身边,迎奉他们的将军大人离开表殿,回到幽深的大奥当中。
剩下的老中和大老们,则互相怀中不同的心思对望了几眼,然后各自离开了表殿,整个江户城也再度陷入了一片寂静。
就在德川幕府派出的使者们纷纷离开江户,在参与了太子殿下的军议的周璞,很快又通过岛津家提供的船重新回到了九州岛。
不过这次他的登陆地点并非是长崎,而是萨摩藩的鹿儿岛。
一来到岛上,他就直接提出要面见藩主岛津义弘,而岛津义弘也满足了他的这个愿望,从岛津藩本城来到了鹿儿岛接见了周璞。
事隔他上次剃掉头发去京都已经半月有余,所以他头顶上剃光的头发长出了薄薄的一截,看上去有些不伦不类,不过岛津义弘和他带来的心腹随从们当然不会因此而感到异样了。
“周大人一路辛苦了。”在一间小房间当中,岛津义弘淡然向他问好。“这次回去,已经面见了贵国的太子殿下了吧?”
“是的,藩主,我已经在高丽觐见了太子殿下。”周璞向岛津义弘行了个礼,然后从怀里拿出了一封信递给了岛津义弘,“并且我已经将藩主写给殿下的信交给了殿下,殿下十分高兴,并且回了一封信给藩主,并且委托我向藩主问好。”
“哦?快请给我吧!”岛津义弘有些欣喜,向周璞招了招手。
中原王朝的太子殿下给他一个藩主写信,这可是前所未见的光荣之事,虽然他也知道他要为此付出什么样的代价,但是仍旧禁不住感到十分高兴。在这个年代,中原的天子和皇室,在日本人心中仍旧具有极高的地位。
接着周璞将信恭敬地递给了对方,岛津义弘拿过去仔细地看了起来。
信里的内容倒是十分简单,就是一些对他的勉励之词,同时感谢了他在本国朝廷危难之际挺身而出的一举,请他之后要积极配合大汉军队的行动,这些言辞岛津义弘倒不是最关注,他更在意的是最后的一小节。
在这一节当中,太子殿下明确地认可了周璞和他讨价还价所确定的价码,表示战后除了长崎之外,整个九州岛将会奉送给他,这些话比什么勉励和好话都管用,直把他全身的热血都沸腾了起来。
和周璞不一样,身为大汉的太子,他是不能够说戏言的,大汉朝廷也不会违反他的承诺,所以既然现在他已经在信里明确承诺了这一点,那就再也不用担心战后大汉反悔了。
“好,很好。”他很快面色恢复了平静,然后将信收了起来,“那么请问大人,大汉将在什么时候进兵?这一点想必太子殿下也已经面谕给你了吧?”
“是的,时间我们已经定好了,就在十天之后。”周璞随口回答,好像是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一样。
“十天之后?”然而岛津义弘的反应当然要大得多,“这么快?”
“之前不是藩主一直在催促我们尽快进兵吗?现在我们响应了藩主的号召,难道这不是好事吗?”周璞笑着反问。“我们越快进兵,幕府的准备就越少,也更加方便藩主起事响应吧?”
“大人说的是有理,不过如果只有十天的话,恐怕准备工作就会有些仓促……哎,要是你们早点说就好了。”岛津义弘苦笑了一下,“这下我们得忙个不停了。”
“我们也是最近才决定的。之前一直有人建议太子殿下再多准备一下然后下个月进兵,最后在我的劝说之下,最终还是决定要尽早进兵……在我看来,早日进兵总比拖延时日要好吧?现在幕府对我们已经有了警觉了,想必藩主这边也不太好过。”
“这倒也是。”岛津义弘点了点头。
最近他在藩内对不满势力进行的清洗,尽管一直都十分隐秘,但是终究已经透露了风声出去,不光是长崎那边派人来查看,就连京都所司代那边好像也已经关注了,如果时间拖延下去,幕府难免会发觉他私下里的这些行动,那时候他就要承受更大的压力了。
“好吧,那我就按你所说,这几天就开始极力整备,然后在贵国出兵之前起事,让九州一片大乱。”
“一切都仰赖藩主了。”周璞再度对他行了行礼,“我们这几天就回去准备,然后直接逃出长崎,希望藩主能够到时候派人接应我们尽快逃离长崎,只要能够逃入到九州的乡村当中,我们总有办法慢慢地潜入到贵藩这里来。”
“无妨,这一点我当然会做的。”岛津义弘马上答应了下来,“接下来我会派一些熟悉长崎情况的部下潜入长崎然后听候大人的调遣,到时候借助他们的力量,想必逃出长崎不是难事。还有其他事情需要我们做吗?”
“另外只有一件了……请藩主派几个人上京都吧,让他们带着我的信和太子殿下的信去见朝廷的人,然后把我们即将进兵的消息透露给他们,让他们马上起事,协助贵国的国君逃出京都,如果有可能的话就逃到九州来,如果无法实现的话,就躲在村野之中静待我们的好消息。”
“什么?”岛津义弘这次真的有些吃惊了。“你们什么时候谈好的?”
虽然他知道之前这位大汉的青年使者已经去过京都一次了,但是没有想到他居然这么快就跟京都内的公卿和法皇等人达成了默契。就他所知,这些人都是古板迂腐得令人发笑的人物,从来都不是脑筋灵活之人,怎么会这么快就转过弯来和大汉联手了?
“幕府贪婪横暴,京都早就恨之切齿了,一听到我们想要教训幕府,自然会云起响应。”周璞并不打算跟岛津义弘细说其中的曲折,所以干脆地含糊带过,“我想这对藩主来说也是大好事吧?只要有贵国的朝廷发下通令,晓谕全国,号召有力豪族群起反对幕府,那么贵藩所承受的舆论压力就会小上很多。”
“嗯……算是吧。”岛津义弘却并没有多高兴,只是板着脸微微颔首。
身为从战国时代就开始活跃的大名,他当然和其他的枭雄一样,完全没有把什么舆论和心理负担,只要能够拿到实地和实惠,就算被千夫所指也不在乎。有了朝廷的大义名分,固然是好事,可是如果朝廷在战后重新崛起,并且在大汉的扶持下拥有了巨大的实力,那占据九州岛的岛津家又会受到很大压力了——幕府在关东,可能还会对萨摩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朝廷在关西,可不会略过占据了整个九州岛的岛津一家。
“我可以问下,贵国跟朝廷达成了什么样的协议吗?”他装作不经意地随口一问,“战后朝廷将会处于什么样的地位?”
“藩主,我们本来就是为了匡扶正义、讨伐不臣而来的,贵国的朝廷既然也这么配合,并且愿意冒风险为我们提供帮助,那么我们自然就应该有所回报。等到战后,若是一切顺利的话,至少贵国的近畿地区,贵国的朝廷是应该予以直辖的。”周璞不紧不慢地回答,好像这真的只是闲谈一样。
“近畿地区……吗?”岛津义弘沉吟了一下,如果朝廷的本领仅仅限于近畿地区的话,虽然算是个庞然大物,但是对九州的威胁并不是特别大,“那山阳道呢?”
“山阳道的问题只能留待日后解决了,这是贵国的内政事务,我等不便于插手。”周璞巧妙地推脱了过去,不准备给岛津家任何的承诺,“想来这些问题,之后贵国自己可以解决,到时候藩主身为有力大名,也应该在贵国的国政当中发挥重要的作用,而不应该避世隐居。”
岛津义弘再度沉吟了一下,虽然这个安排并不是最好的结果,但是对他来说已经可以接受了,只要战后朝廷不将手伸到他的地盘里面来,那一切都好说,而且看大汉这个架势,估计是想要在战后分而治之,并不打算让朝廷垂统整个日本了。
尽管对日本来说这不是什么好事,这说明大汉是想要让各方互相牵制,然后从中平衡,坐收渔利,但是对岛津家来说这是好事,因为这说明大汉不会坐视平衡被打破,也不会让朝廷把手伸到岛津家的地盘里面。等于就是在说,实际上大汉太子的信里面,给岛津家的是双重的保证。
“那我,我这就让东乡重方去京都,他既然之前已经去过了一次了,现在自然也知道该怎么更好地完成任务。”片刻之后,岛津义弘终于同意了,“幕府横行多年,早已经在全国都引起了怨愤,朝廷如果号召大家一起动手的话,那么相信能够号召起一大批人来,对我们来说也是个助力。不过……我国之人向来最讲现实,光是大义名分是没办法打动人心的,还是要靠战场上获得优势,才能够解决问题。”
“这一点我们当然也十分清楚,大人到时候就拭目以待吧。”周璞哈哈大笑。“好了,藩主,我这边先告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