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历史军事跳跃一千年TXT下载跳跃一千年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跳跃一千年全文阅读

作者:行者雷昂     跳跃一千年txt下载     跳跃一千年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节 天山脚下(上)

    宋历景德二年,契丹统和二十三年,东方的世界里动乱方歇。过去的一年里,先是宋辽大战,然后又是多处地龙翻身,北边的马匪,西南高原的吐蕃蛮子,北地山林的室韦野人,到处是纷纷扰扰。

    天山脚下稍显安宁,但是东面正在兴盛起来的党项人,西面蠢蠢欲动的葛逻禄人和突厥人、还有一些小部落组建起来的什么维吾尔,都在各行其是。一些散居在天山北麓的小型部落处在夹缝中,对未来何去何从实在感到困惑。

    轮台城(乌鲁木齐轮台县)坐落于天山中段北麓,是附近丝路北线的重要节点,唐时朝廷在这里设置为庭州,后又在这个地方安置静塞军,用以守卫这处战略要地,同时也兼职守护商路。但是大唐覆亡之后,整个天山北麓就失去了秩序,先是没了大唐的威慑,边地的游牧部族打散了这里的驻军,然后部族之间的矛盾爆发,彼此之间的乱战几乎毁掉了整个轮台城。

    大唐消亡后二百年间,你方唱罢我登场,一时兴盛的部落又一时衰退,牧民被压迫到及至之后拿起刀子弓箭变成了马匪,马匪老了又改邪归正做了牧民,周往交替。

    如今轮台城旧址依旧存在,但是许多建筑因为年久失修,已经荒废不堪,这里依旧是商路的节点,供给行商休憩的同时,还有一些规模不大的坐商在此,目的自不必细说——当然是与周围的游牧部族用生活必需品来交换牛马羊之类。

    六月中的一天,是约定俗成的集市日,四面八方知道这个的部落都有派人过来采购。铁锅、火镰、茶叶、布匹、银器甚至丝绸都是草原上的必需品,用来交换的则是牛马羊、皮毛、雪莲花、牛黄还有矿石之类。这里多是易物交易,宋人或者辽人的铜钱在这里不是很受欢迎。

    轮台城内几乎中心位置的一个砖石建筑,在人来人往的市集当中是最好的一座建筑,据说曾经是大唐静塞军的镇守将军府邸的一部分,如今被改成了茶馆。

    茶馆这种事物一出现,就受到了游牧部民的喜欢,因为稍微懂行的人都知道,常年吃肉食的人肠胃都不是怎么好,所以茶叶在草原上,几乎是除了铁器之外最重要的必需品。

    这个茶馆的掌柜姓张,是个宋人,为人还算入得牧民的眼,所以每次集市日,来参与的部落长老或者头领们都喜欢在这里坐一坐。

    “嗨,张胖子,听说你们宋人的皇帝和契丹人议和了?”大声呼喝的家伙是个络腮胡子孔武有力的黄皮肤汉子,一头乱蓬蓬的头发在头顶随意的挽了一个发髻,很多头发甚至没有扎好,垂在脖颈后面,身上一件有些脏污的羊皮长袄,其中一只袖子褪了下来,露出一只粗壮的手臂,上面还满是伤痕。

    “王骆驼,你的消息不灵光,议和已经是去年的事情了,今年的榷场1都开了。”被直接叫张胖子,茶铺掌柜的也不恼,反而回了一句。

    被叫做王骆驼的家伙更不在乎,赤膊的手上拿着一只烤羊腿咬了一口,一边大嚼一边说道:“你们宋人的皇帝是个娘娘腔,都没有姓寇的那个酸书生有骨气,凭地丧气。”

    张掌柜的顿时有些无语,他这个坐商茶掌柜可是宋人出身,遇到这种非议自家皇帝的事情真的不好说什么,“大宋毕竟也是汉家王朝,皇帝自然有咱庶民不知道的考虑……”

    这种牵强的话自然引来茶铺里面众人的一片嘘声。

    “王骆驼的话有道理,你们宋人的皇帝确实不像个勇士,他这个皇帝是讨好了娘们才得来的吧?哈哈……”一段刻薄的话语从茶馆外围的廊柱边传了过来,说话的主人却是个脑袋顶上剃光了头发的党项人打扮。

    张掌柜的同样不恼,只不过嘴上的话却不饶人,“野利寞倻,大宋的皇帝那么不争气,你党项人的头领李德明2为什么还要接受大宋皇帝的册封啊?”

    剃光了头顶梳了一堆辫子的野利寞倻对张掌柜直呼自己将军名字毫不在意,满面揶揄地说道:“你大宋皇帝的眼里只有他皇宫那么大点的地方,岂不知雪山向西还有诺大的土地、牧场,我家将军雄才大略,看中的可不是不能放牧的荒野。”

    说话的几个家伙都是本地的名人,王骆驼据说祖上是静塞军的军尉,如今是一个千人部落的头领,张掌柜则是来自汴京的富商家,主营茶叶和丝绸,是本地有名的坐商,至于野利寞倻是野利家的旁系,野利家则不用多说了,定难军的大头领李德明的母亲就是后世赫赫有名的大夏顺成懿孝皇后,当然这个时候还没有册封,大夏也还不存在,但是野利氏是党项族内排名靠前的大族还是没有争议的。

    听了野利寞倻的话,旁边又有人插嘴道:“听说最近你定难军调动频繁,西南喀什葛尔那边的葛逻禄人也在蠢蠢欲动,莫不是要拼一场?”

    说话的人穿的是蜀锦制作的华贵袍子,一副豪商打扮,旁边还站着三四个穿着短褐跨着长刀的粗壮汉子,很明显的行商举动,话里透着的意思显然这位是个消息灵通的人士。

    “这位贵人请了,定难军有什么举动可不是我这个旁系的野利氏能知道的,不过该不是与葛逻禄人打,牧草发芽的时候,卡迪尔汗还派了使者过来……”说到这里,野利寞倻住嘴不言,他随心直口快,却也知道这种地方人多嘴杂,说的多了,免不了回头挨族里长老训斥。

    轮台城如今是个四不管的地方,辽、宋、定难军、葛逻禄四方都曾想插手这里,但是都有所顾忌,所以成就了目前这样一个自由城的模样。

    当然,说是没人管,还是有一些基本的约定俗成的规矩,不过仅限于白天,夜晚或者稍微偏远一点的照例是拳头和刀子说话。

    随着野利寞倻闭口不言,茶馆里的气氛冷寂了一会儿,片刻之后便又喧嚣了起来。

    轮台城本就是四战之地,周遭的人们见多了杀戮,这种大势力动兵戈的情况同样没少见到,只要知道与自己无关,就没人再去关注,草原上生活不易,及时行乐才是正理。

    一个满面风霜的刀削脸汉子坐在王骆驼旁桌,回首低声问道:“王骆驼,你的部落在西边驻扎,有没有见到一只奇怪的队伍?”

    “哎?魏老刀?难得在轮台见到你……”王骆驼刚打完招呼,便在对方的眼神示意下降低了腔调,“你不是带着你的伙计们去了伊列3吗?那边可是水草丰美,还有漂亮的绿眼睛小娘……好吧,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别提了,你知道比什凯克4吧?黠戛斯人的地方……”魏老刀一脸的沮丧,声音压得非常低。

    “比…什凯克,黠戛斯人?好像听说过,怎么了?”老友这副表情,王骆驼也认真了起来。

    “你知道的,我带着三十余个伙计去了伊列,都是能不用马镫骑马的好手,现在死了八个,就剩二十三个了…还好我见机得快,否则都要交代在那里…”魏老刀低声描述着,那副刀条脸还是不是抽动一下,显得很是悲伤。

    “碰见大战了?”王骆驼身上一耸,四顾看了一下,低声问道。他这老友从不虚言,何况这么丢脸的事情,绝不会有假。

    “驴日的葛逻禄人,该死的黠戛斯人!”魏老刀低声喝骂了两句,“我和那几十个伙计本来在伊列河畔快活,结果上月中的时候,葛逻禄婆匐部的人找了来,说是聚集了数万战士还有射雕手在比什凯克伏击一只商队……”

    “那只商队很厉害?不可能吧,数万战士,打定难军的营地都可以了……”王骆驼替这老友捏了一把冷汗,数万人争斗,他那几十个伙计扔在里面就像小石头落河,水花都不会有。

    “你是没见到那场面,婆匐部两万人,黠戛斯一万五千人,还有其他类似我们这种散人,被对方杀了个人头滚滚,河水都被染红了……如果不是我见机得快,带着伙计们逃到了山里,估计你就看不到我了!”说起一个月前的事情,魏老刀感觉那份酷烈就在眼前,手里捧着的热茶碗都暖不到心里去。

    “莫不是大食人又来了?葛逻禄人和黠戛斯人呢?对了,对方打得什么旗子?”魏老刀住嘴不谈,王骆驼有些急了,虽说这种大战事他没能力参与,但是如果战乱大起,趁早避祸是必须的。

    “比什凯克那里的人都被杀绝了!”魏老刀发狠一般把手中茶碗的水一口喝净。

    “我的天,到底是什么狠人?魏老刀你你个混账快说,对方挂的什么旗号?”王骆驼也急了,这个混蛋吊人胃口,怎也不痛痛快快的说完。

    “什么旗号?”魏老刀提起桌子上的大号茶壶,给自己的粗陶茶碗中蓄满,然后满脸郁闷的说道:“主要的旗子有两面,都是黑底红色,一面是鸡肠字东归,一面上面只有一个字——罗!你听说过没?”

    “东归?罗?”王骆驼也有些摸不着头脑。

    “骆驼,你知道我不识字,还是一个识字的伙计告诉我的……我猜是咱汉人的旗号,只是不知道是哪一家!”也许是喝了茶水,胃里暖和了,魏老刀的表情缓和了一些。

    “猜不准,你都和人家挥刀子了,人家还能饶过你?”是汉人就好办,是大食人就麻烦了,那些信教的家伙根本不讲理。

    “嘿,我是远远的看见了旗号感觉像咱汉人的旗帜,离得远远地就跑了,否则那里还回得来?只是可惜了我那八个死在乱军当中的兄弟了!”伸手抹了一把脸,魏老刀还是感觉很郁闷,但是能在数万人的战场上逃出来,他又颇有些自得。

    ————————————————————————

    1榷场:que’chang,榷是专利专卖的意思,榷场这个词汇出现在北宋时候,指的是开设在宋、辽、西夏以及金之间的特指交易市场,这个事物只能产生在抑制军队的宋朝,目的是用经济手法控制边境,安边绥远,不得不说这个事物后来影响了宋与周边诸国的关系。重视民生经济是好事,但是这种事物的出现实际上出现的有些不合时宜,虽然在那个年代是进步的,但却因为重财货而轻血气,造成的后果是东方世界整体的军队战力下滑,从而后来蒙元进军中原的时候,汉人政权几乎找不到合适的带兵将军,也征召不到合适的战兵。

    2李德明,宋史记载的名字,西夏历史上的太宗,辽史记载为李德昭,党项人,定难军李继迁长子,夏景宗李元昊的父亲。这一系李氏本是党项拓跋氏,其汉姓李是由大唐皇帝李世民年间,鲜卑后裔拓跋赤辞归唐之后赐予的皇家姓氏。其统治期间,适逢其父战死吐蕃,故对宋辽讨好称臣,向西征伐游牧部落,为之后李元昊正式建立西夏奠定了基础。

    3伊列,伊犁,最早记载在《汉书》中,因地名伊犁河而著名,意思是光明显达,河光粼粼。文中的时代,泛指伊犁河流域涵盖巴尔喀什湖以东以南的广大区域。

    4比什凯克,又名皮什佩克,现今吉尔吉斯共和国首都,苏联时期曾名伏龙芝,位于天山山脉的西端阿拉套山的北麓,楚河盆地中央,自古就是丝路北线上的城市节点,是黠戛斯人的定居地。又及:楚河曾名碎叶水,黠戛斯人是吉尔吉斯人的祖先。

    ……………………………………………………

    附:感谢书友“kgb136”和“书友130428152033798”的打赏!

第二节 天山脚下(下)

    “这么说东来的那群人很厉害?”王骆驼也不在原来的位置坐着了,提着他那只大茶壶,还有用柳条筐装着的烤羊腿和面饼,把魏老刀同桌的伙计赶走,坐在魏老刀对面低声问道。

    “我就和你说吧,过来的那伙狠人骑着的马都比咱的马高出一条腿,而且冲阵的时候浑身披甲,连同马身上都是甲胄,奔跑起来就像打雷一样,还有他们的大车,我的个天爷爷,首尾相连围成一个圆圈,就像城墙一样……”魏老刀的声音不由自主地有些放大,手臂还边说边比划着。

    “全身披甲?连马匹都挂甲?那岂不就是铁骑兵?昔日大唐时候的玄甲军?”王骆驼到底祖上是静塞军出身,对于昔日的军略有所耳闻,只是惊诧之下说话的声音难免高了起来。

    “两位这是在说什么?什么玄甲军?”张掌柜的原本坐在柜台后面的高处,在那里这个茶馆的整个大堂都看得清清楚楚,王骆驼是这方土地为数不多的汉人部落头领,他自然是关注着的,见到王骆驼与一刀条脸的汉子谈论甚久,就起了心思,借着给茶壶续水的当口溜达了过来。

    “我说掌柜的,你这走路都不带声的,莫不是夜里做贼习惯了?”即便称得上熟悉,也没见过这样偷听别人谈话还带质疑的,王骆驼自然没什么好脾气。

    “莫怪莫怪!骆驼老弟,老哥守着这个茶点铺子,哪里也去不得,只好听些稀奇解闷……”既然想知道点什么,说不得张掌柜的也要赔罪,“是老哥我的错,骆驼老弟这位兄弟今天的茶店钱免了,可好?”

    有免费的茶点吃,何乐而不为?更何况两人说的也不是什么需要保密的事情。

    “那就多谢张掌柜的了!”王骆驼虚虚地一抱拳,算是谢了,“只不过,张掌柜的这样做实在不高明,若是遇见沙漠里的强盗恐怕就要用刀子说话了。”

    “谢骆驼兄弟体谅,”张掌柜自然明白对方不是得了便宜卖乖,而是提醒自己这方土地上忌讳的东西很多,他眨了眨不大的眼睛,笑着说道,“看两位兄弟的面相,也不是那种家伙,不是吗?”

    好话人人愿意听,何况这个见人三分笑的张掌柜一脸真诚。

    “最烦你们这些商人了……”王骆驼和这个张掌柜打过几次照面,虽然说不上熟悉,却也了解对方不会害自己什么。再者说,走商的人多半见多识广,魏老刀说的事情多一个人参谋没准更容易搞清楚脉络,这才是关系到身家性命的大事。

    有王骆驼放软话,魏老刀也就不为己甚,招呼这个张掌柜一同坐了下来。

    随口把刚说过的事情简单描述了一下,张大掌柜的也按耐不住神情了,“老刀兄弟,那些人的盔甲什么样式?你可看得清楚?”

    “嗯……板甲?不不,不是板甲,反正不是锁子甲,整套盔甲黑一块黄一块的,看着很难看,但是防御很好,黠戛斯人射雕手的箭厉害吧?都射不穿那些铠甲!”魏老刀琢磨了一下,仔细说道。

    “黑黄相间的盔甲?从没听说过……”张掌柜也犯糊涂了,沉寂了好一会儿,他才接着说道:“锁子甲能防止刀砍,但是防不了枪刺也很难防住弓箭,既然不是板甲,那就只能是鳞甲,只是为什么弄得一块黑一块黄的,就搞不懂了!”

    确实,这时代的盔甲要么弄得像唐代的明光铠一样华丽,要么弄得黑乎乎一片,至少看着有分量感,可以震慑人,你弄得黑一块黄一块的,不是像癞皮狗吗?

    “他们那种铠甲,粗看很不起眼,但是多个人凑在一起的时候,感觉就像厉鬼一样很是慑人……”魏老刀继续回想当日的细节,至少他要判断对方是什么人,自己的伙计死了,总要知道为什么死的吧?“我想起一个事情,他们的战士脸上都蒙着黑黄的面纱,眼睛也都用黑沙绑着……就像沙盗一样。”

    地处轮台城这种地方,几乎每个人都知道沙盗的可怕,那些家伙一般都是用头纱之类蒙着头脸,什么族的都有,他们守在商路附近伏击任何他们看中的东西。

    “不会,他们不是沙盗,我敢确定,至少沙盗不可能有那么多齐整的装备……”魏老刀是个爽直汉子,尽管对方不管是直接还是间接害死了他手下的伙计,但泼人脏水的事情他是不愿意做的,“他们有完整的纪律,不像商队,倒像是军队,没错,无论男女老少都想是军队,非常精锐的军队!”

    “老刀,你刚说他们队伍里有女人和孩子?军队里面有女人倒也平常,但是有孩子?这个就不对了!”王骆驼半天没开口,但却敏锐的发现了疏漏的细节。

    “不,不……等等……”闷了一会儿的张大掌柜止住了两人的争论,“有孩子就对了,还有女人和老人,对不对?老刀?”

    “……张掌柜,你?”魏老刀有点摸不着头脑,用手抓了抓脸上的胡子,“女人和孩子我都看到了,倒是没有留意到有老人。”

    “嗯,老刀兄弟,黠戛斯人或者葛逻禄人招揽你的时候,有没说过对方的头领叫什么名字?”张掌柜的兴奋劲也来了。

    “……我只知道对方的旗号是东归和罗……哦哦,好像听人说那队伍的领队将领叫什么巴托尔,很是凶悍……我说,张掌柜,你这商人不会是想拿着消息卖钱吧?凭地吊人胃口!”魏老刀琢磨了半天,总算想起了一个人名,但是这个茶铺掌柜的神神秘秘实在让他厌烦,免不得发了一句牢骚。

    “就是,张掌柜的,你这人忒不爽利,到底想到什么了?快说!砂钵大的拳头见过没?”旁边的王骆驼按耐不住了,直接冲着胖掌柜比划了下拳头。

    当然,没有闹事的意思,只是个玩笑,能在轮台城中心开个茶馆的怎也不是简单货色,茶馆门口站着的几个“花胳膊”1看着就不是那么好惹的。

    “嘿嘿……这就说,这就说……”嘴上应付着,张掌柜还是端起茶碗先喝了一口,“去年雪落之前,我这里接待了几个穿过瀚海跑过来的萨珊人,他们提到过巴托尔这个名字。”

    “哎?萨珊人?怎么说?”王骆驼就从没听说过萨珊人,好奇的问道。

    “萨珊人啊,是西边的一个大族,那些绿眼睛舞娘你知道吧?她们就是萨珊人。只不过他们自称是伊朗人,西边的大秦(罗马)叫他们波斯人。”张掌柜到底是消息灵通的人,几句话就把一个族群说的明明白白。

    “咳,我都听糊涂了,甭管什么萨珊人、伊朗人、波斯人的,我就想知道那个队伍是什么来头,我的伙计的命不能白丢!”魏老刀不耐烦了,这两个家伙问来问去,半句有用的都无。

    “老刀兄弟莫急,”张掌柜安慰了一句,“萨珊人在马扎尔海南岸有一座名字叫做拉伊的城市,去年那几个商人说,这个巴托尔曾经带队在那里短暂停留,当时拉伊城有几个势力想合伙抢劫他们,结果被这位巴托尔杀了足有数千人,据说流的血把拉伊城南有一片土地都浸成了沼泽地。”

    道听途说来的消息自然有些夸张,张掌柜自然也明白,但是却并不妨碍他这么说,毕竟万事总有个来由,空穴来风是不可能的。

    “就这些?还有吗?”魏老刀端起茶碗猛灌了一大口,有些迫不及待地追问。

    “当然还有,那些萨珊人是一路赶着驼队从喀什葛尔越过瀚海过来的,他们从拉伊城出发的时候,那个巴托尔已经带队走了,他们在路上就听了不少传闻。据说在赫拉特,还有马什哈德,这位巴托尔杀戮了至少四万突厥人,要知道这次可不是平民,而是军队!你们知道乌浒水吧?那里有一段河水都被染红了,抛在河岸上的尸体把附近的狼群都喂饱了!”或许是开茶馆的人都比较能说话,这个张掌柜也不例外,兴头起来,犹如竹筒倒豆子一样说了一大串。

    旁听的两个人都有点目瞪口呆,突厥人的凶悍他们可是了解的,可以说他们小时候就是听长辈说着汉人与突厥人之间的战斗长大的,现在居然被人一次性杀掉了至少四万!而且不是平民,是军队!

    魏老刀倒是有些恍然了,难怪以黠戛斯人和葛逻禄人联合还要征召他们这些散户去作战了,“张兄,你说了那么多,可知道对方这只人马的由来?”

    魏老刀这话一出,王骆驼也露出了关注的眼神。

    没法子不关注,眼看这只人马是往东来的,这到底是敌是友总要有个判断,是守在目前的草场不动,还是该躲避战祸?

    “据萨珊人的说法,在拉伊城的时候,这个巴托尔的队伍还挂着一只旗子,旗子上面的字号是——唐!”

    “唐?!”

    “没错,他们队伍里好多人是汉人,是昔年大唐安西军的后人!就是不知道这个巴托尔是何许人也,与那个罗是不是同一个人!”

    “安西军?”魏老刀虽然也在西域打混,却并不了解百年前的事情,更不用说大唐强盛时候的往事了。

    倒是王骆驼的眼睛亮了起来,他可是静塞军的后人,两者还是有关联的,他心里有着没来由的亲切感,“这么说是汉人的队伍?甚至是军队?”

    “骆驼兄弟,别说哥哥我没提醒你,即便是安西军的后人,也不见得就认可你这个昔年静塞军的袍泽!”张掌柜难得说了一句良心话,然后压低了声音说道“更不用说……你们知道吗?定难军那边和葛逻禄人同时在调动军队,他们在干什么?”

    “你是说……”

    “没准他们就是准备要联合对付老刀兄弟所说的那只人马!”

    ——————————————————————————————

    1花胳膊,特指词汇,北宋年间,各大护人家赡养雇佣的家丁护院,其中多半来自军伍。那时代的军队为了防止逃兵,都会在士兵手上或者脸上刺字或者图案作为印记,而这些人被大户雇佣后自然可以脱离军籍,但是身上的刺字是消除不了的,所以他们都喜欢在身上刺青来掩盖印记。这些人身体一般都很壮实,夏天时候穿的短褐是一种坎袖的衣服,也就是手臂上的刺青都会露在外面,故被人称作“花胳膊”。水浒传中的“九纹龙”史进就是一个花胳膊。

    …………………………………………………………

    附:感谢书友“沐泗水”“彪骑兵”“海边的农庄”的打赏!

第三节 比什凯克之战

    比什凯克距离轮台城的路程有千多公里,换算成这个时代的东方里程计算方式就是两千多里外,轮台城虽然纷纷扰扰,但是远离战场的人们自然不可能了解其中的全部,多半都是只言片句的猜测,或许有人能够凭借收到的消息猜出战争的全貌,只不过时效性就是个大问题了。

    传闻中的那只队伍此时却在伊犁河谷的位置停歇。

    这片土地即便在后世也是水草丰美的天然牧场,却是老罗带队大战之后最好的栖息地。

    从库扎克出来一路北上的时候,老罗也没预料到葛逻禄人居然勾结北地的黠戛斯人在比什凯克这个地方伏击己方。

    只不过他们低估了老罗专门训练出来的斥候队,阿尔克和闵文侯两个人虽然平时喜欢嬉笑玩闹,但是却是这个时代最好的斥候人选,何况老罗还专门给他们配备了单筒望远镜。

    所以对于比什凯克埋伏的人来说,知己不知彼,就是他们致命的错误。

    对老罗来说,这却是检验整支队伍八万五千多人冬季训练结果的最好时机,尽管让仅仅训练一个冬天的平民们面对草原上的强盗种族是一件比较残酷的事情。不过身处这个年代这种地方,保护自己就是必需的素质,没得选择。

    当然临战之时,直面最强大的敌人的不会是训练了一个冬季的平民,而是守备营正面防御,骑兵校游走在外围,负责凿穿和破坏敌人的战阵——只是可惜的是,葛逻禄人和黠戛斯人这个时候不过是中亚草原上的破落户,他们哪里懂得波次进攻,哪里懂得战阵?

    距离比什凯克敌人的埋伏地之外,老罗选了一个平坦的开阔地,守备营的战士把偏厢车围拢成了数十个园形堡垒,每个堡垒的间隔是百米左右,恰好可供弓箭充分的封锁通道,平民则把四**车同样操作,只不过他们位于战场的后方——并不用提防有敌人从那里突袭。

    之所以不是把偏厢车围拢组成一个简易城池,完全是因为老罗不想打一场防守战,前文说过,这家伙可是进攻型的性格,坐困孤地和敌人打攻防消耗战可不对他的脾胃,而围拢车阵做城池免不了会影响己方的机动作战能力。

    对他来说死了的敌人才是好敌人,尽管后世的时候他对吉尔吉斯人的印象还不错,但并不代表这个时代的黠戛斯人可以替代他曾经接触过的那些人。

    历史记载中,有一部分黠戛斯人归附了华夏,但是“历史”不等于现实,关于这一点,老罗再清楚不过。

    没有战前沟通,没有私下接触,比什凯克的葛逻禄人和黠戛斯人是作为强盗拦路虎出现的,而面对这种拦路的强盗,老罗则根本不屑于谈判。在他的眼中,你既然敢挡住我的路,那么就别怪我拿你当强盗处理,谈判是弱者的行为,归根结底还是要比谁的拳头大。

    显然,比什凯克的人认为他们的拳头更厉害,因为他们知道老罗这只队伍里有为数不少的老人、女人、孩子。

    战斗就这样开始了。

    有人说蚂蚁多了可以咬死大象,但是没有核心人物统领的比什凯克附近的部族们不过是一群散沙。

    数十个部落外加比什凯克的一些葛逻禄商人贵族总数五万多人,在老罗眼里与非洲草原上迁徙的野生角马差不多,他们成群结队的一窝蜂般冲上来的时候,迎面撞上了守备营用偏厢车组成的车阵,那情景就像潮水撞上了礁石。

    偏厢车的隔板厚度至少有八厘米,全部硬木制作,表面还有铆钉上的铁皮配合尖刺,可想而知血肉之躯的骑手撞上去会是什么样的惨状,更不用提还有从偏厢车侧孔中毒蛇一般刺出的长矛,更不用说还有在车垒内部向外抛射的铁箭。

    原本勇猛向前的部落战士或者被车板刮破了皮甲,或者被长矛刺穿了胸腹,更有甚者直接被抛射的箭只钉在了地上。随着前面的骑手倒地不支,他们身后的同伴却依旧在蜂拥向前,于是他们……踩成了肉泥。

    几十个圆形车垒就像一块块礁石,击碎了潮涌而来的大呼小叫的骑兵,又像一块块磨盘,研磨着不断涌入空隙的血肉,这是一个真正的血肉磨坊。

    当比什凯克人发现战损过大的时候,已经来不及撤兵,老罗和冈萨斯分带两队骑兵校的战士从两翼窜了出来,然后直奔敌人的后营。

    全身重甲的战士配上同样全身挂甲的大力士马就是这个时代的坦克,直入敌群无可阻挡。两方对比之下,大力士马肩高一米八以上,配上同样高大魁梧的骑士差不多有近三米,而比什凯克部落这方的马匹多数是肩高一米六到一米七的草原马,或许在耐力和驯服度上比大力士马更好,但是冲撞起来根本没法比,就像马匹和驴子的对比一样。

    要知道可不是每个草原战士都懂得骑射并且有一把好弓的,多数时候他们只是用长矛或者弯刀作战,但这个又对上了老罗重骑兵的铠甲——根本难以破防!

    至于所谓的射雕手则变成了笑话,老罗这种职业军人对狙击手的敏感度是镌刻到骨子里的,对远程弓手的防御没有人比他更重视了,所以一旦发现有射雕手的存在,群箭攒射是第一选择,即便冲锋时不方便覆盖射击,盔甲之类也足以防住所谓射雕手的攻击。

    更何况老罗和他手下的士兵中间并不缺乏射猎好手,并且他们还装备了工匠们精心制作的优良弓弩。

    比什凯克人的后营虽然有数百个彪悍的战士防守,但是面对像坦克般冲锋的重骑兵,他们不比羔羊的作用大,于是他们只能护着他们的主人或者贵族头领逃窜。

    只是仓促之间,哪里逃得了?

    在一众“核心人物”像木柱或者像稻草一样被砍杀或者射杀之后,整个比什凯克战场变成了一面倒,到处都是像猫捉老鼠的游戏。

    不是这里的草原人没有血拼的勇气,而是面对射不穿的铠甲,冲不破的营垒,无法相比的坐骑,现在连同首领都没命了,拼给谁看?

    所谓兵败如山倒就是这样了,更不用说比什凯克这里的家伙根本算不上兵。

    这场如同儿戏一样的战斗从上午开始都没有延续到黄昏,整个战斗过程只持续了六个小时。

    战后整理与统计却一直到第三天才结束。

    整场战斗受伤的战士有四千多人,不幸牺牲战死的却只有寥寥百十人。统计的敌人战死者不下三万五千人,之所以没有准确数字,还是因为老罗这边人手太少,无法控制住方圆二十里的战场。

    缴获之类已经很难统计,因为规格与门类实在庞杂。马匹和骆驼的数量最多,足足有三万多,其实如果不是随着敌人战死的马匹,这个数量甚至可以翻一倍。

    然后是各种武器,这个就比较杂乱了,牧民手工制作的、贵族手里从别国购买的,来历不明的,规格也十分杂乱,很多东西只是看着花哨,却没有多少战士喜欢,于是这些东西除了少数精品被收藏作为战利品,其余全部分给了平民们,尤其是半大孩子们——作为练习用的玩具。

    说起平民,这次战斗之前最紧张的是他们,战斗结束后最兴奋的也是他们。

    战斗刚结束时,有这样一段对话。

    平民接触到战斗的时候,已经称得上是尾声了,这次战斗没有平民牺牲,只有战斗时不小心受伤的几十个倒霉鬼。老罗去看望他们的时候,恰好遇见倔老头窦铣和大管家李轩。

    “罗将军,这是大胜啊!大胜!”倔老头兴高采烈的高声大喊,身上的衣服有些血污,但是脸上的胡子都兴奋的炸了开来。

    李轩在一旁也是一脸的红润,虽然衣衫不整不见往日的雍容,满是尘土还带着血迹,但一双眼睛却神采盎然,“罗将军,我们损失的人不超过二百个,敌人死了数万,确实是大胜!”

    “瞧两位这副高兴的模样,可曾受伤?”虽然对这种战斗结果没当回事儿,内心深处觉得打赢了这些所谓的草原战士其实不值一提,老罗却不能在别人高兴的时候泼冷水。

    “不曾,不曾,”窦铣乐呵呵的说道,“老夫还砍了四个葛逻禄人的脑袋!很多年没这么过瘾了!”

    这老杀才!老罗心底嘀咕道,砍了人脑袋,反而笑容可掬了,丝毫不见平日里横竖都是毛病的挑剔。当然这话绝不能吐出口,“窦老老当益壮,想必当年也是一条好汉!”

    “嘿嘿……”听老罗这么夸赞他,窦铣反倒是不好意思炫耀了,傻笑个不停。

    “窦老、轩兄,平民中可有战死的?”这个问题老罗只能问眼前两个人。

    “还好,刚统计完,拢共有一百三十三个受伤的倒霉蛋,都是平时训练不怎么认真的家伙!除了十几个伤势稍重,倒是没有战死的!”李轩语气很平淡的说道。

    什么时候都有自以为是的家伙,偷懒耍滑胆小怕事之类,这次受伤的平民有好多就是这类人,都是李轩也是急不得恼不得。

    “轩兄,这时候就不必计较太多了,按照之前约定好的——逢战事因为抗敌受伤之人,按照战士的待遇来给予治疗,也算军功!这个方面还请轩兄核定一下。”老罗对这种事情门清,但是却不能开一个不好的头,毕竟要求平民保卫自己这种事情并不是很合适。

    “好吧……”李轩有些不情愿的应承了下来,说完转身就要走。

    “等等,轩兄,还有一件事,需要知会一下!”老罗连忙拦住两人,待他们停住脚,才接着说道:“比什凯克这里不是久留之地,附近的水源都被血水还有污物污染了,此外还有提防本地游牧民的报复,战士们受伤的太多,我们需要继续前进寻找一个合适的地方修养。”

    “罗将军可有合适的地方?”这算是公事,李轩不能不认真起来。

    “穿过东北的山谷,再向北没多远就是伊犁河谷1,我们去那里找个合适的地方停歇!”到了这里,已经基本靠近后世的西部边陲国境线了,老罗自然非常清楚,尽管时代不同,但大体的河流与山脉走向是不会变的。

    “伊犁河谷?罗将军你是说的伊列水吧?”为了这次回归,李轩查阅了不少曾经的记录,对这片地域当然有所了解。

    “没错,就是那里!明天清晨我们就出发,轩兄你通知众人准备!”既然明了路线,老罗也就不再多说,转头又对窦铣客气了一句,“窦老辛苦,平民这边的准备交给两位了。”

    “好说,好说……罗将军尽管放心,打了胜仗,老夫辛苦点算甚!”窦铣爽快的答道。

    杀了比什凯克这里数万人,再留在这里招惹仇恨,就不是明智之举了,尽管老罗这只人马是处于自卫,但是道理在这个时候是讲不清楚的。

    或许有人说,干脆把当地所有人都干掉。

    说的很简单,但其实那是不可能的,先不说老罗手下的人只是一群单纯的想回故土的人,即便老罗有这个想法,向当地人复仇也是一件费力不讨好的举动,漫漫荒野,不到十万人扔在宽广的土地上就像芝麻撒进沙子里,无疑是与主目标相背离的。

    ————————————————————————————

    1伊犁河谷,伊犁河,属于没有入海口的内陆河,发源自天山山脉西北端汗腾格里峰北侧,最后汇入中亚的巴尔喀什湖,绵延总长一千二百多公里,流域面积十五万平方公里,是中亚地区北段的主要河流之一。

    ……………………………………………………

    附:感谢书友“kgb136”“书虫求道经”“大兴安岭的熊”的打赏,特别感谢书友“我寻你丶花掉一整幅青春”的打赏,因为这是从我发书以来的最高打赏,尽管我拿不到手,不过朋友们的这份认可,我表示感激。多余的话不说了,认真码字。

第四节 栖息地

    伊犁河是典型的高山融雪汇集而成的内陆河,不同于后世,这个时代它的下游还没有那个闻名中亚的卡普恰盖大水库,附近的山林没有因为战火而损毁,更没有被滥砍滥伐,甚至河边的草皮也比之后世繁盛不知多少倍!

    老罗带着人马就驻扎在后世哈萨克的阿尔艾缪尔国家公园附近,也就是后世那个大水库的上游,而他记忆中的水库位置如今是一大片芦苇丛生的沼泽地。≥,这个时候可没有什么国境线之类,也没有那么多所谓的游客,周围都是郁郁葱葱的不是很高大的远山,带给一路从中亚盐碱地荒漠走过来的旅人们丝丝的清凉。

    最讨厌后世城市的喧嚣与杂乱,老罗穿着他那条鳄鱼皮短裤悠闲的躺在河边的沙滩上,身下细小的卵石还有一份春天的清凉,艳阳高照却并不是那么火热。

    不远处是各种在河边自由活动的人们,嚣叫着的女人们,还有肆无忌惮的光着屁股在河水里游来游去的男人们,前段日子在比什凯克受伤不能下水的战士们也忘记了身上的疼痛,打着赤膊坐在岸上晒太阳——这有助于伤口愈合。

    在后世的时候,伊犁这里是除了法国的普罗旺斯1唯一适合种植薰衣草的地方,它和普罗旺斯基本就处在同一个纬度带上,日照充足,而且冬天的时候虽然有非常冷的日子,却不会持续很久,因为四周的山脉基本挡住了寒流的袭击,而这里又是一个河谷盆地。

    良好的气候,加上丰富的水资源灌溉,这个地方就是真正的中亚明珠。

    到了这里之后,老罗仔细观察过,天然形成的河道没有经历过任何修缮——没什么人烟,大概是经历过多次凌汛之后的河流改道,虽然还是印象中的伊犁河谷,但却又与他曾经的记忆中大不相同。

    但是,这无关紧要,不是吗?

    与老罗一样躺在沙滩上晾晒的同样也不少,多是亲兵队的家伙。俗话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老罗为数不多的几个特点都被这些混蛋学去了。

    这会儿日上三杆,恰逢六月,阳光正好,一群肌肉男们争相比试着谁的块头更大,可惜他们身上的毛发出卖了他们,一群角斗场和中亚盐碱地出来的家伙,都是多毛的体征,不像奥林匹亚的健壮勇士,一个个都像是刚从浴缸里被洗脱了毛的恶霸犬。

    之所以不说像金毛巡回犬,有两个原因,一个是这些家伙不全是黄色头发,另一个原因就是这些混蛋看着远比金毛凶恶多了。

    停留在这个河谷已经有五六天了,该办的琐事都有人去招呼,虽然又回到了帐篷中居住,但是距离故乡越来越近,也没什么人有什么抵触情绪,包括丢弃希尔凡那座小城的工匠营后代们,更包括一路跟随老罗从雅典到这里的角斗士们。

    那些曾经有今天没明天的家伙,一路上见识了更广阔的天地,每日里吃好穿好,只要在关键时刻拿起刀子砍人就足够了,哪里会有一丝不愿意?

    顺着伊犁河的河面上方吹来的微风,远比后世要清爽得多,让躺在沙滩上的老罗有些醺醺然。

    他那颗闲不住的脑子却一刻不肯清闲。

    伊犁河谷四面环山,是个易守难攻的休养之地,距离东方又无比的接近,带着众人在这里安营扎寨其实是个不错的地方。唯一的缺陷是难以获得大量的人口,未来依旧免不了被中亚游牧民族围攻的缺憾。

    想要弥补人口数量这个缺憾,中亚这个地方只懂得放牧牛羊的草原牧民是不成的,那些草原上的家伙除了能看管牛羊或者跟野狼打架,别的时候不是惦念着找女人就是躺在帐篷里睡大觉,连脏兮兮的羊皮袍子变成了铁锈色都懒得清洗。

    所以能够附和老罗心中标准的只有东方农耕文化的汉人,此外就是地中海沿岸的罗马人,这个世界其余的地方都不用考虑,基本还是一片荒凉与蒙昧,至少在他了解下的这个时代就是这样。

    距离东方已经很近了,最合适获取人口的途径就只有一个——东方。

    后世,如果一个国家人力资源短缺,就会开放移民政策,cda就是这么做的。短短一二十年就获得了他们期望的大量技术人口和融资渠道。

    而在这个时代,国家其实只是一个雏形,各项法律与制度原没有后世那么严谨,当然也更野蛮。

    钻这个时代的法律盲点,用人贩子可以很方便的从宋辽获得大量人口。但是这里又有一些弊端,首先获得的人口质量难以保证,人心也会变得难以收服,其次就是想要获得高素质人口,肯定会影响东方两国统治阶层的利益,届时就会难以避免的被人口众多的宋辽朝廷注意到,凭借不足十万的人口基数与动辄千百万的两个国家直接对抗?

    那是脑子进水了的玩法。

    悄悄地用商人来引进人口,加上稳步发展并自己培养人才?这个倒是稳妥了,但是时间进程难以把握,老罗自己都说不准能活多少年,或者有什么诡异的变动——他身上那个斧头纹身至今还难以搞懂呢。

    当然,好处也不是没有。

    停留在这里,可以避免涉足东方宋辽之间那个烂泥坑。

    前文说过,老罗是个喜欢读军史的家伙,他对这个时期的历史重点关注过。对他来说,宋王朝的朝廷政策与后世chn的政府十分相似。一样的重文轻武,一样的重视大商家的利益——北宋亡朝廷南迁之后,之所以皇帝不同意北征讨回失地,不单单是因为接回被金兵掳掠的皇帝没法安置,更是因为南方的商家觉得讨回失地必然导致王朝的利益中心向北偏移——这对南方不利!一样的轻视庶民的利益——保甲制度的最早实行就是从宋开始的。

    想起这些,老罗就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后世的那个让他又爱又恨的母国。

    停留在此,可以悠闲的度日,至少不必顾虑生存的问题,有生之年或许能够依据这个世外桃园发展出一个强盛小国;离开这里,就必须要直面辽宋的文武大臣,既要勾心斗角征战四方又要埋头种田攀爬科技树,劳心劳力,前景又有无限可能。

    两难取舍,老罗自己把自己绕晕了。

    河滩上的阳光妩媚,流水潺潺和人们的嬉笑声仿若催眠的最佳乐章,他恍惚的就要接茬的睡眠。

    自从流落到这个时空,老罗几乎是没得到什么休整,他真的有些累了。

    即便是曾经满世界跑的兵王也不是铁打的筋骨,老罗更没有超凡入圣,同样不是完美无缺的再世好人,有所懈怠也在所难免。

    ……

    火娘子李姌悄悄地走了过来,距离老罗躺着的沙滩不远处,奥尔基几个肌肉男正在逼迫爱资哈尔清真寺的好学生努拉尔曼努力锻炼。

    “将主好像睡着了……”奥尔基悄声对着李姌说道,这位可是未来的主母,他不能不恭敬。

    “不妨事,我过去看看……你们随意。”同样低声的语调,李姌挥挥手走了过去。

    轻手轻脚地清理了老罗身侧的一些大块卵石,火娘子同样随意的坐了下来,一点也不在意她身上穿的宽松的带着精美刺绣的袍子。

    听着老罗均匀的呼吸声,李姌感觉自己什么都不必理会,也不必担心,这个男人就像最高耸的雪山,虽然经常闷着头不说话,却挡住了这世间所有凛冽的寒风,无论是吹到人身上的,还是人心里的。

    倏然,她发现这个男人的眉头皱着仿若有什么解不开的心事,便伸出素手把老罗的头托起,放在自己的腿上,让他枕的舒服些,然后轻轻用手按摩着老罗的太阳穴舒展一下紧皱的眉头。

    其实凭借老罗的警觉性,早在李姌坐到他身边的时候就已经醒了,只不过没有睁眼,难得有时间静静思考,又有美人在侧,却是难得的休闲时光,他甚至懒得说话。

    “醉卧美人膝”大体就是这个感觉吧?后世可少有这样的女人。恍惚间,他觉得就这样逗留在这个时空也不错,只是……终究还是心有不甘。

    未战言退可不是他的脾性,都说温柔乡是英雄冢。老罗的想法瞬间就醒悟了过来,终究还是这方土地太安逸了,它虽然美丽,也适合休养生息,更适合种田闷头发展自己,却不适合这时候的自己,也不适合眼下的这不足十万人——在这个年代,生活的太安逸了,就会丢失进取的意志,就是取死之道。

    美人在侧,却不能消磨了心智,否则他还是那个叱诧佣兵界的老罗吗?

    所以睁开眼睛,老罗开口的第一句话就是,“四娘,五天后我们出发回中原!”

    ————————————————————————

    1普罗旺斯,法国南部的一个小城市,风景优美,气候宜人,是有名的“薰衣草之乡”,当地除了盛产薰衣草,还盛产葡萄酒、也是历史悠久的骑士之城,曾为古罗马帝国的一个行省,有很多的古堡建筑,毗邻地中海,接壤意大利,属于地中海向北的丘陵地带,又有河流傍依左右,所以是欧洲知名的旅游圣地。著名的后印象派荷兰画家文森特.梵高曾经在这里居住写生,著名的《向日葵》就是在这里画的。

    ………………………………………………

    附:感谢书友“kgb136”的坚持打赏!

第五节 规则

    在有汽车火车飞机的年代,随便是谁只要心想,只要不是未成年,谁都可以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旅程。⊙,但是在千年前的中亚地带,这么任性是绝不可能的。

    演绎小说中记载的主人公总是很任性,总是可以不顾一切的逃离家庭这个樊篱,偶尔还可以顺手携带上情投意合的心上人私奔……其实说真的,演绎真的只能当作演绎来看。

    如果不是遍地是朋友,或者武力强横,随便一个普通人做来肯定是取死之道。这话可不是夸张,即便是众口夸赞的文人盛世的大宋朝,也会有“李逵”之类的这种剪径毛贼——这个词汇就是出自文治天下的大宋朝,顺便说一句,“山大王”这个词汇同样出自大宋朝,为此大宋朝还诞生了一个前唐所未有的行业——镖局。

    除此之外,道路废弛,即便在东方的州县之间,道路也多有不通,能够通行的多是久已废弃的古道或者乡野小路,在西域或有不同,只不过望山跑死马,区域过于疏阔不说,遇到黄沙遍地或者大雪苍茫覆盖了路途,杳无人烟的地带迷路就是平常事了。

    第三,虽说按照记载人类已经占据了这个世界主流,但是在远离城市的荒野,各种肉食动物仍然把人类放在它们的食谱上,狼群、虎熊野猪甚至豹子都不是普通人类可以应付的对手,没有热武器的年代,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只不过是给猛兽添加百十斤肉食佐餐而已。

    所以,在这个时代出门远行的人们多是结伴而行,出行之前免不得联络三五好友、二三知交,以求在路途上多多照应,然后还要准备行路的资财食物更换衣物,富贵人家免不了要带上众多仆从,拉拉杂杂的琐碎怎也要月余才会齐备。即便这样,也免不了所托非人,所遇非人之类的杂事,于是就有了诸多演绎中的关于爱恨情仇的精彩故事。

    老罗的这只人马当然不会有普通人出行那么困难,但是整理杂物、统筹人员的事务却更加复杂。好在从希尔凡一路走来,队伍中的大多数人都已经熟悉了停留、起行这种往替循环。有了老罗后世在军队中的管理经验,修改一下借鉴过来,便可以使整支队伍的运作效率成倍的提升。

    而今,多数杂务都有专人负责,有手下的将领和平民管事们监督,环环相扣之下,就像一架开始磨合的机器,虽然还称不上精密,但较之时下的部落或者王朝们,已经大大胜出。

    从马扎尔海西岸的希尔凡,到如今天山西段的伊利盆地,已经历时将近十个月。从开始的勉强上路,到如今,很多事很多时候,老罗已经可以一言而决。

    好吧,管理制度是老罗带给这个时空的第一个有决定意义的改变,尽管它还在不断完善中。

    不论那个时代,个人武勇顶多称得上是个标榜人物,变成人心指向的方向标,但终究只能称雄一时,君不见西楚霸王项羽的乍起又衰败;先进的技术或可强盛一方,但在这个蒙昧的时代,技术如果运用不当完全有可能被时代所湮没,君不见西秦的流水线锻造制度到了明清完全成了古文拾遗。

    古往今来,从夏商到先秦,从诸汉到唐宋,多少杰出人物在时间长河中载浮载沉。都说淘尽千杀始成金,偏偏到了明清时节,许多糟粕被保留了下来。

    是人的因素吗?还是文明的缺陷?归根结底实际上是制度出了问题,或者说执行制度的人出了问题。

    所以,老罗在希尔凡组建骑兵校的初期,就在确立一种与时代不同的制度,他熟悉并能够掌控住而且保证实行力度的制度——军中作战、后勤、司法三部并行的制度,反正白纸上好做画,那时候的唐人营已经即便丢了军队的传承,也是老罗的想法能够得到前期实行的关键。

    从希尔凡唐人营出发之后,这种制度开始从骑兵校向守备营和平民中蔓延,而冬季的时候,在库扎克,经过整整一个冬季外加大半个春季的磨合,如今的这只队伍已经完全高于这个时代其他的群落。

    当然,期间三部又有所细化。作战是一个独立的门类,讲究的是执行力,它分成了前中后三部分,前是斥候,中是主战力,后则是集成了运输、工坊、战利品收缴的复合职能;后勤则演化成了半军半民的拟行政机构,集合了采买、工坊、民政、军政等综合门类的怪胎,而且人员也是最多的;最为老罗看中的是司法,这一块绝不容许后勤或者作战部门的人来干涉,选用的人才都是一些被称作天生“棺材板”脸孔的家伙,目前这个部分职权范围也扩大到了整支队伍,不但是军事方面,民事类的法律也在制定之中。

    所谓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说的就是这个了。

    这部分的事情琐碎而又必须细致,全靠老罗平素一点一滴的构建起来。说起来也是比较枯燥乏味,却是必须的,行路上的必须,也是未来抵达黄河流域的必须。

    没有了这个,东行队伍不过是乌泱泱的逃荒难民,没有了这个,抵达东方预定点之后,就是这支队伍分崩离析之时。

    说老罗野心大也好,雄心大也罢,作为一个鹰派军官被从军伍中排挤出来,而今有这么一个实现自己想法的时空,怎会不去把握?

    中间或许触及到了某些人的利益,但是最后因为离开故居的地方,共同的利益只有返回家乡,还能有什么矛盾?所谓船小好调头就是如此,老罗的举措从一开始的不被人理解,唐人营的人观望或者反对,到如今的配合与遵从,一切都水到渠成。

    简单的事情用心办,复杂的事情简单办。

    拨开冗杂见真谛,所谓组织工作其实就是人心和统筹两个大的方面。

    从老罗对李姌突兀的说出起行的决定,第三天的时候,所有需要筹备的工作已经进行完毕,也就是说所有的物资、车辆、人员全部就绪。

    李轩找上了恢复状态之后照例闷在帐篷里写东西的老罗,“三郎,有外来的部落首领要见你!”

    这算是私下传话,李轩也就没用“罗将军”这种正式场合的称呼。如今这只队伍里,能够对着老罗亲密一点称呼说话的,除了几个宿老还有那些童子营的孩子们,也就只有李轩还可以如此坦然的招呼老罗了。

    “是什么部落?那个族系的?想要做什么?”对上这位,老罗头都不抬,一边在纸上写写画画,一边低声问道。

    “看衣着打扮,应该是曷萨人1,阿尔克带着那个粟米菲罗在北部草原遇见了他们。”李轩一脸欢快的表情。

    “曷萨人?”老罗一时想不起这个族群的由来,不由自主地抬头问道。

    “三郎你不知道?就是从那个几乎全族都是战士的部落,听说他们原本是突厥人的一部,后来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从中间脱离出来了,他们基本在北方的乌伦湖那里游牧,不知道怎么跑到这里来了……”面对老罗的发问,李轩倒是没觉得怪异,毕竟据他所知,老罗是从数万里之外回归的,对故乡了解不多才是正常的。

    “乌伦湖……曷萨人……”老罗琢磨了一下,后世的西疆少数族裔他基本都清楚,念叨了一下曷萨人的名字,他忽然想起了一个族裔,“轩兄,他们是不是比较尊崇天鹅?新婚夫妇的第一个孩子会还给父母养育,并且之后把那个孩子称作兄弟或者姐妹?”

    李轩听得有些瞠目结舌,“没错,没错,不过三郎,人家族内的事情,你怎么会了解得那么清楚?”

    老罗脸色都不带改变的,“这有什么,家中阿爷就是医者,祖上也是,道听途说的事情多了,总有一些会记录流传下来……”

    作为常年在硝烟弥漫的战场上打滚的战士,老罗的脸皮似乎也被辐射或者烟火烤厚了,点滴红润都没有。

    “……”李轩顿时无语了。

    “轩兄知道他们要做什么吗?”确认了李轩所说的人如果没什么差误就是后世的哈萨克人,老罗心里也有了些底,这个族裔的人多数都是淳朴好客的豪爽汉子,也是草原上最好的医者,无论是医人还是医兽。

    “他们想要购买一些铁锅、刀具和盔甲,另外他们还看中了我们的战士使用的弓箭……”李轩详细的解说道,他的族弟李铮目前正在招待客人——大鸿胪的职责,本来派亲兵或者随从来叫也无不可,只不过他觉得事情不小,唯恐别人说不清楚。

    听着李轩的介绍,老罗倒是觉得有些好笑,这些哈萨克人倒是很有意思,不知道是否像他们的后辈那样淳朴,还是发现无法抢夺换了方式希望获得想要的东西?当然,还有一个很有可能存在的可能性,比什凯克失败的葛逻禄人和黠戛斯人派他们出面来试探什么……

    不能责怪老罗的多疑,草原上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没有法律的存在,没有强有力的监督,人的私心就会无限的放大,如同野兽一样的弱肉强食。

    李轩见老罗不说话,也停笔不动,就知道对方在思考些自己所不知道的,正想发问的时候,老罗说道:“走吧,轩兄,去见见你所说的客人,看他们到底想要什么……”

    ————————————————————————

    1曷萨人,哈萨克人,是很早就生活在北疆阿尔泰山南麓至巴尔喀什湖以西的古老民族,和突厥人、葛逻禄人、黠戛斯人、乌孙、回鹘诸部都有很深的联系,后与克烈部、乃蛮部、钦察部也有很深的渊源,有历史记载他们的族系成型在蒙古崛起后的白帐汗国,文中选用了中国古时的一个民族称呼“曷萨”,具体准确与否不能作为学术参照,不过文中提到的习俗是引用百度百科,应该是原有这样的习俗,只不过现代社会他们已经改变了很多。又及,哈萨克人直到今天都是只有自己的语言,却没有自己的文字。

    ……………………………………………………

    附:感谢书友“kgb136”“海边的农庄”“陨石坑里的猫仔”的再次打赏!另外也感谢不断投推荐票的书友!

    只不过我好像让你们失望了,一个令人沮丧的消息,今天刚收到的网站编辑自动回复信件——签约未能通过:(

第六节 抱大腿的曷萨人(上)

    老罗见到的来拜访的曷萨人只有四个人,都是身材魁梧的强壮汉子,年纪最大的看着也不过四十左右岁,脸上有特有的草原上的风砺之色,粗糙的双手满是老茧,除了可以看出他们的生活很辛苦,也可以看出他们都是这个年代久经磨练的好手,无论是放牧还是战斗。↑,

    与后世的哈萨克人的习俗不同,他们在最先见面的时候,并没有握手礼,而是双手平伸摊开向前的弯腰礼。

    或许是为了表示没有攻击性?还是旁边的李铮向他们说了什么?老罗不知道。

    “尊贵的将军,白天鹅的子孙别斯拜向您问好!”为首的恰是年纪最大的人,弯腰行礼之后,冲老罗用生硬的汉话来了这么一句。

    还在后世的时候,老罗倒是学过几句哈萨克语,只不过这个场合不适合,还有年代造成的词汇差异,他会的那几句根本拿不出来。所以老罗也直接用汉话缓慢的说道:“别斯拜头人,这么称呼没错吧?”

    别斯拜在哈萨克语中是数字五的意思,看来他们的一些词汇还是故老相传的,老罗心想,他始终觉得哈萨克人的名字很有趣,起名字的习惯也很有生活味。这位别斯拜显然是家中行五,看来其兄弟姐妹众多,也许还是一个大家族。

    “多谢将军!”别斯拜躬身谢了一句,他不得不这样做,作为仅有三千族人的小部落头领,在这样的强者面前保持谦卑的态度,并不是耻辱,何况对方的话语并没有什么不恭敬的地方。

    这位别斯拜生的一副好相貌,作为男人来说,鼻直口阔,肩宽背厚,一头蜷曲的头发用白色的布帕包裹着,下巴上还留着稍作休整的浓密短髯,眉宇间自由一种顾盼自豪的气质。这人年轻时候想必是有名的美男子,虽然看着有些沧桑,却显得更加成熟与睿智,放诸后世,必定是令小女生着迷的大叔。

    当然,这不是老罗所注重的地方,他更看重的是这个别斯拜面对自己时虽然表现得谦卑,却又毫不做作的坦然。

    要知道,老罗刚刚带领人马杀了比什凯克四五万人,不是蚂蚁或者羔羊,而是此时算是雄踞草原北方的葛逻禄人和维吾尔联合部落,包括黠戛斯人。

    四五万人是什么概念?放在这个时候的草原,就是昔年突厥王庭人数也不过如此!放在后世也是接近四个常规步兵师的人数规模!当然,仅仅是人数,比什凯克的四五万人可不算是职业军人,战力是没法纵向对比的。

    可是,这样一个战力组合,被老罗带着有多半老幼妇孺的人马全部干掉了,不是打散溃逃而是屠戮一空,这是怎样一个情况?

    比什凯克那次战斗结束之后,在老罗身后百里跟上来的那只商队的人直接被当时的血腥吓傻了,那只商队的头目努瓦克更是吃惊的目瞪口呆。不单是他们那些人,草原上见惯了杀戮的部落人也都开始绕着走,阿尔克带来的情报更是夸张,一些小型的部落据说已经在向西迁徙或者准备迁徙。

    等闲小部族的人对老罗这只人马躲还来不及,怎会上门来?实在避不过的人,见了老罗这只人马也是一副恨不得跪在地上舔靴子的表情。当然面对杀戮了数万人的队伍,什么夸张的表情都不为过。

    与之相对比的,这个别斯拜的举止就有些不同于别人了。

    “好,请安坐,还请为我介绍一下你的族人。”招待客人的事情自然有李铮佐引,老罗身为近十万人的头领,代表的是这数万人的颜面,所以是不好多言语的,不过对方既然敢来见自己,而且又是一个部族的首领,想必不是心怀坦荡就是心机阴沉,从外表看倒是不像一个鬼祟之人。

    继续坐回原位,见老罗对自己身边的族人感兴趣,别斯拜一脸笑意的说道:“强大的将军,这是我最年长的儿子绥温提克,还有我族中的勇士巴托尔拜和波兰比,他们都是我部落中的优秀战士。”

    根据介绍,老罗打量了一下别斯拜身后的三人,绥温提克这个名字应该是可爱的意思,不过别斯拜的这个儿子看着不那么可爱,眼神很锐利,倒是看着很像别斯拜的年轻版,至于巴托尔拜和他自己的蒙文名字很接近,也是勇士的意思,波兰比的意思是暴风雪,两个战士的年岁也都不大,麻布制作的袍子下面透露着几个人的身材都很壮硕。

    对方的外表之类,老罗并不是很在意,但是四个人的气色状态却是很说明了一些东西。按照老罗的经验,对方的部落应该还算富足,而且不闭塞,至少战士们可以吃饱锤炼身体,还能穿上不是草原产物的麻布。

    而从众人的眼神中,老罗可以看到敢战的心态,却没有贪婪之类的负面情绪——这并不容易,在这个时候的草原,到处都存在这欺诈、仇杀、恩怨等等令人纠结的事情,能保留一颗纯粹的心可以称得上难能可贵的了。

    “嗯嗯,都是不错的战士,有没有和阿尔克玩两手?”几个曷萨战士的衣服上多少都有点脏污,老罗有些欣赏却戏虐的问了一句,他可是了解自己手下的脾性的,那些混蛋没事儿时候不耍两下晚上都睡不着觉。

    “咳咳……将军高看他们了,这些小子还不成器。”别斯拜顿时有些尴尬,他身后三个战士也是同样的表情,脸上更是瞬间看着红润可佳。

    “哈,不要不好意思,男人嘛,摔摔打打不算事,输赢也不重要,关键是能够摔倒了再爬起来!”见到几个人的表情,老罗随口说了几句安慰的话。

    他问这个话其实不是拉家常套近乎,而是通过这个令对方有些难堪的事情,观察对方的反应。对方的反应还算令他满意,如果对方恼羞成怒或者毫不在意,那么肯定说明背后有故事了,而老罗是最不担心什么故事的,别忘了,他可是本就因为战场综合症学习过心理学的,虽然只是军事心理学。

    “将军说得好!”别斯拜眼睛一亮,老罗的话很朴实,却并不难懂,他转回头对着自己的儿子和部众说道:“你们三个可听明白了?”

    他身后的三个年轻人也很有意思,几乎是异口同声的说道:“明白了,父亲/族长。谢将军大人指点!”

    三个人的汉话腔调虽然同样怪异,但还是能够让人听明白的。老罗注意到他们用了“大人”这个字眼,不禁有些感叹,后世口语没有这个称谓,昔日唐人营的人或许是受了太多中亚部族的影响,同样没听过说这个称谓。或许有,只是他从未留意过,没想到如今却从外人的口中听到了这个。

    并不是他过于敏感,而是最近他都在思虑东去之后的事情,想到这时候的东方世界,层层叠叠的大人物,熙熙攘攘的小人物,心中不禁有些厌烦。

    “指点说不上,不过是一些感悟,你们感觉有用就好!”老罗摆摆手,他打算结束这种无聊的谈话了,“别斯拜头人,我在过来的路上,听说你们想要购买些物件?”

    老罗懒得客套来去,别斯拜何尝不是不清楚说什么好?眼下双方可谈不上什么熟悉,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他心里也没有底,唯恐那句话说得不合适,惹来对方的怒火,数万的葛逻禄人都败了,他部族内的千多战士可承受不起。

    这样开门见山的直截了当,反而是更好。

    “是的,尊贵的将军,确有此事。”别斯拜稍犹豫了一下,接着说道:“草原上虽然什么都不缺,但是寻找优良的器物却很困难……而且,即使有商人带了合适的物件,我们却实在换不起……”

    别斯拜的这番话可以称得上是诉苦了,这个时节的草原上可不是后世的那种情况。很多人除了放牧牛羊,男人能会用刀子制作马鞍已经是了不得的手艺,女人会修理帐篷,编织地毯也绝对不愁嫁个好男人。

    他们大多数的文化传承全是依靠口口相传,无论是哈萨克还是其他别的草原部族。

    而这种待遇还是仅仅保留在贵族或者说部族的头人手中,普通的牧民除了可以学习放牧或者挥刀子和射箭之外,也就是打个赤膊摔跤这种乐趣了。

    更不要说读书识字、制衣打铁等门类的事情了。

    一路走来,老罗带着人攻打了不少部落,也见识了太多草原的陋弊。从希尔凡到如今的伊利盆地,可以说越是靠近“先进”文明的部落越富庶,越是偏远的地方则越是贫穷。

    类似天山西段这边,很多小部族几乎常年与世隔绝,他们的头人或者好些,等级低下的部民甚至不会说话,就像患了失语症一样。(这不夸张,时至今日,许多偏远的地方,有些在人迹罕至的地方定居的人,他们在遇到外人的时候根本表述不清自己的意思)

    “会很贵吗?”老罗有些疑惑,即便这个时候的行商大多很无良,也不至于把物价抬到牧民无法接受的程度吧?“这样,别斯拜,你说说那些商人给你们提供的物价价格,我需要了解一下这方面的事情……哦,比如说,铁锅怎么换?刀子怎么换?需要多少羊?葛逻禄人应该也在东西方有很多行商吧?他们卖给你们怎么说?”

    老罗说到一半,看着对方有些迷惑,才想起自己用的词汇对方可能不懂,只好换了个简便易懂的说法。

    当然,他这种做法有些不妥,至少不是商人的做法,哪有东西没卖询问买家的底细的?只不过对方和他这只人马之间,根本就不是对等的买卖关系。

    旁边一直在安静坐着没有插言的李铮拼命向老罗眨眼睛做小动作示意,老罗却视而不见,是非对错成败,完全看对方的反应了,曷萨人如何,老罗并不在意,尽管他有几个后世的哈萨克族战友,但这并不能等同来看。

    防人之心不可无,老罗可不会因为对对方的欣赏就忘了自己的初衷。如果对方说的是假话,被证实与葛逻禄人有牵扯,他并不介意再起一场刀兵。

    帐篷里的气氛顿时有些凝滞。

    …………………………………………………………

    附:感谢书友“kgb136”“君无畏1”“王sandy”“汗五帝”的打赏,还有书友“彪骑兵”投的评价票!你们的支持是我的动力!

    又及:周五接到的拒签信息,心情有些郁闷,恰好朋友招呼出去散心,回家晚了些,这章的更新晚了一天。抱歉,这是头一次,就此说明一下,如果没有意外,本书不会太监的,其实基本后续的情节我都构想的差不多了,只是实在需要考虑细节,不敢马虎。

第七节 抱大腿的曷萨人(下)

    探人**是最容易招人嫉恨的,何况是这个蒙昧加保守的时代,在这个时代,草原上的每个部落基本就是一个独立的小王国,它的管理方式看起来很简陋,但是即便是名义上同族的不同部落之间,也不会如同老罗这样打听采买渠道和价格的问题。

    老罗的问题在后世顶多算是商业探寻,但是在这个时代却很有可能是一个部落生存的基础。

    旁观的李铮和李轩几位不敢再流露什么表情,却在心里捏了一把汗。

    他们出身自希尔凡唐人营,唐人营以工匠生产的铁器为生,最近几十年,除了作为赋税上缴给希尔凡王室的,余下的还是需要贩卖出去的。不可避免的,两个人都接触过商业,当然知道什么应该避讳。

    与他们的想法相反,作为被问询的别斯拜只是稍一犹豫,脸上的表情就恢复了平静。他都没用多想就明白了,对方可不是他可以招惹的草原商人,而是一次灭了四五万草原战士的强者。

    这样的强者,如果不问清根底,就答应把需要的东西交易给自己,反倒需要警惕和戒备了。草原上没有“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这样的谚语,却也有类似的大概相同的概念——白捡的猎物吃不得,话虽朴实,道理却是大体相通的。

    “强大的将军,您是不知道,草原上过往的商人,比之成群结队的豺狼还要贪婪!”别斯拜没再流露出什么悲戚的表情——在这样强大的强者面前装腔作势是会弄巧成拙的,当了十五六年部落首领的他比谁都清楚,“一只劣质的稍不小心就会弄破的铁锅,宋商要我们四只羊,葛逻禄人要我们十张羊皮……南方高地人(波斯人)的毛毯和宋人的织锦,是最为昂贵的物品,这么大的一片,需要至少两百只羊来交换……”

    别斯拜一点没有隐藏,竹筒倒豆子一般把他们日常需要的事物价格说了个遍,还不时地用手比划一下,因为汉语不是十分熟练,表述不清的时候就掺杂着突厥语或者阿拉伯语来诉说,偶尔还要李铮帮忙翻译,弄得后者错愕不已,不明白他的脑子在想什么。

    老罗倒是很清楚,这位别斯拜头人是个真正的明白人,自己并没有示意他什么,他却一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样子,换了任何一个强者,也不会对他有什么反感,虽然谦卑却没有什么阿谀奉承的姿态,但这却是这个别斯拜高明的地方。

    需知道,对任何一个果决智慧的强者来说,献媚的阿谀小人顶多只能成为身边的点缀,是随时可以丢弃的,而聪明又识时务的人却可以成为左膀右臂。

    老罗是个习惯性冷脸的家伙,脸上不动声色,心里却对这个别斯拜还有他说的事情做了评估。

    这个人应该是是目前曷萨人部落中少有的有识之士,从话语言谈中也可以看出那种大度的精明,放诸后世也能成为一方主政人士或者什么大公司高管之类,如此人物史书上却没有任何记载,几百年之后哈萨克人在中亚崛起难说不是这个时候某些领头人的铺垫。

    至于别斯拜说的内容,倒是让老罗对这个时候商人们的脾性有了一个大概的了解。一只破铁锅就要四只羊或者十张羊皮,武器之类的更贵,一把铁刀,需要五头牛或者稀有的野生动物皮毛来交易……即便排除商人贩运的路费和成本,几十倍的利润有没有?

    后世某些大国的商人们出售到小国的商品总是抬高价格,以谋求高额利润,那还是有不同法律约束的时代,如今这个时代也不须多让,普通的生活用品卖出个没良心的价格,可见商人们对财富的贪婪是没有时代的区别的。

    “别斯拜头人,你说的我大概了解了。不知道你想怎样交易?”老罗并没有对别斯拜所说的内容做任何评价,而是直截了当的询问对方的想法。

    对着精明人少说废话,这就是老罗的习惯。他看清了对方,对方何尝不在观察自己?

    虽然交谈几句,互相有了些认识,但彼此还缺少实际的了解,说的多了就是交浅言深了,言多必失这种事可是大忌。

    “尊敬的将军,您的队伍里好的东西太多了,我们能需要的,买得起的,只能是铁锅、铁钎、车轮、布匹……当然如果能卖给我们一些盔甲和武器就更好了。”别斯拜没敢说飘在半空的浮空车和四轮偏厢车,那东西一看就不一般,即便老罗把东西卖给他,他的人也用不了,即使是这样,想要盔甲和武器也是硬着头皮说的。

    说完了前半段,他抬头看了看老罗,发现这位冷面的将军还真是冷得很,那张脸上看不出任何喜怒之色,心里不禁感叹着,难怪葛逻禄人还有黠戛斯人输得那么惨,就凭眼前这位高大的身材和雪山比都要严酷的表情,都能吓死三五口人。比什凯克那边的人是吃了草料塞住了心,还是被冬天的寒风吹涨了脑袋,居然敢惹这样的家伙?

    “就这些?你还没说用什么来交易呢?”老罗不置可否的问了问,说完之后才觉得这样是不是太冷漠了,接着又补充了一句,“先别忙,别斯拜头人,我不是商人,不求什么高回报,也不缺少那些可有可无的东西,你要拿出我能够用得上的物件。”

    对老罗来说,眼下队伍中使用的一些诸如铁锅之类的东西都很粗糙,不是什么值钱的玩意儿,等到东方之后安定下来,想制作多少都是很简单的事情,至于盔甲和武器,因为扩编,战士的装备本就有些不够用,所以原本配给的装备是不可能出售的,只不过他手边还有许多用不到的战利品,这些东西既占用空间,又没什么太大的使用价值,处理一些清清库存也未尝不可。

    别斯拜有些犯难了。

    前文说过,之前他是遇见了阿尔克和闵文侯率领的前锋斥候,那时候别斯拜看到过斥候营的一些前锋装备,那些坚韧又轻便的吊锅、铲子、睡袋、折叠帐篷、鞍袋甚至背包都令他打开眼界,让他有些垂涎的从未见过的好东西,所以才惦念着过来交易,甚至有些不惜代价也想要得到的。这种要求说难吧不难,但有什么是对方用得上的?他可真的没什么主意。不过老罗这位将军大人语气中寓意不多的和善,被他听出来了。

    想到这里,别斯拜试探着问道:“不知道将军需要的是什么?”

    “别斯拜头人,曷萨人久居雪山脚下,想必知道这片土地上特有的一些草木,我要的是牧草的种子,还有一些可以配药的东西,譬如说雪莲、枸杞、党参之类不知道你那里可有?”老罗这边需求的东西很多,但是估计曷萨人能提供的没多少,他们是游牧民族,找一些苜蓿之类的种子还有中药材应该还是没什么问题的。

    他所说的雪莲、党参之类主要是为了给一些体弱的老人孩子滋补身体的,算是时下的必需品,也曾经派人到雪山上寻找过,但是一时之间哪里能寻到那么多合适的?

    “好!感谢将军大人的仁慈,您说的这些,我们都有!”别斯拜听了老罗的话之后大为惊喜,他的部落常年在四周游牧,因为族中有萨满巫医,老罗所说的这些当然没少收集过。

    “那就好!”解决用药的问题,老罗也感觉不错,不过还是强调了一句,“别斯拜头人,我这边能提供一些吊锅和工具类,数量不是很多,至于战刀和弓箭只能提供前段时间的一些战利品,没问题吧?”

    “遵照您的旨意,仁慈的将军!”能换到必需的锅子和工具类已经足矣,至于武器,别斯拜就没指望能随意补充,人家自用的武器当然不可能随意卖出去,但听到提供的是战利品,他满意得不得了——这么凶悍的队伍,能收集一些破烂的战利品?

    “只是有一个要求,暂时的,交换给你们的物件不会太多,只能保留在你族内使用,不得外流。”老罗随口警告了一句,转头对李铮说道:“李铮,怎样兑换之类你们商量着办,我就不参与了。”

    至于别斯拜会不会把他的警告放在心上,老罗并不在意,在不久的将来,天山周边都会在他的控制范围内,一个数千人的小部落没那个胆子得罪自己,即便是他们所谓的同族人怂恿。

    背叛的代价不是谁都承受得起的。

    而且一个有意靠近的部落没必要往外推,他现在正缺人力,类似这种主动靠近的部族完全可以收拢一些,先从交易伙伴做起也是个不错的开端,当然前提是预备好趁手的鞭子。

    “我明白的,尊贵的将军!”别斯拜确实是通透人,老罗的话语宽严相济,话又刻意说的简单明了,他再不明白就不是一个称职的当了十五六年的部落头领了。

    抵达东方之前的最后一站,第一个接触的友好关系者竟是老罗没有预估到的曷萨人,这令他有些意外,也有些喜悦,毕竟没人喜欢举世皆敌。

    忽略掉不构成太大威胁的强盗部族,这是一个还算良好的开端,不是吗?

    …………………………………………………………

    附:感谢“kgb136”和“单身的拉布拉多”两位书友的打赏。

第八节 赫尔顿的消息

    之所以把接待曷萨人的事情交给其他人去办理,并不是老罗不重视一个心怀善意的部族,更不是老罗故作高深装腔作势,而是随着进程越来越靠近东方,他手边的事情变得越来越繁冗起来,至少目前甩手掌柜这个词是与他无缘的。

    民事有李轩、杜讷、窦铣几个人盯着,军队方面有冈萨斯、阿尔克、程守如,后勤管理有斯坦,纪律方面有西德克诺德主抓,连同外交也有李铮这个刚刚开始熟手的未来大鸿胪在努力适应,技术方面则有大贤者艾尔黑丝恩在孜孜不倦地研究验证老罗提供的“新想法”,此外童子营的事情现在是李姌和安娜莉亚女士一起在管理……众多事情都有人在忙碌,但是东行营队的情况与这个时代的很多惯例都不相同——老罗对这个队伍掺入了大量自己的想法。所以很多时候,老罗在努力的适应这个时代,而这个时代的所有这些人也在努力适应他老罗带来的种种变化。

    老罗的适应能力算是不错的了,但是这只队伍的人却不见得都能很快适应老罗带来的新规矩,所以即便他把琐事都具体安排到专人负责,也仍旧免不了出现各种大大小小的问题。每次问题出现的时候,能解决问题的也只有老罗本人。

    每天,老罗都有一个专门留出来的时间段用来处理各方面的琐事,冗杂的事情让他脱不开身,需要他专门负责的事情则更多,最关键的战力检测、伤员恢复同样需要他每天都去关注,此外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到达东方的前期规划还有预案必须提前想好——这是他还在军中时候的习惯。

    凡事预则胜,不预则废。

    这是可以传承千百年的名言,老罗非常信奉这个。军中有句俗话,叫做不打没把握的仗,坐等敌对方打上门的那是书生的想法,我不犯人人不犯我更是文痴呆汉才会相信的理论,什么时候都不能忘了人心的叵测和人性的贪婪。

    经历过后世诡秘而又复杂的各种战争之后,老罗对这个时候的人心同样不存在单纯的观感。最开始到达非洲的时候,就亲耳听到那个法蒂玛王朝贵族后裔菲拉斯的诉说——艾布阿里的残暴,后来又在地中海听到索拉提诺克说起的君士坦丁堡王位之争,更不用说还没有摆脱的中亚突厥人和葛逻禄人的威胁,宋王朝就真的那么和善吗?辽国的契丹人和汉人能够和平共处吗?北方草原上还未崛起的蒙古人——他老罗的母族,能否沟通?

    所有这一切都无法让老罗无法释怀,争斗才是人的天性,祈望天下和平?除非把所有人当猪养。

    后世的历史典籍中,为什么记载宋辽夏之间那么多的争斗?宋史里面说是西夏寇边,但是老罗却不这样看,他认为实际上最大的争议恐怕还是西行商路的控制权。唐代因为西行商路就与大食人也就是阿拉伯人在恒罗斯打了一场,到了这个年代,宋王朝已经不是能否控制陇西,连河套地区都不能安稳,赵宋又如何能忍?

    所有的记载不过是儒家为主的官吏们的遮羞布罢了,因为他们讲究“君子耻于利”,鄙视商贾的同时有贪恋财富,虚伪至极。

    在老罗看来,自己是做不了皇朝的顺民的,更不用说所谓“忠臣”,即使是表面功夫也难以容忍。所以……最好的选择是在一个不受宋辽管辖的地界充作落脚地方,安营扎寨再说之后的发展问题。但是在安营之前,问题就太多了。

    先前李轩来找老罗的时候,他正在纸上写写画画的就是关于这方面的事情。至于眼前这些曷萨人的事情虽说是一件扩大影响力的好事,但这在老罗看来并不算什么稀奇事,人只要足够强大,总有人会跟随你,国家和势力同样如此。

    而率众打了中亚这边突厥人和葛逻禄人一个又一个巴掌的自己,无疑是强大的代表,尤其在曷萨人这种松散的小部落人的眼中。

    与别斯拜等人告辞,把接待他们的事情交给李铮几个人,老罗走出了帐篷,跟随他一起出来的是始终未发一言旁听的阿尔克和闵文侯。

    “将主,将主,按照你先前定的规矩,我……职下这算是立功了吧?”闵文侯脚步紧倒腾的凑到老罗身侧,用很夸张的表情说道。

    “算,怎么不算?”老罗有些好笑的低头看了一样这个小子,难怪绰号叫猴子,真的是没什么老实时候,放诸后世正规营队里面肯定是最难管教的痞兵,一个称呼几乎被叫成了教主,“按照我们的新执行的奖惩军规,给你算一个丙等军功,等到了东方定居之后,给你在城内安排一套大宅子,让你阿娘帮你寻几个好娘子做儿媳,然后生他一堆小猴子!”

    难得老罗心情不错,调笑了几句。

    新的奖惩军规同样也是临时的,至少没有自己的落脚点之前,还不能有一套完整的军规。这个临时奖惩制度改变了一开始没有薪酬的军制,不过同样不是以货币的方式奖励,而是按照今后定居东方的住宅和田地来设定,这两项用来鼓励人心比之什么钱币之类好用太多了,至少目前没有完善的货币体系,总不能用别国的货币替代吧?

    说到这里,就不得不提一下人的心性问题。这个时候的人们比之见多了繁华似锦的后世人要淳朴多了,至少冬季时候新的军规宣布之后,原本对未来稍有些茫然的人们迅速的安定了下来,比什凯克人人敢战没出现什么逃兵就是最好的证明。

    “嘿,猴子,我怀疑你能不能生出那么多的小猴子……这么瘦的身体……啧啧……”白眼圈阿尔克在闵文侯身侧拦住他的脖子,笑嘻嘻的说道。两个人搭档了也有一段日子了,彼此配合的不错,尤其互相教授语言,如今老罗说汉话,他基本都能听懂了。

    “该死的白眼圈!你才不能生儿子,别看咱瘦,骨头里都是精髓!”闵文侯没好气的顶了这个家伙一肘子,但是脸上还是挂着怎也掩饰不住的喜意。

    闵文侯的祖上就是昔年大唐河西军略府的斥候,他的家在希尔凡唐人营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宅子,如今是继承了祖上的职业,又能回归故乡,总算是复家有望了。

    老罗对两个人的互相打趣毫不在意,他可没有这个时代所谓将军们的威严,尽管他经常习惯性的冷着脸,但他身边的人们都发觉了这个高个子男人的基本脾性,只有没什么根本错误,他很少会发火。

    当然,对敌人是另外说,战场上的罗将主就是个凶神杀神。

    快要回返到自己的营帐时候,奥尔基急匆匆地从外面走了进来,“将主,赫尔顿派人送消息回来了!”

    “你这是……有紧急消息?”看到奥尔基这副表情,老罗本来还不错的心情顿时沉了下来。

    “是,将主,回来送信的战士有八个,六个被人拦截生死不明,逃回来两个,一轻伤一重伤……”奥尔基语速急迫的用拉丁文说道,手里还递给老罗一个细竹筒,“这是轻伤的战士送来的东西!”

    事态很急,把奥尔基逼得都用拉丁语说话了,老罗也顾不上多问,一边走一边伸手接过细竹筒,仔细验看了一下两端的封蜡,确定上面的凹印丝毫无损之后,用力一掰,竹筒顿时破裂,露出了里面一卷带着密密麻麻黑点的薄薄丝绢,然后坐在帐篷里的桌案边上仔细看了起来。

    “混账蠢货!这些该死的……”还没等看完,老罗就气得不得了。

    密信确实是赫尔顿派人送来的,难为这个西方人用软笔在丝绢上勾画了,虽然字迹不怎么样,但是内容却非常详实。最关键的内容只有一个,突厥人马哈穆德和葛逻禄人卡迪尔汗派人联系了现在的定难军统帅李德明,三方现在合作了!

    上午的时候,老罗还在琢磨或许可以和党项人合作之类的事情,现在的消息居然是定难军和突厥人还有葛逻禄人联合对付自己这支远方归来的人马!

    这简直是打脸,老罗还是头一次在这个时代遇到出乎预料的事情,尽管没有人知道这个。

    “将主,怎么了?”头一次见到平时很少发火的老罗这样的表情,奥尔基关切的问道。

    “哦,没什么了,我们的敌人又多了一个!”奥尔基的声音让老罗迅速冷静了下来,很是平淡却又冷漠的说了一句。

    是了,这可不是后世那个党项人已经消失融合进东方国度的年代,李继迁死得突然,李德明应该是手忙脚乱的刚稳定好定难军的军心,还没决定向宋辽讨好向西征伐,自己这个时候带人回去,显然变成了党项人眼中的一块肥肉,说不定突厥人和葛逻禄人还许诺了什么好处。

    曾经“历史的记录”已经不再能作为参考,不过也没什么了,谁来惹我,我就打谁,这时代可没人能给我下命令!想到这里,老罗攥拳锤了一下桌案,“奥尔基,两个送信的伤员怎样了?”

    “轻伤的兄弟没什么问题,重伤的那个流了太多血,海顿和那个秦郎中在救治。”

    “我去看看……”老罗站了起来,“派人通知阿尔克去海顿那里见我,另外通知冈萨斯和所有人,明天准备起行!”

    ………………………………………………………………

    附:感谢书友“kgb136”和新书友“文字扫描”的打赏!

第九节 前会

    在后世的时候,那位欣赏老罗的老将军给他的评语是心思缜密行事果决,缺点是交际能力差,前者算褒奖不用解释,后者作为军中人士,能够团结袍泽,也就算不上什么缺憾。

    其实在老罗本人看来,交际这个东西够用就成,他又不是交际花,也不准备结交天下人,而且交际这种东西本就是双向的,想要友好下去就意味着妥协,不断的交际就意味着不断的妥协,而当时社会上的人就是太会交际了,以至于都没有了原则——只要是强大(权钱势)就只能妥协,因为没有选择。

    当然他这种想法,在外人看来就是自傲。

    这个理念也是他在后世吃亏的根本原因,要不然敲断一个官二代的腿子算什么大不了的事情?至于被开除军职当了佣兵吗?

    来到这个千年前的时空,老罗不得不改变自己,否则真就变成了孤家寡人了。当然也不会见人三分笑,只不过认可别人的门槛降低了许多。

    因为在这个时代,能够与他有共同语言的人几乎可以说是凤毛麟角,而他又不想在这个时代碌碌无为,所以……

    早在雅典的时候,老罗就在考虑到了东方如何做,该怎样和这个时代的父族和母族的祖上打交道。只不过当时实在是无法确定如今东方的情况,所以只能说是凭空臆定。做了千万种猜想,也没有实际情况来得变化多端。,

    赫尔顿送来的情报很及时,也很全面,虽然不见得完全准确,却恰好说明了这个问题。而轮台城如今是个四不管地带,宋、辽、定难军(西夏)、葛逻禄(喀喇汗王国)都没法彻底控制这个地方,却都有在这里插手,或许中间还有突厥人,只是赫尔顿暂时还无法查证。

    四个势力的人混杂在一起,再加上东去的中亚商人、西去的丝绸商人、南下的草原牧人,轮台城这个地方别提有多复杂了,如果不是当地有一些传统的约定俗成的规矩,早就打成一锅粥了。即便是这样,老罗的想象当中,也把那里当作了这个时代的irq或者syr。

    当然,对于老罗来说,混乱也有混乱的好处,至少在这个时代,他不用担心一个大一统的势力,至少方便了赫尔顿扮作行商进驻轮台城。至少方便今后控制这个地方。好吧,抛开眼前的三方威胁,他已经把轮台城视作了囊中之物,而且他已经开始为这种想法策划实施的方案——对他来说这并不难,而且具备可操作性。

    久乱必治,即便是强盗还是野心家,都不会希望住在一个朝不保夕的混乱之地,大乱了太多年之后,人心思安才是大势。

    说这个还有些早,关键是眼前守在东方路上的突厥人、葛逻禄人还有定难军三条拦路恶狗。没错,老罗就把这些家伙当作了拦路恶狗,东行队伍算是一个正在成长的孩童,但手里却预备了一只带着尖刺的棍子。

    这个正在成长的孩童在归家的路上,已经练习了一路的打狗棍法,手里的棍子和棍法都已经磨砺出来,

    事有不谐,反过来细想,这不正是好事吗?恶狗从窝里爬了出来,正好揍他一顿狠的!

    从伤员那里出来,老罗的心情已经安定了下来。

    尽管已经接近黄昏,阿尔克和闵文侯还是被他派了出去带人查探敌情,凭借他们还有手下们的本事,外加各种附加的装备,虐死心怀不轨的三方斥候绝不会有什么问题。

    随后在医疗帐篷的外面,老罗把消息通报了冈萨斯、程守如等将领还有李轩等一众民事主管——这种消息不能隐瞒,也瞒不住,君不见多少捂盖子的行为被揭穿之后的狼狈?

    “将主,你说怎么办,我们就怎么办!”最先发话的不是老罗最亲近的前角斗士众人,而是号称守城将的程守如。比什凯克一战之后,这个守备营的主将心气大变,犬牙交错的的散布式偏厢车车垒在当时碾碎了太多比什凯克方骑兵的血肉之躯。

    “没错,罗将军,老汉什么都不怕,都快到家门口了,什么杂碎都敢来惹咱,叫咱家里的娘子们用擀面杖敲碎他们的脑袋!”暴脾气的窦铣有点火冒三丈的气势,这个老家伙在比什凯克同样立了军功,最近没事时候都在张罗返回东方之后弄多大的田亩了。

    “哈哈……”擀面杖都出来了,本来怒气开始迸发的气氛顿时有些笑场。

    “窦老,稍安勿躁……”老罗双手抬起向下压了压,示意众人安静之后,“斥候营的人都撒出去了,目前还没有准确消息。但是按照我的猜测,敌人是不敢主动来攻击我们的营地的,因为在马什哈德那里我们已经给了突厥人一次教训……”

    说完,老罗扫了一眼程守如,这个守城将已经历练出来一些了,顾盼之间的气势可以看出再不是当初刚从希尔凡小城出来时候那个毛躁的半成品。

    随着老罗的话语,众人的眼神也同样扫向了程守如。

    “你们别都看我啊,那次是罗将军的布置,我不过是跟哨兵一样是个站岗的。”门板汉子不好意思了,囧红着脸连连挥手。

    “别像个大家娘子似地,程大门!”老罗喝了一声,接着说道,“后来在比什凯克我可没怎么参与,你做得也是不错,顶住了那么多骑兵的突击!”

    “嘿嘿……”门板汉子平素在军营时候还算爽朗健谈,现在一大堆人在旁边集体围观他,他也只能傻笑了。

    “好了,现在不是回顾功绩的时候……我要说的是,马什哈德连同之前在赫拉特那次,我们给突厥人的教训可不轻,现场肯定有不少逃走的敌人,所以我们的战法瞒不了人,他们那位埃米尔马哈穆德可不是傻瓜,绝不会再吃第二次亏的!”

    “罗将军,你是说……?”李轩虽主持民事,但是个心思剔透的人,马上猜到了老罗另有所言。

    “没错!突厥人马哈穆德,葛逻禄人卡迪尔,再加上党项人李德明,这三个人可都不是什么好相与的,我们的营地防御出众,他们是不会来突袭的,而且走到这里,我们前面的路线同样瞒不了他们,所以在前方的某个地方,或者是伏兵,或者全面包围,或者两者兼有,因为他们能够调动的兵力一定很多!”每逢战事,老罗的思路就变得异常清晰,即便这并不是他十分熟悉的时代,但战争的原理总是相同的,对他这个职业特种军人来说,不过是兵器不同,战法有别,一点都不陌生。

    随着老罗的话语,众人都露出了一脸忧色。三个大部族的战士!即便每家能调动的兵力不多,加起来也绝对会远超自己这只人马的总数。

    何况三个部族可不是只能调动自己的嫡系作战,他们可是有着众多的仆从部落的,随便从每一家抽调一些,也足以凑出十万大军来。

    众人听了老罗的分析,脸上的忧色更浓,却没人有害怕的表情。能够一路走到这里,这些人都可以称得上有大毅力的,跳梁小丑根本不可能在这只队伍中身居高位,老罗也不会允许。

    他们的担忧,不过是有些哀伤那些拼死敢战的兵士,有老罗这个将军带领,他们并不担心失败,而是忧心面对数量可能倍数的敌人,该会有多少人伤残。

    “罗将军,是否我们可以避敌锋芒?他们那么多人,人吃马嚼需要的吃食肯定少不了,找个敌人找不到的地方掩藏一阵……”曾经的平民长老如今队伍中的人事管理者杜讷面色平静的说道,经历了一路来的各种意外,他的心境已经平如止水,并不担心老罗会吃败仗。

    作为曾经的平民长老,作年过花甲的老人(这个年代已经算高寿,李坦那种期颐之年纯属例外),杜讷见识过太多的世间是非,战争并不是什么稀奇玩意儿,身处希尔凡,大食人和萨曼人打仗,萨曼人与突厥人打仗,突厥人与真腊人打仗……见过的听过的太多了。

    “杜老说的有道理,是个不错的法子。”沉默了一会儿,老罗又观察了下众人的神色变化,接着说道:“但是这里面有几个问题,第一对这片土地敌人比我们更熟悉,毕竟我们多数人已经离开这片土地太久了,而且想要找到合适的躲藏地并不容易,;第二军心问题,从希尔凡到这里近万里路程,眼见到家门口了,突然要躲避,肯定会动摇战士们的心;第三我们需要一场酣畅淋漓的正面大胜,而不是一场耍弄心机的诡胜!”

    “只要打赢了就成,为什么还分什么大胜和诡胜?”毕竟不是专业军人,杜讷有些不解。

    “因为我们要到家了,家门口的魑魅魍魉在鼓噪喧闹,偷偷摸摸的回家,会被人说我们是丧家犬,是逃命回来的!”谋事者的大忌是只顾眼前,老罗考虑得更多的是回归之后的事情。只有眼前,他不相信自己会在家门口栽了跟头,有了比什凯克一战,面对再多敌人,他也有必胜的信心。

    “家……”李轩几个人低声重复了一下这个字眼,心态十分复杂。

    “没错,我们不是丧家犬,我们是一路打回来的!”门板汉子的豪气上来了。

    “罗将军,你说得对,我们需要一场大胜!”杜讷想明白了,比什凯克之后,战士们虽然受伤的不少,但是战死的却没有多少,眼下士气正盛,贸然退缩,只会自折羽翼,得不偿失,还莫如奋勇向前,搏他一个痛快!

    至于伤亡,几次大战下来,受伤的确实不少,但是战死的数目少得让人惊奇,而且老罗曾经说过,未来要在故乡竖起一座石碑,用来铭刻路上战死的士兵名字。好男儿谁不希望被后人记住名字?能死在回家的胜利路上,值了!

    …………………………………………………………

    附:感谢书友“kgb136”“金风细细梧桐坠”“汗五帝”“书虫求道经”还有新书友“燕长弓”“jiangko”的打赏鼓励!

    厚积薄发之后,剧情开始逐渐展开,需要大家支持!

第十节 庙算胜负手

    议定了与突厥、葛逻禄还有党项三族正面交锋的题目,众人都准备要离开去忙碌的时候,老罗身边的奥尔基问了一句:“将主,既然那三族有可能征召小部族参战,我们是不是也可以征召一些……比如上午你见过的曷萨人?”

    作为老罗的亲卫队长,奥尔基在众人议论的时候很少开口发言,他只是忍不住说了一句,因为据他所知罗马人在征战的时候,也是分为正兵和仆从军的,每次大战的时候,罗马人征召的仆从军至少是他们正兵数目的五倍以上,甚至奖赏与交易,很多次战争都是仆从军打赢的。

    奥尔基的话头引发了众人的兴趣,准备离开的脚步都停了下来。

    “是啊,奥尔基说的有道理,我们也可以征收一些部族战士,哪怕负责战场策应也可以,至少我们的战士可以少一点辛苦!”李轩的心思最敏锐,马上想到了这样做的好处。

    “哎,曷萨人吗?我了解一点,听说他们都是草原上不错的战士,罗将军不妨考虑一下?”窦铣这个倔老头也有些心动,只要战斗能打赢,辛苦一点不算什么,关键可以更好的保留己方战士的性命。

    “我咋就没想到呢?莫不是跟在将主身边,脑袋可以更灵活……”七嘴八舌的议论开始传开了。

    老罗却始终没有言语,只是静静的听着众人诉说他们由此而来的想法。

    直到稍微平静一点,轻咳一声,老罗才开口说道:“昔日大唐时候,安西军大帅高仙芝征召了几只部族骑兵从属作战……结果如何大家都知道。至于眼下包括曷萨人的几个部落,他们只是为了利益而来,关键的时候能否和我们同进退,是很难保证的。”

    恒罗斯之战!这个词是曾经唐人营的人们心中永远的伤疤。没人想再经历一次那样的失败。尽管只是提起了高仙芝,老罗还是注意到了众人中很多人的神色都变得很难看,所以只是点到为止,然后便开始解释他的想法。

    “当然不是现在就怀疑他们别有用心,只是……他们能够和我们的战士能配合好吗?要知道,我们的战士每天都要训练,武器配合军令指挥已经开始臻于成熟,哄嚷嚷的部落人加入进来,只能是乱了我们自己的阵脚!”没说那些草原部落的人心,只是单纯的从战术角度来分析,老罗也不担心无法说服众人。

    是了,曾经的错误不能再一次重复!

    很多适才说要征召曷萨人等草原战士的人都闭口不言,不是他们忘了那段耻辱,而是乍一听闻三个大部族的围阻有些乱了手脚。至于提议的奥尔基,他只是来自地中海的战士,并不了解这方土地的纠葛,同样也从没有独自领军作战过。

    所以说了那句话之后,看众人的神色,奥尔基才觉得自己仿佛出了一个烂主意,不禁有些窘迫。

    “别多想,你只是不了解这里的情况,至少提示了一个战斗的可能,不过这个可能不适合现在,而是将来。”老罗拍了拍奥尔基的肩膀,说了一通算是安慰的话。

    事实也是如此,还没有收拢人心,人家凭什么为你去拼命?不再战场倒戈才怪!

    奥尔基的脑袋虽然还考虑不了那么多,确实对老罗最忠诚的,半途插话也是为了这个队伍考虑,老罗怎也不会让众人把曾经的怒火牵扯到他身上。

    “是,将主!”奥尔基感激的道了一声,心说以后没想清楚前,再也不乱插话了。

    “罗将军,没人会责怪奥尔基的,是我们没考虑周全。只是……”都说人年纪大了,心思会缜密得多。刚才杜讷也发话说曷萨人或可一用了,他也不希望与老罗手下的一群杂毛家伙产生什么误解,天知道这个罗氏长人这时节信任谁人更多些。未来几乎已经注定了,罗家三郎肯定是这只人马的绝大多数人的主心骨,包括自己在内。

    老罗没在意杜讷打圆场的话,而是看出了众人的犹豫。

    归根结底是要面对绝对数目超过己方的敌人,众人心底的压力难免有些大,说白了就是战前的焦灼。包括冈萨斯、程守如、李轩、杜讷、窦铣……所有这些人虽然经历复杂,这一路上也见识到了很多的大场面,但是论起战争,他们还真的只是初哥,这与年纪无关,面对可能数以倍数的敌人,没有压力才是见鬼了呢。心里没有底气自然会觉得恐慌、心虚……

    即使是老罗也不过是在后世经历过火炮导弹的洗礼,但是那个时候的战争哪像这个时代——漫山遍野全是人,后世那是子弹横飞加上枪榴弹手榴弹火箭筒,这个时候则是箭矢乱射外加刀片长矛,有相同的,更多的则是差异。

    比之后世,这个时代的战争更加血腥,一场大战下来,血肉横飞不只是一个单纯的词汇,而是比屠宰场夸张太多了,遍地死人血肉的场景不是任何一个人都受得了的。

    经历了硝烟战火的老罗,也是从东非开始强迫自己努力的一步步适应才走到现在这种程度的。无他,排除鲁莽行事,战场上越怕死越容易死,心里胆怯导致手脚慌乱的时候无法反抗就只能是死,所以勇往直前才是正道。

    都说兵是将的胆,说的是依仗人多势众成就作战的勇气,而在老罗这里,他是兵的胆,只要他老罗不慌乱,就没什么可畏惧的。

    至于眼前这些人,显然大多数还没有完全具备与倍数于己方的敌人大战的心态,显然这个大多数不包括冈萨斯、西德克诺德等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前角斗士们。

    “这样吧,都回帐篷,我们算一算我们与突厥、葛逻禄、党项三族的战力对比!冈萨斯、西德克,你们也一起过来!”老罗看出了众人眼中的犹豫,打算把要去忙碌的众人都叫回来,安抚人心也好,统一思想也罢,总之不能是这个状态面对即将到来的大战。

    众人自无不可。

    回到老罗那顶宽大的可以容纳三五十人的帐篷内,分主次坐好,老罗也不耽搁,直接开口说道:“斥候营的人虽然出去还没回来,但这段时间来,三个部族的情况我们查探了不少,算一下敌我双方的对比,不是都讲兵家作战三个决战条件吗?那就分天时、地利、人和三个方面,谁来说说?”

    阿尔克和闵文侯带着斥候营的人去查探消息了,短时间内肯定回不来,而没有准确的消息,即便老罗计划明天就动身,也是不可能成行的,他索性摆开长篇大论的阵势。说是磨刀不误砍柴工,刀子已经磨好了,但是如果持刀的人心中怯惧,却是无法砍中豺狗的。

    随着老罗镇定的话语,众人的表情也开始平静下来,不过却没人说话,只是等着老罗的话语。

    “好吧,我来说吧。”老罗也有些无奈,他的压力更大,眼下这种情况,面对可能一倍甚至几倍于己方的敌人,说不担心是假话,却强撑着也不能露出一丝犹豫,稍有一点怯意,人心就垮了,“天时,这个东西对我们没什么影响,而这个时节却是草原牧民喂养牛羊马匹的关键时候,那三部的首领这样调动兵力,肯定会影响牧民的收入,如果他们能够打赢我们,可能还有战利品分润……哈,一旦事有不谐,最先垮掉的肯定是三族的部民!”

    “将军说得好!”没人比杜讷更了解眼下的情况,老罗一说完,他开始帮腔,“老夫了解草原人的习俗,他们的普通牧人全是依靠夏秋喂养的牛羊来储存食物,男人出来打仗了,剩下女人孩子在家里,肯定照顾不了太多的牛羊,没有牛羊,冬天就可能没有食物,到时候就等着饿死吧。”

    “嘿,男人出来打仗没有收入,回到家在婆娘孩子面前还能抬得起头吗?”窦铣老家伙脾气暴躁,却不是不通事理,嬉笑怒骂说的却是朴实的道理。

    “再说地利,这方面我们不占优势,三族比我们更熟悉这块土地,但我们有利器来弥补……这个不用再说,没有人不知道了吧?”老罗指的是望远镜,这东西虽然外人不晓得,底层的士兵也不是很清楚,却瞒不住众位队伍中的领导者。

    一片哄笑声,还有点不怀好意。

    “最后说人和……我们这只人马,内部没什么不同意见,所有人都是想要一个安稳的地方……”说到这里,老罗也颇为自得,若说统合人心,他做不来什么政务指导员的工作,但是凭借强硬的措施,却可以把有异心的人排斥出去,曾经的裴四海、后来的李鏮就是范例,“而突厥、葛逻禄还有党项三族呢?”

    “虽然这次他们站到了一起,但是据我了解,这三个部族彼此之间没少厮杀,听过往的商人说,就在前年,突厥人和葛逻禄人还在乌浒水打了一仗,而党项人和葛逻禄人之间也是纠葛不断,如果不是我们突然回来,恐怕他们互相之间已经打了起来!”这可不是老罗依靠后世的记载说的,冬季的时候在库扎克消息闭塞,但是春节之后,他就没少往撒马尔罕派探子,这方面信息汇总到一起,分析起来并不是很难。

    有所耳闻的众人都是会心一笑,那种面对倍数敌人的压力仿佛也消失了。

    “综上所述,我们的战士训练了一整个冬天,又在比什凯克完成了一场绝胜,虽有所战损,但正是士气高昂的时候,而我们的敌人呢?乌合之众!”老罗刻意做出了一副不屑一顾的样子,当然事实或许并不如此,但他能说吗?

    显然是不能。

    一路行来,突厥人和葛逻禄人已经在老罗这只队伍下吃了太多亏,再愚蠢的人也会重视起来,何况马哈穆德与卡迪尔显然不是什么蠢人,所以前方路上必定有一次惨战,或许是势均力敌,或许是敌我悬殊,但无论怎样,都是有进无退的局面。

    所谓狭路相逢勇者胜,就是这个道理。

    至于老罗的底气,当然并不仅仅是勇气,那叫匹夫之勇,解决不了问题。

    蓬勃的士气只是心理基础,老罗本身的战略眼光、洞察先机的战场敏感度、士兵的盔甲武器、还有在希尔凡就在不断制作的床弩、抛石器和火油罐子……所有这些才是决定战场命运的胜负手!

    ……………………………………………………

    附:感谢书友“kgb136”“就不说憋死你”“彪骑兵”的打赏!中秋将近,祝愿各位书友阖家欢乐!

第十一节不宁静的夜

    这个……算是动员会吧,到了这个地步,基本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老罗把所有的事情一样一样的掰开来说,心里再没底的人也会明白,敌我两方的战力对比,至于退回去……退到哪里去?别扯了!既然有进无退,那就战吧!

    “突厥人是草原上的狼、葛逻禄人是首鼠两端的豺狈、党项人就是养不熟的野狗!既然别无他法,那就战吧!”一向与人和气的老罗未来的丈人李涅也说话了。

    他甚少在这种会议上发言,或许是因为女儿要嫁给自己这个罗姓长人,有些避嫌的想法。老罗猜道。

    该发言表态的都已经说过,看到诸人已经再没什么疑问,老罗霍然站起,“今晚我将率队先期赶到哈拉山口,骑兵校人马与我同行,守备营留守后方,程守如你要戒备敌人从河谷的南面偷袭,虽然这个可能性很小。余下民营诸事,还望诸位多用心!”

    “尊将主令!”几个军人同样起身躬身军礼大声喝道。

    “罗将军尽请放心!”受几个军人的情绪感染,民营的管事们同样表情严肃。

    哈拉山口是伊犁河谷向北穿过天山西麓东进的最合适通道,山口向北不远就是后世有名的赛里木湖——就是那个曾经举办自行车赛事的高山环境保护区。虽然向东也可以从山隘中穿行东进,却不适合大队的骑兵突进,更不适合笨重的偏厢车和巨大的浮空车皮囊。

    老罗并不担心敌人会在哈拉山口埋伏,因为突厥人、葛逻禄人、党项人无论哪一个都是以草原骑兵为主,没有消息或者信息证明他们有良好的山地战士。但万事总要防备万一,假如敌人卡住哈拉山口,就占据了有利的地形,那就会卡死队伍的东进路线,人心慌乱下,战争必将陷入被动。

    被动等待可不是老罗的性格,既然已经知道敌人的存在,寻找敌人主动出击才是他的风格。敌人兵力众多,又互不统属,期间必定有间隙可寻,届时他就可以应用后世常用的小队穿插作战模式,只不过这个时代没有冲锋车和直升机,但是他手下却有数千人的精锐骑兵大队。

    既然已经定策,没有制肘,对于老罗,行动就是一声命令的事情。

    入夜之后,河谷高处的营地一片寂静,借着高耸的弦月微弱的光芒,数千骏马和骑士开始一路向北。

    “将主,党项人很厉害吗?”还没有见识过正式的东方骑兵的冈萨斯心里有些没底,白天的时候民营主管们的情绪给了他很大疑惑。

    坦然地坐在黑云后背上,接着朦胧的月光,老罗甚至能看清冈萨斯困惑的表情,“不,他们没什么厉害的,白天你看到的众人表情,他们只是被敌人的数量吓坏了。其实没什么,当年罗马人面对北方的野蛮人的时候,据说凯撒遇到的是漫山遍野的野蛮人,结果谁胜利了?”

    “可是我们也没有那时候罗马人那么多的兵力……”曾经作为色雷斯战士与罗马人战斗过,也曾是斗兽场中的常客,冈萨斯当然清楚老罗说的是什么。

    因为罗马的文明与财富,曾经遭受过北方蛮族——辛布里人、条顿人和阿姆布昂人三个族群的侵袭,也曾在北非、地中海和西西里与迦太基人大战,无不是用占据优势的武器与补给来打败敌人。

    “但是,我们的眼睛比他们看得更远,我们的马匹比他们的更健壮,我们的兵器比他们的锋利,我们的战士比他们的勇敢……不是吗?”老罗的话语声音并不低,足够前后二十米的人听得清清楚楚,即便有马蹄踏在地上的声音做背景。

    他是故意的,一方面是鼓舞士气,另外就是凝聚人心。夜晚行军很容易因为某些响动造成混乱,好在天山这边的食物链并不丰富,没有热带或者暖温带那么丰富的动物物种,否则只是毒蛇出没就足够影响队伍的前行。

    数千人的骑兵队伍前行,即便刻意保持安静,气势也是难以掩藏的,连同山林里面出没的野兽和偶尔得见的狼群都没有任何踪影,出来隐约传入耳中的嚎叫。

    “他们……党项人,比之突厥人如何?”冈萨斯跟着问道。

    “水平差不多吧,估计党项人除了骑兵还有一些重步兵,他们没可能全员挂甲的。”铁甲在这个时候的草原上可是稀罕物,先前在于突厥人的战斗中就已经证明了这一点,党项人或许有从昔年大唐或者其他王朝继承来的物件,但是同属于游牧部族的他们擅长冶炼?从未有消息证实过。

    “放心吧,不要被数目遮住了眼,敌人虽然多,但我们是刀子,他们是烤肉,完全看怎么吃!”见到冈萨斯不言语,老罗随口说了一句,然后拍拍黑云的脖颈,大块头黑云的脚步隆隆地加快了起来。

    哈拉山口北方,沿着赛里木湖湖岸绕行继续向北向东,是一大片起伏不大的开阔带,两侧都是山巅白皑皑的雪峰,阿尔克和闵文侯带着百多个手下守候在一处山隘的底部,奔波了大半个白天,终于在赛里木东北大约三五十里的地方停了下来。

    “去山顶的伙计待了多久了?”阿尔克问着身边的闵文侯。伙计这个词是老罗带来的,他身边的家伙们都学会了这么说话,连同原本唐人营的人受影响,要知道他们原本就是称呼某某郎之类,或者学中亚人一样直呼其名,现在则是兄弟、伙计、家伙、小子之类的胡乱称呼。

    “上面是芈伯南那小子带着他的人,已经一个多时辰了,我去叫人换他们下来。”闵文侯回应道。

    说是山顶,其实就是一处稍高的小土丘,这附近林木还算茂盛,是比较适合的藏身地。周围的地方四散着的都是斥候营的战士——因为土丘后面两三千步之外,就是一处突厥人的行营。

    “你别去,叫手下的伙计去。”阿尔克忙拦住这个闲不住手脚的搭档,“坐下,先吃点东西,我们需要商量一下,什么时候派谁去回报将主!”

    “好,田二郎,你去叫人替换芈伯南下来,然后叫外围的人轮番休息,肚子饿了的抓紧时间吃,还有,有什么消息都报过来!注意敌人的细作,敢靠近的都悄悄干掉,可以的话,再抓两个舌头!”闵文侯是斥候营的副尉,也就是阿尔克的副手,现在接近东方,他手下原本拉到斥候营的东方人更适合这种环境,所以派出去的人基本都是汉裔。

    “喏,接着,猴子,这是白天时候米娅娜塞给我的肉干,她做的食物特别好吃。”阿尔克放下手里的羊皮纸本子,从马背上的鞍囊里取出一包油布包裹的食物,扔给闵文侯,然后又掏出一袋子马奶酒。

    “哎哟,很重呢……味道真的不错!”把油布打开,撕了一块肉干塞进嘴里,半含糊的嘟囔道,“我说米娅娜那个小娘怎么看中你这个白眼圈了?晚上像个鬼一样,也不害怕?”

    “我怎么了?我阿尔克可是斥候营第一好汉,哎,鬼是什么?”阿尔克才不在意闵文侯的调侃,自从和米娅娜那个中亚小娘看对眼之后,没少被熟悉的家伙戏弄,他已经免疫了,至于白眼圈,那是祖上传下来的习惯,改不了,倒是对方说的“鬼”这个字眼让他很感兴趣。

    “哦哦……好像将主说过一次,用你们的话是sancti,还是ghost来的?我分不清楚,反正是一种很可怕的玩意儿。”继续吃肉干,闵文侯才不客气,午后出来的匆忙,只装了配备的军粮,家里老娘要给带上的东西都没顾得上,“哎,你敢喝酒?不怕将主罚你?”

    “就一点,就一点,这酒不醉人,将主说过喝酒不怕,但是敢误事就要砍脑袋,我记着呢。”阿尔克赶忙解释道,从角斗场走出来,他别的什么都不怕,唯一害怕的人就是老罗,连他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

    “将主虽然经常冷着脸,但我从没见过他无缘无故的发火,就是规矩定的严了点,也没那么可怕吧?”闵文侯有些不解,其实他也怕,因为冷脸的人不发火就够让人敬而远之的了,发火的时候那威力就别说了,他可是知道老罗两次生气发火,两个人(裴四海、李鏮)被弄断了四肢,那两个人在这个队伍里,无论哪一个都比他身份尊贵。

    “将主并不可怕,只是……他把我们从角斗士学校里面救出来,给了我们活命的机会,没人想对不起他。”阿尔克仔细想了想,也就只能这么说了,其实能解救他们这些角斗士的贵人多了,能让他感激又尊敬的却只能有一个,这个说不清楚。

    “嘿!自从将主把程大门折腾老实了,我就服气了,那厮最不是东西,看着豪爽的样子,其实蔫坏,哼!”闵文侯倒不是背后说人坏话,他和程守如其实也像兄弟差不多,不过从小一起长大,身体瘦弱的他没少挨欺负,有人能压服那个家伙,他不知道有多爽。

    两个人一边吃东西喂饱肚子,一边你一言我一语的东扯西扯,其实彼此都知道,大战的地方就在土坡后面,时间就在不久之后,以自家将主的脾气,绝不会轻饶了敢来拦路的敌人,也饶不了自己这群卖力气砍人的家伙,一场大战下来,肯定会砍断几把刀刺断几只矛,眼下恐怕是最后的休息时刻,等到消息传出之后,恐怕连续多日都没得休息了。

    “报,校尉、副尉,芈伯南换岗归来!”一个低低的嗓音在两人身后响起。

    “坐,伯南,一边吃东西,一边把事情说了。”闵文侯很是随意的安排道,这个芈伯南是一个弓猎好手,原本是守备营的曲长,是他从程守如手下挖来的人,为此没少挨那个门板汉子的拳头。

    “好咧……”芈伯南也不客套,原地坐下,一手抓起烤肉就往嘴里塞,另一手抓着从腰间解下还剩大半下的水囊,灌了一口,“北面的突厥人没动静,那些懒汉吃饱了喧嚷了好久,现在刚刚看着消停点,估计已经睡了,他们的戒备也不严整,比咱的营地差远了。”

    “嗯,难看清他们主帐的位置吗?白天时候人吵马杂的,没能分清楚。”闵文侯问道。

    “这边应该是个千长的营地,晚上篝火照着,主帐应该是在中部居后的位置……”吞下嘴里的烤肉,芈伯南认真的回答道。

    “白天的时候,我查了附近所有能靠近的营帐,这边大概总数是二十三个营地,每两个营地之间的距离大约一千步,最靠近中心的那个营地最大,估计有五千人,也就是说突厥人大概来了近三万人,另外的葛逻禄人要少一些,也有两万人,党项人最多,至少有四万人……总计算起来,应该是接近十万人!”阿尔克已经吃的差不多了,拿出他那个羊皮记录本子,一边借着月光观察,一边说道,一点也没有避讳手下人的意思。

    “娘咧,这么多人!砍脑袋都够咱砍两天的了。”芈伯南一点害怕的意思都没有,反而大大咧咧的笑了。

    “好兄弟,够豪气!”闵文侯直接夸赞了芈伯南一句。

    “这算什么,将主才是厉害,带着骑兵校的兄弟一晚上砍了两万人的脑袋!”芈伯南也不谦逊,随口道了一句。

    他说的是老罗带人在哈里河那晚的突袭战,如今东行队伍中几乎人人都知道。

    “咋?还想去骑兵校?你给我老实在斥候营待着吧,咱这才是最前线,立功的机会大把抓,砍人脑袋的时机多得是!”闵文侯听着不愿意了,这个芈伯南可是他好不容易从程守如手下抢来的,哪里会容许他随便跳槽,何况还是跳到白熊冈萨斯那里去。

    “嘿,副尉,我这就是随便说说。”芈伯南嘴巴也不白给,讨好的话张嘴就来。

    “你这厮可要记住了,这是你说的话,男子汉说话要算数!何况我没发话,白熊那里也不敢随便收你!”说完,闵文侯还攥着不大的拳头挥舞了下。

    “行了,猴子,我看派回去送信的人就是芈曲长好了,反正没多远,路也熟悉了。”阿尔克听着他们两个打诨,把手里一个羊皮纸卷塞进竹筒,再火镰烤热蜡油浇在上面用铅印封好。

    “成,这厮眼神好,箭法也不错,带着十个人回去报信足够了。”去报信的人要求机警又胆大,眼前这个芈伯南确实再合适不过,闵文侯满口答应。

    远处传来几声孤狼的呜咽,更远的地方,那里是突厥人的大营,星星点点的散布在开阔的荒野上,有点点的篝火映衬,看着似乎布满了东北方的整片大地。

    …………………………………………………………

    附:感谢书友“kgb136”“王sandy”的打赏鼓励!时临中秋,琐事较多,这一章恰好是节奏转折,更新的晚了些,抱歉!

第十二节 镜湖边(上)

    东行大队人马的驻扎地在卡普恰盖水库那个位置的上游百十公里处,这个位置距离北方的山口直线距离也不过七八十公里,中间基本不用考虑绕行的问题,山口内地形却是出乎老罗预料的曲折复杂,加上夜晚的月光惨淡,虽有繁星点缀,却仍然让大队骑兵的步速减慢。

    关键是因为这道路平素仅仅是供小型商队通过,如今近五千骑士加上备用马匹穿行可不是一个简单的事情,所以等到穿过山口抵达开阔带的时候,天色已经开始蒙蒙亮了。

    后世这个峪口可不叫哈拉山口,而是一个很通俗的地名——果子沟,因为山谷内野生的和种植的果园林立,同样有个类似名称的地方叫做阿拉山口,但是那个地方常年大风。地名这个东西,总是随着时代的转换而变迁的,老罗的记忆虽然强悍,却也经常会被弄糊涂,比如赛里木湖眼下在曷萨人的口中叫做镜湖。

    赛里木湖上水汽和高山沉降下来的云气混杂在一起,除了偶尔一缕微风吹过,连水鸟都很少见,清静的湖面仿若一面巨大的镜子,确如曷萨人的形容,却又因为雾气的模糊使得像是一个莫名的虚幻空间。

    四周白茫茫一片,静寂一片,唯独脚下鲜嫩的青草和偶尔能看到的不知名野花提示众人这里还是人间。

    “止步!原地休息!奥尔基,通知第二都戒备!”老罗也有点心力憔悴,不是身体上的疲累,而是心理上的,毕竟连续半个晚上不停用精神力扫查周边的环境,还要不时地停下来提醒战士们留意脚下的道路,这种新生力量还不是他这个半调子医生能够完全掌握的。

    “是,将主!”奥尔基应了一声,纵马转身去通告了。

    “将主,我们还要走多远?”在马背上待了大半个晚上,即便是冈萨斯的身体强壮,也有些吃不消。

    “应该没多远了,如果我没猜错,顺着湖边东北方向不远是一段丘陵,然后有一片开阔地,那里是草原和还是荒漠现在还不能确定,先前赫尔顿派出的信使就是在那段丘陵附近遭到袭击的……嗯,估计要不了多久,前方的阿尔克他们一定会派人送信过来,说不准前面那噶带的第一都会遇上,叫手下的人留意点。”把黑云背上的鞍子撤下来,让这个大家伙随意去寻找青草吃,老罗随口说道。

    “是,将主!”随口应诺的同时,冈萨斯也在做同样的动作,还在留神周围的情况,周围的景象让他有些好奇,“将主,这个地方好奇怪,水面好像都不动,附近连水鸟都没有……”

    “水里没有鱼,自然也就没有水鸟了。”这个时候的赛里木湖还没有被投放鱼种,按照后世专家的提法,这个湖是地堑湖,属于地质构造变迁行程的凹陷,湖内的水则是高山融雪或者地下水汇集而成,但这个提法老罗是讲不出口的,对着冈萨斯说这个和对牛弹琴没什么两样。

    “真是奇怪……这么清静的水,竟然没有鱼?”盯着湖边的水嘟囔了一句,冈萨斯转头吩咐手下人做事去了。

    经过了冬天的集训,老罗从守备营挑选了一些人,对骑兵校加以扩编,眼下现有人数已经达到了四千八百人,除了宪兵队和直属卫队之外,一共有九个都,已经算是很大的编制了。与喜欢操控偏厢车的那些家伙不同,这些战士全都是喜欢冒险和进攻的脾性。

    因为经历的战事频繁,最早在希尔凡开始集训的那一批人除了少数在途中战死的,如今大部分都成了军中的精锐与骨干,若论军中按照军功升迁,骑兵校比之守备营快多了。

    虽然眼下还只是骑兵校和守备营之类的统称,但是明眼人都知道,按照这样的趋势,不久的将来,到达东方的那个时候,军队扩编还有军制重整势在必行,那个时候,骑兵校的所有人都会成为未来军中的栋梁。

    这路上虽然战乱不断,却也正式磨砺自身的时候,所谓富贵险中求,没有付出哪来回报?无论是唐人汉人,骨子里的传承都是相同的,那种进取的精神并没有磨灭,也没有后世那种期望不劳而获的杂乱思绪。

    这些战士的年龄最大的不过三十多一点,最年幼的却只有十六岁,年龄虽不等,却都有一手好骑术,经历过冬日的训练之后,不敢说每个人都有一手绝活,至少不会输给那些所谓在马背上长大的草原战士。

    虽然暂时没有军饷,但是却有远期的奖励记录在案,何况按照老罗发布的最新规矩,缴获战利品可以自己保留十分之一,这个额度已经不少,要知道士兵们身上的铠甲武器服饰外加吃用全是免费配给的,这可是大唐府兵1都没有的待遇!

    所以闻战则喜,说的就是这些家伙。

    老罗下令休息的时候,这些战士根本不觉得累,把备用马背上的毯子拿下来铺在地上,以什伍为单位围坐在一起,一边吃着东西一边说笑,没有几个说是一夜没睡倒在地上打盹的。

    只是这种安宁的气氛没有保留多久,几声短号声响起,然后东北方向传来了马匹疾奔的声音,

    “是第一都的人,将主!”从不远处纵马过来的奥尔基对着老罗说道。

    “派人去看看,如果是斥候营的人,马上带过来!”精神力感觉有些模糊,老罗并不确定。

    没过多一会儿,十几匹战马快速行进到了老罗不远处,骑手们纷纷下马,为首的人快速奔行,在老罗面前站定,双手捧着一只封装好的竹筒奉上,“将主,斥候营急信。”

    “哎?你是……芈伯南?”老罗伸手接过,觉得眼前的骑手眼熟,随口问了一句。

    “是,将主!比什凯克战斗之前,职下就从守备营转到了斥候营了,现在是第六曲曲长!”芈伯南在闵文侯阿尔克面前可以很放松的说话,但在老罗面前,他真的不敢,连同说话都是一板一眼的。

    “不错,后面是你的兄弟?”了解自己的冷面孔给人带来的压力,所以对于底层军官,老罗总是尽可量的和蔼些。

    “辛苦了,诸位!”看了看众斥候风尘仆仆的样子,老罗凝望了一下安慰道,然后转身命令,“奥尔基,叫人带其余人去休息,芈伯南,你留下。”

    “遵令!”众人纷纷退下,奥尔基安排他们去休息。

    芈伯南则有些不知所措的呆立在一旁,老罗坐在湖边一块大石头上,拧断竹筒要看情报的时候,才注意到这个芈氏三兄弟的老大一副无助的样子,“随便找地方坐,稍后奥尔基会给你拿食物和水来,听说你性子很豪爽的,怎那么拘谨?”

    “喏……”依旧是没什么言语,芈伯南像是变了个人一样,完全不同于在闵文侯面前那么放得开。其实这不奇怪,一路之上,听到和看到的关于老罗这位主将的事情太多了,这等豪爽汉子,最是佩服老罗这样的人物,虽然是老罗的手下士兵,但接触的真不多,如今乍一接触,有些不知所措才是最正常的。

    芈伯南是第二次站在老罗面前说话,不同于在马什哈德那个夜晚,白天的时候老罗魁伟的身材加上冷脸孔给他的压力更大。

    不单是身材上差距大半个头的那种压抑,老罗眼神中的深邃与锐利都让他觉得自己手脚不是地方,唯恐哪里做得不妥当,甚至奥尔基递给他食物的时候都有些心不在焉的,就那么呆呆木木的一边吃东西一边发呆,直到耳边传来一句话,“芈伯南,信上没有提到,是否发现了先前那几个不明下落的信使?”

    “喔……哦,没有找到人,不过在突厥人营地不远的树丛里发现了一些沾血的碎布条,看布条的样式应该我们的。”芈伯南呆愣了一下,连忙回答道。

    “也就是说没有准确下落,是吗?”老罗有些为那几个人担心,大战将起,如果现在没有发现,未来的很多天都将顾不上了。

    倒不是舍本求末,对他来说手下任何一个能用的人才都是宝贝,能跟着赫尔顿出去奔波的怎也不会是废物点心,至少这时候,他还没有上位者那种众生为棋的心态。

    “罢了,不说这个了。”对比小十万人的命运,老罗没办法只能暂时放弃搁置这个事情,话题一转,老罗接着问道:“你在前面看到了那三部的营地,和我说说你感觉突厥人、葛逻禄人还有党项人……”

    “将主……这个怎说?”芈伯南脑子有点空,虽然老罗的问话有些像拉家常,但是他可是明白,这种有可能事关整个战场决策的问题他又怎敢随便说?

    “不用多想,把你看到的听到的,无论是什么,直接说就可以……”老罗问这个可不是毫无目的,更不是为了什么关照下属,而是从一个斥候战士的口述中判断一些纸面上所难以表述的东西。

    要知道这个时代的战争可不像后世那样,甭管什么孬兵,有导弹大炮就可以做到没人随便招惹的完成作战任务。在这个铁与血的时代,所有的战斗都是依靠人来完成的,所以战士的精神状态、生活习惯甚至饮食习惯都决定了一场战斗的结果。

    这并不夸张。

    “是,将主……葛逻禄人很散漫,他们的营地靠近河边,那条河我叫不出名字,水面大概齐腰深,那些葛逻禄的士兵成群结队的就在河里洗澡,而他们的将军好像根本不管……还有,葛逻禄人的军营里面好像还有女人……有兄弟说曾经看到她们穿的像朵花一样在各个营地里乱转……”芈伯南一边回想,一边诉说道。

    “嗯嗯……不错,继续……”老罗听得很认真,用炭笔在一张皮纸上面记录着——散漫、女人、军纪。

    “突厥人的营寨同样是散布的,他们好像来自不同的部落,因为有的会在固定时辰进行祷告,应该是大食教的,而另外的营寨就在他们祷告的时候,在营寨门口扯起一面好像画着太阳的旗子……两方人经常在一起打架……”

    老罗又在纸上记录了,突厥——绿教、祆教冲突,血勇、稍精锐。

    “党项人比较复杂,我们没敢过于靠近,有的梳着和我们一样的发髻,还有很多把脑袋上的头发剃光了……真的很奇怪,他们的士兵走路很散漫,看着就没有精气神……不过他们的人里面有一些穿铁甲的,比突厥人和葛逻禄人的要多……”

    “不错……还有吗?”老罗又写下了党项、装备、散漫的字样。

    “还有,他们所有人的营寨布置根本没法跟我们的相比……将主,我们去偷营怎样?”见老罗气色和蔼,芈伯南的精神也放松了不少,说话痛快了许多,这不,都敢向老罗提建议了。

    “去……老实去休息,太阳出来后,我会写完一封信,然后带着你的兄弟回去交给你们校尉!”老罗站起来,拍了这小子肩膀一巴掌。

    “是,将主!”被拍了一巴掌,芈伯南却兴奋得很,站起来大声应诺。

    ————————————————————————

    1府兵,府兵制,古代军制的一种,起源于北魏时期,一直沿用到唐玄宗时期。最初带有明显的民族隔离色彩,鲜卑人当兵,汉人务农,府兵全家可免除赋役,隋时文帝杨坚改革了这一制度,兵士归为折冲府统管,家人则安排务农,再之后府兵属于半农半兵的性质,有些类似现代的农垦兵团,这一制度沿用了大约二百年,唐天宝时期崩坏。取而代之的是募兵制。

    …………………………………………………………

    附:感谢书友“kgb136”“海边的农庄”“彪骑兵”还有“木匠的椅子”几位的打赏!另外感谢无法查询到名字的书友们坚持投的推荐票!

第十三节镜湖边(下)

    打发了芈伯南,综合对方的话语分析了阿尔克送来的情报之后,老罗呆坐在镜湖边,一时不知道该想些什么。并不是他有什么悲春伤秋的文人情怀,而是为西疆这方土地的变迁而感慨。

    阿尔克送来的情报很详实,涉及的东西不少,薄软而又坚韧的揭层羊皮纸上面的文字却并不多,有三部营地的位置和规划,有对方马匹军备的大致情况,因为时间仓促了些,没能探明对方的粮草数量,但是能够做到这一步已经十分不易。

    描述的文字不多,老罗却看出了很多东西——突厥人或者说三族人学聪明了。

    这时代的军队安营扎寨的时候大多是木垒加堆土围城,事实上草原部落很多时候并不需要一个稳固的据守营地,顶多用一些木栅栏围拢一个大圈防止马匹走失罢了,因为他们自信自己的战士可以控制整片草原。至于厮杀的时候也多是纵着马匹跑来跑去,所谓曼古歹战法甚至远古的亚述人的骑兵战术其实都是在这种跑来跑去的时候自然产生的,都是脱胎于草原狩猎和放牧的技巧,至于筑城防守?那是农耕文明的长处。

    如今老罗只是在比什凯克用了一次散线堡垒的战法,突厥人就已经学去了。阿尔克在信件中专门提到的三部族采用交错式的松散营寨,就已经说明了这一点,虽然学的还很潦草不成样子,但确实在证明他们在接受新的事物方面很有效率。

    当然也许是在之前的一段时间,老罗带队把他们打疼了,迫不得已之下,他们只能努力增强自己的战法——向自己的敌人学习在草原上并不是可耻的事情。尽管这是被动的去改变,但不能不说这些草原族群在快速演化。

    这个时候就不能不让老罗联想起与之对比的其他族裔了。

    古希腊已经衰落,他记得后世那个地中海同名国家已经成为欧罗巴的耻辱;东罗马现在处于稳定期,其实也是处于内乱的边缘,千年之后它只能作为一个象征名词被后人瞻仰;阿拉伯这个沙漠部族因为宗教而强盛,却又因为宗教而衰落,眼下他们同样处于内争而产生的衰退中;东方,咳,经历了两个大的王朝之后,没能让血气更加勃发,却走向了历史的拐点开始了自我阉割……

    与此同期的突厥人做了什么?

    从老罗所处的这个时代开始,历史上的记录是他们中的一部分脱离了与东方的纠葛,从崇慕伊朗人的生活方式开始,借助阿拉伯人的绿教的认可,接受了伊朗人和阿拉伯人的先进技术和治政理念,两百年后在西亚建立了奥斯曼帝国1,抵住了十字架东侵,然后这个帝国在三百年后灭亡了罗马帝国的最后辉煌!

    而此时的东方人在做什么?继汉唐的辉煌之后,开始躺在祖先的辉煌上沉醉不醒,一群腐儒控制了朝堂,开始忽悠君王垂拱而治,开始歌颂先秦的圣贤,把孔丘捧上了神坛,并在这之后开始固步自封排斥一切非我的事物,这种近乎糜烂的思想一直延续到千年后。

    就从这个时代开始。

    这就是自己的父族,后世每当读到这段军事史的时候,老罗总有一种深恶痛绝的感觉,从热血激昂的民族血性到一次次的自我沦丧,从笑傲天地到卑躬屈膝,哀其不幸怒其不争说的就是这种感觉吧?

    而在这个时代的这片土地,老罗发现,不论是黄皮肤的东方血统,还是高鼻深目的塞种血统,甚至金发碧眼的西方人种,竟然多多少少都会几句“塞里斯语”,包括前日见过的曷萨人,他们甚至以会说东方话为荣!而且还有一种现象,这一路上,向东走的西方驼队不少,向西走的东方商人也同样很多,即便在马扎尔海的南岸那个拉伊城,老罗也曾见到从万里之外奔走到那里的挽着发髻的东方商人。

    这是怎样的一个大时代?!

    这是一个汉唐遗风尚存的时代,宋王朝的变革不过是刚刚开始!

    阿尔克的情报提示了老罗,这一切或许都可以改变。什么历史的惯性,什么世界发展的必然,都是屁话!

    事情的发展都是人来推动的,历史更是人来创造的。因人成事这个词汇可不是什么谬论,无论世界上哪一个角落哪一个时代人亡政息的事情太多了。比如说就在老罗所处的这个时代,如果没有赵匡胤部署的陈秋兵变,赵氏能够能够黄袍加身吗?当然赵匡胤也算一个雄才大略的人物,却死于小人之手2,他死之后,他的弟弟赵光义上台之后,就推翻了自家兄长的治国政策,及至老罗赶路回东方的前一年,如果不是寇准押着皇帝上战场坐镇,恐怕根本不会有宋将射杀辽国大将萧达凛的事情,也就不会有胆小鬼赵恒与辽国签署什么“檀渊之盟”。

    想到这里的时候,老罗发觉自己不经意之间创造了一只可以改变整个东方世界的力量。这只东行队伍可没有那种纯粹农耕民族的柔弱,他们浸染了中亚人的彪悍,同时还保留了昔日唐人的自信与自豪,如今又被自己培养成了带有职业味道的军队。

    这样一只队伍回到东方后会怎样?老罗并不是很确定,但是他相信只要他能掌控住,必将给东方带来巨大的震撼!

    或许是镜湖水天一色的景色让人迷茫,也许是最近的压力有些大让老罗也不禁浮想联翩,老罗在镜湖边呆坐了接近两个时辰,直到云雾散去,霞光四起。

    就在奥尔基以为老罗睡着了,拿了一条毛毯要盖在他身上的时候,老罗清醒了,“奥尔基,去把所有的都尉和校尉都叫来,包括宪兵队的队长!”

    不多时,从不同方向奔来了十几匹马,冈萨斯、那噶等一众人汇集了过来,顺便说一下,那噶如今是第一都的都尉,是骑兵校冲杀最勇猛的家伙,而曾经在赫拉特解救的汉子关河西如今是骑兵校的第九都都尉,这个家伙似乎脱胎换骨再不是当初那么像一副骷髅架子,而是变成了和程守如差不多的魁梧汉子,冬日训练的时候尤为刻苦,骑兵校扩编的时候他直接被选了进来,在比什凯克杀敌三十四人,直接进职做了第九都的头。

    这也是老罗有意提拔,毕竟队伍中的汉人占主要多数,所有的高层全是西方人种绝对是不合适的。当然,也不是什么人都能破格提用的,关河西用自己的毅力和勇敢努力获得的。

    “见过将主!”一个校尉和十一个都尉队形整齐的集体在老罗面前站好,一边行抚胸礼一边问好,举动之间已经有了职业军人那种特有的硬朗,再不是当初那种散漫的类似佣兵的那种气质。

    “诸位好!都坐下!”老罗站起来同样回了一个礼,这种规矩是冬日训练时候制定的,不要小看这种看似无用的礼节,它是把战士与土匪区分开来的标准。

    好的礼节有助于形成一种职业的自信心,军队这个门类尤甚。当然,老罗也不会要求像仪仗队那样严苛,这样的规矩实行起来看似有些过早,但要知道一支军队的风格——无论是作战风格还是内部所属的军人性格,都是从一开始就磨砺出来的,指望拉起一群农夫转眼变精兵,那是做梦。

    说是坐,这空旷的湖边可没有椅子,所以就在湖边的大石头上,有亲兵在上面铺了几张兽皮,众人恭谨的坐在了兽皮上。

    “把你们叫来,是因为阿尔克的情报到了。突厥人、葛逻禄人还有党项人已经就在前面做好了准备!”老罗没有一点隐瞒,也没有继续考验手下人的心理状态,因为没这个必要,这些人既然被他选出来,都是心志绝对过关的家伙。

    “将主,我们要马上出兵吗?”冈萨斯眼中闪过了一丝兴奋,曾经在哈里河畔的那次夜晚突袭,至今还让他记忆犹新,那种酣畅淋漓的战斗才是他所渴望的。

    “是啊,将主,趁他们刚刚落脚,我们去偷袭他们!”有了冈萨斯带头开问,几个都尉也都起了求战的心理。

    “将主,我报名参加夜袭!”连关河西这个新提拔的家伙也在拼命挣表现。

    “行了,都闭嘴!”不怕战斗是好事,但是还没听敌情就想去攻击,那就是鲁莽了。老罗把手里捏着的羊皮纸卷递给冈萨斯,“都传看一遍……敌人已经在东北排布了大量营地,样式是仿照我们的车垒群的,虽然还没有完全到位……但是这种散布式的营寨可不是那么好偷袭的!”

    确实,三个部族的营寨虽说简陋,却在相距不远的位置遥相呼应,用句文雅的话,就是互为犄角之势,用骑兵穿插突击那就纯粹是拿士兵的生命开玩笑,当然如果有对等同数量的步兵配合弩车或者投石机,层层推进的办法就可以分部击破。但是,老罗现在手边精锐的兵力只有这不足五千骑兵。至于守备营,虽然有了一些战力,却是更适合防守,而不是突击。

    众人不言语了,都凑在一起传看阿尔克派人递送来的纸卷。

    “都说说看,有什么法子攻击敌人?”老罗见他们了解的差不多各个若有所思的时候,开口问道。不是他故弄玄虚,而是在培养这些人的领军作战的意识。

    没办法,面对数量众多的敌人,合力攻击的方式同样不合适,因为没有大量战力去分割战场,一旦被缠住,注定是被包围的命运。老罗心里准备用麻雀突袭的战术,但他可没有分身术控制战场的各个角落,这可不是有着战地即时通讯装备的后世,一旦任何环节出了错误,就不是丢失几条战士性命的问题。

    “将主,葛逻禄人的这几个营地在土坡下面,我们可以在夜晚用火藤球突袭……”那噶的脑袋并不笨,只是性格原因喜欢猛打猛冲,这会儿却说了一个老罗曾经在达姆甘山谷用过的战术。

    “将主,古时大将以寡凌众多是用的疲敌之策……我们不妨试试!”关河西这厮原本是一身的粗莽习气,但不知什么原因,冬日训练结束被抽调进骑兵校之后就像变了一个人,一举一动都在磨砺自己向一个职业军人转变。

    “将主,要不要我们把守备营调过来,虽然他们不擅长进攻,但是偏厢车组成的车垒却是可以移动的……”冈萨斯的反应慢了一步,却同样出了一个可行的方案。

    老罗很欣慰,虽然众人说的主意多是他曾经用过的,但是这不是正说明手下这些人开始主动思考了吗?他不指望现在就让这些人能够有出奇制胜的决策,万事都要从点滴积累,总有一天这些家伙独挡一面的时候,他相信那时候这些人将会成为自己有力的臂膀。

    ——————————————————————————

    1奥斯曼帝国,也被翻译为鄂图曼帝国,西突厥人建立于1281年,灭亡于1922年,国主称为苏丹,是伊斯兰世界领袖,公元1453年攻占君士坦丁堡,并改名伊斯坦布尔定为首都,从此走向发展高峰期,最巅峰时期是公元十七世纪,曾控制西亚、南欧、北非的大部分地区,甚至掌控了地中海。

    2赵匡胤的死其实有很多疑问,有一种很普遍的提法是其弟赵光义弑兄,只不过宋史中讳言掩盖了真相,唯恐王朝再次陷入唐王朝那样宫闱之乱的恶循环。

    ……………………………………………………

    附:感谢书友“kgb136”“海边的农庄”“szq618”“汗五帝”几位的打赏!

    本书不会太监,只是最近的情节转折处需要仔细考虑,毕竟从一开始就是遵从真实的角度来写的,很多东西是不能忽略的,网络小说虽然经常有些yy的臆想,我却希望它更严谨一些。谢谢!

第十四节 考察与决策

    在物质丰富的后世,只要不是出生在战乱频繁的国家,一个平凡人想要平淡的活着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但是在这个时代,交通不便,物资贫乏,人的衣食住行都要认真去打拼才能够得到,稍微想要生活的好些,就必须付出更大的辛苦,没人能够避免,无论在哪里。

    所谓yy的舒爽故事,终究只能停留在臆想之中,懒惰的人在这个时代是活不下去的,只想动嘴皮子的人终究只能是依附别人的菟丝子,即便玩智慧,这个时代的人也不是蠢货傻瓜,没有力量作为支撑的智慧也是无本之木无源之水。

    即便老罗这样的职业军人,想要生活的随心所欲,也要付出一番辛苦,更何况他在开海伦就和艾尔黑丝恩放言要做一方领主掌控一方。

    掌控这个名词说起来简单,但是真的做到却并不容易,它需要完美的自律性格,类似老罗这样无论在哪个时代都称得上是有些清心寡欲的自虐性格。

    在这个时代,老罗从最早的孤身一人到如今的聚集数万众,完全是依靠武勇、学识与心智。尽管他没有行政人的权术水平,也没有情报人的机警,却有战场万变的情况下锤炼出来的敏锐直觉,这一项近乎本能的特长使得他从东非开始行经数万里,虽然有时艰苦,却从没有什么真正的危机。

    这种结果其实得益于老罗的谨慎小心,不为别的,只是他知道,在战场上疏忽大意肆意张狂的人都变成了地下的枯骨。

    打造一只队伍是个很麻烦的事情。

    从最早的几个小跟班到如今的万人队伍,老罗耗了大半心力。最开始的那噶和姆纳奇两个来自阿非利加的马赛人很争气,崔十八郎性格跳脱还有待于观察,之后的角斗士们却是从索拉提诺克那里精挑细选出来的,即便这样,能够成为队伍领导层的也不过只有半数,余下的不是好勇斗狠就是有些头脑不大灵光,是纯粹的战士类型。

    在希尔凡之后,老罗手下人逐渐多了起来,好在他身边的角斗士们也都有了一定的成长,就像他预想的那样,有角斗士做种子,散布开来培养人手,这个人数就如同滚雪球一样越来越大。

    行至库扎克,数万人的管理就是一个巨大的麻烦事,老罗一个人可没有分身术这种技能,所以形成梯次管理模式也就是必然。

    好在总人数构成的主体唐人营有基本的管理骨架,民事方面并不用老罗多费心,顶多某些方面做一些提点。

    军事上的事情就完全是老罗一个人负责拿总,没人能够替代他。对手下人的考察与分辨几乎每时每刻都在进行,硬生生的把老罗这个战斗执行者逼成了军队管理者,他经常闷在帐篷里可不是为了做一个伏案的学者。

    如今,守备营那里已经不再是程守如一个人的天下,老罗选了几个熟悉罗马人步兵战阵的角斗士补充了进去,掺沙子的同时也是为了培养一些步战好手,至于骑兵校扩大到如今的人数加上后勤人力已经快要相当于后世的一个旅了。

    主责作战的九个都尉、负责军纪的宪兵队长——等同都尉,负责后勤的姆纳奇等人全是老罗精心选拔出来的。后世军队里都有一个不成文的概念,一次实战等于至少十次演习训练,所以可以想象这一路上没完没了的战斗之下,这些人的成长速度。

    十几个人七嘴八舌的话语,让老罗想起后世军中同僚开作战研讨会的情景,但是不同于后世有什么作战参谋,这些人手可都是他一手培养起来的。

    听完了所有人意见的老罗,颇有些自得的挥手制止了接下来的争论,“好了,说得都有些道理,但是你们想过没有攻击之后怎么办?敌人的人数比我们多,又摆开了一副正面交战的架势,即便你们所说的袭击成功了,又能取得多大的战果?”

    众人顿时肃静下来了,是了,一次袭击夸大了说,能够破坏三五七八个营地已经算是不错,但是之后呢?人疲马乏等着被人围困吧!

    “将主,难道你的想法是走别的路,绕开他们?”冈萨斯最近没事时候就在翻看地图,他是知道从伊犁河谷向东还有一条曲折的山谷可以通行的。

    “不,还是要打,只不过打之前我们需要一个立足点。”老罗明白冈萨斯指的是什么,那条沿着伊犁河东进的路顶多只能适合百多头骆驼行进的商队,像自己这数万人的队伍是没法通过的,而且三部既然堵住了北上绕走轮台城的路,谁能保证他们没有在伊犁河上游安排人手?

    “立足点……?”这个词让冈萨斯有些懵懂,汉话他学的差不多了,但是老罗时不时总有些词汇让他搞不清,即便是同为汉人关河西几个人也是同样。

    “将主说的是我们需要一个主营地吧?”关河西猜测道。

    “没错,从阿尔克的密信来看,敌人并不准备主动进攻,而是想要依仗人数把我们拦阻在这里,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他们是想卡住我们的路,让我们得不到足够的粮草……嗯,还有一种可能,突厥人和葛逻禄人会联合从我们身后突袭……”为了教导这些手下,老罗刻意放慢了语速。

    “嘿……”除了关河西几个后加入的搞不清楚,前角斗士们都不约而同的露出了诡笑,突厥人这个想法是没错的,但是他们又哪里知道自家将主的神奇本事?虽然不曾公开讨论,但是谁都不是傻瓜,老罗的一些事情又从未瞒人,跟随了他一路的角斗士们又怎会不清楚?

    有老罗在,东行营队就从未因为粮食草料的事情担心过!

    老罗也不再啰嗦,直接命令道:“冈萨斯,我会写一封密信,你调派一个曲押送去通知后队程守如、李轩拔营!”

    “遵令,将主!”冈萨斯坐直了身体,应声道。

    “那噶,带着你的都,中午之后跟随早上的斥候芈伯南几个,去前方阿尔克那里,扫除敌人的所有探子,但不要靠近敌人的营地,其余的事情不用我再和你交代吧?”

    “明白,将主!扫除所有敌人的探子,不招惹大队敌人!”

    “遇到大队敌人突袭怎么办?”

    “后撤,派人报信,寻找合适地点与后援配合!”

    “嗯,不错,菲舍尔、索姆你们两个前探,掩藏行迹,负责接应,但是不许与敌人接触,除非……”

    “除非那噶带人后撤,明白了,将主!”曾经的马夫头子诺曼人菲舍尔现在同样是一都的都尉。

    “菲舍尔记住不许犯你那混蛋脾气,索姆看住他!”老罗瞪了这家伙一眼,警告道。索姆是保加利亚人,同样曾经是角斗士的一员,不过为人沉稳,是个带队的好手。

    “遵令,将主!”

    “将主,我做什么?”冈萨斯有点沉不住气,手下都尉都被派了任务,他这个校尉好像没事情做了,总不能跟在老罗身边像奥尔基那样当个亲兵队长吧?那也太无聊了。

    “呵,冈萨斯,留下一个都守住山口位置,也负责接应后队人马,把其余人撒出去,就在附近找一处适合大队扎营的位置……”如今队伍开始走入正轨,老罗其实算是越级下令,把冈萨斯架起来了,不过眼下总人数也就只有那么多,守备营不在这里,他也只能调动身边的人。

    “扎营?将主,你的意思是……”冈萨斯倒是不在意老罗越权什么的,事实上他也没有这个概念,他更关注的是有没有事情做,最好是有一场拼杀才好。

    比什凯克那次的战斗,最出彩的不是骑兵校,而是守备营,环形散布的车垒给了比什凯克的乌合之众最大打击,而骑兵校只是干了追逃兵的活,距离上次大战已经有大半年多,冈萨斯这个血水里浸泡出来的家伙当然闲不住了。

    “这次不同于以往,突厥人、葛逻禄人加上党项人是想用绝对的人数优势来压服我们,所以单纯的取巧是不合适的,找个合适的地方扎营,堂堂正正的打败他们,我们才好回家!”站了起来,老罗拍拍冈萨斯的肩膀说道。

    “家?”白熊冈萨斯有些迷茫,自从在保加利亚战场失败被擒,他在角斗士营已经待了六年,家应该早已经不存在了。

    “没错,不但是你,你们跟着我的所有人将来都可以在东方安家,或许……未来还可以派人到西方找寻一下你们的家人,把他们也接过来。”老罗对未来的事情并不确定,但是护住手下人却是没问题的,而且他也没什么按肤色仇视敌意的想法。

    后世他在军中就不乏肤色不同族裔不同的战友,离开军伍入了佣兵行当之后就更不用说了,一些所谓国仇家恨的话语他根本不放在心上,因为在他看来,有什么仇恨,有本事就把仇人宰了,把敌国灭了,否则乱叫一通就只是一顿空话没什么屁用。

    这个时代可没什么肤色歧视的理论,若说有,也就是某些强盛的族裔会有些血统等级的划分,这个玩意儿永远避免不了,哪个时代都一样,哪片陆地都一样。

    冈萨斯到没有什么言语,也没什么感激涕零的表态,他只是在心里记住了老罗的这个许诺,是的,许诺,老罗这位众人心中的将主很少这样直白的表述未来一定要怎样,但他说过的事情却很少有没有实现的。

    无论是当初在索拉提诺克的庄园,还是希尔凡平原的那个小小营地。

    …………………………………………………………

    附:感谢书友“kgb136”“金风细细梧桐坠”“hsy199888”“王sandy”几位的点币打赏!

第十五节 马哈穆德、卡迪尔和李德明(一)

    老罗守在水边给手下们讲话的时候,东北百里之外的孛罗城1外,紧靠着孛罗河2有一大片的营帐,突厥人土库曼部的大埃米尔马哈穆德徘徊在他的华贵的军帐里面,坐卧不安。

    “该死的北方草原,居然几个月不下雨,小哈比过来,给我抓抓后背!”马哈穆德用力抓挠了几下自己的大腿,高声喝道。

    从伽色尼转到喀什葛尔再一路赶到这个北方草场,劳累外加对北方空气的不适应,把他折腾坏了,连同日常保持的埃米尔形象都不再顾及,好在帐篷里至于两个年纪不大的侍童,不至于让自己英明神武的形象受到破坏。

    “主人,还是不要抓了,你的腿快被抓流血了。”另一个侍童阿加忍不住站在一旁说道。

    马哈穆德一副抠脚大汉的模样说起来有些不雅,其实这没什么好奇怪的,他是出生在温暖的南方伽色尼,按照后世的说法,就是皮肤不适应的干燥过敏症,但这个时候可没有什么润肤露保湿水之类的玩意儿,即便他是个百多万人的大统领,这个痒痒他也得忍着。

    “闭嘴,阿加,不要废话!”对自己人,马哈穆德并不残暴,不像他对待南方的雨林矮子3,“去外面看看,优素福4那个混蛋还有那个党项小子为什么还没有过来!”

    “遵命,我的主人。”年仅十三岁的高地人阿加弯腰行了一礼,倒退着走了出去。

    马哈穆德闭着眼睛享受同样年纪的侍童哈比给他挠后背,这次北上没带几个女人来算是失策了,他真是没想到那个眼看就要分崩离析的唐人营居然起死回生了,还干掉了自己安插的一个心腹帕萨尔!

    当初对马哈穆德来说,远在希尔凡的唐人营属于可有可无的,并不是必需的人力。若论工匠,在他看来,高地人还有南方的乌兹铁匠都很不错,还可以打造质量非常好的“宝刀”。不过手下帕萨尔立功心切,想要做点成绩给他看,只是他也没想到,一个搞不清来历的人毁了,顺便还掳走了帕萨尔的性命。

    心腹手下死了,他这个埃米尔如果不闻不问肯定不成,会冷了其他人的心。结果是他远没有预料到的,在那之后就是连续的损失,至少六万的战士损失,一个能够独挡一面的将军阿布杜.马苏德,还有差点丢失的赫拉特的人心,甚至一些萨曼王朝的余孽也在蠢蠢欲动。

    这一切都逼着他这个埃米尔必须想办法改善,而解决东行的唐人队伍就是一个最直接有效的法子。

    愁思了半个冬天的时候,他又接到了手下人的消息——北方葛逻禄人控制的布哈拉城曾在雪前遇袭,所幸伤亡不大。那一刻,马哈穆德真想拍手叫好,这伙唐人莫不是觉得招惹的是非不够?居然连续得罪两个草原势力。

    下一刻,他醒悟过来了,自己几万人的军队都被打垮了,葛逻禄人又能如何?不过布哈拉虽然只是个小城,却是北方葛逻禄人哈桑一系的起源地,想必优素福.卡迪尔汗那个家伙不会善罢甘休,自己的机会来了。

    雪融之后,马哈穆德和优素福.卡迪尔汗取得了联系。两方基本算是一拍即合,两家联合拦阻这只在他们看来依靠诡计的回归队伍,获取的利益两家平分,不过为了规避风险,同时也是为了压制东部党项人的势力,马哈穆德不得不同意党项人李德明的参与。

    其实,就是优素福想要找个替死鬼,目的不言自明,就是想挑动党项人对付东归的唐人,顺便还可以让突厥人吃瘪,他好坐收渔翁之利。

    背后有侍童帮忙抓痒,闭着眼睛的马哈穆德对优素福.卡迪尔汗的心机了如指掌。那个用了东方人名字的党项人是个蠢货?

    他有些怀疑,三方人虽说人数众多,但是还没有开战,就有了勾心斗角的趋势……一切真能如同预料的那样顺利吗?

    在他犹疑的想事情的时候,刚被指派出去看情况的侍童阿加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主人,优素福.卡迪尔汗和李德明一起过来了。”

    “在哪里?”马哈穆德瞬间睁开了眼睛。

    “就在前面会客的帐篷等您,那位卡迪尔汗的脸色不怎么好看。”侍童阿加一板一眼的回答道,一个字也不敢多说。

    “快,给我整理衣服!”马哈穆德霍然站了起来,虽说他的资格比另外两个人老,权力势力都比另两位大,但这不是在自己的土地上,为了自己的身家性命,必要的尊重还是要有的。趁着两个侍童忙碌着给他整理衣服的时候,马哈穆德整理了头巾,有用梳子打理了一下胡须,“阿加,知道优素福为什么脸色难看吗?”

    “据说是因为他手下的人和党项人因为信仰打了一架,还有几十个人失踪了……至于别的,小奴不清楚。”多言必失,高地人阿加在马哈穆德的身边看得太多了。

    等到马哈穆德打理齐整,走到距离不远的待客帐篷时候,优素福.卡迪尔汗和李德明两个人已经在里面坐了有一会儿,有亲卫在桌案上摆放了一些夏季的瓜果和奶茶——这是这片草原上难得的好东西,不过两个人谁都没动,马哈穆德才注意到不但是优素福,其实党项人李德明的脸色也同样难看。

    “啊哈,优素福,我的兄弟,这是怎么了?脸色难看的比得上孛落脱儿河水里的烂石头了……”孛落脱儿河水里面的石头到底什么样,没人去在意,马哈穆德嘴上信口开河,脸上则刻意保持着一副热情似火的表情,伸出双臂和对面脸色阴郁的男人拥抱了下,尽管心里有着无尽的鄙视。

    “马穆德,我的兄弟,你是不知道?东方的愚民不信奉胡大5,竟然敢在胡大的子民祈祷的时候亵渎神灵!你说我们该不该惩罚一下这些异教徒?”优素福.卡迪尔汗一脸气愤的样子,拍了拍马哈穆德的后背,一双褐色的眼珠紧盯着缠着红头巾的伽色尼大埃米尔。

    “优素福,我的兄弟,胡大是仁慈的,愚民需要感化,异教徒自然有神明去责罚,你我是众多子民的牧守者,带给他们安宁的生活才是我们的职责。”曾经跟随父亲苏布克特勤一同作战,也没少与那些大伊玛目们打交道,马哈穆德口头上的功夫自然不是眼前这个靠族人支持阴谋上位的卡迪尔汗能比的。

    “东方有大片的水草可供开拓牧场,还有大量愚民需要教化,难道马穆德你这位大埃米尔没有心动?”有着一双深凹的褐色鹰眼的优素福.卡迪尔汗自知比不过马哈穆德的口舌,索性直言了当的询问对方对东方的态度,丝毫没有顾及就在一旁的临时盟友党项人李德明。

    “抱歉,兄弟,比之东方的草地,我更喜欢南方温暖湿润的河谷,至少不会让我整天浑身痒得受不了!”身上的皮肤瘙痒不是什么秘密,马哈穆德也不怕什么难堪,正好拿来做借口。

    至于向东方扩张?疯子蠢货才会做,依照祖辈的记载,东方可是有着千万亿万的人,就算是眼下东方的王朝羸弱,但百个人里面选一个战士也比眼下自己掌控的总人口要多得多。马哈穆德虽然是高地人的奴隶出身,却不是连字都不认识的白痴,当然懂得人数优势是何等可怕,说过了推辞的话语,他在优素福和李德明之间扫视了一眼,心中猜道,这个葛逻禄杂种不会是给我下什么套?或者想试探一下我对东方的态度?

    “马哈穆德埃米尔说得有道理,一方水草养一方人,适应不了的水草地,牛羊会死,人也会得疫病的。卡迪尔大汗可要留神了!”脸上留着短胡须的李德明也不再沉默,顺着马哈穆德的话说了下去,当然也是给鹰视狼顾的优素福.卡迪尔汗一个警告。

    上一年李继迁病死在吐蕃高原,他最近才排斥众议掌握住河西这片土地,面对人心慌乱的定难军,需要的是一场胜利来安定人心,这个时候优素福找到他,希望联合对付一只从河中6东来的队伍,虽然向来和葛逻禄人不怎么和睦,但是天知道那只东来的队伍会是什么样的。

    所以,所谓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他李德明又怎会不知其中的道理。

    至于按消息来源说,那只队伍主要是唐人为主,完全被他忽视了——唐人又怎样?大唐灭亡两百多年了,两百年后从河中回来的还是唐人吗?

    ——————————————————————————————————

    1孛罗城,西疆博尔塔拉蒙古自治州境内,如今的博乐市旧址。西汉时期曾经设置西域都护府,这里是辖区的一部分;唐时双河都督府所在地;宋时先为喀喇汗王国的辖地,后为耶律大石建立西辽所属;蒙古人最强盛的时期,这里是成吉思汗三子窝阔台的牧场;蒙人消退后,明时瓦剌蒙古占据了这里,后来瓦剌蒙古分裂为准格尔、和硕特、杜尔特和土尔扈特四部,哈萨克人从未真正主宰过这一地区。临近博尔塔拉河与精河。最早在远古是塞种人的牧场,后曾先后受制于月氏、匈奴、乌孙、柔然、契丹、蒙古,老罗到达的这个时代,只是是曾经双河都督府的旧址,还不是之后耶律大石所修建的那座“勃罗城”。这个位置是古丝绸之路北线位置的重要节点,

    2孛罗河,博尔塔拉河,发源于空郭罗鄂博山的别洪林达坂,全长二百多公里,最后汇入艾比湖,是典型的内流河。名字记录源自蒙语,蒙语的发言是“孛落脱儿”,意思为银色的草原。私以为这个词汇应该是出自古时的塞种人,只不过蒙古人沿用了,是蒙语的“外来词”。

    3雨林矮子,印度河恒河流域的土生种族,西方学者总结的尼格利陀人,他们和东南亚还有澳洲的土人有血缘关系,对比中亚的人种,他们的皮肤黝黑,而且身材矮小太多。

    4优素福,全名优素福.本哈桑.卡迪尔,喀喇汗王国第十位大汗,汗位继承自其父河中征服者哈桑.博格拉汗,他的祖父是苏丹.萨图克.博格拉汗,是将自己的族系该宗绿教的初始者。优素福本人是虔诚的绿教徒,也是个野心勃勃的统治者,主持灭掉了于阗国后又在双汗位竞争中获胜,成为喀喇汗王国的大汗,只不过他死之后,喀喇汗王国彻底分裂。迄今喀什仍有他的陵墓存在。

    5胡大,波斯语对伊斯兰教真主的称呼,突厥人和葛逻禄人用的都是这个词汇。

    6河中,指中亚锡尔河、阿姆河以及泽拉夫尚河流域的广大地区,包括今天的乌兹别克斯坦和哈萨克斯坦的大片区域。

    …………………………………………………………

    附:感谢书友“jiangko”“kgb136”“si5008”的点币打赏!

    这一章的情节算是正式接触东方的开端,几个人物的对白颇令我头痛,更新晚了些,抱歉!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4337/ 第一时间欣赏跳跃一千年最新章节! 作者:行者雷昂所写的《跳跃一千年》为转载作品,跳跃一千年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跳跃一千年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跳跃一千年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跳跃一千年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跳跃一千年介绍:
国际佣兵罗开先非洲任务中遇到意外,穿越时空到千年之前的非洲,周边都是黑漆漆的部落野人以及草原猛兽,偶遇乡人也是他完全不能接受的群体,该怎么生存下去?即使他是个兵王,个体的力量同样微不足道,更何况在没有归属感的非洲。所以……回故乡吧。
陌生的城市中,他是不受约束的野蛮人,拐走法蒂玛人的大科学家……搬空君士坦丁堡的学术图书馆
跳跃一千年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跳跃一千年,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跳跃一千年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