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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62章 天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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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担任了十八年的所司代之后,板仓胜重向幕府请求了退休,然后因为他的任职颇得认可,幕府继续让他的儿子重宗来担任京都所司代的职务,从元和五年开始,到现在的宽永十年,他差不多已经担任了十四年的所司代。

    父子两代人在京都任职所司代三十多年,号令上下威福自用,他们积累下来的威望和权势都十分惊人,简直可以到了无视朝廷的地步。虽然他表面上一直还算是对天皇和公家十分恭敬,但是内地里肯定是没有将他们放在眼里的。

    也正是因为他的权势和积威,所以京都里面的公卿们对他十分忌惮,差不多有些谈之色变的意味。当鹰司教平说出了他的名字之后,就连身为公卿之中最高者的一条兼遐也不禁有些色变。

    “怕什么,这里就只有我们三个人了,难道还能漏到外面去?”二条康道却完全没有退缩的意思,“我们藤原家……已经沦落到了私下里都不敢说心里话的地步了吗?”

    这话一问,鹰司教平的脸色也变了变。

    是啊,他也是五摄家的后人,心里怎么可能没有那股愤懑?

    “哎……”他垂头长叹了口气,“我只是觉得说这些没用。德川家光毕竟还年轻,十年二十年后的事情谁能说的清楚呢?再说了,就算德川家内乱,最后武家还不会照样推出一个新的幕府来,又有多少区别?”

    “如果只知道随波逐流的话,我们还抱怨什么,默默忍受不就好了?可是你受得了我受不了。”二条康道却还是没有退缩的意思,“十年二十年后的事情,现在就可以做准备,至于新的武家……姑且不说到时候我等有机会借势夺回权柄,就算夺不回,反正再坏也不会比德川家更坏了。”

    “这……这……”鹰司教平想说什么又不知道该怎么说的样子。

    如今的公卿内部就有着这两派的思潮,一派对战国乱世时代朝廷和公卿各家的惨象还记忆犹新,生怕国家再乱,于是觉得德川家纵使苛刻也可以忍受,对现状虽有不满但是也得过且过地混着;另一派则还在缅怀旧日朝廷的时光,相反在期待着德川家的治世赶紧崩溃,在乱世当中重建朝廷的地位。

    前一派人数居多,后一派人数少但是也不能小视,现在看来右大臣二条康道就是其中一员。

    “别吵了,你们两个,今天赏樱是盛事,说说心里话也没什么。”一条兼遐突然打断了他们的话,然后看向了二条康道,“右府,你的意思是,德川家很可能在不久之后就内乱,要现在做准备?”

    听到了这个问题之后,二条康道顿时就满心欣喜。

    身为皇子和滕氏长者,又是朝廷的首席朝臣,他肯继续这个话题下去,实际上已经是一种表态了。

    “对,我听说,德川家光身边的人现在都在劝谏家光,要他赶紧把忠长处死。这些人……还真是害怕忠长继位啊……哈哈,德川家一向自诩纲常,结果连弟弟都容不下,他们的天下怎么可能长久?!”

    在继承了将军之位后,他经常和弟弟闹矛盾,几次治罪弟弟忠长,靠着还在世的秀忠保护,德川忠长才没有丢掉性命,但是被打压得十分厉害,家光以忠长脾气暴戾、滥杀无辜的罪名将忠长发配到甲府软禁思过。

    可是就在去年春天,德川秀忠死去了,德川忠长的处境变得更加艰难,德川家光找了借口没收了他原本的封地,并且加强了对他的看管。

    上代将军秀忠一生宠爱正室崇源院,所以嫡子只有和她生下这两个儿子,虽然另外有一个私生子保科正之,但是他毕竟没有继承权。在家光到了三十岁还没有子嗣的现状下,忠长就更加成为了一个碍眼的存在。

    家光的亲信们原本就不喜欢忠长,在多年的辅佐当中自然也和忠长结了仇,他们和家光一样不希望“家光无嗣而终、忠长继位的情况”发生,所以也一力地劝谏家光一定要杀死忠长以绝后患。现如今,忠长愈发岌岌可危,眼看已经命在旦夕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将军就会颁下处断要了他的性命。

    如果忠长死了,家光又一直无嗣,德川家也许到了那时候就会内乱吧——这也许更多是一种诅咒而不是真正会发生的事实,但是并不妨碍那些反对德川家的人这么去盼望。

    一条兼遐和二条康道一样希望这件事发生。

    “那……右府觉得我们应该做些什么呢?”一条兼遐再问。

    他虽然满怀壮志和对德川家的忿恨,但是毕竟还是知道事理的,如今的朝廷只是一个空架子,没有钱没有人没有土地,纵使想要恢复旧日的荣光,也不知道从何处着手。

    “当然不能浑浑噩噩就这样一直过下去了!”二条康道马上回答,然后慷慨激昂地四处扫视着这两个人“左府,你是朝廷的首脑,又是藤原家的长者,你身负朝廷和天下的希望,不能不为天下着想!”

    “为天下着想……”一条兼遐沉吟着,“我是想为天下着想,可是我应该怎么做!?我手里什么都没有。”

    “身为左府和摄政,怎么能说什么都没有?”二条康道皱起了眉头来,就连脖子都梗起来了,“你是摄政,代表着天皇陛下和国家大义,名分全部都在你的手里……朝廷又是天下人的正统之所在,你怎么能说什么都没有?”

    被二条康道这一番责备,让一条兼遐又是羞惭又是恼怒,“你……你又不是不知道如今朝廷的困窘,又何必拿这些话来指责我?我是左府,可你也是朝廷的右府,怎么没见你作出带你什么来?!”

    “谁说我们什么都做不了的?”二条康道却没有和他争辩,然后突然又摇摇晃晃地向他更加凑近了,然后放低了声音,“既然我们有大义,那就可以把大义用出来,借给那些可以用的人。”

    “借出大义……?”一条兼遐愈发心惊了,他发觉今天对方似乎特别奇怪,好像是有备而来一样。

    可是他还是不知道到底对方是怎么想的。

    “怎么借出去?现在……现在又哪里还有人可以使用这大义?”一条兼遐长叹了口气,“幕府如今握有这么大的优势,纵使有些大名也对他们心有不满,又有谁能够站起来将幕府击败?别忘了……当年后醍醐天皇可以逃出京都另立朝廷,是因为还有些忠臣义士心向朝廷。可是……可是如今天下还有谁人忠于朝廷呢?都慑服在德川家的淫威之下,不敢再有异动,朝廷纵使有大义在手里,也无法召集起人保卫朝廷……”

    在接近三百年前,当时是镰仓幕府的时代,不过经过两次抵抗元朝入侵之后,虽然镰仓幕府在两次成功击败了元朝的入侵,但受到当时经济形势和幕府的财政困难的影响,无法以应有的恩赏来奖励抗元官兵,导致了武士对幕府的不满日益增高。

    而当时的后醍醐天皇积极筹备倒幕计划,并且联络到了一部分对幕府不满的势力,但被身边的吉田定房告发,幕府发现了他的阴谋,后醍醐天皇携带三神器逃出京都,然后以比睿山的僧寺势力为据点,发布檄文号召日本各地的义士起来举兵讨幕。但是幕府的军队很快追了过来,并且把他最后被包围在了笠置山。幕府以绝对的兵力优势攻陷了该城并逮捕了天皇。这就是元弘之乱。

    镰仓幕府将策划倒幕的后醍醐天皇废黜,拥立持明院统的量仁亲王即位,是为光严天皇。而且将后醍醐天皇本人也流放到了隐岐岛,这是一个专门用来流放贵族的恶劣地方。

    次年后醍醐天皇到达隐岐岛。但是当时倒幕的势力,比如护良亲王、河内国的楠木正成、播磨国的赤松则村等人,都活跃于日本各地,纷纷表示效忠于后醍醐,并且号召各地反幕府势力集结起来打倒镰仓幕府。

    于是元弘三年后醍醐天皇在名和长年等人的帮助下逃离隐岐岛,逃至伯耆国船上山举兵讨幕。镰仓幕府的执权(镰仓幕府自从初代将军源赖朝之后,就是北条氏专权,将军也被北条家架空,其首领称为执权)北条守时派遣将领足利高氏前往征讨,但是足利高氏带着大军向那里进发的时候,因为一直早就心怀野心,却倒向了后醍醐一方,举起了尊皇讨逆的大旗。

    足利高氏的军队攻陷了幕府的六波罗探题,然后一路向幕府进军,此后新田义贞在东国举兵,攻陷镰仓,北条氏和镰仓幕府就这样一起灭亡了。

    回到京都的后醍醐天皇同时废除了幕府和摄关制度,建立了天皇独裁政权,由天皇自行任免官职,这就是之前历史上的建武新政。建武新政表面上是复古,事实上建立了天皇****政权,并且排斥武家,一般只重用公家之人。

    然而,足利高氏(这个时候已经被天皇赐名为足利尊氏)的野心却并没有因为镰仓幕府的垮台而熄灭,他想的并不是做天皇下的忠臣,而是想要效仿源赖朝,自己也做架空朝廷的将军。他趁着后醍醐这一番激进改革、失去了武士们和一部分贵族势力的支持的机会,再度举兵,很快就打进了京都。

    足利军入京后,后醍醐天皇曾逃往比睿山抵抗,但是足利尊氏建议达成和解,后醍醐天皇将三神器交出,并且幽禁了后醍醐天皇,再度宣布废掉他的天皇之位。

    然而后醍醐天皇还是没有放弃,他再度找机会逃出了幽禁他的地方,然后声称交给足利尊氏的三神器是赝品,自己本人逃到了大和国的吉野,然后开设南朝朝廷,将足利尊氏等人指为朝敌,从此开始了日本的南北朝时代。

    在新田义贞、怀良亲王等等将领的支持下,后醍醐天皇暂时维持住了朝廷的安稳,并且在几年后死去,死时还遗命继承自己皇位的后村上天皇“讨灭朝敌、夺回京都”。

    然而,世事不如他所愿,南朝相比北朝来说,资源和军力都太过于弱小了,经过了六十年当中多次战争攻防后,南朝的势力日渐衰退,再也难以抵抗室町幕府的攻击,最后终于南朝后龟山天皇把自己宣称是真货的三神器交还给了北朝天皇,结束了南北朝时代。当时的幕府将军足利义满也成为了源赖朝之后日本最有势力的武家长者。朝廷和公家对抗武家,也以最终的体面投降作为了终局。

    当时镰仓幕府和接下来的室町幕府都没有如今江户幕府这么大的领土和经济实力,然后天皇这边还有一群忠臣良将来作为辅佐,可是即使如此,后醍醐天皇和他的子孙们六十年的抗争,仍旧最后还是以向室町幕府投降作为了结,如今朝廷哪里还能看到铲除掉德川幕府的希望?熟知历史的一条兼遐自然只能心中充满了苦闷,看不到任何希望。

    不过,他也知道这些掌故二条康道肯定也是十分清楚的,既然他还敢这么说,一定还有什么别的主意。一点侥幸的心思,让他禁不住对二条康道有些期待。

    “怎么能说没有希望?如今德川幕府倒行逆施,早已经惹得天怒人怨,只要有机会,肯定会云起响应,到时候江户幕府肯定会和镰仓幕府一样如残烟一样消失无踪,让我等一吐心中的恶气。”二条康道果然如同他所希望的那样不慌不忙,好像真的心里有什么成算一样。

    “那……那到底怎么做?要靠谁?我……我身为左大臣,还真的看不到能够靠谁!”又是好奇又是着急的一条兼遐忍不住追问了,现在他的酒意早已经消失了,整个人都因为激动紧张而颤抖着,“靠前田家?他们虽然有百万石领地,但是他们全无忠心,也最怕德川家,哪里有胆子起事?靠岛津家?他们家倒是幕府的仇人,可是……可是他们现在被幕府压在了萨摩藩一点小小领地里面,哪里还有实力再起来反对德川?至于其他人……我看遍了天下,可是哪里又找得到楠木正成这样的人……”一边说,他又长吁短叹起来,沉痛之情溢于言表。

    “是啊,左府说得对。”鹰司教平也连连附和,“现在人心不古,哪里还有忠臣可找?人人都只想着私利,又有谁肯为了朝廷冒杀身之祸……”

    “如果在日本找不到,在日本之外来找不就好了吗……?”就在他们垂头丧气的时候,二条康道突然冷然说。

    这冷森森的语气,让两个年轻人后背突然一凉,然后对视了一眼。

    “你……你的意思是……”一条兼遐颤声问。

    其实他的心里已经大约猜到了二条康道的意思了,只是还不敢相信,所以想要再确认一下而已。

    “日本现在是已经没有实力足以和德川幕府对抗的人了,可上在日本之外现在就有,而且有比幕府强得多的势力。”二条康道果然说出了他心中的那个才想,“在中国,现在大汉已经横扫了四方,军势锐不可当。而且,他们的军械也令人叹为观止,铁炮能够打得比西洋人贩运过来的那些打得还好,他们海上的炮舰也可以和西洋人最好的炮舰争锋……他们既然拥有这么强大的军队,对付幕府那应该是轻轻松松。”

    他虽然说得不慌不忙,但是两个年轻人都已经听得倒抽了一口凉气。

    从外国借兵讨伐幕府,这是日本有史以来都从未做过的事情啊!

    “这……这不行吧?日本之事终究是日本之间的事,不应该牵涉到外国去……”鹰司教平下意识地就想要反驳。“我们不能引狼入室……”

    然而,一条兼遐的想法却和鹰司教平完全不同。现在的这个憋屈生活,他早已经受够了,因此只要找到一根救命稻草都想要抓到底。他只是有些迟疑而已,不明白为什么二条康道这么笃定。

    “大汉……大汉会为了日本之事而对幕府出兵吗……?”

    当他这么问的时候,二条康道就知道自己的目的已经达成了大半了。

    “如果是一般的皇帝,他当然不会管,可是……我听闻大汉如今的开国皇帝是一个雄才大略而且喜欢征伐四方的人,就和当年的忽必烈一样,只要我们能够打动他,他就可能会效仿忽必烈,征伐日本。”

    “可是我们拿什么打动他?”一条兼遐马上问。“我们现在可是什么都没有啊?”

    现在朝廷和公家手里没有什么资源和筹码,他不知道该怎么打动中国的皇帝为日本朝廷出兵。

    “我们没有,但是日本是有的。”二条康道再度笑了出来,不过这次的笑容里面却多了不少深意。“大汉和之前的大明不同,十分注重商业,看重钱财,所以一开始就寻求和日本通商……日本有的是金银,到时候拿这些金银来换取大汉扶助朝廷夺回朝政大权不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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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白为什么二条康道这么笃定。

    “大汉……大汉会为了日本之事而对幕府出兵吗……?”

    当他这么问的时候,二条康道就知道自己的目的已经达成了大半了。

    “如果是一般的皇帝,他当然不会管,可是……我听闻大汉如今的开国皇帝是一个雄才大略而且喜欢征伐四方的人,就和当年的忽必烈一样,只要我们能够打动他,他就可能会效仿忽必烈,征伐日本。”

    “可是我们拿什么打动他?”一条兼遐马上问。“我们现在可是什么都没有啊?”

    现在朝廷和公家手里没有什么资源和筹码,他不知道该怎么打动中国的皇帝为日本朝廷出兵。

    “我们没有,但是日本是有的。”二条康道再度笑了出来,不过这次的笑容里面却多了不少深意。“大汉和之前的大明不同,十分注重商业,看重钱财,所以一开始就寻求和日本通商……日本有的是金银,到时候拿这些金银来换取大汉扶助朝廷夺回朝政大权不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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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63章 天真下的疯狂

    “什么?”一条兼遐和鹰司教平都同时喊了出来。不过一个人是惊诧,另外一个则是惊喜。

    是啊?我怎么没有想到这里来?一条兼遐暗自问自己。

    他虽然没有实权,但是毕竟是朝廷的首席大臣,消息也不算闭塞,大汉如今的赫赫威名他自然早有耳闻。而且大汉的作风他也是见过的,说起来他几年前担任右大臣的时候,大汉驻扎长崎的专使刘靖曾经访问过京都觐见天皇一次,当时他也参与接待过这位专使。

    当时他以为这既然是从大唐故地过来的专使,必定是人品风貌都超人一等的雅士,还期待了许久,结果没想到这位大使却是一个粗鄙不文的商人,一心只谈贸易和财赋,诗词歌赋竟然一窍不通,汉文的水平甚至还不如略通汉诗的自己,自己当时做了一首应酬诗来唱和这位使节,然而他却懵然无所应对。

    对大汉新朝居然用这样的粗鄙商人作为一国大使暗暗好笑之余,一条兼遐也不禁有些感叹,觉得盛唐之风,就算在故地也再也无法找到踪迹了,不禁让人伤感。

    不过,现在二条康道提议说借兵大汉的时候,他突然又觉得大汉变得如此逐利倒也未必是一件坏事了。

    “如果……如果我们提出用金银来换取大汉出兵的话,他们……他们未必不肯吧……”他喃喃自语,然后整个人都不自觉地坐直了,“如果他们真的能出兵扶持朝廷的话,朝廷倒不是不可能东山再起……”

    他终于明白了二条康道的主意。

    “他们要金银,我们就把金山送给他们,这下应该就会满意了吧?”二条康道笃定地反问,“反正现在这些金山我们也无法涉足,有等于无。日本是朝廷的日本,就算送了又如何?”

    “可是……可是这是引狼入室啊!大汉既然四处侵略,那就是恶狼,我们怎么能够去求恶狼来帮自己的忙?”鹰司教平还是十分迟疑,“我们在幕府治下还能够苟延残喘,要是大汉的人真的来了,而且打倒了幕府,那么我们以后不还是要做大汉的奴仆……这怎么能够行?”

    “不会,大汉既然是逐利,那他们来日本自然也是为了利,我们把利给他们就好了,日本的金银财富我们可以奉送一大笔给他们,反正这本来也没在我们手里。”还没有等二条康道回答,一条兼遐就回答了,“日本是有千万生民的,大汉如果要自己来征服治理,这要花多少钱多少力气?反而还不如只拿了金银来得轻松……只要大汉帮我们赶走幕府,我们就恭顺大汉,然后把钱财奉送给他们,他们又何必费心费力来亲自统治日本?”

    一条兼遐说得十分笃定,但是与其说是依靠严密的推理论证,还不如说是心里希望这样。他知道这是卖国,可是只要卖国就能够让朝廷和公家恢复旧日的权威、再度君临日本的话,他不在乎卖国。

    很显然二条康道也是这么想的,他连连点头,表示一条兼遐说得对。“左府说得极是,只要大汉出兵能够帮助朝廷讨逆,成功之后我们做一个大汉的恭顺藩属国又何妨?难道日子还能比现在更加糟糕吗?日本的财富和土地本来就是朝廷的,朝廷送一些给大汉又怎么样?”

    经过这一番交流,一条兼遐已经完全振奋起来了,他越想就越觉得这个主意好,思来想去居然已经坐立不安。“要是大汉不同意怎么办?”

    “如果不试一试怎么可能知道他们肯不肯?”二条康道没好气地反问,“要是我们真的敢试,至少是有希望,要是我们从一开始就畏首畏尾不敢行动,那什么都不用提我们,我们继续仰头跪在德川家的脚下就好了。”

    一条兼遐也觉得他说得很对,大汉如果肯趁幕府内乱的时候出兵那是最好不过,如果不肯的话,那也不过是继续维持现状而已,不管怎么样都值得去赌一下。

    “怎么试?派人去长崎找大汉的大使吗?”一条兼遐马上问,也借此表达了自己的态度。

    他受幕府欺压已久,如今看到了一点希望,自然和二条康道一样完全不肯放过。

    “左府果然深明大义!”二条康道又笑了出来。“对,我们可以私下派出可信的人,到长崎想办法和长崎的大汉使节谈一次,让他把我们的提议转告给大汉的皇帝,只要……只要大汉的皇帝肯的话,我们就是朝廷中兴的功臣,就可以不愧对先祖了!”

    “等等,等等!你们不要冲动!”因为焦急,鹰司教平忘记了应该对两位上司应有的理解,直接喊了出来,“这么大的事情怎么能够喝一次酒就定下来呢?要好好再考虑斟酌一下,再说了……法皇陛下没有点头的话,做这些事情是僭越,等同于谋反。”

    “法皇陛下那里我会去说的……”一条兼遐马上回答。

    “你们以为法皇陛下不知道吗?没有法皇陛下的首肯,我又怎么可能提出这样的条件来?”就在这时,二条康道又森然说。

    再度冷场,这下两个人又被惊愕得说不出话来。

    在片刻的震惊之后,一条兼遐更加感到有些失落和反感。“法皇陛下为何之前没有跟我说?”

    “你是左大臣,是摄政,旁边不知道有多少人,幕府又不知道让几个人看着你,哪里能够一开始就跟你说?现在我总算找到机会,可以来征询你的意见了。”二条康道低声解释,“法皇陛下是十分倚重你,你又是皇亲又是首臣,理应辅弼法皇陛下才对,左府,你……你觉得我们的主意如何?”

    “原来如此……”一条兼遐点了点头,总算放下了心来。

    接着,他昂首看着二条康道,现在他的身上,再也看不到刚才的颓丧和气馁,反而十分意气昂扬,“我身为皇族,又是公家之首,为法皇陛下,为朝廷,我理应万死不辞。这件事,我同意法皇陛下的看法,而且愿意为法皇陛下鞍前马后!”

    “不用你鞍前马后,左府。”哪里知道,二条康道却拒绝了他这一番慷慨激昂的表白,“此事风险实在太大,左府是皇家之后又是藤氏长者,绝对不能涉足其中,我今天只是趁这机会告知左府一声,接下来就由我来负责此事吧。”

    “……”一条兼遐怔住了,“此事……此事关系重大,我身为左府怎么能够不参与此事?”

    “正因为你是左府,所以你不能参与。我参与其中,纵使失败了而且被幕府侦知,这也只是我个人私下的愚行恶行,我一个人负责就好,如果左府参与其中,失败了的话那就绝对是朝廷承受不起的巨大风波。再说了,左府身份不同,一举一动都牵动全局,还是暂时先隐藏幕后为好……所以左府既然知道此事,那就不要再管了。”

    “可是……可是……”一条兼遐还是难以接受。

    “别犹豫了,左府,这也是法皇陛下的意思。”二条康道不容分说地打断了他的话,“还请左府之后继续如同往常一样视事,莫要让幕府的人看出端倪来。”

    一条兼遐又犹豫了许久,最后还是点了点头。“好吧,那就让右府先主持此事吧,但是如果大汉的皇帝真的同意出兵襄助朝廷的话……那请一定也要让我来参与此事!”

    “此时风险太大,还需谨慎考虑,谨慎考虑!”眼见两个人居然已经说到了这里,鹰司教平还是想要做出最后的努力,劝谏一下走上了极其危险道路的二条康道,“右府,再想吧,事情未必会如同我们这里想的那样顺利,万一真的败露了,这可不是小事,幕府是绝对不会善罢甘休的,恐怕到时候你会有性命之忧啊!”

    “如果真的失败了……又能怎么样?朝廷的处境已经极其糟糕了,不怕再糟糕一些,大不了就是我自尽谢罪罢了,反正不过是浮尘之世,早点离开也是早生极乐,何乐不为。”二条康道又笑了起来,“我身为藤原北家嫡传后代,眼看着如今朝廷沦落到如此地步,早已经是痛心疾首,看到了机会不去尝试的话,那我还有什么颜面再觍居这个右府之位?”

    接着,他又瞪大了眼睛看着鹰司教平,“你现在是内大臣,离我这个右府不过一步而已,也是朝廷的重臣,更何况你也是藤原北家嫡传的后代,难道你能忍受吗?”

    “我……”鹰司教平的脸出现了一些扭曲,垂头也不知道说什么。

    “我真为你感到羞耻!”眼见对方到现在居然还不肯表态支持,二条康道顿时就勃然大怒。

    他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个和左大臣以及内大臣私下聚会而且不遭人嫌隙的机会,原本以为同为公卿之首,他们都应该支持自己,大家同心协力一起来为恢复朝廷旧日的权威而努力,没想到身为皇族的左大臣是答应了,同为藤原北家嫡传的鹰司教平居然却临阵退缩。

    他不由得对对方充满了愤怒,觉得对方根本不配拥有这个身份。

    “罢了,右府,人各有志,不必强求。”一条兼遐伸手制止了二条康道,“右府做好自己的事情就行了,其实现在动静也不宜太大,默默去做就好了。”

    接着,他又走到了鹰司教平旁边,诚恳地看着对方,“内府,你也看到了,如今我们两个人都已经牵涉到了大事当中,而且是了不得的大事,一旦事有不逮恐怕就会有性命之忧。你不愿意参与其中我也不难为你,可是还请你为我们守密。我们是在为了恢复朝廷的纲纪而努力,你也是藤原北家的嫡传后代,如果我们真的成功了,你到时候也能够深受其惠,所以孰轻孰重你应该能够分得清楚……”

    他的话虽然遮遮掩掩,但还是跟内大臣挑明了,他可以不参加,但是应该看在藤原氏血脉和朝廷的份上守密,不要再跟别人说这些事情。

    鹰司教平又犹豫了许久,似乎还想再劝劝他们这两人,但是最后还是颓然叹了口气。“好吧,我不劝你们了,而且也绝不会跟任何人再提及今晚的事,诸位大可放心。我……我虽然胆色不如左府右府,但是……但是却也不会做出那等事来……”

    “那就好。”一条兼遐长出了一口气。

    接着,他再度抬头看了看天空。

    现在天色已经全黑了,远处的樱花树已经是一个模糊的影子,再也没有了之前的盛景。月亮升到了半空,清冷的月光并没有给大地带来多少明亮,反而让一切变得更加阴森诡异。

    “罢了罢了,今天赏樱已经尽兴,我们都回去吧。右府,以后我们有机会再聚聚,我最近文思泉涌,要和你多参研一下。”

    “求之不得。”二条康道点了点头。

    接着他们两个都转身,准备走下这段墙。

    “等等,两位。”就在这时,内大臣鹰司教平突然出声叫住了他们。

    两个人都回过头来,然后疑惑地看着鹰司教平。

    “如果……如果真的大事能成的话,天皇陛下和皇太后,应该……应该如何处置?”鹰司教平的声音微微有些颤抖,显然想到了什么。

    一条兼遐没有回答,只是微微一笑。

    而二条康道却再度瞪大了眼睛,“难道内府还要为那些祸乱皇国,以至于造成如此千古笑话的人说话吗?”

    也难怪二条康道如此生气了。

    鹰司教平所说的“皇太后”,是指法皇陛下在出家之前的皇后,德川秀忠的女儿和子。在十三岁的时候,她被父亲德川秀忠送入宫中成为了法皇当时的女御,也成为德川家第一位被送入宫中的女性。在数年之后,十六岁的和子生下了一个女儿,并且在第二年,在德川幕府的压力之下,她被天皇封为了中宫皇后,成为了自从五百年前平清盛的女儿平德子之后,第一位既不是皇族本族也不是藤原氏出身的皇后。

    在当时这件事引发了极大的震撼,人们纷纷指责说德川家的嚣张跋扈就犹如当年的平家一样,尤其是在公卿家族里面更加引发了愤怒和忧惧。公卿们的忿恨比其他人更加多了一层深意,因为几百年来,藤原氏可以专权并且控制朝廷,靠的一大手段就是代代将女儿送到皇宫内充当中宫皇后,让继承皇位的天皇继续拥有藤原的血脉,多少代以来,藤原氏也借此和天皇家族密不可分休戚与共。可是德川和子成为皇后,若是让她生下了皇子并且继承了天皇之位,那天皇家就慢慢地会和藤原氏剥离开血脉了。

    在历代幕府的侵逼下,藤原氏已经失去了太多东西,荣耀权势和财富都已经化为云烟,现在剩下的只是公卿的虚荣和头衔而已,若是失去了和皇室的血脉联系,那以后可就什么都没有了。也正是因为如此,他们的忿恨和恐惧就会比其他人更加厉害几倍。

    而接下来所发生的一切,更加让他们愤愤不平。

    德川和子在进入中宫之后,生下了好几个孩子,大女儿就是第二皇女兴子,以及另外三个女儿澄子、昭子和贺子;她还生了两个儿子,但是都夭折了。现在,她又一次怀上了身孕,不知道是男是女。

    在法皇因为对幕府的跋扈不满愤而决定退位的时候,他和德川和子的两个嫡子都已经夭折了,正常来说是应该传位给庶子或者无子传于兄弟的,然而在幕府的干涉之下他未能如愿,最后只能传位给了第二皇女、同时也是嫡长女的兴子。

    没错,法皇出家之后,现在的天皇陛下,是一个女子,而且是不到十岁的女子,天皇和源家的后代。自从第四十八代称德天皇之后,日本已经接近一千年没有女性承继天皇之位了,这可以说是幕府以势压人的顶端。

    在这些对德川家不满的公卿们看来,德川家一手造成的牝鸡司晨的局面,也是德川家骄横跋扈到极点、以至于治下妖孽横生的一种表现,人人都对幕府更加不满。

    兴子陛下如今才十岁不到,而且又是女子,又是德川家的血脉,所以这几位公卿根本就没有将她当做一回事,而是直接以法皇为尊。

    幕府的心思十分明显,就是想要继续拖延时间,看看中宫的和子皇太后能不能再生下嫡子来继承皇位,让德川家彻底成为和藤原氏一样的氏族,进一步掌控朝局——法皇出家之后按照传统继续居住在皇居当中,只是另据一宫室而已,并且不用戒除女色,到现在他前前后后在出家期间已经多了三个孩子,其中就包括庶子四皇子绍仁亲王。

    为了防止血脉出现错乱,今上一登基的时候朝廷就跟德川家讲明了,按照最古时候传统,女性天皇是不能结婚的,只能传位给弟弟,如今和子皇太后又怀了孕,几个月之后大概就能见分晓了。也就是因为这个,身为藤原北家嫡传的二条康道才会这么急切地想要毁灭德川家的图谋乃至于德川家本身吧。

第1565章 说服大汉有把握吗

    丰臣家被灭了以后,千姬就被德川秀忠转嫁给了手下的大臣本多忠刻,生下了两个孩子,但是在宽永三年,本多忠刻不幸死去,她就回到了江户,并且出家为尼,号天树院。比较这个姐姐,和子觉得自己倒还算是走运的了。

    “陛下的心意,我已经明白了,那就以陛下所说的为准吧。”和子皇太后默然垂首,表示自己已经理解了法皇的意思,不再准备劝谏。接着,她突然又抬起头来看着法皇,“不过,陛下,我身为皇太后,应该与陛下同一立场,既然陛下不愿意去接见家光,那……那我也不能去,到时候我就以身体有恙推拒就是了,想来家光也不会强行逼迫我。”

    这一番话,让法皇吃了一惊,他定定地看着和子皇太后,想要确认她是否是认真的。

    他很快就感受到了德川家康的孙女的决心。

    “哦,这样也好。”他轻轻点了点头,脸色松了下来,语气也放软了许多,“你现在怀了孕,也不要管那么多事。”

    其实这话从表面上立不住脚的,德川家光是明年才会率领幕府大军上洛,而到那个时候和子皇太后早就已经生产并且休养完了,怎么会不便接待德川家光?

    他之所以这么说,是暗示认可了和子的决定,并且对她的态度表示了隐晦的感谢。

    这突如其来的关怀,让和子倍感欣慰。

    “谢谢……谢谢陛下……”她颤声低下了头来,“是家光太过分了,他怎么可以这样对待朝廷……”

    “好了,事到如今就不要再说这些事了。”法皇摆了摆手,制止了她的抱怨,然后又把兴子天皇拉到了自己的身边,“兴子,你要赶紧学好天皇的礼仪规范,明年就是你来接待上洛的将军了,可不要失仪,丢了朝廷的脸面。”

    兴子天皇还是有些懵懂,她现在的年纪还小,当然不懂朝廷和幕府之间的纠葛,不过她毕竟也当过这么久的天皇了,她看得出来平常围绕在她身边的那些公卿大臣们对将军对幕府的态度,也看得出来也看得出来父皇对他们的态度,是隐含着十足的愤懑不满的。

    虽然表面上现在的幕府将军德川家光算是她的舅舅,但是她在身边的人耳濡目染之下,对这个舅舅无论如何都无法兴起尊敬之心,更不想去接待他了。

    不过她也看得出来父皇对自己的期待。

    “知道了,朕会按礼节接待将军的。”她轻轻地点了点头,并没有将自己心中的想法表露出来,以免法皇生气。

    法皇静静地抚摸着女儿的头,出神地看着这个年近九岁的孩子。面孔虽然青涩,当中却能够看得出来些许丽色。

    而且她虽然茫然懵懂,但是已经有了些许天皇应有的气度,简直……简直就和一个真正的天皇一样,然而……她终究不是真正的天皇。

    被时势无奈裹挟,推上了天皇的大位,然而并没有能够从中得到任何有意义的东西,长大了之后只能让出皇位出家为尼,在青灯古佛当中度完这一生。

    在这混末人世当中,每个人都不得自由,就如同激流当中的浮萍一样被冲得七零八落,无从反抗,她是这样,自己又如何不是这样?

    “越来越可爱了啊……”他黯然叹了口气,明明是在夸奖女儿,但是却看不到多少高兴的成分。

    虽然不明白法皇陛下为什么突然会有如此的感叹,但是从他的神态和语气当中,和子皇太后完全地听出了那份惋惜和伤感,她原本也对女儿的命运感到十分惋惜,所以一下子连带得眼睛一酸,几乎也要流出眼泪来了。总算她还记得她的身份,强行将心里的酸楚给压了下来。

    “是的,兴子越来越可爱了。”她低声附和法皇的话。

    兴子天皇根本不懂父母亲话中的深意,所以她反而笑了出来,为这沉闷的居所带来了些许欢笑。

    “今年是否要按惯例去离宫消夏?”沉默了一会儿之后,和子皇太后再问法皇,“如果去的话,我就让宫人安排吧。”

    本来惯例是不需要问的,不过最近法皇的身体有些不适,几次召见外面的御医来住所来看病,所以她还是想再确认一下。

    “去,当然去了。”法皇毫不犹豫地给出了答复。“等到家光来的时候朕要闭门不出,那还不趁着现在有时间多出去透透气。”

    接着,仿佛是精神不济似的,他轻轻地推了一下兴子,让她走到皇太后的身边,“好了,你们先回去吧,朕要休息一下。”

    和子皇太后原本还想要再陪侍法皇一下,但是她也看出法皇心绪不佳,所以也只好点头应了下来。“好,陛下,我先带兴子回去了。”

    “早春天气多变,小心风寒。”法皇双手合十,平静地目送母女两个离开。

    等到这母女两个离开之后,法皇仍旧呆呆地坐在那里,双手合十闭着眼睛,嘴唇微微在动,犹如是在念经一眼。

    房间里一直都十分安静,人人都知道法皇的习惯,因此没有人会在他默祷的时候前来打搅。

    直到过了许久之后,一位内侍就小心翼翼地走到了他的身边。“陛下,御医来为您诊脉了。”

    法皇缓缓地睁开了眼睛,然后轻轻地点了点头。

    接着,内侍躬身往后退出了法皇的居所前去传召御医。

    很快御医就被带了进来,他是一个留着花白胡子的老人,而他的身后则跟着一位拿着药罐子的青年,看上去是他的随从。不过因为头上戴了头巾,所以面孔在黑暗当中有些模糊不清,只有眼睛闪闪发亮,在昏暗的烛光下若隐若现。

    这两个人沉默无言地走到了法皇的御榻边,然后同时跟法皇行礼。法皇仍旧岿然不动,仿佛没有看见他们两个人一样。

    然而,这两个人并没有为法皇诊治身体,这个长着胡子的老人行礼之后马上退到了一边去,反倒是他的这个随从青年跪坐到了法皇的对面,昂首看着法皇。

    “陛下。”

    这时候,如果法皇的身边另外有熟悉朝廷事务的人的话,就会发现这个遮遮掩掩的年轻人,赫然就是朝廷的右大臣二条康道。

    他在刚才和左大臣一条兼遐和内大臣鹰司教平小聚之后,没有耽误时间,马上就借着御医为法皇看病的机会,乔装改扮来到了内宫当中。

    说实话,因为幕府现在对朝廷处于绝对的优势地位,所以幕府对朝廷和法皇的监视其实并不是特别严密,反而主要以维持两边表面上的和谐关系为主,京都所司代板仓胜重就对朝中的公卿表面上很恭敬,经常同他们应酬往来,对天皇和法皇也极少表露不敬,所以他才有机会用这种方式来维持一条和法皇的秘密联系。

    正是通过这样一种方式,他得知到了法皇的意志,同时也商量出了倒幕的一项项策略。

    “已经和左府和内府见了面了吗?”法皇的面孔还是古井无波,只是以平静的语气问。

    和右大臣商量好了行动的方略之后,他们最终决定要沟通其他两位朝廷的重臣,以便统一意见,接着二条康道就寻找了一个赏樱品酒的机会将事情透露给了这两个重臣。

    “已经同他们见面了,臣刚才才从和他们的聚会当中回来。”二条康道马上回答。

    法皇马上睁开了眼睛,然后紧紧地盯住了二条康道,犹如从梦中醒过来了一样,房间里面的气氛瞬间变得凝重了起来。

    “那,左府和内府都是什么意见。”

    “左府早就对幕府的专横跋扈心有不满,如同陛下之前所预料的那样,他很快就赞同了臣的意见,”二条康道恭敬地垂下了视线,“另外,他还要臣转告陛下,他决不想要独善其身,请陛下信任他,让他也参与其中……”

    “毕竟还是皇族之人啊……”法皇得到了这个答复之后,禁不住微微笑了起来,“左府不愧是朝廷公卿之首,深明大义!”

    左大臣一条兼遐实际上也是后阳成天皇的儿子,是法皇的弟弟,能够得到这个弟弟的支持,法皇心里的兴奋自然溢于言表。

    “是的,左府深明大义,并且为了朝廷不惜殉身,当为臣等所有人的楷模!”二条康道也附和了法皇。

    “只要有了左府的襄助,事情就好办多了……”法皇很快压住了自己心中的喜悦,然后再问,“那内府呢?”

    “内府……好像是颇有保留。”犹豫了片刻之后,二条康道直接回答,“他觉得此事关系太过于重大,好像不太愿意参与其中。”

    听到了这个坏消息之后,法皇的脸色瞬间就沉了下来,似乎怒气马上就要爆发了一样。

    “他……他身为摄关家的家主,被人侵逼威迫到了这种地步,居然还如此没有胆气,他……他真是愧对先祖!”片刻之后,法皇嘶声骂了出来,“他莫非以为自己一家嫁了个女人过去了,就已经是幕府的人了吗?”

    膺司家虽然身为藤原氏五摄家之一,但是现在也算是德川家的亲戚了——自从德川秀忠开始,德川幕府一贯的政策就是和朝廷联姻,除了将女儿嫁给天皇之外,他还给自己的儿子谋求和公家联姻,经过了他的筹谋,德川家光元服之后很快就和膺司孝子成婚,膺司孝子成为了将军的正室,也就是御台所。

    膺司孝子是上上代膺司家主鹰司信房的女儿,上代家主膺司信尚的妹妹,算起来也就是内大臣鹰司教平的姑母(虽然他们年纪也差不了几岁),也就是说,鹰司教平就是现在的幕府将军德川家光的外甥。

    不过,虽然有这样一层关系在,但是在商量大事的时候,法皇和二条康道都不觉得鹰司教平会因此而心向幕府。因为德川家光对膺司孝子实在是太过于恶劣了,虽然名义上孝子是他的正室,但是他自从成婚之后一直都从来不对孝子假以辞色,几乎形同将她打入冷宫,夫妇关系名存实亡。

    德川家光之所以这么做,一来是因为他现在并不喜欢女色,二来也是为了避免生下有公家血脉的子嗣——德川家只是把公家的血脉当做高贵的装饰品而已,不想生下子嗣,以免在继承的时候被朝廷有机可趁,或者出现亲朝廷的将军。

    正因为德川家如此对待膺司孝子,所以这两个人都不觉得鹰司教平会因为联姻而对德川幕府有什么感情,把他也拉入到了联络的范围里面,他们没想到鹰司教平居然在大事临头的时候退缩了,选择了旁观。这也难怪法皇如此恼怒了。

    二条康道也同样能够感同身受,甚至可以说他的愤怒要更加高上一层,因为他和鹰司教平的血缘关系要更加紧密一些,鹰司教平的爷爷鹰司信房实际上是当年二条家家主二条晴良的后代——摄家之一的膺司家在曾任关白的鹰司忠冬死后,曾经因为没有子嗣而断绝了,几十年后,织田信长崛起,接近控制了日本。在他的主导下,这个孩子继承膺司家的家系,并且改名为鹰司信房,最后也当上了左大臣和关白。

    由于二条康道也是二条晴良的孙子,所以虽然年纪差不多,但是论起辈分来鹰司教平实际上也是二条康道的侄子,他自然对鹰司教平的如此不识大体而深感愤怒。

    但是正因为是处在同气连枝的立场上,所以他也不想让法皇就此记恨上鹰司教平,因此还是帮他说话了,“德川家如此对待孝子,对膺司一家来说哪里有恩情可言,内府只是天性柔懦,不敢参与大事而已……况且,他已经答应了我们,就算不参与其事,也绝对不会对外人再透露半点风声。就臣看来,他这番承诺还是发自于本心的。”

    “总算他还是有一些天良。”听到了二条康道的辩解之后,法皇面色稍微缓和了一些。“不过,他既然临阵退缩,那就算口头上说决不高密,也并不能够完全值得信任,你之后要注意一下他,万万不可让他泄露了风声!”

    “是,陛下。”二条康道马上应了下来,“臣等接下来一定会小心从事,同时密切留意内府的行止,绝不会让他坏了大事。”

    “一切就有劳右府了。”法皇再度点了点头。

    接着,他又沉思了片刻,然后继续说了下去,“既然左府已经与知此事,而且表示了同意,那接下来就该正式施行了,爱卿现在有准备了吗?”

    “臣已经筹划多时,现在已经准备就绪,只等着陛下一声令下,就可以开始行动。”二条康道昂然回答,“而且,臣觉得事不宜迟,越快越好。”

    “派去长崎的人选已经定好了吗?”片刻之后,法皇再问来问。

    “已经定好了。”

    “谁?”

    “桥本实村。”二条康道将声音放得更加低了,“他一直都忠于朝廷,而且对幕府的横行霸道十分不满,是个可用之才。我准备让他带着法皇陛下的宸翰去长崎,然后打动长崎的大汉使节,让他们把信转交给大汉的皇帝陛下!”

    桥本实村是出身于藤原北家的分家西园寺家的一个支族桥本氏,因为桥本氏本身是支族的支族所以血脉偏远,并不是一个和朝廷公卿十分亲近的支族,在藤原系公卿里面只是羽林家的一员(摄关家、清华家、大臣家再到羽林家,只能算是第四等的家族了),家禄只有五百石。这样的家系在朝廷当中毫不起眼,自然也不会被幕府的人放在眼里,充当使者自然就再好不过了。

    桥本实村是桥本氏上代家主桥本实胜的养子,今年三十多岁,虽然地位低微,但是对朝廷十分忠诚,痛恨幕府的残暴无道,所以很快就进入了二条康道的视线之内,然后欣然领受了使者的职责。

    事情已经到了这个程度,房间里却再次陷入到了死寂当中。

    法皇又微微地闭上了眼睛,只是呼吸变得急促了不少,胸口不断起伏。

    也难怪这么紧张,这可是在做天大的事情啊,不仅事关朝廷的安危,就连他自己的安全也被深深地牵扯上了。

    他知道,之前的阴谋不管怎么样至少还没有真正开始,就算东窗事发也可以有一些办法来补救,可如果真的派出特使前去长崎,那……那再被幕府侦知的话,可就不会再有转圜的余地了。也许很多人会被牵连流放甚至被处死,自己就连这个法皇的位置也保不住。

    即使之前已经和对方商议了多次,事到临头的时候他的心还是扑通狂跳,张开了嘴却感觉嘴唇十分干涩,颤抖着一下没有说出话来。

    但是,一股从心底里窜出的暖流,让他重新又恢复了勇气。他没有忘记这几十年来德川一家对皇族、对他自己的欺侮,他记起了自己下定的决心。

    “说服大汉的皇帝……有把握吗?”他突然抬起视线来问二条康道。

第1566章 焦躁不安的幕府

    然而,他很快自己又笑了。“不,不用说了。”

    这种事情哪里会有什么把握可言,无非不就是在赌一把而已。自古以来中原王朝在汉人当道的时候就没有主动发兵来征伐日本的事例,他们无非就是看着现在大汉的皇帝行事大大不同以以往的汉人皇帝,所以才抱有一线希望而已——连他们自己的都知道,自己这就是一线希望,不成功的可能性要比成功的大。

    但是即使如此,法皇也想要试一试,碰碰运气。如果成功,他就可以和白河法皇以及后醍醐天皇一样,打倒自己的政敌,独自以天皇的身份执政,再也不用受人压制,过得像如今这么凄惨——纵使那时候要奉大汉为宗主国,但是至少也是个藩国君主。

    如果失败,那也……那也不过是和现在一样,在忍气吞声当中过上一辈子,然后老去,默默死掉,又有什么区别?反正他既然已经决定要赌一把,那就绝对不能再回头了。

    “什么时候能把桥本派出去?”他再问。

    “当然是越快越好了,如果陛下写好了书信的话,我马上就会转交给他,让他赶赴长崎。”二条康道马上回答,“桥本氏并没有收到多少监视,实村只要推说身体不适在家静养,就不会有多少人关注,到时候只要找到机会把信交给大汉驻长崎的专使,就可以完成任务了。”

    法皇当然听得出来这是二条康道在隐晦地建议他尽快行事,把信写好赶紧交给桥本实村带走,不要再犹豫拖延了。

    而他现在也下定了决心。“好,我现在就准备写,过几天我传召御医的时候你们就过来拿吧,事不宜迟,拿到信你们就派人过去!”

    “谢陛下!”二条康道大喜,然后跪伏在了地上,“臣等决不辜负陛下托付之事!”

    在下达了命令之后,法皇重新又沉默了。

    写完信,然后送到了那里,接下来就是看天意了。如果天意还眷顾自己、还眷顾朝廷的话,大汉的皇帝也许就会响应自己的求请,兴起大兵征伐幕府,而那个时候幕府一定也会陷入到内忧外患当中,最后消灭得无影无踪,德川家光这个骄横跋扈的将军也一定会受到报应。

    可是,和子……和子那时候怎么办?她可是德川秀忠的女儿啊?法皇脑中突然闪过了一个念头。

    因为之前德川家光实在太过于骄横跋扈,所以他实在忍耐不住想要抓住一切希望来打倒幕府,在策划的时候,他心里也充满了对德川家的憎恨,就这么决定了下来。可是当一切成为定居的时候,他又想到了和子。

    虽然她是德川家的女儿,但是多年来她一直都侍奉着自己,从来都没有像家光那样行事过,可谓是情真意切。刚才她过来探访自己的时候,那种关心和歉意也是没有作伪的。

    这么多年,身处在朝廷和幕府之间,每次冲突都要她想方设法来弥合裂痕,对她来说也是很辛苦的吧……

    管不了那么多了,到时候再说!这一瞬间的犹豫,很快就被法皇抛却到了身后。

    他握紧了自己的手,好像恨不得立刻就写信一样。好不容易他才抑制住了自己心中的冲动,保持住了法皇应有的仪态。

    “你们先回去吧。”他轻轻挥了挥手。

    ……………………

    在这深夜当中还未入眠的,并不是只有朝廷而已,在江户城当中,这个国家另有一群人也同样难以入眠。而且相比于已经被夺走了一切权力、全心全意只想着打倒幕府的朝廷,这群人要考虑的问题要多得多,也复杂得多。

    与崇尚浮华和文化的京都相比,江户要更加严肃得多,这是一座按照德川将军家的需要和爱好,一年年堆积起来的城市。一切的肃穆庄严,都是为了体现德川将军一族的威势和财富。

    如同大多数城市一样,江户城是由一个个年轮一样的城廓构成的,城中的居民们依照权势地位的差别由外向内次第安居。从外城密密麻麻如同繁星点点的民居往中心进发,人口越来越稀疏,建筑也越来越宏大,恰如其分地体现着幕府权力中心的意义。

    当来到这座城市的最中心时,长长的护城河将内城和外城分割了开来,内城也分作内郭和外郭两个部分,外郭靠外,是侍臣和町人们混居的居住地,而内郭则是一家的居住之处,也是德川幕府将军和他那些幕臣们处理政务的地方了,毫不夸张地说,这里才是如今日本真正的神经中枢。

    内郭因为是将军的居所和权力的中心,所以建造得格外气派,连绵的殿堂楼宇。这些殿堂楼宇依照中心的曲轮被分做了好几个区域,同时各个御殿也依照不同的分工承担了不同的职能,本丸御殿是将军居住和处理政务的地方,最为紧要。西之丸殿本来应该是上代将军、大御所德川秀忠和他的正妻崇源院的居所,不过因为将军德川家光的母亲崇源院于几年前在德川秀忠和德川家光上洛期间死去、德川秀忠本人在去年死去了,如今已经无人居住。而又因为现将军并没有子嗣,再加上将军喜欢安静,所以这么多厅堂楼阁,现在反倒是空旷寂静,看不到多少生气。

    本丸御殿分作三个部分,表殿,中奥和大奥。表殿是将军接见幕府大臣以及幕府大臣们互相会商办公的地方,中奥是将军本人处理政务的地方,而大奥则是将军安寝以及女眷的居所,除了将军本人之外,不允许其他男性进入。

    在御殿和西之丸殿之间,有一个高地,这是整个江户城地势最高的地方,被命名为红叶山,这座山上建造了日枝神社,现在已经成为了德川家的家庙,供奉有德川家康和德川秀忠父子两代的灵位。

    之前的丰臣秀吉喜欢附庸风雅,通过几次讨好朝廷,让当时的天皇赐姓给他为丰臣氏,并且将丰臣氏也列为公卿的家族之中。得到了这样的殊荣之后,他还没有满足,于是想要让自己神格化,并且得到了丰国大明神的神位,用这种方法来满足自己的虚荣心,同时巩固自己的统治。

    到了德川治世之后,家康当然不愿意居于秀吉之下,他通过胁迫的方式,也让朝廷给他尊了一个神位“东照大权现”,所以幕府和一般民众现在提起家康的时候会尊称神君,而且幕府还在各地修筑了供奉他的东照神宫。

    此时已经是深夜时分了,按照一般时节来说,将军已经要回到大奥之中休息了,幕府的执政官员们也应该离开了他们白天办公的表殿回到各自的居所当中,不过今天的情况有些奇怪,表殿的会议厅当中,一群幕府的执政大臣今天并没有离开,反而齐聚在这里,召开一次特别会议。

    扑腾晦暗的烛光,照得每个人的脸都有些模糊不定,也让殿中的气氛变得更加阴沉。

    会议参与者都是幕府的最高层官员——酒井忠世、松平信纲、土井利胜、稻叶正胜、酒井忠胜、内藤忠重六位老中,以及大老井伊直孝,他们现在可以说是整个日本的权力主宰者,辅佐将军德川家光统治日本。

    大老井伊直孝是他们当中的头衔和名望最高的人,也是本次会议当仁不让的主持者。虽说头衔是“大老”,但是他今年不过也只有四十四岁而已。他出身于井伊家,是战国名将、被誉为德川四天王之一的井伊直政的次子,因为年少时卓有才华,十二岁的时候就在德川家康的身边担任侍从,在两次大阪征伐当中都表现十分骁勇,一直都深得幕府历代将军信任,井伊家也在幕府统一了日本之后,成为了谱代大名当中的重要一员。

    正是因为这种欣赏和信任,所以在井伊直政死后,德川家康下令让他这个次子继承了井伊家的家督职位,十八万石的家族封地分到了十五万石,而他的长兄井伊直胜只得到了三万石的封地。

    家康死后,他一直得到秀忠和家光两代将军的信任和重用,在一年多前,德川秀忠在临死的时候还特意托付他继续好好辅佐家光,另外授予了他大老这个独一无二的称号,由此也可以体现出他在幕府当中的地位,堪称是首席臣僚。也就是为了表示对他的尊重和感谢,德川家光在不久之前将井伊家的领地扩张到了三十万石,成为了谱代大名当中领地最大的一家。

    而在老中们之中,地位最高的则是土井利胜。土井利胜今年刚好六十岁,他是首席老中,掌握着莫大的权势和影响力。

    他原本是战国大名水野信元的小儿子,水野信元在战国当中作为小领主为织田氏效力,到处参战,并且为家族打下了二十四万石的封地。但是在天正三年,因为听信了谗言,织田信长怀疑他暗中和自己的敌人武田胜赖私下有勾结,于是在三河大树寺将其斩首,水野家的封地和家名也就烟消云散。

    幸存下来的这个小儿子,就被家康的家臣土井利昌收养,并且改名土井利胜,成为了德川家的家臣。因为在德川家崛起的过程当中作战勇敢,而且多次立下功勋,他得到了幕府的重用。

    同时,因为关原之战当中他曾经和秀忠一同进军,被秀忠视作亲信,在德川秀忠成为将军之后,愈发受到重用,并且在家康死后,他设法暗中煽动德川秀忠排除掉家康时代的专横权臣本多正纯,将他革除掉了幕府一切职位,从而成为了幕府当中老中的首席。

    他是幕府当中出了名的辣手人物,一手制定了许多针对朝廷和各地大名的政策,可以说极受畏惧。在秀忠死后,为了表彰他多年的辅佐,德川家光特地将他的封地扩增到了十六万石。土井一家也因此成为了谱代大名当中的有力者。

    坐在土井利胜旁边的是酒井忠世。酒井家是德川家(当时还是姓松平)麾下最早的家臣家族之一,甚至和松平家本身就是同支源,可以说是幕府家臣当中最为受信任重用的家族,有好几个支族都被列为了谱代大名。

    酒井忠世因为出身于这样的家庭,所以一直都备受幕府器重,老早就成为了幕府老中,到如今已经有二十年之久了,他的年纪比大老井伊直政还要大上十几岁。现在也可以说是首席的老中,同样是幕府的最高层官员。

    在场的另一位老中酒井忠胜,是在十年前出任老中的,他也出身于酒井氏分家,算起来还是酒井忠世的堂弟(他们的父亲酒井重忠和酒井忠利是亲兄弟,都是德川武将酒井正规的儿子),一家人里面堂兄弟两个同时出任老中,可见幕府对这家人的倚重和信任。

    不过,酒井忠世最近的身体不大好,一直多发病症,所以在场的人们当中,他的脸色最为难看,苍白没有血色,而且精神也十分不振,一直都半闭着眼睛。相比于年纪差不多大、野心勃勃的土井利胜,他要显得存在感薄弱许多。

    松平信纲则是其余人当中最为地位优越的,他出身于松平氏的分家,可以说是老中当中的亲藩代表,地位十分超然。同时,他也是从小就跟在将军德川家光的身边作为侍从小姓长大的,和将军的关系非比寻常。不过他为人低调,一向不多话,所以并没有和他人造成过什么冲突。

    相比于前面出身和地位极高的五个人,内藤忠重以及稻叶正胜两位老中地位要低得多,不过,正因为如此,相比于前面几位,他们与将军德川家光反而要更加亲近许多。

    内藤忠重一直都是家光的亲信,还一直负责家光幼年时的教育,可以说是极受尊重和信任。

    而稻叶正胜则更是不同寻常,他是家光的乳母春日局,他也一直从小就随侍在家光身边,在家光因为不受父母喜爱而岌岌可危的时候一直跟随着他,可以说和家光具有兄弟一般的情谊。也正是因为具有这种情谊,家光一上将军大位就开始着力培养提拔他,仅仅二十六岁的年纪,他就成为了幕府的老中,如今不过三十六岁,他就已经当了十年老中了,可见其受信用的程度。并且,德川家光还屡次给他增加封地,如今已经具有了八万五千石的领地,可以说借此成为了大名的一员。

    因为家光对乳母的孺慕之情,春日局的影响力,并没有仅仅只限于大奥内而已,就连幕府的朝堂上都渗入了。

    不过,虽然是在场的人们当中最为年轻的一个,但是稻叶正胜的身体最近却一直疾病缠身,甚至几次吐血,脸色甚至比酒井忠世还要难看几分,看上去寿命已经延续不了多长了。有传言说将军打算在他万一死去的情况下,让他的外甥堀田正盛来继续接任老中职位,可见将军对春日局一家人的信任和依赖。

    这些人都是以领主的身份臣服于幕府将军,并且拥有着和将军家各种各样的亲缘关系,依靠血缘和亲信来统治日本,这是德川家康一手缔造的统治体系,如今还是行之有效地运行着。

    在昏暗的烛光下,这些人的表情都晦暗不定,内敛而又深沉,几乎都不将喜怒表现出来,虽然面貌各自不同,但是简直是像戴着同样的一副面具一样。

    就在这时间一点一点流逝当中,地位最高的井伊直孝终于开口了。

    “柳生那边有回复了吗?”

    虽然年纪不大,但是也许是为了追求威严感吧,他的语气不紧不慢,显得有些老气横秋。

    “柳生元斋现在已经去了大汉的京城,和大汉的朝廷开始交涉了。”临时负责和大汉交涉事宜的老中内藤忠重也以几乎同样的语气低声回答。“不过,从他的回信来看,大汉的态度很强硬,要求我们尽快重开贸易,另外补上之前的缺额……”

    听到了这样的答复之后,不光大老井伊直孝微微一怔,就连其他老中也是一阵惊愕。

    “居然是这样的答复?”酒井忠世慢吞吞地看向了内藤忠重,“柳生还说了其他什么事情吗?”

    “没有,柳生就是说大汉对他催逼很急,但是一直跟他只提这两条意见,没有其他意见。”内藤忠重表示自己并没有隐瞒,“另外,柳生报告说,大汉对他的态度越来越强硬,不过待遇倒还是不错,一直都以使节的待遇来招待他。”

    “看来大汉是着急了。可是如果大汉着急的话,为什么他们却还是在拖着谈判,一步不让呢?”另一位酒井家的老中酒井忠胜说出了大家心里的疑惑,“我们已经将立场摆得这么清楚了,如果他们真的觉得不可接受,那就不必再和柳生谈判;如果他们觉得需要铜、可以妥协的话,现在就应该在谈判中退让,提出新的条件了啊?”

第1567章 老中们

    他的话引起了一阵附和。●⌒UU小说,www.uu234.com大汉这种举动确实让他们感到有些难以理解。

    没错,幕府暂停对大汉的铜出口,并不是临时的决定,而是这群幕府高级官员们私下里的共同决策。

    他们之所以这么做,是有多重考虑的。

    在前明时代,幕府就十分渴望和大明通商,德川家康在世的时候就曾授权自己的亲信家臣本多正纯和当时的长崎奉行长谷川广智分别致书当时的福建总督陈子贞请求通商。

    本多正纯的言辞十分恳切,一开始就是“弊国与中华,通问久矣,内外史籍,历历可征,台下所知也……”然后将之前的两国矛盾都推到了已经死亡了的丰臣秀吉头上,告诉大明朝廷现在的德川幕府绝对没有敌意,只想与大明通商,最后还以“弊邑僻处海隅,所谓蕞尔国也。中华以大字小之意,幸有熟图!”作为结尾,姿态可以说是放到了极低的地方。

    然而,当时刚刚还与丰臣秀吉打过仗的大明朝廷,并没有信任德川幕府的诚意,仍旧实行着对日本的海禁政策,官方的贸易一直禁绝。幕府无奈之下,只好吸引各种海上的走私商人来于日本贸易,提供了各种优惠条件。

    与相貌大有异常的西洋人相比,幕府对看上去和日本人无异的中国商人要宽容得多,幕府给了中国商人们朱印状(这是一般只给日本商人的特许状),还规定在长崎贸易的大明商人可以享有较大的自主权——为了禁绝天主教排除西洋影响,幕府规定葡萄牙和西班牙商人只许在长崎港活动、荷兰和英国商人只允许在平户港活动,但是中国商人可以随便探访其他地方的亲朋好友,选择客栈住所投诉、交易时也较为自由,而不必交给官方统一收购。

    在这种种优惠条件的刺激下,日本与大明的贸易往来也很快就发展起来,还培养了一批从事海上贸易的海商,郑芝龙家族就是在这样的条件下发展壮大的,甚至还能够在长崎定居,娶妻生子。

    自从大明灭亡、大汉取而代之以后,新的中原王朝一改之前大明对海外贸易的排斥态度,积极地寻求扩张海贸,主动寻求日本幕府来建立外交往来,扩大两国之间的贸易。一直都希望和中国扩大通商的幕府当然求之不得,在两边的努力之下,几年来两国之间的贸易量都在稳步扩张,如今已经达到了一个十分可观的数字。

    贸易量扩大,幕府能够从中抽取更多税收,上下官员们也能够从长崎得到更多正规以外的好处,看上去是皆大欢喜的事情,不过在持续了几年之后,却又给幕府带来了一桩极大的烦恼。

    原因是两国之间的贸易实在太过于不对等了。幕府对中国的贸易渴望极大,这时代的日本,手工业完全不如大陆发达,以至于许多生活和生产的必需品都需要从中国进行输入。从糖果、青衣、麻葛、生丝、绸缎、药材,都极其仰赖进口。

    自从丰臣秀吉统一日本之后,日本本土并没有再遭受大规模的持续战乱,关原之战和幕府两次征伐大阪都是快速了解,没有造成全国的祸乱,已经承平了好几十年,百业兴盛。同时,包括幕府在内,各地的大名都在积极地开放金银矿和其他金属矿藏,结果在日本已经成为了如今世界上最大的产银国。

    天下安定,手头上又有了钱,于是日本就开始追求奢侈了,哪怕是底层的农人也开始使用原本为奢侈品的丝织品。根据西班牙人的记录“来自中国几千万的纯色或带刺绣的天鹅绒、纯色的琥珀织、绸缎、薄罗纱以及其他各种布料,每年都可以销售一空,不分男女,都穿着各种各样带色彩的衣服,无论是少女还是未婚姑娘,即使老妇人也是如此”。

    原本日本的本土是产丝织品的,比如京都就有不少作坊,然而日本人一直都青睐来自中国的物美价廉的丝帛,甚至各地的作坊还从中国进口优质生丝来扩大自己的产量,一年当中要要从中国进口三五千担的生丝。

    在大汉主动和日本通商之后,各种大陆产品的进口量越发激增,虽然满足了国内对中国商品的旺盛需求,但是也给日本带来了巨量的贸易逆差。

    日本现在并没有多少商品能够出口到中国来,只有一点点的手工艺品而已,其他的只能用铜和金银来填补。这样的贸易结果,当然就会带来贵金属大量流失的后果,最初的时候贸易量并不太大,这种流失还能被幕府所容忍,但是经过了几年的贸易扩大之后,如今的贵金属外流形势已经到了令幕府难以忍受的地步。

    为了缓解这种贸易危机,幕府上下已经多次商讨,可谓伤透了脑筋。

    之所以觉得头疼,是因为他们并不想要完全终止掉和中国的贸易,因为日本需要中国的商品,幕府也需要贸易当中的财政收入。可是完全放任金银外流更加不行,必须要想办法来限制金银的过度外流,维护日本经济的稳定和幕府的统治。

    开了几次会议之后,经过了多次讨论,在这些老中当中逐渐形成了一个共识:要以一定的方式来限制对中国的贸易出口,同时也要努力控制力度,以便不要触怒中国,使得大汉和大明一样再度选择对日本进行贸易封锁。

    在经过了缜密的部署之后,幕府终于在今年年初,以荷兰人的需要为借口,暂停了对中国的铜出口。

    荷兰人确实需要大量的铜,跟幕府提出了加大进口的要求,不过这个要求日本是可以以其他方式满足的,并不是一定必须要停止对大汉铜出口不可。

    然而幕府还是这么做了,其一,这是一种试探,看看大汉对和日本贸易的重视程度,在幕府看来,与金银相比,铜对大汉的重要性要小得多,因此不至于完全触怒大汉,但是又可以从中看到大汉的态度。

    其二,通过铜的禁止出口,也可以向大汉展示日本对贸易控制的决心和力度,为之后进一步收紧贸易打好基础。

    他们在最初的时候就判断,大汉在接到了消息之后,会来找到幕府驻日本的代表来询问此事,所以他们决定先不跟驻中国的代表柳生元斋说请一切情况,只是在送过去的公文当中要求他向中国朝廷解释幕府这边的苦衷,要求他尽量维护两国之间的贸易关系,同时还要求他要保持和国内的联系,每隔几日都要写一封详细的文书,描述自己同大汉朝廷交涉的具体细节。

    柳生元斋不明就里,接到了这么勉强的命令之后自然对独断行事的上司们颇感恼怒,但是他没有办法也只能遵从国内的命令行事,他这阵子一直都呆在大汉的京城,尽心尽力地同大汉朝廷交涉,并且按照国内的指示一直都在将谈判的事宜都写成报告回复给了国内,经由商船带回。

    可是他送回来的报告,却让这群老中执政们陷入到了迷糊当中。

    大汉的态度太奇怪了,既像是很着急很恼怒,但是又没有表现出特别着急的样子来,一边以严厉的言辞来斥责恐吓柳生元斋,提出了种种刁难的条件,但是却一直迟迟没有正式的行动,更加没有中断谈判勒令他马上跟国内讲明情况的举动。

    如果因为大汉没有具体的举动而继续推进贸易限制,似乎太大胆了,可是如果现在就停止铜出口禁令,似乎又显得太过于胆怯了,而且朝令夕改也对幕府的声誉有损。

    现在,执政的老中大臣们只能面面相觑,谁也拿不出一个准确的对策来。因为这种情况没有万全之策,无论提出什么样的建议,都有可能适得其反,最后成为别人攻击的焦点,既然如此,那还不如干脆缄口不言。

    在气氛陷入僵局之后,大家按照历来的惯例,不约而同地又将视线放到了资历最深的大老井伊直孝身上。他的地位和威望最高,就算做出了不符合一部分人心意的决定,也没有人会公开站出来反对。

    感受到了大家的视线,井伊直孝仍旧不动声色,沈着脸不知道在想什么。

    “柳生现在还在大汉的京城里面和中国的朝臣谈判吗?能不能让他去求见高一点的朝臣?从他传回来的报告来看,现在中国朝廷只不过派了几个小臣在和他谈判而已,并不显得有多么急迫。”

    “……好的,确实应该跟他说明了,最好把内幕也告诉一点跟他们。”酒井忠世稍微迟疑了一下,然后马上点头应了下来。“如果可以的话,最好让他求见一下大汉负责商业的内阁大臣本人,如果能够见到大臣本人的话,很多事情都会方便很多吧。”

    他们两个表面上是在说让柳生去求见更高层官员,实际上却已经是在各自表态了,井伊直孝说大汉并不急迫,潜台词就是支持进一步限制贸易规模,阻止贵金属的外流趋势,而酒井忠世却隐晦地表示最好还是再谈一谈,试探一下大汉朝廷的意思。

    这些人都是幕府的最高层官员,但是各自都是有各自的背景,互相之间表面上是一团和气,实际上内里的斗争却一样不少,为了避免一个人承担责任,这些人都十分崇尚“腹功”,谁也不肯直来直去说话,而是用隐晦的暗示来表达自己的观点。

    “确实还是进一步谈判比较妥当。”一看有人表态,而且立场各异,本身就负责两国贸易的内藤忠重也敢于表达自己的观点了,“大汉如今国势昌盛,实力雄厚,如果不慎触怒了大汉朝廷,对于我国来说并不是好事。”

    两个老中一起表态,态势一下子就倾向于缓和手段了。其他老中却并不发言,好像还是在沉思一样。

    井伊直孝稍稍有些不耐烦了,不过他并不想强行要他们按自己的意思来行事,他身为大老,如果强行想要压着他们按自己的步调行事是没有多大困难的,但是他不想显得独断专行。再说了,既然大汉态度并不着急,缓一缓观望一下也没什么不好。

    “那好吧,就让柳生先再想办法和大汉的朝臣商谈几次,把具体的解决办法谈好。”井伊直孝冷淡地说,“不过,我们也该给柳生那边定个期限了,完全限制铜的出口并非长久之计,而且把禁令延续下去更加对两国贸易有损。”

    其他老中也纷纷点头,表示同意他的看法。

    完全禁止对大汉输出铜,如果持续太长时间的话,肯定会触怒大汉朝廷,而且对日本自己的贸易利益也十分有损,既然现在大汉的态度并不是特别激烈,那么干脆再给柳生那边定一个期限,如果过了这个期限,就一边取消对大汉的铜出口禁令,重新恢复铜出口,一边暗地里限制两国贸易规模,减缓金银的流出。

    “我赞同大老,此事不能一直拖延下去,对两国都不好。”另一位酒井家的老中酒井忠胜马上说出了自己的意见,“如今已经是开春了,我们用的是给荷兰人供应铜矿的借口,不能一直再用下去,要不到夏天就直接放开禁令吧?”

    “夏天就放开?”内藤忠重有些吃惊了。

    他是在座的老中们当中地位和根基最低的,所以一向不怎么肯主动发言,宁可听着前面的这些人讨论出一个结果来,但是这下还是忍不住了。“如今离夏天已经只有一两个月了,柳生那边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和大汉朝廷谈出一个满意的结果来……再说了,两个月时间内,也难以制定出万全之策来。”

    “没有万全之策,那就选最好的策略来用吧。”井伊直孝不紧不慢地回答,“如果柳生那边没有特别严重的事态反馈的话,那么两个月之后我们就解除铜出口禁令,然后颁布贸易管制令,规定好一年金银的最大流出数量,然后和大汉谈判,规定一年的物资输入限额……”

    接着,仿佛是想到了什么似的,他抬起头来,朝老中们的脸上一一扫了过去,“那个时候,我国所要承受的压力一定会比如今更重,大汉的朝廷也许会震怒也说不定……这件事,太过于严重,不能只交给柳生来办。”

    柳生元斋在幕府是由老中来直接管辖的,官位已经很高了,如果不能由他来和大汉交涉的话,那大老的言下之意就是要一位老中亲自去大汉进行交涉了。

    这可不是什么好差事,大汉重商,而且对日本的贸易又对他们极为重要,所以可想而知到时候那位被派去谈判的代表所需要面对的压力了。

    然而即使再怎么让人难受,这些人也知道大老所说的确实是正论,因而一个个脸色虽然变得愈发阴沉,但是并没有人再出言反对。

    不过他们的视线很快就又集中到了内藤忠重的身上。

    内藤忠重费了很大的力气才没有让自己心中的不满显现出来,他心里知道自己地位最低,确实没有什么反抗的余地,这个恼人的差事既然交给了自己,自己就是躲不掉的。但是这种大家心照不宣直接选定了自己的默契,实在让人有些恼火,明明白白地把自己当成了最容易支使的人了。

    “和大汉交涉确实特别重要,不能专任给柳生一人,既然我是负责对大汉来往的人,那我到时候去也是顺理成章。”压抑住心里的火气之后,他以冷淡的语气说,“不过,我还是觉得二个月的时间太过于仓促。别的不说,每年金银的交易量大概为多少?这个问题干系重大,应该事前予以确认。”

    “既然是由你来负责对大汉的贸易事宜,这些事你先自己和下属商量一下吧,到时候给出一个具体的贸易细则,然后交给大家再来讨论下。”井伊直孝马上回答,“不过,这个问题我之前也想过,我觉得最好是以两国之间刚刚开始正常贸易的流出量为准……”

    前面的话只是客套,后面的才是真正的意志,内藤忠重自然是明白的,不过这个目标实在太过于压人了,所以纵使畏惧大老,他还是忍不住抗议了。几句话就将任务全压到自己身上,这太不符合情理了。

    “这个条件恐怕大汉难以答应……如今两国之间的贸易量已经初开贸易的时候的几倍,一下子把流出量缩减几倍的话,恐怕会在大汉的朝堂上引发极大的震撼,还是宽限一些吧。”

    “金银是地下的物产,不是稻米,挖出来以后就没办法再长,现在我们不省着用,等到了子孙后代,他们又该用什么来立身立命?”,因为一直是支持限制贸易的一派,所以酒井忠胜的态度也十分生硬,“还请为日本多加考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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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昨晚作者专区出问题了,死活打不开,真是折腾

第1568章 幕府倾轧

    “我当然也想要为子孙后代考虑,只是……大汉如今国势昌隆,恐怕不会答应太过于难为人的条件。”内藤忠重对酒井忠胜本来也有顾忌,但是现在也顾不得那么多了,“而且,这么做对日本也是挫伤巨大,别的不说,京都的丝织业就是靠从大汉进口生丝来维持产业的,日本国内的生丝只能满足每年一半的需求。如果将两国贸易量缩减下去的话,京都的各个丝织作坊肯定难以为继,到时候百业萧条的话,恐怕对日本也是有损。”

    他的抗辩虽然不大符合平常议事的规则,但是因为很有道理,所以旁人也没有计较他的态度,反倒是重新陷入到了沉吟当中。

    “你说得倒也有道理。”井伊直孝点了点头,不动声色地制止了两个老中之间的争议,“确实也要考虑国内的情况,不能贸然把两国贸易限制得太深。这样吧,还是交给你来全盘考虑吧,有了腹稿之后上报给我们就好。”

    “明白了,我们会尽快商讨出具体的方案的。”眼见不合情理的要求被撤消了,内藤忠重总算放下来心来。

    “还有人有别的意见吗?”井伊直孝用手指轻轻敲了敲自己面前的桌子,这是他的习惯动作,表示自己已经做了决定。

    没有人再发话了,虽然这个方案还是有不少瑕疵,但是很显然大老已经倾向于拍板了,没有人乐于去再公开和大老争执,再说了也没人能有更好的方案可以提出来。

    “好,那就按照这个来办吧。”井伊直孝挥了挥手,这一件事也就成为了定论。

    虽然之后要写成公文交给将军德川家光御批,但是以他的威望,将军一般也都是会直接批准的。

    商讨完这样一件重要的事情之后,一下子殿堂又恢复了寂静。

    没有人提出离开,但是也没有人继续说话,仿佛大家一起都在这里打坐一样。所有人都明白,接下来的事情其实才是他们连夜商讨的重点,之前和明国的外交往来虽然重要,但是也不过是个由头而已。

    但是正是因为干系实在太过于重大,所以一时间没有人肯开口。

    这种诡异的沉默不知道持续了多久之后,寂静的殿堂当中突然响起了咳嗽声,一声声的咳嗽从稻叶正胜的口中传出,听得出病入膏肓的虚弱。

    “丹后守要不要先回去休息一下?”井伊直孝颇为关切地打量了对方一眼。“今天时间已经晚了,还是以保重身体为重……”

    幕府虽然有自己的职官系统,但是毕竟幕府的职官不再律令制当中,没有正式的朝廷品级,所以幕府的重臣们一般都会领有朝廷的职官,丹后守是稻叶正胜现在领下的朝廷职官,品级是从五位下,这只是一个官爵头衔而已,并不需要他真的去丹后国担任国守。

    幕府将军德川家光现在是从一位左大臣兼任左近卫大将,既拥有极高的官位,也在名义上占据了朝廷的最高军事官位之一。而作为幕府的首席臣僚,井伊直政现在是正四位上的左近卫中将。

    “多谢……多谢……”稻叶正胜摇摇晃晃地道谢了,不过因为实在是有气无力,所以他摇头晃脑磕磕绊绊地,看着实在让人有些心生恻隐。

    这个年轻人,确实活不了多久了,几乎每个人心里都闪过了这个念头。

    但是,他并不打算因为自己的身体而放弃今天的打算。“但是……国家大事,不能……不能因为我的身体而耽误,还请……还请继续。”

    一边说,他一边看向了一直默不作声,几乎让人感受不到存在感的松平信纲,与衰弱的身体相比,他的眼神要坚定许多,仿佛已经下定了多少决心一样。

    看着稻叶正胜这副摸样,心中最为恻然的也正是松平信纲了。他在少年时代就被指定为当时年纪尚幼的德川家光的侍从,和稻叶正胜一起侍奉在家光身边,两个人之间也结下了深厚的友情。在家光上台之后,他们两个也作为亲信,一起被家光送上了老中的大位。

    他比稻叶正胜大一岁,结果现在却要眼睁睁地看着对方离世,这种感觉实在是让人有些难受。

    不过,正因为难受,他也更加能够体会到对方的心情。

    他微微拈了一下藏在面前小几下的右手,让痛觉刺激自己因为疲劳已经微微有些麻痹的神经,然后他抬起了头来,看向了大老井伊直孝。

    “大人,最近我们这里一直都收到很令人忧心的报告……”他的视线十分坚定,“是有关于上野的大纳言大人的。”

    终于来了。

    不光是井伊直孝,就连其他沉默着的老中们也心头一凛。

    没错,这才是他们今晚彻夜商讨的真正大事。

    大纳言就是指德川家光现在唯一的弟弟德川忠长,他原本小名国千代,在幼年的时候甚得父母喜欢,结果威胁到了家光的继承人地位,最后是靠了爷爷德川家康降下裁断,家光才得以继续担任继承人并且最终继承了将军大位。

    在家光继承大位后,退居大御所之位的德川秀忠带着两个儿子家光和国千代(此时已经改名为德川忠长)一同上洛面见天皇,德川家光成为左大臣,而忠长则被朝廷封了大纳言的官衔,从此大纳言也就成为了忠长的别称。

    争储位失败,德川忠长自然心里有怨言,但是既然大局已定,他也无可奈何地接受了现实。好在这时候父亲德川秀忠还在世,所以他的待遇还算不错,幕府封给了他位于骏河、远江、甲斐三国总计五十五万石出产的封地,在德川幕府亲藩当中已经算是很高的了。

    然而,已经成为了将军的德川家光,并没有一刻忘记自己弟弟曾经给自己带来的仇恨,他想方设法对付德川忠长,在几年后就以他擅自杀死家臣和无辜百姓的罪名,将他遣散回了封地,命令他蛰居,不允许擅出封地,就连父亲德川秀忠病危的时候都不允许他来江户探视。

    等到父亲德川秀忠死后,他更是没有了顾忌,马上以另外的罪名再把德川忠长治罪,撤消了忠长的一切封地,然后将他流放到了上野国的高崎城、并且将他幽禁在了那里,之前的待遇也全部取消了,形同罪人。

    然而,即使到了这种地步,家光似乎还是不满意。

    今天这个绵延到晚上的会议,大概就是为了给忠长确定一个命运吧。

    也正是都知道其中的内情,所以地位相对超然的井伊直孝和酒井家两位老中干脆都选择缄口不言,反正身为将军最亲信的稻叶正胜和松平信纲会开口的。

    “什么报告呢?大纳言大人怎么了?”尽管心里都清楚,但是井伊直孝还是平静地问了出来,心里则在微微感叹。

    “被流放到了高崎城的大纳言大人,并没有反思自己的罪过,反倒对将军大人口出怨言。”这时候,稻叶正胜突然回答了,他的语速正常了许多,显然已经是全神贯注。“据看守他的人说,大纳言脾气依旧十分暴躁,动辄处罚随从,并无反省之意……而且,他和之前的家臣还有联系,可见暗地里还在进行着”

    说到这里的时候,谁都知道他接下来要说什么了,气氛变得更加冰冷。

    仿佛是在迎合大家的心愿一样,在片刻不祥的停顿之后,稻叶正胜终于以莫大的决心说了出来,“有鉴于此,我认为幕府最好先做好准备,以便在合适的时候,采取断然措施来应对事态……”

    虽然他的用词十分隐晦,但是其中的含义每个人却都十分清楚,正因为十分清楚,所以没有一个人立即接口——所谓断然措施,也就是勒令大纳言本人自裁、或者干脆直接杀掉他而已。

    这些罪名大家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但是人人都知道,稻叶正胜和将军的关系,他说出这个话来,无异于就代表将军本人的意志。

    将军十分记恨他的这个亲弟弟,大家是知道的,所以在大御所死后,将军以各种说不清真假的罪名将德川忠长治罪,并且没收封地,发配到远方监禁,这些幕府重臣们也没有表示过多的意见。

    原本以为将军做到这个地步应该就满足了,可是没想到,他居然是要活活逼死这个弟弟。

    没有人窃窃私语,但是所有的视线都集中到了大老井伊直孝的身上,因为大家也都知道,其实这是将军在询问他的态度。

    然而,井伊直孝定定地坐在了原地,一动也不动,仿佛变成了塑像一样。他心里知道,此刻只要他表态同意,用不了多久德川忠长就只能死去。

    可是他不愿意这么表态。

    已故的大御所德川秀忠,是他多年侍奉的主君,他在临死之前将自己立为大老,允许大政参与,虽然是想要让自己发挥所长,但是暗地里也有托付身后事的意思。太上将军临死之前,唯一放心不下的也就是两个儿子,他唯恐自己一死,大儿子家光就会对小儿子忠长赶尽杀绝。

    事实证明,太上将军的忧虑是十分有道理的,他才死了一年,将军就将这个弟弟治罪,没收封地并且监禁。到了现在,居然这么急不可待地就要他的性命了。

    也正是因为有这一层关系在,所以他一直不愿意附和稻叶正胜的提议。

    当然他也知道,如今的将军治世已久,而且太上将军已经过世,他早已经羽翼丰满,自己是没有办法强行驳回掉对方的提议的,于是只能选择闭口不言。

    他刚才建议稻叶正胜先回去,固然是顾念对方的身体,其实也是想要将这个议题继续拖延下去。可是稻叶正胜或者说将军本人看来是不想再拖,一定要尽早定下忠长的死期了。

    可是他的沉默,并不能让将军的亲近人们满意。

    “不知道大人对此是持何种看法呢?”松平信纲一扫之前的沉默和平淡,以近乎于直面的态度来问井伊直孝,像是要他马上拿出一个决定来。

    “此事事关重大……大纳言大人是德川亲藩,我们还是不要轻易评断为好。”井伊直孝犹豫了片刻之后,还是决定避重就轻。

    “正因为……正因为大纳言大人……身份尊贵,所以……所以幕府就……就更加不能宽贷……否则……”稻叶正胜突然又咳嗽了起来,不过还是挣扎着将话说完了,“如果……如果连亲藩都不能做出表率的话,那……那天下还有谁会真心服从幕府的纲纪?”

    说完之后,他又剧烈地咳嗽了起来,然后拿手帕擦的时候,还留下了不少血痕。

    大家是看明白了,稻叶正胜这恐怕是一心想要在自己死之前带走德川忠长的性命,为自己的主君分忧啊。

    “丹后守的话有道理。”松平信纲马上接口,继续壮大了己方的声势,“神君在世的时候曾经说过,为了让天下避免再出现战国时那样的大乱,幕府必须重建天下的纲纪,并且不顾一切地维护纲纪。大纳言大人身为德川直系,有义务为天下人作出表率。换言之……如果破坏了纲纪,那大纳言也应该受到相应的处置,以免有违神君的本意。”

    他是松平家出身的老中,如此表态无异于表示宗亲们并不打算干涉将军对忠长的处置,也更加给了其他几个没表态的人以更多压力。

    “大纳言多年来行事不端,目无尊长,将军大人几番容忍,这次让他静思己过以观后效,本来已经是天大的恩惠了……没想到他竟然还是没有悔改,这真是令人痛心。”内藤忠重马上跟着表态了,而且言辞十分不客气,“如有不轨,确实应该从重处理。”

    “伊豆守所言确实是正理。为了天下的安定,幕府应该维护纲纪,不因任何人的身份而有所顾忌。”这时候,酒井忠世发话了。“不过,大纳言毕竟是朝中高官,而且身为德川亲藩,所以还是慎重为先……最好要严查一番,彻查大纳言大人自从流放到高崎城之后的作为,以免有人故意诬告离间。另外,大纳言是否有不轨行迹事关重大,让将军亲自派专人来查核可能最好。”

    他的话四平八稳,谁也不得罪,不过暗地里却已经表示了不愿意干涉将军家私事、应该由将军本人来解决的立场。这无异于就是表示自己并不打算参与对忠长的处置,可以坐视将军随意裁决。

    “我也持同样的看法。”他刚刚一停,酒井忠胜就马上接口了,而且态度更加露骨了许多,“大纳言大人当年就对将军大人并不恭敬,而且他的性格十分执拗,很有可能在流放之后确实还有不轨的举动。如果确认属实的话,加重处分并不为过……”

    酒井家是地位最高的谱代大名家之一,不管谁做将军,都是幕府的重要辅佐大臣,所以他们的立场要超然得多,也不愿意参与到这种将军家族内部的仇杀当中。不过,他们现在毕竟是德川家光的臣下,所以干脆就以他本人的意思为准,以免违逆。

    老中们纷纷表态,而且态度出奇一直,压力又加到了井伊直孝的身上,更加让他感到全身都不舒服。

    他不想违背大御所离世前的遗愿,眼睁睁地看着大纳言就这么殒命于兄长之手,但是单独来抵抗将军和全体老中们的意志,压力又实在太大了。

    在这令人难捱的重压下,他罕见地额头出现了汗珠。如果不是因为这件事实在关系重大的话,他又怎么可能坚持到这种地步。

    “事关重大,确实应该详细调查,决不宽纵,但是也决不冤枉。毕竟,大纳言大人也是德川亲藩,更加是将军大人唯一的弟弟……这样吧,我来亲自审查,如果大纳言大人确实有罪过的话,到时候再论如何处罚。”

    他知道针对忠长的指控大多数是没有什么根据的,所以坚持自己来审查的话肯定可以帮助他脱罪、至少可以让他不用再被加罪。同时,以他的身份,来亲自审查忠长也是名正言顺。

    另外,他还说了半句话——忠长是家光唯一的弟弟(虽然先代将军还有一个私生子保科正之,但是并没有算入德川宗谱当中,所以在宗法上不是将军的兄弟。),将军现在又无子嗣,万一他出了什么意外,忠长就应该留下来接替将军大位,以免引发幕府内部的大乱。

    然而,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家光和他的心腹们才愈发想要这个弟弟死掉。内藤忠重是家光的老师,稻叶正胜、松平信纲是他的侍从小姓,三个人都是家光集团的中流人物,早已经和忠长势力成为了死对头,他们怎么会愿意忠长活下来,留下一点点继承将军之位的可能性?

    “大老所言甚是,可是大老参奉大政,每天要处理的事务不可胜数,这些小事恐怕就没有必要事必躬亲了。还是让在下来亲自负责此事吧。”一听到他这么说,松平信纲迅速就变了脸色,他身为亲藩之一,也确实有对大老不太客气的底气。

第1569章 真想见见他

    随着他这句话,另外两个支持他的老中也随声附和,而酒井家的两位老中以及一直默不作声的土井利胜则干脆将视线别了开去,装作没有看到这些人的争执。

    “事关大纳言和德川家的声誉,如何能叫小事?我看没有比这更大的事了。”井伊直孝冷冷地说,再也没有了退让的意思。“既然大御所大人在仙去之前托付我参与大政,我就应该为了幕府的安定殚精竭虑,如果我怕劳累,那才是对不起大御所。”

    在他抬出已故的德川秀忠之后,其他老中也不敢再多说什么了,殿堂再度陷入到了死寂当中,气氛比刚才还要僵持了几分。

    “上樣(将军大人)驾到!”就在这时,将军侧近人呼喝声在殿内响了起来。

    井伊直孝和几位老中连忙离席下跪,恭迎将军的到来。

    在一群侍从的簇拥之下,身着宽袖长裾的小直衣正装,手里拿着一把折扇的幕府将军德川家光,一步一步地从门口走了进来。

    这是一个神情严肃的年轻人,他的脚步很慢,但是头高高地昂着,并没有注视到旁边跪着的几位重臣。他的五官柔和,但是刀削一般的浓长眉毛却让他多了几分严厉,他头上留着两边削光的月代发型,头顶的头发被束带小心地编扎在了一起。

    他今年还只有三十岁,但是已经当了十年的将军,所以早已经在自己的臣下面前树立了威严。

    也许是小时候不受父母关爱的缘故,他的性格十分要强,并且几近于酷烈,从不允许任何人违逆于他。

    在就任将军不久之后,在一次各地大名前来江户朝拜的场合当中,他公开告诫这些大名们“我的爷爷和父亲,他们曾经也臣服于织田信长和丰臣秀吉,和诸位同殿为臣,彼此之间曾经有同僚的情分,而我和他们不同,我是天生的将军,所以只会以对待臣下的方式对待你们!”

    这种发言虽然狂傲自负,但是慑于幕府的强大实力,各地大名也只能够忍气吞声,对他毕恭毕敬地跪拜。而德川家光也借着类似的种种手段,极度地打压了各地的大名和京都的朝廷,建立了幕府的绝对权威。

    这样一个性格的人,想要把亲弟弟迫害致死,倒也不足为奇吧。

    一步步地走到了殿堂的御榻上之后,原本默不作声的德川家光慨然转过身来,然后重重地挥了挥手。

    “起来!”

    这几位幕府重臣这才起身,重新坐到了各自的案几之后。

    接着,他的目光下移,从领头的井伊直孝慢慢往后看了下去,最后停留在了一直胸口在剧烈起伏的稻叶正胜身上。

    稻叶正胜勉强地笑了笑,示意自己没事。

    “正胜,辛苦你了,最近你的事务都交给别人吧,好好静养。”德川家光无视了其他人,先向正胜问好。

    这既是关心对方的身体,也是借由他来把真正的命题引出来。

    “谢谢将军大人关心,我……我办完了现在手里的事以后,一定会静养一段时间,”稻叶正胜还是勉强笑着,“不过,现在有一些大事,必须要我们尽快处置……”

    “是忠长的那些事吗?我也已经听到了报告。”德川家光马上接过了话头,然后看向了大老井伊直政,“刚才你们是在讨论对忠长的处置吧?有了结果没有?”

    这直视的目光有若实质,刺得井伊直孝心中一痛,那种重压感又增加了几分,好像呼吸都有些困难似的。

    他明白,今天大家既然齐聚,那一定是将军本人的授意,他也早就做好了将军亲自到场的准备。可是当将军真的到场之后,他才感到,想要坚持原本的立场到底有多难。

    “将军大人,经过了一番商议之后,我个人的意见是,最好让我来亲自调查核实……”他鼓起了心里残存的勇气,尽量平静地看向了将军,“如果确认大纳言真的有对将军大人图谋不轨的举动的话,那就重重处分他……如果查无实据的话,那还是不要……”

    然而,他还没有说完,将军就直接打断了他的话。

    “你现在身负幕府重任,不应该为了这些小事分心。明年上洛的事宜,都要由你来安排,可不要出现疏漏,丢了幕府的脸面。核查的事,交给别的老中来做就好了。”

    一般说来,明年幕府将军上洛,觐见天皇陛下,确实是现在幕府工作的重心。幕府架空了朝廷的职权,因此绝对不能在朝廷面前失去了威风。

    尤其是在现在这个大御所刚刚去世不久的时间点上,更加不能让那些对幕府心怀不满的人产生不轨的念头。所以,在将军德川家光的授意下,这些重臣们决定在明年集结幕府的全部兵力,合同将军本人一同上洛,借此来展示幕府无可撼动的实力。

    也正是因为如此,幕府预计到时候可能会有十几万人随同家光进行武力示威,如果保障这群人一路上的供应,就成为了天大的麻烦事,只能交由最重要的几位幕臣来负责。

    大老亲自负责此事并不足以为奇,可是在现在这个场合下,却具有别的意味了。

    井伊直孝知道,如果将军指派别的人来审查的话,那大纳言的性命肯定就保不住了,因此他最后还是决定努力一下。“将军大人……大纳言……大纳言毕竟是德川亲藩,千万不能草率定罪……”

    “啪!”将军手中原本半张开的折扇骤然合上了,发出了一声清脆的闷响,也打断了井伊直孝最后的抗辩。“不用再讨论了,按照我的命令行事!”

    他的脸色变得越发严峻,直视着井伊直孝。

    井伊直孝踌躇了片刻,最后只好低下了头来。随着担任将军职位的年限日益增长,将军本人也越来越显示出了独断专行的性格来,敢于跟他抗辩的人,一定会被重重治罪。

    纵使现在自己身为大老,但是终究只是幕府的一个谱代家臣而已,又有什么能够改变将军本人的意志呢?继续说下去的话,不光大纳言的性命保不住,恐怕就连自己也会牵连进去吧,于事无补。

    大御所,您在天上能看到吗?我已经无能为力了,请谅解我吧……他在心里暗叹。

    眼见大老本人再也没有说出别的话来,将军严峻的表情总算稍稍放松了一点。

    “将军大人,请让我来主持对大纳言的审查吧。”就在这时,稻叶正胜突然发话了,语气虽然虚荣,但是态度却很坚定。“我一定会小心甄别,早日调查出事实真相。”

    “你……?”将军略微犹豫了一下。“丹后守还是先静养吧。”

    “大人,请让我来主持!”稻叶正胜突然伏在了案上,态度十分坚定。

    自从重病缠身之后,他自觉自己的寿命已经快到终点了,因此也没有了多少顾忌,一心想要帮主君解决掉最大的心病。再说了,自己一个将死之人来背上迫死将军之弟的骂名,总比其他人背上要好。

    从他坚定的表现当中,德川家光也感受到了自己这位发小的决心,他呆了片刻,最后还是轻轻点了点头。

    “好吧,那就让你来主持此事吧,不过……记得多保重身体。”

    “是!”稻叶正胜慢慢地从案几上抬起了头来,他的脸色愈发苍白了,好像一个词就耗尽了身上所有的力气。

    看着他如此病气的样子,德川家光心里也颇为恻然。他真的舍不得自己的发小兼好友就这么离开人世,但是却又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人生于世,当真是如同浮萍一样,只能听凭天意摆布啊。他的心头突然冒出了和京都那些公卿们相似的感叹。

    为了摆脱这片刻间的伤感,他转开了话题。

    “除了处置忠长之外,你们刚才在商议别的什么事吗?”

    “将军大人,我们刚才在讨论如何应对大汉。”松平信纲马上回答,然后将自己这群人刚才商议的过程和结果都告诉给了德川家光。

    “做得很好。”德川家光听完之后,用折扇轻轻地敲了敲自己的左手,以此表示自己的认可,“两个月后,如果柳生还没有重大的事变报告的话,就按之前你们商定的办法来削减两个贸易,然后派出一个使团过去。除了内藤之外,使团的人选务必要精挑细选,要选那些精通中国文化的人去,增进两国之间的关系,让他们也理解我们的苦衷。”

    此时的日本人,基本上都对中土的文化和富庶心有仰慕,再加上大明援助高丽,间接帮助自己削弱了丰臣家的实力,以及大汉积极开拓对日本的贸易的缘故,所以德川幕府上下对中国也算是比较有好感,哪怕是德川家光本人,也不希望两国之间的关系因为自己一方限制贸易规模的举措而崩坏。

    “将军大人所说的都是正理。”一直不怎么参与论争的土井利胜,这下就逢迎起将军来,“我们一定会慎重挑选使团成员,维护两国关系。”

    其他老中们也回过神来,连连附和,宣称将军大人英明。殿堂里面一扫刚才的阴霾,再也没有了刚才的压抑。

    如果有谁现在能看到这一幕,又有谁会相信就在前一刻不久,上代将军的一个嫡亲儿子的命运,就已经被人决定了呢?

    “使团的成员,能够见到大汉的皇帝吗?”就在这时,德川家光好像想到了一个问题。

    “如果派过去的使团规格足够高,而且态度足够谦恭,奉上了足够的贡物的话,也许能够见到那位大汉的皇帝陛下吧。”土井利胜小心翼翼地回答。

    虽然其实他对使团到时候到底能不能见到大汉的皇帝心里没数,但是这并不妨碍他作出一个符合将军心意的回答。

    “能见到他啊……”德川家光微微地点了点头。“他可以说是现在整个天下最为杰出的英杰吧,在使团里面安排一个会绘画的人吧,如果能见到他的话,回来之后把他的画像画下来,让我看看他到底是何等的英姿。”

    这是他内心的真实想法。

    他年纪轻轻就继承了将军大位,然后统治了一个千万生民的国家,但是正因为如此,他也深切地理解了维持一片基业到底有多么不容易。

    正因为如此,他也更加佩服那位从寒微当中奋起,最后打下了如此广袤疆土的大汉皇帝。

    他一直都难以相信,这个打下了偌大疆土,并且威震四方的盖世无双的英雄,年纪居然也没有比他大很多。

    怕是只有大唐的李世民,才会立下他这等英雄功业吧。

    “好的,大人,我们会在是团里面安排画师的。”负责带领使团的内藤忠重马上应了下来。

    在对方接受了命令之后,德川家光又垂下视线。

    “大汉的皇帝,有机会真想看看他的真容。”

    接着,他又甩了以下自己手中的扇子,以此来表示自己决定结束会议,离开表殿。

    其他重臣们再度离席,跪在了两旁。

    “将军大人回殿!”在侧近人的呼喝当中,德川家光昂首离开了表殿。

    位处于汉江入海口的江华岛,原本是一片荒芜之地,历来都被作为高丽皇室和贵族们犯罪后的流放拘禁地。当今的高丽国主李珲,在被李倧等人发动政变赶下台之后,就曾经和他的儿子一起被流放到了这座岛上。

    后来,在拘禁的清苦生活当中,他的儿子因为试图逃亡而被赐死,而他则在数年之后,被打出“恢复纲纪”旗号的大汉军兵救了出来,接着被大汉的大军送回到了汉城当中,再度成为了高丽国主。

    为了感谢中朝的大恩,重新复位的李珲除了口头上的感激之外,还用各种实际行动来对中朝表示了感谢。他在汉城当中迎入了大汉的使团,并且让渡了许多高丽的利益给大汉,其中一条,就是允许大汉在江华岛上驻军,实际上就把这个伤心地割让给了大汉。

    这个岛的位置优越,居高临下控制着汉江流域和平原,离高丽国都汉城很近,而且又是天然可以据险而守的岛屿,所以大汉也充分利用了它的地理价值,将它改造成了一个军事化的据点。现在岛上不仅有大汉的陆上驻军和堡垒,而且还开辟了一个可以供海军各型战舰停泊的军港。

    因为大汉军队的入驻,而且时不时还有军舰到来停泊,所以岛上多了不少人气,也给岛上的居民平添了不少商机。除了可以做这些大汉官兵的生意之外,岛上原本就种植着大量人参,很快就成了大汉国内的紧俏商品,可谓供不应求。

    在名声传开了以后,各地的客商蜂拥而至,看中了这里有驻军保护的安全性和可以直通大汉官方的便利性。岛上的民政机构都是大汉这边派驻建立的,因此和国内一样也非常鼓励发展商业,在几方因素的共同促使下,这里很快就变成了一个繁忙的商港,发展日新月异,虽然不能和金州港相比,但是比起高丽其他海港来已经要繁荣的多。

    在这种情势下,岛上的居民并不怀恋李朝,因为相比李朝那些如狼似虎的官吏和敲骨吸髓的苛捐杂税,现在的大汉官员们并不压榨他们,反而让他们因为岛上的繁荣而变得富裕,所以反倒希望大汉能够一直占据这里,让他们的这种好日子能够持续下去。

    就在清晨猎猎的海风当中,有一支大汉海军的舰队悄无声息地驶入到了江华岛上的海港里面。因为此时时间还早,大部分岛民还没有起床劳作,而天际线只是模模糊糊的,一切都被隐匿到了昏暗当中。一切都如同往常,仿佛就是一支大汉舰队进行平常的巡航,来此地略作停靠而已,岛上的人谁也想不到,这支舰队的规模到底有多大,又到底是为何而来的。

    “太子殿下,江华岛虽然经由大汉海军经营,但是毕竟落入我手的时间还不是很长,所以开发得还不尽如人意,军港能够停靠的军舰数目太少,无法囊括本次随殿下出巡的舰队。”在嵩山号装饰得最为华贵的舱室当中,大汉北方舰队总司令官、琅琊侯蔡德恭恭敬敬地对太子解释,“所以,除了一部分舰队以及运输舰可以跟随太子殿下停靠江华岛之外,另外一部分战舰将直奔釜山港,还请殿下谅解。”

    “无妨,有几艘战舰停在这里就够了。”太子随手挥了挥手,“不过,舰队停靠之后,一定不要闹出动静,不可惊动岛上的百姓。”

    一来他不希望大军惊扰百姓,二来也是为了保密的需要,这支舰队和上面搭载的陆军官兵数量众多,江华岛又多有商旅,如果消息传出去的话,那幕府肯定会很快就得到风声的。

    “殿下所言甚是,”蔡德点了点头,“臣先已经下令了,各处战舰上的官兵务必保持静默,滞留期间不允许离开战舰,更不允许出港滋扰百姓。同时,岛上的军港也将封闭,不允许居民和商船靠近,务求保密。不过……”

第1570章 鼓声响起

    说到这里他有意停滞了一下,太子也很快会意了。UU小说,www.uu234.com

    “运输船上的陆军官兵也一应处理,不允许出港!”他马上做出了决定,然后转头看向了赵松,“赵旅正,这就靠你来约束部下了。”

    “太子殿下请放心,臣一定会约束部下,决不许他们擅自离港。”赵松马上应了下来,“臣已经跟部下的军官们说清楚了情况了,他们绝不敢违抗军令,坏了朝廷的大事。”

    “如此甚好。”太子颇为欣慰地笑了笑。

    接着,他的面孔又重新变得严肃了起来。“廖统制,高丽的大臣已经来了吗?”

    “是的,已经来了,殿下。”这次回答的是另一个人。

    这是一个面色黝黑、个字不高的中年人,他一直站在边上,恭恭敬敬地没有出声。他就是江华岛上的统制官廖辉,因为江华岛上既有民政又有海港和驻军,所以大汉派驻机构很多,为了统一管理,设置了一个统制官,来统领民政和陆海军驻军,类似于总督。

    廖辉之前在辽东军当中服役,作战勇猛立下了不少功勋,积功升任营正,后来在一次出征作战时弄伤了左腿,于是拿着朝廷给予的退伍金和抚慰金退役了。

    辽东军一向十分抱团,当然不会将他退伍就了事了,为了解决他退伍后的晚年生活,上面还特意为了找了一个职位任由他挑选,而他经过斟酌之后,就选择了出任江华岛的统制。

    他觉得江华岛的气候宜人,统制官又可以监管民政军政,是一个又有实惠又有尊荣的废缺,而且因为是辽东军的军官出身,又有军功在身,所以上上下下也对他很服气,几年来大家相处得十分融洽,廖辉得到了悠闲又待遇丰厚的退伍官职,而对朝廷来说也算是找了一个好的统制人选,倒也算是两全其美。

    不过,在太子殿下驾临江华岛之后,廖辉的清闲生活就没办法持续了,他一大早就来到了军港迎接太子,然后战战兢兢地拖着残腿上了嵩山号,听候太子的差遣。

    平时他是一方土皇帝,但是在太子和陆海军的两位大佬面前,他又哪里说得上话?只能一直默不作声地呆在一边,等待被太子提起。

    等了好久之后,这下太子终于提起自己了,廖辉也不敢怠慢,连忙出言向他解释。

    “高丽朝廷的迎奉大臣前天晚上就已经来了,是辅政大臣金荩国。”

    因为事前就得到了大汉使团的统治,所以高丽朝廷大体知道太子往来辽东和高丽的行程,他们当然不敢怠慢,老早就派出了迎奉中朝太子殿下的代表团,金荩国是现在高丽朝廷的首席辅政大臣,由他来带团,确实是唯一的人选。

    “他们倒是恭敬。”太子叹了口气,“接下来怕是有得麻烦了。”

    既然是巡阅辽东和高丽,那高丽的国都是不能不去的,他必须要跟着高丽的迎奉团前去汉城接见高丽国主,还有不少杂七杂八的礼节性的事务要做,想想确实让人头疼,可是又不得不做。

    “好了,那就不要让他们久等了,我们下船吧。”定了定神之后,太子直接起身。

    在清晨的海风中,太子和蔡德、赵松两位将领一起走下了嵩山号。

    和金州城不同,江华岛的面积很小,所以军港占地也不大,更没有专门的驿馆来接待他。不过,他身为太子之尊,自然会得到最好的接待,江华岛统制廖辉特意将自己的官署让了出来,让太子居住,好在太子只在江华岛呆上一天就会启程去汉城,否则不知道还会给他们添多少麻烦。

    因为心知自己已经派不上多少用场,所以廖辉倒也十分知趣,一下船就开始在军港各处巡视,督促官员和驻军用心办事,而把自己的官署留给了太子等人。

    按照礼节,太子首先要接见前来迎奉自己的高丽大臣们,不过他却没有第一时间这么做,而是将跟随自己前来高丽的大汉驻高丽使团团长施高艺给叫到了自己的身边。

    “施团长,这一趟辛苦你了。”一看到对方,太子就淡然先跟对方问了声好。

    自从那次当面训斥了施高艺之后,他就再也没有同对方单独会谈过,这次启程前往高丽,也没有将施高艺安排到自己乘坐的嵩山号上,只是让他在另外一艘战舰上同行而已。太子是想用这种办法来冷落对方,让他明白自己已经对他有了嫌隙,不要再想着耍花样。

    施高艺毕竟在大汉官场上混了这么多年,当然也是知趣的,他也不敢叨扰太子,直等到受到召唤的时候才来到太子身边,并且也不敢多说话,就是安静地站着,倒让太子有些于心不忍了。

    “谢殿下。”听到了太子的问话之后,施高艺毕恭毕敬地回答,“臣一路乘船,倒也不是很辛苦,只恨不能多多为殿下分忧。”

    “先前在海上,你分不了忧,但是现在已经到了高丽了,是该你来分忧的时候了。”太子摆了摆手,“如今我们已经到了江华岛,接下来就要去见高丽的君臣了。高丽朝廷前天就已经派团过来迎奉,领头的是辅政大臣金荩国,施团长你在高丽已经和他打了几年交道了,这个金荩国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太子殿下,金荩国为人狡诈奸猾,请小心应对,切不可为他所惑。”施高艺马上回答。

    也许是感觉太子看向自己的神情有些奇怪,他连忙解释,“殿下莫要误会,臣并不是挟私怨在恶意造谣中伤金荩国,实在是这位高丽大臣太过于可恶。”

    “他到底是如何可恶?”太子倒是不着急,而是颇为从容地问。

    “此人之前在废王李倧的朝廷里,只能算是郁郁不得志,但是在李珲复国之后,一时侥幸,得以幸进,成了李珲的左膀右臂。其人身为辅政大臣,手掌高丽权柄,并应该与我们合作,切实巩固两国邦交,可是他却有意阳奉阴违,口中宣称畏服中华上邦,暗地里却各种掣肘,使团交给他来办的事情要么不办,要么就拖拖拉拉来办,让我们使团深受其苦。而且……就是他暗地里唆使李珲生疏我们大汉使团,说什么‘高丽国内之事理应由高丽之人自行解决,不应该受制于大汉’之类的话,煽动高丽君臣上下与我等离心。若不是……若不是有他在其中离间的话,高丽国主也不至于如今和我们闹得这么僵。”

    说到这里,他自己也觉得有些沉痛。就他来说,高丽风平浪静,一直都对大汉服服帖帖是最好的,如果李珲真的一直都对使团言听计从的话,又怎么会招惹出现在这么多事端来?所以他现在不仅对李珲心有不满,连对金荩国也有几分恨意。

    “这么说来,两国惹出现在的风波,金荩国也难辞其咎……”眼见施高艺说得这么痛切,太子也信了几分。

    “还请太子明察秋毫,绝不要让那些小人得计!”施高艺一边说,一边重重地躬下了身来。

    太子静静地看着他,片刻之后示意他抬起头来。

    “我知道了,施团长,你随我一起去见金荩国吧。”然后,他好像想起了什么,“对了这个金荩国会说汉话吗?”

    因为施高艺之前就打算欺骗他,所以他现在对对方也只是将信将疑,并没有完全当真,再说了,金荩国身为高丽朝廷辅臣,地位极高,也不能不予以尊重——哪怕是表面上的尊重。

    至少,客客气气的接见还是必须的。

    “高丽君臣仰慕中原文化久矣,上上下下早已经熟习汉文。”施高艺连忙回答,“虽然之前为了方便下民读书习字,之前的一代先王虽然创制了高丽文字,但是上层还是一直都使用汉文的。”

    “如此就好,这倒也方便我来见他。”太子微微点了点头。“施团长,等下我接见他的时候,如果有什么地方词不达意,麻烦你为我们两个居间翻译一下吧,但是……轻易不要插言。”

    “臣明白。”施高艺心里明白太子大概对金荩国已经有了戒备,所以也微微一喜,但是并没有表现出来。

    就在他们谈话的时候,代表高丽朝廷奉迎中朝太子的领议政大臣金荩国也正在江华岛上的官衙里面焦急地踱步着。

    这里的空气让他感到十分难受。

    从他开始记事以来,江华岛一直就是一个人人闻之色变的名词,在两百年激烈的党争当中如同梦魇一样缠绕在每一个人的头上,所以一来到这个岛,他就浑身上下都感觉不舒服,仿佛有一种窒息的感觉。

    他出身于高丽两班贵族,从小就承蒙父辈的荫庇进入了高丽的朝廷当中,成为士大夫的一员,并且在世事变幻当中保全了自己的身家性命,平步青云来到了如今这个领议政大臣的位置上,可谓位极人臣。他平素一直安居在汉城当中,养尊处优,享受着极为富贵的生活,何曾来到过这么粗鄙的地方?

    更加让他感到难受的是,这个地方如今已经近乎于变成大汉的国土了。

    虽然大汉和高丽的各项协定当中,并没有将江华岛明确割让给大汉的条款,但是如今大汉已经在江华岛上驻军多年,早已经造成了既成事实,并且在各处地方都留下了自己的痕迹。

    在别人看来,繁忙的军港和商港,以及各处林立的货栈是繁华的证明,可是在他心里看来却完全不是滋味,只觉得心痛不已。包括自己现在身处的江华岛上的统制衙署,这一幢幢楼房,在他看来都是高丽的屈辱。

    更让他难受的是,这种屈辱他却必须忍受下去,不敢露出半点不满。

    在前明时代,高丽就已经是大明藩属了,只能对大明称臣,而且万事毕恭毕敬,不过那时候至少还有些独立性,大明并没有在高丽驻军,而且很少干预高丽国的内政。可现在就完全不一样了,大汉素来行事凶横,不像前明那样讲究上国体面,凶恶了百倍有余。

    因为大明几十年前曾经出兵帮助高丽在倭寇的铁蹄之下复国,所以高丽君臣士民都对大明感恩戴德,甚至直到今天都还暗怀于心,再对比大汉如今的所作所为,他们的对大明的怀恋更加多了几分。

    可是怀恋归怀恋,现实面前也不得不低头,高丽朝廷如今已经受制于人,又有什么办法可想。

    中朝太子莅临高丽,说起来是十足的光荣,可是如何迎接而不至于被当成失礼,就让人十分犯难了,高丽君臣几次商议,为的就是尽量讨好这位太子殿下,不至于触怒他。

    他们现在正在和大汉驻高丽使团闹矛盾,听说前阵子大汉使团团长施高艺已经先行乘船去辽东迎奉太子了,天知道在那里他会说自己等人多少坏话。人人都说中朝太子自幼聪慧,但是再聪慧的人,毕竟也只是一个少年人而已,极其容易受到蒙蔽,如果有了先入为主的坏印象,那接下来就十分难办了。

    一想到这些为难的事,金荩国不禁满心都是烦恼。

    就在他还在为这些事情烦心时,官署之外突然传来了一阵骚动,接着就是“太子殿下驾到!”通传声。

    他连忙走出了衙署,然后叫上了和自己同来迎奉中朝太子的其他高丽廷臣,一同走出了门。然后,他们同时在大门外跪了下来,也不顾地上还有不少尘土。

    就在他们纷纷下跪的时候,太子也和自己的一行人来到了衙署的门口。

    “臣高丽领议政大臣金荩国,叩见****太子殿下!”就在他出现的那一刻,在金荩国的带领下,这些高丽大臣们纷纷一边以汉语喊出自己的名字,一边头叩到了地上,因为动作十分整齐,所以声音十分连贯,倒有几分气势。

    然而,他们的这番动作却反而激起了太子的惊愕。新朝甫一建立就取消了对太子的跪拜礼,太子从小到大就没有在身边的侍从和老师们中间见过这样的阵仗,更何况是朝臣。一下子他反而有些手足无措起来。

    但是,他现在毕竟已经多少见过一些大场面了,所以倒也很快就恢复了镇定,慢步走到了金荩国等高丽大臣们面前。

    “金议政,众位大臣,请起来吧,不必多礼。”

    “殿下身为上国太子,莅临弊邦巡视,臣等理应以最高礼节相迎,岂能怠慢!”金荩国先是回禀,然后再度磕头到了地上,接着站了起身,再度跪倒在了地上,在太子既惊讶又尴尬的注视当中完成了三跪九叩的大礼。

    “我来巡阅辽东和高丽,只是为了探查一下民情而已,金议政不必如此隆重……”等他行完礼之后太子才想到词来。

    “大汉乃上国,臣能一睹太子殿下的风采,实乃无上的光荣,只恨不能一睹天颜……”金荩国重新站了起来,稍微用袍袖拂了拂脸。

    你们这些粗鄙之徒,不过是趁着大明衰微的时候反叛夺了天下的乱臣贼子而已,懂得什么叫做礼数吗?他的心里反而多了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优越感。

    太子当然不知道这位高丽大臣心中所想,只是觉得这些人虽然执礼甚恭,但是好像总有些距离感,不大好说话。同时,他也趁着这个机会把金荩国打量了一番,觉得这个留着胡须中年大臣面孔十分严肃,虽然前倨后恭,但是还有些些气度,倒也不像是之前施高艺所描绘的那个卑鄙小人的形象。

    不过他也知道看人不能只看外表,所以也只是把疑惑放在了心里。

    “太子殿下,请进去吧,外面风沙大。”眼见太子还是一直跟高丽迎奉使一起站在门外,恐怕于理不合,赵松忍不住提醒了一下他。

    “好,进去吧。”太子点了点头,然后冲金荩国笑了笑,“金议政远道而来,一路想必是十分辛苦的,有些繁文缛节就免了吧,不然若是议政太过于拘束,莫说议政太累,恐怕就连我都有些过意不去……”

    接着,他将双手放在了背后,昂首走进了江华岛内的大汉衙署。

    在他说话的时候,金荩国仍旧弯着腰,直到他转身离开,这位高丽议政大臣才直起腰来,带着和自己一起来的高丽大臣们一起,亦步亦趋地跟在了中朝太子的后面。

    短短不到一刻钟的会晤,同样也并不能让他完全把中朝太子看透,不过,中朝太子年纪虽小,却有定力;而且他的虽然态度随和,但是看得出来他是个颇为聪明的人,不大能够轻易摆布。

    中朝太子驾幸高丽,是之前的历史上从来都没有过先例的事,到底应该怎么接待,这些人心里也没有数,高丽君臣聚集起来商议了几次,想来想去最后还是觉得,反正能接待得多隆重就多隆重,务必不让中朝在这个多事之秋里面再对高丽朝廷生起嫌恶来。

    来到宽敞的官署内部之后太子当仁不让地坐上了主座,而跟随在他后面的大汉和高丽官员们则走到了旁边的座位上,不过并没有人落座。

    “诸位请坐吧,不必拘礼。”太子做出了一个手势,再度示意他们。

    等到他们一一坐好之后,太子马上看向了金荩国。“金议政,不知贵主现在身体如何?”

第1571章 太子的心思

    “回殿下,托****的洪福,弊国国主现在身体尚好。UU小说,www.uu234.com”金荩国马上恭恭敬敬地回答,“不过,国主现在年事已高,之前又遭逢过那样的大变,身体受到过重创,所以现在气血稍衰。虽然御医们一直悉心照料,但是也只能勉强维持而已,本来弊国国主是想要亲临江华岛迎奉殿下的,只是御医告诫说身体有些虚弱,不宜远行,所以就只好派出臣来迎奉殿下了……”

    李珲没有亲自前来江华岛迎奉,一方面是身体确实虚弱,另一方面则是为了颜面上的考虑——一国国主亲自前往江华岛去迎接中朝太子,说出来实在有些太过于屈辱了,李珲思虑再三还是忍不下这口气,只能排除议政大臣来亲自负责。金荩国因为怕中朝太子生气,所以先行为国主解释。

    “国主年事已高,身体虚弱,本就不该太过于劳动身体,我一个后生晚辈,哪里需要他过来亲迎?等到了贵国国都之后,我再去拜会国主吧。”太子并没有追究的意思,他也体谅一个老人的难处。

    “国主虽然不能亲临江华岛奉迎殿下,但是礼数是不能缺的,岂能让太子先去见他?”金荩国连忙再度躬了躬身,“殿下随我去汉城的时候,国主就会在迎恩门亲自率领群臣奉迎太子殿下!”

    “这……这还是算了吧,不用搞这么大排场。”太子有些迟疑地看着对方,“国主年事已高,岂敢劳动至此。”

    “我高丽为上国藩属,太子驾临又是亘古未有之盛事,怎能不按照礼数行事,显示上国的威仪。”金荩国还是一脸的肃然,“国主说他未能在太子殿下踏足高丽的时候就亲临迎奉已经是大大失礼了,若是在殿下驾临国都的时候还不奉迎,那弊国上下可就真是面上无光了。所以纵使身体不好,他也一定要在殿下入城之前迎奉殿下,否则不仅在上国面前失礼,就是国人面前也交代不过去。”

    为了让太子开心,他有意说得激昂,不过说者无心听者却有意,太子并没有如他希望的那样感到高兴,反倒是心里沉了下来。

    他的话里把自己踏足的江华岛说成了“高丽的国土”,在他的意识里这没什么问题,江华岛本来就是高丽的领土,只是现在大汉在暂时驻军而已,可是太子却并不这么看。

    在他看来,既然江华岛已经被大汉驻军,而且已经开辟了军港,那么现在就应该算作是大汉的领土,高丽既然是大汉的藩属,就应该承认这个现实,将江华岛正式确认为大汉的领土。

    所以金荩国明明已经费尽心思讨好他,他却反倒是心里冷了下来。

    “既然如此,那我就只好却之不恭了。”太子淡然点了点头,“贵国君臣费心了,很好。”

    接着,好像想到了什么,他突然问起了金荩国。“对了,金议政,既然贵国国主不行罹逢大难,以至于……以至于身遭残疾,双眼失明,再加上他现在年事已高,那……他处理贵国国政的时候,会不会有力不从心的时候啊?”

    这个问题让金荩国心里骤然一紧,他慌忙抬起头来看着太子,不明白他突然为什么这么问。

    不过,以他的立场,当然是不能说国主的坏话的。“谢太子殿下关心,弊国国主虽然身体欠佳,但是他多年处理国政早已经积累了丰富经验,可以凭借经验来处理国政,不至于完全无法理事。再加上臣等用心辅佐,虽然称不上什么太平治世,但是至少还是粗粗维持了国家的安定。”

    “这么说来,贵国国主治国若烹小鲜,真是个明君了。”太子平静地下了一个评论,看不出喜怒来,“议政等大臣也是各个公忠体国,如此才能维持住一国太平。”

    “这都是****护佑,臣等哪里敢妄自居功!”金荩国心里暗喜,但是嘴上还是谦让,“若无****拨乱反正,如今高丽还是伪君在位,万民水深火热。所以弊国上下都对****感激淋涕,深谢****恢复纲纪之恩!”

    “不知道在金议政眼里,这恢复纲纪之恩,和大明万历帝之恩,到底哪一边更重呢?”太子淡然问。

    他的声音很轻,但是在金荩国听来却犹如雷鸣。

    太子能够当他面问出这句话来,这不啻是在表示中朝目前还对高丽有所疑忌,而现在寄人篱下的高丽朝廷,最怕的也就是中朝有所疑忌。

    大明出兵驱逐倭寇,是拯救高丽于水火当中,可谓是再造之恩,而且大明事后也不挟恩压榨高丽,反而自行承担了出兵的军费;而大汉对高丽有什么恩呢?他们不过是借着恢复纲纪的名义行废立之事而已,即使他们不这么做高丽的国祚也还会继续绵延下去,而且大汉还以恩人自居,派驻使团横行霸道,惹得到处民怨沸腾,这两边的恩又怎么能够相提并论?

    尽管如果没有大汉,现在高丽就是李倧和西人党在位,金荩国未必会有出头的机会,更加不可能当上如今的领议政大臣,可是他还是对中朝毫不感恩,反倒怀恋大明。

    然而,这种话他是绝对不敢对中朝太子明说的。

    “这两次都是大恩,都是让我国国祚得以延续,实在难以比较……国主和臣等都心中感恩,深谢****。”金荩国压抑着心里的愤怒低声回答,“不过,在臣看来,若没有大汉出兵相救,如今臣等还不得不委身事于伪君,所以还是大汉对臣等的恩义要更加高一些。”

    “原来如此。”太子再度点了点头。

    他躲躲闪闪,就是不肯说出大汉比大明更好的话来,纵使虚词掩饰,实际上的态度也就昭然若揭了。从金荩国的态度当中,他已经看出来了,如果使团团长施高艺所说,在高丽的君臣当中,确实存在着一股怀恋前明、怨恨大汉的情绪。就是金荩国这种在大汉手里得到了莫大好处、以至于成为首席辅政大臣的人,也对大汉没有多少好感,那高丽一般的士民当中,大汉究竟是个什么形象,也就不言而喻了。

    太子不由得对此有些忧心起来。

    虽然作为大汉的太子,他觉得自己并没有义务要讨高丽的君臣士民欢心,但是高丽毕竟是大汉的藩属,而且他之后也要在高丽呆上很长一段时间,需要高丽上下的配合,如果他们对大汉满心怨气的话,那实在是对他不利,对大汉的形象也不利。

    两个人之间各怀着不同的心思,一下子房间内陷入到了沉默当中,有些冷场了。

    眼见这两个人态度都变得如此奇怪,后面的高丽使臣和大汉的官员们都面面相觑,但是谁也不敢窃窃私语。

    “殿下?可是身体疲乏?”廖辉心里知道不对,连忙又凑到了太子的身边,企图打开突然的僵局。“午宴已经大体就要准备好了,等下就可以开宴了……殿下要不要先休息一下?”

    “我没事,不用休息。”太子这时候终于反应了过来,重新看向了金荩国,“金议政,我有些事想要再和你谈谈,不知道现在议政还有其他要事要办吗?”

    “但凭殿下差遣,臣现在只有迎奉太子殿下一件差事。”金荩国连忙回答。

    “好。”太子又看向了廖辉,“廖统制,官衙里面有清净一些的房间吗?”

    廖辉颇为为难地皱了皱眉头,太子一到官衙内,连话都没说几句就丢下一大群两国官员,独自和高丽领议政商谈,看上去于礼不合,也难免惹人猜疑。

    不过,他也知道太子殿下的心愿就是不可违背的任务,所以也没有劝阻。“官衙里面有几间僻静的房子,殿下若是要和金议政密谈,臣可以带路过去。”

    “那好,请带我过去吧。”太子点了点头,然后突然又加上一句,“把施高艺施团长也叫进来。”

    “是。”廖辉躬身领命。

    中朝太子要施高艺陪同密谈?这可绝不是什么好兆头。

    这时候耳尖的金荩国也已经听到了太子的话,心里蓦地变得更加紧张了。施高艺身为使团团长,这些年来在汉城可谓是作威作福,让高丽君臣上下都心有余悸,金荩国也几次被他气得不行,更何况这次两边还在互相攻讦,恨不得除之而后快,已经是对头了。

    “金议政,请跟我来吧。”还没有等金荩国理清楚头绪,太子就站了起来,然后在满堂的两国大臣们惊愕的视线当中,跟着江华岛统制廖辉走出了衙署的大堂。

    金荩国在往后面的下属们做出了一个稍安勿躁的手势之后,也慌忙地跟在了中朝太子的背后,一同来到了衙署西厢的一个偏僻的房间里面。

    一进房间,廖辉就跟太子行了个礼,然后默然离开了房间,只剩下了忐忑不安的金荩国留在了这里。

    “金议政,请坐,现在是私下的会谈,你不用再和刚才那样拘束了。我也不喜欢别人在我面前战战兢兢的。”太子随便找了个座位坐了下来,然后指了一个座位示意金荩国也坐下来,“想必你也知道我这次是为了什么事情来高丽的吧。”

    “臣等倒是有所耳闻。殿下是为了****征伐日本一事,而前来坐镇后方的。”金荩国小心翼翼地回答。

    “确实如此。”太子点了点头,“闻听日本国的幕府架空日本国君,纲纪败坏,作为天下共主,父皇决定仿高丽之例,出兵讨伐乱臣贼子,恢复天下纲纪。”

    虽然在场的两个人都知道大汉出兵日本根本不可能只是为了恢复纲纪而已,但是太子仍旧说得一板一眼,十分严肃认真,大汉皇帝自居“天下共主”的地位,以维护纲纪的大旗四处干涉周边的邻国,面子功夫是要做足的。

    “日本纲纪败坏,军阀内斗不休,怙恶不悛,还曾多次出兵袭扰弊国。****派出天兵讨逆,必定能够犁庭扫穴,让乱臣贼子一扫而空!”金荩国也十分配合,一脸严肃地吹捧着。

    “征伐日本,是父皇和朝廷大臣们群策群力之后做出的决策,他指派我来坐镇后方,说实话我是十分诚惶诚恐的,生怕自己做得不好,辜负了父皇和朝廷的期待。”太子轻轻地抬起了头来,“我既然坐镇高丽来负责大军后方,那就少不得要高丽官方的配合,金议政是高丽首辅大臣,以后还请多多帮忙。”

    “身为高丽大臣,****有命,臣自当竭尽全力去办。殿下但有吩咐,臣万死不辞。”金荩国还是一脸的激昂。

    就在这时,门外突然响起了轻轻的敲门声。

    金荩国的脸色迅速沉了下去,而太子却没有注意他的脸色,转头看向了门口。

    “进来。”

    门被轻轻地推开了,大汉驻高丽使团团长施高艺带着淡淡的笑容,不慌不忙地走了进来,然后深深地向太子躬下了身来。“臣施高艺,见过太子殿下。”

    然后,他直起腰来,恭敬地站到了一边,好像没有看到脸色僵硬的金荩国一样。

    “施团长,我们刚才真好说到了征伐日本一事,金议政已经表态说要尽全力来帮助我了,”太子不紧不慢地说,“你在高丽出使多年,熟悉高丽事务,以后也要多多辅佐我,以便让朝廷的战事可以顺利结束。高丽使团也是一样,谁也不许有所懈怠。”

    “臣定当鞠躬尽瘁!”施高艺再度躬身领命。

    他是慷慨激昂,旁边的金荩国却听得脊背发凉。之前高丽君臣通过在大汉京城驻使的李珂告了施高艺和大汉驻高丽使团一状,指责他们横行跋扈,他们原本以为大汉就算并不怪责这些使臣,为了做一做面子功夫也会申斥使团几句,调任几个重要官员,没想到大汉太子的意思却是一个都不处理,这件事就被压下来了。

    使团这边不处理,那高丽这边呢?中朝到底打算怎么处置高丽君臣?虽然表面上他还勉强维持着平静,但是心里已经极度不安,以至于额头上也出现了细密的汗珠。

    从施高艺的平静态度里,他似乎感觉可以看到一丝隐藏着的得意,这种得意到底代表什么,他不会有太乐观的看法。

    “金议政,使团之前和贵国朝廷似乎闹了一些不愉快,吵得挺厉害的,还告状告到了京城,惹出了好大的风波,在出京的时候父皇还特意跟我提到过这件事,甚是忧虑……”正在他还在惊恐当中时,太子又看向了他,“我问了父皇当如何解决,父皇说他不能亲临一线,只能交给我来办——不过他也告诉我如今正是多事之秋,大家理应精诚团结,一起解决困难,最好不要互相争吵,闹出矛盾来。所以,就我看来,使团和贵国朝廷都各自有各自的苦衷,大家本意都还是好的,都是为了让两国政通人和,原本就不用吵得如此厉害。不如大家各退一步吧,我会约束高丽使团,以后他们做事要更加沉稳,要礼敬贵国朝廷,更加不能对贵国国主不敬,贵国朝廷也要理解使团的苦衷,尽量配合使团,再也不要闹出京城告状这样的事端了,传出去了对哪边都不是好事。”

    金荩国只感觉嘴中一阵干涩,他张了张口,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中朝太子这番话,看似不偏不倚,但是实际上已经偏帮使团了,他承认之前大汉使团有做得不对的地方,但是却只定为态度急切,不注意方式方法,大有就此揭过、既往不咎的意思,以后也只是说要收敛一下态度而已,该做的还是会做。更有甚者,他还暗示指责高丽朝廷跑到京城告状,惹出太大的风波。

    这样一个裁断,实在是难以服人。可是他是中朝的太子,话里话外还拉出了中朝皇帝作为虎皮,又哪里给了自己不服从的机会?

    “殿下……殿下说得没错,如今征伐日本才是两国第一要务,实在不能私下里再起争执。之前臣等与使团的争议,确实应该从速解决,不能够拖延下去。”因为心里还是有一些不甘心,所以他在同意了对方的意见之余,还是忍不住提出了一点点意见,“使团拳拳之心,臣是十分理解的,毕竟也是有重任在身。以后臣等一定会尽力配合使团,力求不让这次的风波再度发生……不过,臣认为以后使团应该居于垂拱,以监督和督促为主,不再直接干涉高丽国内事务,以免再度惹起冲突来。之前一些冒用使团名义的不法之徒,也应该尽快清理,以免他们横行不法,反而败坏了****的名誉。”

    *******

    很多事让人无话可说

第1572章 国王拜见太子

    “金议政的意思,我是明白的,经过了多方的报告,我现在也知道了一些情况。UU小说,www.uu234.com确实是有些不法之徒,冒称大汉使团的关系,在高丽地方经商,有些人还自恃有关系,横行不法,惹得各地民众怨声载道,也让我朝盛誉有损。所以确实应该整治,我已经责成施团长尽速处理了,决不允许类似的事情再发生。从今往后,任何在高丽经商或者经营其他事业的大汉国民,都不允许再冒用大汉使团的名义,也不许借着使团再来欺压地方,要谨守规矩经商,让两国都能从中得利。不过,施团长也告诉了我,有些事例里面,确实是大汉商人受到了欺压,因为两国的法律有所不同,有些事情在大汉不违法,到了高丽就违法了,有些则是官吏贪贿,无故勒索……这种事也要一应避免才行。”

    中朝太子肯承认大汉使团确实有些做得不对的地方,倒是出乎金荩国的预料,他愿意做出一些清理,也足以表示出诚意,这让金荩国不禁稍微宽心了一些。同时他也微微有些尴尬,他在高丽官场上为官多年,而且现在还身为高丽的领议政大臣,他当然知道下面这些官吏到底是什么模样,可以说是无官不贪暗无天日,即使是自诩门第高洁的士大夫家族,也经常贪墨,就连他自己多年来也不知道收下了多少贿赂,所以中朝太子指责地方官员有勒索大汉商人的行为,而这些大汉商人当然不愿意平白被官员勒索,于是就从使团里面寻求帮助,无形中助长了两方之间的矛盾。

    “殿下所言,确实属实……臣汗颜……”他低下头来。

    “所以,既然两边都有错,那就不能单方面只限制一边,这是是得不到让大家都满意的结果的。以后,为了防止大汉商人平白无故受到高丽地方官的勒索和欺压,以后有关大汉商人的官司,还是要有大汉使团的人来进行裁断。同时,两边也要统一修撰法条,避免无辜犯法的事情不断发生,所以,今后使团要与贵国官厅多加来往,若是一味垂拱,恐怕还会闹出乱事来。”

    话说到这份上,金荩国也知道想要让大汉使团完全退出对高丽控制和干涉是不大可能的了,中朝太子的意思只是作出一些限制,不再让使团官员和他们庇护的大汉商人再像之前那么肆无忌惮而已。不过不管怎么说,有限制总比没有限制要好。

    大汉使团的骄横跋扈,大汉商人之前在各地的所作所为,在金荩国和其他官员看来最为难以忍受,也最惹民愤,只要这两者大汉愿意主动做出限制,其他的问题在他看来都不是很难办,法条上的事情要改就改,反正商业上的问题确实是大汉的商人更加专业。

    经过了这些年来的和平发展,大汉的商人们虽然在各地犯下了不少恶事,但是另一方面也推动了商业的发展,很多地方都因为和大汉的贸易而变得兴盛了不少,不过中朝势力太大,所以犯了法之后管起来也十分麻烦,生怕惹出事端来,中朝想管的话就自己去管吧,还能给高丽朝廷上下省下不少心。

    “殿下秉公直断,大公无私,臣无话可说,唯有尊奉谕令而已。”因为太子表现得如此通情达理,所以金荩国也对他观感好了不少,“若是殿下能够一扫积年之弊,令得那些横行不法的人有所收敛,那臣就代弊国国主和高丽士民感激无尽!”

    “也不用这么说,我也只是想让两国都能够共享安平而已。”他表现得这么感激淋涕,倒是让太子有些不好意思了,连忙笑着转头瞥了一旁默不作声的施高艺一眼。“施团长,我这么处置,你可有意见?”

    施高艺好不容易才将自己心里头的怒火压在了心里,金荩国这一番做作,不仅是在阿谀奉承太子,还是在变相地控诉自己,好像说得自己这些年来胡作非为,压得高丽朝廷喘不过气来一样。在太子的面前他不敢发作,但是这笔账他是记在心上了,暗想一定要找机会还回来。

    “太子殿下秉公行事,臣唯有俯首听命而已。”

    眼见之前闹得如此大的风波,在自己的斡旋处理之下被消弭于无形,两边都不再准备闹出事端来,太子心里也微微有些得意,当然他也明白,这不是他的办法多好,而是他身为太子两边都要俯首听从而已。

    “两位只要精诚团结,我也就没有什么可担心的了。其实很多事情也是误会,一旦解开了误会,剩下的都好说。”带着一种轻松的心态,太子稍稍摆了摆手,无意当中带上了一些父亲的派头,“两国互为主从,一边要宽厚大量,一边要恭敬顺从,本就不应该闹出这么多矛盾来。”

    还没有等金荩国和施高艺再告罪,他从椅子上就站了起来,“好了,该跟你们谈的已经谈完了,我年少无知,只能说一些大概,接下来应该怎么具体来做,两位以后细细讨论商量吧,只要秉承共利两国的宗旨,相信没有什么问题解决不了。我们先回去吧,可不要让大家饿着肚子久等了。”

    ………………

    在江华岛上的大汉衙署当中度过了一晚之后,早上才在高丽领议政大臣、奉迎使金荩国的带领下,大汉太子和随同他的扈从、以及护卫等人离开了江华岛,踏上了高丽的土地,然后向高丽的国都汉城进发。

    江华岛离汉城大概百里左右,护送太子的行程又不可能太快,所以他们中途休息了一晚,到了第二天一大早才来到汉城城外。

    而这时候,位于汉城西郊的迎恩门之下,早已经是人头攒动,热闹无比。

    高丽自从李朝开国以后,就是明朝的属国,一直都奉行事大主义,小心翼翼地维持着和中原王朝的关系,以中原之下地位最高的‘小中华’自居。在成为大明藩国没多久,高丽朝廷就在首都汉城西郊修建了“慕华楼”(后来改称“慕华馆”),作为迎接中朝天使的国宾馆。慕华馆前立有两柱红木,称为“迎诏门”或“延诏门”,作为慕华馆的附属建筑,而后这里经过了扩建,就成为了一座牌坊门。

    后来明朝使臣薛廷宠来到朝鲜,他对“迎诏门”的名称发表意见说:“所迎有诏、有敕、有赏赐,而名以‘迎诏’,似偏矣!”于是题写“迎恩门”三字,作为该门的新名称,高丽君臣自然唯命是从,更改掉了门的名字。后来,迎恩门在壬辰倭乱时被毁,重修后明朝使臣朱之蕃于万历末年间出使高丽的时候,重题“迎恩门”匾额,并落款“钦差正使金陵朱之蕃书”,挂于其上。

    如今,重修的门还在,但是牌匾已经不见了——大汉已经代替了大明成为‘****’,为了避免****的太子不高兴,在高丽国主李珲的命令下,牌匾已经被摘了下来,重新挂了一块由高丽人自己绘写的牌匾。

    而此时此刻,以李珲为首的高丽君臣,以及大汉驻高丽使团的绝大多数成员,正站在迎恩门之下,等待着太子殿下的驾临。

    天色略微有些阴沉,灰蒙蒙的天空压在苍穹之上,明明已经接近中午了,却还是看不清太远,春风微带凉意,并不是一个出门的好时节。因为一大早就来到了这里,已经等了许久,所以现在大家都有些不耐烦起来,各自分成了几群人互相谈天说地,甚是闹腾。

    站在最靠近迎恩门的地方的,自然就要是高丽国主李珲了。他今天盛装华服,高大的身躯也在礼服的映衬下显得尤其的英挺,已经花白的头发也被整齐地束好放在了头上戴着的翼善冠当中,这一套礼服华彩,恍惚间又让他拿回了几分当年的风采。然而一片模糊,只剩下眼白的眼睛,却让这种风采瞬间化为乌有。

    因为之前政变的缘故,他早早丧失了视力,因此听觉较常人要敏锐许多,现在各种声音伴着寒风向他的耳朵里钻,让他精神怎么也无法集中。

    自从借着大汉的帮助复国之后,他一直幽居在景福宫很少出来,一来是自知如今的形象太过于不堪,恐遭人讥笑,二来也是受不了外界的嘈杂。

    可是今天是中朝太子亲自驾临汉城的日子,这可是无法推脱的仪式,他也只能带着侍从们来到迎恩门静待中朝太子的到来。

    他孤零零地,身边空荡荡的,也没有一个人跟他说话,仿佛已经成为了孤家寡人一样。尽管没有根据,他去总感觉众人的视线都放在了自己的身上,口中的窃窃私语也好像是在议论他如今的惨象,这让他感到愈发不自在。

    他原本就是个性格十分孤僻忌刻的人,当年在位的时候就威福自用,多次清洗杀戮群臣,自从眼睛被烫瞎了成为残疾人之后,更是孤僻了几分,总怀疑大臣们都在暗地里讥笑自己,这些不断传到耳中的窃窃私语,都被他听成了嘲笑和讥讽,刺得他如同芒刺在背,却又无处发泄。

    因为他知道,自己再也不是原本那个可以随意作威作福的高丽国君了,一个瞎子是不可能靠自己来治理国家的,如果不是大汉出兵相救的话,自己现在可能已经老死在江华岛当中了。大汉只是为了自己的利益而利用了自己而已,如果再像过去那样惹得高丽朝廷上下离心,那么自己就会像当年那样,被人国君之位上被赶走。

    唯独这一点他无法忍受,失去了一次之后他才知道国君之位的珍贵,哪怕是做个有名无实的国君之位,他也不愿意再放手,为此哪怕要对大汉皇帝和太子卑躬屈膝、哪怕被高丽上下唾骂,他也在所不惜。

    就在这时,他听到了窃窃私语的群臣们忽然骚动了起来。

    “来了吗?”他转过头来,为后面站着的内侍。

    “陛下,来了。”内侍连忙走到他的身边,附在耳边低声回答。“前面就是大汉的士兵开路,中间有一个车队,这排场一定是中朝的太子没错。”

    “终于来了啊。”李珲面无表情地说。

    接着,他略微有些颤抖地蹲了下来,用手扫了扫面前的石板。因为是经常要迎接中朝使者的地方,所以高丽朝廷历代都十分注意迎恩门和慕华馆周边的环境,而大汉使团入驻之后,更加是加大了对这一块片区的维护,除了修缮了已经有些衰朽的建筑之外,还用青石铺了一条连接迎恩门和大汉使馆的道路,以此来炫耀自己在高丽的地位和存在。

    随着距离的拉近,马匹踏在青石路上的声音越来越响亮,排开了其他的一切嘈杂传到了李珲的耳中,很快不用内侍的解说,他就能够估测出中朝太子的距离了。李珲站在迎恩门下,仰着头看着前方,好像他真的能够看到远方一样。

    “跪下。”当估测到对方已经足够近的时候,李珲突然扭头看向了这个内侍。

    “陛下?”内侍被他的动作弄得吃了一惊。“他们离得还很远呢!”

    “跪下。”李珲再次下达了命令。

    内侍先是愣了一下,然后马上跪了下来,身体压到了青石板上,发出了沉闷的轻响。

    犹如是得到了什么命令一样,当内侍跪了下来之后,迎恩门下一直在暗暗注视国主的高丽大臣们马上齐刷刷地跪了下来,只剩下大汉使团和驻军官员们站着,面面相觑。

    然后,犹豫了片刻之后,大汉使团和驻军的官员们也纷纷跪了下来,也再没有人窃窃私语了。

    就在这些人的注视之下,规模庞大的车队终于在迎恩门下停了下来。

    接着,马车的车厢被打开了,在一片寂静当中,太子慢慢地走下了马车。

    他举目往前看,放眼望去,有些荒凉,除了迎恩门下有一大群穿着各色鲜艳服色的两国官员之外,看不到多少高大的建筑,也看不到夹道欢迎的高丽民众,老实说与他之前的期待有些不太一样。

    面前黑压压地跪了一大片人,这种画面的冲击力也让他稍微吃了一惊,不过在多次经历过类似的场面之后,这么大的阵仗他渐渐地也能够适应了,也并没有将心中所想表现出来,在身边侍从的引导下,他离开了马车,大踏步地向迎恩门走了过去。

    他马上就看到了其中最为显眼的一个人,这是一个身材高大然而略显枯瘦的老人,他微微弯着腰站在迎恩门下,四周都是跪倒在地的人。

    根据前明的规矩,高丽国主为郡王爵,但是赐穿亲王服,所以可以着前明的亲王服饰。在前明时代,身为大明的主要藩国,高丽国君的地位超然,以郡王头衔享受亲王待遇,但是大汉的爵位体系当中并没有设置郡王的爵位,皇室目前也只有亲王,因此怎样来界定高丽国主的地位,就成了一个外交上的问题。

    最后经过外务司官员们的商议和大汉皇帝的御准,最后就决定将高丽国君的地位直接抬升为亲王。

    而新朝建立之后,并没有对高丽国主的服饰进行改动,所以今天李珲迎奉太子穿的是平常的礼服。他的头上带着纱翼善冠,身上穿着大红织金衮的五爪龙袍,腰间别着玉带,脚上穿着柳靑素贴里皂鹿皮靴,看上去倒是有几分煊赫。不过他的神情好像十分茫然,身体也在微微颤动着,仿佛是不耐久站似的。他的眼神没有聚焦——或者说根本就没有眼神可言,整个眼睛都是一片白,没有眼瞳,看上去实在是有些瘆人。

    太子心里有些发瘆,又有些可怜这个风烛残年的老人,于是一步步地向他走了过去。

    李珲虽然眼睛看不见,但是他的听力还算不错,在寂静当中他听到了一群人慢慢踱步过来的脚步声,他心里知道领头的肯定就是中朝的太子。

    在离他只有几步的距离时,脚步声骤然停了下来。

    “臣,高丽国主李珲,参见太子殿下!”李珲一边说,一边恭恭敬敬地下拜,向中朝太子行礼。

    “国主免礼!”太子早有准备,马上一步踏上前去,搀扶住了已经有些颤颤巍巍的高丽国主。“国主年事已高,不必拘礼。再者说来,中国之臣对大汉太子不需行礼,高丽自然也是不需要的。”

    太子眼看李珲已经是这个年纪了,又是个残疾人,也不想太过于劳累这个老人家。搀扶着这个老人的时候,一股强烈的草药味从李珲身上散发出来,钻进了他的鼻子里面,刺激得他有些难受。

    这个高丽国主,看来真的是寿数不昌了。太子心想。

    李珲试了试,发现这个少年人很有力气,而且是真的搀住了他不让他下跪,于是只好除下头上的帽子,然后躬下了身来跟太子致敬。“太子殿下驾临高丽,臣未能前往江华岛迎接,还请殿下恕罪。”

第1573章 恭迎和饮宴

    “国主何罪之有?是我叨扰了国主才对。”太子一边嘴上谦恭,一边忍住鼻中心中的不适感松开了李珲的手,“国主毕竟年事已高,不必亲临迎接的,我自会在进城之后来景福宫拜会国主,何苦劳顿至此。”

    “臣是藩国邦主,殿下是****太子,哪里有太子去拜会臣的道理。”李珲苦笑了起来,“还请太子不要折杀臣了。”

    高丽一国平常在自己的三千里河山里面自成一统,虽然要尊奉中原天子,但是有明一代,大明基本上没有干涉过高丽的内政,只是偶尔在高丽国主更替或者重要仪式当中派使臣过来而已,所以高丽国主一直以来都可以关起门来把自己当成天子,但是到了大汉太子亲临的时候,就再也没有这种便利了,只能老老实实地自称为臣。

    看着这个盲眼老人在寒风当中微微颤动的样子,太子心里更加于心不忍了。“我虽然是大汉太子,但是现在不过是一个少年人而已,国主年高,理应是前辈,我是晚辈,作为晚辈我怎么能够劳累长辈呢?此处风寒,还请国主带我回城吧。”

    接着,他转头看向了远处跪着的两国文武大臣们,挥了挥手。“不要再跪了,都起来吧。”

    他的声音不大,但是一直跪在地上注视着他的两国大臣们当然能够理解他的意思,不过只有在场的大汉使臣和武官次第地站了起来,高丽一方的大臣们并没有随之而动。

    按照之前预定的程序,跟随高丽国主来到迎恩门下的内侍走到了空地之中,然后向着前来迎接的所有人大喊。

    “恭迎大汉殿下入城!”

    “恭迎太子殿下入城!”其他内侍也随之呼喝了出来,此起彼伏的呼喝声一下子让这个略显得有些萧瑟的郊外地方突然变得喧哗热闹了起来,不少飞鸟也因为受到了惊吓,从树上扑腾而起,好像在替代高丽的民众为太子殿下的降临而欢呼似的。

    随着这些人的呼喝,仍旧跪在地上的高丽的大臣们再度叩首到了地面,他们的动作流畅,如同之前初见太子的领议政大臣金荩国一样一丝不苟。直到叩拜大礼完成了之后,他们才缓缓地站起身来。

    他们如此恭敬的举动,不光让太子有些惊讶,就连在场的大汉大臣们都有些尴尬起来,毕竟他们跪得可是一点都不积极主动。

    不过,这么盛大的场面,却没有打动太子。在惊讶之余,他又有些颇不耐烦,在他看来这些人搞得这些虚头俗礼真是繁琐而又空无意义。从父亲那里,他学到了一个道理,治理天下,靠的是知人善任,经文顿武,让天下英杰可以有立身之地。让英杰们跪来叩去,除了消磨他们的进取之心之外,又有何意义?一个君王整天在仪式和消遣当中消磨自己的时间和雄心,固然可以享受被人人朝拜的乐趣,但是又怎么可能治理得好国家?

    大明和高丽均中道而衰,怕有一部分就是这个原因吧,这种事以后我可要好好避免,太子心想。

    接着,他和高丽国主李珲一起坐上了事先为他准备的乘舆,然后在一大群人的簇拥下,缓缓地向汉城行进。

    不得不说,高丽君臣和大汉的使团都是对迎奉太子的仪式和安全十分重视的,他们调集了大批的两国士兵在四周警戒,几乎从迎恩门拍到了汉城城墙下。也正是因为两国士兵的警戒,所以这一路上有些冷清,并没有多少高丽乡民敢于围观。等到来到汉城城下的时候,才有一些居民聚集。

    高丽虽然尊奉儒教,但是在引入儒教之后又加入了自己的民族特色,经过了多年实践之后,其国开始分化,按照等级来区分国民。站在顶端的是两班阶级,他们是世代垄断朝廷官位和科举的贵族阶级,这些人占有了大量的财富,通过各种巧取豪夺的手段兼并土地,拥有大量的奴婢。

    随著时日的推移,两班贵族的人口也随之而增长,而高丽国有限的官位和财富资源也不可能无限供给给这些士大夫贵族家庭。于是,为了争夺资源,两班内部产生了争斗,了控制两班人口过快增长,自太宗时代起,做出了“庶孽禁锢”的规定。所谓的“庶孽”,其实是指两班家庭中妾侍所生的后代,为了减慢两班的人口增长速度,作为庶孽的两班人口,沦落为脱离两班圈子的另一个阶级,称为“中人”,不得享受两班的待遇,而只能充当翻译、医官、天文、捕校等低级基层官员,通过这种人为控制嫡庶的方式来控制顶层贵族的人数。

    在这两个阶层之后,就是平民和贱民阶层了,平民就是一般百姓,被视作良民,而贱民是那些从事贱业的人,以及因为犯罪而被贬为贱民的士大夫后代、中人阶级,这个阶层当最是被人歧视的阶级,一出生就为贱民不能入户籍,就算学问再高也不能参加科举,受教育的机会也极少。

    原本这四大等级在李氏王朝当中泾渭分明,相互间的区别和歧视根深蒂固,但是在几十年前的倭乱当中,由于官府丧失了大量的土地和财富,在战乱当中能够征召的良民减少,也无力负担起整个战场的抵抗,而不得不依靠发动义军作战。因此,在战时和战后不得不对义军的论功行赏,为数不少的公私奴婢和非两班的良民,通过参加义军而获得官府的嘉奖,或脱离了贱籍,或是甚至因为功劳而步入了两班阶层。

    另外,为了恢复战后已经十分残破的社会经济,高丽的官府还采取了卖官的措施,在朝廷给出的官位下,一批愿意缴纳粮食或者财物的富农或者商人,也由此得到了高丽的官位,跻身于两班行列。

    再到后来,因为高丽的国势日渐衰颓,官府的财政越来越败坏,这种卖官制度成为了惯例,一旦官府出现经济危机,就大量地卖官鬻爵、出售未署名的任命状,而富户也就借此晋身两班。现在的国主李珲,在被大汉拥立复位之后,为了弥补十分窘迫的政府财政,就主动进行过几次买官和捐官。在这几十年的政策引导下,两班阶级的数目也就空前膨胀起来。

    因为是国都,所以汉城的商业是整个高丽最为发达的地方,平民当中富户的比例自然也就是最高,这些平民很多就通过捐官的方式为自己的家族得到了两班阶级的头衔。虽然传统士大夫贵族家庭出身的两班贵族十分蔑视他们这些借着时势爬进来的泥腿子,根本不与他们来往,但是这并不妨碍他们为此沾沾自喜,自认为也成了老爷们的一员。

    因此,不同于畏缩的乡民,他们反倒对中朝太子的降临充满了好奇,很多人拖家带口地来到了城门边,好奇地看着这批浩浩荡荡向汉城涌过来的人马,把这当成了百年难遇的热闹事。这么多人聚在一起看热闹,自然而然地就会造成拥挤,人群挤来挤去,就连旁边维护秩序的士兵都因此而变得队列有些不齐。

    太子在乘舆当中,一直看着周边的风景,时不时地礼节性地和旁边的李珲交谈几句,本来颇有些无聊,但是到了人头攒动的城门下,他反倒感到有几分趣意。

    虽然是高丽的国都,但是毕竟财力和人力物力都十分有限,所以汉城的城墙并不高,城门也不宽,所以这一大队人马打头阵的士兵和侍从们就在城门口被堵了一下,只能慢慢通行,而且他们也和围观的士民混在了一起,一下子城门的秩序有些混乱。

    “殿下,要不要去维持一下秩序,前面好像有些混乱。”旁边一直骑着马跟着乘舆的侍卫们原本想要前去驱赶这些拥挤的人群,以免危害到太子殿下的安全。

    但是太子马上就阻止了他们的行动。“难道高丽子民有热情来迎接我,不要去妨碍他们了。高丽为我国的忠顺藩国,子民自然也是十分忠顺的,又怎么会对我不利?”

    一边说,他一边从乘舆中站了起来,环视着这些环绕在周围的士兵两边看着自己的高丽士民们。

    等到来到高丽的城门之下时,他兴之所至,重重挥了一下手,袍袖也随之而动,看上去意气风发,算是向这些来瞻仰自己的高丽士民们打个招呼。

    如果是成年人这么做,可能会显得有些不稳重不得体,对不上太子的身份,可是他这样一个少年人这么做,却显得朝气蓬勃,而且充满了热情,至少很对这些围观士民的胃口。

    一边是意气风发、如同朝日初升的少年人,一边是衰颓萎靡、还带有残疾的老人,在这些高丽士民当中,造成了极其强烈的对比——尤其是,李珲还是一个不得他们人心的‘暴君’。

    “太子殿下千岁!”不知道是谁带的头,很快这样的呼喝此起彼伏,最后汇聚在了一起,变成了众人的欢呼。

    太子表面上只是微露笑容,其实心里却十分高兴,他很享受这种欢呼。高丽人和大汉人一样,所求的也只不过是天下太平而已啊……

    而坐在他旁边的李珲,就不没办法和他一样高兴了。中朝太子来到高丽,却让百姓夹道欢呼,享受了本来应该由他来享受的殊荣,实在让他难以心平气和,更何况他还明白,这些百姓们多少是因为对他不满而去对中朝太子欢呼的。他也知道,他第一次执政时所做下的那些事,至今还没有被士民们原谅,如果不是因为有大汉的武力支持的话,他是不可能再维持统治的。

    不得人心到了这种地步,如果真的被大汉赶下了王位,我又应该自处呢?这个想法一冒上他的头就被强行压了下来,但是后背却已经一阵发凉。

    仿佛是被城门的欢呼声所感染似的,当乘舆进入到汉城城内之后,欢呼声仍旧没有止歇,不过却是往里面走越是模糊,因为离王宫越近,住的人口自然也越是稀疏。

    终于,在完全听不到四周的欢呼声之时,乘舆来到了景福宫当中。

    他们是从南面的正面光华门进去的,光化门由三个虹霓门组成,其中位于中间的虹霓门供国王通行,左右两个虹霓门供大臣出入,而作为中朝太子,他自然是从中间的门进入宫内。王宫面积并不大,固然是因为高丽的财政所限,同时也是因为高丽是大明的藩国,王宫的规制严格遵循与宗主国的宗藩关系。和服饰上的待遇一样,景福宫是以亲王规制来建立的郡王府,于是所有建筑均以丹青之色来区别于中国皇宫的金黄色。

    当进入景福宫之后,出于好奇太子四处打量了一下,结果发现四周的墙垣老旧,有些衰颓破败,有些殿宇甚至还有被火烧过的痕迹,不由得暗暗称奇。

    在几十年前,日本入侵朝鲜,壬辰战争爆发。因为积弱而且内斗不休的高丽朝廷实在难以抵抗日军的兵锋,所以王室很早就逃离了汉城。而留都大将金命元、副元帅申恪仅仅率兵千余,屯济川亭,他们见到日军声势浩大,不敢拼死抵抗,于是将自己所部的军器都沉于江中,然后自己骑着马走逃,在主帅逃离的情况下诸军自然全部溃散。

    日军将领加藤清正率领日本军队度过汉江,攻占汉城。日军入城前后,汉城已经遭到很大的破坏。在当时的国主出逃前夕,城中宫殿、社稷、衙署、城门以及宫内珍宝、历代典籍、文物礼器已经全部被焚毁,只剩下了李氏王族的宗庙独存。而日军将领入城后就曾将这里当成了居所。后来日军将领甚至连宗庙都焚毁了,然后移寓到南别宫,指挥诸路之日军向北追击。

    在高丽君臣从大明借到援兵之后,因为大明军队的兵锋所及,日本军队开始撤兵南下,离开了汉城。然而他们临行前为了发泄,居然将城中人民屠戮殆尽。当这年宣祖国王返回到汉城时,景福宫已经是宫阙俱烬,荆棘满城,百官只能够依墙壁以坐,他也不得不以一位王族的旧日宅邸为行宫。在宣祖死后,现在的国主李珲继位,在他的敦促下,原本的宗庙和宫殿开始择要修复。

    因为景福宫占地太大而且殿宇众多,需要消耗的财富实在让现在的高丽朝廷难以支撑,所以他只是草草维护了景福宫一番,然后把重点放在了原本是离宫的昌德宫上面,并且一度把那里当成了正宫。

    然而,在后来,因为李珲的倒行逆施,高丽大臣们发动了政变,带着兵冲入到了他所居住的昌德宫当中,然后废除掉了他的国君之位。而昌德宫也在这次政变当中被焚毁了。

    篡夺了他权位的侄子李倧另外居住到了别的宫殿当中,昌德宫也荒废了。等到后来,李珲在大汉出兵的威胁之下终于得以复位,在处死了李倧以及他的子女亲族之外,李珲曾经打算过再度重修昌德宫,把那里当成自己的寝宫。

    然而,在大汉使团的“景福宫才是正宫,国君居于其中才能名正言顺。而且景福宫居于汉城城内,利于防守,以免类似的事情再度发生”的建议下,他放弃了重修昌德宫的想法,而是将自己的寝宫迁回到了景福宫当中。

    虽然这些年来景福宫一直都得到了修缮,不过毕竟这里的规模较大,所以财力有限的高丽朝廷只是重点修造了一小部分殿宇,殿中还留存有不少当年壬辰倭乱时留下的兵灾的痕迹,观察力敏锐的太子一眼就看出来了。

    景福宫的正殿是勤政殿,这里是御座所在地和国主举行各种大典和上朝听政之所,现在过去自然不太合适,所以乘舆向宫中身处的庆会楼行了过去。

    庆会楼是建立于一个巨大的人工湖上的楼阁,它是国王设宴招待众臣和外国使节的迎宾馆,现在用作中朝太子的下榻地自然十分合适。在巨大的池子边,太子和高丽国主一起走下了乘舆,其他人也纷纷列在了两边。

    然后在内侍的引导之下,他们沿着石制的狭窄过道,穿过了这人工湖,走入到了湖心处的庆会楼当中,一路上夹杂着花香的春风不住地向太子的面庞吹拂,让他感觉舒服了不少。

    庆会楼原本就是国主和大臣们的饮宴之所,所以地方倒也算是十分宽敞,不过因为李珲复位之后很少宴请大臣,所以这里几年来并没有得到妥善的使用和保护,只是在太子驾临之前匆匆忙忙地再收拾了一次而已,虽然干净但是却总显得有些荒疏,假山当中杂草丛生,石阶也参差不齐,远处的那些还没有完全修复的殿宇,更加为这里增添了几分萧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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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74章 大汉似暴秦

    “谢太子,臣也觉得今天是大好的日子……”李珲心神已经全都乱了,习惯性地颔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UU小说,www.uu234.com

    为了掩饰窘态,他拿起酒杯喝下了一口酒,但是这美酒到底是何滋味,舌头居然毫无所觉。

    因为这突如其来的风波,今晚招待的宴会里面,两位地位最高的人都显得好像不是特别有兴致,所以群臣们互相谈天的声音也小了许多,气氛虽然表面上热烈,但是看上去总多了收敛。

    到了深夜时分,这次的宴会终于散席,太子在景福宫内侍从的带领下,前去宫中为他安排的寝殿歇息,大汉的使团官员们也一同离开了景福宫回去使馆。然而高丽君臣却因为中朝太子亲临所带来的风波,依旧彻夜难眠。

    在内侍的暗示下,领议政大臣金荩国留了下来,并且随着内侍一路来到了勤政殿旁边的书房当中。

    当他来到书房的时候,里面的烛光十分昏暗,阴沉着脸的李珲端坐在座位上,浑浊一片的眼珠似乎在泛着黄色的光,看上去着实有些瘆人。

    就算是有一手将他提拔为领议政大臣的恩情在,他也实在还是没办法对这个国君兴起多少尊敬之心。

    “殿下,不知道有何事召唤臣过来?”他忍住了心中的厌恶感,弓着身向李珲询问。

    在前明时代,高丽国身为藩国,国主只是享受亲王的待遇而已,按理来说就只能使用殿下的称呼,到了大汉取代大明之后,情况也并没有改变。不过,因为之前并没有人呆在旁边,所以私下里金荩国还是叫了李珲陛下,但是现在中朝太子已经亲自驾临景福宫了,为了安全起见,他就选择了用殿下来称呼自己的主君。

    听到了这个称呼之后,李珲微微地皱了皱眉头,但是很快就重新舒展了。他也能够理解对方的心意。

    “爱卿,这么晚了还要把你召唤过来,寡人也有些过意不去。”他也随着对方换了称呼,“若非事不得已,寡人怎么也可以让你先睡个好觉。”

    他的话,让金荩国更加凝重了,他明白,国主这么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肯定是碰到了什么难以解决的大事,在这一瞬间当中,他在脑中迅速地将刚才一幕幕给重新回忆了一边。

    “可是中朝太子刚才跟殿下说了些紧要的事?”片刻之后,他抬头问。

    “确实如此。”李珲茫然地点了点头,“那位殿下要我把李珂任命为庆尚道观察使。”

    “什么?”因为这件事太过于突然,所以金荩国大吃了一惊,简直怀疑自己听错了。

    但是从国主的脸上,他又看不出在开玩笑的痕迹。难怪国主刚才会那么失态,还吓得连夜找自己的来商议。

    “这……这……”金荩国也一阵心乱,连手都无意识地摆动了起来,“这太不合体统了!”

    自从李朝建立之后,高丽仿照大明建立了一套严密的官制,从中央到地方都有严格的官级秩序,而且官员的任用也十分讲究资序,别说一道观察使这样的官员了,就连地方更小的官员,也是需要议政府来进行铨叙,经过慎重挑选才能够得到正式任命。

    现在中朝太子打算就以自己喜欢的方式随便给高丽朝廷指定人选,这已经破坏掉了之前高丽的任官规则,更何况居然还是要指定一个宗室。也许在这位殿下的眼里这是一件小事,但是以后对高丽必定贻害无穷。

    再说了,开了一个先例,以后会不会还有更多先例,若是以后中朝想要随意任命高丽官员,那高丽的朝廷到底如何自处?自己作为领议政大臣的权力又该如何伸张?一想下去,他只觉得有些不寒而栗。

    “殿下,请千万不要答应中朝太子的要求!”金荩国回过神来之后,马上就冲着李珲大声喊了出来。“若是答应了他,那以后必为大患啊!”

    “可是我不答应又能如何呢?”李珲先是苦笑,然后反问。

    这个反问让金荩国顿时语塞。

    高丽是中朝的藩国,理论上都是中朝皇家的臣子,以中朝太子的身份,他如果要求高丽任命官员的话,又有什么理由来反对呢?

    “那,殿下……是答应了吗?”又过了片刻之后,金荩国略微苦涩地再问。

    “若是答应了,也不用今晚再将你也叫过来了。”李珲略微冷淡地回答,“为了拖延时间,寡人推说兹事体大,请求太子殿下再宽限一些时间,让议政府再准备一下,至少走一走程序,以免有骇物议。”

    什么有骇物议,还不是怕自己一个人承担不了责任?金荩国心里冷然哂笑。可想而知,这个决定一经发布,一定会在高丽朝野之间引发轩然大波,到时候朝议汹汹,经办的人肯定会背上骂名,他没有想到在自己还毫无所觉的时候居然就背上了这么大的麻烦。

    然而,即使心里明白国主这么做的真正有意,他也没有办法当面指出来。

    “爱卿,今晚把你叫过来,寡人就是要问问你,你有什么办法来改变太子殿下的决定吗?”李珲长叹了口气,“虽然现在寡人少许拖延了下时日,但是太子殿下要求朝廷尽快做出决定。若是惹怒了他的话,恐怕接下来就会让大家十分为难吧?”

    金荩国心里也知道国主说得十分正确,可是他想了又想却还是一筹莫展,想不到什么可以让太子殿下改变主意的办法。

    大汉的开国皇帝文韬武略,创下了可以比肩之前任何一位帝王的功业,自然是一个容不得人反抗的君王。而作为他的嫡长子,从小接受的是继承人的教育,纵使外表再和气,这位太子恐怕也不是会轻易改变主意的人,既然他已经下了命令了,想要叫他收回成命又谈何容易。

    “臣去找一下靖城君吧,对他晓以大义,让他明白此事对高丽有害无利,必须向太子殿下推辞掉这项任命。”沉默了许久之后,金荩国说出了自己的主意,“只要靖城君心里还稍存忠义之心,应该就会跟太子推辞。”

    靖城君就是李珂的封号,金荩国决定去找李珂,让他自己去推辞掉庆尚道观察使的任命,这也算是没办法中的办法了。

    “若是李珂不肯,又该如何?”李珲低声反问,“名位当前,也不是任何人都会避让的吧。”

    “若是靖城君不肯,那也只好按照太子殿下的意思去办了。”金荩国苦笑着回答,“臣没有别的办法。这个骂名,臣也只能默然背下来了。”

    “那就这么办吧。”李珲也面色惨然。“爱卿,劳烦你了。”

    顿了一顿之后,他再度问。“爱卿,你之前是亲自迎奉那位殿下的,已经和他呆了几天了,在你看来,他究竟是怎样的人?”

    “中朝太子如同传闻一样,果然聪慧机敏,待人也谦逊诚恳,并无王孙公子的傲气,深得身边扈从的人心。”金荩国当然当然明白国主到底问的是什么意思了。“更为重要的是,他也不乏仁心,能够宽厚待人,懂得体恤民情。依臣看来,他若是在之后仍旧能够保持同样的性格,那中朝还将会迎来一任明主。”

    “他对我们催迫得这么急,亏得你还能这么说他的好话。”李珲苦笑了一下。

    “一事归一事,虽然这件事让臣等头疼不已,但是臣不能因此而诳语。”金荩国一脸的严肃,“殿下应当明白臣的意思。”

    “也就是说,至少还有一任明主吗?”李珲确实明白金荩国的意思,他再度长长地叹了口气,脸上罕见地出现了些惆怅。

    “大明,终究是回不来了啊……”

    因为屡受中朝的欺压,高丽君臣上下十分怀念大明,感思它帮助复国的再造之恩,也怀恋当年大明不干涉内政的宽松统治,哪怕是大明已经灭亡多年了之后,这种思潮还是没有消退,甚至不少高丽士大夫的家里供奉着大明神宗皇帝牌位。

    所以他们最热切盼望也就是大明能够复国、至少大汉能够和秦隋一样速亡。

    之前他们暗中嘀咕,大汉不尊儒学而且鼓励工商,而且行事如此贪婪横暴,一看就是行法家的秦朝,国祚必不久长。可是事与愿违,这些年来大汉国势仍旧蒸蒸日上,四处征伐而且取得了胜利,不仅女真和蒙古被打得惨败,就连前明的残余势力也变成了风中之烛,眼看就即将灰飞烟灭。哪怕再怎么不喜欢那位开国皇帝,他们也不得不承认对方已经如日中天,简直就像是那位始皇帝一样,横扫天下。

    现在,金荩国又判断中朝太子也能够成为一代明君,那就是在说中朝至少两代明君,太子如今才十几岁,还能再活好几十年,所以大明是再也回不来了,至少他们这一代人是再也看不到了。

    两个人都不禁有些唏嘘。

    “秦朝的太子扶苏也是十分贤明的。”犹豫了片刻之后,李珲突然说。“但是最后大秦还是亡给了胡亥。说不定……说不定其实历史还能重演一遍,天子如此虎狼之性,怕是不会喜欢柔仁的儿子吧?再说了,天子如此春秋鼎盛,太子要当多久的太子呢?迟早会忍耐不下去吧……如此看来,过得多年,中朝会内乱也说不定。”

    “这种事是天数,又有谁能够确定呢?如果是这样那最好,可是我国总不能将希望寄托在这种事上面。”金荩国摇了摇头,没有同意对方的看法,“至少现在,****就是****,臣等也只能把它当成****来礼敬,不能有丝毫越矩。”

    “你说得寡人都明白,这也不过是闲谈罢了。”李珲也收回了自己的遐想,重新面对了现实。“爱卿就按照今晚的议定去办吧。”

    来到了汉城之后,跟随着太子出京的庞大团队也各自有了去向,太子殿下和本人的亲随住到了景福宫当中,而其他的大汉成员则被安排到了大汉使馆里面。至于跟随太子殿下来到高丽的高丽人,则各自回到了自己的家中。

    这些高丽人都是高丽驻大汉京城的使团成员,几年来一直都驻在京城难得回一次家,现在终有机会于回来,都有一种畅快了不少的感觉。尤其是大汉毕竟是人们眼里的上国,能够得以在那里驻节一次,虽然大家对大汉的观感并不是很好,但是这些使臣们仍旧被其他士大夫们所羡慕,刚刚一回来就纷纷得到了邀请,应酬不断。

    不过,和其他各处去应酬往来的使臣们不同,宗室出身的靖城君李珂一回到家中就闭门谢客,既不宴请别人也不去其他人家往来,这种做法虽然有傲慢之嫌,但是因为他是宗室的身份,所以大多数人也理解他的做法,没有上门去叨扰这位高丽驻大汉正使。

    不过,靖城君一家概不接受外客来访的规矩,今天还是被打破了,一大早,就有一位客人乘坐轿子来到了靖城君的府中。这位客人是靖城君无法推拒的人,当今高丽的领议政大臣金荩国。

    一听到金荩国来访,原本正在和家人闲叙的李珂不敢怠慢,连忙将他迎到了自己家的正堂当中。尽管正常情况下宗室和朝中大臣来往不应该如此大张旗鼓,但是今时不同往日,金荩国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在仆人送上了茶之后,李珂挥手就让仆人离开了,然后一脸好奇地看着端坐在座位上的金荩国。“不知大人今天过来拜会在下,有何贵干?”

    “本官今天过来拜会的目的,靖城君不可能不知道吧。”金荩国一脸不耐烦地回答,“靖城君,事到如今,就不要再藏着掖着了。”

    眼见金荩国如此不客气,李珂的脸色也微微变了变,然后他也变得严肃了不少。“大人今天心情看上去不大好啊。”

    “当然不好了,眼见就要成为万众唾骂的罪人了,怎么可能好起来?”金荩国冷笑,“倒是靖城君心情是很好啊,眼见就要成为一道观察使,大权在握了。”

    “看来……看来太子殿下已经跟国主说过了啊,”李珂的神色更加凝重了,“请问大人,国主对此事如何看?”

    “还能如何看?当然是万般的不愿,对你也是怒不可遏。”金荩国冷笑着回答,不过他也看出来了,李珂并不因此而感到害怕,于是继续说了下去,“靖城君,我知道你不在乎国主喜不喜欢,只要太子殿下坚持的话,我们也确实会忍着气答应这个要求,反正你是能够得偿所愿的。只是,靖城君,若我们那时候被朝野唾骂,难道你就能够逃得掉吗?太子殿下已经明说了,这只是权宜之计,为了配合他自己的使命而已,等到战事结束之后就不会再管你的任命。所以,纵使你现在能够当上庆尚道的观察使,到了战事结束又能如何?到时候殿下不再管你,而朝野又对你十分不满,你又该如何自处?靖城君,你可要好好想想后果,不要利令智昏啊!”

    他这番言辞,声情并茂,最后更是十分恳切,好像是在设身处地为对方着想一样。

    而且他的话也足够有说服力,至少令李珂感到了震动。

    “金大人……此事难道牵涉就会有这么大吗?”李珂沉吟了片刻之后,有些迟疑地看向了金荩国,“我并没有多大的野心,只是想要尽量让高丽士民少受损伤而已……大人也知道,如今中朝已经四处在渗透到我国境内,到处都横行不法。如果太子殿下到了釜山,那里聚集了大量大汉军汉,又有太子的撑腰有恃无恐,他们到时候不知道会作出什么事情来!我出使大汉多年,虽然不能说有多高的威望,但是至少也积攒了一些和大汉高官乃至皇家之间的人脉,如果我能够居间其中的话,至少可以令那些人有所顾忌,不至于过于荼毒地方。大人,我一片拳拳为国之心,还请大人体谅!”

    他说得如此恳切,慷慨激昂,倒让金荩国一下有些语塞了。

    “靖城君的想法其实倒也不无道理。”片刻之后,他微微叹了口气,“只是靖城君,你想想,如果先例一开,还是一道观察使的先例,以后大汉岂不是可以随意干涉我国的官员任命?如果靖城君真的为国家着想的话,就应该推辞掉这项任命,想要帮助国家不至于受到荼毒,方法有很多种,不必一定要用最坏的办法。”

    “难道不开这个先例,中朝以后就不能干涉高丽内政了吗?”李珂摇了摇头,显得有些颓然,“金大人,你是领议政大臣,你当然是不愿意类似的事情发生,可是扪心自问,难道如今大汉不是已经可以随意摆布我国了吗?”

    “你……这是什么意思?”金荩国脸色一变,没想到对方居然说出了这种话来。

第1576章 大好时机

    “我推辞掉这个职位,固然是轻松,也许真的能够推辞掉,可是太子殿下既然心意已决,就算我坚决不做,难道他就找不到愿意去做的人了吗?”李珂还是苦笑,“到最后,还不是会随了他的心意,难道还有谁比我更加能够沟通两国、又更加一心一意为国出力的人选吗?依我看,还不如我来算了。只要能让我国多保存一些骨血。纵使背负些许骂名我也是在所不惜。”

    他的这番话并没有触动金荩国,反倒让他心里突然燃起了怒火。

    说得倒是好听,到最后不还是舍不得那一点权位吗?

    “靖城君,虽然你坚决推辞,不一定能够改变殿下的主意,但是至少可以努力一下,如果试都不试,那如何能够体现出你拳拳为国的心意?”金荩国瞪大了眼睛,不自然当中带上了一些威吓,“而且,就算是靖城君你并没有能够改变结果,太子殿下让别的人来当这个庆尚道观察使,那也比你这个宗室来直接出任要好吧?恶例也是有大恶和小恶之分的,还请靖城君三思!”

    “金大人,何以见得让我来就是大恶,让别的人来就是小恶?”李珂也有些恼怒了,马上反问,“莫非我为国效劳了多年,结果就成了大奸大恶了?不错,我是宗室,可是宗室就不能报效国家吗?我身为李朝宗室,理应比其他人更加乐于维护高丽的利益才对,为何国主和大人竟然如此猜忌于我?这么多年了,我一直都被朝廷当成反贼来防范,难道这就是合情合理吗?我只是一个远支宗室而已,从没有享受过宗藩的好处,坏处倒是受了不少,过得闲云野鹤,也从来就没有过非分之想,难道国主和大人还会怀疑我有别的什么野心吗?”

    才说了不到一会儿,两个人就闹得有些僵了,吵的声音也飘到了堂外,不过李珂在家的时候御下很严,所以并没有人跑过来。

    眼见对方如此生气,金荩国也不由得放低了态度。

    “靖城君身为宗室,确实也应该为国效劳,不过效劳也有很多方式吧?靖城君对国对国主的忠心,我是不怀疑的,主上也并不怀疑,只是瓜田李下的事情太多,难免会惹人非议啊……再说了,靖城君的忠心耿耿,但是若是大权在握,难免会有小人暗地里煽风点火,陷你于不义,而且先例一开,以后的宗室也想着要谋夺权位又该如何?总不至于每一个宗室都毫无野心吧?”

    “所以金大人是怎么样也不肯支持我去当这个观察使了?”李珂苦笑,“难道我只能闲呆在家里,空有满腔热血却无处抛洒,眼睁睁地看着国势一步步颓丧吗?恕我难以从命。金大人若是能够自己让太子殿下回心转意,那我无话可说,但是想叫我去自己坚决请辞,我也还是恕难从命!我……我不能因为害怕众议,就置高丽百姓于不顾。”

    “别说得那么悲天悯人,靖城君……”金荩国突然悠悠地笑了起来,语气里面更加多了几分嘲讽,“若是舍不得这点名利,本官也不会拿靖城君如何。毕竟靖城君现在攀附上了中朝太子了啊。”

    “本人一片诚心,金大人若是不信,那就算了。”李珂因为恼怒,脸色有些泛红了,“大人也不用在我这里置气了,想想办法怎么说服太子殿下改变主意吧。”

    “既然话都已经说到了这个份上,本官又何必再去太子殿下那里去触霉头呢?”金荩国还是满面的笑容,“看来是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靖城君得偿所愿,成为庆尚道观察使了。还请靖城君之后能够不忘自己的本心,多多在大汉面前保护我高丽士民的元气啊。”

    “金大人……?”金荩国由愤怒转向平静的突然转变,让原本以为要挨上一顿狂风暴雨的李珂顿时就有些不知所措,“金大人这是何意?”

    “这是无可奈何,只得承认现实啊,还能有什么意思?”金荩国一边笑,一边慢慢悠悠地再喝了一口茶,毫无话不投机拂袖而去的意思,“李大人也不用害怕,本官并不是在暗自讽刺你,也不是打算秋后算账,而是本着同僚之谊祝贺大人,毕竟以后大家同朝为官,还是需要精诚合作为上。”

    李珂一直盯着对方,想不通这位领议政大臣到底是打什么主意。

    “其实靖城君的心思本官倒也不是一点都猜不出来,无非也是为了保全身家而已。”金荩国的笑容略微多了些诡异,“殿下一直都不得人心,年纪又有这么大了,天知道能享国到什么时候?他若是有个闪失,靖城君也需要一些资本来应对之前的朝堂乱局吧。”

    李珂这下子更加惊讶了,他睁大了眼睛,但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眼见对方是这种反应,金荩国的心里也更加笃定了。

    如今国主李珲已经是风烛残年,又是个残疾人,天知道还能够活多久,随时都可能陷入到病重不治的境地。而他唯一的儿子又在之前的政变当中被人杀死,现在膝下并无子嗣,可想而知,如果万一他意外死去的话,为了争夺这个嗣子和王位,高丽的宗室内将会出现极大的纷争。李珂身为远支宗室,虽然并没有争夺王位的资格,但是也不可避免地将会卷入到这个危险的漩涡当中。

    高丽原本就对宗室防范很严,他这种远支宗室若是没有办法保全自己的话,等到新君继位,天知道又会被怎样摆布,搞不好连如今这个驻中朝使节的位置都保不住。也难怪李珂宁可冒风险,也想抓住机会先拿到一个庆尚道观察使再说了。

    虽然这个职位他很可能只能够临时坐一坐,但是只要能坐上一段时间,就能给自己增添一份资本,也更能够让他在之后有可能出现的风暴当中安然度过。

    在异样的寂静当中,李珂动了动嘴想要否认,但是最后却放弃了这种徒劳无益的尝试,反而叹了口气。

    “金大人若要这么想的话,在下也没有办法。日久见人心,在下一片丹心为国为民,终究是有被世人理解的那一天的。”

    “大人的丹心可昭日月,哎,只可惜世人一向不太能够理解别人的苦心啊……”金荩国的笑容越发诡异了,“这项任命既然中朝太子要求,那终究是会发布的,只要一发布出去,不管你有多少苦心,都会被士民唾骂,靖城君你又能跟几个人解释?纵使一时能借着中朝和观察使的权位保全自己,但是在新君眼里弄不好你就会成为奸臣,难道中朝会肯保大人一世吗?”

    “……”李珂突然从他的笑容当中感受到了一种异样的东西,“大人是另有要事要指教于我吗?”

    “没错,李大人。”金荩国将自己手中的茶杯放回到了桌子上,“既然李大人一心想要接这个位置,那日后我们是同僚了,不光是同僚,而且还是要一同接受唾骂的大臣——难道大人不想要找些办法来改善一下处境,让我们日后能够有一个更好的下场吗?”

    “大人直说吧。”李珂一直盯着金荩国,想要从他的脸上看出点端倪来。

    “靖城君,你在未来的嗣子之争当中找一个好位置来保身,这固然是好打算,但是为何不干脆再进一步呢?嗣子之争固然是凶险,但是只要参与其中,就有可能得到莫大的好处。”金荩国淡然拂了拂衣袖,好像自己说的只是一件不起眼的小事一样,“只要能够有拥立之功,那不管犯下多少过失,保全身家名位,应该还是不难的吧?”

    “……大人……你……”李珂就没有办法如同对方这样平静了,他瞠目结舌地看着对方,难以相信自己听到的话,“你在说什么?”

    “本官要说的事情,靖城君不是很容易就能看出来吗?”金荩国仍旧好整以暇,“既然我们一定要受国人的唾骂,那就应该想些办法,让士民能够觉得我们毕竟还是在为国家着想。如今的圣上,虽然天纵英明,但是毕竟不得人心,如果我们能够想想办法立个嗣子,一方面可以安定国本、博得拥立之功,一方面又能够得到国人的赞赏,抵消之前的愤怒,两全其美。如此一来,我等非但不用再受士民唾骂,恐怕还会被人感激吧……”

    李珂已经呆住了,他定定地看着对方,只觉得全身僵硬,连动一下都不行。

    虽然他说得云淡风轻,但是臣子们私下里议论君上,还在讨论立嗣子的事情,这可是明目张胆的大不敬,甚至是谋逆啊!

    “事到如今,靖城君又何必如此惊惶不安?”看着李珲如坐针毡的反应,金荩国的笑容里面又加上了些嘲讽,“刚才本官质问靖城君的时候,你可是十分慷慨激昂的,大有王家后裔的风范。怎么,到了现在就挺不住了?靖城君,我问问你,难道你还有更好的办法吗?”

    这并不是金荩国临时起意,而是早就盘桓在他心中的一个想法,只是今天才借着一个机会说出来而已。

    他是北派的大臣,而北派在之前多年的党争当中早已经大受创伤,而他又是在李珲复国之后,因为属于西人党的大臣遭受清洗空出大量职位,而被一路提拔到领议政大臣的职位山的。虽然他现在位极人臣,号称领相,但是并没有很深的根基,反而因为是李珲任命的缘故而不受国内士民的喜爱。

    所以他最恐惧的是一旦李珲身故,自己也会随之陷入到风雨飘摇当中,极有可能保不住自己的权位。既然如此,那就干脆想办法拥立一个嗣君,接着拥立之功来继续巩固权位,这就是一个顺理成章的想法了。

    这个想法确实大逆不道,而且光靠他一个人难以实施,所以他一直都压在了心里,表面上从不说出口。

    之前他是想要借着说服李珲的方式来让他拥立一位嗣子,没想到李珲却一直只是表面答应,实际上毫无动作——他知道李珲是害怕立了嗣子之后,身为残疾人的自己恐怕就会架空,为了抓住自己拼了老命才夺回来的王位,他宁可任由自己风烛残年,也没有为自己立下嗣子。

    既然如此,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所以他最近也就放弃了依赖李珲的做法,而是寻求自己另外寻找帮手来拥立嗣子。

    这件事牵涉重大,必须要有足够分量的人才能给出帮助,但是有分量的人一般又难以托付信任,所以虽然他一直在暗地里寻找,但是直至现在都还没有跟其他人说出自己的盘算来。直到碰到了中朝太子要求任命李珂为庆尚道观察使一事,他才终于将李珂当成了自己的潜在盟友。

    李珂想要为自己保全身家,所以不顾一切要谋求权位,但是也面临着朝不保夕的窘境,而且比自己更加要根基不稳得多,所以他有动机要尽一切可能维护自己。更何况,他还有能力,他是宗室身份,又和中朝太子走得这么近,看上去还得到了对方的信任,只要他能够说动中朝太子殿下,再配合上自己这个领议政大臣,那立嗣子一事就能够确切达成了。

    只要有了这份拥立之功,他觉得自己就能够一直保持权位,利用这些时间在朝中培养自己的亲信势力,真正地实现领相的权威,也让自己的家族跻身为高丽最煊赫的家族行列。

    金荩国的质问,更加让李珂坐立难安的,他的脸色忽红忽白,显然已经受到了惊吓。

    金荩国也看得出对方心里的矛盾和挣扎,所以他倒也是不着急,继续端坐着品茶,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此事……此事太……太耸人听闻了,金大人,为何要将我牵涉进来?”李珂的额头上出现了点点汗珠,“我……我怎么能作出这等事来?”

    “这等事?这等事有什么不对的吗?国君年高,又迟迟未立元子,国本不安,作为臣子,我们理应想尽办法匡扶社稷才对吧?”金荩国马上反问,“既然靖城君不畏众议,心心念念的是我高丽的万民,那为何又不不敢牵涉到此事当中?”

    李珂仍旧沉默不语,显然还在犹豫当中。

    “行了,靖城君,事到如今你还以为自己有多少退路吗?”金荩国有些不耐烦了,干脆地站了起来,瞪着眼睛直视着对方,也给他带来了无比巨大的压力。“你以为就能靠着中朝拿到一个观察使的官位,就能保得住自己?就能让自己富贵?怕是想得太简单了!若是征日之战打完,靖城君的官位就是名不正言不顺,那时候靖城君就绝对会被视作众矢之的,难道中朝会不顾一切来保住你吗?只怕到时候靖城君又会被打发到大汉京城当中,再也难得回来了。”

    他这么一吼,李珂更加惊慌了,往后仰倒靠到了靠背上,全身都在微微发抖。

    然而,他心里也知道,对方说得都很有道理,这些确实是他现在在面临的危机。

    “靖城君,好好想想吧,可别错过了大好时机。”眼见他事到临头的时候竟然还这么不中用,金荩国微微有些不屑了,他垂下了视线,重新坐了下来,“毁了名声如果能够获得补偿,那毁了也就毁了。可若是费尽心机却还得不到一个好结果,那就未免会贻笑大方了……”

    很快,堂中再度陷入到了沉默当中。

    随着时间的流逝,李珂也慢慢地重新恢复了镇定。

    这位领议政大人说得很对,自己现在确实面临着十分为难的局面,需要想一些办法来破局,当初自己以为领受到这个观察使的职位就能够落到一个主动的地位,现在经过对方一顿数落,他确实感觉这还不够。

    他看了看金荩国,这个家伙,果然是老奸巨猾,看上去比谁都忠于李珲,不声不响地居然谋划了这么多东西。

    如果自己按照对方的主意来做的话,恐怕也会大大地得罪国主吧。

    可是不做的话看来又不行。

    尽管身为宗室,但是李珂并不喜欢李珲,因为李珲第一次在位的时候,对大臣对宗室都十分苛刻,简直就是倒行逆施,十分让人反感,他自然对现在的国主毫无感情,之前在大汉京城出使也只是想要维护高丽的利益而已。

    如今他是在犹豫,但是并不是出于对国君的拥护,而仅仅是因为害怕失败的后果而已。

    “靖城君不要再犹豫了。”仿佛是看出了他的心中所想似的,金荩国又开口了,“自古成大事者哪有不冒点风险的?靖城君想要长保富贵的话,那就拿出一点诚意吧。什么都不做就能得偿所愿,世上可没这么好的事情。况且……若说风险,难道靖城君面对的风险有本官的大吗?本官要居间筹划奔走,还要亲自来主持此事,而靖城君你不过只是要对殿下说上几句话而已……若是事情成了,靖城君是新君的恩人,若是事情不成,也没人知道靖城君在其中做了什么,相比拥立之功,这点风险倒是算不得多大了,不是吗?”

第1577章 换马

    这番话彻底打动了李珂。

    确实,相比能够得到的那些,他所需要冒的风险看上去并不大。如果真的选择什么都不做的话,那才是坐失良机。

    他深吸了一口气,彻底下定了决心。

    “金大人心中可有了人选?”

    “靖城君终于想明白了啊!”眼见对方终于上了道,金荩国大喜。“若说人选,虽然难找,但是总还是有那么两三个。选谁不重要,只要我们推上去了一位,这就是拥立之功,新君就会对我们感恩戴德,至少会重用我们……到时候靖城君还用得着怕不能保身吗?”

    “尽快告诉我吧。到底能够用哪些人选。”李珂有意别开了脸,免得再去看对方的笑容,“这也是为了高丽,如果国家一直都没有嗣子的话,恐怕于国不利。”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金荩国大笑了起来,“靖城君公忠体国,当为宗室之表率。”

    他们所谈论的中朝太子殿下,现在也已经从睡梦当中醒了过来,开始了自己一天的日程。

    他安住在景福宫内的当中,庆会楼虽然是在倭乱之后重建的楼宇,而且只是临时才被收拾了一次,但是比起他之前住的地方反倒要舒适了不少,而且高丽的内侍们诚惶诚恐地服侍着他,他也并没有拒绝这种过度殷勤的招待。

    不过,他也知道自己并非是为了享受这种招待而来到这里的。

    一大早,驻高丽使团的正使施高艺和副使张道彦两位官员,和之前跟随太子殿下到来、并且在使馆暂住的赵松一同来到了景福宫当中。

    一见到太子,这三位大臣连忙躬身施礼。

    “免礼。”太子随手一挥示意他们坐下,然后直接看向了副使张道彦,“张副使,这阵子施大使一直都在辽东,高丽是由你在坐镇的,高丽上下舆情如何?”

    “回太子殿下。”张道彦恭恭敬敬地坐了下来,身体微微往前倾,“这些天来高丽上下舆情颇为热烈,士民都很激动,可谓是举国耸动——毕竟天下太子殿下驾临高丽,是之前从未见过的盛事。他们都想要一睹天颜……”

    “说实际一点吧,张副使,这种话以后少说。”太子并不以为然,“我来高丽虽然不久,但是高丽上下对我朝略有不满是早有耳闻的,况且我来高丽的时候也见过,虽然有些富户小民夹道欢呼,但是也不过是看热闹而已。大部分官员和士子更是漠然处之,好像事不关己一样……由此可见,举国耸动之类的话,也就是骗骗自己人而已。”

    在乘坐乘舆进入汉城当中的时候,太子一直在注意观察周边的景象,自然对高丽现在的民气有了个粗略的了解,当然不会被对方几句话就糊弄过去。

    “殿下……”被当面斥责了的张道彦,脸色顿时变得尴尬了起来。

    “好了,不用告罪,你照实说就行了,不用害怕我生气,我不会生气的。”太子微微摇了摇头,“他们不喜欢我们,很正常,没什么可生气的。我朝是上国,对外扩张势必会威压周边的小国,哪怕表面上收敛,他们终究还是会心中不满。难道因为他们心中不满,我们就不扩张势力了吗?不,他们可以不喜欢我们,但是我们还是要为了大汉自行其是,顶多是面子上做点功夫敷衍一下罢了。这也是父皇的意思。”

    尽管身为大汉的太子,他亲口说出这番话来有些奇怪,不过这里都是大汉的自己人,他也不想要顾忌那么多。

    大明对藩国讲究宽容,讲究****风范,想方设法都要厚待藩国,以至于多次损伤了国家的利益,最后临到灭亡的时候,这些藩国也没有帮上任何忙,反而还反戈相向,这个教训大汉皇帝一直都跟太子提醒过,太子本人也深以为然。

    “殿下英明!”眼见太子如此说,张道彦也松了口气,“诚如殿下所言,高丽士民都对我国……都对我国略有些不满,毕竟前明相比起来要宽容一些。”

    “终有一天,他们会习惯大汉的做法。”施高艺微微冷笑,“既然要尊奉****,那就哪有光是只躲在****的树荫下乘凉的道理?”

    “施团长说得没错。”太子轻轻点了点头,“他们终究会习惯的,而且从现在就得开始习惯。昨天晚上,我跟高丽国主说起庆尚道观察使的事情时,他还是唯唯诺诺,含糊其辞想要糊弄过去,真当我看不出来吗。”

    “高丽国主之前被人宫变赶下了台,还被流放到了荒岛上,是我们才将他重新推上王位的吧,按理说来大汉是他的大恩人才对,他居然还有意想要糊弄殿下?”赵松忍不住提意见了,“高丽任谁都可以对大汉不满,唯独就是他不行!”

    “谁说不是呢……”原本就对李珲十分不满的施高艺,这下又趁着机会继续加深这些上层人物对李珲的不满,“高丽国主原本就是虎狼之性,所以才会被高丽人不堪忍受赶下王位,他得天之幸复了位,却还是没有感恩之心,对大汉所要求的事情推三阻四,太子殿下总算也看到了吧!不是臣等不与他为善,实在是……实在是他太冥顽不灵啊!”

    “他就算再怎么冥顽不灵,这次也还是躲不过去,我一定要让他把李珂任命为庆尚道观察使。”太子一脸的平静,但是显然已经下定了决心,“而且不许他推三阻四,一定要尽快达成!决不能延误了我这边的大事。”

    高丽人才济济,他并不是只有让李珂当政庆尚道才能帮上忙,但是这件事如今在太子看来,已经成为了测试李珲对大汉的忠诚度的一种方法了,在李珲推三阻四的情况下,更加必须让他按自己的心意来办,好让他、让高丽群臣都明白如今的世道已经和大明时代不一样了。

    “太子殿下说得对,大事不容耽误。”旁边的赵松也马上附和,“如今大军已经开始在高丽外海聚集,容不得再拖延了。”

    随着大汉的军事机器开始运转,预定当中要进攻日本的军团也开始集结向高丽进发了,赵松的直属团是跟着他一起来到高丽的,现在一部分留驻在太平岛,一部分已经开始在釜山聚集。

    大军齐聚,粮草的保障工作十分重要,同时军队集结的秘密也需要保卫,这两项工作都十分需要当地高丽官府的配合。虽然大汉驻高丽的使团已经派员前去釜山港所在的东莱都护府负责协调督促,但是毕竟还是差了一层,让高丽的高级文官来负责配合已经刻不容缓。

    “这几天我就会让他们下命令,然后带着李珲去高丽南方赴任,赵旅正莫要心急。”太子摆了摆手,“不过,还请旅正跟海军沟通一下,让他们协助陆军的集结,不至于走漏风声。”

    “海军已经在尽力封锁海面上的消息了。”赵松马上回答,“不过,殿下,大军聚集,想要完全守密是很难做到的,毕竟釜山港和周边都有商船经过……好在商船大多数是我国的,倒是可以想办法让他们协助保密。”

    为了维护锁国政策,日本幕府力行禁海,几次颁布锁国令,其中除了限制海贸对象的条款之外,还有一款就是禁止日本人出海,宣布凡事在海上出海五年以上的日本人禁止归国,所以很多在战国时代流落在外海的日本人无法再返回家乡,而日本本国也极少再有人出洋。

    这就造成了一个很奇怪的现象,明明日本是如今重要的贸易大国,每年都和中国以及荷兰人拥有巨大的交易量,但是却极少有日本商船游弋在外海,只是让外国的船来日本交易而已。

    不过,这种闭锁式的贸易,倒是十分有利于大汉在高丽的军事集结,大汉只需要让中国的商船尽量避免向类似海域经过,便可以差不多实现保密。

    当然,要完完全全地保住秘密是不可能的,赵松也没有将希望放在这里。他判断的是幕府居于关东的江户,和关西往来消息十分不方便,就算收到了类似的风声,也难以做出足够及时有力的反应,而等他们弄清楚大汉的意图时,他手下的军队已经开始向着日本九州进军了。

    “是要辛苦海军一下了,运输和封锁都需要他们出力。”太子点了点头,“你再给海军传递一个消息吧,从现在开始,每天通过海上运输的军兵、弹药和粮秣给养都必须编造成册,然后一起送到我这里来,我需要掌握具体的实情,以免到时候手忙脚乱。”

    “好的,殿下,臣今天就给江华岛写信。”赵松连忙答应。

    就在这时,房门突然轻轻地响了起来,里面的几个人顿时都停下了话。

    “什么事?”太子低声问。

    “殿下,高丽领议政大臣和靖城君求见殿下。”门外响起了一位侍从的声音。

    金荩国和李珂来求见我了?太子稍稍有些吃惊,不过他马上就恢复了镇定。“让他们现在外面等候,我现在有事!”

    “是。”侍从应了一声马上退开。

    “赵旅正,既然如此,事不宜迟,你尽快先赶去釜山吧,把当地的事情先管起来,让集结到釜山的军兵们至少能够舒服地安歇下来。”等到对方离开了之后,太子就接过了原先的话头,“我在这里还要盘桓几天,总有很多繁文缛节的事情要做。”

    “臣遵命。”赵松站了起来,“臣明天就离开汉城,先去江华岛,然后坐船前去釜山。”

    “如此甚好。”太子同意了对方的意见,然后转头看向了旁边的大汉副使张道彦,“张副使,你到时候也随着赵旅正一起去釜山吧,你在高丽呆了多年,上上下下总归是认识不少人,你来协助赵旅正的话,想必可以让他轻松不少。”

    “臣遵命!”张道彦大喜过望,连忙俯首领命。

    他知道荥阳伯赵松是本朝的重要将领,又是皇室宗亲,以后一定会是继续炙手可热,能够给他打下手,那真的是难得的机遇。

    又和其他人交代了几句之后,太子让其他人先去旁边的房间休息,然后又将一直在外面等候的两个人叫了过来。

    “金议政,李大使,不知道两位联袂来访,所为何事?”在他们两个人行礼之后,太子颇有些好奇地问。

    他现在身居于高丽王宫当中,纵使是金荩国的领议政大臣身份,也不能随意进入,更何况还带上了一个李珂,两个人必定是身有要事才得以进来的——而这个要事到底是什么,他也能猜出个大概来。

    “臣听闻,太子殿下打算让靖城君出任我国的庆尚道观察使,不知确有其事否……?”金荩国抬起头来问。

    “确有此事,我昨天在晚宴的时候跟国主商请了。”太子马上点头,“看来他已经转告给了议政?那请问金议政意下如何呢?”

    他以为金荩国是不同意这项任命,然后说服了李珂,带着他过来推辞的。刚刚正好因为这事憋了火气,如果金荩国胆敢说一个不的字话,他就打算直接发作了,谅这些高丽人也吃不消,最后还不是得答应。

    “臣觉得殿下此举深谋远虑,兼顾两国,诚为明智之举!”金荩国突然俯首,给出了一个让太子颇觉意外的回答,“臣已经跟国主表态同意此项任命,并且准备在议政府内早日走完程序,尽快发布任命。”

    太子呆了片刻,不过很快就恢复了镇定。“金议政倒是深明大义,有金议政秉持国政,高丽才会有如今的平稳,还请议政以后继续为国分忧。”

    接着,他又看向了李珂,“李大使,今后你暂时就要担当大任了,还请以后一如往常,继续兢兢业业,既让我朝大业得成,也让高丽能够多一方太平。”

    “臣谢殿下!”李珂一边道谢,一边突然又重新跪倒在了地上。

    而这时候,金荩国也离开了座位,跪倒在了地上,两个人以头贴地,诚惶诚恐。

    这一幕让太子更加惊讶了,他闹不懂对方两人到底想些什么。一瞬间他想要叫人进来,但是很快还是又压下了这个念头。

    “你们,要做什么?”他略微严厉地俯视着两人。

    “臣等有要事要禀告殿下,还请殿下明鉴!”两个人之中胆子更大的金荩国开口了。

    “有什么事情?”太子更加惊讶了。

    “臣等所为的是高丽的国事,而且是最紧要的国事。”金荩国缓缓地抬起头来,“如今国主年事已高,但是高丽一直都未立嗣子,臣等一直都在为此时烦忧,还请殿下为高丽择一嗣子,延续我国国祚。”

    “嗯……?”这突如其来的要求,让原本就十分惊异的太子更加弄不清楚了。“嗣子……?这是贵国国内的事吧,又何须我参与其中?”

    为高丽国主立嗣子替代李珲一事,之前的使团团长施高艺就曾经往国内提过,不过太子觉得这样明目张胆地废立国君恐怕会激起高丽朝野的反对声浪,而且对大汉本身也没有多少好处,所以对这个提议采取了搁置的态度。他没有想到,现在居然是高丽的领议政大臣主动来跟自己提及此事。

    “原本确实这是弊国的国内之事,只是……”金荩国的脸色变得阴晴不定,最后才痛下决心,“只是现在时势纷繁,国主迟迟不肯早立嗣子,再加上国主在国内声望不昌,所以只好请殿下来作出裁断了。”

    居然当着我的面指责主上?太子只觉得令自己惊讶的事情一件跟着一件。

    “金议政,你……你可知道你今天说的是什么话吗?”

    “臣当然知道,臣这是冒着身家倾覆的危险来跟殿下建言的。若是传了出去,臣必将受到万众唾骂。”金荩国满面的慷慨激昂,“可是臣身为高丽领相,若是在社稷倾微的时候还不能挺身而出,那怎么能对得起国恩?殿下若是不管此事,眼见……眼见高丽就要面临大祸了!”

    接着,他一脸沉痛地跟太子说起目前的形势,李珲是中途复国并无子嗣,又迟迟不立嗣子,国中宗室都已经蠢蠢欲动,都想谋夺大位,眼见就要大乱了。为了取信于太子,他故意将形势更加说得严重了几分。“殿下身为****太子,本来就是高丽的上主,殿下若能作出一个裁断,想必境内无人敢于不服,纵使有一二宗室心怀不满,也绝无可能闹出大乱来。”

    接着,李珂也抬起头来发言,痛陈利害,恳切地请求太子为高丽消弭一场迫在眉睫的危机。“还请殿下为弊国做主!”

    两个人一说完,又同时磕下了头,好像是在静待太子拿定决定。

    看到这两个人这么富有默契的样子,太子心里明白这两个人一定是私下里沟通好了,想要借自己来为高丽选定嗣子,虽然他们都说自己是为国家着想,但是太子知道这种话也只是说说而已,他们主要的出发点一定还是为了自己。

    那自己到底应该怎么做呢?太子陷入到了犹豫当中。

第1578章 上国就是天意

    如果答应他们的意见,那么接下来肯定会在高丽、甚至在国内引发震动,似乎动作有些太大了;可是如果拒绝他们的意见,似乎又有些可惜……

    太子看着跪在地上的两个人,一下子竟然有些拿不定主意了。虽然从小就是受着最高水平的教育,但是毕竟他还只是一个少年人。

    不若把他们叫过来,大家参研一下吧。最后太子做出了决定。

    “你们的意思,我明白了。”接着,他以不带任何倾向的表情看着两个人,“你们先下去吧,在外面等着,我要好好想想。”

    “还请殿下以高丽苍生为念!”金荩国再度叩首,然后站起来和李珂一起离开了房间。

    等到侍从把他们带去别的房间之后,太子再将刚才还在和他商谈的赵松、施高艺等人重新叫了回来,然后跟他们说了方才这两位高丽大臣们的提议。

    如果太子一样,他们也是十分惊诧。

    “我想问问,以诸位之见,到底应该怎么做才好?”太子说完了之后,十分诚恳地向这几位大臣征询了意见。

    “兹事体大,殿下最好修书一封带回国内,问问内阁和陛下的意见吧。”这几个人当中,赵松和高丽最没有瓜葛,而且他并非文官,不想就此发表意见,所以干脆先发言。

    而与赵松想必,大汉使团的正副团长神色却要复杂得多。

    荥阳伯的意见乃是正论,此事不报备给国内是绝对不行的。”沉吟了片刻之后,施高艺赞同了赵松的意见,“不过……关山阻绝,两国行动不便,如果只是等候国内的指令的话,这来来回回不知道要耗上多少时间?恐怕……恐怕于大事不利。”

    “此言甚是。”上司一发话,副使张道彦马上附和。“今天虽然是金议政私下拜会,但是此事用不了多久就会传遍高丽,到时候恐怕会引发更多事端,事不宜迟,臣窃以为应该早些做决定,殿下。”

    “陛下在出京之前,已经将高丽之事都托付给了殿下,现在就算发函回国询问,恐怕也还是同样的结果……”赵松听出了对方话中有话,显然极力在鼓动太子,但是这件事并不是他的主管,所以他也并不想要干涉。“所以,此事还应该以殿下来权衡,臣但有听命而已。”

    “父皇确实说过高丽之事都托付给我的话……”太子只感觉有些如坐针毡,再难有刚才的从容。但是他不想在几位大臣们面前露怯,所以还是表面上维持着镇定。“只是,话虽如此,我也不能任意妄为,辜负了父皇的信任。”

    几个人也看得出殿下的心烦意乱,所以一下子没人说话,只是静静地等待太子恢复镇定。

    时间一点点地流逝,太子原本略微粗重的呼吸慢慢平复了下来,自幼所受的教育终于完全发挥了作用,他按照记忆中父亲的样子沉下了脸,也让脑中恢复了清明。他知道,这是他生平第一次做重大的决定。

    “施大使,你觉得应该怎么办?”他先转头看向了施高艺,征求这位官员的意见,“你在高丽多年,就你看来,这件事是该做还是不该做呢?”

    因为之前的争执,施高艺老早就想要报复一下李珲了,如今逮住了这样一个好机会,哪里还有放开的道理。

    “臣以为,应该应金议政之议,为高丽国主立一嗣子!”

    “为什么?”太子对他的回答毫不惊讶,但是还是追问。

    “诚如金议政所言,高丽如今确实面临着王嗣未定的危机,****身为上国,理应未雨绸缪,让高丽可以避免类似的危机。”施高艺昂然回答,“另外……如今我国在高丽拥有极大的利益,决不能坐视高丽陷入乱局,否则高丽若是生乱,我国的利益必将受损。更何况,殿下现在即将坐镇高丽筹划对日本的作战,更加容不得高丽有任何不稳定的迹象。”

    “可是……若是强行给国主立一个嗣子的话,高丽难道就不会乱?”太子有些迟疑地反问。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已经意动了,施高艺这样的人自然看得更加清楚。

    “臣觉得不会生乱。”施高艺马上回答,“其一,高丽国主之前在位的时候就倒行逆施,在国中毫无威望,如今虽然被我国拥立复位,但是这些年来还是没有赢得民心,不会有多少死忠会为他效力,殿下您看,就连他一手提拔的领议政大臣都想要背叛他了;其二,我们并不是废立高丽君主,只是为其立一个元子而已,这是为高丽着想,也是顺应高丽的民心之举,不会惹起太大的非议。”

    “臣也觉得不会生乱。”副使张道彦也马上附和,“臣等之前和高丽多位大臣和宗室来往过,他们也有过类似的动议,只是不敢明确说出口而已。若是太子殿下主持道义,想来绝不会有人反对。”

    这倒不是虚言,之前他们两个就曾经谋划过强行为李珲立嗣子,暗地里和许多高丽宗室和大臣沟通过,只是后来被暂停了而已。

    眼见使团正副使两个人同时都支持这个动议,太子的心里也就愈发倾向于此了。高丽的大臣和自己这边的使团成员都有这个意向,如果让他们得偿所愿,他们应该就能够更加得心应手地为自己所用。而且给高丽立一个嗣子的话,这就相当于自己给高丽的新君又施了一次大恩,自己也更加能够在对日本作战期间号令高丽,保证自己的权威。

    而李珲,在立了嗣子之后肯定会被金荩国等人架空。没错,这个老人说起来是可怜,但是为了大汉的利益,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天下的可怜人多的是,他又能管得住几个?大汉让他重登王位,已经够对得起这个老人了。

    他沉下视线继续沉吟了一下,然后再问。

    “那……那如果要立嗣子的话,现在可有合适的人选?”

    当看到太子如此问的时候,两个使臣几乎同时在心里笑了出来,他们知道自己已经得偿所愿了。

    “殿下,高丽宗室人口繁盛,几代先王都有旁支子嗣遗存。虽然想要名正言顺继承嗣位所需的条件十分苛刻,但是精挑细选,总还是有几个人选的。”施高艺不慌不忙地说,“既然是要选嗣子,那就要在国主的侄子当中寻找……而且这个侄子年纪不能太大,以免惹人物议。”

    选幼子来继嗣,主要是为了方便继续干涉高丽国政,这个大家都心照不宣,太子也没有就此纠缠。

    “圈定了年纪范围之后,臣等又考较了这些合适人选们的身体状况,以及他们本生父的性格等等,最后选定了几个人选。其一是庆平君李玏的幼子李倞,以及仁兴君李瑛的幼子李僡,另外还有宁城君李?的幼子李俽……”他絮絮叨叨说了几个人选,全都是他们之前私下里商定的人选。

    “看来你们真是早有所备啊。”太子微微笑了起来,也不知道是赞许还是嘲讽,“他们的父亲都愿意让儿子承嗣吗?”

    “这是自然。”施高艺点了点头,“臣等之前已经跟这几位宗室商量好了,他们都心忧国事,只恨不能一展心中报复,如果有机会的话,想来……想来他们都是会肯的。”

    虽然让儿子承嗣,从宗法上来说就变成了国主的儿子,但是大利当前,总有人趋之若鹜,想要尝一尝身为嗣君本生父的滋味。

    “那你们到底属意谁?”太子继续追问。

    “臣等……”

    “都到了现在,别藏着了!”太子加重了语气,“这三个人当中,你们肯定之前就已经有了最属意的人选吧?”

    “殿下明见……臣等之前详细参考了很久,仔细斟酌,最后觉得立仁兴君李瑛的幼子李僡对两国都最为有利。”这下施高艺不敢再拖延了,马上回答,“仁兴君性格端方,而且对我朝十分仰慕亲近,如果让他的儿子成为嗣子,那他肯定会比现在的国主要更加亲近我国,也更加愿意同我国保持步调。”

    “怕是他给你们许诺的好处最多吧。”太子冷笑了一下,施高艺等人则尴尬地垂下了头。

    在无声的静默当中,太子又沉吟了许久,最后抬起头来。“把金荩国他们给叫过来!”

    一直在外面等候的金荩国和李珂这次又被重新叫回来了,当看到房间里面多了的这几个人时,两个人都有些惊诧,不过两人很快就恢复了镇定,在太子的示意下再度坐了下来。

    “不瞒两位了,刚才施大使和张副使都在我这里,我也把你们带过来的请求跟他们两国说了一下。”太子也不打算再拖延,直接跟他们两个说明了情况,“两位使臣都很钦佩你们的拳拳报国之心。”

    “谢太子殿下!”两个人都大喜过望。

    “先不要喧哗!”太子举起手来,止住了他们的话,“我叫两位过来,就是想要问一下,你们心中属意谁,来继承嗣子之位?”

    “立谁为嗣子,是****才能裁断的事情,绝非我等可以置喙的事情……”金荩国先给自己下了一个台阶,然后再小心翼翼地看着太子,“不过,臣等以为,最好还是按照宗法来确定继承之君为好……”

    “请明说吧,议政,我对贵国的宗亲可是不大清楚。”太子不为所动,继续询问。

    “谢殿下。如今国主膝下无嗣,从宗法来看,应该让长弟来承继,如今国主在世的最大的弟弟就是义昌君李珖,当然,由于是要给国主立嗣子,那义昌君当然就不能作为人选来考虑。不过,也可以找他的儿子来承继国祚,这样于情于理,都是最能够服人心的。”

    李珲的父亲是上一代的国主宣祖李昖,他有十三个儿子,不过多年来不少儿子已经去世,早夭的没有留下子嗣,而第五子定远君李琈的儿子李倧甚至还发动过宫变一度篡位,后被全族处死,所以经过各种变故,除了李珲之外,现在留存的年纪最大的就是第七子仁城君李珙,所以金荩国从宗法上宣称要立他的儿子为嗣子。

    听完了金荩国的解释之后,太子一时没有说话。

    “仁城君虽然是现在除国主之外年纪最大的先王之子,但是并不需要因此而非立他的儿子承嗣不可。”眼见太子居然在考虑对方的方案,施高艺连忙出言反对,“殿下,所谓过继承嗣,是要为国主延续香火,得享天伦之乐,因此最好是找年纪尚幼的承嗣为好,以免日后新的国主为了本生父闹出乱子来,前明就有类似的教训……”

    为了反驳对方的意见,施高艺口不择言,把前明的大礼议也给拉了出来,不过太子也从中听出了弦外之音。

    “不瞒议政,之前施大使已经为我推荐了几个人选,他说这些人选对两国最为有利。”太子仍旧不动声色,将刚才施高艺推荐给自己的几个人选都说给了对方听,“不知道议政怎么看?”

    被太子这么一说,金荩国原本高昂的兴致一下子也被打了下来。他没有想到,就趁着刚才的功夫,施高艺等人就已经将自己的人选推荐给了太子,而且看上去殿下更加倾向于那些人选。他心里知道,今天想要大获全胜已经很难了,只能退而求其次。

    “臣心忧国事,不过可能思虑不大周全,所以只是按照臣自己的想法推荐了一位人选而已。”他马上改变了口风,“只有殿下才能裁断人选,臣唯命是从。”

    他和仁城君李珙关系极好,之前向李珲建言立嗣子的时候最为属意的也就是他的儿子,不过现在看来大概是不能如愿了。不过只要能够紧跟中朝太子,一份拥立之功还是跑不掉的。再者说来,从太子说出的人选来看,大汉倾向于立幼子继嗣,虽然他们肯定是出于私心,但是对自己这个领议政大臣来说也是很好的结果。

    “唯命是从?好……看来今天大事就可以定下来了啊。”太子笑了笑,“我觉得施大使说得最为有理,那就按大使说得办法来办吧。”

    施高艺和张道彦两个人大喜过望,隐秘地对望了一眼,眼中都是难以言喻的喜色。

    “……那就立庆平君李玏的幼子李倞为嗣子吧!”

    然后,当后面一句话传到了他们的耳中时,他们原本的喜色顿时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惊愕。

    他们跟太子着重推荐的是仁兴君李瑛的幼子李僡,这位仁兴君之前跟他们的关系很好,一直都十分奉承巴结使团,而且对他们的承诺也最多——不仅仅是对大汉,而且还是对他们个人。正因为如此,他们才有意借着这个机会大力推荐。

    但是他们没有想到,太子居然在最后一刻改变了主意,没有按照他们的心意选择李僡,反而在三个人选当中选择了庆平君李玏的幼子李倞。这突如其来的结果,让他们两个一下子没办法接受。

    “殿下?”他们几乎同时发问。

    然后,迎面而来的,却是太子微皱着眉头的面庞,在这个少年人面前,他们都马上选择了噤声。

    “我已经决定了,就立这个李倞吧。”太子一字一顿地说。

    就在刚才,他已经下定了决心,虽然可以为高丽选择嗣子,但是既不能按照金荩国的想法去做,但是也不能完全按照使团的想法去做。中枢权威,绝对不能轻易就被人冒用,他要让这群人明白,能够真正作出决定的,只有代表大汉皇权的自己而已,他们也决不能以为自己可以轻易地就哄骗摆布自己。

    而且,这也不是他任性赌气的胡闹之举,既然身为推荐的人选之一,那庆平君李玏对大汉应该是十分忠心的,可以在他身上继续延续对高丽的控制,顶多只是让使团继续多花些力气来维护而已,他们这些年在高丽作威作福惯了,这点事应该做得来。

    在他沉默的注视当中,一时间没有人说出话来,金荩国和李珂两个人在思索怎么撞了大运的是庆平君,而施高艺和张道彦两个人则还没有从最初的震惊当中恢复过来。

    “臣遵命!”在这奇怪的静谧当中,赵松突然大声喊了出来,“既然陛下已经托付给了殿下,那臣等就应该按殿下之意来行事,不得有丝毫有违!”

    他这一声喊,犹如是振聋发聩,让各怀心意的几个人都清醒了过来。他们都明白,既然太子殿下已经作出了决定,那么就只能遵从了。

    “臣遵命!”他们次第喊了出来。

    “很好,那诸位就按照这个来准备吧。”看到自己的决定这么轻易地就被通过了,太子暗暗松了口气。“金议政,你是高丽领议政大臣,那想来你应该是能够控制朝议的吧?李大使,你是宗室,想来不方便在朝堂上论争,但是其他宗亲当中,麻烦你也要说项几句,安抚一下众议。”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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