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47章 军中不得蓄奴
不管心里想什么,能够在远超过自己人数的敌人的围攻当中坚持了两天两夜,保住了自己和几位战友的性命,这就是真正的勇敢了。太子觉得论迹不论心,该授勋的还是要授勋,再说了,他肯在没有别人知道的情况下说出自己害怕过、想要逃跑,这是诚实,他觉得不能因为一个人诚实而惩罚对方。
“来,把勋章给我。”
在太子的命令下,旁边的托盘又被送回来了,他从托盘上拿起了勋章,然后走到了这个士兵的面前。
“还请再接再厉。”他又说了一遍,然后将这枚勋章凑了过去。
已经止住了泪水的廖小栓,呆若木鸡地看着太子给他继续授勋,他原本以为说出这一切之后自己就会被取消资格,而且也做好的心理准备,但是他没有想到太子殿下居然还是给他授了勋,并且还在全军面前夸奖他。
泪水再度从他的眼眶中滚落,但是他这次却不再恐惧,反而满是感激。
“殿下…………多谢殿下!”他的嘴唇颤动,说着不成调子的话,“多谢殿下!”
太子只是微微一笑,然后将这枚勋章挂在了他的胸前,铁质的勋章散发出银白色的光华,将这位瘦小的士兵衬托得倒有了几分坚毅。
“殿下……请让俺随您一同去打日本!”廖小栓突然大喊了出来,“俺一定拼命帮您打!”
“好。”太子仍旧微笑着,“到时候一定带你去。”
接着,他从这位犹在流泪的士兵身边走过,走向了另外一个身材颇为高大壮实的人身前。从军服的式样和徽饰来看,他是一个团正,高级军官。
“这位是第八团的团正毕肃,刚才廖小栓所属的就是他这一个团。”给太子解说的军官还没有从刚才的变故当中回过神来,所以解说有些心不在焉,“前几个月,就是他带着所属的团一路西进,在作战行动当中,打得蒙古科尔沁部残匪抱头鼠窜,斩获极丰,而且所部损失很小,胜利班师回到沈阳。经过辽东军军议署的审定和陈元帅的同意,决定给他颁发一枚三等银兰勋章。”
在夹杂着敬佩和艳羡的视线当中,毕肃岿然不动,但是眼中的那一抹自得和兴奋,确实怎么也无法掩盖的。
银兰勋章是除了元帅专有的金梅之外的最高等级的勋章,纵使是第三等,那也不是一般人可以轻易得到的,只有多年积功而且被上层看好的高级军官才能够得到。能够得到这样一枚勋章,也就代表他被高层所重视,有了更进一步提升的可能性。
太子从旁边的托盘里面又拿起了一枚银质的兰花勋章,然后向这位团正凑了过去。
“还请再接再厉。”因为这位团正身材实在太过于高大,所以太子只好微微踮起脚尖才将这枚勋章顺畅地别到了他的胸前,当然没有人对这颇为滑稽的一幕笑出声来。
在被授予了银兰勋章之后,毕肃的脸微微有些发红,就好像喝了酒一样。
“谢……谢太子殿下!臣以后将继续拼死作战,为国效劳!”
“毕团正,你们之前是在进军蒙古吗?”等到授勋完成之后,太子将自己心里的疑惑问了出来,“蒙古……蒙古不是曹国公那边的大军负责的吗?”
太子这无心的一问,倒是让毕肃一下子犯了难。
其实太子说得没错,在大汉初立的时候,为了明确作战职责,朝廷给大汉各地的军团划分了各自的职权和战区,陈昇为首的辽东军负责的是辽东以及更北的战区,而曹国公吉香则负责针对整个蒙古地区的作战。
在最初,辽东有建州女真,即使打败了努尔哈赤之后还有许多残余力量,可以供辽东军来进行打击,功勋可以说是源源不断,一直巩固了辽东军第一位的位置。然而,好景不长,从几年前开始,建州女真已经被清剿得差不多了,哪怕一直向北进军,也经常得不到好的战果。
没有光辉的胜利就没有功勋,没有功勋就难以和其他各军争锋,很快沈阳就陷入到了烦扰当中,甚至有人暗地里抱怨辽东军剿贼剿得太积极凶狠,以至于把贼都给剿完了。
抱怨归抱怨,大汉军纪森严,如同前明那样玩养寇自重的把戏是绝对不行的了,得另外想办法。想来想去,最后大家就想到了“扩展战区”的办法来。从辽东往西去就是蒙古,在这一路上有许多蒙古部落,而他们也算是大汉的敌人,只要去清剿他们也能建立功勋。
于是,从几年前开始,沈阳就经常部署前去西方的征讨行动,一支支部队不断地被调遣前往蒙古地区征讨,给蒙古各个部族带来了极大的恐怖,尤其是那些定居在离辽东极近的部族,比如那次全团一起征讨的科尔沁部。
科尔沁部原本算是蒙古强部,拥有十分强大的实力,而且在建州女真崛起的时候极受笼络,可以说是建奴最大的依仗。而在大汉建立之后,它也成了大汉的重点打击对象。曹国公吉香指挥麾下的漠北军几次发动了针对它的征伐,在几次会战当中将这个部族的主力军队打得支离破碎,再也不敢和大汉军队争锋,他们为了躲避征讨,分裂成了多支小股部族,四处流窜,更别提骚扰大汉的边境了。
但是即使他们已经无法给大汉造成任何威胁,他们也依旧无法逃脱大汉军队的打击,虽然漠北军因为有许多更大的目标,已经将主力向更西转移,但是辽东军却没有放过他们,将他们当做了征讨的目标。
苦于在大汉驻辽东军和驻蒙古军两支大军的不停打击下,早已经衰弱的科尔沁部现在更加衰弱,已经到了濒临消失的境地,再也不复当年的辉煌。
辽东军的这些小动作,漠北军也心知肚明。不过漠北军一直都有更多敌人可以去打,所以他们并不是特别反感这种做法,再加上吉香元帅很念旧情,所以也没有提出反对意见。朝廷自然也并非毫无所觉,然而他们体谅辽东军的难处,也觉得应该需要用不停打仗的办法来保持辽东军的战斗力,所以也并没有多说什么。不过这当然并非长久之计,所以朝廷内部一直都有调辽东军去其他地方继续作战的议论,此次征日作战恐怕也有类似的考虑在。
这些军内的争斗毕肃作为团正是心知肚明的,但是他也知道不应该和太子说,所以他就有些犹豫踌躇了。
“科尔沁等部蒙古宿怀匪心,一直都在抢掠残杀我大汉生民,而且他们行踪飘忽不定,逐水草而居,并不是一直呆在蒙古,反而时常来到辽东就食。”想了片刻之后,他以一种稳妥的方式回答,“我等为国杀敌,四处征讨,也无暇顾及他们到底是女真还是蒙古了!我们这次是顶着风雪一路进军的,到了大漠里面的时候因为风雪太大,就连向导都丢了方向,所以才造成那么多将士们失散,幸亏将士三军用命,硬生生地克服了困难,在风雪当中四处进军,最后浴血奋战绞杀了两千蒙古战兵,俘获牛羊妇孺军资无数,”
“妇孺?”太子的注意力被这个词引开了。“妇孺也要一起带走吗?”
“是的,殿下,在辽东的时候,根据陈元帅的训令,凡顽抗大汉天军的部落,一旦被击破就要把胆敢反抗的精壮男子全部处死,而妇孺也必须带走。”毕肃十分平静地回答,“这些部族民游牧而居,不服王化,而且大漠当中搜索不易。如果我们只杀掉反抗的部族兵的话,那么他们有妇孺在,还是可以很快就恢复元气,然后生生不息,世代为患。所以之前中原屡次攻伐,都无法将其尽灭。鉴于此类教训,所以元帅就觉得必须要斩草除根,才能让中原万民得一个平安。对辽东部族是如此,对蒙古部族自然也是如此。”
虽然他说得平淡无奇,好像已经习惯了一样,但是话里话外的血腥气仍旧让太子微微打了个寒噤。可想而知,在进行清剿的时候,辽东军到底有多么决绝无情。斩草除根,这短短四字里面,到底隐藏了多少血泪?
“那那些妇孺……抓回来以后怎么处置?”太子忍不住再问。
“妇女的话,大军当中颇有老兵未曾婚配,所以可以指派给老兵婚配,剩下的就授予移民,毕竟移民里面多为男子,妇女极少。”毕肃马上回答,“至于孩童……也是授予移民,准备作为以后开荒的劳力。”
“本朝不许蓄奴,切不要因为小利而坏了大节!”太子一听大惊。
在前明时代,法令形同虚设,豪门巨室多蓄有大量私奴,尤其是在江南,大地主拥有大量奴仆,多至上千人。这种做法一来有违于人伦,而来也使得社会矛盾极度激化,在前明末年江南就多次出现奴仆不堪忍受压榨揭竿而起的事例。
第1548章 演习
吸取了类似教训之后,新朝一建立就严厉宣布缙绅豪门绝对不允许蓄养私奴,这种禁令,太子决定不应该从蒙古人这里破开一个口子,否则久而久之就连汉人被蓄养为奴也没人在意了。UU小说,www.uu234.com
“太子请放心,我等心怀忠义,岂有置王法于不顾的道理?这些幼儿是由军中分散养大,等到成年之后就任其做工,待遇和移民无异,若是为朝廷和辽东军做事都会给付工薪的。这样一边可以充实移民、尽快开拓辽东,一边也可以化敌为我。”毕肃连忙打消太子的担心,“这些孩童虽然身有血仇,但是自小被我军养大,耳濡目染见识的全是我军军威,对我朝不会、也不敢有忿恨之心……过得十年二十年,也就是汉人了。”
“真的会如此吗?”太子觉得有些难以相信。
“孩童最无常性,再加上夷狄又不识忠义,所以即使有深仇也不会记在心里,况且大汉国势军威如此昌隆,他们就算恨也没机会报复,等到长大了,有家有业,这恨就更加淡了。蒙古人之间互相杀伐,就是如此对待对方的,部族借此壮大实力,我军只是照着做而已。”毕肃微微一笑,“殿下,之前我军从辽东女真部族里掠取了不少孩童,现在其中有些已经长成了,按照汉人的习性生活、种地做工,现在也看不出和汉人有何不同。”
他说得轻描淡写,但是实际上当然不会有如此轻松,实际上辽东军对此类人是有防范的,除了监视之外还不允许他们聚居,打算花一两代人时间来融合他们,绝不敢掉以轻心。
“原来如此!”太子没有听出他话中的玄机,所以很快就接受了这个说法,心里也安了不少,“众位将士还请再接再厉!”
是大汉的太子,又不是蒙古的太子,也不打算关心到底了。他上课的时候,听说过西班牙人如何征服美洲,生聚移民,自觉大汉开疆拓土的时候已经比西班牙人要温柔得多了,不损威名。
毕肃松了口气,目送太子离开。
在众位将士的注视之下,太子一一给其他人授勋,他每经过一个人,军乐手都会用鼓点来炫耀一番,而士兵们的情绪也随之变得更加高昂,人人既艳羡又跃跃欲试,想要为自己自己也挣一枚勋章回来。
这些勋章不仅仅只有鼓舞士气的作用而已,而且还是记功的凭证,每一枚勋章在发放的时候,都会有专人记录下当时的受勋者所拥有的荣誉,这些荣誉在士兵和军官们回乡的时候,可以让他们得到更多的授田,所以几乎每个人都趋之若鹜。
行列里面只剩下最后一个人了,太子慢慢地朝前走,最后走到了一直昂然默立的赵松面前。他也穿着一身簇新的军服,面孔沉静如水。
太子严肃地站在了他的前面,然后从旁边的托盘里面拿出了一枚硕大的银质勋章,在全军的注视下,他慢慢地将这枚一等银兰勋章别在了赵松的身前。
“赵旅正,还请再接再厉。”太子以礼敬当中带着一点距离感的语气跟他说。
虽然赵松按辈分来说算是堂叔,但是对太子来说却没有办法和对陈昇一样,把他也当成可敬的叔叔和长辈,再加上接下来赵松还要作为统兵大将去征伐日本,理论上和坐镇后方的他是“同僚”关系,所以他只好用这种客气而又有距离的态度来对待赵松。
“多谢太子殿下!多谢陛下洪恩!”而与太子的客气不同,赵松却十分激动,昂首挺胸大声向太子和皇上致谢。
在太子给赵松授勋之后,整个阵列的官兵们都同时欢呼了起来,赵松是他们的老旅长,打仗一向身先士卒,对手下官兵也很好,所以在部队当中威望很高,每个人都对他能够得到这样的勋荣而欢呼雀跃,就连其他部队的人也在为之欢呼喝彩。
在这潮水般的欢呼当中,尽管生性沉稳,赵松的心里也不禁有些飘飘然了。
他之前因为自己多年来立下的功勋,已经得到了一枚二等银兰勋章,在调回京城的时候,军内一直流传他将会得到高升,他自己也猜测自己会更加受重用,不过没有想到居然会被授予这样的职务,而这一枚一等银兰勋章居然会在辽东被授予他,这事实确实难料。
一等银兰勋章大汉军内极少颁发,基本上得到此勋位就等于是成为方面大将,离元帅只差一步了,而成为元帅正是赵松这辈子最大的梦想。
他轻轻地抚摸着胸前的勋章,银质的平滑表面在给他的手上留下了异样的触感——也勾起了他的回忆,他回想起了自己早年的坎坷。
当年的那个小子,哪里想得到自己十几年后就能位极人臣,成为数十万大军当中排名前几位的将帅?若是再能以元帅之勋位荣休,此生还有何憾!
在授勋仪式结束之后,众位将士的心气也被调动到了最高点。
他们并没有解散,在军官们的号令之下,队列被解散重组,很快就按照各个团的分属变成了几个大的集群,而骑兵和炮兵也在指挥下在不同的地点重新集结。
一时间大军在原地各自移动,混乱当中又透着一股秩序,金戈铁马当中杀气腾腾。
赵松想从自己原本带的旅里面为征日之战挑选一个直属团,而在经过和辽东军高层沟通后,他决定在演习当中来让自己旅里面的三个团进行竞争,从中挑选表现最为优秀的团来作为自己的直属团。
对下面的官兵他们当然不会明说,只是说今天太子亲临观阅演习,让他们要好好表现,而这个理由也足够说服人,为了在太子殿下面前搏个好彩头,各个部队都摩拳擦掌,一心想要压别的部队一头,得到太子的亲口夸奖。
太子此时则和陈昇以及其他辽东军高层军官一起,骑着马在预设的战场边缘四处逡巡,观阅演习,而赵松则带着自己的几个亲信参议军官,在各个部队进行指挥,顺便评定优劣。
在平常读书的时候,为了锻炼体魄、培养最基本的军事知识,太子除了要学兵书之外还要练习骑马和枪法,所以他的骑术虽然不能和专业的骑兵相比,但是应付这种事还是绰绰有余。
此时已经接近中午,在太子的注视下,一支支部队随着号令进退,在扛着旗帜的士兵的引导下,千军万马在晴空之下四处进退,火红色的军服在大地上燃烧,简直就像是一种摄人心魄的奇观。
每个指挥官都在声嘶力竭地呐喊,而他们的声音汇聚在一起传到太子的耳中时已经变得就像是蝉鸣一样繁杂而不可理解。他们各自挥动着手中的佩剑驱赶士兵,而一个个阵列随着他们的呼喝而不听变幻,红色的军服’青色的草和灰褐色的大地,各种颜色在他的眼前交融,就像是一幅幅图画一样。
很快,每个官兵心中的激动都已经消褪了,他们都如临大敌般地投入到了这次的演习当中,仿佛把这当成了真正的战斗,而赵松也鼓励了他们的想法,他骑着马四处逡巡,大声呼喝自己所看到的部队,下着不同的命令,驱使着他们或前进或后退,所到之处他无不引起欢呼,他刚刚得到、而且佩戴在身前的一等银兰勋章,在红色的军服上闪闪发光,好像能够摄人心魄一样。
在队形迅速调整,变成各自迎战的阵型之后,接着,在赵松的命令下,各个方队开始互相开枪,当然这只是空枪,没有使用实弹,不过从这里倒也可以看到各个部队是否从容镇定,火枪和其他武器的保养是否合适。
然后,大炮也开始轰鸣,不同于之前的礼炮,这次在预设阵地上的炮轰要更加集中得多,整个大地都在颤抖,而在大炮开始猛轰一会儿之后,穿好了盔甲的骑兵也从树林边的阵地当中窜了出来,然后像滔滔洪水一样像这支军队席卷而去,从侧翼扫过了整个大军的阵地。
大军行进时踏出的烟尘,再加上枪炮轰鸣时发出的烟雾,使得整个演习场上很快被烟雾所笼罩,就像是蒙上了一层黄色的薄纱一样,里面什么东西都模糊了,颜色好像混杂在了一起。
不过,因为平日里的辛勤操练,整个大军的各个兵种进退都十分有章法,看上去不仅仅有军队特有的肃杀,甚至还给了人一种赏心悦目的感觉。
“好厉害!”太子忍不住赞许了一句。“如此进退如臂使指的强军,难怪可以横扫北地!”
“看着是漂亮,不过真正打仗的时候,可没有这么简单,比这个要残酷百倍,也休想把阵型保持得这么漂亮。”旁边的陈昇元帅颇为冷静地回答,“平日里的操练只能练出习惯来,让士兵知道听军令,也知道怎么保持阵型,等到上了战场,还是要靠胆气的,没胆子的兵再怎么练得好看也是不行。”
第1549章 农夫和武士
“元帅说的是。”太子笑着回答,“不过,从这里面,我倒也能够看到元帅指挥千军万马,踏遍建奴的风采了。”
“要说风采,谁能比得上陛下?”陈昇也笑了出来,“陛下当年带兵打仗的时候,那才是真龙之象!”
虽然明知道陈元帅这话里面有刻意恭维的成分,但是太子仍旧对父皇当年的风采遐想不已。父皇带着大军席卷天下的时候,他还太小,无法上战场去瞻仰父皇的风采,等他长成了以后,因为已经建极称帝,父皇一直没有办法也不知道到底是如何的气象?
“虽然是演习,但是能展现如此风采已经极为难得了,”看了好一会儿之后,太子由衷地向陈昇道贺,“可见部队一直都勤于操练没有懈怠,陈元帅,辽东军在你的手上果然对得起威名!”
“太子过奖了,我辈只是尽忠职守而已,谈不上有什么可赞誉的。”虽然表面上平淡,但是陈昇的眼里仍旧闪过了一丝得意,“辽东军领着国家那么高的薪饷,不****操练怎么对得起国家?再说了,每年都有那么多老兵退伍,招募过来的新兵不认真操练一下,怎么上得了战场。”
大汉对军人的待遇做得极好,薪饷不仅标准定的高,而且一直都是足额足饷,从来没有任何克扣拖欠,前明与之简直不能同日而语。同时,因为痛感前明使用军户来世袭当兵,以至于士兵地位低下、与奴仆无异的教训,新朝并没有实行世兵制,而是实行募兵制,以保证待遇为前提招募士兵,也不限制到了年限之后的士兵退伍。
辽东军中每年都有士兵和军官退伍,拿着自己的功勋,或者回乡或者直接在辽东领取土地,他们这些退伍士兵因为深受国恩,而且有了服从命令的习惯,所以成为了朝廷在地方的忠实支持者,对朝廷推展地方事务起了很大的作用。
当然,更多人还是留在了军队,选择与战友继续浴血奋战。有些人是为了多年同生共死所带来的情谊,而且适应了从军的生活,不想回去做一介平民;而另外一些人则是为了夺取更多的功勋,为自己谋一个出人头地。
就在太子和元帅还在交谈的时候,赵松也从演习的地方骑着马赶了过来,因为刚才在演习的地方四处穿梭指挥,他的脸上沾上了黑灰色的烟灰,看上去颇为滑稽,就连原本簇新的军服也因为沾染上了太多灰尘而变得有些脏兮兮的,看不出之前的威风来。
不过,并没有一个人因为他这幅模样而感到好笑,太子骑着马向他迎了过去,笑容满面地迎接了他。“赵旅正,果然麾下个个精兵强将!”
“这都是靠了朝廷恩养,诸位将士众志成城,赵松怎敢居功!”赵松一边说,一边骑马跑到了太子的身边,“太子殿下,演习检阅已经完毕,请问太子可有不满之处?”
“没有,没有,诸位将士进退之间张弛有度,动静森严,一看就是一等一的强军,我不知道兵事就不多嘴了,反正我觉得很满意。”太子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不过,不知道赵旅正定好了没有,到底调哪一个团跟随你出征?”
“兹事体大,断不容轻忽,一次演习也不能完全看出门道来,臣还打算再观察一下。”赵松跟着太子一起骑马,重新回到了陈昇身边,“元帅,我有个不情之请,这段时间能否让我暂时负责统带第三旅?我要再好好操练一下他们,倒好好好让他们松松筋骨。”
“行,当然可以啊,我求之不得。”陈昇马上答应了他的要求,“你走了以后,新的旅正初来乍到,没压住场子,我看你们第三旅的人是懈怠了不少,这样混赖以后还怎么打仗?这阵子你来带的话,好好收拾收拾这帮混小子,让他们骨头松下来!”
“看我的吧,一定让他们哭爹喊娘。”赵松踌躇满志,“正好就把他们留在金州吧,这段时间一边训练一边让他们熟悉水性,免得以后上了船就腿软。”
辽东军多为北人,将士们基本上都不识水性,为了让他们能够克服这种困难,不至于影响到之后的作战,就必须要进行严格的训练,让他们熟悉一下水性,所以根据赵松的计划,在太子巡阅辽东的这段时间里面,他要把自己的直属部队好好放在海边训练一下,让他们至少做到在运输的途中不晕船。
答应了赵松的请求之后,陈昇马上跟旁边的参议口述了命令,而这位军官也记录下了命令,很快就将作为成文签发下去,成为正式的书面命令。接着,他觉得时间已经差不多了,想要回去处理别的事务,于是又转头看向了太子,礼貌性地提醒了他。
“太子殿下,今天的检阅和演习您还满意吗?如果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尽管跟我们提出来,我们马上让下面的人改进。”
“没有了,我很满意,接下来就看赵旅正怎么操练了。”太子马上表示。
“那……太子还有别的话想要训谕将士们吗?如果有的话,那我就下令召集全军。如果没有的话,那就……就此解散,让将士们归营吧,今天他们操练得已经够多了。”
“那就让将士们去歇息吧,我就不拖时间了,反正我年纪小,也没什么可以教训他们的。”太子微笑了起来,“纪国公想必还有许多军内大事要处理,也早点去办吧,别为了我这里耽误了大事。”
“谢太子殿下!”陈昇看向了另外一个参议军官,“传令下去,全军整队,归营!”
参议官马上纵马向旁边跑了过去,向一群传令骑兵下令,接着这群传令骑兵按照各自划分的区域纵马离开,纷纷奔向还在演习场当中的官兵们。
很快,这些官兵们都接到了检阅结束的命令,接着在军官们的呼喝之下,他们又重新按照之前的队列排好。
接着,在全军官兵们的欢呼当中,陈昇和太子走回到了马车当中,在亲卫骑兵的护送至下绝尘而去,而在他们离去之后,这些官兵也以整齐的行军队列,向金州城郊的军营里走去。
太阳已经偏西,阳光也从白色变为了微微的金色,士兵们扛着手中的枪,以整齐划一的脚步跟在军官们的身后强行,他们或寂静无声或高唱军歌,动作仍旧和受检阅时一样整齐,即使在归队的时候,大汉的军势也还是如此昂扬。
就在大汉军队如火如荼地进行着演习的时候,在千里之外的日本九州岛萨摩藩的郡山下,也有一群人聚在野外拿着武器四处逡巡。
不过,与辽东军的虎贲相比,这群人的穿着要寒酸一些,并不是特制的笔挺军服,而是穿着造型各异的着装,一部分人骑着马,穿着用钮系结的羽织;而另一部分人则走在地上,穿着平民的半身短衣,看样子像是农夫。
这些骑在马上的人,态度倨傲,腰间佩着刀,有些人手里还拿着弓箭,驱使着旁边的农夫四处搜索,他们自己口中也在不断吆喝,看样子是在打猎。
他们头上的发型也很有特点,头发从前额方面,被往后剃掉,只留下了头顶上半月形的一片头发,看上去光秃秃的好不诡异,这也是战国时代以降,日本的武士和大名们特别流行的“月代”发型。
日本在古代就有绑发髻的发型,但是浓厚的发髻在穿戴头盔就不是很方便,且戴上厚重且密不透风的头盔,更会让整个头闷的很不舒服,在战乱时代如果拿下头盔或是在头盔开通风孔,又容易被敌人暗算,于是就有人索性就将前额到头顶的头发剃掉,免受头部充血之苦,而后方剩下的头发在平时就可以绑成发髻,也可方便冠帽的穿戴。久而久之,在经常要打仗的武士们当中,月代发型就十分流行了。
如今虽然已经是德川家的江户幕府治世,日本承平已久,但是之前战国时代所流行的习惯还是被流传了下来,哪怕是身为武家最尊者的幕府将军,也照样留着这样看上去有些不伦不类的发型。
更加奇怪的是,虽然这群人手里拿着刀和弓箭,一副出门打猎的样子,但是他们一直都在左顾右盼,神情颇为诡异,好像目的并不仅仅是来打猎一样。另外,他们的阵型虽然散乱,但是骑着马的武士们仍旧严阵以待,隐隐然把一个人护卫在了中间。
这里是萨摩藩的内地,临近鹿儿岛,是岛津家的根本重地,而这群人正是岛津家的武士和家臣,而被他们护卫在中间的人,就是当今萨摩藩的藩主、岛津家的家督岛津忠恒。
他衣着朴素,和旁边人并无不同,好像是要借此来掩饰自己的身份一样。他看上去五六十岁年纪,垂在脑后的头发已经花白,不过身形依旧矫健,骑在马上左顾右盼,眼神犀利,倒是能看出几分早年的风采。
第1550章 下注
这群人一直在山边四处搜寻,不过相互寂然无声,看不出多少打猎的兴头来,反倒是有些小心翼翼,好像在担心什么似的。
当看到一群同样穿着短衣,盘着发髻、做农夫打扮的人向着这边凑近过来的时候,这支寂静无声的队伍,终于起了一点点的骚动。
日本的武士和平民阶级森严,虽然现在武士不像战国时代那样可以随便因为心情不好就残杀农夫,不过农民是绝对不敢轻易向着武士聚集的地方凑近的。所以……大家心里都有了一丝明悟。
在山草的掩映下,这群人若隐若现,不过脚步声越来越重,伴着山风吹拂衰草的声音,让每个人心里都变得更加不平静。
终于,在他们的注视之下,这群人走到了他们的身前。这一群人,身材都很高大,而且年纪都很年轻,行动迅速敏捷,虽然做农夫打扮,但是看上去一点都没有久在田间劳作的样子。
他们领头的一个年轻人从行列当中走了出来,然后恭恭敬敬地向人群当中的岛津忠恒作了个揖,接着他用极为流利的九州方言开口了。
“在下大汉国特使周璞,拜见岛津藩主!”
没错,他就是大汉被派到了日本承担沟通地方豪族任务的外务司官员周璞。他在大汉的时候,就将自己的重点工作目标放在了萨摩藩的岛津家身上,来到日本之后,经过了一段时间的观察,他终于下定了决心,然后通过一些方式联系上了岛津家,然后将岛津藩主岛津忠恒给约了出来。
幕府虽然承认岛津家对萨摩藩的统治,但是因为之前岛津家屡次和德川家作对的缘故,他们一直对岛津忠恒等岛津家重要人物进行了监视,所以为了麻痹幕府,岛津忠恒假托出来打猎,带着一群心腹家臣走出了萨摩藩的本城鹤丸城(鹿儿岛城),来到了郡山之下。
可想而知,他们的心里应该有多么紧张。
当他喊出这段话的时候,对面其他人更加是相顾失色,有些人心里原本的侥幸心理也消失了,他们知道自己现在都已经参与到了一次了不得的密谋当中。
和旁边这些紧张不安的家臣们不同,岛津忠恒要镇定得多,他挥了挥手,示意自己旁边的一位年轻的家臣。
“重方,你过去看看。”
“是!”这位年轻的家臣马上领命,然后下了马,向周璞他们走了过来。他的腰间别着一把刀,而且行动十分迅速敏捷,步伐有力,看上去十分精熟于武器。
他叫东乡重方,是岛津家臣东乡家的成员,他的父亲东乡重位是战国时代有名的剑豪,是示现流的创始人,并且在年轻时代就投靠了岛津家,成为了岛津家的家臣,经历了两代人的效命之后,东乡重方已经成为了藩主岛津忠恒十分信任的家臣。
他的剑术秉承着父亲的教导,经过多年的刻苦练习之后变得十分出色,可以说是岛津家臣当中最好的之一,因此一直被岛津忠恒带在身边作为护卫。
这个年轻人表情严肃地走到了这群不速之客的身边,然后开始搜身,周璞举起了双手,然后示意自己身边的人也任他搜身。
搜完身之后,周璞将自己口袋里面的一封信交给了东乡重方。
很快,东乡重方就拿着这封信,走回到了岛津忠恒的身前,恭恭敬敬地呈递给了他。
岛津忠恒拿到信之后,并没有看信的内容,因为为了保密,信是随便写的,内容根本无关紧要,他看的是最后落款的印章。
当确定印章正是他之前和人商定好的花纹和字样之后,他终于松了口气。
他再度挥了挥手,马上就有家臣牵了一匹马再度走到周璞的面前。
“周大人,请过一步,跟我们来吧。藩主大人想要找个僻静的地方和您叙话。”这个家臣向周璞作了个揖,然后以十分流利的汉语向他说。
岛津家内部一直都有明国人侍奉,所以并不缺乏善于汉语的家臣。比较有代表性的就是江夏友贤一家。江夏友贤原名黄友贤,在前明万历年间为了避祸而来到日本,并且成为了岛津家的家臣,他精通汉学,并且能言善辩,得到了岛津家的重用。
在丰臣秀吉入侵高丽,并且和大明交战的时候,他还曾见过大明来到日本的使节沈惟敬,并且负责过翻译工作。
在他死后,他的儿子江夏二闲继续作为岛津家的家臣,并且在多年的浸染下已经和日本人完全无异,只是精通汉语而已。
今天被岛津忠恒带过来的这位精通汉语的家臣,正是江夏二闲的儿子江夏明闲。他的衣着和发型同其他家臣毫无不同,从外表上看完全看不出有一丝汉人的痕迹。
同江夏家一样,在大明末年天下一直十分混乱,甚至在几年之前还发生了神器易鼎的大事,所以这些年来一直都有明人东渡日本避祸,不仅有地主商人,甚至还有前明的官员和学者。
其中最著名的人当属朱之瑜,他是大明官宦世家出身,学问十分精深,在大明被灭之后因为发誓不做大汉的臣民,所以蹈海远渡,来到了长崎定居。因为学问很高,所以他也得到了当地日本学者的尊敬,经常在当地讲学。
周璞当然不知道其中的奥妙,所以微微有些吃惊,不过他一想到岛津家雄踞九州这么多年,虽然现在屡受打压,但是内里的底蕴应该也还是不小,有这么精通汉语的家臣也不足为奇。
他并不反对岛津忠恒的小心谨慎,也并不害怕。自从他来到九州岛的那一天起,他已经把生死给置之度外了。这里是岛津家的根本重地,若是对方想要对自己不利,就算有那几个护卫在身边又能怎么样?
“好的。”他直接应了下来,然后干脆地翻身上马,接着他回头向自己带来的人下令,“你们现在在这里等着,哪里也不要乱跑!”
然后他不再多话,直接骑马跑到了岛津家臣团的面前,直接面对岛津忠恒。
岛津忠恒一直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周璞,像是在估测他的能耐似的,而周璞也没有再示弱,昂然骑在马上和他对视着。须发皆白的老人,视线阴骘深沉,而高大英挺的年轻人,视线昂然激扬,一时间竟然不相上下。
片刻之后,岛津忠恒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然后突然勒马转过了马头,往后面的山路小跑了过去,得到了暗示的周璞马上纵马跟了上去,其他的家臣们原本打算也跟上来,但是在岛津忠恒的手势下,只有东乡重方和江夏明闲跟了上来,其他人都不得不留在了原地。
岛津忠恒还是没有说话,只是纵马往前急奔,周璞不知道他心中所想,只能够一直骑马跟在身后,他们很快就跑进了山麓当中,草木越来越茂盛,而路也越来越狭窄。
终于,在一棵大树的树荫下,岛津忠恒勒马停了下来。很快周璞也追了上来,勒住了马头。
“你胆子很大,一直都很镇定。”岛津忠恒转头过来看着周璞。“你们的皇帝陛下没有挑错人。”
“多谢藩主夸奖。”周璞微微一笑。“我只是大汉朝廷当中的一个无名小卒罢了,并非陛下特意挑选的人,在朝廷当中,比我更厉害的人也有很多。”
“大汉有很多人才,日本也有很多。”岛津忠恒并没有被周璞的话所触动,“大汉皇帝想要远征日本,可不那么容易。”
他当时听到了大汉打算攻伐日本的消息时,几乎难以置信。千百年来,中原人虽然和日本在高丽交手过几次,但是中原皇帝从来没有发动过对日本的征伐,只有蒙古人占据中原的时候试过,他虽然知道大汉皇帝雄心勃勃,但是没有想到他居然把主意打到了日本的头上来。
“事在人为,如今我大汉海陆军将士们多年来一直都在各地作战,从来没有遇到过敌手,如此百战之师,想必是比幕府大军要强上许多的。”为了表现自己的信心,周璞十分笃定地回答,“只要大汉军队踏上日本,就能够把幕府军打得落花流水,到时候岛津家就可以再也不用受幕府的压制了!”
“当年蒙古人也是到处征讨,灭国无数,还打下了比如今大汉更加广袤的疆土,可是他们还是没有打败日本的幕府。”尽管周璞说得慷慨激昂,但是老人却仍旧十分冷静,“他们来了两次,结果两次都在九州被打败了,大军全军覆没。”
周璞知道这个老人为什么态度这么冷淡,因为他还没有确定到底要不要把宝压下去。
造反是个高风险的活计,如今幕府在日本势大无比,不是单单一个岛津家能够抗衡的,他如果贸然参与,万一失败的话不光自己的性命保不住,岛津一家的领地和性命都岌岌可危。
他需要确认大汉的决心,并且相信大汉绝对能够打赢幕府——至少能够把幕府赶出九州岛,才会下注。
第1551章 你们想要什么
“蒙古这样的匪徒,怎么能和我们大汉相提并论!”他不自觉地提高了音调,“当时蒙古人是趁着中原大乱才打进中原的,他们只知道烧杀抢掠,哪里知道什么水战?他们的军队上下也不齐心,形势一不利就溃灭了。我朝可就不一样了,我朝的海军举世无双,就算是西洋人的海船也只能躲着我们的战舰走,只要我们想打,海上渡过来,幕府里面没人挡得住,以幕府现在在九州的力量,只要有藩主您的配合,我们夺取整个九州岛易如反掌!”
他大肆夸耀大汉海军的实力,明里是说幕府挡不住给岛津忠恒壮胆,实际上也是暗里在威胁他,告诉他大汉并不依赖他的合作,催促他早点下定决心。
“再者说来,当年镰仓幕府能够抵挡住蒙古人的进攻,很大程度上也是靠了运气。”眼见岛津忠恒还是不说话,周璞继续说了下去,“那时候蒙古人根本不懂海上时令,碰上了两次台风,结果让舰队和运输船统统葬身鱼腹,远征大军变成了孤军,于是军心涣散,在幕府军队面前失去了斗志,这才全军溃灭。如今以大汉海军的实力,大可以挑选一个好的时节发动进攻,难道这种运气还能再来一次吗?”
岛津忠恒白色的胡须微微颤动了起来。
他是萨摩藩主,也算是见过世面的,知道大汉海军的厉害。当年的荷兰和西班牙人在海上何等嚣张,结果现在在大汉海军面前也只能收敛锋芒,老老实实和大汉以及日本通商,可见大汉海军的实力。
“如果有大汉海军的全力支援,确实可以抢在幕府反应过来进占九州。”他承认了这个事实,但是很快话锋一转,“可是,幕府据有的是整个日本,而不是九州一个岛而已,等到拿下九州岛以后,幕府可以集结整个日本的大军,再来和你们决战,那时候你们能够打赢吗?我知道你们大汉的军队能征善战,但是日本是日本,你们是渡海过来打仗的,和蒙古人又有多少不同?你们大汉的军队可不是一定可以战胜三河武士的!”
他的神情十分严肃,而且语气十分不善,显然对大汉能否最终战胜幕府感到有些怀疑。
周璞先是不动声色,静静地听完了以后,他突然昂首大笑了起来。
这突然而来的大笑,让岛津忠恒有些惊愕,他皱起眉头看着周璞,不明白这个大汉的特使到底突然发的什么疯。
其实周璞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笑什么,他只是学习自己从三国演义评书里面的谋士而已,据说大笑可以先声夺人,给别人以一十分自信的印象。
“藩主这话可就说错了!我们大汉的大军多少年来南征北战,打下了多少疆土,打败了多少敌人,大汉军队用的武器也十分精良,哪里是幕府大军可以打得过的?况且,当年德川家靠着三河武士打出了什么很漂亮的仗吗?三河武士真要那么厉害,德川家康怎么会在大阪城下都被逼得快要自尽?再说了,幕府承平这么多年,上上下下不重视武备,现在哪里还有什么三河武士?只有一些花天酒地的江户小儿罢了!靠着这些只知道吃喝玩乐的江户小儿,难道能够和我们大汉的大军来对抗吗?”
周璞一边说一边笑,一副对幕府军力十分不屑的样子,而岛津忠恒则沉默不语,隐隐然却好像有些同意他的看法。
在征战日本的时候,德川家就不以武力强横著称,打仗也并没有什么特别漂亮的表现,所以一直都有很多有实力的大名心里不服气。德川家康趁丰臣秀吉暴死的机会,和其他同僚决裂并且窃夺日本政权,但是在两次征伐大阪的时候都吃过大亏,甚至有传说他在第二次征伐大阪城的时候因为敌军一路突击到了本阵之前差点要剖腹自杀,虽然这个传说不知道真假,但是这个传说能流传开来确实也证明了一直有人不服他。
幕府夺取日本政权已经几十年了,多年承平之下,原本的武备也开始松弛了下来,而且幕府的机关和大部分军官都居住在了江户这个繁华城市当中,很快就浸染上了游手好闲的习惯,这些年来“江户小儿游手好闲,只知道吃喝玩乐”已经成为了日本各地的共同印象,在一直和幕府有对立倾向的萨摩藩,这种歧视性的观念就更加深入人心了,说实话,也就是因为对幕府的战斗力心怀疑虑,岛津家才会大起胆子来回应大汉这边的试探。
岛津忠恒当年是跟随过小西行长和父亲岛津义弘一起征伐过高丽的,和大明当时最精锐的部队也交手过,在关原之战被德川军包围的时候更是跟随父亲一起直接冲破德川军阵,从关原战场上安然逃脱,他本来就没有多么畏惧德川军的战力,只是因为两边地盘体量相差太大,只好忍气吞声而已。
“就算幕府军已经不比当年了,但是大汉毕竟是远征,还是没有必胜的把握。”也许是为了颜面,岛津忠恒还是保持了质疑,不过调子已经缓和了许多。
“幕府虽然势大,统治了整个日本,但是国力怎么能够和大汉相比?大汉的幅员几十倍于日本,人口和财力也是幕府所远远不及,只要大汉倾全国之力来进攻,幕府怎么肯能抵挡得住?”周璞继续说了下去,“藩主当年也是去过高丽,和大明军队交过手的,当时的大明边军战力有多强藩主不会不知道,可是就是如此强大的大明边军,碰到大汉军队也绝对不是对手,那大汉军队大兵压境的时候,藩主还怕打不过幕府军吗?”
岛津忠恒毕竟远在日本,不知道具体底细,他只知道当年他面对大明边军的时候可以打得十分艰难,屡屡灰头土脸,既然能够改朝换代,那大汉的军队肯定就会比这些边军更加精锐,他哪里知道后来边军****崩坏、最腐朽不堪见到建奴望风而逃的底细?
岛津忠恒心想,只要大汉军队有当年大明边军的实力,再调集几万大军过来,那应该就足以打败幕府军了。
为了给岛津忠恒信心,周璞有意夸大了远征军的实力,说得好像大汉要倾全国之力来打败幕府一样,而且他还从岛津义弘的亲身经历来着手来讲,更加增添了说服力。他估计岛津忠恒根本不会想象得到大汉军队到底有多强,所谓为了避免对方动摇,他根本就不打算告诉对方大汉只调兵数千人而不是倾国进攻的事实,不管骗也好威胁也好把岛津家送到大汉的战船上,只要他上了战船协助了大汉军队占据九州岛,那时候难道还怕岛津家反悔?
岛津忠恒继续沉思着,周璞先是静等着对方考虑,过了一会儿之后,他才开口催促。
“藩主考虑得如何了?”
就在这时,岛津忠恒突然抬起了头来,然后以十分生硬的表情看着他。
“你们,到底想要从日本得到什么?”
“大汉天子身为万邦之主,看到幕府欺凌架空日本国君,生起了义愤,想要为贵国恢复纲纪,让乱臣贼子得到应有的下场!”周璞愣了一下,马上回答。
“你再说这种话,我就让人杀了你。”岛津忠恒冷声说道,他丝毫不为所动,然后还看了看骑马停在不远处的家臣东乡重方。
他可不会相信大汉的皇帝是为了什么君臣大义而决定攻伐日本的,自从镰仓幕府开始,甚至从之前藤原家的摄关政治开始,天皇被架空已经快有五六百年了,中间不知道经过了多少风云变幻,中土又不知道兴起了多少个王朝,然而这些王朝除了蒙古人之外都没有兴起过为保卫纲纪而讨伐日本乱臣的想法,虽然他不怎么了解大汉的皇帝,但是从他的行迹来看,怎么看都是一个心怀异心然后趁势而起的乱臣贼子,哪里对纲纪有什么热爱?
再说了,要说乱臣贼子,难道岛津家自己就不是乱臣贼子吗?要说藐视朝廷,他自己也算一个。
“藩主莫要生气,我只是随口一说而已……”眼见对方如此反应,周璞也笑了出来,“其实,我朝是怒于幕府一直不礼敬我朝,屡屡在贸易上做限制,极大地影响了我国的利益。幕府一直闭关锁国,限制两国贸易,给我国带来的极大的贸易损失,而且幕府的通商官员贪婪横暴,也让我国的商人受到了极大损失,我国讨伐幕府,既是为了让日本恢复纲纪,也是为了让两国能够一直正常友好地通商,巩固两国之间的经贸往来。”
他看了看岛津忠恒,发现对方还是不置可否的样子,于是就继续加了一句,“另外……我国现在刚刚改朝换代,天下还有些疲敝,需要加大引入一些日本的金银来稳定民间。”
第1552章 觉悟
其实他这话也是半真半假,日本幕府的官员借着闭关锁国的机会来限制勒索中国商人的现象确实很多,但是这种贸易其实对中国也是比较有利的,因为幕府现在只跟中国和荷兰人通商,无形中也自己为中国排除了不少竞争对手。不过,岛津忠恒毕竟已经很久没有牵涉到两国通商的细节当中了,他自然也不知道其中的关窍。
“为了两国通商贸易,为了一些金银……”岛津忠恒微微眯起了眼睛,“你们真的只是为了这些目的而已吗?”
“不知道藩主是指什么?”周璞有些惊讶。
“你们汉国的皇帝,是个大英雄,我害怕他。”岛津忠恒突然说,“要是他打到了九州却又不想要撤军,那时候我就成了日本的罪人了。”
你会害怕成为什么日本罪人?你要是害怕成为日本罪人,就不会跑来见我了,无非是怕我们大汉的军队打败日本之后把你的九州老巢也给抢走吧……周璞心里微微一哂。
“这一点,藩主尽管放心!我朝天子只是想要为日本主持道义而已,并没有什么非分之想。日本素来非中国王土,而且也算是个恭敬藩国,中国绝无侵占日本土地之理!”周璞一脸的义正词严,他当然不可能把朝廷打算在战后割去长崎港的事情给说出来了,“另外,岛津家多年来都据有九州,只是被幕府强取豪夺,以至于现在只能困守萨摩藩,我国也觉得幕府这种做法违背公义,在战后,九州岛一定要回复到原来的状况。”
“大汉打算在战后把九州岛送给岛津家?”岛津忠恒白色的胡须又是微微一颤,“此话当真吗?”
“这是大汉皇帝亲口所言,哪里有可能是假话?”周璞昂然回答,“藩主想想,日本之土,千百年来都不是中国王土,日本之民也不是中国之民,如果要占据日本国土,中国就要兴师动众,要花上多少时间和钱财?占了这里又有何用?难道是为了把日本之民变成中国之民……那不是白白浪费钱财吗?我朝天子英明睿智,是绝对不会做这种徒劳无功的事情的。只要战后日本能够恢复纲纪,然后恢复两国之间正常的藩属和经贸往来,我朝自然就会息兵撤军,让两国共享安平。”
岛津忠恒终于动心了。
他发现,这个年轻人说得都很有道理,他根本没有理由拒绝。中国皇帝劳师远征,不大可能一直维持在日本兴起大军攻伐,只可能是打败了幕府之后,获得了满意的赔偿就大部分撤走——至于要花钱送这些人走,那也是朝廷和幕府花钱,跟他有什么关系?
而且,如同这个年轻人所说的那样,以大汉海军的实力,只要能够占据九州岛,就算进军北上受挫,至少依靠海军以及萨摩藩的力量来据守九州岛是不成问题的。
如果一切顺利,就直接上洛,让日本改天换地,一吐多年来的恶气;如果有什么不顺利,至少也可以依靠大汉海军的力量据守九州,割据一方,同幕府分庭抗礼。
只要能报幕府一直欺凌自己的仇恨,然后把九州岛全境都纳入到岛津家的势力版图里面,朝廷怎么样,又跟自己有什么关系?
一想到这里,这个老人终于不再犹豫了。
德川家康和德川秀忠都已经死了,那就和德川家的小鬼再拼一次吧!
“你们现在能够给我多少铁炮?”他突然睁大了眼睛,冷冷地盯着周璞。
“什么?”被他这么一盯,周璞微微一惊,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他没有想到,这个老人刚才还在质疑,但是怎么毫无征兆地就突然谈到了这个问题。
“大汉的皇帝不可能既然要我帮忙,不可能只是让你带几句话过来吧?他要给我什么,你是大汉皇帝派过来的专使,不会不知道。”老人的语气还是很平淡,但是其中已经多了几分狠厉。“你们现在能够给我多少铁炮?”
他口中的铁炮,其实不过是火枪而已,而且是西班牙人和葡萄牙人当年贩售的火绳枪。这些火绳枪十分原始,威力不大,但是在引进日本之后,迅速地成为了日本人战国时代当中互相征伐的利器。不过,近年来,不少大汉的军工工坊制作的火枪也流入到了日本,虽然数量很少而且大部分都被幕府自己直接垄断,但是还是有一些流入到了岛津家的手里,这些火枪的做工比之前他们所拥有的铁炮要好上太多,无论是射程、火力还是稳定性都大大超过了他们原有的概念,让他难以置信居然是大陆工匠自己制作的。
他对大汉这次征伐日本这么有信心,其中的一个原因也是大汉军队的火器实在太犀利了,绝不是他或者幕府大军能够匹敌的。
“如果说铁炮的话,倒也不是没有……”在最初的惊愕之后,周璞很快反应了过来。
出京之前,在丞相本人的协调下,他和外务司还有陆军一起参加了一个闭门的会议,然后在这个会议当中他就提出了可能需要给日本合作者一些军火支援的要求。然后这个要求很快就被满足了。
大汉十分重视火器和研发,而且因为战争一直延绵不绝,所以对火枪的需求十分之高,在从业多年的工匠们精益求精的研发之下,大汉的火枪精度越来越高,而且火力也越来越强,每隔几年就会出现武器的换代。每次火枪换代,都会优先供应陆军前线部队装备,然后就会有大量火枪被淘汰。这些淘汰下来的火器,大部分会低价流入民间,成为边疆民众或者猎人的武器,而有一部分就被堆放到了仓库当中,准备到时候回炉销毁。
于是,为了满足周璞的要求,陆军的参会官员们就想到了用这些淘汰下来堆在仓库的火器废物利用转送给支持大汉的日本大名。根据他们的了解,日本的火器水平很低,而且一直都是依靠外部的商人输入,质次价高。即使这些被大汉军队淘汰下来的武器,算起来也比他们的要好上不少。
得知了这一情况之后,周璞喜出望外,马上就带上了自己的人,跟着这些陆军的官员到了京城周边的仓库当中,然后挑选了大批的武器。在他启程的时候,这些武器被伪装成了瓷器,分散装入到了多艘中国商船当中运到了长崎港,然后又被运到了长崎商馆当中集中了起来。也亏得幕府的长崎官员多年承平之下麻痹大意,而且对中国没有戒备之心,所以事情办得十分顺利,如今长崎商馆当中已经有了不少武器。
“有多少?”岛津忠恒略微急促地问。
“三五百支火枪,都是精工细作的,大汉最好的火枪。”犹豫了片刻之后,周璞干脆决定把现在集中的武器都送给岛津家,“如果藩主需要的话,这些武器我们都可以送给你们。”
“那还等什么,赶紧想办法送过来。”岛津忠恒毫不犹豫地应了下来,“你们有多少武器就给我多少,我帮你们这么大的忙,事前要这么点报酬不过分吧?”
还没有等周璞再说什么,他就往后面招了招手,然后把两位家臣都叫了过来。
“江夏,东乡,你们两个等下跟着他回去,听他的安排!”
“是!”虽然心里想法各不相同,但是两位家臣都俯首接受了命令。
因为牵涉全家的兴衰荣辱甚至身家性命,所以岛津忠恒之前有些犹豫,但是在周璞的劝说之下,他已经做出了决定,而只要做出了决定,他就又会变成年轻时那个雷厉风行的岛津当主。
“藩主果然深明大义!”眼见对方已经完全按自己的心意,答应了成为王师前驱,周璞也喜不自胜,“请放心,武器我们会想办法尽快送到藩主手中的,绝不会耽误了藩主的大事!”
“以后你们不要再找我了,就通过他们两个人和我联系吧,江夏精通汉语,又十分忠心,是个可靠的人。”岛津忠恒突然抬起头来看了看天空,“我这次打猎已经够久了,该回去了。”
“多谢藩主!”周璞再度深深地作了一揖,“藩主请放心,我朝大军用不了多久就可以集结出发,藩主重新夺回故土的日子近在眼前!”
岛津忠恒没有再说话,而且挥了挥手,然后重新勒住马头,转向朝着来路重新踏了回去。
一路上他有意放慢了速度,然后示意他的心腹家臣东乡重方跟在自己的旁边。
“主上有何吩咐?”东乡重方知道藩主的意思,于是低声问。
“以后你和江夏要一直跟在他的身边,替他带路,然后把他的动向都告诉我。”岛津忠恒放低了声音,“他要什么东西或者想要去哪里,你一定要想办法帮助他。”
“是。”东乡重方再度应下。
“另外,他的幕府的敌人,而且身上也背负了太多秘密,如果幕府的人找到了他,你要保护他不让他落到幕府的人手里,如果实在无法逃脱……”岛津忠恒看着远处年轻人骑着马的矫健背影,表情没有任何的变化,“你就把他和江夏都杀掉,然后自杀。”
第1553章 山风喧嚣
“……”东乡重方脸色骤然一变。
他是岛津家的家臣,而且外面也有不少人认识他,如果事情真的败露了的话,就算他自杀岛津家也会被追究,但是那时候藩主就可以把一切都担在他自己的身上,宣称是他一个人和大汉私通,保存岛津家的最后根基。也许自己自杀之后没多久,藩主就会自己剖腹谢罪吧。
他明白,藩主已经作出最后的觉悟了。
接着,仿佛是有千钧重担压到了肩头上一般,他微微地弯下了腰来。
“是!”
岛津忠恒没有再说话,骑着马不紧不慢地向着家臣们等待的地方跑了过去。
当周璞和岛津忠恒回到刚才见面的地方时,周璞带来的随从们也都松了口气。在他被岛津忠恒带走的时候,岛津忠恒的家臣们也把他们隐隐然包围了起来,大有一得到命令就动手的意味,他们在警惕之余也都期盼周璞能够顺利完成预定的目标。
“大人,怎么样?”一位商馆当中的官员小心地问他。
“一切顺利,我等总算没有辜负国恩。”因为心情极好,现在周璞已经是满面春风。
接着,他又回头指了指跟在自己后面的两位岛津家的家臣。“这两位是藩主派过来跟我们接洽的,以后一般都会跟在我的身边,他们都熟悉九州的地方情况,可以协助我。另外,你跟他一起想想办法,把商馆里面的武器都送过来给萨摩藩。”
“是!”这位官员马上也变得和周璞一样兴奋了。
在把江夏明闲和东乡重方都介绍给了自己带过来的随从们之后,周璞马上跟岛津忠恒提出了告辞。岛津忠恒也没有再留难他,直接就放他们离开了。
在他们离开的时候,岛津忠恒已经满面凝重,再也不复之前的轻松。
“藩里的藩士都已经召集起来了吗?”他低声问旁边的一位年老家臣。
“已经开始秘密召集了,不过为了保密,现在召集的都是最忠心可靠的藩士,还有一些不太可靠的人没有召集……”
“做得很好。”岛津忠恒赞许地瞥了他一眼,“现在还早,宁可少召集人也要保密。还有,你这段时间不要做别的事情了,把藩内有不稳迹象的人都排查一下,列出名单来。不光是和幕府私下有往来的人,岛津义久的余党也要戒备!”
这位家臣低下了头来。
“等到汉人的武器到了手上,优先交给这些召集起来的藩士使用。”岛津忠恒一边骑马,一边以十分平静的语气下令,“你等着我的命令,等到要起事的时候,你要把这些人统统格杀勿论,不许有任何人漏网。”
然而,家臣的反应却很大,全身在马上都抖了一下。
“义久公的余党也要……”
他还没有说完,岛津忠恒就已经转头过来看向了他,这森严的视线,让家臣马上僵住了。
“是。”他慢慢躬下了身来,伏在了马背上。
岛津忠恒的父亲是岛津义弘,他是先代岛津家督岛津义久的弟弟,岛津义久是战国之时有名的大名,也就是在他的带领下,岛津家在九州岛大肆扩张了势力,并且在耳川之战当中战胜了当时九州最大的大名家大友家,成为了九州岛最强大的势力。
在精明强干的弟弟们和家臣们的辅佐下,他们拿下了大半的九州,踌躇满志想要将整个九州收入囊中然后北上逐鹿。然而,这时候日本本州岛上的织田信长和丰臣秀吉政权却突然崛起,让他们的梦想顿时化为乌有。
在丰臣秀吉发动九州征伐时,因为压力过大,岛津义久选择了向丰臣秀吉臣服,而丰臣秀吉也不打算和他们拼个死活,只是约束了他们的扩张,承认了他们在萨摩和大隅两国和日向一部分县郡的封地。
后来丰臣秀吉因为重病缠身而身亡,他的政权再度摇摇欲坠,岛津家的野心重新萌动,然而在关原之战当中,因为岛津家最初是站在反对德川家的立场之上的,所以在德川获胜的战后,就面临了十分危险的局面。
岛津家为了讨好德川家康,于是让岛津忠恒继承了家督的职位,然后前去江户谢罪,并且得到了家康的谅解,总算避免了家族覆亡的惨烈后果,并且勉强保住了之前的大部分家族领地。
然而,岛津忠恒虽然得到了这个家督名号,但是一切并不是那么顺利。
岛津义久虽然名义上让出了家督的职位,但是因为之前多年的家督生涯,他培育了大批的亲信,并且通过这些亲信牢牢地把握住了藩内的实权,俨然就像是个太上家督,依旧是作威作福。
岛津义久没有活到成年的儿子,只有三个女儿,因此为了让岛津家族领地的继承名正言顺,他把自己的三个女儿都嫁给了岛津家族的成员,其中身为他侄子的岛津忠恒就娶了他的小女儿岛津龟寿,并且成为了他的养子,岛津忠恒也因此而被挑选作为家督。
但是,岛津忠恒和这位即是堂姐又是正妻的岛津龟寿的感情并不好,结婚十几年之后仍然无所出,于是引发了父亲和丈夫两个人之间更大的矛盾,岛津义久和岛津忠恒当中因为权力就展开了十分激烈的斗争。
因为畏惧岛津义久这位老藩主的威望和压力,岛津忠恒一直都采取了隐忍不发的斗争策略,直到岛津义久病重然后病逝之后,他才开始了极为残酷的报复。
其中有代表性的就是世代辅佐岛津家的家臣平田家。
家老平田增宗,因为一直拥护岛津义久,被他下令处死,而增宗的儿子当中,一个被勒令自杀,两个被流放到外海岛屿当中;平田增宗的弟弟平田宗规,则和两个儿子一起被全部屠灭,原本在岛津势力内赫赫有名的家老平田家,也就在他的残酷手腕之下被迫销声匿迹。
在平田家的下场的恐吓下,岛津家内部其他对岛津忠恒不满的势力也噤若寒蝉,再也不敢与他作对了,于是岛津忠恒也由此真正地享受到了家督的权力。
他的正妻岛津龟寿,也在岛津义久死后不久就被他勒令搬到领地内的国分城当中居住,并且在几年前郁郁而终。而在重新建立了绝对权威之后,岛津忠恒也终于可以一展心中的**,先后娶了多名侧室,生下了数十名子女。
在岛津义久死后,排斥岛津义久的余党,巩固自己在岛津家的势力和权威,一直是岛津忠恒坚定推行的政策,在他的不懈努力下,岛津义久的支持者们,大部分只能隐忍,默然承认岛津忠恒的。
没有人想得到,他对这种现状还是没有心满意足,居然还准备把这些余党统统赶尽杀绝——要知道这些人里面有很多人是岛津家的人,是他的亲戚啊。
岛津忠恒已经打定主意参加大汉针对日本的行动了,在他看来,只要押宝压中,以后他就是当仁不让的九州岛统治者,而且拥有了大汉的武器支援,再也不用看任何人的脸色,也不需要有任何顾忌。也再也没有理由留下那些反对者的性命了。
风不断地在林间和草木间吹拂,扫得草木当中不时地发出沙沙声,就好像千军万马在其中穿行一样,仿佛心有所感似的,岛津忠恒整理了一下羽织的纽扣。
“今天的山风,真是喧嚣。”
在周璞联系上岛津家的时候,大汉京城的内阁也终于收到从长崎使馆转过来的荷兰人想要联合大汉攻打西班牙人的消息。
因为长崎的使馆地位十分特殊,是同时接受商业部和外务司的双重领导,所以为了不得罪上司,驻长崎的使节同时向这两个部门发布了密信,然后因为深感事关重大,这两个部门也同时将这个消息上传到了丞相的案头。
于是得到了这个消息之后,大汉丞相、雍国公王兆靖当即就让秘书们发文通知商业部和外务司两个部门的直属官员,在第二天下午觐见他,以便探讨对策。
这种会议是临时加派的,按规定是不能够耽误其他的事,只能在原本的工作时间之外再抽出时间来处理。商业部和外务司都是事务繁多的衙门,所以这两个部门的首脑——商相周学智和外务司司长孔璋都暗自叫苦,但是丞相亲召又有谁敢不来?所以他们接到了通知以后也只好推掉了所有的日程,在当天的下午来到了紫禁城武英殿当中觐见丞相。
好在丞相处理国家事务的速度一向很快,他们也没有等上多久,丞相就带着几位秘书和书记官来到了武英殿的偏殿当中。
秉持着一贯的务实作风,稍微见礼之后,丞相就直接坐了下来,然后直奔主题。“荷兰人的事情我现在还没有上报给皇上,不过这是大事,今天必须要报了,所以今天我们要商量出个建议来,附在奏章上一并交给陛下。”
第1554章 要适应现在是大汉而不是大明
一国之君,每天要处理数量庞杂的事务,不可能把中央和地方的奏章都看完,前明通过设置司礼监来帮助国君处理国事,总算才能应付过来,但是新朝废除了太监,大大缩减了宫廷的规模,皇帝身边的机要处只能签收奏章,并不能代皇帝来批阅。UU小说,www.uu234.com为了减少精力的消耗,在经过了几年的磨合之后,新朝中枢也形成了惯例,平常的公文直接由内阁批阅签发,重要的事务则由内阁写成简略的公文递送给皇帝,一般还要附上内阁的建议,以便加快事务的处理流程。
荷兰人的借兵提议牵涉到了军事,这是由皇帝才能决断的大事,所以内阁也必须报告上去,为了加速处理并且尽快做出建议,丞相不得不召集了两位大臣一起商议。
点了题之后,丞相也没有再浪费时间,直接就看向了孔璋。“孔司长,荷兰人这事归根结底是外事,应该是由你来负责的,你和外务司的官员们,有商量出了什么结果没有?”
“回丞相,我们是前天才收到报告的,当天就马上上报了,所以留给我们这边的时间也比较仓促,一时间恐怕难以做出万全的判断。”先给自己做了一个铺垫之后,孔璋说出了他征询的几位外务司官员的意见,“不过,依照我国看来,西班牙人和荷兰人之间的争斗,只不过是西洋人狗咬狗,他们谁赢谁输,本来也不会事关到我朝的利益,毕竟不管是谁,他们都要寻求和我国通商……”
一边说,孔璋一边小心注意丞相的态度。
丞相不置可否,面色也十分沉静,只是拿起旁边的茶杯喝了一口茶,但是孔璋知道,从这个习惯性动作来看,丞相并不太满意他的这个回答,于是他更加坚定了之前的决心,马上话锋一转,“不过……南海濒临我朝海疆,又是商路的交通要道,如果我朝一直袖手旁观,那也说不过去。我等觉得,这未尝不是一个极好的机会,可以趁着西洋人的内乱,扶持一派打压一派,不仅可以加固我朝对海疆的控制,甚至……甚至在外海获得一些领土据点,也未可知……总之,这是个好机会,不可轻易放过。”
“所以司长的意思就是要答应荷兰人的提议,参与其中?”丞相还是不动声色。
“经过我司内的研讨,确实可以如此做。”孔璋点了点头,不过为了给自己留些余地,他又加上了解释,“不过……参与其中并不一定意味着要真的和荷兰人一起对西班牙人打仗,这个度可以之后再定夺,可以明助也可以暗助,总之……我们是觉得,不应该袖手旁观。”
他现在是丞相的直属官,又一心想要谋求把外务司变成外务部,成为一个真正的内阁大臣,所以行事最需要考虑两点——其一是要讨好丞相,顺着他的意思;其二是要体现外务司的重要性,让外务司的升格有理有据。
西班牙人和荷兰人的争斗,本来确实是不至于影响到大汉的利益,但是如今荷兰人已经求上了门来,如果在机会上来的时候还要碌碌无为的话,那就与宗旨背道而驰了,而且肯定也不会得到丞相和陛下的欢心。
所以和司里面的那些专门负责西洋事务的外务司官员们研讨之后,他们最终还是得出了需要干涉的结论。
“你的意思我已经明白了。”丞相放下了茶杯,然后看向了旁边一直没有说话的商相周学智,“商相,你意下如何?”
“回丞相,我觉得倒还要稳妥一些为好。”周学智不紧不慢地说出了自己的看法,“如今西洋人之间混战,不断厮杀,到了现在还没有分出个胜负来,既然胜负未分,那么我朝又何必去参与其中?他们的根本重地是在西洋,不在这里,如果我朝襄助荷兰人,那要是西班牙在西洋赢了,岂不是让我们前功尽弃?再说了,比起西班牙人占据的吕宋来,依我看同西洋人的贸易要对我朝更加重要得多,尤其是西班牙人手中的黄金白银,更是对我朝至关重要。我朝若是两不偏帮,西洋人之间纵使打得再厉害,也要同我们通商,将黄金白银贩运过来,若是我朝参与到了其中,不管东海南海荷兰人是胜是败,这美洲的白银流入一时是肯定会断绝的……也许荷兰人会在战后给予我朝一些补偿,但是这岂能够和损失的白银相比?再说了,如果我朝帮助荷兰人打赢了这仗,日后我朝前往西洋的商路上,就是荷兰人一家独大了,这恐怕也不是好事……”
周学智是商相,平日里一直都致力于开发商业,扩大国朝的收入来源,因而也最看重商业的稳定。在他看来,西洋人的内斗无非就是狗咬狗,和中国的利益牵不上关系,如果参与到了西洋人的内斗当中,就会极大地影响到中国的商业利益,更加有可能把荷兰变成垄断东西洋贸易的唯一一家海商,那还不如不做。
眼看自己的意见被人直接推翻,孔璋不安地抽动了一下,可是丞相还是不置可否,只是喝着茶,看来是打算让自己和商相争辩一下再拿定主意吧。
“句句从商业出发,商相真可谓务实称职……”他先笑了笑,打算跟商相套下近乎。
“我既然身为商相,那自然要在商言商,为国朝的商业考虑。”周学智却是一脸的肃然,好像不买账。“就事论事,从国朝的商业利益来考虑,确实没有必要牵涉其中,荷兰人的提议,一口回绝掉就是了。再说了,荷兰人现在自己内部还没有统一意见,反而是通过长崎先行传话的,既然如此我朝又何必参与进去?”
孔璋是司长,他是大臣,在他看来地位是有高下的,再说了,他是随同皇上起家的老部下,并不需要和这个半路才投靠赵字营的司长搞得太亲热。
因为感受到了对方那种隐隐的排斥感,孔璋也有些不高兴了。“司长为了国家的商业来考虑,但是孔璋觍居国朝的外务司,也要从国朝的外务利益来考虑。荷兰人现在是我朝外贸的最大主顾,又一向和我朝没有直接的冲突,他们来请求我们帮忙,是相信我朝的实力和诚意,如果轻易回绝的话这岂不是伤了两边的默契?”
“我身为商相,一手主持两边的贸易往来,倒是从没有听说过我们和荷兰人有什么默契。”周学智还是没有给孔璋颜面,“没错,现在荷兰人卖给我们香料,木材,还帮我们运来西洋的技工和机械,但是这些事其他人都能做,又不是非荷兰人不可,荷兰人也不是为了喜欢我们才同我们交易,还不是为了资财,何以见得我们就得唯荷兰人之命是从?没这个道理。”
“商相,我也没说要唯荷兰人之命是从。”孔璋心里越来越不高兴了,脸色也沉了下来,“我身为大汉的外务官员,自然想的都是怎么为大汉扩大影响,扩张领地!”
“孔司长的拳拳忠心,自然是没人怀疑的,只是事有轻重缓急,现在也没必要忙着跟西洋人四处放火吧?”周学智倒还是气定神闲,“况且还是帮着西洋人打西洋人。”
“虽然说都说西洋人,但是毕竟还是有不同的,荷兰人奸诈狡猾,但是谋求的还只是通商挣钱,西班牙人可是凶残暴戾的恶狼。商相莫要忘了,几次在吕宋屠杀大汉子民的,正是盘踞在那里的西班牙人,前前后后有数万人遇难,前明朝廷昏聩,置之不理,难道我朝能够置之不理吗?”
“你……”周学智没想到孔璋居然拿这种话题来堵自己,于是眉头都皱了起来。“孔大人,一事归一事,西班牙人当年屠杀大汉子民,肯定是罪大恶极,但是那毕竟是多年以前的事情,要怪就怪前明积弱,以至于让西班牙人肆无忌惮。现在就不同了,我朝国势蒸蒸日上,已经吓得住压得住西班牙人了,我们用通商来威胁他们,他们也已经几次保证,再也不会做类似的事,所以过去的事情就不要再一直提了。孔司长也不要用大汉子民这个偌大的名头来压人,逼得大家只能听你的意思行事!说句为大汉子民报仇倒是轻松,反正怎么都在不败之地,可是世事哪有那么简单?要是只想着报仇的话,这里要报仇,那里也要报仇,这天下还有没有宁日了?”
因为被孔璋他的话越说越重,也隐隐然有些指责的意思了。
“商相这话可就有些重了!”孔璋也没有退缩,“我也没说为了报仇就必须要去打西班牙人,我的意思只是说西班牙人狼子野心,豺狼成性,和一般的西洋人相比要更加要心狠许多,葡萄牙人荷兰人虽然也是心怀诡诈但是至少还对我朝有几分敬意,这些西班牙人不教训几次还真的不行,我是极其赞同帮助荷兰人对付一下西班牙人的,如果能够把这些西班牙人统统驱逐出吕宋甚至整个外海的话,不说为之前的死难子民报仇雪恨,对我朝来说也有不少好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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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朝”居然是屏蔽词,真是莫名其妙的跪姿
第1555章 将帅入阁
“好处?我刚才说了那么多可没见到有多少好处啊?”发做了一通以后,周学智的态度也放缓了一些,“孔司长,你是内阁的外务司司长,不是军队里的虎贲,什么都想着要用刀兵来解决,那我们做什么?到时候都让军队去办事就算了,商业部和外务司干脆都关门?别的不说,不管我们怎么帮荷兰人,那是真要跟西班牙人翻脸的,到时候西班牙人不从美洲搬来白银,到时候怎么办?难道派海军再带人过去,把美洲都占下来吗?”
周学智的话有理有据,而且隐约之间就扯上了文武之争,一下子堵得孔璋有些理屈词穷了。≧UU小说,www.uu234.com确实,身为内阁官员,他也知道朝廷现在是在改革币制的关键时刻,每年都需要大量的金银进口,而据有美洲的西班牙,正是大汉输入白银的最大来源地,每年西班牙人都要从美洲大量起运白银送到吕宋,然后再用来同大汉交易,换成一船船的丝绸和瓷器再贩到欧洲,这一条贸易线对中国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商相,我等也并没有想过要就此和西班牙人决裂,断绝白银输入……”孔璋也不得不放软了,“只是给西班牙人一些教训而已,让他们明白华夏子民绝对不好欺辱,顺便让我朝更加能够握有海上优势。西班牙人贪婪成性,又需要我朝的商品,纵使一时恼羞成怒断绝了贸易往来,也不至于决裂,他们很快就会接受现实,然后同我朝讲和,贸易一如往前。”
“此言可有根据?”还没有等上党侯周学智质疑,丞相王兆靖突然发话了。
丞相突然的问话让孔璋一惊,但是很快恢复了镇定。“回丞相,此言当然有根据。想必丞相也知道,如今的西洋,欧洲各国那是诸侯林立,互相打来打去,战事一日不停,就如同……就如同华夏多年前的春秋战国时代一样。”
“这个比喻有些意思,但是说的也对。”丞相点头表示认可。
“丞相自然也知道,春秋战国的时候,列国的外交都是没有常性的,今天为了一些土地和人口打得头破血流,犹如不共戴天的仇敌一样,明天又会因为共同的利益而突然和好,仿若之前根本没打过仗一样。”
“这话倒也没有错。”丞相再度点头认可。
春秋战国时代各国确实是分分合合征战不休,齐楚,秦楚以及三晋就多次和平又多次交战,这些掌故,饱读诗书的丞相当然十分清楚。“你的意思是,欧洲诸国也如同春秋战国一样,打仗归打仗,但是不记仇,我们纵使和他们为敌,他们也不至于不死不休,反而会很容易谈和?”
“我正是这个意思。”孔璋马上回答,“这些夷狄最无常性,眼里只有利益,因此我们也不需要用****大义来揣度他们,尽管从奸恶的地方想就行了。西班牙现在是欧洲一个大国,但是周边的敌国也十分多,这些敌国现在正在联合起来对付他,战事如火如荼,他们又哪里有余暇再来跟我们置气?况且,我们需要西班牙人带来的白银,西班牙人也更加需要我们的商品,他们不会跟我们一直死都不休,只要我们给了他们台阶下,他们就会俯首。所以,以我们外务司的看法,我们完全可以襄助荷兰人把西班牙人打到只能苟延残喘,然后逼迫他们答应我们的条件俯首求和,再和他们继续贸易。”
“……你可有把握?”丞相皱起了眉头,探询地看着孔璋。
显然,听到有这么理想的结果,他已经意动了。
“十成的把握是没有,但是六七成是肯定有的。”孔璋一脸的笃定,似乎对自己的主意十分自信,“我们已经研判过了,只要我们做得好,让西班牙人没有拖延的心思,那他们就会壮士断腕,承认我们造成的既成事实,毕竟欧洲对西班牙人来说才是根本重地,他们要保住根本,就不会和我朝拼死对战。”
“司长说的这个结果确实是最好的,不过,难道我们这么想西班牙人就会这么做吗?”眼看丞相有些倾向于孔璋的说法,商相忍不住插话了。“万一西班牙人不这么做,我们岂不是图谋全部成空?”
“我们不是已经在打日本吗?只要把日本打下来了,也不会求着西班牙人,他们断绝几年贸易,我们就从日本人那里找补。”这下不是孔璋回答了,居然是丞相直接说。
“丞相……”周学智有些吃惊。
他不是惊诧丞相不接受他的意见,而是丞相这么说就代表他之前的腹稿就是倾向于孔璋的,那他刚才说的这么多话岂不就是反而恶了丞相?
“日本盛产金银,只要我们让日本臣服,应该就能够得到足以满足朝廷需求的金银,无非是搜刮得狠一点还是松一点而已。”丞相的面色十分沉静,显然在刚才两位大臣争论的时候已经得出了主意,“西班牙人如果懂事,就好办,不懂事理那我们也过得去。所以是他们有求于我们,而不是我们有求于他们。”
“可是……可是……”周学智还想说些什么,然后被丞相做了个手势打断了。
“商相的考虑也不能说不对,国家大事不是意气之争,更不能够莽撞行事。但是……也不能只顾利益不顾大义,刚才你说的前朝的仇跟新朝没关系,这种话我们内阁私下里面说说没关系,要是传出去了多伤人心?上党侯,我这不是呵责你,你也是为国办事,只是出发点不一样。”丞相再度摆了摆手,示意周学智不要为自己辩解,“但是你是商相,我是丞相,我不能完全从商业利益出发来考虑问题,至少不能让天下人觉得我们要这么做。如今天下的形势你也知道,大明已经亡了,大汉已经坐定了天下,但是这才几年,人心还没有适应过来,他们老觉得大汉的皇上和内阁不伦不类。你想想,如果我们打出一个为华夏子民报仇雪恨的旗号去打了西班牙人,这对民心来说是多大的鼓动?那时候他们就会觉得,我们这个朝廷才是真为华夏万民着想的朝廷!”
这段话倒是让两个朝臣同时色变。内阁的私下会议,向来百无禁忌,不过公然说大汉朝廷的是非,这话恐怕也只有丞相才敢说了。
不过丞相的意思倒是明白,新朝初立,他想要用一次打着为华夏子民复仇旗号的对西班牙的战争,来为新朝进一步拉取民心,巩固权威。也就是说,他的主意要比孔璋还要激进,是要直接参与到对西班牙人的战事当中了。
“丞相说得太对了,我们朝廷是国家公器,不能事事从商业出发,商业固然重要,但是若是只考虑商业利益,我们不如直接去当富家翁去算了!”孔璋马上附和了丞相的话,一副兴高采烈的样子。
他这表现自然也让周学智有些不满,不过丞相发话,分量自然和孔璋不同,他是不能公开反对的。
“我朝现在在忙于日本战事,恐怕也难以脱身吧?”他迂回地表示了一下反对意见,顺便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
“无妨,日本空有海疆,却没有海军,对付他们那些破铜烂铁也不至于让海军就无处再调动力量了,只要把陆军运上日本,大部分的战舰就可以再调走了。”丞相摇了摇头,“再说了,荷兰人现在也只是和我们来沟通而已,又不是叫我们现在就出战,时间还是有的。”
也就是说,打完了日本,就马上转过来和西班牙人动手吗?
“这是不是太急切了一点?各处烽火,国民也要休息……”
“打仗有赚到的也有亏本的,如果是倾全国之力四处攻伐,那自然是亏本的。可是如果每次都只是量力而行,只是适当地派出武力而且能够得到足够补偿的话,那就是赚的。商相既然是做商业的,那自然也知道,亏本的生意宁可一桩不做,能赚的生意恨不得从早做到晚吧?”丞相难得地跟商相开了个玩笑,显然心情是甚好,“打日本,就是赚的生意,只要能把他们的金银挖出来,这么点军费都不算什么。打西班牙……如果做得好的话,也是赚的,我可听说,西班牙人在吕宋有很多储藏的白银,还有大量的种植园,这可都是财富啊,大可以满足朝廷所需。”
接着,他脸上的笑容越发浓厚了,更多了些说不清楚的意味,“再说了,打日本,是陆军唱主角,打完了也该让海军唱唱主角了。”
……
周学智和孔璋面面相觑,一下子都沉默了。他们都感觉到,丞相这话大有深意,而且牵涉到了极为敏感的文武问题。
丞相不慌不忙地再喝下了一口茶,然后轻轻吐了口气。“恐怕你们还不知道,前几天我觐见陛下的时候,陛下告诉我,他决定以后陆海军大员,就该成为内阁的人了。”
第1556章 西洋
“什么?”两个人都是大惊失色,“此言何解?”
新朝重视军队,而且军队里面的勋贵也是最多,因为文武分离,多年来骄悍之气越来越盛,两位朝臣对军方的一些跋扈行径一直都是心有余悸,乍听到这个消息,谁不震动。UU小说,www.uu234.com
“你们可别吓着了。”丞相倒还是云淡风轻的样子,“按照皇上的意思,以后内阁当中要增设两个部,一个专管陆军一个专管海军,其首脑也作为内阁大臣,从陆海军当中选出。”
一听到这个消息,心惊之余两个朝臣也暗暗叫苦,军方的人在内阁之外就已经如此骄横了,以后进入内阁那还不是一样颐指气使?
“你们也知道厉害啊,但是这是皇上的意旨,我们只能遵从。”丞相微微叹了口气,“而且,我再告诉你们吧,预定第一任的陆军大臣,就是纪国公陈昇,现在太子已经到了辽东,把这个意思告诉他了,恐怕用不了多久他就该回京了。”
这个倒并不是很出乎意料,毕竟纪国公战功赫赫,是新朝定鼎的最大功臣之一,威望是军内最高,他来出任陆军大臣,恐怕也是名正言顺。只是……更加让人头疼了,谁能跟这样的人别苗头?
“你们也别摆出这副样子来,陈昇这个人你们还不知道吗,是刚峻了一点,但是不是个不讲事理的人,他能够进来是好事,没准还能够帮助我来弹压陆军将士呢,毕竟那些虎贲可不大服我。再说了,他的弟弟是财相,是我们的老同僚,难道他会不给弟弟面子吗?”丞相不期然间又开了个玩笑,“所以啊,既然事实已经摆在面前了,那就得想想办法,怎么化坏事为好事。”
“丞相看来,打完日本之后对西班牙人再打,就是化坏事为好事吗?”周学智似乎明白了什么。
“对,现在海军一直摩拳擦掌,想要大展拳脚,打西班牙人的话,一定要依赖海军,他们是绝对会拥护的。”丞相微微颔首,“陆海军大臣同时进了内阁,而且都是积年的老将,不是公就是侯的,气焰都是能冲到天上去的,要是他们都站在一起说话,那内阁还有你们说话的地方吗?所以要想个办法,拉一边压一边,让他们不至于一起朝着内阁发脾气。海军是新创的,胃口和脾气都没有陆军那么大,而且又是陛下的心头肉,拉海军一举多得,只要海军大臣一直支持内阁,陆军就算有什么意见也不至于让大家太难做。”
新朝的军队规模极大,每年需要消耗的军费都是个巨大的数目,一直都让内阁有难以支应的感觉,关键是军队还一直都不领情,反而觉得内阁拖拖拉拉,阻碍了他们攻城略地的步伐。陆海军大臣入内阁以后,这样的争吵恐怕会越来越多,与其如此不如一开始就早作打算,让军方的声音不统一总比让他们一起来威逼内阁要好。
可想而知,内阁以后在针对两位军方大臣的问题上,恐怕有得忙碌了。
“我明白了……我明白了……”周学智已经大致了解了丞相的真正意思,他也不敢再与丞相争执了,“丞相深谋远虑,佩服佩服。”
“不过因势利导而已,哪里谈得上深谋远虑啊。”丞相摇了摇头,“说实话,我身为雍国公,倒也不怕内阁多上两个陆海军大臣,这么做也是为了以后的那些丞相啊……对了,我要跟你们说清楚啊,牵制陆海军都只是为了国家公义而已,绝对没有针对纪国公的意思,等到纪国公回了京,你们决不能怠慢了他!”
“丞相大可放心,纪国公是何等威望,何等的英雄人物,我们敬仰佩服都来不及,哪里敢怠慢他!”孔璋连忙表态,“我们倒是怕纪国公带兵打仗多年养出了威风,对我们呼来喝去呢!”
“纪国公可不是那种人,他这个人你们又不是不知道,从来不计较个人私利的,就是有些峻刻不太会说话,你们不用担心太多。”丞相先是辩解,然后顺势又扫了他们两人一眼,“这么说来,你们是不反对我这意见了?”
“但凭丞相定夺。”两个人同时回答,周学智也不再唱反调了。丞相既然已经说到了这份上了,不管他有理没理,都没必要和他争执了。
“那好,我们就顺着这个意见继续往下说吧。”丞相再喝了一口茶,然后定了定神。
“打西班牙人,其实和这次打日本人一样,打只是个手段,不是目的,打完了是为了和谈的,不是为了和他们不死不休。所以,打之前我们就要想着怎么谈和。这就要靠两位了,毕竟一直以来能够跟西班牙人打上交道的就是你们。你们现在就要做准备,拿出到时候和西班牙人谈和的方略来。”
周学智心里暗暗叫苦,他本来就是反对和西班牙人打仗的,结果现在却要担负上到时候尽快促和的责任,这岂不是强人所难?
他的犹豫当然也落入到了丞相的眼中。“商相,我知道这个要求让你有些为难,不过还请你以国家大事为重,不要落入意气之争。”
“我岂敢以私心耽误国事?丞相放心。”这个帽子太重了,商相当然不敢背上去。
“其实商相也不用太过担心,西班牙人本土远在万里之外,和西班牙人交战,还真废不了太多功夫,需要费心的是怎么胁迫他们答应我们的条件而已。商相负责我国商务这么多年,谈判一定是很在行的了,能者多劳,这当然得让商相来负责。”丞相仍旧微微笑着,“不过,成事在天,若是到时候西班牙人一定不肯谈和,陛下和我都不会怪你。”
“谢丞相……”周学智总算松了口气。“下官定当尽心竭力。”
在商相全盘接受了丞相的意见之后,三位重臣一时无语,都在默默消化自己刚刚得到的信息。
“这件事是定了调子了,不过和你们这一谈,我突然发现我们还有一个地方做得很不够啊。”过了一会儿之后,丞相突然沉吟着说。
“丞相是指什么?”孔璋有些不明所以。
“我们对西洋各国的国情都太不了解了,简直就像是在盲人摸象,只能靠着估计来行事。”丞相不紧不慢地说,“这样是不行的,我朝以后还会继续向海上扩张,和西洋各国的经贸往来只会越来越大,要是继续这样两眼一抹黑,还怎么为国谋利益?”
“丞相的意思是……?”两位大臣相互看了一眼。
“西洋诸国林立,但是我们现在直接打交道的也不过是寥寥几国而已,所以我们只能够根据传教士们给的只鳞片爪来对付西班牙人和荷兰人,少了很多可以利用的机会。其实既然诸国林立,那相互之间就肯定是矛盾重重,其中大有我朝施展纵横之术从中牟利的空间,浪费了岂不可惜!?前明喜欢关起门来不问世情,自以为大明就是天下,西洋不过一隅,这种想法我们可要不得。”
在西洋合纵连横?
因为实在有些震惊,孔璋和周学智都显得一片茫然。
“不知道……不知道丞相到底打算怎么合纵连横呢?”好一会儿之后孔璋才问。
“我现在哪里知道?对西洋的情况,我和你们一样不甚了了。但是就因为大家都不甚了了,才需要进一步去了解,而不是故步自封。”丞相的脸色变得越来越凝重,“这样吧,作为第一步,我们派出一个使团去西洋,让他们看看现在西洋各国到底是什么样的情况,再看看又有哪些国家与西班牙人不睦,可以为我朝所用……”
“派遣使团去西洋?”这两位朝臣更加惊讶了。
“怎么,很奇怪吗?西洋人多久之前就来到我们的家门口了,结果我们却故步自封,自以为这小小一隅就是天下,结果让人家直接打上门来了,不光海外的子民被人屠戮,西洋人还上了岸,把澳门给占了不说,还四处虎视眈眈。这种情况不能持续下去了,从今以后大汉应该睁开眼来,多多了解一下外面的世界,不能局促一隅。”
“丞相说得有理……很有道理。”两个人心思各异,但是还是纷纷点头。
“你们干脆今天就开始准备吧,孔璋你在外务司里面先组一个使团,趁着我们还没有跟西班牙人动手,先渡海去西洋,带好国书一个一个国家去,好好看看西洋,看看他们好的地方在哪里,坏的地方又在哪里,别净只等着别人跑上门来。”丞相开始下了命令,“挑几个归附了我们的西洋人,让他们带过去做向导,要老实可靠的。另外,商业部也挑些人,和这些西洋国家把通商的事情也都谈好,多与几个国家通商,我们就多了几分纵横西洋的本钱。”
“会不会……会不会兴师动众,动静太大啊?”孔璋微微犹豫了一下。他的手下里面,精通西洋各国事务的人实在太少了,如果要组织一个使团的话,那他手底下就不剩下几个这样的人才了,以后和这里的西洋人打交道也会麻烦许多。
第1557章 - 外交内政
“怕什么动静大?就怕动静不大!”丞相随手挥了一下,“人家已经做了几百年的活了,我们现在赶着做,不动静大点怎么行?西洋路途遥远,使团人选也轻忽不得,你这阵子就用点心吧。”
眼见丞相已经用了如此不容置疑的语气,孔璋心里纵使有意见也只好压了下来。
“是,丞相,我回头就去安排。”
“好,今天就说到这里吧,我们先把刚才商量的对西班牙人的事情写个条陈出来,供陛下参考,使团的事情我也会跟陛下另外写一个条陈的,你们都抓紧去办吧。”接着,丞相再度挥了挥手,几位一直静候在武英殿里面的书记官也纷纷走了过来,开始拿出自己刚才记录的会议纪要供几位大臣垂询。
“对了,那个日本的使节现在还在你们商业部那里吧?”仿佛是想起了什么似的,丞相再问商相。
“对,幕府的使节现在被我们下面的人留在了京里面。”一说起这个,商相周学智的心情也顿时好上了许多,脸上也布满了笑容,“照着我的吩咐,他们现在不紧不慢地跟着那个使节谈判,时不时吓唬吓唬他,可把他给折腾惨了……反正下面就是不跟他谈出个结果来,一直吊着他们,这样他也离不开京城。”
“现在已经开了春了,如果我们再不着急就不对劲了,难免那个使臣会起疑心。”丞相沉吟了一下,“差不多你也可以亲自见一下他了,言辞严厉一点,要让他知道我们对幕府的行径十分生气,然后你再给他们提一个期限条件,让他们在那之前赶紧把铜运过来——这样才像是我们大汉的作风,使臣也未必会起疑了。”
“好的,我回去就准备召见他。”商相满口应下。他在丞相这里憋了气,还真想要在外邦的使节面前好好发泄发泄。
“你们要好好做,事事用心啊,不然的话陈昇过来了以后,看到我们拖沓疲惫的样子,那还不是天天要大发雷霆?。”因为心情甚好,丞相又开起了玩笑,“也不知道他到时候听到朝廷要打西班牙人,该是什么心思?”
此时远在千里之外的陈昇,当然不知道自己已经成为了丞相和几个老兄弟一起打趣的对象,他今天百忙当中得以抽出了空来,准备觐见太子殿下。
自从从太子殿下那里得知了陛下打算调他回归京城充任陆军大臣的消息之后,秉持着一贯的认真负责的态度,他已经在着手准备交接事宜了。虽然他不知道继任他辽东军总司令官职务的人选,到底是从辽东军内部挑选还是从外面调任,但是早一点作出交接的准备总是没错的。
他在这几天里面已经写了很多文件和信件,一些用来给自己的继任者做参考,一些则是写给自己的部下们,告诫他们在自己走了之后一定要奉公守法,再也不能越雷池半步。不过,因为自己现在远在金州城,有很多事情不方便做,他让自己的心腹参议官宁泽光赶紧赶回辽东军总治所沈阳城暂时主持交接事宜,先把辽东军的钱粮以及军火仓储的账目盘点清楚。
忙了好几天之后,虽然精力过人,他也还是感到有些疲惫,总算稍微偷了空得以觐见太子。
和住在军营里的陈昇不同,太子殿下是住在金州城内最好的驿馆里面的,自从太子殿下入住之后,这个驿馆一直都有慕名而来的平民驻足围观,每次太子从驿馆当中出去巡视,都会在这群人当中引发沸腾一般的喝彩。虽然卫兵们担心会影响到太子殿下的安全,想要驱散他们,但是太子却阻止了他们。
当看到威名赫赫的纪国公陈元帅来访的时候,围观的民众都爆发喝彩,而陈昇也不管他们,直接随着卫兵来到了驿馆里面。
因为太子殿下的入驻,平时熙熙攘攘的驿馆现在空空荡荡,倒是多了几分幽静。
一直在读书的太子一听到纪国公亲身来访,当然也没有让他等候,直接就让他觐见。
“臣参见太子殿下。”来到了太子的居所之后,陈昇先是一丝不苟地躬身行礼。
“纪国公不必多礼。”太子连忙让他免礼,然后有些好奇地看着对方,“不知道纪国公突然来访所为何事?”
“臣是为了高丽之事而来。”陈昇的回答十分直接。
“高丽之事?”一听到这句话,太子不由得也严肃了起来。“还请纪国公详细道来。”
在他出京的时候,父皇就已经将大汉驻高丽使团和高丽王室之间的争执告诉了他,并且还全权委托他来处理高丽之事,所以他这阵子一直都在为这件事该怎么处理而伤神,自然十分重视。
“臣本应该之前就与太子殿下禀告此事,但是当时一来还没有掌握全部情况;二来还不知道太子殿下已经全权负责此事,所以没有立即禀告,还请太子殿下恕罪。”陈昇却先告了罪。
“国公何罪之有?”太子摇了摇头,“我……我只是懵懂少年,如此军国重事,本来就应该持重行事。”
“殿下不必妄自菲薄,以陛下的识人之明,既然能够全权委任于殿下,那自然是不会错的。”陈昇难得地笑了笑,“殿下,今天臣刚刚收到了消息,驻高丽使团的团长施高艺即将赶来金州,很快就将会求见殿下。”
施高艺是使团团长,按理来说是不能够轻易离开驻在国的,这次选择启程,看来是得到了国内外务司的允许。他也颇懂做人,在启程之前还派了快船来跟辽东打了招呼,所以陈昇才能先一步受到消息。
“什么?这……这……”太子一下子有些吃惊。“他来辽东见我?”
对太子而言,施高艺也算是这次的事主,他还在想怎么处理对方,没想到他却主动跑来辽东来求见他,着实让他惊诧。
“太子殿下要巡视的是辽东和高丽,以殿下的身份,使团团长亲自跑过来打个前站也合乎情理。”陈昇微笑了起来,“只是,这位施团长是出了名的七巧玲珑心,恐怕也不会只为了迎接殿下而已啊……”
“国公也觉得事情有蹊跷吗?”太子更加紧张了,“这位使团长跑过来,恐怕也是因为有些心虚吧……如此看来,高丽国主对他的指控倒也不是完全捏造?”
“要说完全捏造,那自然是不大可能的……高丽国主哪里有胆子陷害****大员?”陈昇的笑容越来越深了,“不过,人至察则无徒,施团长多年来在高丽也算是纵横捭阖,极大地维护了我朝在高丽的利益,就凭这个也能够记一功,到也不能完全以罪人视之。”
“……国公的意思是,施团长是功臣,不应该凭着高丽国主的控诉就治他的罪吗?”太子马上问。
“治罪不治罪,这是太子殿下一个人才能做的决定,臣不能代太子决定,”陈昇微微摇了摇头,“殿下不要因为臣的三言两语就做决定,不如再看看,依着本心来处理,反正陛下已经给了殿下全权。”
眼见纪国公一点都不想干涉他的决定,太子不由得感到有些气结。驻高丽使团的团长好歹也是朝廷中的一个高级官员,现在这样的大官、甚至包括高丽国主本人,前途祸福就全部交到他的手中了,他还没有做过如此重大的决定,因此不由得有些忐忑。
“纪国公,高丽国主说在高丽,有汉人仗着和使团的关系,大肆敛财,贪婪横暴,肆意欺凌高丽人,使得高丽多处出现了流民,苦不堪言,而且使团是知情不报,有意包庇……这些事都是真的吗?”想了一会儿之后,太子再问。
“若说全部是假,那也不对。”犹豫了片刻之后,一向直言直语的陈昇,也给出了一个颇为弯绕隐晦的回答。
“也就是说,确有此事,而且类似的事情还不少?”太子听明白了他隐含的意思。
然后,他微微有些恼怒了,“如果真要有类似的事情的话,那我就不能不管,****的名誉,怎么能够被一群害群之马给败坏掉呢?高丽一直对我国颇为恭顺,如果因为一小撮横行不法的使团官员就寒了心的话,那就太糟了。”
“殿下,此事倒也没有那么简单,请息怒。”眼见太子突然发怒,陈昇连忙劝谏了他,“使团也有种种不得已的地方,也不能全部怪他们。”
陈昇为和他其实不怎么相干的使团说话,主要是因为所谓“欺压高丽人的不法行径”里面,有不少就是辽东军干的,为了扩大财源补给军需,辽东军一直都参与在中国和高丽的边界通商当中,获取了大量的利益。另外,高丽北部和大汉交界的地区,现在已经有了大量汉人控制的参场和农庄,他们的后台其实也是辽东军,也正是因为有了辽东军,这些商人才敢这么肆无忌惮欺压高丽人,造出了高丽那么大的民愤。
这些事陈昇之前一直是知道的,也默许了。现在辽东已经渐渐平定,辽东军的财务和供应已经没有那么紧张了,因此陈昇也打算让辽东军退出这些行当,让真正的商人来接手。
“居然是如此因由?”当听完陈昇的解释之后,太子顿时就有些茫然。
他开始感觉这件事有些棘手,并不像表面上那么好处理。毫无疑问,作为太子,他应该秉公来处理,以免让藩国和天下人寒心,可是辽东军是大汉军队的主力军团,功绩是头等的,之前做的一些事也是事出有因,他真的不想因为高丽而打击辽东军将士的军心。
“纪国公,可有什么两全其美的法子吗?”想了一会儿之后,他忍不住问陈昇。
“此事牵涉到辽东军,臣不敢妄言。”陈昇还是没有松口,不肯用自己的身份来影响太子,“臣只有一句话建言殿下——世上大多事都不是非黑即白的,世上大多人也不是好坏二字就能区分开的,殿下。治国讲究的是权衡利弊,折衷行事,而不是一定要分出个好坏黑白来。”
“权衡折衷……”太子口中几次默念了其中的两个词,品味其中的含义。“纪国公的意思是,既要做出点表示来安抚一下高丽人,也不要太过于伤及我方利益,要折衷处理吗?”
陈昇只是微微笑了笑,没有再回答。
“……”太子低下了头来,又静静思索了许久。
“不管怎样,辽东军的人必须退出这些营生,而且以后不许再参与其中。”良久之后,仿佛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太子终于抬起头来看着陈昇,“军人不得涉足经商是父皇钦定的国策,必须坚持到底。之前哪怕情有可原,到现在也该收手了吧?我朝给官兵的薪饷都是历代罕有的,就在再有胃口也该喂饱了吧?还请国公一定要颁下严令,以后要严厉禁止类似行为!否则我无法坐视不理!”
太子的语气罕有这么重的,倒是让陈昇愣了一下,不过他很快就反应了过来。
“太子说的也正是臣心里所想,如今辽东已经安然平定,女真或者蒙古人都已经无法为患,之前很多做法现在都不需要再做了,臣现在已经命令下去了,以后禁止辽东军中任何官兵牵涉其中。而且,辽东建省之后,辽东军也会受到更多的约束,不至于再和以前一样。”
“那就好……”太子终于舒了口气。
“不过,辽东军撤出之后,太子殿下打算把那些大汉在商栈、田庄、参场怎么办呢?那些都是大汉商人的财产,都送还给高丽吗?”陈昇忽然问。
这个问题有些尖锐,然而太子刚才确实也想到了。“这些财产都是大汉国民的财产,不能归还,但是未来这些商人只能守法经营,不要再做那些鱼肉乡里,破坏两国关系的事情了……”
虽然表面上太子是在约束这些商人,但是暗地里已经承认了他们在高丽攫取的利益,只是要求他们为了大汉和高丽的关系、以及对高丽的控制着想,以后约束一下而已。
“太子说的办法当然好,不过……以高丽人的秉性,肯定是会得寸进尺的,如果我们让辽东军都撤出了,这些商人都后面没有后援了,到时候高丽官员肯定会勒索威逼大汉商人的,”陈昇还是不动声色,“与其后面麻烦,还不如先把这些商人都召回来算了。”
“此事万万不可!”太子不知道陈昇这是在故意试探他,马上就表示了反对,“这些产业都是大汉商人一点一点积累出来的,怎么能够拱手让人?我是要维护两国的邦交没错,但是也不是牺牲大汉商人的利益委曲求全,照我看,这些商人不必撤出,继续在高丽经营就是了,我会让高丽人保证他们的产业不受侵扰的。”
顿了一顿,也许是觉得自己说得太过于蛮横和露骨,他又不自觉地为自己的理由辩解,“高丽国朝臣上下极为**,就算把这些产业都还给高丽人,也肯定会被他们上下贪墨的,他们又不善经营,最后会把这些产业都搞得破败不堪。与其如此,还不如让大汉的商人继续来经营,这样对大汉好,对高丽也是好事。”
听到了他的辩解之后,陈昇也笑了出来。
“殿下既然知道高丽上下横行不法,那怎么能够相信他们的官员会在辽东军撤出商业之后,还会投鼠忌器,不欺凌大汉的商人呢?”
“这……我朝是高丽之上国,高丽本就应该以恭顺对待我朝,我绝不会允许他们欺凌我国商人。如果高丽官员真的敢这么做的话,那时候他们就再也没有借口可找了,大汉可以一个个地惩办他们,让他们赔偿。反正,只要大汉这边稍微有些,就能够保住大汉商人的产业,不必一定要辽东军来牵涉其中,白白败坏了军内风纪。”稍微犹豫了一下之后,他又略微放低了声音,“另外,辽东军每年都有大量的军士退伍,可以将这些退伍兵安置在大汉商人的产业当中,大汉商人互相联保,也不会害怕高丽地方官的欺凌。”
他说完以后,突然感觉有些忐忑,不安地看着陈昇,仿佛就像是一个等待着老师批阅答案的学生一样。
陈昇却一开始并没有说话,只是不住地打量着太子,好像在感慨什么似的。
正当太子准备再发问的时候,他突然长叹了口气。
“太子说得对,就该这么做,如果是臣的话,臣也是如此打算的。”
随着天下日渐安定,大汉的军事需求越来越小了,于是每年都会有大量军士退伍,辽东军自然也不例外。这些军士在离开军队的时候,除了发了一笔退伍金之外,都需要地方安置。
大部分的军官都会依照各自的军阶和军功授予田地,这些退伍军官在回到家乡之后,因为多年的从军经历锻炼出了服从的习惯,而且掌握着军事技能,于是就会成为大汉地方理政的中坚力量。但是天下的田地毕竟有限,尤其是大多数在改朝换代的时候没有遭遇过兵灾的内地省份,朝廷只能从前明宗室和一部分伪官的私产当中没收田地,这么多年分发土地下来,余田已经很少了。
为了解决这个问题,让退伍将士能尽量多地享受到晚年生活,朝廷上下也争议了很久,最后拿出了两个解决办法。
一个是鼓励各地的军团在边疆省份屯垦开荒,然后把这些田地授予给退伍的士兵们,让他们变相地移民实边。
但是这种做法一开始就受到了不少质疑,因为边疆大多数都平定没有多久,能够稳定耕作的土地太少了,分不到多少人,另外边疆的环境大多数十分恶劣,纵使开荒也十分难以耕种,没有多少士兵愿意因为能得到授田就留在这里务农。
如果强行将他们束缚在土地上的话,前明有过深刻教训,前明为了给国家省钱,规定各地卫所的士兵作为军户必须世代当兵,然后耕作卫所的土地,但是卫所的田地最后会慢慢被流入到千户等指挥官的手中,最后这些军户只能世代被束缚在土地上,无法改变自己和后人的身份,与奴隶无异。
大汉君臣都是从明代过来的,前明军户的惨状他们也见识过不少,十分不愿意让往事重演。
于是经过了长期的讨论之后,大家又提出了另外的解决办法,那就是将边疆的土地以大片庄田的形式送给有功劳的退伍军官,用这些人来巩固边疆形势——这些边疆的地主在当地可以组织民防队,协助大汉军队维持地方治安,而退伍士兵则可以自由选择,如果愿意的话就留在边疆,如果不愿意留的话大汉官府帮助寻找出路。
和前明不同,大汉的官府本身就是一个庞大的经济体系,内阁所代表的官府的名下拥有当年云山行的所有商栈、海船和货物产业,而且还大量的工厂、矿山和田庄,这些产业本身就具有巨大的人工需求,能够吸纳就业人员十分庞大,于是这些地方就成为了退伍士兵最大的流向地。由于这写士兵在从军生涯当中大多数都锻炼出了好身体,有些人还学会了养马、机械等等实用技能,再加上又习惯了本分听话,所以他们也成为了各地所喜欢雇佣的工人,两边都十分满意。
就这样,在辽东各地,新征服的土地上已经遍布了大片的田庄,一路甚至扩展到了高丽境内,而这些田庄的主人们也大多数把自己的成年子弟都送到了军队当中当兵。和大明的军户不同,这些人是主动为之的,是出于对军队的感恩、顺便为自己家庭继续寻求保护。
所以,陈昇说辽东军“退出”,又哪里是那么容易退出的?太子也不过是另外寻个名目而已,正规军不允许做的事情,退伍兵做起来就名正言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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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更合一六千字
五一、五二、五三,放假三天,也祝大家节日愉快
第1558章 有功当赏
陈昇确实十分感慨,他在沈阳的时候,身边那些从京里过来的文武官员,人人都说太子脾气温和,但是失之于柔仁。今天一看,毕竟还是陛下的骨血,骨子里还是有陛下的雄悍之风,只是表面上多了一些花样而已。
皇上应该也放心了吧……他在心里暗想。
“太好了!多谢元帅。”眼见陈元帅赞同了他的处理方案,太子欢喜不已。他毕竟还是个少年人,特别重视长辈的评价。“那……那我到了高丽之后,就按着这个调子行事就可以了吗?”
“为政者最重坚定,不管做出了什么决定都要坚持到底,太子殿下既然计议已定,那就不要再有游移,照着自己的想法做就是了。”陈昇收敛起了笑容,恭恭敬敬地对太子说,“太子殿下聪慧绝伦,仁厚端方,实在是我朝之福。”
“国公不要再奉承我了,我会当真的……”被他如此称赞,太子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两个人同时大笑了起来,一时间房间内竟然又出现了几分不受两个人身份约束的欢乐气氛
…………………………
又是一个晴朗的早晨,天才刚刚放亮,金州城内的居民们就开始次第起床,开始了新一天的繁忙生活。
金州本来就是一个繁华热闹的城市,这些年来规模越来越大,各地的商人齐聚。最近因为太子巡视辽东并且把金州当成了驻节之地以后,周边慕名过来想要一睹天家风采的居民越来越多,连带得让金州城变得愈发拥挤繁华起来。
不过,太子事务繁忙,要么一直巡视在外,要么就一直在驿馆里面深居简出,所以街面上能够看到他的次数极少,久而久之围在驿馆门外的平民百姓也就越来越少了,金州城和它的居民们已经渐渐地适应了太子亲临的状态。
不过,驿馆周边的戒备并没有因此而松懈下来,围在周边的卫兵依旧整日轮岗,日夜不停地守卫着这里。
当一辆马车从驿馆外的大路上向驿馆驶过来时,很快就被卫兵给拦截住了。很快就有卫兵进入了车厢,一边核查马车的主人身份,一边检查车厢内是否有可疑物品。
折腾了许久以后,这辆马车终于被确认了身份,得以放行。
这辆马车里面载着的就是大汉驻高丽的使团团长施高艺,他是昨天晚上从高丽坐船来到金州城的,一走下船,他连夜找了当地的地方衙门报明了自己的身份,然后马上提出了觐见太子的请求。
说起来,虽然这些年来他一直在高丽任职,但是其实他一直依靠海船往来京城和高丽,这次还是他第一次来到辽东,看到这一番不逊于内地城市的繁华气象,他暗暗也觉得新朝确实福泽深厚。
他之前从京里的外务司旧日同僚那里,得到了秘密传递过来的消息——就在他将指责高丽国主对大汉不恭顺的报告,递交到了京城之后,高丽国主也已经通过驻大汉的使节跟陛下告了状,痛陈使团上下骄横跋扈、横行不法的劣迹,于是这已经成了一桩不大不小的公案。同时,他还听说,陛下已经将高丽事务全权交给了巡阅辽东的太子殿下来处理。
得到这个消息之后,他心里对高丽国主的痛恨不由得更加多上了几分,然后马上跟国内请求先行前去辽东迎接太子,并且在得到了国内的允许之后马上就踏上了前去辽东的旅途。
他的想法很简单,既然这已经成为了一桩公案,而且太子貌似就是最后的裁断人,那他就应该跑去太子殿下面前,努力在他心里留下一个好的印象,只要太子对他有个好印象,到时候要脱身就简单多了。
就这样,带着同僚们同样强烈的渴盼,施高艺直接踏上了前往金州的海船。
来到金州之后,他原本以为太子事务繁忙,怎么也要等上一段时间才会接见他,但是他没有想到,在今天一大早,他就收到了通知,太子打算在今天就接见他。
虽然通知里面并没有再说到其他的东西,但是老于世故、沉浮了官场多年的施高艺,依靠自己多年练就出的嗅觉,还是感到了有些不对劲。
虽然他是大汉驻高丽的大使,但是比之太子殿下那只能算是微末之臣,而且辽东是军政大员齐聚的地方,太子这么快就接见了自己,只能证明他十分重视高丽的问题,并且已经关注到了自己。
如果是在平时,他会对此感到十分高兴,但是现在他只能感觉到挥之不去的压力。
太子这么关注自己,当然只可能有一个原因,那就是大汉使团和高丽王室的纷争已经传到了京城和皇家的耳中,而且上面对自己也有些看法。
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啊……
这个老于世故的官员,此时心里却有说不出的不安和忐忑。
在馆内随从的带领下,他来到了驿馆的偏厢里面,还没有等候多久,门就又重新打开了,一个身着便装的少年人快步走了进来。。
“臣驻高丽使团团长施高艺,参见太子殿下!”施高艺马上深深一揖。
“施团长请坐。”太子先自己坐上了整座,然后示意他也坐下。
施高艺慢慢坐了下来,他是表情愈发凝重了,他听得出太子客气当中又保持了距离的态度,因此更加担心了。
“施团长一路远道而来,辛苦了。这么多年来施团长在高丽劳心劳力,也为国立下了不少功劳,可谓是国之干城。”太子虽然口里说着这些表扬的话,表情却一片沉静,看不到什么热情,透露出了自己的真实态度。
“为国效劳乃是臣分内之事,岂敢居功!不但无功,惹下了乱子,反倒有过。”施高艺马上又垂下了腰,“还请殿下恕罪!”
“乱子?什么乱子?”太子好像很好奇一样,直接反问。“还请施团长详细跟我说说。”
施高艺脸色微微一窒,他明白太子看来是对他闯下的乱子有些不满,所以用这种方式来警告自己。
“臣有罪,请太子殿下恕罪!”他这下直接站了起来,然后再度弯下了腰,“臣身为大汉使团团长,没有让高丽顺服天威、政通人和,反倒惹得高丽国主上门告状,辜负了陛下和丞相的信任,实在是有负国恩!”
“好了,施团长,坐下吧,不必如此。”看到对方如此做派,太子心里稍微也舒缓了一些。“高丽国主之前是被国内政变推下台之后,由我朝重新迎立的,按理说他受了我朝天大的恩惠,应该感恩戴德才是,怎么这下反倒来告状,到底为什么?”
尽管坐下的时候重新整理了衣裳,施高艺还是有些狼狈,他心里知道太子看来是不好糊弄的了。想了好一会儿之后,他终于重新整理好了措辞。
“高丽国主李珲,可以说是个鹰视狼顾之辈。他为人残忍即刻,对臣下动辄行重罚或者直接杀戮,所以之前在位的时候就惹起了国内的极大仇恨。他被政变赶下台,固然有乱臣贼子作乱的原因,但是国主倒行逆施激起臣下的仇恨却也是事实。在我朝为了匡扶纲纪,把他重新迎立之后,为了辅佐他还设置使团,一方面保护他的人身安全,一方面也是为了免得他继续倒行逆施惹起民乱。哪里知道……这些年来我们尽心尽力辅佐国主,结果国主反倒责怪我们对他掣肘太多,说我们过于跋扈,哎……”
一边说,他一边摇头叹气,显得十分心寒齿冷的样子。
他有意回避了自己这边的责任问题,先攻击了高丽国主李珲一番,提出了他旧日的斑斑劣迹,这是为了先在太子心中植入一个对高丽国主的坏印象,尽最大可能地减少自己这边的责任。
“之前我在书斋读书的时候就听过高丽国主的事迹,老师还以他作为反例,提醒我治国不能对臣下太严苛残忍,想那国主确实有不少失德之处……”太子点了点头,倒是并没有反对他的这个说法,“他是高丽正统国君,高丽又是我朝的藩国,他被臣下谋反废掉了,我朝当然不能不管,不过我朝之前迎立他的时候也跟他明说了不能再倒行逆施……”
大汉自己就是从大明国内谋反起家的,赵字营多少年经营,最后推翻了夺了天下,他们说什么“正统”、“纲纪”听上去本来是很可笑的一件事,迎立李珲复位本来也不是为了什么正统纲纪,而是为了借机控制高丽,然而尽管上上下下都知道这只是干涉高丽国政的遮羞布,但是招牌毕竟是招牌,是不能不提的。
这个招牌很有用,可以作为大汉未来干涉周边几乎所有国家的借口,比如这次对日本的征伐,就可以打出“为日本恢复纲纪,惩治乱政之臣”的旗号来。以后,对更多国家都可以如此做。
“是啊,我等一直就在跟国主谏言,水可载舟亦可覆舟,万万不可再重蹈覆辙,可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国主终究还是虎狼之性啊……”施高艺又长叹了口气,“国主虽然因为之前的变故,给人弄瞎了眼睛,但是雄猜刻毒的性子一直都没有改,只想着要大权独揽重新享受当年的威风,他现在可是恨极了我们,哪里还会想到我们当年帮了他多大的忙?这种忘恩负义的事,想想还真是让人心痛难平。”
他长吁短叹了许久,显得既沉痛又忿恨,委屈至极。
“所以,施团长的意思是,之所以会出现这样的纠纷,就是因为高丽国主雄猜忌刻,忘了我朝当年对他的恩惠,觉得使团对他掣肘太大?”太子微微垂下了视线,并没有为施高艺的长吁短叹所动,“那……高丽使节说使团行事跋扈,从未将高丽国主和高丽朝廷放在眼里,事事强逼高丽上下遵从,以至于惹得国主和朝臣都敢怒不敢言,是否是真的呢?”
太子如此冷静的表现,再度让施高艺心里一凛。他发现虽然只是个少年人,但是太子殿下比他想象得要聪明敏锐许多,也镇定沉稳了许多,简直就不像是个少年人。
他之前听说过,太子一直在书斋当中接受各类精心挑选出来的老师的教导,而且本性极为聪慧,学得很好,从今天所见来看,这些传言果然是有根据的。
太子能学得这么好,对天下人来说当然是好事,然而对现在的施高艺来说却是一件坏事了,不好糊弄的上司是每一个下属最害怕的。
“……要说完全没有类似的事情,当然也不至于……”沉吟了片刻之后,已经微微额头冒汗的施高艺低声回答。
事已至此,完全不认账全推到李珲那老儿的头上当然已经不可行了,但是还可以避重就轻。“高丽国主复位之后,因为已经是个残疾人了,而且之前太失人心,为了让他可以顺利施政,不至于再碰上被人反逆的倒霉事,遵照丞相和孔司长的意思,我们尽心竭力地辅佐了高丽国主,但是……但是国主的性子太子也是知道的,有时候……有时候我们会太过于心急,难免会惹出别人越俎代庖的讥讽……”
“仅仅是越俎代庖而已吗?从高丽反应过来的情况来看,已经是无视高丽国君和朝廷了吧?他们说我们使团是公然不请示国君和辅政大臣,直接下令高丽朝官和地方官,”太子微微摇了摇头,不太相信他的话,“有这种事吗?”
“这……这个……有时候会有吧……毕竟很多事情比较紧急,也来不及请示国主了高丽辅臣……”施高艺额头上的汗越来越浓厚了,“我等也并非想要如此行事,只是奉了丞相和孔司长的严令,必须让高丽和我朝的行事步调一致,所以有时候不得不心急了点……”
“你的意思是都是丞相催的太急,所以不得不强行催逼高丽君臣?”太子仍旧不动声色。
太子这平静的态度,无形当中更加让施高艺感到压力越来越大,竟然有一种当年面对丞相时的局促感。
他拉出丞相和孔司长的名头,本来是为了给自己当挡箭牌,可是太子好像却完全不吃这一套,仍旧催压了过来,这让他心里更加慌乱了。
他当然不敢继续拉他们来挡箭了,那两位都是朝中的大人物,责任再怎么也不会落到他们的身上的,自己说得越多,就越会受到他们的嫌隙,还不如自己一个人揽下来。
“臣绝无推卸责任之意,还请殿下明察!”他抬起了头来,“丞相和孔司长都是为了大汉的利益着想,并没有刻意欺凌高丽君臣的意思,本意反而是为了让我朝和高丽能够共享平安治世。是我们下面的人领会上意以后没有执行好,最初的时候还对高丽国主有几分礼让,但是久而久之,臣等已经习惯了在高丽可以发号施令的日子,越发肆无忌惮,以至于后来经常都有越权,完全……这是臣等自己的责任,还请殿下恕罪!”
看到对方的态度越来越低,而且终于承认了有做得不对的地方跟自己请罪,太子总算缓颊不少了。他年纪小,而且是第一次出来为父皇办事,最恨别人不尊重他,把他当小孩子看,只想着糊弄自己,所以刚才施高艺跟他闪烁其词的时候他就忍不住敲打了对方,现在看来效果还很不错。
“总算你还老实……父皇屡次教导我做事要实事求是,不要想着掩饰,最后只能害人害己。他对大臣们也一直都是如此要求的,我也深以为然。做得不对的事情老实承认就好了,一直躲闪着不承认,旁人只会觉得你样样都做错了,”太子板起了脸,不自觉地学起了自己的老师们的语气,“高丽使团在高丽驻扎了多年,功劳是有很多的,做错了一些事也无可厚非,何必非要虚词掩饰,那只会让人觉得诸位多年在高丽什么都没做好,反倒是给人坏印象了……”
功劳是有很多的?在太子殿下的这段话里面,施高艺听懂了这句话。如同是沙漠中的人碰到了甘泉一样,他一下子就感觉自己全身都松软了不少。
从殿下这话的隐含意思来看,他并不是一概否定了高丽使团的作为,而是持肯定态度的。
“前天,纪国公本人来找过我,专门就说过你们高丽使团的事情。”还没有等对方回话,太子就继续说了下去,“他说你们高丽使团这么多年,虽然有过一些专横跋扈的作为,但是一直以来都维护着大汉在高丽的利益,归根结底也是为了大汉。这些年来,国朝与高丽的贸易量越来越大,而且有越来越多的商人在高丽参与经营发家致富,这当然是你们的功劳。”
“纪国公……谢纪国公!”施高艺暗暗松了口气,暗中感谢了一直在帮他给纪国公说好话的高丽驻军军官们。这么多年来,他一直都曲意逢迎这些武官,讨了他们的欢心,现在看来这果然是先见之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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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更一段
第1559章 送别
“不过,除了夸奖你们之外,他也说了一些问题,他说使团这些年来一直都有人利用自己的身份地位,包庇亲戚、甚至自己参与到高丽经商当中,霸占了不少高丽人的产业,大发横财,这些事是真的吗?”太子低声问。
“这……臣虽然一直严加约束,但是,确实有些人参与到了其中,臣有失察之过。”施高艺感觉很为难,但是他不敢再欺瞒太子了,只好认了下来。
“这些人里面,有没有驻军的军官?另外,有没有辽东军的军官也参与到了其中?”太子继续追问。
施高艺感觉更加为难了,这事肯定是有的,可是人家刚刚为自己说了好话,自己哪里能够去说人家的坏话?
“大汉文武分离,使馆驻军虽然名义上听从臣的节制,但是其实臣并不能对他们发号施令。另外,大汉一直尊重武臣,臣也着实不敢干涉武事,至于辽东军,臣从没有去过辽东,就更加没有联系了……所以,对驻军和辽东军的问题,臣实在不太清楚。可能……可能也许有吧。”为了不得罪军方,施高艺宁愿采取了装糊涂的方式,失察总比得罪他们要好。
“你和驻军的军官朝夕相处,居然不知情?那好,我告诉你吧,纪国公已经跟我承认了,驻军确实参与到了其中。而且不光是驻军,就连辽东军也参与了,里面有不少人都私下里包庇他人经营商业,甚至还自己来亲自经手。”
纪国公居然这么老实就承认了?施高艺有些吃惊,他以为以纪国公的名望之高地位之尊,太子应该没办法太过于逼迫,却没有想到这位元帅居然自己跟太子坦白了情况。
纪国公这么一手,既然他陷于仓促之间的被动,但是又无形当中为他推开了大多数的责任,毕竟如果辽东军牵涉到其中的话,他这个使团团长的责任就小了很多了。
“原来……原来真有此事,真是让人意想不到!”施高艺感叹了起来,“殿下,朝廷一直都有严令,不允许军人参与到商业经营当中,辽东军内有些害群之马顶风作案,确实大大不该,需要大力整饬!”
“辽东军的问题自然有纪国公来处理,不用施团长劳心,纪国公既然能把这件事上报给我,那他自然也知道应该怎么处置。”太子并没有为他的表现所动,“施团长,我只问你,这些事情你都参与了没有?”
“绝无此事!”施高艺马上大声喊了出来,“殿下,我在高丽多年,一直都以维护大汉的利益为己任,若说有时候过于蛮横,没有注意迎合高丽国主和朝廷的观感,那确实是有,臣以后也会尽量更改,但是违法大汉律令的事情,臣绝对没有做。臣敢发誓,若有欺瞒太子,任凭处置!”
他说得十分自信,不过确实也是实际情况,他被任命为驻高丽大使,一直都想着要更进一步往上爬,所以十分注意保住自身的干净,虽然为了扩大收入收了不少下面商人和下属孝敬,但是明显的不法之事还真的没有做。
他下面的人,许多人自觉升迁无望,就打起了为自己挣个养老钱的心思,他虽然知道但是也装作不知情,反正就是不参与其中,所以他也敢于对着太子发誓。
“没有就好……”太子微微点了点头,“施团长终究还是懂得大节。”
得到了太子的这句认可之后,施高艺一下子感觉自己又有了力气。
他在官场上任职了这么久,深知朝堂上的规矩——你在外面任职,肯定不会完全没有问题,总会犯下一些错误的,但是只要大节无亏,并且完成了上司给出的既定目标,那就还算有功无过。
新朝鼎立,因为是起于微末之间的,所以君臣上下都有务实质朴的风格,而且朝中上下都是精通本身事务的官员,并非只会言辞不通俗务的文臣,所以不喜欢虚唱高调,更不喜欢凡事都诉诸于道德人心。
太子这样一个定调,无异于朝廷认可了他这么多年来的功劳,认为他的过只是小过,还属于可以挽救和信任的官员。
虽然心里如释重负,但是他的脸上变得更加凝重了。
“太子殿下教训得是,以后臣一定会引以为戒,会让使团的官员更加注意行事方法,另外……臣还会约束部下,绝不会让他们再继续胡作非为!”
他哪里知道,太子却没打算这么轻易放过自己。
“你是使团团长,如果你的部下胡作非为,那你也脱不了责任,要说你现在才知道他们胡作非为,那更加是昏聩不明。”太子抬起头来,直视着施高艺,而施高艺则心虚地垂下了头,“失察、昏聩,至少这两项是免不了的,施团长,虽然你是外务司的官员我并没有办法直接辖制,但是我既然负责巡阅辽东,那就有责任纠察官员。我会写信给国内说明情况的,外务司想必会参考一下,到时候他们会酌情处理的,你且等待他们给出回复结果吧。”
太子殿下虽然不是他的直属上司,但是他是何等身份,他亲自修书斥责的官员又有哪个会不处理?虽然外务司司长孔璋是他的大靠山,他不会撤自己的职,但是想必这次处分是免不了的了,至少之前为了升迁为未来的外务部副部长的图谋恐怕会落空了,国内的同僚是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的。
保住了大使的职位,但是却要面对国内未来的处分,这种结果也让原本踌躇满志的施高艺顿时就心若死灰,但纵使满心的委屈和痛楚,他也只能默默向太子垂首。
“太子教训得是。”
“好了,你先回去吧,这阵子你在金州待着,等我启程去高丽的时候,你就跟我一起去吧,等到战事一开,到时候就要麻烦你了。”太子突然微微笑了出来,“施团长,一事论一事,你之前有过一些过错,但是那毕竟是过去的事情了,只要到时候你协助我办事得力,我再写信国内夸奖你也是可以的。将功补过,请你记住这句话。”
施高艺睁大了眼睛,他愕然之下,终于也明白了太子的意思。
“臣谢太子殿下!”他站起身来,再度深深向太子一揖。
接着,他转身,迈着沉重的脚步离开了驿馆。
……………………
傍晚的海面一片金碧辉煌。
夕阳西下,赤红色的太阳被红色的霞云包裹,天空燃烧着一片片橘色的霞光。大海,也被这霞光染成了金黄色,海浪点点,反射着金色的光线,就像一片片金色的鳞片一样。
就在这一片霞光下,辽东军司令官、元帅纪国公陈昇,和自己的几位亲信的辽东军高层军官一起站在港口的栈桥边,静静地看着他面前的太子殿下。
大汉的太子殿下,将会在今天的傍晚,结束自己在辽东的巡阅,然后启程前往高丽,准备投身到自己生涯当中的第一次大事业当中。
他的心里既有感慨,也有无限的期许。面前的这个少年人,在这短短的半个月的相处当中,给他留下了一个十分深刻的印象,也让他对国朝的未来更加有了信心。
有了一个秉性聪慧学识丰富,而且仁善之外又不失刚毅质朴本性的太子,大汉这个他协助皇上一点一点拼出来的王朝,未来肯定会继续延续自己上升的轨道,并且带着他的子民走上一条更加繁荣富强的道路。
而他,这么多年功劳也立够了,仗也打足了,也确实该回京城去好好休息一下了。
海风在海面上吹起了高高的浪花,然后渗入陆地,激烈地扫荡着每一个人。一艘艘庞大的运输船,以及护卫在它们身边的战舰,也都张开了自己的帆,巨帆在晴空之下张开鼓满,让岸边的一切都显得是那么的渺小。
依照之前的港务官员的安排,今天金州港各个栈桥都会以恭送太子殿下离开辽东的名义全部封港,所有的货物和客流运输都会强制停下来,以便方便辽东军运兵。并且太子离开的时候还特意被选定在了傍晚,以便掩盖这次太子离辽时的运输规模。
一个团,整整一个团的大汉士兵,以及一个被精选出来的骑兵营,总计数千人马将会在这一晚当中被运送出辽东,投身到大汉对日本的远征当中。
这些士兵,现在都在各个栈桥边排出了整齐的队列,随时准备上船。
他们中的大部分人,现在还是不知道大汉准备向日本出兵的事实,还以为自己要坐船被调到另外的哪个战场上,不过这并没有影响到他们的士气,这些官兵个个昂首挺胸,战役高昂,都想着在未来的战事当中为国立功,为自己博取功勋。
就要走了。
太子有些不舍地看了看陈昇,最后向他微微垂首。
“纪国公,我要走了,还请以后多多保重。”
“太子殿下也请珍重!”纪国公陈昇蓦地伸出手来,揽住了这个矮他一头的少年人的腰,然后用力摇晃了一下,“臣到时候在京里,静候太子殿下的捷报!”
太子从他这摇晃当中,感受到了这个一向内敛的中年人此时的激昂情绪。
“嗯。”他用力点了点头,“我绝不会辜负父皇和叔叔的期许的!”
接着,他挣开了纪国公的手,然后转身慨然向前走去。然后,他踏上了梯子,走上了他之前乘坐过的大汉北方舰队旗舰嵩山号。
“上船!”也就是在同一时刻,军官们同时下了命令,士兵们以整齐的行列踏上了运输舰放下的木制梯子,走上了运输舰。
明明是数千人的大军,却如同一个人一样,动作整齐而且寂寞无声,只有脚踏在踏板的有节奏的声音在海边回荡。
太子登上了嵩山号之后,马上来到了甲板上,看向了远处的海岸,他视之为叔父的陈昇,一直都岿然站在岸边。两个人很快就对上了视线,然后就这样凝望了许久。
随着士兵们一一上船,岸上的行列越来越短了,最后,每一艘运输船都已经装载好了士兵。接着,骑兵也开始沿着特制的木板登船,这些穿戴浮夸炫耀的骑兵,个个器宇轩昂,牵着自己的宝贝战马走上了运输船,骑士们静默无声,但是马匹当然就没有人的智慧了,纵使都已经被戴上了马嚼子,但是呜呜呜呜的声音仍旧此起彼伏,宛如笙箫在奏曲一样。
不过笙箫原本演奏起来都会有萧索的意味,但是今天这一幕,更多的确实意气风发的高昂,犹如是在为出征鸣奏一样。
很快,骑兵营也已经走进了各自的运输船。
“殿下,军士们都已经上了船了,可以开船了。”蔡德走到了太子的后面,低声禀告。
是到了该走的时候了。
太子没有回头,只是默然点了点头。
“开船!”得到了允许的北方舰队司令官蔡德,马上转过了头去,冲着后面的水手大喊。
“开船!”这个命令被一层一层地下达,最后桅杆上的瞭望台上的水手也打出了旗号。
船锚被铰链拔了出来,略带寒意的春风猛涨起巨帆,以自然界的巨力,帮助水手们一起让这艘船像港外动了起来。
船慢慢地晃动了一下,微不可闻,好像是幻觉一样,但是很快这种运动就很明显了,海岸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离他们而去。在他放目所见的远处,太阳已经渐渐地沉到了海面以下,只剩下了最后一抹残光,马上就要天黑了。
在船已经渐渐离开了港口的时候,而纪国公陈昇还是站在栈桥上,一动不动地看着太子。就在船即将离开港口的时候,他缓缓地伸出手来,迎着太子重重挥了几下。一代人就这样目送着新一代人接过了他们的旗帜,走上了光辉的征程,夺取新的胜利。
接着,陈昇再也没有做别的表示,转过身去看着旁边的参议官宁泽光。
“走吧,我们趁夜上路,是该回沈阳了。”
“今晚就走吗?”宁泽光有些意外。“天色已晚,干脆明天早上出发吧。”
“不,今晚就走!”陈昇一点也没有动摇,“离开沈阳这么久了,积压的事情还多得很,这要是不抓紧时间来处理,还要京里等着我们吗?”
“是!”眼见上司已经做出了决定,宁泽光也不再多说,两足一顿,马上应了下来,“我这就去为元帅准备!”
然后,陈昇头也不回地向城内走了过去,身后跟着一大群随从和军官。
太子一直站在舰尾,他看着只能看到陈昇渐渐离去的背影,直到最后,一切都隐匿在了昏暗当中,就连港口的岸边也变得模糊不清了。
船是往东行驶的,他站在舰尾正好能够看到日落,在他的视线里,最后一丝残光也消失在了山的后面,整个天地都沉入到了黑夜里面,等待着下一轮的日出。
什么都看不清了,耳中也只剩下了海风撞击船帆的声音,以及海船划开海面时海浪的拍击声。
这些声音就像是鼓点一样拍击着他的胸膛,让他的心情久久都难以平复。
因为他知道,从这一刻开始,他已经再也不是要对每个长辈唯唯而诺的小孩了,他已经成为了一个大人,一个需要自己做决定、而且自己承担责任的大人。而且,因为太子这个身份,他需要承担的责任比绝大多数人要高,他以十四岁的年纪,成为了一直征伐日本的军队的总镇守官,而且可以决定几个国家的命运。
这个国家,这支舰队,这群士兵,多少人的期盼都已经压到了他的身上……而且这种期盼,以后只会越来越多。
但是,我是绝对不会退缩的,因为我是父皇的长子,是大汉的太子。
迎着呼啸而来的海风,太子长吸了一口气,细嗅其中淡淡的咸味。
“太子殿下在想什么呢?”后面突然响起了一个稚嫩少年的声音。
郑森一边问,一边站到了太子的身后,好奇地看着他。
“我们就要离开大汉了,恐怕要很久才能回来。”太子伸手扶住了甲板上的栏杆,然后低声说,“你想不想家?”
“偶尔想过,不过没有经常想。”郑森的回答十分老实,“我离开家好多年了,早就习惯了,京城又不是我的家。”
“这倒是啊……”太子点了点头,“对了……我一直想问你,你母亲是日本人,这次我们要去打日本,你会不会感到心里不舒服?”
“我母亲是日本人没错,可是她已经嫁给我父亲了啊?有倒是出嫁从夫,她既然嫁给我父亲,那就是大汉的人了,跟日本就没有关系了。”郑森以难得的严肃表情回答,“再说了,跟着太子出来,太子说要打谁就打谁,我哪想过那么多!”
“你还……你还真是单纯。”太子禁不住笑了出来,“不过,单纯也是好事,反正想那么多也没意义。”
接着,他又重新抬起了头来,看着远方已经一片漆黑的天空。
第1560章 躁动的公卿
“日本……日出之本,这名字实在是太傲性了一些。UU小说,www.uu234.com”太子微微摇了摇头,显得有些不满,“如今我国国势蒸蒸日上,征伐四方,武功之盛历代难比,这才是真正的日出之国!他们何德何能叫这个名字!”
“可是他们一直都叫这个国名啊?那不叫这个还能叫什么……?”郑森小声问。
“我看过一些记载,在古时候他们的君王派过使节来朝觐魏晋的皇帝,那时候他们的国名是倭国,古籍里面好像也有叫做扶桑国的记载……后来到了大唐的时候他们才改名叫日本的,因为嫌这个名字太难听。”太子不紧不慢地说,“那时候他们跟大唐也打过仗,结果打败了,然后就十分崇拜大唐,很多次派遣遣唐使来中国,学习大唐的文化,听说他们后来迁都的时候,还把都城直接叫成洛阳。”
“他们也真是挺有趣的啊……”郑森忍不住笑了出来,“别人打败了他们,他们还这么崇拜人家。”
“夷狄本性,不就是如此吗?”太子也笑言。
接着,很快他的表情又重新变得凝重了起来。
“唐朝和明朝为了保卫高丽人,和日本人打过仗,元朝的时候为了征服日本,忽必烈挥军日本两次,结果都功败垂成。”仿佛是心有感慨似的,太子突然低声说,“大元是蒙古人的王朝,姑且不论,所以……我们这次是汉家的王朝第一次主动征伐日本,如果……如果成功了的话,那就将是历朝都没有实现过的功业,可以盖过唐朝和明朝了。”
太子也知道历史上朝代更替是难以避免的规律,也听过父皇说过“天下无不灭之王朝”,可是就算灭,他也觉得自家的大汉,应该在活着的时候做出一些轰轰烈烈超越之前任何朝代的事业来,这样才算是不枉了坐天下一回。当然,这样的话就不能跟郑森明说了。
“历史上的那些王朝,有太子亲征的例子吗?”郑森突然好奇地问。
“胡人的王朝里面有,汉人的王朝里面好像没有。”想了一会儿之后,太子回答。
其实是有的,至少太子就记得在隋朝的时候杨广坐镇,领兵灭陈朝的故事。说起来这倒是挺像的,当时杨广也只有二十岁虚岁,坐镇后方,前方领兵的是名将高颎。
只是,一来杨广当时是皇次子、晋王,太子是后来才被他害死的杨勇,二来隋炀帝在民间的名声太坏,所以太子干脆就略过不提这个掌故了。
“那岂不是说,殿下就是领兵征伐日本的古往开来第一位汉人太子?”郑森睁大了眼睛看着太子。
“可是这么说。”太子先是故作矜持地点了点头,然后难以抑制地笑了起来。“是啊,古往开来第一,我可不能辜负这份运气啊!”
一边笑,他一边看着远方灰沉沉的夜空。海水已经和夜空融在了一起,看不到天际的存在,恐怕也只有明天日出才能将它们分开吧。
日出……日出之邦,到底谁才是日出之邦呢?
“越海伐倭盖明唐,百战虎贲踏扶桑,不教岛夷窃称日,唯我国辉耀万邦……”望着远方的景色,太子突然脱口而出。
“太子殿下好诗!”还没有等郑森反应过来,已经在向这边走过来的赵松立马大喊。
“不过是顺口溜罢了……”太子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金州港外这个傍晚的喧嚣,以及大汉太子豪言,并没有传达到与大陆隔海相望的那个岛国。此时此刻,它依然沉浸在百年战国之后难得的和平时光里面。
开春之后,终于到了樱花盛开的季节。
虽然没有人明说,但是这是一年当中日本人最为盛大的节日,万物复苏的时节,人们趁着春日的天气,四处踏青,一扫冬日的阴霾,有些风雅之士,还会邀请三五好友聚会,一边换歌一边饮酒,共同欣赏那盛开的樱花。
在京都的那些高门宅邸当中,深居其间的公卿家庭,就十分喜爱举办这种赏樱会,几乎每一个家庭都邀请或者受邀去欣赏盛开的樱花。
京都就是平安京,自从古代桓武天皇在延历十三年迁都于此,已经差不多八百个年头过去了。不过,虽说京都被定都为日本国都已经这么长久了,看上去是十分古旧,可是这些公卿所居住的宅邸,大部分却是新建的,并不能看出多少古旧的成分。
在一百八十年前,那时候日本还是室町幕府治世,不过幕府的大权已经旁落,被权臣所架空。当时最有力的两个权臣一个是管领细川胜元,一个是侍所所司山名持丰,这两个人互相仇恨,打算争夺最后的胜利。他们各自点起了大军,然后在京都一代打仗,战事前前后后打了十年,这就是历史上的应仁之乱,也被视作是战国时代的开端。
但是他们两个打了这么久也并没有分出胜负来,结果却把原本繁华的京都一代给折腾得民穷财尽,到处都变成了废墟白地,就连京都城内那些朝廷公卿们的住所宅邸,也大半化为了灰烬,只能选择逃难。
战国前前后后持续一百多年,你打我我打你打得昏天地暗,在这一百多年当中,乱到了极点,原本威名赫赫的细川家和山名家都次第消失,就连室町幕府的将军家足利一族也渐渐式微不再受到任何人的尊敬。
这一段时间也是天皇和公卿们过得最为憋屈的时候,他们颠沛流离,惶惶不知所终,饱尝了疾苦。直到战国末年,日本终于有了一些安定下来的迹象,支离破碎的版图被慢慢地划归到了几个强有力的大军阀的掌控下,直到最后,织田信长终于击败了各地的有力豪族,初步实现了日本的重新统一,混乱不堪的日本也终于慢慢地安定下来。
虽然织田信长很快因为本能寺之变而被迫自杀,但是经过了最初短暂的权力继承混乱之后,他手下的大将丰臣秀吉很快就接收了织田信长的政治遗产,并且以比之前的织田信长更有力的姿态将日本再度凝合了起来。
也许是因为出身太过于贫贱的缘故,丰臣秀吉十分羡慕公卿的风雅,和包括织田信长在内之前的那些军阀相比,他对朝廷和公卿要尊重了许多。他先后几次大量献赠了大笔的金银财富给朝廷,并且还下令重建京都,让它重新焕发生机。
在他的努力下,京都经过了大兴土木,大量宅邸和寺庙得到了重建,又重新成为了天皇和公卿们的宜居之地——当然,这些新建的宅邸就谈不上历史了。
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公卿们一直都很怀恋丰臣秀吉的治世,对骄横跋扈目无纲纪的德川家反倒心里充满了厌恶,只是没有人敢于公开表露而已。
京都城内的一道长长的土堤,就是丰臣秀吉的京都重建工程的一项遗址。这道土堤是为了区分京都内城和外城的分割界限,堤内就是由天皇和公卿重臣们居住的地区,也就是所谓的“洛中”,而堤外自然就是“洛外”,这道长达数十里的土堤被命名为“御土居”。
经过了超过了五十年的时间洗刷,这道原本高磊的土堤因为缺乏维护而变得慢慢残坏,青草野藤蔓延其上,几乎将它变成了一道绿墙,再也看不到当年的多少模样了。而且这些土堤也被分段拆毁,囊括到了新建的宅邸或者寺庙当中。
位于通广小路的庐山寺内就有这样一段土堤。
庐山寺是京都一座很古老的寺庙,一开始是在差不多七百多年前的天庆元年由高僧慈惠大师所建,当时并不叫这个名字,在四百年前,高僧觉瑜将寺庙迁到了京都船冈山,并且为了呼应中国的山刹,而特意将寺名改成了庐山寺,这个名字也一直流传了下来。
然而在战国时代,庐山寺所在的船冈山又不幸成为了细川家和山名家对战的战场,并且在一次大战当中被焚毁。
一直等到丰臣秀吉开始重建京都,庐山寺才得到了复兴,地址也被迁到了京都北区的通广小路。
由于这里位于京都的郊区环境幽静,而且周边种植了大量的樱花树,所以这里也成了京都公卿圈子内的一个风雅之地,每年一到春天,就会有一些高位阶的公卿在此地召开宴会,休憩赏樱。
此时,在寺内所截取的一段土堤上,正有一群人身处其中,登高赏樱。
从这里放眼望去,寺内寺外漫漫白樱盛开,远远望去就好像粉红色的锦簇,堆砌在天地之间,点点樱花雪白中透出红晕,五片花瓣中簇拥着鹅黄色的花蕊,一丛丛、一簇簇的,像漂浮在蓝天上的白云,又像一朵朵落在树上的雪球。
已经就快天黑了,下午清凉的风在山林和街道之间激荡折冲,把一片片花瓣徐徐的打落了下来,美丽的花瓣在空中轻舞。在金黄色的霞光的照耀下,那舞蹈起来的花点们犹如汇聚在一起,有的像夏天傍晚的火烧云,色彩鲜艳,使人目眩神迷;有的像初秋早上迷迷茫茫的晨雾,隐隐约约、虚虚幻幻的。晶莹幻彩,若隐若现,演绎了一幕幕人间虚华。
日本人,尤其是自命风雅的公卿特别喜欢物哀,喜欢在清冷萧索的景象或者繁杂变幻的景色当中感叹人生无常,而这种漫天飘散樱花,在刹那的风华当中转瞬即逝的景色,最是符合他们的心态和审美,拨动了他们的心弦。
“樱花散落,倒映人间蹉跎;去日苦多,难知哀乐因果;此世浮浊,无尽荒唐萧索;我心悲惑,又能与谁言说!”
在这如同画卷一般的景色当中,一个年轻人突然高举起了自己面前的酒杯,一边高唱一边昂首将酒倒进了自己的嘴里。
他这么一歌,马上就得到了旁边人的应和,另外两个年轻人也纷纷跟着唱和,然后同样将酒灌进了自己的嘴里面。
这几个年轻人,他们大喇喇地坐在樱花林里面,中间放着一张矮几,几上摆了不少酒,还有一些点心。也许是已经喝了不少酒的缘故,他们的脸上因为微醉而有些发红,神态呆滞,语速也不太流利,甚至在激动之处还流下了眼泪,从种种迹象看来,这就好像三个爱好风雅的年轻公卿后人,在午后浅酌聚会一样。
然而,他们并不是一般的年轻人,以他们的身份,可以说是现今京都公卿当中顶尖人物。
仰天长歌,满怀伤感的瘦高年轻人,就是如今的朝廷左大臣、摄政一条兼遐,而旁边附和他的两个年轻人,一个是右大臣二条康道,另一个则是内大臣鹰司教平。
一条兼遐,是藤原北家几个最重要的分家(可以担任摄政关白的摄关家格)之一的一条家的当主,现在也是藤氏长者,一族族长。
而其他两个人,分别也来自同为摄关家的二条家和膺司家。
日本在中古时代,仿照唐代的官制,设立了一套自己的官制——律令制,在律令制体制下,官僚被分为负责祭祀的神衹和负责政务的太政官,而太政官的顶点就是太政大臣,因而又被仿照唐朝的习惯被称作为相国,太政大臣作为最高等级的臣僚,朝廷一直都很少封予,在丰臣秀吉之后,已经几十年都没有人担当此职了。
太政大臣之下就是左大臣和右大臣,这两个官职也依照唐朝的习惯被称作了“左仆射”、“右仆射”,其中,左大臣的地位要稍稍高于右大臣,所以在没有太政大臣的情况下,左大臣就是朝廷整个官职体系的顶点。
现在,一条兼遐就是任职左大臣,也就是公卿当中官职最高者,并且因为尚且九岁的兴子天皇年幼,担任了摄政一职。而二条康道和鹰司教平则是位列与他之后次序的右大臣和内大臣。
他们三个人就是现在朝廷官制当中的朝官顶点,可以被称作“三公”了。
不到三十岁的内大臣,不到三十岁的右大臣,不到三十岁的左大臣、摄政,这就是如今日本朝廷当中官职最高的三个朝臣。
这看起来确实十分可笑,三个二十几岁的年轻人就能当上最高的职官,但是实际上却不足为奇。
自从在**百年前藤原家排斥掉了其他外姓的朝臣,专权并且垄断了朝政之后,最高级的朝官必须由藤原家的后裔来担任就已经成为了不成文的规矩。而藤原家在经过千百年间的繁衍当中,也生出了数量极大的后裔。
朝廷的官职虽然多,但是毕竟是有限的,而且高级的官职数量很少,所以在经过多年的演化之后,藤原家就内部分化出了好几个等级的分家。
只有最高级的分家才能成为藤原氏的族长,被授予摄政和关白的头衔,这就是五摄家。而五摄家之下,最高等级的有九个家族,他们可以最高做到左大臣的职位(但是坐不了多久就要让位),这就是九清华,接下来还有大臣家羽林家等等家格,每一个档次最高能当的官都有了明确的规定,这样藤原家就实现了内部的分化。
这几个年轻人都出身于五摄家,自然从一开始就在朝廷体制内升官极快,一下子就爬到了顶峰。
同时,因为朝廷大权旁落的缘故,幕府一直都掌握着日本的实际权力,所以朝廷的官位头衔和藤原摄家的血统虽然听着好听,但是实际上也没有多大用,什么权势都行驶不了。所以哪怕是五摄家的人,也都对这些官位兴致缺缺,当个几年就辞任了事,让给晚辈继续当官。这些年轻人虽然当上了左右大臣内大臣,但是实际上的公卿领袖,是九条家的当主、同样当了几年左大臣和关白的九条幸家,他如今快五十岁了,是五摄家各个家主里面的最长者。
也就是因为这些原因,这些年轻人才得以这么快就爬上了朝廷体系的顶点——虽然对他们的抱负来说,这其实没有多大意义。
他们心里都还记得多少年前藤原氏担任摄政关白,统揽大权施行朝政时的赫赫权势,再对比如今朝廷只能在江户幕府的桎梏下默然承受屈辱的现实,肯定都充满了无法言说的苦闷。
没错,自从五百多年前源赖朝打败了平家并且建立幕府、自任征夷大将军独揽大权之后,原本互相对立,甚至之前还爆发了多次冲突的皇族和藤原氏,就一起陷入到了成为傀儡的困顿局面当中,不仅政治权力被剥夺,经济上也收到了极为严厉的限制,就连天皇本人也不过是在幕府的施舍下拥有万石的土地而已,还并不过稍微大一点的大名。
更有甚者,随着时代的推移,幕府的实力越来越大,到了德川幕府的时代,幕府已经基本上无所顾忌了,德川幕府为了限制朝廷和公家的权力,特地颁布了《禁中并公交诸法度》,头一条就明文规定“天子诸艺能之事、第一御学问也。不学则不明古道、而能政致太平者末之有也”以及“和歌自光孝天皇未绝、虽为绮语、我国习俗也。不可弃置云云。所载禁秘抄御习学专要候事。”
政时的赫赫权势,再对比如今朝廷只能在江户幕府的桎梏下默然承受屈辱的现实,肯定都充满了无法言说的苦闷。
没错,自从五百多年前源赖朝打败了平家并且建立幕府、自任征夷大将军独揽大权之后,原本互相对立,甚至之前还爆发了多次冲突的皇族和藤原氏,就一起陷入到了成为傀儡的困顿局面当中,不仅政治权力被剥夺,经济上也收到了极为严厉的限制,就连天皇本人也不过是在幕府的施舍下拥有万石的土地而已,还并不过稍微大一点的大名。
更有甚者,随着时代的推移,幕府的实力越来越大,到了德川幕府的时代,幕府已经基本上无所顾忌了,德川幕府为了限制朝廷和公家的权力,特地颁布了《禁中并公交诸法度》,头一条就明文规定“天子诸艺能之事、第一御学问也。不学则不明古道、而能政致太平者末之有也”以及“和歌自光孝天皇未绝、虽为绮语、我国习俗也。不可弃置云云。所载禁秘抄御习学专要候事。”
第1561章 如何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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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就是直接把天皇本人的职权范围限制到了学习艺术和和歌,而不是治国理政上面,以法律形式规定了天皇只能够作为象征性的傀儡。嚣张跋扈古今未有。
对于公卿们,德川家也同样毫不手软,他首先就规定“虽为摄家、无其器用者、不可被任三公摄关。況其外乎。”
表面意思是就算是摄家也要凭能力才能真的去当太政大臣、左右大臣和摄政关白,但是实际意思就是把评定“器用”的权力揽到了自己的手里,从那时候开始,摄政关白有空缺的时候,公卿家商量出继任者的时候,还需要德川幕府来进行批准。
德川幕府通过类似的种种限制,已经将天皇和朝廷压制在了脚下,这当然会让公卿们愤懑不堪。老年人气血已经衰退,得过且过,还不算什么,但是血气方刚的年轻人们又哪里忍受得了?
在压抑至极的心境之下,这三个年轻人也趁着出来赏樱品酒的机会,一边喝酒一边发泄。
摇摇晃晃地唱了好一会儿之后,一条兼遐终于又跌跌撞撞地蹲坐了下来,然后醉眼朦胧地看着两位年轻的同僚。
“诸君,”他的眼睛已经眯了起来,“浮华尘世,就像一场梦一样,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结束。法皇陛下倒是轻松爽快,遁入了空门,可是我们的煎熬,又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够结束。到了明年,德川家光就要上洛了,我真的不想去二条城去受他的脸色啊……”
他口中的法皇陛下就是前任的天皇政仁,他在十五岁的时候,接替了出家的父皇后阳成天皇和仁(后阳成是院号,和其他院号一样,作为谥号加给了过世的天皇),成为了日本第108代天皇。在三年多以前,已经当了十八年天皇的他,也学习已经过世了的父亲,直接出了家,成为了又一位新的法皇。
他的出家退位,一个是遵守传统,但是更主要的就是因为受够了德川幕府的逼迫,以这种方式来抗议,并且避免和德川家的礼仪性接触。
在退位之前的那一年,幕府因为他没通知幕府就将只有高僧才能配用的紫色袈裟,赐给了一些僧人,严厉地申斥了他,并且宣告他赐予的紫色袈裟无效,僧人必须返还袈裟。虽然僧人们进行了激烈的抗争,天皇本人也十分恼怒,但是一切最后还是按照幕府的心意,袈裟被收回了,同时将那些反抗的高僧统统都流放到了边鄙之地。
后来没过多久,幕府将军将自己的乳母、出身寒微武家的福夫人,派到了京城拜谒天皇,并且强迫天皇升殿召见她(原本只有出身极高的朝臣才能够受到此种待遇的),而且还让天皇给她加了一个尊号春日局。
通过这些横暴举动,幕府在每个人面前都展示了自己的权威,天皇不得不忍气吞声,默然忍受羞辱。就是因为实在太过于无法忍受的缘故,政仁天皇才早早地选择了退位出家成为法皇。
凡此种种,可以看到德川家的嚣张跋扈的程度,已经远远超过了之前的任何一个幕府将军家族,实在是令人齿冷。
而这个横暴无比的幕府将军德川家光,明年又要来了。幕府已经明确修书过来,表达了将军将要上洛拜谒天皇的意愿。
退隐成为御台所的前代将军德川秀忠在去年年初过世了,幕府将军德川家光想要明年上洛一次本来也无可厚非,但是在通谕上幕府还明明确确地表示,家光将会带领德川家的直属兵将一同上洛,据说人数将会达到二三十万人之多,可谓盛况空前,其中的威胁和示威的意味也不言自明了。
这三个人是朝廷的三公,到时候肯定是要出来代表朝廷接待幕府将军的,可是他们心里又有哪个是情愿的呢?尤其是现任左大臣一条兼遐,他拥有着身为公卿的领袖,和先皇皇子的双重身份,更加是尤其感受到了那种屈辱。
是的,虽然他现在是整个藤原氏的族长,但是就实际血缘来说,他实际上是皇族之人,而且和天皇血缘十分亲近。
他是先代天皇——后阳成天皇的第九个儿子,母亲是天皇之妃近卫前子,但是因为在当时,五摄家之一的一条家家主一条内基年长无嗣,于是在庆长十四年,年仅五岁的他,就被后阳成天皇送给了一条内基作为养子,并且在一条内基死后继承了一条家的当主之位,成为第十四代当主。
在后来,随着他的一路官职升迁,还不到三十岁的他就成为了朝廷的左大臣,也成为了藤氏长者——藤原家的族长。
另外,在他之前,后阳成天皇还将自己的第四个儿子过继给了另外一家五摄家之一的近卫家,作为当时的近卫家当主近卫信尹的养子,改名为近卫信寻,并且在近卫信尹死后继承为近卫家的第十八代当主。
他也是和弟弟一条兼遐一样,在年纪轻轻就历任各种朝廷官职,最后还当过左大臣、关白和藤氏长者,并且在几年前退位,把这些职位都转给了自己的弟弟一条兼遐。
于是,原本是藤原家分量最重的五个分家里面,就有两家(一条家和近卫家)变成了天皇家族的支系后代,也就成了所谓的“皇别摄家”,意即可以具有皇室血脉并且可以担任摄政关白的公卿家族。
在平安时代,藤原家屡出权臣,一直担任着摄政关白之类的职务,权倾朝野多少代人,也不知道架空了多少代天皇,结果到了现在,最核心的几家(五摄家)里面已经有了两家成为了正牌的皇室后裔,这说起来倒是有些让人哭笑不得。
正是在幕府专权的严冬当中,皇族和藤原家也产出了物伤其类同病相怜的情绪,并且放弃了旧日的恩怨。正因为如此,后阳成天皇才能那么顺利的把自己的皇子过继到藤原五摄家的家门当中继承家主之位。
正因为又是皇家出身,又是公家领袖,所以一条兼遐就愈发得想要重振朝廷的威望,愈发痛恨德川家的横行和跋扈。
“世上的事大多数都是无可奈何,纵然不情愿又能怎样?”右大臣二条康道(按照一直以来的规矩,如果左大臣一条兼遐真的辞职了,他就要接任左大臣,右大臣的位置则由内大臣鹰司教平递补担任)满面萧然地摇了摇头,然后拿起酒壶来又给自己倒上了一杯酒,“你难道还能躲过这个倒霉差事吗?你难道也能学法皇陛下出家吗?”
他这么一问,一条兼遐顿时语塞。没错,他现在确实没办法躲开明年的这一桩倒霉差事,他这个左大臣想要辞职,是要经过幕府的同意的,不然的话光是法皇或者天皇同意也没用,现在如果推辞职位的话,肯定会被幕府视作是大不敬,从而被驳回吧。这么做只会使得自己到时候蒙受更加难以忍受的屈辱而已。
身为皇子和公卿之首,竟然不自由到了这种地步,连辞职都得小心翼翼深怕得罪了那边,这股憋闷之气实在让人难以忍受。
他茫然握紧了手,用重新松开,抬头各处一看,樱花的海洋因为霞光而染上了一抹血色,太阳已经垂到了地平线,即将隐匿到了远方的佛塔之后。
这即将落山的残阳,就是皇族和公卿们如今的处境吧。带着这样的想法,一条兼遐的眼泪又不期然流了下来,拿起酒杯仰头一饮而尽。
“我们的先祖浑噩,致使大权旁落,阴差阳错结果让朝廷沦落到了这一步,被武家劫夺了执政之权,多少代下来,到现在万劫不复。”担任内大臣的鹰司教平突然也长叹了口气,“如今再多说什么又有何用?两位,我们还是乘兴喝酒吧,照着规矩把浮生走完,到了天上就不用管这么多俗事了。”
他的话里面充满了无奈和满怀伤感的故作洒脱,可是却没有浇灭另外两个人心头上被酒燃起的火焰——这样的年轻人,又哪有那么容易沉下心来“照着规矩把浮生走完”?
“并没有绝望到这个地步。”二条康道突然一把放下了酒杯,“德川家的治世,其实隐藏着莫大的危机,我看它延续不了多久!”
他一言既出,另外两个年轻人顿时就惊得呆住了,谁也没有想到在这样的场合,右大臣居然会说出这么可怕的东西来。
就算是酒后的狂言,这也太危险了。
片刻之后,一条兼遐总算定下了心神来,然后他抬起头来,往墙边和墙下看了过去。
他们都是带了仆人来到这庐山寺里面的,不过为了喝酒赏樱雅兴,他们把仆人都留在了寺内,和这里隔得很远。
周围是一片死寂,除了偶尔的鸟鸣之外,并不像有人的样子。不过因为已经到了即将入夜的时候,所以各处建筑和佛塔都在黑幕当中若隐若现,阴森森地让人有些发瘆。
“此话从何说起?”确定没人窃听之后,他轻声问。
虽然二条康道像是酒后的狂言,可是他总感觉这里面隐藏着什么深意,于是忍不住就问。
“难道……诸君就看不到吗?”二条康道带着酒劲冷笑了起来,“德川家的治世,妖孽横生,已经是天怒人怨了,就连德川家自己也是千疮百孔隐患丛生,他们怎么可能把这个天下维持得下去?”
看来是真的有深意了。
如果是按照道理来讲的话,他已经厉声大喝,喝止这个危险的话题了,或者至少他也应该顾左右而言他,利用酒意作为掩饰转移开话题。可是……年轻人心中的愤懑和傲气,让他没有选择这么做。
“你……你是指什么?”他小声问。
“我不说,诸君难道就浑浑噩噩到看不透世情了吗?”二条康道依旧冷笑着,显然对他的小心谨慎有些不满,“德川家自称是源家的后代,可说他们哪里有一点源家的气度?行事贪婪横暴,从家康到家光都是这样,天下人谁都不会真心拥戴他们。”
德川家康自从发达了以后,为了抬高德川家一直宣称自己是源家的后代,并且在击败丰臣家之后跟天皇讨要了源氏长者的封号,可是他的血统一直都被人怀疑,因为他之前几代人的生平记载十分残略,很难说他到底是不是编造的,他自己也拿不出什么有力的证据来证明。至少在对他心怀不满的公卿们是不认同他的血统的。
“德川家虽然血统成疑,但是现在毕竟已经据有日本几十年了,武力已经无人能敌。”一条兼遐不怎么认同对方这个理由,于是摇了摇头,“纵使天下人没有真心拥戴他们,他们也可以靠自己手下的武力维持。”
“可是德川家自己难道就不会内乱吗?”二条康道反问,“你看看德川本家,如今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局面?德川家光本人都已经三十岁了,他生不出儿子,又和亲弟弟闹得那么僵,等他死了以后难道幕府不会内乱?”
如今的幕府将军德川家光,幼名竹千代,在幼年时代并不受父母喜欢,父母更加喜欢弟弟德川忠长(国千代),尤其是母亲崇源院,屡次要求德川秀忠废掉他的继承人之位。只是因为他的乳母春日局跑去跟德川家康告状,家康训谕儿子秀忠“必须维持竹千代的继承人地位,不允许废长立幼败坏纲常的事情发生”,这样才保住了他的位置,最后成年之后接替让位的父亲,继承了将军大位。
由此,他也十分讨厌母亲和弟弟,一直都只跟乳母亲近,把她当成了真正的母亲。
也许是因为被母亲如此对待以至于迁怒到了所有女人的缘故,德川家光一直都对女色兴致缺缺,反而喜欢男色,并且一直都没有留下子嗣。在这个年代,到了年近三十还没有留下子嗣,很多人认为他已经可能到死都不会有了。至少二条康道就是这群人的一员。
“难说……”一条兼遐还是摇了摇头,“家光毕竟年轻力壮,留下子嗣还有机会。再说了,就算他没有子嗣而死去,他还有兄弟,可以继承将军之位。德川家现在握有天下的大半土地,纵使出现一些小小的乱子,也还是可以维持下去的。”
经过多次检地,幕府将日本和各个藩的土地出产数据掌握在了手中,也对加强了对日本的掌控,三千零五十六万石的土地当中,将军直接能够掌控的土地就有七百万石左右,还其他大名一般也就是几十万石的土地(除了前田家的加贺藩拥有一百零二万五千石领地之外),完全无法同将军对抗,再加上同为德川亲藩的那些德川分家和松平氏分家,以及他分封出来的功臣谱代大名等等,幕府能够掌握的土地已经超过了这些土地的大半,对其他藩主形成了压倒性的优势,从这一方面来看,幕府的统治在大多数人看来还是坚如磐石的。一条兼遐就抱持着这种稳重的看法。
“小小的乱子?不会的,德川家一乱的话,肯定就是大乱!”二条康道突然站了起来,然后摇摇晃晃地喊了出来,“德川家光只有德川忠长一个弟弟可以继承大位了,他现在如果不害死弟弟的话,到时候忠长继承将军之位,现在家光的亲信谁还能活得下来?如果德川家光兄弟阋墙,真的杀死了弟弟,到时候德川家肯定会为将军的继承者资格闹到大乱,也许分崩离析就在十年之内了!”
“你……右府……慎言!”眼见二条康道喊得如此响亮,一旁一直没有做声的鹰司教平终于忍不住出言劝谏两位“上司”了,“别谈论这种事,要是让所司代的人听到了,到时候就麻烦了!板仓公纵使好说话,但是这种事情幕府也绝不会坐视不理的!”
京都所司代是江户幕府在夺取日本的政治权利之后,为了控制朝廷所在的京都地区而特别设置的幕府内部官制,由将军直属。这个官职的职责是维持京都地区治安,说得明白一点,就是负责压制京都,控制朝廷和公卿家,以及监视整个西日本地区对幕府心怀异心的大名,并且还负有近畿地区和近江、丹波、播磨等地方国的民政事务。
也就是说,担任此职的人,就是幕府在京都势力的总代表,也是将军亲临之外,幕府在京都权威的总代行人,可想而知其煊赫地位。这个官职的俸禄是一万石,可以说是地方职务当中最高的,而且还拥有大量武装下属,随时可以镇压各处的异动。
而且,为了强化这个职位的权威,幕府还规定,必须只有最亲近的功臣家族后人(谱代大名)才能够担任这一个职位。
如今的京都所司代叫板仓重宗,他的父亲是板仓胜重,也是前任的所司代。板仓胜重在战国时代为德川家服役打仗,并且成为了重要将领,参与了关原大战,得到了德川家的信任。在幕府建立以后,他被德川家光授予了两万七千石的土地,成为了幕府亲信功臣谱代大名的一员。后来,在首任所司代奥平信昌短暂地担任了一年该职位之后,板仓胜重接替了这个职位,然后一直在京都留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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置的幕府内部官制,由将军直属。这个官职的职责是维持京都地区治安,说得明白一点,就是负责压制京都,控制朝廷和公卿家,以及监视整个西日本地区对幕府心怀异心的大名,并且还负有近畿地区和近江、丹波、播磨等地方国的民政事务。
也就是说,担任此职的人,就是幕府在京都势力的总代表,也是将军亲临之外,幕府在京都权威的总代行人,可想而知其煊赫地位。这个官职的俸禄是一万石,可以说是地方职务当中最高的,而且还拥有大量武装下属,随时可以镇压各处的异动。
而且,为了强化这个职位的权威,幕府还规定,必须只有最亲近的功臣家族后人(谱代大名)才能够担任这一个职位。
如今的京都所司代叫板仓重宗,他的父亲是板仓胜重,也是前任的所司代。板仓胜重在战国时代为德川家服役打仗,并且成为了重要将领,参与了关原大战,得到了德川家的信任。在幕府建立以后,他被德川家光授予了两万七千石的土地,成为了幕府亲信功臣谱代大名的一员。后来,在首任所司代奥平信昌短暂地担任了一年该职位之后,板仓胜重接替了这个职位,然后一直在京都留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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