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 【东门列传】(2):整风
【东门列传】:整风
加封万户侯之后并没有给东门氏带来什么巨大的改变,他们仍然住在与摄政府邸只有一墙之隔的尚冠里内,院落在寸土寸金的咸阳并不算大,僮仆也不多,倒是养了许多马。
这天,东门豹正如往常一样从车舆上下来,他尚未来得及进宫门,就听身后伴随着急促脚步传来一声呼喊:“武威侯慢走!”
东门豹回头一看,却是一名面熟的年轻郎官,他朝自己快步跑来,却被尽职的宫卫用长戟挡住。
每年都有几个想触犯宫禁或在东阙口外拦下朝臣上谏的愣头青,他们或是国子监学士,或是大学生、禁军,仗着自己身份不同平民,即使被捉也不会遭罪太多。
但他们基本不可能接触到朝臣,他们的想法和诉求自然也不会如愿,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下一刻这个年轻郎官就会被叉出去。
“且慢。”
东门豹叫住要下手的宫卫,宫卫不敢不从太尉的命令,却也不敢违反规定将年轻郎官放进来。
若是他贸然闯进宫门另一侧,今日当值的所有宫卫都会被罚俸,他们几个首当其冲更是会挨鞭子抽。
东门豹晓得他们为难,径直走过去,隔着长戟问道:“汝乃何人?为何面善得紧。”
年轻郎官闻言眼泪顿时下来了,他顾不得抹,下拜道:“好叫武威侯知晓,下吏大父名满,乃武威侯旧部,他临终前嘱咐下吏父亲,若遭逢大难,可向咸阳东门暴虎求助。”
“你说你大父叫满,那你叫什么!”
东门豹喝然打断年轻郎官的话,年轻郎官低头道:“下吏名宠。”
“你大父不是本侯的旧部。”
东门豹喃喃道,两旁的宫卫见状顿时变了脸色,凶狠地伸手想要推搡这郎官走远些。
可下一句却让他们的手尴尬的停在半道上,收也不是,放也不是。
“你大父,是我的同僚兄弟啊!”
“怪不得面熟,你小时候,我兴许还抱过呢。”
东门豹想起旧事,不由有些恍惚,满不仅是他的老友,更是夏公微末时的同僚!
但此人却从未因为过往旧谊而据功自傲,甚至在被韩信羞辱时都隐忍不发。
当时东门豹把手戟都攥紧了,只要满开口骂回去,下一刻韩信身上就要多个血洞!
说到东门豹引以为豪的掷戟,还是满手把手教他的。
北伐时,满率部反正,被黑夫命为别部司马攻取荆南,若非不幸中矢阵亡,战后至少也是个郡尉。
摄政二年加封群臣与有功之士,满的子孙亦在其中之列,两子一个得封左庶长,外放为县尉,另一个得封五大夫,在郡里当值,孙辈也能蒙荫入咸阳为郎,这待遇已经足以让满的后代衣食无忧,实现阶级跃升。
眼下来求东门豹的宠便是满的嫡子长孙,他跪在地上,向东门豹说了一件震惊太尉一整年的事情。
“自共君离任以来,东南吏治腐败已糜然成风,家父本为平县左尉,身受国恩,不欲与之同流合污,挡了他们财路,竟遭彼辈设计,勾结麻匪趁家父出城祭祖时假扮贼人截杀!”
“虽有家生子拼死护送家父突围,然彼辈在箭上涂毒,家父当夜高烧不退,为其所害!”
“吾大父灵碑亦遭麻匪破坏,墓穴被掘开,陪葬品遭彼辈掠抢一空。宠难全忠孝,已于今早挂印,敢请武威侯念在旧情,借宠五十骑从南下剿灭麻匪,待宠大仇得报,愿自缚入京请罪!”
这郎官也是冲动,听了家生子送来的消息竟昏了头,在大庭广众之下跑来拦东门豹,恳请的还是违法之事,若是东门豹答应了,只怕也要受到牵连。
年轻郎官说罢,却没听见东门豹回话,他抬头一瞧,却发现刚才还一脸和善的东门豹此刻却一副想杀人的表情。
“宠,你且去那白马驷车旁,与我女儿细细说清楚此事。”
东门豹按着自己的拐杖扶手微微颤抖,身为大秦太尉,黑夫本想赐他剑履上殿的荣誉,但倔强的东门豹坚辞不受。
前段时间东门豹因为豪迈的饮食习惯和嗜酒中过风,走路已有不便,早些年时他上朝必然骑马,如今也习惯了乘车,为他驾车的不是车夫,正是他的庶长女东门落骏。
“这件事由我来管,你要复仇的对象,也绝不仅仅是麻匪而已。”
东门豹拍了拍宠的肩膀,他的语气不容商榷,宠点了点头,从东门豹眼中看到了一丝深不可查的神色,让这个刚刚失去父亲的年轻人一下子有了主心骨。
......
上朝后,东门豹公然发难,拿出此事作为例子,抨击东南腐化的问题。
“东南本是夏公龙兴之处,如今竟被奸佞把持,连开赣先锋的墓都敢凿,还有王法么!”
东门豹看向同在太尉府共事的下属问道:“护军都尉,镇抚东南的诸将就没有在上计中提及腐败么?”
被点到名的护军都尉杨喜闻言出列,面上作思索状,心中已泛起惊涛骇浪,不知直属上司今天为何突然如此激动。
驷车庶长杨喜,本为蓝田降将,因投诚后作战勇猛刚烈而受到黑夫青睐,不仅赐给他胡亥的妃子,此后亦大力提拔,曾作为前护军都尉季婴的副手,并在季婴离任后升中护军,摄政二十年尉破虏继摄政位时加护军都尉。
“左将军吴郢曾提及...监察院应当查过了。”
杨喜话还没说利索,东门豹已经开口打断他了:“查过竟还出了这等事,东南监察御史可谓失职!臣请大王调派绣衣使者彻查此案!”
东门豹声如洪钟,他不是要为宠一个人出头,而是要为数以万计的南郡旧部子弟出头!
宠能来求他,那些旧部子弟能吗?
当然,若是这些人已经腐坏,成了残民为虐的害虫,东门豹也绝不吝替他们的父兄清理门户!
位于上位的尉破虏听完了东门豹的发言,今天是小朝会,只来了中朝的重臣,人数不过十几人,正是解决问题的时候。
所谓小事开大会,大事开小会,重大事不开会,夏王尉破虏在执政两年后已经摸索出了一套驭下之道,他当即作出一副闻言震怒的模样,表示全力支持。
第133章 【东门列传】(3):小吏
【东门列传】:小吏
因为当地的官僚监察机构可能存在已被腐化的情况,加之对满墓被掘一案毫无作为,难辞其咎,尉破虏遂下令满墓案交由黑冰台彻查,浩浩荡荡的东南整风运动借此拉开帷幕。
身为帝国名义上的最高军事长官,东门豹奏请南巡,希望能亲自对南方军队中可能出现的腐败与勾结进行革除。
“大王,东南数郡多夏公旧部军吏留任为官,臣监察无方,制使东南污浊,有罪。臣愿效故赵信平君,再起鞍鞯,为陛下清洁南疆。”
“太尉聩耳直言,真真是说到孤心坎里了。”
已经称夏王的尉破虏感慨后沉吟道:“所议准奏,着缇骑稽查司随行护卫,持节,赐虎符,沿途道、郡、府、县属吏及军中都尉以下,太尉可自由调动,以助查案。”
与督查巡检使等重臣,只承担监察职责,不作为行政区划,且会因为辖区范围有所变动,故存在感较低。)
......
贵为太尉东门豹尚未动身,已经有一批黑冰台明暗两厂的成员奉尉破虏旨意与季婴的指示先行前往东南摸查情况。
建康城,距离咸阳2800里。
郡首府衙门今天热闹非凡。
衙门里面的官吏早早便听说中枢会派缇骑来督察地方民情,懂得曲意迎逢的建康府尹授意下属提前安排好了欢迎人群。
连大街也驱使官奴泼水洗净,并将所有乞丐都赶出城外,勒令居民五日内不得倾倒垃圾,可谓做足了准备。
不过郡首府衙门里的大小官员装模作样办公盼了一天,还在城外十里亭安排了快马眼线,也没等到缇骑到来的消息。
第二天就是休沐日,建康官吏们带着一头雾水下班回家,莫非是缇骑在路上耽搁了?
直到晚上,一队换上绣衣的缇骑在夜不收向导的护送下秘密出现在街道上,他们从城内的四面八方汇集而来,不仅衣着一模一样,就连身高体貌也惊人的趋于一致。
领队者姓岳,祖上曾是易国贵戚,后为地方豪右,燕国被灭时成为遗孤,所幸被胶东商会收养,又成为黑夫朝首批入选黑冰台的孤家子,现任第一行动队队长,校尉衔。
岳校尉向巡夜的哨队出示身份牌,未等这些哨队兵丁反应过来便宣布接管了惠安坊附近的宵禁工作,并征调他们一同前往,言词虽短但语气却不容商榷。
黑冰台的威名天下皆知,无人敢对能直达天听的使者说不。
这队缇骑总共四十人,谁也不知道他们是什么时候秘密进城的,当地夜不收小队十二名成员带着他们径直去了惠安坊,没有发出声响便迅速控制了坊口的守夜者。
夜不收唤来睡梦中的里监门带路,天亮之前此地不允许进也不许出。
岳校尉审视着惠安坊内的景象,此处乃建康老城区,系当年共尉担任石头城守将时就完工的临时军营改造而出,在寸土寸金的建康城里属于不折不扣的平民区,很多外墙上都看得出斑驳脱落的痕迹,通常不会有官吏选择住在这。
“可以了。”
夜不收小队长回来复命,除了目标所在的那一户,其他院落都没有被惊动。
岳校尉微微颔首,授意七名属下跟着自己进去,其余人则潜伏在周围,严密把控。
他进入厅堂时,男主人已经被夜不收叫起来了,正迷迷糊糊地坐着,一脸奇怪的看着来人。
“搜查?”
男主人是郡府衙户曹佥事,系叶子衿改革后郡府衙新设的职位,负责帮助户曹主事审计,属于不入流的小吏,位低却权重,是重点怀疑对象,被选为撬开建康城官吏内部壁垒的口子。
“不是,你们搜查,也不能搜查到我这个门下小吏头上吧?”
这位名叫曹彪的门下小吏家中看上去清贫的很,连摆设都没几件,一眼就能扫清全貌,这让岳校尉感到稀奇,他在咸阳可少见如此寒酸的官吏之家。
刚睡醒的曹彪裹着外衣,一副茫然模样,面对询问他有问必答,坦然看着跟随岳校尉进来的绣衣缇骑四处翻找搜寻,他的老妻和幼子被吵醒了,正待在寝房里不敢作声。
“门下小吏?我可是听说你这个建康府衙户曹佥事给个地方县丞的位置,你都不换呐。”
岳校尉笑眯眯地靠近曹彪,想从他那副天真无害的面孔下找出什么别样的东西。
“在这个位置待了十五年都没升迁,可有怨言?”
曹彪听后憨厚的笑了笑:“上吏折煞某了,某武夫出身,才疏学浅,难堪大任,能作为夏公旧部得此官职养家糊口已是泼天大幸,岂敢再有所求?”
岳校尉闻言点了点头,笑而不语。
“队长,没有找到可疑处。”
一名身形纤细的缇骑从房梁上灵敏的滑下,其余缇骑亦返回厅堂,冲着岳校尉摇了摇头。
曹彪顺势看了随同进来的里监门一眼,里监门碍于情面,出言道:“上吏,曹佥事一家住在坊中得有二十年了,他一向乐善好施,俸禄大都用于资助孤老,家中清贫,邻里皆知。”
“是么?”
岳校尉没有被表象迷惑,他走入寝房内部,一步步丈量着脚下青砖,曹彪跟在后头,不敢露出任何不耐烦的神色,颤巍巍的请示道。
“上吏,莫非是...”
“不该问的不要问。”
说完后,岳校尉突然停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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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4章 【东门列传】(4):迷局
【东门列传】:迷局
“下吏一文钱都没敢花啊!”
“这是不是你们这些贪官污吏最喜欢说的话?”
见岳校尉突然转身说起俏皮话,曹彪不敢笑也不敢不笑,只得皮笑肉不笑的说:“上吏说笑了,又不是一类人,某怎么会知道他们说什么呢。”
岳校尉开始在房内踱步:“我在咸阳查案时,也办过不少夏公旧部,他们自持身份特殊,嚷嚷着要见上司,想要借此干涉,亦有不少侯、庶长为其说情。”
“然而彼辈的下场是什么,你应该已经在邸报中看过了。”
岳校尉停在曹彪面前,低声道:“尔等是夏公旧部,我还是摄政府的家生子呢。”
曹彪肩膀一颤,外衣险些滑落。
“费!”
岳校尉看向一旁的夜不收小队长,此人办事精干得力,且熟悉建康城情况,是此次行动中负责协助缇骑查案的地方助力。
费闻言上前,又听岳校尉吩咐道:“此处前往曹彪办公处该怎么走,需要多久。”
“禀上吏,若走成华大道,一刻钟即可。”
“带路。”
岳校尉经过曹彪时特意拍了拍他的肩膀,又命副队长尔南多率领十二名缇骑与巡夜哨兵留守惠安坊。
尔南多这名听起来有些奇怪,是因为他是归化义渠首领公孙白鹿的小儿子,全称公孙尔南多。
在义渠语境中,这个词代表一种美好的祝福,意为‘你的身边不缺乏太阳之力’。
公孙白鹿与黑夫有旧,对中枢的政策无不遵从,因为质子入朝的缘故,尔南多与哥哥在十八年前便被派到咸阳为郎。
摄政十五年,公孙白鹿寿终正寝,其兄长公孙青雕返回北地继承爵位,而尔南多因为娶了咸阳女子为妻的缘故决意扎根国都,后被季婴看中选入明厂为缇骑吏。
如今,虽然尔南多的职务仅仅是第一行动队副队长,但作为本就没有继承权的小儿子,尔南多对如今的厚遇已经非常知足,脸上虽是胡人面貌,心中却比夏人还要坚定的信仰由儒生代表随何提出的‘王道论’。
至于王道论为何物,后文将有详叙。
......
一刻钟的时间后,郡首府衙门迎来了一批他们白日里做足准备欢迎的客人。
衙门口的守夜者得到噤声旨意后不敢通报,亦未能及时将消息传给住在城东的府尹,只得眼睁睁的看着这名留着长须的缇骑校尉带队直入户曹厢房。
曹彪的脸色已经不如刚才那么好看,他跟在岳校尉后边,感觉两侧的缇骑都在有意无意的夹着自己,似乎是防备他有所动作。
刚才上梁的那名瘦削缇骑举着灯率先进去,带着几名经验丰富的同僚好一顿翻找,户曹所有的账目也被抬到光亮处,有懂查账的缇骑迅速翻阅。
岳校尉凑上前闻了闻,几乎没有油墨味,不是刚写好的。
“上吏,发现账簿暗本!”
瘦削缇骑的声音听上去刻意压低过,音调瓮里瓮气,而曹彪眼下在乎的却是他手中举着的一本账目!
岳校尉扫了曹彪一眼,他脚下有点发软,几乎都要靠在一旁的缇骑身上才能站稳。
“曹佥事,解释一下?”
岳校尉翻着那本暗账,明暗账目并不少见,很多时候地方为了减少每年上计时需要缴纳给中枢的税款,都会刻意做账来让自己能够截留更多的税金。
“下吏...下吏愿承担一切责任。”
曹彪脸色发白,这本暗账不仅断送了他的政治生涯,还将让他的生活从惠安坊搬到建康城更古老的建筑——水牢。
遗憾的是,除了暗账,这里没能搜出其他能令人满载而归的猛料。
“收队。”
岳校尉摇了摇头,径直朝门口走去。
曹彪稍稍松了一口气,却见岳校尉在迈步跨出去的时候脚突然停在半空,随后落在靠近门槛的那块砖上,跺了跺后紧接着闪身让开。
两名手下会意,立刻上前撬开那块砖。
曹彪脸色急变,尚来不及开口,就见青砖被挪开后,露出下面明晃晃的金饼。
数十块金饼被草草放在挖空的地下,甚至没有包裹起来,只垫了一层防潮布。
在灯烛的照耀下,这些金饼看上去格外富有光泽,有随行的夜不收忍不住多看了几眼,而见过大场面的咸阳缇骑则视如草芥。
岳校尉看着金饼一言不发,他是接到有把握的线报才敢直接登门搜查曹彪的,如今看来,不虚此行。
不用说就能猜到,这些都是曹彪用尽手段敛财的脏金,他不敢带回家,更不敢露财,只得通通藏在此处。
“你有命收,还有命花吗?”
岳校尉回头看了一眼瘫软的曹彪,他正欲开口询问细节,突然眉头紧皱,发觉曹彪想要自尽!
“拦住他!”
话音落下,动作敏捷的瘦削缇骑便箭步上前用手扣着曹彪的喉咙,而曹彪则口吐白沫倒地抽搐!
原来他那件披着的外衣里携带着毒囊,只要事发泄露,他便会自尽,以此保全身后的其他人和庞大的贪腐组织。
“幕后主使是谁!说出来可保你妻儿平安!不然我杀你全家!”
岳校尉没能等到曹彪的回应,毒药发作迅速,几息之间就要了曹彪的性命。
“可恶!”
放下尸体后,岳校尉的脸色有点难看。
缇骑来得快走得也快,没等郡首府衙门的官吏从住处赶过来,一行人便消失在成华大道上。
......
回到临时驻地后,那名瘦削缇骑负责单独汇报,他似乎是第一次参加行动,对眼下的局势有些看不透。
“行动报告写的不对。”
岳校尉扫了一眼,只见上面写着:三月末行东南......查获暗账一本、脏金金饼五十枚,建康府户曹佥事曹彪畏罪服毒,案入僵局。
“下吏愚钝,请校尉指教。”瘦削缇骑提出疑问,不想竟是女声。
“东门蓝,我建议你先行返回江北大营,做好调兵入城的准备,今夜我们的行动从一开始就入套了,这里已经不隐秘了,我会立刻安排转移。”
岳校尉此时的脸色和刚才在人前时截然不同,他恢复了一贯的冷峻,原来刚才的气急败坏竟是演出来的。
这东门蓝不是别人,正是东门豹的六女儿,奉父命南下暗中调查,在征得季婴许可后女扮男装随行,成为岳校尉的贴身副手。
第135章 【东门列传】(5):大雾
【东门列传】:大雾
东门蓝警惕的扫视四周,岳校尉双手虚按道:“我已安排尔南多在附近布控,绝无可能有人藏匿在此窃听,眼下的要紧事是你必须立即出城。”
“诺。”
东门蓝应道:“校尉,您是如何看出来的?”
岳校尉眯起丹凤眼分析道:“户曹佥事。这个官职正正好好可以给上面一个交代,既能担得起假账之罪,又不至于牵连过多,可见曹彪只是替死鬼罢了。喏,这些金饼明摆着是今日才退回来的,你摸摸它们的底就知道了。”
东门蓝闻言伸手一探,发觉金饼的底部尚未被潮气侵染,而近半个月来东南小雨连绵,若是久囤地砖之下的赃物,势必已经因防潮布内积水而留下浸泡的痕迹。
岳校尉哼道:“就连这本假账,多半也是真账的赝品,用来掩人耳目,防止中枢审计查出真账。”
“那依校尉的意思,这背后还有官位更高的主使再监视着这一切,难怪今日要秘密入城。”
东门蓝唏嘘不已,她虽然从小听着军争故事长大,但对阴谋诡计却鲜有听闻,自幼长在府中的东门蓝连坏人都没见过几个,刚满二八年华的她尚显稚嫩。
岳校尉点头道:“不错,可我们入城时明明做了保密措施,对面却依然能完全渗透我们的行动,可见我们的行踪早就被泄露了。此人要么是在江宁郡情报部门里有内应,要么就是知晓行动计划的两千石要员大吏!”
东门蓝闻言精神一紧,他们虽然身为摄政鹰犬,有便宜行事之权,但两千石乃国朝柱石,若无确凿证据加提前请示,绝不可能轻举妄动先斩后奏。
岳校尉经验丰富,他想到更深的一层。
东南本就不是什么安定的地方,几年前江北的韩党之乱也有波及至此,袭杀宠父亲的麻匪就是当初韩党陈胜部叛军的余孽。
麻匪虽然只有百余规模,但凭借山泽之利与勾结当地官吏等手段,愣是在夹缝中生存下来,成功为祸一方。
而建康城内的黑暗势力,会不会在狗急跳墙时发动武力强袭来掩盖事实真相呢?
首批缇骑只有四十多人,在偌大的建康府城中太过弱小,一旦事情有变连夺门出逃的能力都没有,这也是岳校尉让东门蓝前往江北大营准备兵马的原因所在。
其一,东门蓝身份特殊,且身怀太尉府和黑冰台双重符节,有调动一个二五百主部兵力的权力,这种武力已经足够平息可能存在的动乱。
其二,东门蓝系东门豹女儿,若是她在城中遭遇不测,震怒之下的东门豹定会追责黑冰台,届时厂督季婴亦很难收场。
岳校尉吩咐道:“你出城之后立即前往江北大营整顿可信兵马,挑选身家不在附近郡县的将官加以笼络,必要时可亮明身份、随后便不要再与我主动联系,等待我的信号即可。”
所谓信号,即是烟花。
掌握火药技术之后,缇骑标配了烟花筒用来示警,一旦事不可为,建康城中的缇骑就会燃放烟花,特制的烟花在白日里都能让十几里地外的人看见,夜间更是能直接照亮城镇上空,宛如流星。
江北大营与建康城只有一江之隔,且渡口均在安东将军部军兵控制中,就算东南的腐败再严重,能渗透进四大常备军团的安东将军部,也不可能让这些异地服役的秦军听从叛乱的指示。
因此,一旦城中生变,东门蓝便会引秦军入城镇压,只需接管并封锁各处城门,城内便如瓮中之鳖。
东门蓝离去后,岳校尉立即着手安排秘密转移,他们化整为零,散在城中各处隐秘的角落刺探消息,为稽查司同僚收集尽可能多的有用请报。
从现在起,他不再相信任何可能有嫌疑的人。
幕后主使,究竟是谁?
是掌城中实权的建康府尹、还是知晓行动内情的江宁郡守、亦或是...监守自盗的东南道监察御史?
......
翌日,朝食。
建康城,东安坊。
“小人只知道昨夜的缇骑校尉姓岳,身高与小人相仿,满面络腮胡子,脾气不小。”
昏暗的密室里,一名健壮男子回忆起昨晚看见的手牌和岳校尉的相貌。
手牌上面的岳字格外醒目,代表着这是明厂缇骑某司某位岳姓校尉的行动队,除此以外,其他有关岳校尉的具体身份尚处于迷雾当中。
坐在男子对面帷幕后的青年有些不悦:“就这?”
健壮男子闻言缩肩,像是很怕青年,他的腰更弯了些:“还有...还有就是从昨夜收队到小人前来向您汇报为止,他们都没有再从住处出来过,已经快四个时辰了。”
“小人特意加强了观察,前后街巷和附近民房里都安排了大量眼梢盯着,若有情况,会第一时间通报。”
健壮男子此言本想邀功,却被青年喷道:“蠢货!就你手下那群人,恐怕早就被人家发觉了!”
“啊!这!”
青年没有理会一脸惊诧的男子,他思索片刻后道:“丰,你带人扮作巡街衙役,靠近打探情况。”
名叫丰的中年男人从侧面走出,健壮男子下意识的看了他一眼,却发现丰带着面具,看不清长相模样。
“你眼睛不想要了?”
帷幕后传来青年的质问,吓得健壮男子赶忙匍匐在地:“小人知错!小人不敢了!”
“退下,去把你的人分批撤走。”
“唯您是从!”
健壮男子离开之后,密室里只剩下两人说话的声音。
“你觉得如何?”
“小人觉得,多半已经是暴露了,那处院落恐怕人去楼空,再行试探可能会打草惊蛇。”
“不是可能,是一定。昨夜...是我小觑了缇骑。”
“那小人...”
“不必去了,把人都调到各处城门与城外亭舍附近,严密监视可疑人等进出,所有生面孔都安排人手跟踪。”
“是!”
片刻后,密室重新恢复了宁静。
室外的东安坊毗邻街市,本就是人流量大的地方,竟将密室设在此处,颇有些大隐隐于市的格局。
若是仔细听,还能听清楚悠扬的叫卖声传来。
“磨剪子嘞——锵菜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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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6章 【东门列传】(6):养鱼
【东门列传】:养鱼
“查案,他查的过来么?东南七郡八十二县,北至江宁,南达闽中,能有多少清清白白经得起查的官吏?”
说这话的不是别人,正是江宁郡郡丞王伦。
江宁郡郡丞身为比两千石的要员,又是东南道监察院的委员,自然知道缇骑前来的目的不单单只是调查满墓案这么简单,背后肯定还有一场针对东南贪腐问题的整风运动。
王伦本名田伦,字伯鱼,始皇帝二十年生,家中次子,是旧齐伍县人,祖上曾被封为伍公,后虽因罪失爵,却留下数代积攒的财富,也算地方上的一员豪强。
齐王建投降后,田伦也在第一时间说服家族父老顺应天数,积极配合巡县的秦吏展开工作,使得伍县田氏非但没有遭罪,反而成了秦吏重点表彰的基层典范,其子孙后来多有为吏者。
王贲率军驻扎临淄时,田伦亲自带着在县中筹措的大量粮秣物资前去劳军,因得到伍县秦吏美言,加上临淄传播其孝义之名,隧被王贲试召为从。
凭借过人的语言天赋,田伦很快学会了秦人口音,靠着家族不间断的支持,田伦利用财色双重攻势腐化齐地的秦吏,迅速与秦军将校打成一片,又帮着王贲出谋划策扫荡临淄附近的抵抗势力,深受小王将军喜爱。
不久后,夜邑田氏因谋反而被族诸,田伦便顺势乞求王贲准其异名为王伦,以王氏家仆自居,并沿用此名直至去世。
由于田伦的早做打算,使得伍县田氏在始皇帝东巡时没有遭到清算,成为临近胶东地区唯一善存的旧齐豪族。
只是如此以来,田伦的名声在当地也算臭名远扬,他便将妻、子托付给兄长,孤身随王贲一同离开齐地,曾在始皇帝末年于咸阳生活过一段时间,被王贲安排在长子王离身边担任幕僚。
始皇帝驾崩当夜,中车府令赵高秘不发丧,伙同李斯矫诏立公子胡亥为帝,全城大索长公子扶苏及其家眷,是夜人心惶惶,咸阳大乱。
田伦看出始皇帝或已驾崩的事实,曾力劝当时正在灞水大营的小小王将军王离发兵靖难入城夺权,若是王离能趁着赵高一党立足为稳之际将其阴谋戳破,迎回长公子继位,历史获将彻底改写。
然而王离生性优柔寡断,因畏惧始皇帝余威,加上父亲远在洛阳未能及时传递消息,坐拥精锐禁军的王离竟坐壁上观不敢动兵,以至于错失良机。
待赵李二人掌握咸阳局势之后,王离因家眷在城内,加上失去最佳起事的机会,只得听命于赵高。
数月后王离败亡,田伦第一时间组织溃兵,收拢败军达六千余人,田伦带着他们强占褒仓及附近县城,在北伐军尚未打到黄河的时候就提前与北伐军接触请降,封赏褒仓之粮帮助北伐军围困梁地。
后因献土投诚之功,田伦非但没有被治罪,还被当成马骨封为大上造,外放洛阳令,并于摄政七年调至建康府,为首任建康府府尹,在位十年广有建树,每年上计均为最。
摄政十七年,共尉离任前向咸阳保举田伦,田伦因此升任江宁郡郡丞,并在一年后获准担任东南道监察院成员。
此后的几年间,田伦迅速与郡监、郡尉结成腐败利益集团,略施小计便架空了年迈的江宁郡守,使得东南七郡里最为富庶也最广袤的江东之地沦为田伦一手遮天的国中之国,引起了中枢极大的警觉。
原江宁郡守共尉素以清廉严苛著称,待下极严,他在位时期,东南别说贪腐,大小官吏就连婚丧嫁娶时都只敢在家中小办,绝不敢声张。
田伦更是十年都没穿过新衣服,坚持骑乘老驴通勤,成功取得共尉的信任,被引为左臂右膀。
在得知共尉调任武昌守的时候,被压抑了许久的东南官吏纷纷弹冠相庆,属于他们‘收获’的季节终于来了。
田伦从摄政十九年正式掌权开始,直至二十二年末,短短三四年的时间竟贪了相当于他一年俸禄三百倍的赃款赃物,私心迅速膨胀,欲壑难填。
在担任建康府尹时,田伦虽有心为自己谋些好处,但因共尉的缘故尚能克制欲望,可当他掌控全郡之后,才发觉绝对的权力只会带来绝对的私欲。
尽管如此,但由于事先已经针对今日的状况有所准备,所以田伦对缇骑查案和东门豹即将南巡的消息并不惊慌,他稳坐府邸,仿佛钓鱼老翁般气定神闲。
“伯鱼果然料事如神呐,缇骑既然到了,太尉想必也已经在路上了。”
站在田伦面前的是江宁郡尉孙笑,字少川,他总是一副笑眯眯的无害脸庞,本是北伐军中一名司马,可如今太平日子过久了,早年间在军中养成的大食量却没有改变,整个人愈发圆润肥硕起来,也不知还提不提得动刀了。
孙笑笑道:“江宁上上下下的官吏,哪个没受过伯鱼的恩惠,这些好处既然收了,就洗不脱干系,他们知道自己该说什么。”
孙笑说得是田伦掌权后针对江宁官吏实行的大量补贴与优惠政策,为了笼络人心,田伦不惜拿出大量资财用于赂下,江宁官吏按照职务高低从郡丞府领到的补贴数倍于俸禄不等,还能享受免费的住房及公车,可谓人人得利,自然会对查案的缇骑阳奉阴违
就在两人自以为这场风波尽在掌控时,一声叫唤让田伦不悦的抬了抬眉。
“让我进去!”
门外传来一声焦急的叫喊,田伦扭头一看,只见同为腐败小团伙的第三名成员,江宁郡郡监赵明月一把推开门口的家丁闯了进来。
“伯鱼,大事不妙!”
田伦见赵明月一副失态之色,揶揄道:“且坐下慢慢说,莫非是缇骑到你府上对你说‘江宁郡监,你事发了’?”
“哎呀伯鱼,此事非同小可,是赵达失踪了!”
赵明月一脸焦急,这个赵达不是别人,正是他的远方堂弟,同时还是现任建康府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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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7章 【东门列传】(7):狸鼠
【东门列传】:狸鼠
建康不单单是一座府城,同时也是江宁郡郡治所在,故而在这座大城镇里拥有两套行政班子,即郡首府衙门与郡长吏三府。
位于城东的建康郡首府衙门专管府城与附近县乡的事务,也是田伦过去十几年的办公之处。
他对建康经营之久、浸透之深,已经到了无论谁做府尹,没经过田伦首肯的命令都不会在衙门外得到执行的地步。
赵达身为赵明月的堂弟,早在临郡任职时便被田伦视为自己人拉入派系,在相邻的会稽郡为田伦构建关系网做出了不菲的贡献,而如今...则成了工具人。
田伦升任郡丞之后,费尽心思将赵达举荐到建康府尹的位置上,就是为了借赵达之手发布政令,以便继续控制建康府及周边县乡地区,再以此为中心辐射江宁全郡。
这是他势力的大本营,也是江宁郡的核心,在田伦眼中,缇骑直入建康府查案的举动简直是自投罗网。
除却郡首府衙门外,位于内城的郡首府、郡丞府、郡监府则负责整个江宁郡的行政与监察事务。
江宁郡下辖建康府、宁县、钟山县、平县等一共十九个县,是东南最大的郡,也是东南道的都会所在,因此江宁郡的郡官要比东南其他郡官还要高上半级。
因秦制要求郡尉治所另寻城池,故郡尉府设在郡内第二大城宁县,江宁郡尉孙笑今日只是在季末时前来参加例行会议,却不想遇到了此等大事,一时有些手足无措。
“伯鱼,兹事重大,莫非是黑冰台的人秘密拘捕了赵达?”
想到黑冰台的恐怖名声,孙笑立刻有些坐不住了,他双手把着膝盖,微胖的身子前倾,额前竟已有汗珠冒起。
与老谋深算的田伦不同,孙笑并没有接受过系统的开蒙教育,行事颇有些暴发户的特征,这也是田伦一直将其看轻,视作下属而非同僚的一层原因。
“在没有确凿证据的情况下,我不相信黑冰台会贸然拘捕一位府尹,还是在这么关键的时候。”
田伦摇头道:“这是在江宁,不是在咸阳,这里的一千两百石可不多。”
赵明月点头附和道:“伯鱼说得没错,但话虽如此,眼下还是得尽快找到吾弟,以免夜长梦多。”
孙笑闻言下意识的看了田伦一眼,等他发表意见。
田伦从孙笑的眼中看到了一丝询问,与膝下无子的赵明月不同,他们对赵达可没有那份深厚的兄弟之情,一旦赵达有可能供出消息,找到赵达恐怕就将变成找到赵达的尸体。
赵达对他们干的事知情颇深,若他真被黑冰台的人秘密逮捕经受不住审问说出什么,则势必会影响下一步的局势,整个江宁官场都会有所动荡。
思索完赵达失踪可能带来的变故后,田伦没有慌张,他沉住气,正打算开口,就见一名亲信老仆步履匆匆的朝自己走来。
那老仆压低声音,在田伦耳旁说道:“郡君,昨夜缇骑带走的户曹佥事曹彪的尸体刚刚被找到了。”
“在哪?”田伦心里升起一阵不安的预感,曹彪只是一枚无足轻重的弃子,早就被当作随时拿来顶罪的工具人,死了便死了,尸体还出来作甚?
“在城门口,他是被人挂在闸上的,刚才闭门落闸时才发现。”
听到这话,田伦心里立刻有了一个判断。
缇骑被地方官吏尊为绣衣使者,出行地方代表着摄政的威仪,往往跋扈嚣张而羞于低调,此事绝对不是昨日进城的缇骑所为!
可曹彪的尸体是他们带走的,而这些缇骑又在昨夜于城内消失,莫非是遭到了袭击而被迫转移?
再想到赵达蹊跷的突然失踪,田伦眉头紧皱,难道在他眼皮子底下的建康城里,尚有第三股势力在浑水摸鱼?
这伙人的目的是什么,行事如此声张,生怕引起不了中枢的注意吗?
孙笑和赵明月也听到了这个消息,赵明月试探性的发问:“此事可有引起民众骚乱?”
老仆缓缓摇头:“当值屯长是郡君旧部,已将看到的士卒封口。”
孙笑和赵明月闻言松了一口气,赵明月又问道:“伯鱼,既如此,那今年夏收的庆祝仪式...是否要向郡守禀明情况延后?”
得益于共尉的治郡有方,江宁如今是享誉全国的鱼米之乡,每年夏收之后都会举办为期五日的庆祝仪式来祈求来年的风调雨顺,同时也是各地审计田税封仓入库的时候。
建康及其他县乡都会举办大小庙会,宵禁也会放宽,不少青年男女都趁着这个机会寻找伴侣定下终身。
“不,照常举办。”
田伦眯起眼睛道:“在太尉南巡之前,整个江宁不要有任何改变。”
“不管是狸是鼠,都要引出来才看得清。”
......
是夜,建康府灯火通明,家家户户张灯结彩,准备庆祝夏收的丰获。
“江宁的夜,还是太黑了。”
某处阁楼,一名面相老成的男子将窗户推开一条缝,看着外面热闹的街市不住冷笑。
赵达,字无恤,始皇帝三十三年生。
算算实岁,赵达今年刚满三十,但由于过度早熟,面相却彷如中年,眼眶深邃有力,气度不凡。
建康府被誉为东南之都会,如此年轻便位居建康府尹,在外人看来靠得完全不是赵达的个人能力,而是其兄赵明月长袖善舞精于运作,再加之得到郡丞田伦举荐的结果。
“父亲,曹彪的尸体被焚了,当值的士卒也均被调走。”
只见房门口站着一名与赵达有几分相似的少年,他是赵达年少时与婢女留下的私生子,名叫丰,今年十六岁。
“无妨,咸阳的人应该已经看到了。”
赵达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他合上窗户,转头问道:“倒是你,趁着这几日热闹功夫,赶紧寻一个能生养的女子把后留下。”
丰脸上一红道:“为父亲的举火大业要紧,孩儿不急。”
“我还急呢。”
赵达叹道:“我像你这么大时,不仅能御女,连子嗣都有了!”
丰尚未经人伦,低头不语。
赵达稍稍惋惜,本来私生子的后代是不可能得到宗族承认的,奈何江东赵氏血脉稀薄,一代单传屡见不鲜,赵达的堂兄赵明月更是年过四旬都没留下一儿半女。
各地的名医都请过,均无见效良方,导致赵氏子弟虽能行人事,却始终难得儿女。
第138章 【东门列传】(8):举火
【东门列传】:举火
举火,不仅仅是一个名字,也是赵达对自己这次行动的理解。
田伦所图甚大,行事专断不容异议,整个江宁都成了他的一言堂,最近一年甚至把手都插到会稽去干预政事,虽然眼下东南官场因为利益尚能容他造作,但长期以往必不得好死。
是故田氏一党虽然在江宁一手遮天,却犹如着火薪柴,而他赵达居于火下,难得久安,失眠早醒已成习惯,梦中甚至还有黑冰台的人来拿他问罪。
与其最终与田伦一同葬身火海,倒不如趁黎明将至未至之时举星火以为响应,照亮这黑暗的建康城。
赵达走到窗边,隔着朦胧的纱窗看着外面的点点灯火。
待到天明火熄,他还可在又复一夜的黑暗中如闪电般归来,真正实现自己的抱负。
毕竟大丈夫立于天地之间,岂能郁郁久居人下?
田伦虚伪奸诈,极其热衷揽权,原本为他奔走临郡拉拢关系网的自己不仅没有得到重用,反而被当成工具人,这建康府尹的位置,他待得真是如坐针毡、如芒在背、如鲠在喉。
本以为田伦虽贪,却也是继承共君衣钵的实干家,能带领大家做出政绩共同升迁,可如今看来,他是想当第二个淮王!
韩信都没能办成的事情,在如今完成行政改革,地方权力大不如前的时候,靠着官官相护就想制衡中枢,简直是一叶障目。
与韩信不同,田伦手上根本没有一支忠于他的强大武装,更没有遍布各地的旧部故吏愿意追随。
加上人心思安,东南百姓尤其是受过韩党叛贼之苦的人对几年前那场淮地大乱的惨剧还历历在目,根本不可能支持任何谋逆的举动。
因此,就算他们把江宁经营的再铁板一块也是无济于事,东门豹只需调一千秦军就能将江宁官场上下一网打尽。
旁的不说,郡尉孙笑手底下的那些郡兵哪个没听过东门豹的传奇故事?只要东门豹一亮相宣布田伦为叛逆,平时收买人心的那些小恩小惠与身家性命比起来,简直不足为提。
赵达自诩政治眼光毒辣,却不想看走了眼,没能在田伦谦恭作伪时看透他的本性,反而被其利用成了田伦的党羽。
这几年间,赵达虽然明面上甘为傀儡,可暗地里却无时无刻不在想着挣脱田伦。
可偏偏因为堂兄赵明月的缘故,在外人眼中赵达已经和田伦是同党一系的人,根本洗不掉这层身份。
故赵达虽心有不甘,却也没有办法挣脱田伦的控制,只得利用私生子丰行动便利的身份暗暗培养班底,积蓄实力,以期能够有所动作,不至于坐以待毙。
直到满墓案发生之后,赵达一下便看到了背后可利用的机会。
满的身份他是知道的,如此大事势必会惊动中枢,赵达于是便授意丰带人暗中保护满后人的家生子前往咸阳报信,又在平县当地散播流言,将此事传了起来,惹得风言风语不断。
有说麻匪肆虐勾结韩信遗腹子卷土重来,有说勋挡了其他人的财路因此被害,众说纷纭,只要中枢派人一查就能顺藤摸瓜知道这不是一起简单的流寇作案。
平县虽为江宁郡属地,但由于位于江北,本就不如核心的江左富庶,加上地方偏僻,无论是在地理还是文化上都更接近皖郡,故鲜少得到郡里的重视。
麻匪之所以选择在那一带三个郡相邻三个县之间的山泽野地流窜,也有看重那边三不管的缘故。
赵达背对着儿子问道:“对了,从昨夜到现在,城门那边的人手可有发现疑似是缇骑的人进出?”
丰肯定的回答:“可疑人等孩儿都亲自排查过了,没有发现缇骑。”
“嗯,让杨斌的人继续盯着。”
赵达没有看见,在他身后一向温良恭俭的私生子丰此刻却敢微微抬头,眼中的稚嫩青涩慢慢消退,取而代之的则是独属于叛逆期少年的不羁与锐利。
“诺,父亲。”
......
几天之后,赵达没有等到城内缇骑的消息,却等来了太尉东门豹南巡时抛下仪仗部队,仅率轻骑马军加速赶路抵达江宁的消息。
田伦自以为做足万全准备,却不想东门豹压根没来见他,不仅没见他,东南道监察体系里上上下下的大小官吏一个都没能成功求见东门豹。
身为持节出巡地方的三公之一,东门豹身上本来还肩负着顺道检查沿途郡县情况的任务,可心中有火的东门豹要么将沿途官吏安排在返程途中召见,要么就安排稽查司缇骑替他前去督察地方。
八月中旬,东门豹途径江北大营而不入,渡江后又绕过建康城,径直去了宁县。
宁县城高池深,不仅是江宁第二大城,也是郡尉治所,江宁郡尉孙笑是东门豹昔日下属杨喜的副将,与他有旧。
“下吏参见武威侯!君侯飒爽英姿,不减当年呐!宁县官吏皆在此恭迎,全县父老钦慕君侯久矣!”
圆滑的孙笑出城二十里相迎,将姿态摆得极低。
从车驾里出来的东门豹却面无反应的嗯了一声,让本就心中忐忑的孙笑暗道不妙,又看见东门豹手里提着的不是节杖而是马鞭,孙笑顿时想起了二十多年前东门豹治军时亲自鞭打犯禁士卒的往事。
孙笑尚未准备好直面东门豹,却不想老上司南巡的第一站就奔自己来了。
宁县令、丞上前拜见,想要邀请东门豹与随行的缇骑武官赴宴,却被东门豹摆手拒绝,他指着孙笑道:“少川,前面带路,去郡尉府。”
孙笑闻言又喜又忧,喜的是位居三公的东门豹竟然还记得自己的表字,忧的是东门豹这番样子,怕是来兴师问罪的可能性要远大于叙旧。
PS:【东门列传】结束之后,下一篇为【丞相世家·东洋战记】,主要角色:陈平、萧何、曹参、刘季、项郢、虞后,会把朝堂风波和楚汉争鼎,以及黑夫、破虏朝东征的故事写出来。等破虏朝写完之后,会写伏波朝及白马李信的故事。然后就是等七月完结之后写《新书》的同人,到那时估计就是明年这时候考完研比较闲的时候开始了。
第139章 【东门列传】(9):救我!
【东门列传】:救我!
......
进入郡尉府内室之后,东门豹屏退下人,连左右护卫的稽查司缇骑都没留。
待房中只剩下他与孙笑时,东门豹大马金刀的找到主位坐好,孙笑的屁股刚挨上椅子就听见他问:“我听说东南贪腐成风,你拿了多少?”
此言一出,敏感的孙笑当即跳站起来,急道:“下吏对摄政忠心耿耿!”
啪!
东门豹一直握在手中的马鞭抽在孙笑身上打出一记脆响,孙笑吃痛后退却又不敢叫唤,他被东门豹的圆瞳虎目瞪着,又悻悻地走回来,却不知东门豹为何如此开门见山。
“你拿了多少?”
见东门豹又笃定地问了一遍,孙笑自知恐怕很难瞒过去,他低头道:“下吏真没敢太过分,只是逢年过节时,手下人孝敬的礼品,拿了一些。”
“说实数。”
东门豹捋着马鞭上的须说道,他刚才那一鞭可没留力气,孙笑的官袍都被抽得爆衣,露出皮开肉绽的血痕。
孙笑在心中估计了一下,说了一个退赃后罪不至死的数字:“折钱五十六万二千三百。这些孝敬都放在家里,下吏是一文钱都没敢花啊!”
“不敢花你收什么!”
东门豹恨铁不成钢的骂了一声,几乎按奈不住想再抽孙笑一鞭子的冲动,他很清楚孙笑瞒报的数字要远大于五十六万两千三百。
孙笑辩解道:“这...这不是怕不好开展工作嘛,君侯有所不知,江宁的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大家都在收礼......”
唰!
话音落下,又是一鞭抽在孙笑膝盖上,这次打得他吃痛倒地,不住求饶,希望能退赃保命,连带着称呼也变了。
“下吏知错!君侯饶命,君...大帅!大帅念在下吏曾追随大帅为摄政打天下的份上,救救我啊大帅!”
说到动情处,孙笑还掉了几滴眼泪:“下吏也是贫苦出身,实在是穷怕了!”
东门豹微微摇头,他之所以敢直接质问孙笑,是因为手中已经掌握了不少实证。
......
出发之前,东门豹被季婴带到一处位于离宫之内的隐匿之所。
这里远离闹市区,与上朝时所在的宫室也相距甚远,周围被没有开放的园林环绕,就连东门豹也是第一次涉足此地。
通过狭长地道,他们进入位于地下两层的情报处理机构,此地的气息都比外面冷上几分。
这里往来的属吏皆身着黑衣,另有纱巾蒙面,互相之间不会通报,更看不见他们停下交谈的身影,只有在门口和要道上轮值的黑冰台内务司暗卫会核查他们的身份。
当然,看到季婴和东门豹这两幅辨识度极高的面孔自然是一路放行,畅行无阻。
季婴带着东门豹径直穿过长长的走廊,拐进甬道,又绕到一面挡鬼墙之后,映入东门豹眼帘的便是两排地牢式的密室。
“到了。”
季婴有些自豪的指着标明江宁字样的密室说道。
这里是一处专为监察官吏所设的情报处理点,隶属于黑冰台暗厂某司,它的保密程度有多高呢?
身为两朝元老,位居三公的东门豹竟在此之前毫不知情!
在这个情报处理点里,东门豹看见了全国一百零九郡一千三百六十二个县所有带品轶官吏的情报档案,上面甚至详细到回家后当夜与侍妾做了几次。
这!
东门豹第一反应是去找找自己的档案,当然,季婴并没有告诉他在哪。
东南道数郡的情报集中在这一层,南巡重点江宁郡的情报更是多的三间储存密室都放不完。
“在小临江侯主政时,这里还只有仅仅不到半间屋子的坏材料,可现如今却将三间屋子堆得满满当当,田伦之罪,真是罄竹难书。”
季婴摇头感慨道,他似乎对田伦此人很是了解。
“既如此,为何不早些将其查办?”
东门豹有些疑惑的问道:“摄政…早就知道?”
他并不确定这个情报机构的最高对象是已经退居幕后的黑夫还是新晋摄政王尉破虏。
季婴笑而不语,他能带东门豹到这里,已经算仁至义尽,别的,他可不能再说了。
东门豹见状顿时明白了,尉破虏不似黑夫那般拥有至高无上的威信,他需要更多的方式来巩固自己的统治,这其中情报是极为关键的一环,但同时也是一柄易伤主人的剑,因此需要藏在黑暗之中,待时而动。
从继位第二个月便晋夏王的举动来看,破虏比黑夫更为迫切的想要掌握朝堂话语权并以此实现实现中枢集权。
毕竟相比较打天下的父亲,破虏的班底和资历要单薄的多,必要的时候,一些权衡和取舍是能够理解的。
就像田伦自以为天衣无缝的专断揽权能将江宁经营成自己的私属,可在中枢眼中,他就像一个随时可以取用的宝库。
与清廉的共尉不同,大秦也需要一些能够拿来开刀的贪官污吏。
毕竟共尉虽然有治理地方之能,但对于中枢财政的贡献却不大,地方富庶的资源遗留在当地形成豪强与地主,没能得到更好的分配,徒增浪费。
田伦就不一样了,中枢,不,摄政掌握他全部的动向和底牌,一旦财政吃紧,随时可以宰了过年。
而现在,由于第二次征西南和已经提上日程的第二次东征计划,双线开战使得帝国财政已经有些吃力,急需补给。
与此同时,地方坐大也成了中枢集权的隐患,那些一代、二代元勋作为封疆大吏的时间长了难免会滋生腐败。
要是拿他们开刀,东门豹多少还有些惋惜,可田伦这种降将出身的家伙,东门豹就毫无心理负担了。
他粗略的翻看着江宁郡的情报,被气得不轻。
季婴将这一幕收在眼底,他几次想要开口,却又没有说出话来。
他与东门豹一样,是前朝的老臣,是黑夫的班底。
而破虏在得到文官派系的支持后便立即开始培养属于自己的新班底,虽然依旧重用他们,但季婴对自己的定位很清楚,他与东门豹需要去做这些树敌于朝的事情,为破虏与接班的年轻臣子铺路。
好在这方面还有腹黑的陈丞相协助,让破虏在一众元老的鼎力支持下坐稳了摄政王的宝座,并彻底的将以子婴为首的秦国宗室派从朝政里边缘化,实现了新一代秦人只闻摄政,不知宗室的目的。
自从摄政二十一年宗正子婴告老之后,宗正一职便虚位未设,也没有不开眼的朝臣提议另择宗室长者担任。
反正海东侯国的威胁已除,各地又无嬴姓封君,宗正本就没有什么任务要干,自然也没有设立的必要了。
季婴和东门豹还听说,破虏有重设九卿官职,将宗正一职改为其他实务重臣的想法,只是究竟是真是假,他们也尚未得知。
第140章 【东门列传】(10):捉刀
【东门列传】:捉刀
从黑冰台得到大量情报之后,善于千里袭人的老帅东门豹选择放过沿途的小鱼小虾,直扑要害。
他抛下规模达到千人的仪仗,仅率数百马队轻军星夜南下,绕江北大营与江宁城而不入,径直来寻老部下若敖的副将孙笑。
东门豹对孙笑此人是有深刻印象的,所谓腰有十文必振衣作响,说得就是孙笑这类发家后大肆享乐的暴发户。
在当年留镇南方诸郡的摄政旧部中,类似孙笑的情况屡见不鲜,他们对于地方来说已经从镇抚军吏变成了地主豪强,不再适合如今的统治需求。
东门豹抵达宁县后,发觉事情果然如情报中所言,尽管孙笑在得知太尉南巡的消息后命人将郡尉治所里面的奢靡之物暂时搬走,但东门豹暗中派遣缇骑潜入宁县侦查后的回报结果显示,孙笑所贪之数比情报上的还要多!
之所以出现偏差,倒不是因为黑冰台的情报有误,而是另有隐情。
须知江宁官吏内部并非铁板一块,共君离任后,虽然绝大多数官吏碍于田伦淫威不敢不从,但亦有心向中枢的忠诚秦吏,他们有的像宠父亲那样刚直不阿而遭到田伦朋党构陷,也有的暂时委身于田伦,暗中却向中枢提供情报。
这些人中不乏一些江宁中高层官吏,在黑冰台的白名单上,建康府尹赵达就是其中一位可供驱策的‘摄政忠臣’,身居高位的赵达甚至撰写了一份江宁郡真实的税赋情报!
因此,黑冰台拿到了田伦集团内部高层才能见到的账目,季婴在看过之后直呼田伦是个人才。
他不仅按照江宁郡四通八达的水陆商路与丰富的矿产资源巧立名目设定了远高于中枢标准的收款体系,还利用信息差和层层瞒报的方式将每年上计时的结果做的堪称完美,截留了数以倍计的巨款私用。
而在国之根本的田赋上,田伦则利用江宁手工业发达的现状与地方豪强达成协议,积极鼓励土地私下买卖的情况,甚至默许了强买强卖的现象,迫使大量自耕农转为城市手工业从业者,实现了乡闾与县中豪强的双赢。
得到大量土地的地主开始吸纳临郡的流民为佃户,更有甚者远赴千里从渝州购买征西南时捕获的战争奴隶再沿长江而下叫卖。
诸如此类的手段使得江宁郡的隐藏人口激增,而这些人生产出来的成果则尽数被地主用于新一轮的土地兼并,制使富者连阡陌而穷者无立锥之地,二十年前江宁初建时耕者有其田的氛围已是荡然无存。
作为江宁最高行政长官的田伦在土地买卖的过程中大肆收受好处,同时作为地主豪强的代言人,享受他们每季供奉,自然乐见其成。
近几年,随着西南与东北两大征的扩大化,中枢对于地方的管控力度较黑夫朝时已经有所下降,只要按照上计交足粮秣,中枢对江宁鲜有干预,这也是田伦愈发胆大妄为的原因之一。
城镇方面,而由于第三个五年计划后实现了纺织业与制造业的跨时代发展,这些涌入城镇的无地农民迅速转化为手工业生产者,不仅没有造成流民泛滥的情况,反而间接促进了江宁轻工业的蓬勃发展。
就已东门豹所在的宁县为例,宁县多崎岖山地并不利于耕种,之所以能成为江宁第二大城,完全得益于其极其发达的手工业体系。早在摄政二十年的时候宁县就出现了以血缘宗族为纽带的联合工场式生产模式,有别于其他家庭作坊式的小工场主,这种联合工场以出色的生产效率和暴力市场竞争等方式迅速垄断了全县的纺织业与一部分制造业。
而在最近几年,联合工场由于吸纳了大量的外来务工人员,加上本身的设备革新,已经开始出现近代工厂的萌芽,其管理模式无限趋近于股份企业的形式,只是在生产上还保持着较为传统的个人化生产,没有出现大规模流水线式的生产体系。
地主与工场主因此赚的盆满钵满,从表面上看,田伦属实是一位能吏,让江宁郡在腐败蔓延的情况下发展不仅没有停滞反而愈发红火。
但实际上田伦只是吃到了叶子衿改革和婴儿潮的红利,一旦过了红利期,被快速发展所遮盖的重重矛盾便会接连爆发,届时尾大不掉的地主豪强所造成的统治阻碍可就难以革除了。
皇权下乡是始皇帝统治时期便大力开展的事情,由于统治区域的飞速扩大,中枢对地方的控制在胡亥时期便已经大不如前,黑夫朝的时候虽然借助打天下的方式重新实现了对乡一级的直接控制,但也留下了不少隐患,诸如地方坐大的的旧部便是其中之一。
这也是中枢为什么选择在这个时候拿掉田伦的原因,养了几年的大肥猪,该宰了过年了。
满墓案只是一个开启南巡调查的契机,一个让东南其他郡县以为不会波及到自身的借口。
巧的是,孙笑没有严格遵守田伦制定的规矩,他在田伦的规矩基础上另外还在宁县地区收取其他贿赂与好处,由于行事隐秘,连同党田伦都没有察觉。
而黑冰台外派的情报员虽然对孙笑有所怀疑,但鉴于贸然调查很可能会打草惊蛇使田伦引起警觉,便在季婴的授意下暂缓了对孙笑的调查。
这也是缇骑在宁县发现孙笑贪污之款远大于情报所言的原因。
在被东门豹点破之后,孙笑已经哭成了泪人,不住哀求希望能吐露田伦等人的罪行来换取自己活命。
“愚蠢!”
东门豹骂了一声,对地上的孙笑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如今已是悔之晚矣!若能保住你家眷一命已是摄政开恩,岂敢还奢求自己苟活!”
孙笑闻言猛地一颤,他也才过了二十年出头的好日子,还没享受够呢。
照东门豹这么说,自己铁定是活不成了,那还要招供田伦么?
孙笑下意识的看了一眼腰上的郡尉佩刀,他不喜用剑,在行伍的前半生让他时至今日仍然有随身佩戴短兵利刃的习惯。
“怎么,还想捉刀来挟持乃公不成?”
东门豹泰然自若的安坐在位置上,只是手中微微用了点力气,一旦孙笑暴起,他便会在第一时间出鞭将孙笑手中的刀抽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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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1章 【东门列传】(11):诈和
【东门列传】:诈和
遗憾的是,孙笑似乎是过了二十几年养尊处优日子的缘故,当年先登城头的血勇已经被完全抹去,只剩下一滩烂肉在暗自垂伤。
孙笑用双手支撑住身体半卧在地上,叹息道:“愿奉上全部家产,隐姓埋名,为一田野乡翁......”
东门豹摇头道:“不可。”
孙笑低头匍匐,又道:“愿指认田伦,举家徙于远疆边陲之地,戴罪赎身了却残年。”
东门豹亦不允。
孙笑的手指抠在地砖上,他根本不敢拔刀面对昔日的大帅,只得磕头如捣蒜,说话都带着颤音。
“愿伏法受死,恳请大帅...留我全尸......某也算军伍之人,不愿传首诸郡,魂不归少司命。”
东门豹沉吟道:“全尸不好说,但若你积极赎罪,我会尽力保你孙子一命。”
孙笑闻言颤抖着抬头,他留在老家的发妻早在北伐时就病死了,发达后新娶的妻妾为他生下了三男四女。
长男才刚刚成家两年,如今孙笑还只有一个孙子,隔代亲的孙笑将那小婴儿视如珍宝,取乳名为孙大郎,希望他能茁壮成长。
东门豹问道:“孙笑,汝意下如何?若不愿,大可用佩刀自尽,免受牢狱之苦。”
说罢,东门豹颇为惋惜的长叹一声,很是失望,这是他对这个旧部最后的情分。
孙笑悔不当初,落泪道:“下吏...谢大帅抬手之恩,下吏愿为大帅驱策。”
“你只需......如此这般即可。”
东门豹压低声音简单说了几句,孙笑失神落魄的点了点头,随后便看着东门豹推开房门大步走了出去。
庭院里空空荡荡,二十步远的圆拱门外站着如松般挺立的稽查司缇骑,整座郡尉治所已经被彻底控制,上至长史,下至典吏,尽数被缇骑召集于此。
东门豹声如洪钟,朗声宣布:“江宁郡尉孙笑渎职欺上,横征暴敛,罪行恶劣,证据确凿!现已被本侯缉拿归案,明日举行三司会审,共理此案!”
所谓三司会审,指的便是东门豹所带的缇骑稽查司与东南道监察司以及中枢派来随行的按察司都御史,三司会审代表着帝国最高司法机关的决断,拥有直接审理两千石的权柄。
......
翌日,宁县县衙。
由于东门豹要公审孙笑的消息传递的太过仓促,事发突然,没有人能事先做好准备,东南道监察司的监察御史是连夜从江宁赶过来的,一路坐轿子颠簸不停,痔疮都犯了。
他并不是最惨的,按察司都御史袁盎收到快马消息时人还在临郡会稽,他是和缇骑一同走‘八百里加急’专用驰道赶过来的,即使路上不敢歇息,到宁县时也已经是下午了。
尽管如此,两位中枢与地方监察系统的要员却不敢对东门太尉的决定有任何怨言。
谁都知道东门豹此行意义重大,是代表着新王尉破虏南巡地方,手中有先斩后奏之权,别说罪官孙笑,若是他们惹到东门豹不快,被拿下也只是一句话的事情。
东门豹在县衙等了一天,却不是干等。
他在今天早些时候收到了一封来自江北大营的密信,来信者不是他在南方的旧部,而是六女儿东门蓝。
这不是东门蓝第一封信了,早在东门豹尚未抵达江宁之前就收到过一封。
彼时的东门蓝刚刚抵达江北大营,她在信中提及建康城内已有变故,先前入城的缇骑分队岳校尉部至今音讯全无,而江宁夜不收也与她失去联系,眼下整座江宁城外松内紧,里面究竟是何等情况根本无从所知。
而在这一封信里,东门蓝提到了一个新的关键人物,一位叫丰的十六岁少年。
“建康府尹赵达的私生子?”
东门豹眉头一皱,赵达是在黑冰台情报里重点标注过的人物,被季婴看做是可以争取的官吏。
而在东门蓝的信中,赵达则是一个所图甚大的野心家。
曹彪自杀当夜,岳校尉看出了建康城内恐有不测风云,便安排东门蓝先行出城,却不料东门蓝的行踪早已被赵达的私生子丰掌握。
丰与手下的少年流儿密切监视着建康九座城门,东门蓝虽然受过训练,但毕竟年纪太小略显稚嫩,被丰认出了缇骑身份。
但丰却并未动用死士将东门蓝扣留,而是暗中保护东门蓝平安返回江北,意识到这个女扮男装的缇骑恐怕身份高贵,之后更是设法与东门蓝取得联系,献上了赵达‘举火’大业的全部信息。
原来,真正的江宁夜不收小队早就被赵达借助身份便利毒杀,取而代之的则是赵达在暗中培养的死士,由一名叫费的男子统领。
这些死士伪装成夜不收成员与岳校尉缇骑一行取得联络,诱骗他们在城中进入赵达编制好的大网,先前曹彪一案就是赵达授意他们去做的。
赵达的目的就是让这些缇骑发现一些田伦的‘机密’,并让田伦发现缇骑的藏匿之所,再伺机将这些缇骑全部灭口,逼迫无法解释的田伦走极端路线与前来南巡的东门豹火拼,将事情闹得越大越好。
而他自己则早早隐藏起来装作失踪,等到尘埃落定之时才会现身,届时只需将涉及此事的知情死士尽数毒杀,就能将江宁夜不收小队遭灭口的这桩罪行在事后一并栽赃到田伦一党的头上。
如赵达所料不差,不仅他可以洗白脱身,还能成为受命于危难之际主持江宁大局的白莲花。
丰之所以选择出卖父亲,便是从这里看出了赵达的心狠手辣,赵达为达目的连培养了十几年的死忠都能毫不犹豫的灭口,他这个至今为止连氏都没有的私生子虽然还被当成重点栽培对象,可一旦赵达有了嫡出的子嗣......他必死无疑!
也正是出于为自己以后考虑的想法,少年丰选择相信同龄的少女东门蓝,愿为城中内应。
东门豹看完这封信后不由得啧啧称奇,暗道季婴竟也有看走眼的时候,若真让这赵达得逞上位,只怕日后造成的麻烦要比田伦大得多!
PS:周末要拍片,我今晚努力攒出存稿,不敢在推荐位上断更了。
第142章 【东门列传】(12):苦肉
【东门列传】:苦肉
堂下陪坐的宁县令见东门豹边看边不住得笑,有些好奇信中内容,却又不敢开口询问,连偷瞄的胆子也没有。
县令在地方上被百姓当成青天父母,一言一行的威严不亚于诏令,可在三公重臣眼中,也就是刚刚入流的基层小吏罢了。
若非此地是宁县县衙,需要一个熟悉情况的人做刀笔书吏协助审案,他连旁听三司会审的资格都没有。
要是在咸阳,三司会审得是能参加内朝的朝官才能列席的场合!
按秦制,万户以下设县长,万户以上设县令,宁县令是个年轻人,还不到三十岁的年纪就成了主政一方的守土长官,素有贤名,深得当地县豪拥戴。
这种长吏年轻化的趋势在叶子衿改革开科举士之后的大秦官场里愈发常见,不仅促进了新鲜血液的流通,也让基层秦吏的上升通道更加透明。
大量有才学的年轻人因此得到了晋升之机,打破了门阀垄断的贵族统治,也巩固了黑夫一心创办的流官制度。
即使是跟随他征战天下的旧部如共尉、利仓等人也不能主政一方超过十五年,而其他官吏则更多的是五年一任,减少了因权力滋生出对抗中枢的野心。
东门豹在堂中坐了大半天,宁县令就陪了大半天,他少时醉心于学,身体欠佳,此刻已是尿意难捱,却不敢起身离去,因为他也是拿了田伦好处的一员,收的还不少。
宁县令心中忐忑难安,不知何时自己就会因事泄而被拿下,只得暗暗祈求孙笑待会被审时能嘴硬些不要招供。
“君侯,袁御史到了!”
门口响起卫士通报的声音,宁县令急忙站起,眼神请示东门豹是否要召集众人先用膳。
却不料东门豹正在兴致上,摆手道:“事情紧急,就先不必为袁御史接风洗尘了,趁着天色未黑,提案犯孙笑上来,一刻钟后升堂审案!”
随后东门豹又吩咐宁县令下去准备记录,宁县令松了口气,趁这空当跑了趟茅房,待他拿好笔墨再回来时,孙笑已经被押上堂中了。
只见昨日还骑着大马风光出城前去迎接太尉的孙笑此刻狼狈不堪,身上已经被套上囚服,戴好重罪枷锁脚镣,满脸死相,双眼无神,身上伤痕累累,被带上来时滴了一路的血。
“孙笑,你若还想活命,这就是你最后的机会了。”
东门豹坐在主位上问道,孙笑闭口不答,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
袁盎与另外两司的主官坐定,依照流程询问孙笑受贿贪污的细节,与何人产生关系,替何人办了何事一类。
孙笑则摇头道:“不知。下吏冤枉,不是下吏所为。”
听审的东门豹见状勃然大怒,指着孙笑骂道:“难不成乃公从汝府上搜出的金银是乃公放进去的?汝一介郡尉罢了,多少年俸禄能攒下这般家底?”
“来人!将这厮剥去衣服,吊起来抽!”
东门豹说着就要亲自下场动手,三司主审赶忙起身劝住东门豹。
“君侯千金之躯,切莫脏了手。”这是稽查司缇骑校尉说得。
“公堂之上裸衣不雅,君侯三思呐。”这是按察司都御史说得。
“不若改为杀威棒,下吏愿替君侯动手。”这是监察司御史说得。
“不必了!接好!”东门豹将随身的马鞭丢给正在思考怎么记录这场另类庭审的宁县令。
宁县令手忙脚乱的扔下笔抓住马鞭,有些不知所措。
东门豹指着喘气都费劲的孙笑道:“你与这厮共事良久,他平素里没少刁难你吧?”
这话问的可钻心了,若是说孙笑平时与自己相善,岂不是变相承认同流合污?
宁县令不愧是读书人,迅速咬牙切齿道:“下吏与宁县父老苦此贼久矣!”
“哈哈哈!那就动手罢!”
东门豹大手一挥,宁县令大喝一声甩鞭朝孙笑挥去!
啪!啪!啪!
爆豆般的响声炸起,宁县令一连挥了十几鞭,许是马鞭太沉,加之平时少有劳动,宁县令的官袍后背都被浸湿一大片。
眼见孙笑被抽得皮开肉绽都没有开口,宁县令终于稍稍放松了些,嘴里却依然不依不饶的细数孙笑平时‘跋扈’的举措。
直到东门豹表示可以了,宁县令这才停下,露出一副大仇得报的模样。
在交还马鞭时,他下意识的看了一眼同为江宁地方官的东南道监察御史,发现这位韩御史的修养就比自己强多了,虽然眼神中流露出一丝稍纵即逝的释然,但面孔上却依然痛心疾首。
“下吏真是看走了眼!本以为孙笑乃夏公旧部出身,深受重恩,定当竭力报效摄政,却不料这厮竟被花花享乐迷了眼,做出此等罪孽!知法犯法,罪加一等,真当是人神共愤!”
韩御史一边痛骂一边起身朝东门豹作揖:“下吏请求立即向咸阳上书此事,严惩孙笑!”
“倒也不必中枢复议那么麻烦。”
东门豹摆手笑道:“本侯此次前来得了大王授意,对于这种情况可以自行先处置,再报朝廷。”
平平淡淡一句话直接透露出东门豹的权柄之重,这可是比两千石的郡尉,说抓就抓说打就打也就罢了,现在看来还要先斩后奏?
“不知三位精通律令的国朝重臣,意下如何?”东门豹朝三位只走了个形式的主审问道。
随行的缇骑稽查司长史率先表态:“下吏唯君侯是从。”
都御史袁盎代表京官,他思考片刻后沉吟道:“兹事重大,下吏认为孙笑定有同党,应当收监押送异地,从长计议。”
两人都没有明确表态,反倒是东南道监察御史着急了,只见这韩御史义愤填膺的说道:“孙笑是全郡之耻,江宁败类!必须斩立决,抄没家产充公!男子罚为城旦舂,女子入官坊为隶臣妾!”
说罢,韩御史还贴心的压低声音道:“正是因为孙笑是君侯旧部,才不能转押异地,以免夜长梦多,惹得旁人说君侯有意保下孙笑。”
“好!那就定在三日之后!”
东门豹似是被说动,指着韩御史说道:“本侯还要去鄣郡一趟,这一次就由你和田郡守来做监斩官!”
第143章 【东门列传】(13):狗头
【东门列传】:狗头
“唯!”
韩御史心中又疑又喜,暗道这东门太尉果然异于常人,行事完全不按寻常京官巡抚地方时的规矩来,让地方既不好接待,又担心惹恼了他。
不过照目前看来,东门豹应当是想避嫌早斩了孙笑了事,这样一来倒方便他们善后,只需将过往的事情都推到孙笑身上,日后查出来也好解释,毕竟死人是不会反驳的,也省得大家再心慌了。
......
三天之后,行刑之日如期而至。
建康城东市菜市口外临时搭起了高台,前来围观的百姓将街道堵得水泄不通,临街的茶室酒楼也早就坐满了人,甚至有从别县专程赶来的,多为有些头脸的工场主和商贾。
往常这里可从来没有斩过两千石的脑袋,即使今日艳阳高照也挡不住人群看戏的热情。
孙笑被拖上来时本已奄奄一息,他在水牢里被关了三天,受尽折磨。
碍于旁边一直有缇骑监视,韩御史也没能和孙笑通过气,好在田伦之前就与众人约定过若是有人被捕,就独自承担所有被查出来的罪名。
其余人则会在风波消停后厚待他的家眷子孙,反之若是想告密,则会被灭口制造畏罪自杀的假象,家属也难逃厄运。
因此,孙笑仿佛认命了一般竟在牢里一言不发,连拷问他的黑冰台缇骑也没能审出供状。
大太阳底下,刚从水牢里被提出来的孙笑浑身湿漉漉的,田伦与韩御史以及江宁郡一众大小官吏皆坐在监斩台上居高临下的看着刑台上还在滴水的孙笑。
田伦气态雍容,看上去就像是一位学富五车的盛名大儒,丝毫没有受到建康府尹赵达失踪的影响,反倒是郡监赵明月的眉宇之间带有藏不住的淡淡忧愁。
“罪官孙笑!本为本郡郡尉,不思进取,祸地残民...”
一名佐吏大声念出孙笑的罪名,这些都只是东门豹查出来的部分,虽然孙笑没有供认,但他府中藏匿的来源不明的巨额财富已是板上钉钉的实证。
田伦也是借此才知道孙笑背着自己在宁县大肆敛财的举动,心道孙笑目无节制引来杀身之祸,死有余辜。
虽然田伦掌控整个江宁,但宁县毕竟是孙笑经营已久的地盘,平素里田伦也鲜有干预宁县之事,眼下他倒是在暗自计划着孙笑倒台后应该由谁来接管宁县,好让这片丰腴之地彻底化为自己的私属。
围观的百姓们等候已久,早就有些不耐,此刻见气氛烘托上来,当即开始起哄,叫着‘速斩’‘狗官’等词。
孙笑却在刽子手靠近他时突然抬头,中气十足的朝附近围观者喊道:“我要见太尉!我要见摄政!我为亭长负过伤,我为大秦留过血!”
不住挣扎的孙笑见有人要来堵他的嘴,高叫道:“我要举报!我要揭发立功!在台上监斩的田伦有罪!他是主谋!”
此言一出,无数双眼睛都齐刷刷的看向田伦。
却见田伦指着刑台嗤笑:“狂徒孙笑!本官念在旧日同僚之情,本不欲亲眼目睹汝死,可如今汝非但不知悔改,反倒乱咬一通,着实可笑!”
“太尉是何等明察秋毫,摄政又是何等圣明之主,岂会被汝这个小人蒙蔽双眼,盲目视听!”
田伦摇了摇头,向北拱手以示尊敬,又道:“午时已到,不可延误,将罪官孙笑押至断头台,行刑!”
刽子手闻言就要操刀,孙笑的求生欲瞬间爆棚,一边大小便失禁一边叫道:“我有实证!”
田伦摇头道:“实证?哼,你早不说,晚不说,在水牢不说,在庭审不说,在三司面前不说,偏偏要在刑台之上说,如此反复无常,有人能信吗!”
“我信!”
话音落下,监斩高台的旗帜帷幕后走出一名须发斑白年近六旬的大汉,紧接着则是左右的少年丰和少女蓝齐声唱名。
“大秦摄政,夏王敕封,武威侯上将军东门太尉驾到!”
见东门豹突然从背后现身,韩御史心中有些发慌,面上仍旧强作镇定。
田伦是认得东门豹模样的,他第一时间便心道来者不善,起身行礼道:“下吏参见武威侯。”
众多江宁官吏不明所以,纷纷跟在田伦后面应道:“下吏等恭迎君侯!”
倒是赵明月在见到东门豹背后的少年丰时感到好生眼熟,眉眼之间竟有些像自家族弟。
作为江宁的最高长官,田伦问道:“君侯是何时驾临江宁的?下吏未能妥善准备接风之仪,还望君侯海涵。”
东门豹摆手笑道:“无妨,田郡守太过客气,本侯刚刚听孙笑之言,似有招供之意,可否容他把话说完呐。”
话虽问句,但语气却不容商榷。
田伦低眉道:“君侯持大王之节而来,下吏全凭君侯做主。”
东门豹点头称善,大步流星的走到台前,当着众多围观者之面坐定。
原来,三日前东门豹离开宁县后并未往西南前去鄣郡,而是在途中留宿芦安渡口的那晚乘船北上,再绕路顺江抵达江北大营会见了东门蓝与少年丰,顺便拿到了有关田伦、赵达等人密谋的全部罪证。
与此同时,先前在建康城内隐蔽起来的岳校尉等缇骑也发现了假夜不收小队的异常,少年丰反水之后成功让东门蓝与岳校尉取得联系。
为阻止赵达反扑,岳校尉决定先下手为强,与赵氏死士双方在城内爆发一场乱战,假夜不收小队因为被丰出卖了位置而遭到缇骑突袭,尽数被杀。
缇骑亦有不小损失,当夜便出城拜会东门豹,并在今日东门豹入城时暗中护卫。
东门豹胆大泼天,他此番入城只带了几十名缇骑,还分散在城中四处,俨然没将田伦放在眼里。
关于东门豹这种冒险举动,东门蓝与稽查司校尉力劝无果,只得苦劝东门豹调江北大营秦军在今日渡河以备有患。
“孙笑,汝刚才说什么?”
东门豹在台上问起,孙笑刚要开口,就见东门豹继续自说自话:“其实汝要说的,本侯心里跟明镜似的,都清楚啊!”
东门豹起身指着田伦笑道:“好叫全城百姓知道,本侯今天来斩的,就是汝的狗头啊!”
第144章 【东门列传】(第一部分完):父与子
【东门列传】:父与子
田伦大惊,刚欲开口自辩,却不料早有两名孔武缇骑上前扭住他臂膀!
下一刻,在无数江宁百姓、官吏们的目睹之下,东门豹健步抽刀,动作一气呵成,刀影落下,竟斩田伦狗头!
这刀过于凌厉,以至于血都迟疑了半秒才从断颈喷涌而出。
事发突然,无论是赵明月、韩御史还是东门蓝、少年丰都有些讶异。
“罪官田伦已经伏法!本侯只诛首恶,其余从者积极招供,可免一死!”
东门豹高举着田伦的首级吼道:“本侯奉摄政旨意南巡江东,所做之事只有三件,公道、公道!还是公道!”
“今日监斩改为公审,尔等若曾被田伦一党的逆政所害,大可上台鸣冤!”
这番话说得霸气侧漏,东门豹也不擦拭溅到身上的鲜血,提着现杀的头颅就大马金刀的敞着腿坐下,昂着下颚虎视四方。
少年丰素来机敏,当即出列朝那群震惊的官吏叫道:“武威侯来了,青天就有了!”
“我本犯官赵达之子,幸得迷途知返,已被武威侯所赦!如今田伦已死、孙笑受缚,尔等还在惧怕什么?切莫踌躇不前,反误了自家卿卿性命!”
话音落下,就见监察司韩御史反手将站在他身侧稍前一个身位的郡监赵明月击倒!
“我要检举!江宁郡监赵明月监守自盗,与田伦密谋叛逆!”
韩御史骑在赵明月背上,用手按住吃痛叫唤的赵明月,嘴里还不忘发声:“下吏有田伦暗绣的黑龙旗为证!田伦阴蓄异志,在府中供养巫祝诅咒夏公,此事赵明月知情不报,还威胁下吏若是说出去就要将下吏的三岁孺子、六十老母一并杀害!”
“胡说!这明明是!”赵明月急于反驳,话未说完就被专门练过的韩御史一记手刀击昏过去。
东门豹哈哈大笑,单手虚按:“不着急,慢慢说,一个个说!”
与此同时,早有安排的江北大营秦军也顺利出现在建康城九门之外,在出示东门豹的调令之后便接管了建康府城的所有防务。
建康府都尉乃是异地轮值的秦军将吏,刚到任旬月,因尚处于田伦对其的考察期而未来得及被腐化,此刻正积极配合江北的秦军入城管控局势,以免田伦残党垂死挣扎。
谋划十余年的田伦怎么也没有想到,纵使他做了千番布置,腹中亦有万般说辞,可东门豹却直接的很,上来就斩了他的狗头!
至于证据,好说,杀完之后肯定找得到的嘛!
周围看热闹的百姓与街楼里目睹一切的商贾们只觉得今日精彩极了,完全忘记刑台上已经疼昏过去的主角孙笑。
劲爆消息迅速传开,藏在城中的赵达通过眼线得知了东门豹的雷霆手段,同时也知道了私生子背叛一事,心中大骇不已。
赵达见势不妙想要易容逃窜,但由于东门豹封闭城门及暗道,赵达无路可遁,最终在全城大索时被发现了藏匿地点。
来抓他的不是别人,正是自己唯一的儿子,丰。
惠安坊外,二仙桥。
这里毗邻老市肆,本为繁华地带,今日却不见叫卖商贩,街道上站满了玄甲秦军,兵戈林立,弓弩全部对准了临街的一处独栋小楼。
丰与东门蓝体型相仿,他换上了一身东门蓝女扮男装时的软甲,手中捻着单刃短兵,带着东门蓝拨给他的一队人马在建康城内大肆搜捕田伦一党,收获颇丰。
不久前,赵达的死士奋力抵抗想保护他杀出去,然而匹夫之勇终究无法与军阵相抗,别说突围,就连冲出小楼都是痴心妄想。
如今小楼门口留着十几副尸身,而赵达本人则出现在阁楼飘窗旁,身上也带着伤。
上好弦的弓弩纷纷瞄准,丰请求材官军侯给他一个劝降、生擒赵达的机会。
“逆子!”
赵达指着丰骂道:“枉我苦心栽培想将你列入族谱,还扮作忠仆为你制造玄机,你就是这样对待父亲的吗!你根本不配姓赵!”
丰原本不想背上手刃亲父的不孝骂名,可如今情况有变,他必须当众与赵达割裂了。
只见丰气沉丹田,朗声道:“赵达,你心狠手辣,不配为人父!母亲一家皆被你所杀,真当此事我不知情乎?”
赵达闻言脸色一变,丰又道:“母亲本无氏庶民,我亦不需姓赵,我现在姓东门!家父武威侯!”
丰颇为自豪的拍了拍身上的软甲,由于东门豹欣赏他的胆识,已经决定收他为养子!
眼见事不可为,左右都死一死,赵达不愿落入黑冰台手中,他绝望的回身走入楼中,在早已准备好的干柴中举火自焚。
待秦军冲入楼内时已因大火所隔无法阻止,最终只找到一具焦尸,经丰仔细辨认,应就是赵达本人。
事后,少年丰正式被东门豹收为养子,更名东门丰。
江宁全郡十之七八的官吏都被问责拿下,缇骑上门索人的场面惹得人心惶惶。
不少心中有鬼的官吏都畏罪潜逃,却不料各地路口早有江北大营调来的秦军把守,他们才刚刚逃出城便被缉捕回来,稍加审问验明正身后就押到刑台上砍了脑袋。
短短六七日的功夫,建康城东市菜市口已然是人头滚滚,粗粗数去足有上百,更别提各地县衙里人满为患的待审犯官了。
此举引发了统治秩序的动荡,中枢紧急调派一批国子监和阿房大学的博士前来顶替,才勉强维持住江宁的正常运转。
又因江宁的发展水平在东南诸郡中实在太过领先,东门豹上奏请拆江宁为江南郡、宁郡两郡,重划县域,细分地块。
江南郡下辖十一县,宁郡以宁县为郡治,下辖临近鄣郡与会稽的八县。
除此以外,江北地带划入建康府,建康府不再作为东南都会,而由中枢直辖,江南郡另择沪县建设新城为郡治,不再干涉建康府之事。
尉破虏允奏,又召群臣朝议,准廷尉监、侍御史、左右曹给事中等大小朝官三十五人请辞,东南、正南道都御史、监察使及以下大小官吏数百均被革职查办,南方诸郡县事后落网遭清算者的规模不亚于韩案。
南巡之后,由于闹出的动静太大,加上手段过于粗暴,朝中议论不休,东门豹便深居简出,鲜有过问政事,太尉府的工作也大都交接给破虏新班底中的护军中尉杨喜处理。
摄政三十年,已经六十八岁的东门豹再度挂帅,东征扶桑汉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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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老骥伏枥
【楚汉扶桑争霸】:老骥伏枥
话说当年两辽易帜,刘季于朝鲜东渡扶桑,至今尔来已有十二年矣。
故事要从很久之前说起。
......
摄政二年,辽南都尉刘季惊闻黑夫诈称扶苏已死、是自己控制假扶苏称霸东北一事,惶恐之下的刘季担心遭到黑夫清算,遂起东逃之念。
夏四月,刘季率部众千余脱离扶苏号令,自行沿黄海东部海岸线一路过韩城、汉城与临屯等地向东南方前进,拖家带口、携民甚众。
辽东将军高成本欲追击,后得扶苏授意,并未为难这支前路迷茫的队伍。
由于朝鲜先前已经被扶苏派兵征伐过,当地马韩、辰韩与弁韩等三韩部落不敢抵抗,刘季一行如鱼入水,沿途补给皆从三韩城邑征募。
吕雉、卢绾等人认为此地远离中原,已经安全,便劝刘季在海东边缘择地安定,练兵编户以备无患。
但在刘季看来,朝鲜羸弱不足以立国本,三韩之人口虽不亚于一州之地,然其民性软,竟被两辽轻松降伏,若黑夫有意东拓,必不得长久。
与其困坐于此自取灭亡,倒不如奋往海外,另寻一地施展心中抱负。
对黑夫怀有深刻恐惧的刘季想起了黑夫曾对他说过九州之外另有一州,名为扶桑,辖地颇大,可成一国之基业。
他今年已经将近五十岁了,虽在白嬴麾下混得都尉,假以时日不难成为海东侯国的杂号将军,但臣服于黑夫之下那种令人疲软的恐惧却让刘季无法再忍受。
虽欲东渡扶桑,但碍于季风肆虐加上没有大船的缘故,刘季一行屡次尝试出海均失败,被困在的朝鲜半岛最南端。
凭借着多年锻炼出来的管理能力,刘季迅速找到了三韩中最适合统治的族群,弁韩人。
相比较矮小的马韩人与野蛮的辰韩人,弁韩人的文明开化程度较高,体格也更好,善于耕织,易于控制。
刘季便在海边建立城寨,迁移被征服的弁韩部落于此开拓荒地,后来经过十几年的发展,这处城寨发展为吕国的都城,繁荣一时,直至第二次东征时被尉伏波攻破,改为辽南郡下属的临海县。
卢绾则率领一支偏师前往西北辰韩人聚集的肥沃平原建立城邑,与刘季的临海城寨互为犄角。
就在刘季发愁如何建造能渡海的船只时,有三艘自登莱起航的大船出现在附近海域并向着城寨驶来,看样子是将他们当成了弁韩部落,想来补给淡水交换特产。
刘季又惊又喜,喜的是只要俘获了这三艘船便可渡海,惊的则是......莫非这是黑夫派来追索他的船队?
所幸这次命运垂青了他,由于有心算无心,加上熟悉地形的缘故,刘季成功偷袭了靠岸的船队,还顺利抓获了他们的首领!
除了其中一艘船见势不妙逃走之外,另外两艘可供航海的巨翼大船及上面的两百水手皆被刘季所得,这可是当时最先进的航海船只,别说渡过海峡,就算是横渡到江淮也不在话下。
巧的是,这上面的水手都为来自荆楚之地战败后成为隶臣官奴的楚国水兵,与刘季等人语言相通,双方交流起来毫无障碍,他们也没有殊死抵抗之心,刘季的部下刚一登船他们便乖乖就擒。
刘季这才发现这支船队不是前来通缉他的秦军,而是一支由娴熟水手和方术士组成的探险队。
他们的首领徐宁是中朝重臣太卜徐福的次席弟子,现任胶东地区方术士头目,也是首批东渡探险队的首领,刚刚出使完海东侯国。
被刘季俘虏之后,徐宁一五一十的将大秦国内的情况如数倒出,对于目前海东侯国的情况也知无不言,全然没有身为阶下囚的惊慌。
见刘季疑惑不解,徐宁便指着他的大耳朵说:“君乃紫微帝星下凡,可惜命数遭截,故前半生气运不佳,但仍有些许天子气在身,于九州海外之地可为王也。”
刘季听后大喜过望,当即亲自为徐宁松绑,解衣披于徐宁身上,并拜为军师,言称他若为王,则拜徐宁为国师。
随后,刘季充分发挥演讲才能,当场宣布恢复所有水手的自由之身,并每人安排了一名弁韩女子服侍,水手们在海上航行已久,早就母猪赛驴,闻之无不欣然投效,皆拜刘季为主公。
随后,刘季一边派出小股部队强征各部落给养,一边养精蓄锐操练部下,经过一旬准备之后,在一个徐宁选中的吉日良辰宣布自己要东渡的计划。
尽管追随刘季至此的人都是他的旧部,但众人对于渡海前往扶桑一事仍然心怀不安,加上两艘大船不足以承载所有人,必须得分批渡海,甚至需要留下大部分人,故反对之声迭起。
经过一番商议之后,刘季许诺卢绾相国之位,命卢绾率领对出海有排斥或意志不坚定的人留在朝鲜经营辰韩、弁韩之地,作为输送补给的后方大本营。
吕雉也因为已经怀了身孕而选择留下,刘季不知道的是,在他去世之后,野心勃勃的吕雉断了与扶桑的联系,并将他的孩子刘盈改名为吕盈,在卢绾的支持下自立吕国,是为当世第一女王,后在第二次东征时被尉伏波俘虏。
最终选择与刘季东渡的旧部并不多,即使是加上这些水手,总共也不到六百,看上去颇为可怜。
但刘季却并未气馁,反而松了一口气。
因为刘季相信只有意志坚强的人才能抵达彼岸,五百多铁心之人已经足以成事!
大船起航后,先是运人前往海峡群岛中最大的岛屿。
刘季麾下骁勇的堂弟刘贾顺利击败了对马岛当地的土著部落并建立了补给站和能够容纳船只停泊的临时港口,随后其他人将于此地分两批渡海前往扶桑。
第一批东渡的除了刘季本人外,还有刘贾以及两百名龙精虎猛的老卒,他们都是刀头上舔血,早就把脑袋别在腰上过日子的狠人,此番东渡就是为了和刘季搏一番海外封侯的大事业。
遗憾的是,他们才刚刚出港不久便被突然刮起的大风吹得偏离了预定航线,随后原先还晴空万里的海上突然风暴迭起!
第2章 汉高雄风
【楚汉扶桑争霸】:汉高雄风
“把住船舵!”
徐宁少时便跟随商会船只出海,成为方术士后更是有别于追求长生的同伴,而是一心想要寻找到《海经》里的蓬莱仙岛,也算久经风雨的老船长,在他的指挥下,两艘大船用铁索相连,利用反震效应互相抵消了一部分冲击力。
这两艘并驾齐驱的大船上的水手们虽然习惯了海上风浪,却也鲜少能有对策之法,在发怒的海面上人类的力量是无比的渺小与微不足道。
天地之间除了风雨肆虐的声音就只能听见水手们大声向各路神明祈祷的哀求,他们用绳子将自己固定在各自的岗位,三个壮汉把住船舵,让大船在急剧摇晃中尽可能保持不要侧翻。
跟随刘季登船的老卒们挤在隔仓里,上船前都是龙精虎猛之辈,却大都在之前从未下过水,此刻正将自己绑在船柱上,各个吐得七荤八素,脸色惨白。
海浪如重锤般拍击着船舱,水早就漫卷进来,已经淹没人的小腿,尽管人们奋力的往出舀,仍然止不住不断上升的水位。
刚过而立的刘贾虽然是陆上猛将,此刻却也心慌不已,连连询问船长徐宁这场风暴会持续多久。
“我们还能靠岸吗!”
刘贾对于所谓扶桑乃日出之地的说法将信将疑,他们面前的海洋一片昏暗,乌云之间电闪雷鸣,根本不见太阳的踪迹。
“我也不知。”
徐宁却给不了他一个稳定人心的答复,这让刘贾感到一丝绝望。
“慌什么!乃公怎会死在这种地方!乃公尚未称王,岂会葬身鱼腹!我等一定能平安东渡!”
众人之中,唯独刘季镇定如故,外面的风声穿梭在空隙里仿佛鬼魂在尖啸,刘季却哈哈大笑,竟还能从腰间取下酒壶痛饮!
“垓下一战,少司命予我秽生。辽东七载,大司命不肯收我!寒暑之苦,冬夏之功,乃公半生以来何等苦楚没有受过!区区风暴,尽管来吧!待拨云见雾之时,乃公定要在扶桑树下乘凉!”
刘季的眼神坚定无比,对徐宁豪迈道:“这船,能渡!”
时值危难之际,徐宁也被刘季的气势所动容,索性不装了,他抬头道:“刘公!此去扶桑九死一生,臣有一事不能再隐瞒!”
刘季像是早就猜到了,豪爽笑道:“即为君臣,但说无妨!”
“臣不是出使海东侯国的探险家,臣是奉大秦摄政夏公之命,诱使刘公前往扶桑的死士!”
徐宁咬牙道:“先前那艘逃走的船也是让刘公担心摄政会派兵追索,为了督促刘公早日起航而刻意布置的!”
“先前隐瞒身份实属使命在身,臣愿尽心辅佐刘公在扶桑建功立业!”
徐宁说罢,正欲请罪,就见刘季一巴掌拍在船板上!
“他老母的!乃公就知道会如此!”
刘季一边死死抱住舱内的柱子一边将嘴中的酒吐了出来,又强忍着被黑夫安排得明明白白的恼怒,疑惑道:“汝骗乃公也就罢了,何苦说出来呢?”
徐宁犹豫道:“因为...就在这艘船的底仓里还有摄政留给刘公的印玺和书信,册封刘公为大秦扶桑侯,授平倭将军!此事在刘公出海后便应当已经公布,天下皆晓。”
年过半百的伏枥老骥刘季闻言不禁破防,对着狂风肆虐的舱外高呼:“黑夫!尔母婢也!”
喊完之后,刘季不由得在心中感慨,即使是日出之地,也逃不过天狗食日啊!
船舱外的风暴逐渐消停下去,大船也不再剧烈起伏摇晃。
......
“靠岸了!”
在经历了一天一夜的漫长等待后,刘季终于重新踏上了陆地,由于他在风暴中临危不惧的表现,眼下所有水手都被他折服,心甘情愿的称呼他为刘公。
遗憾的是,由于渡过海峡时风浪过于急湍,连接两艘大船的铁锁从中间断裂,另一艘船并没能和他们一同靠岸,不知道被风浪吹到何处去了。
眼下的当务之急却不是去寻那艘船,而是尽快找一个立足之地,以免风浪再次袭来时没有容身之所。
徐宁虽然是奉命前来的死士,但对于扶桑的了解却堪称当世前列,他深知扶桑地区多海啸地震的传闻并非虚假,因此强烈建议刘季远离海岸线建立营寨。
这也就意味着他们需要暂时离开大船,另择宿营地。
刘季从善如流,知道现在不是追责徐宁的时候,他大度的将船中所载之酒分与众人驱寒,并执其徐宁之手,表示既然徐宁对自己坦诚相见,自己也将徐宁当做手足,绝不辜负。
一番清点休息过后,与刘季同船的百名老卒还余下93人,只有7人不幸坠海,而水手们则有一百余人,他们本就是水军出身,稍加训练也能成为合格的战士。
徐宁选择了一处背风的天然海湾,大船缓缓驶入并抛下船锚固定。
刘季带着刘贾手脚并用的爬上海边的礁石群,他站在一块巨大的突出岩石上,身后是海峡,身前则是一片绿意盎然的森林。
不远处的溪流边出现一群活跃的野鹿,它们正在警惕地看着这边,更远的地方则是野猪群和各式各样的禽鸟,看上去还是一片未经开发的处子地。
“主公,此地荒凉无比,恐怕连野人都没有,吾等该如何获取补给......”
刘贾悲观的看着前方,心下茫然,早知如此,待在朝鲜多好,起码还有三韩女子服侍,也不用受风餐露宿之苦。
“错,大错特错!”刘季不认同刘贾的看法,他指着一片山丘后飘起的淡淡炊烟说道:“瞧见没!”
刘贾顺着刘季指头的方向看去,若隐若现的炊烟令他有些垂涎。
刘季又道:“那里有人烟,今日,我们便在那边开饭!”
“乃公像你这么大时曾见过始皇帝出行的依仗,天子威仪,何其雄哉,大丈夫当如是!可惜乃公蹉跎半生仍未实现夙愿,如今这扶桑的始皇帝,乃公却是做定了!”
刘季笑着拍了拍刘贾的肩膀:“打起精神,你是要做将军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