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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路边的老猫     庶女修仙回来了txt下载     庶女修仙回来了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51章 报丧

    回到床时前,夏婵看着床上睡得正熟的李珠有些不安,直到天黑,李珠还在睡着,身子还是暖的,她的不安才消退些。

    晚上是她守夜,睡前端王来看了李珠一次,知道李珠从午后说了那一通话后就一直睡着没起,便让夏婵夜里警醒些。

    他心下也有几分不安,但是想到宫中活下来的那些女子,便又安心了些。既然她们都能熬下来,李珠应也是可以的,她并不是那等软弱的。

    李珠的确不算软弱,只是她强硬的方向与端王所想不同。

    夜已经深了,李萸坐在饭厅的桌前,望着外面天空中的星子。尹皓生没在,他去了主院找侯爷说事去了。

    两人下午从李府回来后,尹皓生便去找过安国侯,那时安国侯正睡着,他就没有打扰,言是晚上再过去。安国侯的病还没有好,晚上家宴又没有吃成,尹皓生跟李萸吃过饭后确定安国侯精神还不错才去了主院,这一呆就是许久。

    想来他过去前,他们俱已经知道他是为了什么事,又是先前说好的,怎么要这么久?李萸暗想。

    又坐了一会儿,她便听到尹皓生的脚步声。

    尹皓生入院时,看到李萸仰着脸坐在桌前,眼中像是闪着光,不知是不是看到他回来的缘故。他不自觉地露出笑容来,来到她身边坐了下来。

    “明天就可以搬家了。”他说。

    李萸笑着挑挑眉,替他倒了一杯茶。

    “真好。”

    “你就这么不喜欢住在侯府呀?”尹皓生无奈地说,拿起杯子喝了一口水。

    像他这样在府里一直住着知道其中深浅的,不想住还情有可愿,李萸嫁过来才三天,她怎么地也会盼着搬出去。也好在她嫁的人是他,换成别人,还当她是多看不起他的家人。

    “既然决定要搬走自然是越快越好,什么缓几天、过几天再说、还要再考虑考虑,听着就烦人。”

    倒是她的性子,尹皓生一笑。

    “说定了就好。这样一来,之后就不必再烦这事了。”李萸顺嘴说了一句,慢悠悠地喝着茶。

    尹皓生看了她一眼,总觉得她说的不像是只有搬家这件事,心思一转,他说起其他。

    “去崖州那事,也让你烦了吗?”

    “你先前不是说要到冬日才有结果。你既然给了日子,我也就不会在前面烦。”

    “要是之后没成呢?”尹皓生问。

    李萸想象了那个情景,心下倒没有什么起伏。

    “那就继续呆在京城呗,也没什么不好的。不过我可能会抽空四处跑,你别来挑事就行。”

    “我可不敢。”

    两人又闲聊了几句,说起了搬家要拿哪些东西。

    李萸的嫁妆还不曾整理,直接原箱搬去新居就行,其他行李倒也不多,收拾起来也不费力。尹皓生的东西就多了,不过他早有准备,倒不会慌乱。

    “明天一天得辛苦了。”尹皓生说了一句。

    李萸一听到辛苦,便有些诧异地问:“难道还要我们搬?”

    “那倒不会。”

    “那又有什么辛苦的?”李萸不解。

    “人来人往,乱糟糟的,怕你听着累。”

    “你也太小看我了。”李萸说着,想起什么又问:“不会是很早就得起床收拾东西吧。”

    “不必,你照常起来就好。凡事有下人,长青也会看着。以后若有什么事拿不准主意,我又恰好没在,问长青长明就是。说起来,你身边的汪嬷嬷瞧着也是个能干人,问她其实也是一样的。”

    “不想跟她说话。”

    别人家的女子要是这样说就要被当成傲慢,李萸反倒无妨。她不是轻视她们,也没有厌恶的意思,纯粹是说不到一块儿去,不想跟她们多交谈而已。

    尹皓生也听得出来,不会说出要是不合她意就把这些人调得远远的之类的话来。

    似乎因为搬家的事,这天李萸比往日谈兴浓,两人一直聊到深夜才睡下。

    约摸过了子时,李萸看向边上总算是睡着的尹皓生,轻轻坐起身来,拿出准备好的夜行衣一套,悄悄出了房间,眨眼就到了端王府。

    巡逻的队伍提着灯笼在端王府内守护着安全,李萸避开他们的视线,以及暗中一些护卫的防卫,很轻松地进了李珠的房间。李珠的屋内一共有三个人的气息,最微弱的是李珠的,其余是两个丫头,里面有一个就是夏婵。

    走到床前,李萸看到李珠还睡着,想了想也没有把她叫醒。两个守夜的丫头睡得正熟,根本没发觉屋里多了一个人。李萸的动作也快,一手抱起了已经瘦得轻飘飘的李珠,一手将准备好的符尸放在床上,再帮她换上了李珠身上的衣服。

    确定床上的“李珠”与她抱着的李珠没什么差别,她帮着盖好被子,这才悄无声息地走了。

    李珠太轻了,李萸抱着她时总忍不住想低头确定她在不在,也不敢走得太快,怕迎面的风把她吹跑了。她给李珠准备的衣服是她的,穿在李珠身上显得空荡荡怕,被风一吹像是蝴蝶张开了翅膀。赶了约一个时辰的路,中间李珠都没有醒,李萸甚至想过她是不是换错了,手里抱着的这个才是符尸。

    这样的错误她显然不太可能犯,她抱着的李珠是活的,哪怕呼吸微弱也是活生生的。

    到了漓县后,她回想前先前走过的路,来到了曾过做客的卫家庄子,她跟卫母约定了在庄子假山林上的亭中碰面。

    白天卫母和卫氏看过李萸做的符尸后,确定可行,也没有再让李萸去王府跟李珠沟通约定时间,直接拍板就定了当天晚上让李珠病故。

    李萸就喜欢卫母这爽快劲,立马就同意了。

    亭中除了卫母,还有侍候她的侍女彩云。伴着灯笼中烛火微微的晃动,彩云目光一动看向亭中忽然出现的李萸,她知道卫母夜里约了人相见,却不知是不是眼前这位,待认出李萸的身份后,彩云也越发惊讶了。

    “来了,”卫母幽幽说了一句,动了动肩膀,“到底是年纪大了,难得熬一次夜就有些受不住。你们一切还顺利吧?”

    “很顺利。”李萸说,把怀里的李珠递给了卫母,“姐姐一直睡着。”

    卫母看着沉睡的外孙女,到底还是没有接过。她的老胳膊可没这般有力。

    “彩云过来扶着,”她吩咐了一句,又跟李萸说:“要不还是把珠儿叫醒吧,免得她醒过来时吓着。”

    “哦。”

    李萸应了一声,将李珠放到凳子上,彩云在后面扶着,哪怕不知其中因由,心中却还稳得住。

    李珠其实也不是全无知觉,只是醒不过来,她已经饿到麻木,白天又说了许多话,没有力气再睁开眼来看清自己的到底是什么处境。等听到了李萸和卫母说话的声音,她便猜到了缘由,也就越发放心地睡着。在李萸轻声呼唤中,她微微抬了抬眼皮,有许多话想跟李萸说,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快吃点参汤。”卫母说。

    亭中的红泥炉内一直温汤水,就是为李珠准备的。

    李萸也想到李珠怕是饿狠了,在她喝下参汤后又在她背上揉了揉,度了一丝灵力给她。李珠感觉周身一暖,人也清醒许多。

    “外祖母,”她喊了一声,又转头看向李萸,“让你们费心了。”

    “小事。”李萸不以为意地说。

    原想接话夸李萸几句的卫母不由失笑,倒是知道为何卫氏这般相信这个庶女了。

    “好了,你再歇一歇,等会儿到马车上睡。等天一亮我们就出发,先寻个地方调养好身体。”

    卫母在计划换李珠出来时就做好了全盘的打算,比如身边可以顶替身份病了的丫头,还有适合养病的庵堂……这些都是小事,如果没有李萸把李珠换出来,她能做的也许只有在李珠的葬礼上哭几声。蓝家的女子呀,别看长着聪明相,在有些事上执拗着呢。

    见剩下的事卫母有了安排,李萸也没有再呆。

    “姐,保重了,有机会去看你。”李萸说道,如今李珠身上有过她一丝灵力,以后想再找她就简单了。

    “你也保重,踏实过日子。”李珠不忘叮嘱了一句。

    李萸暗叹,倒是想起李珠也是一个爱唠叨的人,幸好她现在还没有恢复力气,不然定有许多话要念她。挥了挥手后,她就消失在亭中,像是从来不曾存在过,就连灯笼中的烛火也不曾为她多晃动一瞬。

    这般神鬼手段竟半点野心都无,卫母暗暗感叹。

    李萸回到侯府时,正是黎明前天光最暗的时候,她把衣服一换便在尹皓生身边躺下,想着在起床前还能运行一遍功法。床上的尹皓生睡得很沉,估计都没发现过她出过门。她不知道尹皓生半夜醒来过一次,又很快睡着了。

    朝阳如往常驱散了黑暗照亮了天边,街上熙熙攘攘,宅院内早起的众人也各自忙碌了起来。

    夏婵眯了眯眼,从漫长的梦中醒了过来,记忆中她已经有好长一段时间没有睡这么好了。缓缓坐起身来,她自在地伸了一个懒腰,又马上收敛神色看向床上的李珠。窗外透进来的晨光让李珠光洁的皮肤上像是泛起了一层光晕,哪怕她是憔悴的,却无损于她的美。

    夏婵呆了一下,照常上前替李珠拉了拉被子,手背碰到李珠的皮肤时却感觉到异常的冰冷。她愣住了,目光落在李珠略显青灰的脸上,视线渐渐模糊了起来。与她一同守夜的小丫头比夏婵先醒,已经出去端了热水和参汤来,见夏婵僵硬地站在李珠床前还有些奇怪。

    “夏婵姐,娘娘醒了吗?”她问,隐约好像听到夏婵说了一句什么。

    如果是别人说话小声她漏听含糊着也就过去了,夏婵这儿她可不敢糊弄。

    “夏婵姐刚刚是说了什么?可是要替娘娘擦脸?”

    夏婵摇了摇头,忍着滚烫的泪水,挤出那最后一丝气力说:“娘娘殁了,快去请王爷来!”

    殁了?那丫头显然没想到会听到这么一句话,王府其他人也没有想到。

    李萸接到端王府的人报丧时,正在院中的亭中一边吃着茶一边看下人进进出出搬东西。

    阳光正好,点心味道也不错,她难得生出了几分懒意却被没在她考虑范围内的消息打散了。

    她以为事情已经结束了,却没有完全结束了。

    “怎么可能。”

    她皱着脸惊呼一声,脑子一转把手里握着的杯子砸到了地上。杯子化为碎沫的脆响把院中的人都吓了一跳,尹皓生正好在李萸边上,连忙拍了拍她的肩膀。

    “莫要着急。”他安慰道,心下却在想李萸刚刚的戏过了点,不像是在伤心倒像是暴怒。

    他一边安抚一边问清了来人,知道端王妃是在凌晨睡梦中殁了,王府已经发丧。来人还要去别处,尹皓生也没有多问,等他离开了,他继续轻拍李萸的肩膀,像是在安慰她,强忍着没去提醒她哭上几声,好让他的安慰更合理些。

    “我们换身素衣就去王府吧。”尹皓生说道。

    两人的衣服都已经装箱,为了找两身素衣出来花了不少时间。李萸还拖拖拉拉的,一直挤着脸,不知道的还以为她脸上皮肤不舒服。

    李萸:好烦,哭不出来。

    既然得假装给李珠奔丧,她总得哭几声,不然别人看她什么反应都没有猜到李珠是假死怎么办?但她努力了好一会儿,连眼睛都没有红一下。她一度想给自己来一拳,但想到自己不是挨揍就会哭的性子,无奈地收起了这个想法。

    侯府离端王府不远,哪怕李萸为了找素服花了不少时间,也比很多人更早到。端王府已经一片素白,才刚进主院的门,李萸就听到震天的哭声。李萸还想着是谁哭得这般情真意切,扫了一眼发现没一个认识的。

    莫不是姐姐出嫁后认识的朋友?她这样想着,就听尹皓生小声跟她解释。

    “那些应是皇家宗族里的女眷,还有几位是端王府本来就有的姬妾。”

第152章 哭不出来

    端王是有妾室的,他出宫建府时便有女子跟着他,后来圣上也赐下过几位,他安排了一个偏远的院子让她们好生住着,却都不曾收用。曾有女子胆大,想夜里去端王那里谋个更好的出路,却在路上受了惊吓。端王府闹鬼的传闻可没有停过,此女吓病的事也是其中一桩,如今端王妃忽然病逝,怕是又有人提起。

    李萸进屋按着指引先去李珠床边烧了纸上香,又带着一脸凝重站在众女眷的边缘,阴沉着脸盯着床上。

    应该没人看出来吧?就她一个人没哭不会太奇怪吧?

    这种事尹皓生也帮不上忙,他是男客,不便进屋,跟着接引的侍者去了偏厅用茶。上午过来的都是亲近人家,下午尸身入棺,祭拜的人会去前面布置好的灵堂,不会再往后院来。

    李萸混在女眷之中,也不知要在这儿干站着多久。等来的人越来越多,她发现也不是所有女眷都一直留着,有些哭一会儿便出去了,她也悄悄摸出了房间。哪怕她颇有几分显眼,但是她想走,还真没有人能注意得到。不过她走的时间不凑巧,才刚到了院中就听到卫氏的哭声。

    她是怎么哭出来的?李萸暗想,默默又退回门边,等卫氏入院时才苦着脸看向她。跟卫氏同来的还有于姨娘,两人估计是一路哭过来的,进到院中眼皮都有几分肿了。

    “好好的人,怎么就没了呢。”于姨娘看到自家女儿,不禁说了一句。

    李萸瞟见卫氏神色不变继续哭着,她也就继续苦着脸,虚扶着两人入内。卫氏是长辈,不能上香,于姨娘却是可以的。

    “娘娘呀,你怎么忍心就去了呢,你让夫人怎么办……”

    于姨娘一边哭一边喊,卫氏也跟着哭得更加大声。边上几位宗妇都来相劝,卫氏也不应声像是浑然未觉,又哭了一会儿后,她身子一晃像是要昏过去。

    李萸连忙伸手扶着她,眼中闪过一抹诧异,卫氏不是知道真相,怎么还能哭成这样,还真的晕。

    她是修行者,自然能辨别卫氏是真晕还是假晕。

    “啊哟,我的心肝~”于姨娘一看不由哭喊起来,卫氏靠在李萸肩膀上也是边哭边抖,显然还有意识,就是人站不住了。

    她的确是知道真相,也知道今天要来奔丧,从昨天下晌起,她就没再吃过东西,晚上又干熬着一夜没睡,出门前又喝了几口浓茶。她一向胃弱,空腹喝不得浓茶,如今落下的眼泪有一半是为了不得不诈死的女儿,还有一半是为了自己疼得直抽的胃。

    不像李萸,什么准备也没有,连装哭也只会皱脸,小孩子都比她装得像。

    李萸扶着卫氏,心下满满的佩服。边上的人看她只知道扶着,也不会安慰几句,便知她有几分木讷,估计是傻病没好全的缘故,也就没再挑剔她脸上的那副让人头疼的表情。

    “去花厅缓一缓。”有位夫人跟李萸说。

    李萸点头,扶着卫氏去了隔壁花厅稍坐。在花厅休息的女客不多,看着李萸扶着卫氏进来,皆上前问侯,大抵都是看开些之类的话。卫氏也不应声,虚弱无力地靠在李萸身上,哭声也断断续续的,像是失神了一会儿缓了缓劲,醒了又接着哭。

    到底怕她出事,府里也派大夫过来诊了脉,给卫氏开了几颗丸药。

    卫氏也不肯吃,还得香云哄着,进来后一句话也不曾说过的李萸就是个人形支架,只负责撑着卫氏让她别倒下。

    李萸倒是也反思了一下,主要是隔壁没跟过来的于姨娘哭声太嘹亮,时刻提醒着她哭不出来的事。哪怕于姨娘并不知道实情,但能哭成这样也得有技巧,她们到底是怎么学会的呢。

    为了学习技艺,再有人女子来奔丧时,她注意她们的神情,发现倒也不是个个都哭得伤心,也有一二拿着帕子擦了擦并不湿的眼角好像在哭,其实也就眼睛红了一下。

    这个好像她也能学,李萸默默地想,现在唯一的尴尬的是她没带帕子出来。她有自洁术,要帕子也没用,向来不爱带。不知可不可以用袖子代替,李萸暗想。

    等又来了好些女眷,便有侍女扶着于姨娘来了花厅,李珠的床前自有另一波人在哭。于姨娘抽泣着站到卫氏身后,接过丫头递来的水喝了几口,眼泪还没有完全止住。把杯子放到桌上后,她就接替了李萸的位置,扶着卫氏一边轻抚着她的背一边哭着。

    “夫人哟,我可怜的夫人哟……”

    李萸默默站在边上,完全不知要怎么加入这场戏,感觉每个人都拿到了剧本,就她一个人要自由发挥。问题是她知道要怎么发挥,可就是发挥不出来。

    这时,在一众女子的哭声中,有一道男娃的哭声尤为明显。

    康儿早上就到李珠床前哭了一场,他不知道什么生死,只是气恼一大早被叫了起来,又得在跪在火盆前跟可怕的火靠那么近,还要听一个个陌生人进来哭。他在第一个不怎么眼熟的妇人哭起来的时候,就被吓哭了,后来见他哭得着实可怜,何奶娘才抱他出去歇了歇。

    康儿多少有些知事,歇了一会儿见何奶娘又抱着他走向有很多人在哭的房间,便抗拒地哭了起来,显然是前面的事吓着了。

    何奶娘也慌,按规矩康儿肯定得去哭灵,可是他显然吓得不敢进去,要是因此闹病,她也得跟着吃挂落。

    在场家中有孩子的宗妇见康儿如此也不落忍,就劝何奶娘先把孩子抱出去,等外面灵堂设起来他再来哭也是一样的。

    何奶娘连连称是。如今府里也没有一个做主的女主人,她一个下人不敢擅自做主,既然有人肯站出来安排她自是遵从;又有其他人让她来花厅,说是卫氏在。

    卫氏是康儿的外祖母,现在府里乱糟糟的,何奶娘最信得过的也是卫氏。

    康儿被抱到花厅,倒是比抱去李珠床前时平静了些了。他好不容易养出一点肉的小脸上都是泪水,看到厅里也全是陌生人,也不太想呆,又怕再闹会被抱回去。跟刚刚有人大哭大喊的屋子比起来,他更喜欢这里。

    卫氏服了药,这会儿人还没有缓过来,也没有注意到康儿进来了,或者说假装不在意。她们中最先看到康儿的是李萸,或者说先跟何奶娘对上眼的是李萸。

    李萸余光瞟向卫氏,见她们没有动,又看到何奶娘径直朝她走了过来,她一时有些茫然。

    她的戏份来了?

    她都被女人们的哭戏震惊到恍惚了,李萸腹诽,看着何奶娘上前跟她们行礼。

    “老夫人节哀。”

    卫氏听不得这句话,一听就要哭,她一哭边上的康儿也吓得要跟着哭。

    这位总是真哭吧?李萸暗想,左右她也没事,就把康儿抱了过来,她也没有哄,就轻轻掂了几下就把康儿哄好了。

    于姨娘抬眼看到李萸抱着康儿,便又开始抹泪。

    “啊哟……以后可怎么办哟……”

    康儿怯怯地看靠在李萸的怀里看向于姨娘,像是躲在山洞里的小兽看着外面世界奇特的生物,他今天看了太多这样的生物,小脑瓜都有点转不过来。眼睛眯了眯,他怀着戒备听着陌生又古怪的哭声在李萸怀里睡着了,手上还紧紧抓着李萸的衣襟。

    李萸:就是这么优秀。

    在很多很多年以后,康儿回想时他儿时最初的记忆,不是别人口中说的拿着花逗他的母亲,而是姨母温暖的臂弯。他想不起自己母亲的模样,却记得姨母,哪怕旁人都说他的姨母性情古怪,跟他的母亲一点也不像,但她们的怀抱肯定是同样温暖的。

    午后,灵堂便设立起来了,隔着白纱和香烛的青烟是装着李珠尸身的棺木。女眷和孩子在白纱后面哭灵,再有外客来便在白纱外上香。

    卫氏等人还在花厅,她是长辈,得避着灵堂,甚至连李珠入棺时也不能在场。哪怕知道是假的,卫氏在午后又哭到昏厥,这次过了好一会儿才醒。

    当时李萸没在边上,她正抱着拉着她的衣襟不放的康儿在棺木前一边哭一边拦着别人将李珠放进棺木里。

    哭的是康儿,拦的是边上其他女子,她就只负责抱着康儿。

    比较之下,她发现抱康儿对她来说是最轻松的。于是,她就这么成了康儿的人形车,听从何奶娘的指示,去该去的地方呆着。

    下午她便一直呆在灵堂内陪着康儿。康儿得跪灵,不能再让李萸抱着,却不肯让李萸离开太远,小手一直抓着李萸的衣摆,就算她不见了。他隐约明白他现在得在别人哭的时候跟着一起哭,倒没有那么害怕,也是有李萸在他身边陪着他,不然他还是会吓得大哭。

    也有人不信这个邪,想跟李萸交换照顾康儿,比如来上香的杨李氏母女,结果,当然是失败了。有不少皇家女眷盯着,两人也没有坚持,心下却都记了李萸一笔。

    李萸全然不知晓,也不在意。她现在只想挨过葬礼,让李珠假死一事赶紧落幕。

    在灵堂,李萸难免跟端王碰过几面。端王在李珠死后一言不发,在书屋呆坐了一个时辰,之后便开始着手准备葬礼。

    李萸的感觉敏锐,明显感觉到她跟端王碰过面后有道阴冷的目光盯着她的背。

    为什么?难道他发现了?

    一想到这个,当下她真的在心里倒抽了好几口冷气,她花了大量时间精力的自信之作竟然被端王一眼看穿了?她不能接受!

    哪怕阴冷的目光只是一瞬,但错觉肯定不会是错觉。李萸木然地跪在棺木旁,跟康儿紧挨在一起,百思不得其解。最终她看向康儿,想到了另一个可能。

    会不会端王知道了李珠知道康儿不是亲生的事,怀疑事情的缘由来自于她才这般恨她……当然,这样的猜测肯定得有个前提,就是端王知道她是修行者,还是非常厉害的修行者。

    这事不是秘密,却也没有那么多人知道,道宫的人肯定不会到处说,但她的父亲是朝中官员,朝中相关机构的人应该知道。

    那端王知道吗?李萸暗想,感觉脑子有点昏。

    边上的康儿跟其他人一起呜呜哭了几声,又接过何奶娘递来的黄纸,再由何奶娘扶着手扔进火盆里。他有些害怕火,扔完就躲到李萸手臂中,李萸也抬手把他搂了过来,动作有些机械,她现在得理一理思绪。

    熬到傍晚,几位皇族的夫人跟李萸来商量守夜的事。

    “尹二夫人能熬夜吗?”其中一位问。

    “我都行。”李萸答道。

    于是,李萸就被愉快地安排到后半夜守夜。她是李珠娘家唯一的妹妹,怎么都得守一夜,也是看在这层关系,才在第一夜就让李萸守着,不然她一个外嫁的庶女来了也只有站着在边上哭一哭的份。

    商量完了这些,来祭拜的人除了几位要守夜的女眷基本都回去了,连卫氏都在于姨娘的搀扶下准备回府。

    “辛苦你了。”卫氏哑着嗓子跟李萸说。

    李萸木木地点点头,觉得自己真的一点也不辛苦,她们这些哭成这样的才辛苦。卫氏走后,尹皓生也准备告辞,他有些不放心李萸,拉着她到边上好声嘱咐了几句。

    “夜里不管王府发生什么你都不要管,你只管守灵。”尹皓生说。

    李萸似懂非懂地点头,有些事想要问他,偏边上有许多人在,她不知要怎么开口。

    “我回去了,新家还有许多东西要收拾。”

    尹皓生不提,她都要把这事忘记了。

    “明天我来接你,我们就直接回新家了。”

    “那你明天什么时候来接我?”

    “你想我什么时候来?”

    “我也不知得在这儿守到什么时候。”

    “既然定了你守后半夜,天明便可以换别人了。我会在外面守着,接你回家稍作休整,等午饭前再送你过来。”

    “好。”

    如果只是隔了一夜再问尹皓生有关端王是否知道她是修行者的事,应没什么关系。

第153章 守夜

    因是后半夜才轮到她守夜,李萸吃过晚饭先去客房小睡。她也不是真的睡,就在躺着床上修行。除了秋桐,还有两个小丫头陪着她一块儿来,她们歇在屋内卧室边上的暖阁。

    秋桐原还想问是不是让两个小丫头回去,换两个健壮些的仆妇来,怕万一夜里有什么事,小丫头没有仆妇顶事,后来一想再多的仆妇也比不上一个李萸,倒也没有开这个口。府里正在搬家,那些仆妇比小丫头顶用,还是让她们在自家府里帮忙吧。

    李萸躺了一会儿倒也无事,等将近子时,自有仆妇来提醒李萸起床。秋桐也跟着醒了,帮着端热水热汤来,又准备跟着李萸去灵堂。

    “你就别跟着去了,怪累的。”

    光是跪上半晚,就不是普通人受得住的,秋桐虽是下人,但在李府时也不曾吃过这样的苦。秋桐却是不怕,还担忧李萸呆在灵堂会害怕,等到了灵堂前看到被夜风吹起的纱幔,她倒先怕起来了。

    灵堂西侧用屏风隔出的区域坐着请来念经超度道人,听不清内容的经文在寂静的夜中飘得老远,却又像是另一个世界的声音一般,让人背上发毛。道人跟灵堂明明相隔不远,甚至能透过屏风隐隐看出身影,被烛火映照着反倒不真切起来。

    秋桐瞟了一眼远处一个个巨大的黑色身影,默默跟紧了李萸,只有离她近些,她才不会害怕。

    原来跪灵的两位妇人跟李萸见过礼略微说了一声,便带着疲倦走了,而本该跟李萸一块儿守后半夜的女眷还没有来。李萸也没有在意,在地上跪着,时不时往火盆里扔了几张纸钱,心想下回再遇着小范爷得问问这种烧的黄纸钱地府是不是真的能用。

    除了李萸和秋桐,还有几个仆妇在角落陪着,院中也有其他下人。看到有这么些人在,秋桐的胆子也大了些。又过了半个多时辰,另一个守夜的夫人也来了,她也更放心了。

    另一位守夜的夫人从辈份上排是李珠的侄媳妇,自然也就是李萸的晚辈,年纪却比李萸还长几岁。大约不想认下李萸这个长辈,她见了李萸也不怎么搭理,李萸也懒得跟她说话。

    伴着隔壁传来的唱经的声音,一夜倒是很平顺地过去了。李萸没觉得难熬,其他人却困得东倒西歪的,到了天快亮时,哭闹的康儿倒是让她们精神一震。

    康儿是李珠名义上唯一的儿子,照理也得守灵,还是不可替换天天守满整场那一种。但他年纪小,身子又弱,最后端王跟长辈商议后,就免了他晚上跪灵,白天还是得在的。虽说他晚上可以休息,但也得住到灵堂边上的屋子里,不可离灵堂太远。

    许是白天太累了,吃过晚饭康儿就睡着了,哪怕院内唱念的声音不小,他也没能醒来。何奶娘还以为他能一觉睡到天亮,谁曾想天快亮的时候他却醒了,还大哭了起来,何奶娘怎么也哄不好。没法子,何奶娘只能来灵堂寻李萸帮忙。

    康儿看到李萸,其实觉得有几分陌生,被李萸抱进怀里之后,他就不陌生了。何奶娘还在边上说着告罪的话,李萸没在意,也没有想过回话,反倒是秋桐帮着寒暄了几句。经过昨日一天的相处,何奶娘知道李萸的性子,也没觉得怠慢,反倒看出李萸是真心为康儿好。

    如今端王妃病逝,端王不可能不继娶,也不知康儿以后会如何,让他多跟外祖家的亲近总是好事。卫氏和李萸瞧着都不是那等爱挑事的人,何奶娘也安心。

    康儿刚睡醒,现在一点也不困,也不想在屋子里呆着。但外面天还黑着,他不敢出去,只能靠在李萸身上,眼睛滴溜溜地打量着四周。

    “娘亲……”

    他指着棺木说,昨天他看到别人把“睡着”的娘亲放进棺木里,现在指给李萸看是想让她帮着看看娘亲有没有醒。

    李萸哪里能懂他的意思,应付地点了点头。

    康儿见她没动,又转头去看其他人,想要她们帮忙。

    她们哪里敢帮!

    都说小孩子的眼睛干净,能看到别人看不到的东西,他刚刚那样一喊,其他人都以为是他看到了什么,也只有李萸半点没往那处想。

    没有人理他,康儿噘了一下嘴,却没有哭闹。他原本也不是爱哭闹的孩子,昨天也是见了太多生人吓着了才哭个不停,现在呆在气息温和的李萸身边,他没了恐惧,也就恢复了往日的性子。

    既然没有人跟他说话,他就自己说。他把玩着李萸的衣袖,目光无意识地四处看着,嘴里叽哩咕啰说着只有他自己才懂的话。

    小孩子都有这样自言自语的阶段,但在灵堂里看到一个小孩子自言自语,一般人总会想到其他地方,就连见过康儿说着怪话的何奶娘也害怕了起来。

    秋桐也害怕,她默默朝李萸身边靠了靠,从没有像今天那么深刻地意识到李萸的可靠。何奶娘也挪了一下步子靠近了秋桐,能跟活人挨在一起总能放心些。

    陪着一块守夜的夫人很是羡慕地看着挤在一起的四人,她身后只跟了一个丫头,从人数上来说挺没安全感的。

    这时也不知是不是一段唱完了,道长们唱经的声音断了,声音在的时候吵得人脑子嗡嗡的,忽地没了却让人心下发慌。屋内的人正默默适应这安静,就见院中涌动的怪风撩动灵堂前的纱幔。

    “咯咯~”

    康儿对着飘动的纱幔不由笑了起来。

    小孩子看到飘动的布条本来就会被吸引目光,原先很正常的事,现在落在心生惧怕的人眼中却显得阴森。

    李萸没往这方面想,见康儿看着飘动的布也能笑起来,就觉得这孩子好带,都不用别人哄,自己一个人也能玩得很高兴。抬眼时,她发现屋里其他几个女人都紧靠在一起。

    都五月了,夜里也不冷呀,李萸暗想,觉得她们橘里橘气的。

    五月的早晨还是有些凉意的,李萸没觉得,是她本就不惧冷热,这种小幅度的升温降温她根本注意不到。

    好在这段阴冷的时间持续的并不长,隔壁稍作休息的道长重新开始唱经后,她们都松了一口气,连身上的寒意都轻了。

    刚刚果然有问题,她们都在心里想。

    又跪了一会儿,天边微微发白,来接替她们的妇人按时来了。她们看到康儿已经起了,也过来问了几句。

    “康儿这么早便起了,真是个孝顺孩子,过来让嫂嫂抱抱。”

    说着,一位夫人伸手想把康儿从李萸那里抱过来,好让李萸离开休息。偏康儿不肯让她们抱,转过头趴在李萸肩膀上不肯抬头。

    “少爷有些认生。”何奶娘连忙出来解释道。

    那夫人倒也没有觉得尴尬,垂下了手温和地说:“小孩子是这样的。”

    李萸沉默地站着,听她们聊起了孩子经,目光有些发空。正好有下人来传话说尹皓生来接她了,不管康儿愿意还是不愿意,她都不想继续留在灵堂。利落地把孩子抱起塞给了何奶娘,她还想了一个借口。

    “他估计饿了。”

    他饿不饿,她们不清楚,倒是看到她有点饱。李萸毫不自知,也没有多说什么就走了,就连康儿都没有反应过来。

    “姨~”他一看李萸走远了,伸手大老远的扑过去,不想让她走。

    “康儿乖,你萸姨吃饭饭去了,你也要乖乖吃饭饭,吃完饭饭,姨姨就回来了。”

    饭饭的吸引力还是挺大的,康儿一迟疑的功夫,李萸已经走没影了。他被何奶娘又哄了几句,也就暂时放下李萸去吃饭。

    等在端王府门口的尹皓生原以为李萸没那么快出来,比他预想的早看到人后,他不禁露出浅浅的笑容,待李萸走近,好声问道:“累吗?”

    “啊?都没有做什么,怎么会累?”李萸一边答一边上了马车,等尹皓生也坐进来时,她打量了他一眼,不禁问:“你看起来倒是比我还累。”

    尹皓生的眼下有些黑,皮肤也有些泛白,看着比熬了一夜的李萸还憔悴。

    他也没放弃小小卖惨的机会,说:“我怕你在王府出什么事,昨夜没有睡好。”

    “能出什么事?”李萸这样说着,又马上压低了声音,“你说端王会不会知道我会术法一事?”

    “应是有所耳闻。”

    李萸一惊,有些愣住了。

    尹皓生看她这样却是一笑,趁机拉过她的手用力握了握,虽说没有握动,但两人也算是拉近了关系。

    “你是不是怕以后做了什么皇家追究?”

    “嗯。”李萸用力点头。

    “你不必担心这些,只要不是不死不休的事,皇家也不会追究到底。说不定他们还会替你遮掩,尤其是一些传开去对皇室尊严有碍、会乱了社稷安稳之类的事。”

    李萸没有作声,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反手用力握了一下他的手,差点没把他的骨头捏断。

    “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尹皓生抿着唇,也不敢叫疼,苦着脸好声道:“为夫也不是那等蠢笨的,稍微猜出来了一些。”

    “知道要怎么做吧?”李萸冷着脸凶巴巴地问。

    “知道。一切听你的,要是你不想让我知道,我也可以一直假装不知道。”

    “我都知道你知道了……呸,真绕嘴;这有什么可装的。”李萸面露不悦,不懂装来装去的有什么意思。

    “是没有意思,谁让你没说我却猜出来了呢,我只好装着。”

    “你这是怨我没有事事告诉你?”

    “我怎么敢,我只怨自己太聪明。”

    李萸翻了个白眼,好像就她一个人傻似的,亏她之前还想着要编借口。果然,她就不适合动脑子。沉默地跟尹皓生回了新宅后,她也没心思去看新家的布置。旁人只当她累了,轻手轻脚地送上饭食热水,尹皓生却猜她大约是在生气。

    不过等她吃着丰盛的早饭,心下的气也消了,没办法,谁让她还有事要问他。

    “其实你可以不明说,我也就不算知道,但还是可以帮你出出主意。”尹皓生见状在她开口前小心提点道。

    “烦!”

    一家人有什么可装的!李萸恨不得踢他一脚,让他知道他那破主意让她多烦躁,又怕出脚太重把他给踢残了。

    “事情很简单,就是我姐发现端王不是个好的,不想跟他过了,就假装病逝。他们查是查不出证据来的,我怕端王起疑,他好像对我有点看法。”

    “有些事,他们不需要证据。”尹皓生一句话坐实了李萸的猜测,马上又安慰道:“你也不必担心,就是端王知道了,他也不敢声张,说不定不会有多的什么动作。”

    “怎么说?”

    “他要是声张,就等于告诉圣上他不如表面那么安份。那些修行者也是听圣上多了一些,端王不敢找他们相助,除非他的手已经伸到修行者那里。”

    “他不会找李家麻烦吗?”

    “至少面上不会,说不定还会故意跟李家多来往。他跟李家走动多了,圣上便会猜疑李家,岳父的刑部尚书之位也没法坐得那般安稳。有时候要找麻烦,也不是靠面上找麻烦达成的。”

    李萸似懂非懂地点头,最后问了一句最重要的:“我还能做些什么?”

    “你现在什么也不用做,这事最后都是朝堂之争,李家已经身处朝堂之上,不可能不受一点影响。岳父立身正,倒不怕什么。”

    “那就好。反正你帮忙看着,要是有事需要我出手就跟我说一声。倒不是事事我都出手,就是那种……”

    李萸也不知怎么形容其中区别,她并不愿插手朝堂风云,却也不能看着家人白白被人欺负。这样一想,连她也分不清到底什么事是她能出手的,什么事又是她不必出手的。

    “我知道。”尹皓生微笑地接下她的话,说:“以后你出手前,可以先跟我商量,有些事不是你看到的那般简单,有时候不出手反倒是更有利的。”

    “行,交给你。”

    李萸利落地应道,怕她不快点接话,尹皓生又要细细跟她分析,她不耐烦听这些。

    尹皓生暗笑,问:“等会儿还得再去王府,你要不要睡一会儿?”

    “不睡了。我不用多睡。”

    “若是你有精神,我们要不要在宅子里逛一逛?你还没不知道新宅子的布局如何呢。”

    “行呀。”李萸应道,看尹皓生兴致挺高,估且陪陪他,谁让他这次帮了大忙。

第154章 辞行

    尹皓生新搬来的这处宅子离李府不远,只隔了一条街,当初李萸的病还没有好,选在此处置宅也是为了让李家人来看望李萸方便。如今李萸好了,因为两人不会留在京城,宅子离李府近些,也便于日后李府帮着照看。

    哪怕住的时间不长,尹皓生也用心布置。宅子本身不大,只有三进,整体风格偏古朴秀丽。宅子里种了许多珍贵的花木,这些花木也不是随意种的,尹皓生曾请教过城隍庙懂阵法的道长,想让宅子更适宜修行者住,连种花木的地方也有特殊的方位。

    身在闹市想要布成有利修行的聚灵阵需要一些好物件当阵眼,这样的物件就是有,各修行的家族门派也都私藏了,少有流出来的,尹皓生最终寻来的物件也只能布一个助屋主身体康健的阵法。

    李萸逛了一圈,也看出阵法的痕迹,想着自己并没有觉得不适,应该不是什么害人的阵法,也没有多问,尹皓生也没有特意提醒。

    逛完之后,两人重回了主院紫一院,尹皓生又领李萸去了院内的一间别院。这样的别院一般是留着给妾室的,尹皓生让人早早收拾了出来,却是为李萸准备。

    “以后你要修行,便可以用这间院子,要怎么布置也随你。我已经让人去寻一些法器,到时候可以在此处布一个聚灵阵。就是以后去了崖州,我也会替你留这么一个院子。”

    “倒是麻烦你了。”

    李萸也知道有聚灵阵修行比较快,却不耐烦布阵,也不耐烦搜寻布阵所需之物,想不到尹皓生竟不怕累,比她这个修行者还讲究。

    她也感叹的同时,又有几分过意不去,她又何尝不知道这样的物件难寻,单看道宫里能跟她打的一个都没有就猜得出。

    像是看出李萸的想法,尹皓生微微一笑。

    “能帮到你,是我最欣慰之事。你我是夫妻,我既有幸成为你的夫君,定然要替你解忧。”

    “世间当夫君的真是吃亏,得做那么多事。”

    “你当人人都如为夫一般?”尹皓生玩笑道。

    李萸抿唇轻笑,没想到尹皓生也是个厚脸皮的。尹皓生看到她笑,默默伸手握住她的手。

    “我虽不济,但也盼着你不为杂事烦心,日日都能欢喜。”

    “你说的我好像日日都爱生气一般。”

    “怎么会,你脾气又不坏,就是有些急,过去了也就好了。比起世间那些心思难测之人,你这般性子要好相处多了。”

    这话夸得李萸挺舒服,她难得露出灿烂的微笑,也让尹皓生多牵了一会儿手。她感觉牵手这事挺多余,又不是站不稳要摔着,何至于要握住手。她也知道夫妻之间总会有一些亲密的动作,以前看别人她总觉得腻味,现在轮到她了,她就只有困惑,也不懂那些情侣从中能感受到什么。

    讨厌倒是不讨厌,也没有多欢喜,甚至感觉行动受阻,要是这会儿她想要跟人动手,还得先把尹皓生甩开。

    对尹皓生来说,只要她不讨厌就是好的,其余都可以慢慢来,两人才刚成亲,之后还有许多时间。唯一遗憾的是,难得今日李萸脾气好,他却不能多牵着她的手一会儿。他们还得再去端王府,这样的日子怎么都得持续七日,好在李萸已经出嫁,倒不必夜夜都去守灵,白天却是要一直去的。

    李萸回家稍作休整后,再去端王府时,身边多了一个汪嬷嬷。总归是主仆一场,汪嬷嬷昨日就想去给李珠上柱香,无奈府里事多,她最终还是留在侯府帮忙搬家。她身份低微,就是去了也只能远远朝着灵堂拜一拜,心意到了便好。

    端王妃停灵七日后下葬,因事发突然,连墓地都是日夜赶工修出来的。哪怕是临时安葬的地方,工匠也不敢有丝毫怠慢。

    卫氏连着去了端王府三日,因身体实在撑不住了才没有再来,李远英兄弟和李萸倒是每日都在,连杨婷玉也是。

    也不知杨婷玉抽什么疯,每次碰面,李萸都能感受到她的敌意。也许是她的敌意太明显,连康儿都感觉到了,才会不管她怎么假笑都不让她抱。换成是她,她也不想让情绪不稳定的人抱。

    开始几日康儿看到李萸就想呆在她身边,她不在的时候还会哭闹,后来稍微好了些,哪怕还是喜欢跟着她但不会非得跟她靠在一起才行。

    待葬礼结束,李萸自不会再往端王府去,康儿也会渐渐把她忘记,如同他早晚有一天会忘记李珠一样。这也没什么可感伤的,人都是这般成长。

    李珠一下葬,李萸就像完成了一件大事,之后李珠的棺木被动,应该是端王过世的时候,到时候她得偷偷过来看看她做的符尸是不是依旧骗过了众人。

    又过了月余,正是六月最热的时节,李萸和尹皓生整日也不怎么出门。李萸怕崖州周边海域真藏着什么修为高深的妖物,尹皓生过去了会有危险,趁他如今有空,帮他巩固一下修为,就算是灵力上不去,武功招式上也能突破一下。

    尹皓生本就聪慧,李萸教他不算废力,哪怕比不上她以前的同门师兄弟,但是尹皓生性子好,就算长了张嘴也不会气人。

    既然都成亲了,不管两人是否符合世人眼中的夫妻形象,至少是比一般人亲密的关系。李萸还是把尹皓生当小弟看,跟以前唯一的差别就是两人晚上要睡在同一张床上。她晚上躺着本来也不是真的在睡着,大部分时间都是在修行,身边多一个人也没什么影响,对那个人来说甚至还有些好处。

    跟在修行者边上多少能得些好处,就像某些长在大能洞府外的草木容易开灵智,她修行运行灵力时,周边的气场赶得上普通的灵地,有利于蕴养尹皓生的身体。尹皓生还跟李萸学了其他,自己都能感觉出他的精神越发好了。

    他原想着还能在家跟李萸继续过几个月不必为任何事烦心的日子,只等着年底去崖州接任县令便好,谁知竟出了岔子。

    崖州发生风灾,县令意外身死,底下百姓隐隐有暴动的迹象,朝廷不得不提前派人接任。尹皓生已经在户部走通了关系,这事一出,他便接到了消息。

    来传消息的人劝他不要这个时候赶去上任,让别人去趟这浑水,等事了了再想办法谋县令之位。再者,琼州也不止崖州一个县,旁人皆不喜去这样的地方任职,他这样的家世足够挑其他县上任。

    尹皓生没有多考虑好声拒绝了来人的好意,仍是坚持想去崖州,哪怕一去就得面对复杂的民情。

    待来人离开,尹皓生又去寻了李萸,把事情大概说明。

    “若是调令下来,怕是这两日就要动身。你是与我同去,还是等那边安稳下来了再走?不如过些日子再走吧,我们怕是得赶路,挺辛苦的。”

    “赶路而已。”李萸不以为意地挥挥手。

    尹皓生大概也知她不怕这些辛苦,也没有太拦着。

    “要是你跟我同去,怕是还得换成男装假装是我的仆从,不然我紧急赴任却带着女眷,终是不妥。”

    “行。”李萸一口答应,甚至还庆幸可以穿男装出门。

    她出嫁后,许多衣裙都以端庄稳重为止,瞧着挺累赘的,她都不爱穿,相比之下,她宁可穿男装。

    第二天一大早,朝廷传了消息,最终还是定了让尹皓生去崖州,隔天就要出发。好在尹皓生提前一天已经在准备东西,剩下的时间正好去侯府和李家辞行。

    安国侯在尹皓生成亲隔天受凉生病后,一直没有好全,他终是承认自己的身体已经不是年轻那时候能让他可劲折腾,这次养病安份了许多,近来跟王氏关系也融洽不少,愿意花时间多陪陪小儿子,对二儿子也多了几分关切。

    知道他要去崖州,他略一深思,也没有劝阻。

    “离远些也好。琼州和周边郡州的守军都有与我关系不错的将领,你若遇着难事,可以寻他们帮忙,不过他们肯不肯帮,我也不能保证。”

    安国侯自知不成器,结交了一大帮朋友,其中真正说得上能共患难的,也没有几个。世上有些事也不看交情,有了结识的由头,再多加一点利益便能坐上同一条船。他不擅长谋划这些,观次子行事,应是有这样的才能的。

    儿子能干,他这当父亲的却不能欢喜,谁让尹皓生是次子,又是白氏女的后人。

    自己的儿子他总归还是疼的,要说他现下最疼爱的还是小儿子。年轻时忽然当了爹,他也不知道要怎么做,只能照着自己父亲的样子当个严父,平常也不过问儿子的起居。要说感情肯定是有的,却比不上现在还能对他撒娇的小儿子。

    他在家里养病的这段日子感觉到了自己已经老去,两个儿子都已经顶替他成为一家之主,只有小儿子还能给他青春未曾走远的错觉。

    次子分家后当家做主是没办法的事,长子想现在就掌家却还早了些,他清楚地发觉长子不再事事听从他。他活着时尚且如此,等他一走,尹皓然又会怎么对他的两个弟弟?他以前不曾考虑这些,总觉得自己还年轻,还有的是时间,但这次的风寒着实让他吃了苦头,他不得不替幼子多考虑一些。

    尹皓生也明显感觉到安国侯的变化,他久未过问侯府的消息,不知他变化的原因,想来当是安国侯终于意识到岁月的无情。也许这种时候他应该留在父亲身边尽孝,可他又停不下自己的脚步,怕一停顿,他再也不能踏上他想走的那条路,再无法收获即将邂逅的风景。

    安国侯也不会留下尹皓生,侯府终不是尹皓生能多停留的地方。

    去安国侯府辞行时,李萸没跟着去,她回李府时,尹皓生倒是跟着。

    自端王妃下葬后,卫氏的身子便一直不好,李老夫人也病了,还好李远英闲在家里可以帮着打理庶务,府里才没出什么纰漏。

    李萸也听说卫氏病了,却不曾过来探望,尹皓生倒是让人送了些药材来。她原以为卫氏是装病,今日过来才发现卫氏是真病了。

    怎么就病了呢?李萸心下不解,卫氏是知道李珠诈死的,李萸一直以为她生病为了表现丧女之痛演的,想不到却是真的。不过卫氏病的倒是不重,见李萸来也有精神跟她说话,就是时不时地要咳嗽几声。

    见过礼后,李萸说明来意,卫氏一听倒有几分不舍。

    “怎么这么快就要去崖州?还想着过些日子去漓县避暑。”

    “你和老夫人还能去避暑吗?”李萸直接问。

    卫氏一想也是,长长叹了口气,说:“今年怕是不能了,也不知以后什么时候还有机会。你们这一去,没有几年也回不来,到时候就是回来怕也是物是人非。”

    “估计远英的孩子都能下地爬了。”她接话道,也不知其他要说什么。

    卫氏听到这个,也打起了几分精神,长女远离了京城此生也不知能否再见,次女也将远行,也只有在跟前的远英她能多看顾着些,要是李远英成亲了早点生个孩子出来,家里也就热闹了。

    “好了,去跟你姨娘辞行吧,她怕是要舍不得。”卫氏也没留着李萸多说话,经李珠一事两人关系亲近了不少,却还是没什么话可聊,那些叮嘱的话,卫氏自知说了也是白说,还是让于姨娘费好口水吧。

    “哦。”

    李萸应了一声,转身刚出了院子便看到了过来的于姨娘。

    听说李萸来了,于姨娘便过来找她,想不到她这么快就从夫人院里出来了。拉着李萸的手,她没有领着李萸去秋水院而是到了花园的亭子里说话。

    “怎么今个儿就过来了,来探病?”

    “不是,来辞行的。”

    “辞行?你们准备去漓县避暑了?也是该去了,今年京城天气特别热。”于姨娘抱怨了一句。

    本来她就是个怕热的,如今院里又住着一个怀着身子比她还怕热的秦娘子,每每听到秦娘子在屋里发小脾气,她好不容易静下的心又烦躁了起来。

第155章 崖州

    “不是去漓县。”李萸说道。

    “这大热天的,你还打算去哪儿?”

    “二郎的官职下来了,是去崖州当县令,明天我们就出发了。”

    于姨娘一听,脸都白了。

    “崖州?那不是流放犯人的地方吗?”

    “对。”李萸淡淡地应道,“我挺想去的。”

    “你……”于姨娘气得恨不得捶她一顿,“崖州是随便去的地方吗?离京城那么远,那里的人又凶恶,要是出点事可怎么好。”

    “你放心,我不会出事。”李萸说道,快速从怀里掏出一块玉佩,塞到还想训她的于姨娘怀里,“这是给你护身用的,要是有什么事,你可以找城隍庙的人帮忙,我跟他们有交情。”

    “我不用,你自己放好。”于姨娘一听能护身,把玉佩塞到李萸怀里,眼睛也跟着红起来,像是要跟她生死别离一般。

    李萸不禁有些头大,又把玉佩塞了回去,说:“就是我刻的,你给我做什么,我厉害着呢。这玉佩防不了的妖邪我都能防。”

    “那就给二郎。”

    于姨娘说着又要推回来,李萸连忙一把拦下,说:“他有,他还有我跟在他身边呢。”

    “你这丫头……”于姨娘捏着玉佩恨恨地骂了她一声,又压低声音嘱咐道:“要是遇事你莫要逞强,躲到二郎后面,让他先上。”

    这岳母也太坑了,李萸腹诽,应道:“你放心,我有数。”

    这话于姨娘可不信,她若是个有数的就不会往崖州那么危险的地方去,早知道她醒过来是这么个浑人,还不如一直傻着,至少人还在跟前她能看着。

    怕于姨娘还要继续说她,李萸借口还要准备行李便匆匆走了,反倒是前头李承德和李远英跟尹皓生说了许久的话。李承德是跟尹皓生说一些外出为官需要注意的事,这些事早晚李远英也得知道,便让他在一旁听着。知道尹皓生已经寻了一个得力的师爷,李承德也放了一半心。

    外出为官可不能少了帮手,不然出什么事,连个能报信的都没有。尹皓生倒不用担心这些,他还有个李萸,连妖邪都不是她的对手,那些罪人她肯定也是不怕的。李承德相信李萸的本事,又怕她太逞能,只得又跟尹皓生说了几句不要激进的话。只要尹皓生稳得住,李萸应该也就能稳住。

    除了这些,最让李承德记挂的就是李萸一走再没有人能帮他驱邪一事,但这事到了年底也许会有转机,他当刑部尚书也有些年头了,也许位置会有变动,至于是升还是贬,得看圣上以后要怎么用他。

    他入仕多年,虽仍抱着赤诚,但也不是不知事的少年,以为光靠赤诚便能立足于朝堂,便能报效国家。李家势单,他本心不愿当什么孤臣,却也不愿与人结成朋党。如今身在要位,他常有如履薄冰之感,要是位置能动一动他也能安心些。

    与怕鬼无关,他是真心为自己和家人的前途考量。

    尹皓生被派去崖州当县令的消息很快小范围传开了,为他可惜的有,幸灾乐祸的也有。这样的事在京城不算少见,端王妃年纪轻轻就过世都比这个离奇,别人议论了几句便丢开了。

    宫中,景宣帝也正盯着尹皓生的调令,似在考虑些什么。屋内安静,连香炉中飘荡的烟都不敢随意飘动,像生怕扰了圣驾。

    “事情都处理干净了吧?”他淡淡问了一句,低沉的声音在空旷的宫殿中传得老远。

    “陛下放心,都处理好了。”角落里有人答道。

    “既然他们想去崖州便去,正好帮着收尾。”

    “陛下英明。”角落那人恭敬地说。

    景宣帝戏谑地扯了一下嘴角,手指轻抚着挂在腰间的白玉葫芦。

    “去忙你的吧。”

    “是。”

    屋内很快恢复了安静,就像从来不曾有人的声音出现过。景宣帝握了握白玉葫芦,脸上的笑容又深厚了些。

    “换来换去又有什么用,不过为我儿所用。”

    那幽深宫中的算计,李萸等人还从知晓,也不关心。

    出门的行李都有下人帮着收拾,尹皓生趁夜另又整理了一些东西,问李萸能不能放在她的法器里,李萸痛快答应了,也没有问是什么。

    隔天天没亮,两人带着几个仆从出了门,到了城门还有同行的几位大人,俱是简装出行。

    尹皓生以前也曾骑马出行,却是头一次骑马赶路,夜里下马车时,人都有些站不稳。同行的大人有一位显然也是头一次经历这样的事,与他也是一样的反应,两人对看时颇有几分惺惺相惜,再看其他人尤其是带着不厚道笑容的人时,两人表情都透着冷淡的礼貌。

    李萸也属于看笑话的人,尹皓生却不敢对她有什么抱怨,只敢好奇地问上一句。

    “想不到你也习惯骑马赶路,我还以为你们修行者都用飞的。”

    “骑马的次数是不多。”

    “那你大腿不疼?”

    李萸闻言露出欠扁的笑,说:“你可以试试用灵力强化身体的某一处,那里就不会那么容易受伤了。”

    “你怎么不早说?”

    “我以为聪明如你能自己发现呢。”

    尹皓生可不觉得李萸真觉得他能自己发现,她早就等着看他笑话呢。无奈地长叹一口气,他看到李萸嚣张的笑容,却一点也气不起来,甚至还觉得她这样有几分可爱。唉,自家娘子设了套,他除了钻还能怎么着。

    一行人走的是官道,白天除了最热的一个时辰歇一歇,其余时间都在赶路,赶到琼州府时已经是七天后。每个人都瘦了一圈,甚至有被晒脱皮了的,也只有李萸半点事没有,在一行人中白得出众,若不是他们一同从京城出发,旁人都要怀疑她是贪玩混进来的纨绔公子。

    琼州府的府城内热闹非凡,倒是不见经历过风灾的惨状。街上的商铺卖什么的都有,大部分东西都比京城便宜,一些长着金发碧眼的番邦人在街上自在走动,少有人向他们投去好奇的目光,像是已经司空见惯。

    尹皓生在京城也见过番邦人,还曾与他们交流过学问,互相学过对方的语言。若不是现在有公务在身,他也许会上前跟他们攀谈几句。

    “想不到琼州还挺繁华。”队伍中年轻些的常大人说道。

    “府城总是要热闹些,底下各县就不见得了。”另一位年纪最长的刘大人说。

    因崖州传来的的消息提及了百姓暴动,圣上才派了两位监察使与尹皓生一同前来。两人在路上也吃了不少苦头,这会儿看到琼州还算繁华,总算放心了些,却也不敢松懈。他们来是为了查崖州县县令一事,琼州知府上的折子里说崖州县县令为了风灾受害百姓奔波操劳而忽然病故,但圣上收到密报,似乎崖州县县令之死另有蹊跷。

    琼州府有八个县,每年税收这八个县就没有收齐过。这也不是本朝才开始的,琼州常有风灾,就算气候适宜,可播种两季甚至三季水稻,收不上来种再多也没用。那些出产最多的海产品又极难保存,也卖不出价,没法折算成赋税。

    圣上本也没放在心上,天下赋税收不齐的州府也不止琼州一处。琼州本就是贫苦之地,不然也不会成为流放之所。但琼州的府城又着实繁华,甚至传言有一些海商已经富可敌国。圣上心中有疑,这才趁这次的事派了刘常两位大人来。

    既到了府城,一行人也没有故意隐匿身份,尹皓生还得去知府衙门报到,再去崖州上任。

    琼州的知府姓郑,已经过了知天命的年纪,如无意外他会在琼州一直干到致仕。景朝各州省的知府一般是五年一任,顶多连任一年就得挪位,免得各知府经营太过。许多官员外放到地方为官,都是来刷一下履历,回京后能更进一步,也有的是被人排挤在京中没有更好的出路只能外放。

    还有一些是到了年纪知道在朝中不会有太大的提升,便想要外放为官。一般外放的官员比京官油水足,他们也想在自己致仕前捞上一笔。如果是这样年纪大了的官员,结束任期回京也不好安排职务,吏部也会酌情让他们多留几任,让他们在任上致仕。

    郑知府现下还在第一任任期内,但上任知府和他都与内阁大臣夏大学士交好,有对方调职前的提点,在琼州一地,他也算经营颇深。圣上也考虑到了这一点,才派了刘常两位大人来。

    常大人蒙荫入官场才三年,家中伯父是执掌一方军务的常大将军,这三年他任的都是一些闲职,外派来崖州当监察使还是他头一次正经差事。刘大人则是科举入仕,跟常大人一比算是官场的老油条了,他的座师是内阁大臣史大学士。

    夏史两位大学士不和,在朝中不是什么秘密,两派的人常在早朝上斗的跟乌眼鸡似的。吏部的官员先前劝尹皓生放弃崖州知县一位,也是怕他卷入两人的争斗之中。尹皓生倒是不怕,他知道琼州繁华,这样繁华又赋税欠收的地方也不止一处,也不是每一处都是夏大学士一派的人占着高位,里面也有史大学士的人。

    要是这事捅穿了底,两边都落不着好。就是常家这位犯愣捅了出去,与尹皓生也没有妨碍。

    在琼州的八个县中,崖州是最贫困的,当地土地贫瘠,对作物有利的气候优势无处显现,历年来只能种些苎麻织布当税。麻布卖不上价,当地百姓劳苦一年却没个吃饱的时候。崖州又与琼州隔着海湾往来不便,只有一些大商号偶尔会停靠在崖州狭小的口崖上,跟当地做些买卖。

    这样一个地方极容易被忽视孤立,就是努力也干不出成绩,想捞油水倒不是没有办法,却是得踩着别人的尸骨。

    先前那位葛县令据传就不是什么清廉的,当地百姓受他剥削已久,都盼着早点换别人来。今年本是葛县令任期最后一年,既然前面都忍下来了,没道理在最后一年忽然发难。尹皓生不信什么为受灾百姓葛县令病故的说法,但要说是百姓发难,他也不信。

    跟琼州其他县城一样,崖州底下有专门安置流放犯人的罪村。这些流放的犯人是来服刑吃苦的,官府也不可能分给他们肥沃的土地,一般都是选一二环境不佳的地方改为专门容纳罪人的罪村。崖州本就贫瘠,底下九个村子,有六个是罪村,是琼州罪村最多的县城。

    不管多凶恶的罪犯,一进了罪村都得乖乖服软,官吏随意打骂他们还算是好的,就是打杀了也没有人过问。罪村的人都不准进入县城,要交的赋税也比良民高,在律法上受更严苛的限制。

    按律罪民三代之后可以搬到良民村,甚至可以离开崖州,但离开崖州要么坐般要么翻越瘴气横生的石岭;一个要钱,一个要命。在罪村呆了三代交着高额赋税习惯逆来顺受的百姓,既没有钱又胆小怯懦,很少有能离开崖州的。甚至连搬去良民村的都很少,就怕去了受排挤,良民村也的确不欢迎罪民移居。

    一些家底丰厚又跟县令走通关系的罪民在崖州的日子倒是能好过些,但是流放之后连着三代被庇护的几乎没有。连帝位都不能保证能传几代,何况是身负罪名的人家,不早早被家族划清界线就算不错了。就算前面能凭着些许情份得到助力,这样的情份又能持续几代。

    尹皓生选了崖州当县令,一来是看中当地跟外面少有联系,也就不必跟京中有太多牵扯;二来是白家人被流放到崖州,他想看看他们过得如何。也不是打算给白家太多庇护,或得跟他们走动,有些事做了反而有反效果。只要他在崖州,不用他说什么,白家人的日子就能好过些,前提是白家人还有存活下来的。

    崖州生存不易,罪民能在当地好好活着更是艰难。

第156章 蹊跷

    到衙门通传一声后,很快便有位姓倪的书吏出来领他们进去。

    倪书吏瞧着三十出头,从言行举止看得出出身不差,就是黑了些。哪怕跟一些差役比,他还不算太黑,却让他生生跟“文雅书生”的称呼无缘。一行人一边走,一边聊了起来。

    “郑知府正跟其他大人商量风灾善后之事,要过一会儿才能见几位。”

    “上次风灾琼州受灾的县镇多吗?如今崖州怎么样了?”

    “崖州如今由马县尉处理灾情,上次风灾琼州所有县镇均有受灾,其中以崖州最为严重。到现在为止,还有一千多人下落不明。”

    “这么多!”常大人不由有些吃惊。

    他久居内陆,不曾遇过风灾,只听人提过。据说风灾过境,摧枯拉朽,所到之处皆损失惨重,但一次损失上千人还是出乎意料。别说常大人吃惊,就连查过崖州资料的尹皓生也不敢相信。

    崖州报到户部的总人口不足两万,大约一万七千左右。一般地方报上来的人口数都有水分,多报几千人是常有的事,这样一算崖州总人口估计才一万出头,这一下子少了一千,算得上损失重大。

    倪书吏也没觉得常大人少见多怪,叹了一口气说:“这次的风灾着实诡异。前几年风灾过境前总会有天象异变,百姓有了准备知道该去怎么样的地方躲避,因风灾丧命的有可没有那么多。这么说吧,去年一年琼州府因风灾过世的总人数也不过几百,这次单崖州一地就死了上千人,可见灾情之凶恶。”

    说到这里,倪书吏皱了皱眉,似有什么隐情不好多言。

    “一个崖州都死了这么多人,琼州一府岂不是都要近万了?”常大人简单算了算惊呼道。

    “也不是这么算的,”倪书吏有些尴尬地解释道,“这次风灾崖州直面风口,受灾才会这么严重。”

    “那其他各县死了多少人?”

    “加起来也有上百人。”

    “啊?”常大人显然没想到数字会这么少。

    其实跟往年相比,这次风灾其他县城伤亡已经算多了,但有个死亡人数多的不像话的崖州在,这一比就显得还好。倪书吏不好明说的是,崖州这次死难的百姓基本都是死不见尸,而县里的伤员跟其他县城相比数目相差不大,就显得死亡人数多的尤其夸张,甚至透着诡异。

    里面还有一个死不见尸的便是葛县令,这也是他们现下最头痛的地方。

    常大人还想细问,就听外面传来脚步。一个小吏快步进屋,行过礼后说是郑知府请几位大人进去。尹皓生等人站起了身,当了好长一段时间背景板的李萸也正准备跟他们离开,却见其他人的随从都没有动,不由停下了脚步。

    看来是没他们什么事了,李萸暗想,等他们走后,她就拿了一个放在果盘里不曾见过的果子吃了起来。长青本想劝阻,却没来得及,只得由着她去。其他人朝她看了一眼,倒没有太意外。

    李萸一路都比较沉默,不像长青还会跟其他人的随从聊天寒暄,互通有无。其他随从本没有注意到她,直到她越来越白,不对,是他们越来越黑。

    一行人中,常大人跟他的随从武功不低,两人看得出李萸的身手不简单,只看她骑马的利落劲就知道。两人暗暗猜测李萸是尹皓生底下的高手,特意请来护他周全的。安国侯府好歹是武勋出身,手下总得有几个能用的人。

    就是安国侯府没有,白家说不定有。当年白家也是京中大族,就是一朝败落总也有底子在,有人猜这些人手如今都跟了尹皓生。不过白家出事时,尹皓生年纪还小,白氏又马上病倒了,更多的人对这样的猜测不屑一顾。

    不管是什么出身,李萸是高手这一点总没有错,高手都有些古怪脾气,她能一路老老实实地当个仆从已经算好的了,现在不过是吃个果子,他们哪里敢说什么,连尹皓生最得用的长青都没有多说一句。

    李萸哪怕现在不用时时吃东西,胃口却不算坏,许是前阵子的饥饿感给她留下太深刻的印象,看到有能吃的她总忍不住吃上一口,如果可以她还想光盘,看到有食物白白放着她就难受。果盘上摆着的水果除了李萸刚刚吃的,其他的她都认得,在京城却很少吃到,比如荔枝。

    她并不爱太甜的果子,却不讨厌荔枝,把整盘水果里的荔枝都挑出来吃完后,她抬眼扫向偷眼打量的人,继续乖乖地在边上站好,想着尹皓生什么时候能回来,能不能让人去街上买些荔枝来。

    尹皓生那边结束得也挺快,一行人入内寒暄了没几句,郑知府和刘大人说话就开始阴阳怪气,底下的人也渐渐不敢吱声。

    不过吵归吵,他们都记得要处理正事。崖州的事务紧急,郑知府想让尹皓生早些上任,正好明天早上有一趟去崖州的商船,他们可以搭船顺路过去,要是错过了这一趟又得等上五天,赶上天气有变,说不定五天又五天。

    除了商船,如有急事也可以雇客船去崖州,但客船没有商船稳当,尤其是在风灾过后,一般人还是更追求安全。

    尹皓生也想早些赶过去,自然不会推脱,刘大人和常大人两人却有些迟疑。要是两人都去了崖州呆着,琼州府这边的情况就无从查起。商量之后,刘大人让常大人跟着尹皓生去崖州,自己留下来跟郑知府这只老狐狸周旋。

    赶了几天的路,总算是到了琼州,他们可以安心地睡一觉,又不能完全松懈下来。崖州往来琼州府不便,有些东西需要琼州府补齐,有些消息也要打听。

    时间有限,尹皓生能打听到的消息也不多,第二天一早便匆匆去了码头。

    码头上停靠着不少海船,有几艘挂着鲜明旗帜的是番邦商人的船。跟他们的船一比,去崖州的商船像是长辈面前的孩子。

    他们准备坐的商船是当地一家商号的,负责此次货运的冯大掌柜听说尹皓生是崖州即将上任的县令,家族也不弱,就存着交好的心思,在他们上船后颇为殷勤。

    与这样的人物周旋自不用尹皓生亲自出马,长青去就行,尹皓生陪着李萸在船舱吃水果,常大人也在。

    常大人比尹皓生大不了几岁,两人在京城曾经见过,还有一个共同的熟人龙旭臣。常大人跟龙旭臣认得,是因为龙旭臣当武将的二哥,武将间虽也有派系,但龙家地位特殊,一向不跟任何一方特别亲近,两边都有玩得来的人,有时还会充和事佬帮着调停一些小冲突。

    常大人脾气冲,以前没少跟人打架,跟龙二郎也是不打不相识,也喜欢龙旭臣的性子,还曾动过心思想让龙旭臣入常家麾下。可惜龙旭臣心中只有修行,常大人还等着他哪天想通,如今他都成了半个文官也不见龙旭臣改了心思,也不知还能不能等到那一天。

    路上有刘大人在,又要赶路,常大人跟尹皓生也没有多聊,这会儿倒是自在多了。

    “我看崖州的事蹊跷得很,老弟你补了这么个缺也是倒霉。”常大人直言道。

    尹皓生淡淡一笑,说:“总归也没有别的什么好去处,崖州至少还清静些。”

    “这穷山恶水的,也亏你呆得住。”

    “想要去比京城繁华的地方是不能的,能过得去就好。”

    “你倒是想得开。不过这次崖州的灾情我看并不简单,就算强风行进路线不定,也没有只对着崖州一个地方吹的。”

    “听着是有些怪异。”

    “有人还听街上的人在传,说是崖州此次受灾跟前任县令有关。”

    “哦?”尹皓生好奇地看向常大人,这个消息他倒是还不曾听说。

    常大人也没有卖关子,说道:“好像是说葛县令冲撞了海神,才招来了报复。”

    李萸一听这话就专注了起来,她可不信有什么海神,大约是有龙族或者其他水族作怪。此次风灾已经伤及了千条人命,算是大的罪过,她可以放心出手。

    尹皓生一听,也在想这些。当初他跟李萸说海怪之类的,是为了哄她来崖州,他倒是没想到海里真的会有什么水怪,要是怪物这么常见,当初他也不会陪着龙旭臣一次次扑空。

    “你们不会是真信了吧?”常大人忽地问,看尹皓生从认真到茫然的样子,不由大笑起来。

    “怪不得你能跟龙三郎成为好友,他也是遇着什么事就往玄异方面想。”

    尹皓生也跟着笑了笑,说:“这种事怎么说得准。既然他的家学渊源如此,又见识过真正的高人出手,遇事定是会想到旁人想不到的那些。我听他说的多了,也就信了。”

    “平日不做亏心事,夜半敲门心不惊,我就不信能偏巧遇上这样的事。”他不以为然地说道,感觉有人看了他一眼,用余光看去时却没发现什么人正在看他。

    李萸吃着荔枝,漫不经心地听着两人说话,这几天见过的几位大人身上的气息都差不多,也没见这位常大人气场比旁人干净许多,他哪里来的自信说没做过亏心事。

    她又瞟了一眼尹皓生,以前她就有点看不清尹皓生这个人,主要是他当初把草编的法器扔向她时给她的印象太坏了。后来来往多了,两人有了牵扯,又有婚约在身,她更没法看清,却相信尹皓生怎么都比一般人良善些。

    她的眼光总不会太差,世上应也没有那么多臭鱼。臭鱼有修为,又有家传的宝物遮掩,她没法看穿也不奇怪,尹皓生就是一个普通人,顶多隐藏些许心思。

    就是他以前藏着的心意,也不是无迹可寻,只怪她当时初回这个世界忙着恢复修为没有注意到。也是她没有意识她这么强大,男妖能看上她,普通男人也能。如今两人已经成亲,这结果不算坏,一想到以后所有杂事有尹皓生帮着处理,她还是挺开心的。

    商船行了大半天,在日坠西方之前到了崖州码头。只看码头上的黄泥房子,以及一眼望去没几间周全楼房的大街,就看得出崖州的贫困。已经过了中午最晒的时候,街上仍没有什么人,码头处倒是聚焦着不少晒得黝黑的汉子,一看到有人下船就睁着发亮的眼睛默默盯着,希望能有人雇他们搬运东西。

    一般商户都有用熟的劳力,货运之事还是交由熟人比较用心,但每次来船总会有一些散客说不定会请些苦力。在码头呆得久了,他们也认得往来商号的一些掌柜,一眼就看出尹皓生等人面生像是新来的。

    “贵人,要搬东西吗?”有个脚夫大着胆子上前问。

    他说话时带着浓重的口音,长青一时没有听清,猜测是那个意思,便挥了挥手。

    “不用。”

    商船上大掌柜的怕他们被不长眼的冲撞,还特意上前护在他们身侧,说是要亲自护送他们去衙门。尹皓生也承他的情,他日若是要在崖州好好经营,跟这些商户打好关系总没有错。

    码头离崖州县衙还有一段路,大掌柜雇了马车。沿途路况都不怎么好,走了两刻钟后路才平坦些,街道两旁也有了热闹的景象。尹皓生粗粗看了几眼,倒没有说什么。

    相比于码头初看到房屋,崖州县衙修的还算气派,不过刚经历过风灾,屋顶上少了好些瓦片。尹皓生等人到时,正有几个差役盯着匠人在修着,大约是想赶在新县令到来前把衙门修好。

    “洪头,新来的大人为人怎么样呀?”那匠人在屋顶上问。

    底下盯着的人中,有一红脸大汉瓮声瓮气应道:“我哪个知道呢?连名字都还没有听说咛。”

    正领着几位大人入内的差役小黑一听,连忙出声提醒:“洪头,新的县令大人来了。”

    洪捕头一听吓得从原地站了起来,差点撞到他受伤的脚,正修屋顶的匠人也差点没稳住。他们好奇地看向小黑身后的一行人,其中有个生得特别威武挺拔的,一看就不是普通人。

第157章 邪气

    “县令大人。”洪捕头连忙跷着脚上前行礼,他先几日在救灾时受了伤,不然今日也不会呆在县衙内监工。

    小黑无奈地一皱眉,小声提醒:“错了,县令大人是这位……”

    他挤了挤眼,示意洪捕头看向常大人身边的尹皓生。洪捕头再一看,也觉出尹皓生的不同来,哪怕文质彬彬的不比边上那位大人威风,周身的气派却不曾输。

    “大人。”洪捕头赶紧补了一个礼,额头冒出了一层细汗。

    “我姓尹,初来崖州还有许多不熟悉的地方,底下的事还得你们多费心。”

    “不敢不敢。”洪捕头连声道,面皮有些发红,想不到这新来的大人竟然有这般好的脾气,跟前头那位全然不一样。

    没一会儿,县衙内的人都知道新的县令来了,纷纷出来见礼。在一阵喧闹中,尹皓生听到有哭嚷声从后衙传来,正纳闷着,洪捕头就替他解了惑。

    “是葛县令家的人。”

    葛县令一家就住在后衙,他的家人还不曾离开,一听说新来的县令到了就哭哭啼啼地出来嚷着要让他做主。

    洪捕头提到葛县令家人时面上有些尴尬,尹皓生初时还不知道原因,等看到出来一群女人后,他隐约猜到了。常大人原本并不打算出声,毕竟这儿是崖州县衙,是尹皓生的地盘,这会儿看到这么多艳丽女子却不禁感叹一声。

    “哟呵,看不出来呀。”

    葛县令都要致仕了,出来的女子中有几个的年纪都能当他孙女,也亏他下得了手。

    “里面哪位是葛夫人?”尹皓生问洪捕头。

    洪捕头显然见过葛夫人,看了一圈后,就指了指走在最后面一位头发花白的妇人。

    “那位就是葛夫人。”

    如果洪捕头不说,其他人还当她是葛县令家里的婆子,在场其他女子哪个穿的不比她鲜亮,除了李萸。她们不信葛县令就这么死了,也不肯服丧,葛夫人也没法置办丧仪。家里库房的钥匙在葛县令身上,他不在,她不敢擅动那些东西。

    听到洪捕头提到她,葛夫人有些畏惧地缩了缩脖子,停下了脚步不敢上前来。反倒有个长相明艳的女子站了出来,挤到前面直勾勾地盯着尹皓生。

    “大人,有什么事跟奴家说也是不一样的,姐姐向来不管事,老爷的事她都不知道。”

    尹皓生倒是打量了她一眼,正色问:“你是奴藉还是罪藉?”

    这话一出,女子的脸色就有些变了。

    律法明言罪藉女子不能为妾为奴,就是怕有人用这样的手段躲避苦役。但真到了天高皇帝远的流放之地,许多事律法也管不着。一般稍有姿色的女子到了这儿都会被人收用,她们的家人也不敢管。

    县衙内一时安静了下来,可见在场的人都知道这几个女子的出身有问题,甚至有些人家里还有类似的女子。

    “把她们先关起来。”尹皓生命令道。

    “是。”

    洪捕头哪怕有几分迟疑,却不敢违抗尹皓生的命令,心下暗想,这位新来的县令倒是跟他面上看起来不同,是个狠得下心的。

    “多可惜呀。”常大人出声感概了一句,朝尹皓生看了一眼。

    尹皓生目光一转,肃着脸却不搭话,反倒走向葛夫人前面拱了拱手。

    “葛夫人,晚辈姓尹,是新来的县令,不知贵府如今是个什么章程,可有在下能帮得上忙的?”

    “啊?”葛夫人垂着目光,不敢跟他对视,更不敢跟他说话。

    这种时候还是需要有女眷在,尹皓生有些可惜李萸现在还是男装打扮,却又想就是李萸现在以他夫人的身份跟葛夫人来往,也套不出什么话来,还会被葛夫人这怯懦的性子气着。

    尹皓生已经算是有耐心的人,却也不知要怎么问葛夫人,正好听到新县令到来消息的马县尉匆匆赶来,尹皓生便先跟马县尉见礼。

    马县尉是崖州本地人,据说祖上意外流落到崖州,娶了当地女子后在这儿安家,渐渐成了大族;也有人说他祖上是罪民的,都是百年前的事也没有人确定。

    崖州贫困,文教不兴,这几十年来只出了几名举人,并没有进士。马县尉就是举士出身,也是因为有了功名在身,他才有资格担任县尉一职。他生的矮胖,年纪约有四十出头,却还没有留须,瞧着就有几分世故油滑。

    “不知县令今日就到了,不曾到码头相迎,还请县令恕罪。”

    “马县尉言重,这几天崖州的事有劳马县尉了。”

    “不敢称累,马某不过是做好份内事罢了。”马县尉说着便看清了衙内的情形,倒没有说那些女子,而是看向边上站着修补屋顶的工匠,“屋顶都修缮妥当了吗?县令大人已到,晚上就得住进来。”

    “还差几处,很快就好了。”工匠小心应道。

    马县尉不甚满意地皱了皱眉,又转头跟尹皓生解释道:“前些日子的风灾远超往年,连县衙的瓦片都被卷走不少,县里也有许多房屋倒塌。”

    “说到这个,我正有几件事想请马县尉解答。”

    “不敢,大人请说。”马县尉一边说着一边请尹皓生入内就坐,还朝其他人瞪了一眼,显然是在怪他们没个眼力劲,大人来了这么久竟连一杯茶都没上。

    李萸跟着一行人入内,站在尹皓生身后听他们说话,目光微微沉着,似在忍耐着什么。

    尹皓生落座后,便问起了风灾的事,除了遇难百姓的人数,他还问起了房屋受损情况。码头到县衙的路上,他也略微看了县城里的房屋,虽有损坏,但看起来并不严重,至少跟琼州府的情况相差不大。

    为何房屋受损情况相差不多,死伤人数却天差地别?

    尹皓生心下疑惑,马县尉也不知要怎么解释。

    “这次风灾发生毫无预兆,许多在农地中劳作或者出海的百姓来不及躲避因此蒙难。”

    如果是海上风灾发生的确无处可躲,但是在田间劳作,看到起风总该有时间找到妥当地方躲避。崖州也不是第一次遭遇风灾,本地百姓不可能不知道这些。

    “葛县令当时身在何处?”尹皓生问。

    马县尉的表情更加微妙,抿了抿唇说:“葛县令心系百姓,当时正好在田间视察田地产出。”

    “陪他一块儿去的差役可有生还?”

    “都遇难了。”马县尉说着就垂下头叹息道:“他们有些家中还有八十岁的老母和刚出生的幼儿,如今这人一走,还不知以后的日子要怎么过。葛县令家里也艰难,他的两个儿子在老家求学,不曾跟葛县令到任上来,葛县令出事后,我们派人传了信去,就不知他们几时能到。

    大人刚刚也看见了,葛县令的家眷还在县衙后院住着,照理如今葛县令人不在了,她们得搬出去才是,可是葛夫人一介女流,住到外面着实不便。”

    “我看县衙后院颇大,收拾个院子出来的安置葛县令的家人不是问题。正好我匆匆上任,家眷仆从还在路上,一时也占不了多大的地方。”尹皓生很是好说话,像是真的体谅葛县令的难处。

    马县尉夸了尹皓生心善,又说起葛县令有多兢兢业业,一时把话题从风灾一事上移了开去。尹皓生也不急,左右他也不信马县尉能有几句实话,不过是看看他的态度。如今看来,葛县令之死的确有些蹊跷。

    众人聊到掌灯时分便散了。县衙后院面积不小,有好几个院子,尹皓生和常大人各选了一个先住下来。

    在葛县令上任之前,县衙后院还没有这么大,是葛县令嫌后院太小不够住,又不想外出置办院子才会改建。葛县令终是觉得崖州多恶民,只有住在县衙才安全,平常也不怎么离开县城,要说他出事那日是去了田间视察,尹皓生怎么也不信。

    如今换了新县令,底下差役都想在尹皓生面前卖个好,有些事就是马县尉不说,其他人也会说。马县尉事先倒是跟他们都说过别乱说话,但长青惯会跟人打交道,很快就打听出不少事。

    就在他在外面忙活的时候,用过晚饭的尹皓生跟李萸也在屋内说话。

    “阿萸,你是不是有话要说?”

    尹皓生见李萸有些沉默,初时还以为她是看到崖州百姓生活的艰难心中有感,细想想应该不是这个原因,李萸的心思没这么细腻。

    “我擅长跟人打架,但有些费脑子的事不是我的强项。”李萸直言,然后见尹皓生竟然默认了,心下又有点郁闷。

    尹皓生倒也知机,马上补了一句:“你有的长处强过旁人许多,就是有些不擅长的,也不奇怪。要是你样样出众,旁人岂不是没法活了。”

    李萸心下立时舒坦了,继续说道:“我进了崖州后,就觉得此地气息不对,像是有邪气,说不定这次崖州百姓死难这么多,跟妖邪有关。这股邪气中,好像还有我熟悉的气息,不过我也不是很确定,似有什么东西在隐匿这些气息。

    等到晚上,我会请小范爷来问问,若那些人真的死于风灾,魂魄总该在的。要是有其他原因,地府也得留心。”

    “有劳你了。”尹皓生说道。

    “若事情真的牵扯到玄异,辛苦的是你们才是。”

    “都是为了黎民。”

    李萸挑了挑眉,没有接话。她为的却不是黎民,而是她的道,既然有妖邪在她眼前作恶,她自不会姑息,可惜她不懂如何寻找根源,一时也找不到该向谁动手,只能先按捺着火气。

    天一黑,白日阳光带来的灼人暑气便被海上吹来的风卷走了。风中有海水的味道,像是从大海深处涌上来的叹息,带着让人沉浸的凉爽。

    尹皓生暂时入住在县衙西院,那里原本住着葛县令带来的张师爷一家。张师爷是北方人不习惯崖州的气候,好不容易熬到葛县令快要致仕,他受葛县令举荐已经去葛县令一好友那里继续当差,也算是进了一步。他离开时还颇有几分不好意思,怕今年再有风灾时葛县令一人处理不来,却没想到这次的风灾把葛县令也卷走了。

    也是因为他不在此处,后续的一些事才没有人处理,只有马县尉帮着遮掩一二。

    因已经没有人住,这间西院很快就收拾了出来让尹皓生住了进去。常大人住进了北院,跟西院相隔不远,院中原先住的是葛县令的姬妾,她们现在就被关了起来,院中只剩下一些粗使下人。常大人见正好有间空房,就住了进去,院里其他房间的东西也没怎么让人收拾。

    那些女子的屋子里也没有多少贵重物品,对她们来说,能从罪村日夜劳作却食不果腹的日子里解脱出来就已经是一种幸福,她们也挺珍惜这样的机会。虽说偶尔也会为了争风吃醋闹点小事,却不敢惹县衙的人,就连没什么存在感的葛夫人她们也不敢招惹。

    哪怕葛夫人没什么主见,事事都听葛大人的,但想要对付她们也就是一句话的事,她们以后也不可能跟葛大人离开崖州,何苦得罪了她事后被清算。

    白天常大人开口为她们说过话,想来是打算比她们嘴里打听事情。葛县令之死的真相是常大人要查的事,尹皓生作为县令主要职责还是治理好崖州,让崖州的百姓早日从灾情中走出来恢复正常的生活。

    若此事跟妖邪扯了上关系,他免不了也是要跟着查一查,谁知这妖会不会心血来潮再次来崖州作乱呢。

    李萸先前帮了小范爷的忙,得了能与小范爷联络的符。夜里趁着院中其他人都歇下后,她烧化了符,请了小范爷前来。

    小范爷约摸在忙,在符纸消失后又过了一刻钟他才从地底冒出来。

    “你这是来了崖州了?”小范爷现身后问,又瞥了一眼李萸身后站着的尹皓生。

    尹皓生并不能看到小范爷出现,看着李萸一直站着不动不知她是否请神成功了,也不敢出声打扰。

    “是,跟我夫君来的。”李萸忽地说。

    尹皓生嘴角一扬,哪怕看不到,也朝着李萸身前的位置施了一礼。

第158章 开门太慢

    小范爷向尹皓生还礼,跟李萸说:“你竟然成亲了?怎么也不发帖子来,莫不是以为我们出不起礼?”

    “没有你们能喝的酒。再说了你若送礼我还得还礼,谁知道你几时娶亲,这礼都不知道要怎么还。”

    “你这小丫头竟还知道还礼?”小范爷笑了一声,漆黑的脸越发吓人,好在眼前的李萸不是那等胆小的,甚至还敢跟他玩笑,不过她叫他肯定不是为了把她的夫君介绍给他认识。

    “你叫我上来是为了什么事?”小范爷问。

    “不久前崖州风灾,上千人丧命。我观此地有邪气滞留,觉得事有蹊跷,才请你上来打听消息。”

    “你等着,我下去帮你问问。”

    崖州不是小范爷管辖的地界,他不知此地情况只能下去问问本地的白无常。又过了一刻钟,他再次从地下钻出来,脸上的黑气越发重了。

    “地府没查到这些人的魂魄,似乎已经都消散了。”

    地府只有追查人的魂魄是否还在的手段,偶尔会有误差,但不可能存在上千人的误差。

    “所以是有人在此处用邪术害人?还是有妖邪出没?”李萸问。

    “这事只能靠你们去查,我也会帮着打听。想要做成这样的事,一般人可不行,妖邪就更少见了。”

    “不一般的似乎有点多。”李萸淡淡地说。

    她想到槐村一事还有偷龙蛋的人,如今又添了崖州的怪事,不禁有些头疼。这个世界的修士不是已经都挺普通,哪里冒出了这么些人来,还闹出这么些事。他们的精力不会是都花在闹事上了吧,有这功夫闭关不好吗?

    既然确定了与邪术有关,自然要通知道宫的人。琼州府也有道宫,是海神庙的庙主管着,底下能用的人不多,一向只能接点小活。海神庙庙主的本事倒是不差,就是年事已高,自从前些年与一厉鬼斗法闪了腰后,很少接活帮人办事。

    李萸也不知道琼州府道宫的情况,还是小范爷帮着托梦联系的。之后几天,因为也没有商船过来,她也不知对方到底是来还是不来,她也不是坐着等人的性子,转天就在崖州走了个遍。尹皓生也有许多事要做,对李萸的行动也不阻拦,顶多说声出门小心。

    李萸觉得自己还挺小心的,没有一到了崖州就往水里钻,等转了几天发现商船来了道宫的人却没来后,她才找了一步僻静地方跳了海。

    她在附近山上都走过,都发现了邪气的痕迹,还有很多世间常见的怨力,人有七情六欲,有人的地方留有怨力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怪就怪在这些怨力跟邪气浸染在了一起。李萸总觉得在哪儿看过类似的东西,一时却想不起来了。

    理论没有学好,记忆力还不行,该来打杂的小弟也没有来,她钻入冰凉的大海之中,朝着深处游去,且看看这一带有没有藏着什么能让她心情好的东西。

    海底幽静无垠,身在其中,有时会被眼前的黑暗吸引,仿佛自己生在这里也长在这里,外面那个有光亮的世界才是虚假。四周一片幽深,无从分辨方向,也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将去何方。偶尔的迷失会让人恍神,想就这么沉溺于黑暗中,与幽深融为一体。这样的恍惚只是一瞬,残存的本能会将人摇醒。

    也有一些人从来看不到四周的黑暗,她只看到黑暗中的挑战。

    挥一挥手,李萸破开隐于眼前简单的法阵,原本漆黑的视线被暖色的点点光芒照亮。她朝前一步,看着眼前被珊瑚装点的洞府,朝里面报了名号。

    “隐门李萸,前来拜会。”

    清亮的声音震得四周海水涌动,光芒映照之处依旧是宁静祥和模样,远处却有鱼儿惊慌逃窜。

    李萸站了约一刻钟,不见有人来应门,不由啧了一声。她也知不一定是这洞府的主人不爱理人,可能是正好没在也可能闭关中,就是兴致勃勃地来了走了个空,未免有些遗憾。

    正在她转身要走时,她好似又听到里面传来了动静,她便停下了脚步,目不转睛地盯着洞府的大门。就这么等呀等,也不知过了多久,门还是没有开。

    “啊唏!”李萸抱着双臂翻着白眼,要不是出于礼貌,她真想把门给踹了。

    微一皱眉,她侧过身子看向来时的方向,不多时,一个身影在她面前凝实。李萸瞟了一眼,发现还是熟人。

    “湍杞道人,你怎么过来了?”

    “李大师?”

    湍杞道人看到李萸也有几分意外,看她在海底不受任何影响,不由庆幸当初跟李萸打斗时没想过把她拖进水里用水族的优势压制她,她根本就不怕水。

    “李大师莫不是发现崖州的异象?”湍杞道人想到什么,不禁问道。

    李萸点了点头,问:“你知道根源?”

    目光朝身后的门看去,她的眼中闪着跃跃欲试的光。

    “罪魁祸首是不是就在里面?”

    她这是什么运气,随便在海里摸一摸就找到了对手,道宫的人找个龙蛋找了这么久也没个消息,也不知是怎么做事的。

    “不是。”

    湍杞道人的否认打破了李萸脸上得意的表情,李萸又皱起眉,一脸凶相,心头的火气也比先前更胜。

    “那里面住的是谁?”

    “是我们水族的大能龟爷爷,曾在龙宫担任丞相。也是他老人家传信,我才知道崖州出现了龙煞气。”

    龙煞……李萸忽地想起来了,怪不得她觉得崖州的邪气闻着有点熟悉,这就是臭鱼当初被邪气所侵吐血时的气味。龙气不易受邪气侵染,除非有足够的怨力为引。

    “崖州有上千人死不见尸,估计是灰飞烟灭了,我以为是附近妖邪干的,难不成是你们龙族下的手。说,是不是你们龙族有人用生灵练邪功。”

    湍杞道人马上否认:“不能吧,这天地间只剩下我一条龙,还有一些蛋。”

    “一些?蛋不是只有被偷走的三个吗?”

    “其实海里还有一些,那些我带不出来,龟丞相也说让它们呆在海底就好,它们自有它们的机缘。”

    “所以是偷蛋的人在崖州做了什么?”

    “或许吧。我在外面游历的时间不长天地间灵气就稀薄了,并不知许多事,远没有龟丞相见多识广,他既然叫了我过来说不定是知道了什么。”

    “可是我刚刚敲了门,并没有人应呀,莫不是出事了?”李萸问,朝紧闭的洞门扫了一眼,也没有发现里面传来什么不祥的气息。

    湍杞道人闻言有些尴尬地干笑起来,“是这样的。龟丞相一般应门总得要十天半个月。”

    “啊?”

    “李大师放心,现在不用这么久,他传信给我已经是七天前,现在应该快走到门边了吧。”

    “呵呵,我要回家了。”李萸面无表情地挥了挥手,转身就要走,就跟翻脸无情的渣男一般。

    “别呀,咱们好不容易重逢,趁有时间正好叙叙旧。”

    “近来无事发生,也没有旧可以叙。”李萸说完,倒想起可以说的事来,“对了,我成亲了,我夫君就是崖州县令。”

    “啊?成亲?你好好的怎么会成亲?对方也是修士?”

    湍杞道人颇感意外,在跟李萸打交道的人日子里,他真没拿李萸当女人看,除了给她造皮甲和送谢礼的时候。想不到这样一个人竟然也成亲了,难道女修就逃不开成亲的命运,难道她们不知道不能接近男人,会影响修为。

    李萸没有回答他,给他一个冷酷的背影,头也不回的走了。谁有耐心在门口等上几天,回家修行不香吗,她宁可回去吃已经厌的荔枝,也不想在海底呆着跟湍杞道人这条少年龙聊中二的天。

    转瞬之间,李萸就回到了岸上,海水不曾沾湿她的衣角,也未能安抚她的脾气。天已经黑了,她回到县衙时,尹皓生还在处理公务,看到李萸进来便笑着站起了身。

    “饿了吧,快些吃饭。”

    搞得她好像回来就是为了吃东西似的,李萸腹诽,问:“你是不是也还没吃?”

    “对,我看天还早,就想等你回来一块儿吃。”

    “以后你还是别等了,说不定一等就是十天半个月的。”

    “怎么了?”尹皓生不解她怎么会忽然这么说,总觉得她心情有些不好。

    “你说这世上怎么会有人开个门都要十天半个月的,他就不怕外面的人等不及了,一把火把他房子给点了?”

    “竟还有这样的人,实在是匪夷所思!”尹皓生也跟着控诉道,又说:“要是你碰上了,也不必在屋外等着,过个二十来天再过去,说不定还能看到他在等你。”

    “对。”

    李萸点头,觉得这的确也是个办法,就是有点花时间。她怕二十天过去时,老龟已经开过门又回去了,之后她还是得等,这何时是个头呀。

    既然李萸这样说了,又认真地在生气,想来是真有其人,尹皓生心思一转,说:“这几日你可得闲?我得去各个罪村看看,身边又没有武力高强的人。”

    尹皓生巴巴看着她,看到下人布好菜了,带着她在饭桌前坐了下来,拿起筷子给李萸夹了一块肉。李萸瞟了一眼,勉为其难地点头。

    “行吧。”跟尹皓生去罪村,总比等在老龟洞府前好。

    这几日,尹皓生都在处理政务。崖州虽小,但事情琐碎,他原先请好的师爷还要过几日才到,许多事都得他亲自处理。正好他也想了解一下崖州诸事,倒也不嫌麻烦。

    这次风灾造成了巨大的伤亡,崖州的房屋、田地的损坏还在每年预计的损失范围内,但是现下人手不足,肯定会影响秋收,他主要处理的也是这方面的事。如今事情大部分已经理顺,他便想去各处看看。今日他已经去了几个良民村走了一圈,看到的情形不是太好。

    良民村尚且如此,罪民村的情形不必多想也能知道。

    陪着他一块儿去各个村子的差役是马县尉的人,似乎有意想遮掩些什么。尹皓生如今人手不足,不想跟马县尉这地头蛇起冲突,只能暂且忍耐着,就是叫上李萸也是做做样子。现在还不到马县尉狗急跳墙的时候,不必李萸出手。

    崖州有六个罪民村,村名也取的很随意,就叫罪一村、罪二村……其中罪一村到罪三村位置相邻,比较集中,后面三个村就有些分散。

    一开始划分村子的时候,先在一片荒山附近划出了三个村,后来见地方不够用,又在海岸边挑了两个地方划出两个村子;罪六村出现的最晚,位置也最差,在一处洼地,一到雨季整个村子就泡在水里,别说种地,连人都没法住。

    罪六村的人口也最少,一般都是其他村子住满了才划到罪六村。这些年来,五个罪村住满的情况不多,就算每年都有新的罪人到达,也抵不过人口折损大。

    每个罪村都有村长,一般是由退下来的军户或者差役兼职。作为村长,他们希望村里有足够的劳力,毕竟人多才能交上赋税;但为了交上赋税,这些劳力都得拼了命干活,这就是个恶性循环。

    有时地里的产出不够,罪民就得出海捕鱼。他们也没有什么大的渔船,基本就是一条小木船配两个人,一旦遇着风雨,生还的可能性极小。

    没办法,光靠种田根本养不了家,就是知道有危险他们还是得拼一把,如果运气打到贵重的鱼,多少也能添点进项。

    罪一村的村长姓孙,是因伤退役的军人,约四十出头,却已经头发花白,还瘸着一条腿。知道新任县令要来,他早早就在村口等着,看到队伍近了还有些局促。

    上任县令从不踏足罪村,就是想挑些女子去侍候也是派手下来过来,孙村长还是头一次跟县令打交道。当兵的时候他远远见过将军,但县令跟将军显然不同,至少将军不会派人让他把村里生得好看的女子聚在一起。别看他长得老,眼睛却还算亮,远远看到尹皓生后,心下打消了一半疑虑。

    这样神仙一般的公子,应不会找罪村女子取乐。

第159章 世事

    尹皓生也看到了孙村长,几个罪村村长的资料早就在他案上,像孙村长这样对罪民的生存状况不多管多问已经算好的,有的简直是把罪民当成自己的私奴,心情不好就随意打骂。

    下了马车,他跟孙村长寒喧了几句,见村子里很是安静,像是没有人居住一般,心下颇为不解。就算风灾之后村子人口损失惨重,也不会这么安静。

    “村子里的人是都下地了?”尹皓生问。

    “他们怕出来冲撞了大人,都在屋子里窝着咛。”

    尹皓生能感觉出呆在屋子里的人连大气都不敢出的安静,心下一时有些酸涩,却也无话可说。在村子里走了一圈,他又问了风灾伤亡的情况,知道村子里损失了好些劳壮力,也就问到了赋税。孙村长见尹皓生态度可亲,免不了要诉苦,只是他说了,尹皓生也没有给太多回应。

    赋税是朝廷定的,他所能做的不过是在此基础上不再多加杂税,像是先前葛县令定的死人要交的棺材税之类的;哪怕有些人家连棺材都买不起,这税却还是要交的。

    这事尹皓生也在路上跟孙村长说了,还说若是税收的名目有问题,他可以来县衙找他。他这也是怕有小吏借着他的名头乱收税,也想让躲在房子里的村民听一听,免得吃了哑巴亏。

    哪怕他只是取消了葛县令多征的杂税,孙村长也感激地说不出话来,他这个村长也是要交税的,因他不想再从罪民那里苛扣,交了税后自然也什么结余,日子过得紧巴巴的,连个媳妇也娶不上。一般女子一听说嫁过来得住到罪村,便都拒绝了,其余的没有大笔的彩钱,他也娶不着。

    有些罪村的村长会和罪民中的女子结伴过日子,要是有了孩子,去县衙打点后也能挂到他名下。其实两人也可以正式成亲,但良民若娶了罪妇得搬到罪村,罪村的村长就算时常住在罪村,却希望以后自己的孩子能寻着更好的去处。

    罪五村的林村长就跟罪妇搭过伙,他现在有三个儿子,都是不同的女子生的,也有几个女儿,却没有办良民的户籍,在村里的日子也就比一般女子好过些。葛县令后院其中一个女人,就是林村长的女儿。

    如今这女子还在牢中关着,林村长也收到了消息,却没想过把人救出来之类的,只怕事情牵连到他身上,在尹皓生到罪五村视察时格外小心。

    罪六村因为太偏,尹皓生今天没打算去,罪五村算是他们视察要走的最后一个村子。林村长是独臂,许是有女人照顾,看着比孙村长年轻。罪五村的人倒是没有都躲起来,甚至还有一些女人在外面走动,尹皓生没有看细看。

    视察到村尾看到靠海的地方,他问了一句:“不是说傍晚时分适合赶海,怎么海边都不见人来。”

    “这不是怕冲撞了贵人。”林村长谄笑道。

    “倒是有些人不怕。”尹皓生淡笑回了一句。

    林村长知他说的是那些女人,面上顿时有些尴尬。能把女儿送人的,尴尬也是一时的,很快林村长便提议道:“大人是不是想看人赶海?我让家中小儿过来给大人演示,说不定还能捉到肥美的海货。”

    “不必了,时间也不早了,我们也该回去了。”

    尹皓生先前倒是想跟李萸赶海挖点海鲜,就是图一乐,可惜被罪五村的村长坏了兴致,他可不想因自己的一时兴起妨碍他人谋生。

    “原还想陪你赶海来着。”回县城的马车上,尹皓生有些遗憾地跟李萸说。

    “什么赶海?”难不成是想让海挪一下位置,这个想法有点危险。

    “就是赶在潮落的时候,到海岸上采集海货。这些日子总是吃鱼,怕你厌了,想换个花样。”

    “不必如此。”李萸说,她对吃食也没有这么挑,反正不好吃她可以不吃。

    “可惜家里的厨子还没有到,如今县衙的厨娘手艺还是差了点。”

    前任葛县令好享受,据说吃鱼只吃鱼腹最嫩那一块,多的他都不吃,但他对厨娘的手艺却没有那么讲究,现在县衙的厨娘手艺只能说一般,没法跟尹皓生家里的比。

    葛县令原先的家境也一般,在吃食上的挑剔也不过是照其他人奢侈的作派学的,在口味上再怎么讲究也讲究不起来。眼界限制了他的想象力,他以为吃食挑精细贵重的来便是豪门,却不知真正的高门大府讲究更高端的体验。

    “犯不上为了一口吃的这么劳师动众,有些鱼本来就好吃,只要手艺不是太差都能做好。”

    说到这个,她就想到了湍杞道人的厨艺,越发珍惜现在的食物。

    “你是不是吃厌了,不如我去给你捞条好鱼。”李萸随口说道,说完她就觉得这主意好,不待尹皓生说什么,她就钻出马车不见了。外面的人都没有发现马车里少了个人,继续平稳行驶着。

    这……尹皓生无奈,只恨自己本领还差李萸许多,没法跟着她一块儿去捞鱼,想来定比什么赶海有趣。他还要练到几时才能跟上她呢,他暗想,很快又开始忧心等马车到了县衙前李萸还没有回来,被人看出了端倪。不过细想想,倒也不用怕,就当他身边有个高手跟着,说不定还能让人避忌几分。

    李萸动作也快,马车刚到了县衙所在的大街她就回来了,尹皓生看她两手空空,身上也不曾沾湿分毫也不知她有没有抓到鱼。直到了回到了后衙只剩下他们两个人的时候,她才一脸得意地从她的宝袋里抽了一条手臂长的鱼和同样大小的龙虾出来。

    “看,足够煮一顿了吧。”

    她下了海看到认得的能吃的大鱼顺手就抓了,至于旁的事她也没有多想。

    尹皓生有些惊叹地看着鱼和龙虾,心下没先想要怎么做,而是到哪里做。他还没有见过这样大小的鱼和龙虾,不知清蒸时一锅放不放得下。

    朱厨娘看到尹皓生让人送来的食材一时也有些犯难,她的手艺如何心下也有数,也知主家似乎想另寻个厨子。要是没了这份工,她家里的日子怕没那么好过,与其让尹皓生寻着其他人来顶替她,不如寻个她相熟能帮她说话的。

    她有个邻居,叫冯大,祖上是御厨,祖父因得罪了权贵被流放到了崖州,后来遇上大赦可以提前归家。当时冯大的祖父已经过世,家里只留下他和重病的父亲。因为家里没钱,又要给父亲治病,冯大凑不齐船费离不开崖州,只能靠打杂勉强糊口。

    为了方便治病,冯大搬到了县城,与朱厨娘娘家相邻。冯大的父亲身体过得去时会指点冯大厨艺,朱厨娘也遇到过几回,长了不少见识,后来才有机缘进了酒楼做工,学得了手艺当了厨娘。反倒是冯大,手艺不算差,日子却过得浑浑噩噩的,在他父亲死后,他也没离开崖州,还住在老地方,一个人继续靠打杂含糊度日。

    前些日子,朱厨娘听她娘提起冯大,说是冯大看中一个姑娘,如今上进了些,在码头摆摊子。码头往日也没几个人,那些卖力气,哪里顾得上东西好不好吃,只要食物量足就行,冯大家传的那些菜式都精细,在码头也没法发挥。

    朱厨娘听了一耳朵,也不知道冯大的现在生意如何,料想风灾一闹,他的生意肯定也好不了,就连人是不是还活着都不知道。她赶紧托了后厨的小子去冯大的住处看看。

    “要是找着人,就问问他敢不敢来县衙做硬菜。”

    “是。”

    那小子知道朱厨娘的娘家在哪儿,也就知道冯大的住处,过了约一刻多钟,他就把有些迟疑的冯大拉来了。有什么敢不敢的,来了再说,实在不行还能帮着打个下手不是。

    “朱大姐……”冯大嗫嚅着,不知该说什么。

    朱厨娘比他长几岁,一向比他有主意,当初她几学了点皮毛就敢去酒楼自荐,冯大到现在看到大酒楼的门都还怵得慌。

    “别多说,快来看看这鱼和虾。”

    朱厨娘一发号施令,冯大就更不敢多说什么了,连忙来检查还新鲜的食材,又说了几种做法,有些简单的朱厨娘就自己上手了,其余的就让冯大来。她小时候是尝过冯大的菜的,那时她就觉得冯大手艺好,就是不知他怎么会混成这样,一个大男人胆子比她还小,这都三十出头了跟小时候半点都没变。

    冯大胆子一向不大,小时候住在罪村时就是受欺负的那一个,离开后许多事情也是靠他父亲拿主意。如果不是有看中的姑娘,他这日子估计也就这样了。他也知道朱厨娘脾气大了些,人却是不坏,至少不会欺负他,这次叫他来县衙,多少也是个机会。

    这样想,他做菜也就更用心了。朱厨娘在边上,暗暗赞叹,心下说不愧是祖上当御厨的,这菜做出来就是花哨。她捡了些配菜尝了味道,不得不佩服冯大被他父亲亲自教导出来的手艺,暗暗后悔小时候没在冯家厨房开个洞多偷学些本事。

    菜一上桌,尹皓生光看摆盘就知道这不是朱厨娘的手艺。等看到李萸比平常多用了许多,他饭后问送茶来的长青。

    “厨房新来了厨子吗?”

    “对。”长青应道,把冯大的消息一说。

    尹皓生一听姓冯,祖上又是御厨,就想起因得罪了罪妃白氏被流放的冯御厨一家。这几日长青倒是查到了几位白氏后人的下落,他们过的都不好,甚至有位白氏女还曾被葛县令收房,后来不知怎么就跳井死了。想不到两家人都到了崖州,又都人丁凋零。

    一想到这些,尹皓生便生出世间熙熙攘攘索然无味还不如跟李萸修行的念头,可若这样抛下俗事不过是为了逃避。今日他能为了俗世之种种抛下所行之道,他日他也会偏离修行之路转投其他。不管是为官还是修行,他都得先修心,只有心中清明,才能每一步都走在自己想走的路上。

    “问问他愿不愿留在县衙,月薪跟厨娘一样,钱从我账上出。”

    县衙的厨娘也不是只给尹皓生一个人做菜,一大班子人中午也是要吃饭的。以前朱厨娘都会一起帮着做,在葛县令做饭会更尽力些,有时还会得些打赏。如今多了一个人,尹皓生也不好再让县衙出这笔钱,他已经雇了一个厨子,也不差再多加一个。还在路上不曾到的厨子更擅长做点心些,做本地菜的厨子他原就想在崖州寻。

    第二天,尹皓生打算去罪六村,这次风灾罪村人口损失大,他想着索性就把罪六村取消,重新定为五个村。因罪六村跟罪三村离得近人口又少,罪六村的村长是由罪三村周村长兼任的。平时没什么事,周村长也不太往罪六村去,只收税的时候进去一趟,只要他们把税交齐,里面发生他都不过问。

    正要出门,尹皓生便看到常大人迎面走来。

    “你们是要去罪六村吗?我也准备去,正好同路。”常大人熟络地说。

    他行事不拘小节,跟尹皓生也算旧识,见他没有文生的酸腐气,也就没在尹皓生面前继续端着。刘大人也不在跟前,他又比尹皓生年长,尽可自在些。

    尹皓生知道他这些日子还在调查葛县令的事,似乎知道了些什么。旁人也不知常大人是为了此事而来,还以为如他所说他是来统计风灾损失的琼州府官吏。马县尉对他尤其客气,都顾不上盯着尹皓生这边,常大人也像极了来崖州躲清闲的纨绔子弟,在马县尉的奉承下早忘记当初目的。

    今天要去罪六村,他跟马县尉说是为了走个过场,实则是有别的打算。

    若他真是个贪玩的,在京城浪不好吗,非得到崖州这小时候来,连个像样的厨子也没有,酒水也寡淡,他才呆了几天就有些厌烦了。

第160章 蒋老六

    既然常大人要跟,尹皓生也没有理由拒绝,便一口答应了下来。常大人见他果然好说话,又得寸进尺提了一个小要求。

    “听说尹老弟昨日得了个好厨子,还弄了稀罕的吃食,不知今日我有没有口福?”

    后衙就这么大,有些消息不用多打算,常大人就能知道。

    “常大人不嫌弃就好。”尹皓生说,又打趣道:“只要常大人开口,崖州多少人巴巴送鱼送虾过来,比手臂短的他们都拿不出手。”

    “也得有好厨子才行,最好来点面食。”常大人是北方人,吃不惯稻米,就爱吃面食。

    “面食哪能没有,崖州多的是北地来的人。”

    一般北地籍贯的犯人流放时会去往湿热的南方,南方籍贯的犯人则流放到北地苦寒之处。县衙要想征召几个厨子出身的罪民来厨房服役做面食,保管那些罪民抢着来。不过县衙也不放心把饮食交给罪民,万一被动了手脚死了也白死,这些罪民除了一条命又没有其他可失去的。

    两人说着话,一同出了县门,李萸也跟在身后。其实跟着尹皓生去罪村也挺无聊的,可若是不去,她免不了就要想起开门巨慢的老龟,心头又会涌起无名火。她这个急性子见不得别人手脚一点慢,又知这没什么可生气的,没法对人发脾气。

    以前她脾气上来,说不定就会出去闯点祸,现在跟着尹皓生反倒能心情平和些,再看看这些民间疾苦,就更暴躁不起来了。

    周村长只知道县令今天要来,不知还有一个常大人,不过跟着县令一块儿来的,哪怕只是个下人,他们也得敬着。昨日他跟尹皓生也算接触过,知道这位县令还算好说话,也不需要他们特殊的服务,今日尹皓生再来,村里罪民心情平静得多,甚至有胆子大的趴在窗户口偷偷观察。

    从罪三村到罪六村得翻山,约要走半个时辰的路。山路有人定期清理,不算难行,就是山中蛇虫多,周村长不乐意来。这次却不知为什么,他带路走了许久也不见有飞虫,就是走着走着有些心慌,像是林子里潜伏着什么野兽一般。

    李萸不动声色地跟在后面,稍微释放了些气息出来,哪怕虫子本来就不能近她的身,但她的要求更高,希望在视线范围内都不要看到它们。

    这片林子她前几日为了找妖邪下落时曾经路过,当时匆匆看了一眼,并没有发现不妥。这种还有人居住的村子气息比较杂乱,崖州本又留有邪气,就是村子里出现些许邪气也不奇怪。

    现在她跟着尹皓生等人慢慢入内,才发现更多怪异之处。越往村子里走,空气似乎越凝滞,明明没有过重的邪气和怨气,但眼前的景象像隔了一层似乎没有她看到的那般单纯。

    罪六村如今只剩下不到十户人,有几户家里只剩下老人或孩子,只有四家人还算齐全。尹皓生手中有崖州所有百姓的名册,昨天在其他五个村子他都没有让躲在屋里的罪民出来照着名册点名,到了罪六村四下看了几眼后,他就让人拿了名册出来。

    “让村子里所有人都出来。”

    “啊?哦。”周村长应道,心下有种不好的预感。

    他跟罪一村的孙村长不同,并不是军户退役,而是本地的百姓,祖上在崖州颇说得上话,就给旁支的人弄了个罪村村长当当。如今嫡支因为得罪了人已经败落,他们这一支的村长之位倒是没有动过。借着职务之便,他多少能弄到些好处,至少罪民所得的鱼货他能用贱价买下来。他的儿子在县城开饭官,用得上这些。

    其他村的村长多少会拿些好处,他自认为不是最狠的那个,就是尹皓生新官上任想动一动他们这些村长,也不会先对他下手。

    周村长没花多少时间就把村子里的人都叫了出来,村民昨日就接到了消息,知道今日县令要过来,一个个也不敢出门去地里劳作,就在村里自己屋里呆着。

    村子还算完整的一户人家住着一对徐姓祖孙,徐家夫妇出海早几年就没了,留下一老一小艰难度日。

    徐草根今年才五岁,能在失去父母后活下来很是不易。算起来,他已经是第三代罪民,将来可以般出罪村,但葛县令定下规矩罪民要想搬出去,还得交一笔数额不小的税。徐老汉算来算去,就是把他卖了他也出不了这个钱,可是看着孙子在山里吃苦,他心下又不愿。听说换了县令,他就想问问这税金现在是不是还得交。

    其实就是不用交这个税,徐草根也很难从罪六村搬出去,搬到良民村得花钱打点,还得买地买房,还要娶媳妇。要是离开了罪民村却没余力给徐家传承香火,还不如留在罪民村,至少罪民村的姑娘多的是愿意嫁良民的。

    要是还得交税,徐老汉索性也就不再劳心劳力地积攒钱财,反正到死他也存不够那么多钱,还不如多花点心思在孙子身上,让他去学门技艺,等将来换个不贪得那么狠的县令再搬出去,或者等着乱世来了逃出去。要是不用交税,他就不得不拼上一把,让他孙孙将来长大了能离开罪村。

    到时候他也老了,也用不着孙子多记挂,在他死后给他买口薄棺就好。

    看着前面点名的人,徐老汉牵着孙子,抿了抿唇没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跟县令说话。那些拿刀的差役他也不敢上去搭话,最终他把目光落在尹皓生身后的两名随从身上。

    李萸是修行者,随着她的修为加深,路人看她的模样会越来越模糊,好似她就像身边的花花草草一般,但认真盯着看后,就能发现她模样不俗。尤其在她穿了男装之后,跟男人相比白的出众,旁人看出差别时免不了多看她几眼,就像看花丛中开得尤其鲜艳的花一般,有种看花不是花的恍然。

    徐老汉也注意到了她,他在仔细对比了李萸跟另一名随从后,觉得还是李萸看起来面善些。李萸只是没有表情,另一位随从却是刻意板着脸表现出自家老爷的威仪,也是防止罪民大胆冒犯。

    等周村长点过名,尹皓生忽然问:“我看去年罪六村的名册上记着一位蒋老六,人怎么没了?”

    “您是说蒋老六呀,”周村长略一迟疑,照实说道:“他是去岁年末到了崖州,一路走来身子就不怎么好,在这儿呆了没几个月就病死了,好像就是二月底的事。大人认得蒋老六?”

    “不算认得。”尹皓生淡淡说道。

    周村长也没敢细问,就连有几分好奇的常大人也没有开口。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私事,哪怕再好奇,他也会等没人的时候再问。

    常大人也有自己想知道的事,就招了周村长过来说是想在罪六村附近走走,让周村长给他找个带路的人。附近的林子周村长也不常来,却又不愿意让别人带路。他不认得这个今天多出来的官员,想来是马县尉先前派人提起过的那位,那就更不好让别人带路了。

    “小人认得路,愿意带大人四下看看。”

    “行。”常大人应了一声,又朝尹皓生看去。

    尹皓生本来也想四处看看,既然常大人要去,他倒不必跟着。这点事用不着两个人,难得常大人帮他绊住了周村长,他在村里的行动反倒更方便了。

    “我继续在村里逛逛。”他说着,又向周村长打听了蒋老六住过的屋子是哪一间,打算进去看看。

    他会知道这个蒋老六,跟书院的一位同窗有关。

    李萸刚醒过来那阵,他曾怀疑她被夺舍,跟龙旭臣在城隍庙后街乱逛,偶尔看到了自己一位同窗鬼鬼祟祟地跟一老汉进了巷子,那老汉就是蒋老六。后来他才知蒋老六是个卖药人,专卖一些效果特别的毒药,尹皓生也是发现同窗一友人忽然得了梦游症后才知道。

    同窗的友人家里也算有些人脉,很快就发现他是中毒,之后便查到他身边的好友身上。蒋老六也没逃过,他因此事入罪,被判流放崖州。听说他身上还背着其他事,有人怕他把事情曝出来,又不敢冒然对他下手,才想把他赶到崖州,让他这辈子都别回来了。

    尹皓生想找蒋老六,是因为当初给他草编手绳的老汉似乎也认得蒋老六。那老汉像是凭空出现的一般,后来尹皓生怎么查都查不到他的底细,既然他认得蒋老六,说不定蒋老六也知道他。两人行事一样透着邪气,说不定是同道中人。

    龙家行事磊落,一些旁门左道往往会避着龙家人,有些事他们想查比尹皓生也多不了多少便利。在京城时,蒋老六有不少人看着,尹皓生找不到机会问,原想来将来到了崖州再说,也许吃过流放的苦,蒋老六的嘴也能松点,想不到他竟死了。

    蒋老六在罪六村的房子非常偏,且破败的厉害。他刚到村子时就已经病了,身上也没什么钱,只能买下村子里空着的房子里最破的那一间。

    尹皓生入内查看之前,跟李萸简单说了蒋老六的来历。

    “你看他这住处可有玄异之处?”

    “没有。”李萸说,目光又朝四周打量,她感觉这座气氛古怪的村子定有什么不妥的地方,不过根源并不在眼前这间屋顶都快要被吹跑的小屋。

    “那我带人进去看看,你在外面稍等。”尹皓生说。

    李萸点头,待尹皓生去忙他的,她也四下观察起来。走了没一会儿,她就发现有人跟着她,一转头就看到一个干瘦的小老头,见她回头就露出谄媚的笑,露出泛黄的坏牙。

    “大人……”

    “我可不是大人。”李萸阻下他要说的话,怕他是有什么纠纷想要找官员解决,她可不想帮着处理这些。

    徐老汉猜李萸只是尹皓生的随从,叫她一声大人是为了捧她,显然她没有发现且不接受。徐老汉也没气馁,明着说:“在小人心里,您就是大人。小人一看到您,就觉得您肯定不一般,看面相就是大富大贵之相……”

    徐老汉能在罪村活下来还养活了孙子,除了他有一技之长,还靠他会说话懂得察言观色,可惜这个技能今天在李萸面前哑火了。

    “闲事莫来找我,大人就在屋里呢。”李萸冷淡地打断了他的话。

    徐老汉笑了笑,半点没有气恼的样子,大概是看出李萸不吃他前面那一套,他马上换了方式,跟李萸说了他觉得有用的消息。

    “我看县令大人好像想问蒋老六的事,我正好知道,我又不敢直接跟县令大人说……”

    “那你说吧。”李萸抬了抬下巴说,既然都跟着尹皓生来了,帮他听几句话也不是不行。

    “蒋老六到了罪村就病倒了,照顾他最多的就是小人……”

    徐老汉可不是在诓李萸,他的确是照顾过重病的蒋老六,不过不是出于什么同情,而是为了钱。这些新到流放地的罪人,身上多少有些钱,不管来的路上差役怎么盘剥搜刮,总会有漏掉一些。蒋老六的长相一看就是个混江湖的,知道该怎么偷藏钱。

    就是再抠门的人,为了活命也会大方起来。徐老汉看多了生死,除了那些为了儿孙宁可舍了性命的,少有临死也不肯拿钱出来买药的。蒋老六是个特例,徐老汉觉得他肯定是有钱的,但他就是不肯拿出来,直到他死,徐老汉也没从他身上抠下钱来。

    蒋老六一死,去翻他屋子的人挺多,罪村就是这样,要是有人家成绝户了,家里的东西就会被人搬空。很多时候人还没死呢,东西就被人搬得差不多了,有些不好立时搬走,像锅子之类人家天天还得用的,也会有人提前定下,说这家的锅是他的,以后不准跟他抢。

    好一点的东西肯定得村长先挑,剩下的才是他们的,他们分东西也算是村长默许。

    徐老汉料想那些进去蒋老六屋子的官差翻不出什么来,他却可以说出点东西,如果运气好,说不定能跟县令的随从搭上关系。

第161章 大凶

    李萸听他说了一堆他如何细心照顾蒋老六的话,渐渐失了耐心,徐老汉惯会看眼色,马上转了话头。

    “虽说相处的时间不长,但小人发现蒋老六有些诡异。”

    李萸分不出多的耐心,说:“你不是说他一来就病倒了,你从哪里能看出他诡异?”

    徐老汉故作神秘地掩着嘴,小声说:“小人曾看到他半夜出来乱转。”

    怕李萸不当回事,他又加了一句:“不止一天。”

    “你是如何发现的?”李萸不解,总不可能是特意守着等着看重病的人夜里有没有好好睡觉吧。

    “事有凑巧……”徐老汉讲起了他发现蒋老六异常的过程。

    罪六村人少,又缺少火烛,一入夜村民便都睡下了,一到了夜里村里就特别安静。徐老汉年纪大了,觉浅,时常睡到半夜就醒了,之后他便闭眼熬着时间,盼着长夜早些过去。下床走动是不可能的,家里粮食都不够吃,他可不想多动浪费力气。

    那一夜他却不得不下床一趟,也不知是不是早先吃的死鱼有问题,他肚子疼得厉害。别看罪六村的房屋修的不怎么样,但每家都带院子,院内还有茅房。院子的“围墙”各种材料的都有,有木头绑成的,也有竹篱笆,正经像大户人家那种厚实的围墙不可能在罪村出现。

    外面的月光特别亮,徐老汉一到了院里就看到了远处的黑影,他当时还以为是进了贼。罪村总不缺手脚不干净的人,要是被偷了东西,大家要么自认倒霉要么自己解决,偷子一般也不敢去动那些厉害的人家,就怕被解决。

    罪六村倒没有那等特别凶悍的,就是都穷,别人来偷顶多也就偷点粮食,这些都是锁在床底下的,能偷出来也是本事。徐老汉小心猫在阴影处,就想看看是哪个憨憨,这一猫就是许久。

    来人似乎还在踩点,在四周来来回回地走,甚至在徐老汉家前面停了停,当时徐老汉的心都要跳出来了。也是亏得对方离得这般近,他才认出那人是蒋老六。

    借着月光,徐老汉看清了蒋老六苍白得不像活人的脸,跟他脸色极不相符的是他利落的动作。好像他的病并不存在,那苍白的脸色只是假装。

    徐老汉听说蒋老六是卖假药的,生病后他也没让他们去找大夫,似乎自己知道怎么医。现在想来,他怕不是单单只是卖假药,他的医术一定不低。徐老汉这样认定后,在白天又借着照顾蒋老六留心他的一举一动。

    就冲蒋老六晚上出来的举动,徐老汉猜测他想在罪六村做什么,具体是什么凭他的阅历他还真猜不出来,但只要他有所求,徐老汉就能有收获。

    他当时想的很简单,就是想抓着蒋老六更厉害的把柄,逼蒋老六收下他孙儿当徒弟,或者将来把他孙儿带出罪村。

    只是事情的走向不合他的猜测,蒋老六竟然真的死了。他一直当蒋老六在装病,就是他病情恶化那几天晚上,徐老汉也没见他歇着,他怎么会死呢?

    “小人猜想那蒋老六既然有假装生病的药,说不定就有假死的药,便一直注意着他坟墓的动静。但前阵子下过好几天雨,雨停后小人觉得蒋老六的墓好似变了样子,却又不能确定。”

    “你就没打开看看?”李萸问。

    “小人哪里敢呀。”徐老汉连连摇头,就算他胆子再大,也不敢去挖人的坟,要是沾啊煞气影响到他孙儿就不好了。

    听他说了许多,李萸也起了疑心,问:“蒋老六的坟在哪儿?”

    “就是前面不久,小人可以领大人去。”徐老汉乐呵呵地说,把一直拉着的徐草根往前面推,“我家孙儿也知道路,这孩子已经是第三代了,可惜我一把老骨头没法让他搬出罪村。对了,大人身边缺不缺使唤的下人,不如让他跟了你去。”

    “不必。”李萸拒绝得干脆。

    徐老汉也不恼,就是李萸一口答应下来,他也是不会信的,世间就没有那么便宜的事。

    “这是要去哪儿?”

    尹皓生从蒋老六的屋子出来,叫住了李萸。他在屋里时就注意到徐老汉去找了李萸,想来是有什么盘算,看李萸要跟着他离开,怕李萸被诓骗了去,他才从屋里出来。

    “去看蒋老六的坟。”李萸说道。

    只看她这回答的态度,徐老汉便又高看了她一眼,敢跟主家这么说话的,想来在府里有点份量。他暗自庆幸自己找对了人,又小心看向尹皓生,怕尹皓生恼火。

    “在前面带路吧。”尹皓生说,又让长青中跟徐老汉走到了前面,他在后面跟李萸并肩而行。

    徐老汉松了一口气,着实不想跟县令一块儿走,拉着孙子走在前面带路。

    尹皓生凑近李萸,小声问:“你也觉得蒋老六有问题吗?”

    “都不曾见过,哪里能知道。不过这个村子是有些怪异,等会儿你别离我太远。”

    “好。”尹皓生微笑应道,伸手替她拂开拦路的野草。

    李萸看向他,微微挑眉,头也不由昂得更高了。尹皓生看了不禁想揉一揉她的头发,又怕自己真那么做了,自己的手就没了。

    罪村都比较忌讳鬼神,所有的坟墓都埋得离罪村比较远,尤其是那些绝户的坟。蒋老六的坟被一片长满荒草的鼓包围着,如果不是坟前的木牌颜色较新,他的坟跟其他人的坟也没有差别。

    徐老汉把人带到后,就指着蒋老六坟前的野草说:“大人,你看蒋老六坟前的草是不是比别处短,就算是新坟草也长得太慢了。”

    李萸盯着那座墓目露沉思,作为曾经造过符尸的人,她发现自己还是有纰漏的,要是那具假尸下葬后坟头的草不及别处高怎么办?再一想,皇家的墓当不会只是简陋的一堆的黄土,会不会长草还得另说。

    “怎么样?”尹皓生问。

    李萸收回目光,朝尹皓生点了点头,尹皓生便又看向长青,让他把徐老汉先带远些。

    确定他们听不到后,李萸才说:“坟里是假尸。”

    说到这个,她还略带着得意,她也是造过假尸的人,只一眼就能看出门道。一想到别人的假尸做的这么粗糙,她就想露出傲慢的表情表达自己对他们业余的鄙视。

    “定然做的没有你的好。”尹皓生吹捧道,看到李萸越发高兴了,也跟着高兴起来。

    “这种理所当然的事就不用说了。”李萸故作谦虚地摆摆手,说:“我怀疑这个坟是某个阵法的一部分,这事跟琼州风灾应该有点关系。我对阵法不熟,道宫的人又一直没来,许多事没法推进。”

    “不必急,事发多日,现在急也已经晚了。”尹皓生叹息道。

    “若只有一只苍蝇从眼前飞过倒也罢了,现在是有一群苍蝇在我眼前嗡嗡嗡,我要是不拍死一只,实在消不了心头的火。”

    “还有哪些苍蝇?”

    “槐村、龙家那事……”

    “漓县的不算?”

    “漓县的山神已经伏法,应该不算吧。”李萸脑子转了半圈就有点卡住了,她伸手拍了一下,然后朝尹皓生露出木然的表情,表示她的不确定。

    “先问问那位到现在还没有开门的大能吧,它也许知道些消息。”尹皓生好声道。

    “也只能如此了。”

    两人正悄悄说着话,就听到山的另一边传来脚步声还有常大人说话的声音。

    常大人在附近林子逛了一圈,绕到了坟地附近。在崖州呆了这么些天,他多少查到了些事情,就像葛县令出事时并不是在室外而是在室内,当时他与一罪村出身的女子在屋子里腻歪,风灾过后旁人进屋时,发现两人都不见了。

    县衙的人找了许久也没有找到他的下落,加上县内也不止他一人如此,衙门的人就把他的事归于风灾,暗地里却有了葛县令得罪海神的流言。

    常大人不信这些,心下怀疑是有人趁着风灾对葛县令下了毒手,哪怕有其他人也在风灾过境时明明身处室内却离奇失踪,他也认准了这是别人的障眼法。

    葛县令贪婪刻薄,他在任时,崖州的百姓日子过得艰难,有几个罪村甚至出现了易子而食的现象。流放的罪民除了犯官和恶人,也有一些自诩替天行道的游侠,他们要是脑子一热对葛县令下手也不奇怪。

    若真有罪民这么做,这事就成了以下犯上的暴乱,一村之人都要连坐。罪民牵扯进刑案要罪加一等,牵扯进暴乱基本都得被判斩刑,为了自救,他们定然会隐匿真相包庇犯人。

    常大人开始一心这么认定,查了许久也没有查出符合条件的疑犯后,又把怀疑放在了马县尉身上。

    葛县令贪戾,马县尉也不是个好的。这些年跟着葛县令,马县尉也得了不少好处,在常大人调查之下,发现这些好处比葛县令给的要多。葛县令虽不至于苛待自己的部下,但也算不上大方。

    既然得不到太多好处,许多本地的小吏差役也不愿背着骂名对百姓盘剥太多,免得葛县令上任年限一到一走了之,他们却得继续留下来收拾烂摊子被乡亲暗中咒骂。

    这样算下来,差役们的日子应当不好过才是,却有几个时常能出入青楼,马县尉家更是新置了田地。常大人觉得此中有异,但他到底不是本地人,就是这些日子结交了好些个喝酒的,也没能套出多少话来。

    有人隐约猜到了什么,大约是想跟他交好或者是看不惯马县尉,悄悄提醒他多到罪村看看。他来了,也看了,还来过好几趟,却什么也没有看出来。这会儿看到尹皓生查案查到了坟地里,他也朝着一个个土包多看了几眼。

    “你莫不是还想开棺?不愧是刑部尚书的女婿呀。”常大人调侃了一句,倒也有意透尹皓生的身份出去,免得别人把他看轻了。

    “啊哟!”

    众人听到一声惊呼,望过去时见是走在侧面的周村长脚上一滑,摔在山路上,整张脸青了又白,白了又红。

    “没事吧?”

    常大人身边的随从问道,伸手扶了他一把,隐约感觉周村长的手都在发抖,心下暗暗记了一笔,等着找机会告诉常大人。

    “没事没事,有劳官爷了。”周村长战战兢兢地说。

    尹皓生瞥了一眼,没有关注周村长那边的事,跟常大人玩笑道:“哪里,就是来看看风水。”

    先前常大人打趣他跟龙旭臣结交,有事就往玄异那边想,他便借此说笑。

    常大人轻笑,煞有介事地问:“看出什么来了吗?”

    “此处大凶,不宜埋骨。”

    “凶吗?我怎么瞧着草木繁茂,光线也好,不是个坏去处。”

    “郭璞《葬经》曰:山之不可葬者五,一曰气以生和,而童山不可葬也;二曰气因形来,而断山不可葬也;三曰气因土行,而石山不可葬也;四曰气以势止,而过山不可葬也;五曰气以龙会,而独山不可葬也。”尹皓生故作高深地吊完书袋,又说:

    “你看此处虽草木繁茂,但不成林,可见土层单薄,从裸露的地面上也看得出下面是石块。山势又陡峭,如同断山。

    不可葬者五,此处占了俩,你说是不是大凶?”

    常大人一脸深沉地点了点头,其实并没有听进去多少,片刻后他装不下去了,跟尹皓生相视一笑。两人就是说着玩,周村长却听进去了,他也不敢去问两位大人,只能小声问常大人的随从。

    “这儿真的是大凶之地呀?”

    那随从也是个爱说笑的,故意吓他:“你进村子时就没觉得怪怪的,还有晚上,就没听到呜呜的怪声。”

    他们刚来崖州时,就常被晚上的海风吵得有些睡不着,他对此印象深刻才拿此调侃,猜测本地人听惯了风声也许都不再留心。

    周村长夜里醒来总能听到呜呜的声音,他知道那是风声,现在一想,那真的是风声吗?念头一起,他背上就一寒。

    那随从见状,还笑笑安慰了他一句:“别怕,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

    周村长听完更怕了。

第162章 偷梁换柱

    周村长听完更怕了。

    他想到了他曾经强要过好处后来家破人亡的人家,这些人加起来不是一个两个,要是有一个对他怀恨在心夜里来找他可怎么办?他自认为不是所有罪村村长里最恶的那一个,但也知道自己算不上好,要是有人硬要查,他也是要下狱的。

    想来想去,比起索命的恶鬼,他还是更怕下狱。能当稳罪村的村长,多少有些胆子,哪里是一下子能吓住的。常大人的随从也知道如此,要是想下扣,怎么也得是连环扣,不然这穷山恶水地方出来的刁民哪里肯吐口。

    看了一圈后,一行人便回去了。常大人路上听随从说了周村长的异状,便让他继续跟进此事,他回了县衙像是全然没对外面的事上心,还嚷着让尹皓生去弄些好货来,晚上一块儿喝酒。尹皓生派人去街上走了一圈,却没买到好东西。

    这两日出海的渔船收获都不大,赶海也捡不着好东西。打鱼收获多少得看运气,谁都不能保证每次出海都能大有收获,有时连着一两个月都捞不上好货也是有的。

    李萸正好闲着,看到派去的下人回来面有难色,便问了一句。尹皓生正在屋里跟其他人商量事情,那下人就把事情报给了李萸,等尹皓生处理完事情出来时,李萸已经拎了鱼回来了。

    “够吃吗?”她拎着两条跟她差不多高的鱼问。

    “够是够了。”尹皓生讷讷应道,也不好跟她说这不是够不够吃问题。心思一转,他一边让人把鱼送去厨房,一边大声夸道:“好在你认得县上打鱼有一手的人家,不然今日都没法好好请常大人吃一顿饭。”

    李萸一愣,旋即反应过来,连连点头,说:“是呀是呀,就是这么一回事,以后你想要大一点的鱼,尽可以找我,我有认识的人家能买到大鱼。”

    “嗯。”尹皓生一脸感动地点头,心说李萸这演技比她上次奔丧时已经算好了不少了。

    李萸也觉得自己反应快,尹皓生这么突然跟她对词,她也接下来了。

    厨房用李萸抓来的两条鱼做了不少好菜,常大人听说后早早就过来了,就想尝尝新来那位厨子的手艺。李萸如今装着尹皓生的随从也没法跟他们同桌,尹皓生也不想她一直站着在后面侍候,便单独给她屋里送了一份。

    常大人也没多问尹皓生身边随从的去向,跟尹皓生坐下喝了几杯后便聊起了京中诸事,之后又聊到了这次差事。

    “我看这崖州县里说不定藏着那等胆大包天的想要行偷梁换柱之事,不然那张三李四怎么会流放后不久就死了。他们在家中受宠,连流放路上都有人照顾也没说生病,也不曾请过大夫耽误路程,怎么会到了崖州就病倒,之后没几个月就下葬了。”

    这事尹皓生心中也有怀疑,原也想找个机会捅到常大人这里,让他帮着说破,想不到他竟自己查到了,似乎还把葛县令之死联系到这上头。

    此案要是翻起来查,上上下下要得罪许多人,常大人比他更适合出面。等事情了了,说不定还能铲除县内扎根已久的恶吏,他以后行事也更方便些。

    面上他却不能表现得太积极,免得常大人事后反应过来与他生隙。

    “不能吧……”他惊呼一声,放下酒杯细细深思起来。

    “怎么不能?朝中手眼通天的人还少吗?”常大人轻哼道。

    尹皓生默不作声,圣上好猜忌,又刚愎自用,自以为把朝中大臣掌握在股掌之间,却不知他们沆瀣一气,私下早有勾连。

    “常兄还是莫说这样的话了。”尹皓生好言劝道。

    常将军受圣上重用,却也被圣上猜忌,哪怕圣上喜爱摆出礼贤下士的模样,却不过是骗骗那些初入官场的年轻人罢了,朝中那些大臣哪个不知,却又有几个肯帮着说话,能不落井下石就算不错了。

    常大人哪里能不知常家的处境,动了动唇后没有说什么,拿起杯子一饮而尽。尹皓生替他把酒倒上,也给自己添了酒,脸上依旧是微笑的模样。

    “要是真如常兄所言,我这样的身份,怕是不好参合。”

    “倒不必你做什么,把衙门的人看住就行。”

    “这倒是容易。可许多事死无对证,你想查怕是不易。”

    “葛县令肯定知道些什么。”

    常大人已经认定葛县令之死与县中有人移花接木私放罪民有关,就是不知这是一个县的胆大包天,还是连琼州府都有人同流合污。他想等刘大人来了好好跟他商量,但上次商船来崖州时刘大人并没有来,也不知是被琼州府的事情绊住了,还是已经被收买。

    他信不过那些只爱动嘴皮子的文人,对尹皓生却不轻视,能跟龙旭臣玩在一起所人,人品当不会太差。

    尹皓生知常大人有了误会,却不想太坑他,劝了他一句:“里面的事可大可小,涉及太广,你还是要妥当考虑才好。”

    “你们文人就是胆小。”常大人不屑地说。

    他有心想趁这次差事干出点事情来,让常家在朝廷说得上话,总不能以后只在战时才让圣上想起常家的好来。他也不怕闯出祸来没法收场。要怪只能怪他出京之前圣上特意私下叫了他,让他去了琼州不用顾忌什么,他才有了这样的底气。他甚至在想,是不是连圣上都看不惯朝中的那些老臣,才想拿他当刀子。

    圣上的本意原是想借他的手搅一搅琼州的水,却不想他捅了连圣上都不曾想到的祸端。

    尹皓生不知其中还有这样的缘故,心下觉得常大人似乎底气特别足,不像是只有常将军替他撑腰,倒像是有了更大的靠山。

    他本也不是真心劝阻,劝了几句见常大人的好胜心起来便不再多说,也不提邪气一事。既然常大人本就不信这些,他提了也不没用,这事还得靠道宫解决。

    李萸却没这个性子等道宫的人来,既然找到了一个有异的村子,她就想早些查探清楚。白天有别人在,她没好挖坟,一到了晚上,她的手指就痒,不挖点东西她难受。偏尹皓生还在外面跟常大人说话说个没话,她原想找他一块儿去的,想了想还是不带他了,免得这会儿吃得这么饱的他,看到挖开的坟后就吐了。

    她也没隐着身形,从房间出来后晃过饭厅门前,确定尹皓生看到她了,才一闪没了影踪。

    “咦,刚刚是不是有个人过去了?”

    常大人背对着李萸来时的方向,没有看到她过来,只看到她一闪而过的背影,尹皓生倒的确看清了,也猜到她大概会去哪儿。

    “大概是哪里的猫吧。”他感叹道。

    “猫?估计是馋鱼了。”

    要说馋捕鱼还有可能,尹皓生心下说,继续跟常大人吃酒岔开了这件事。

    李萸出了官衙,径直去了海中找湍杞道人。先前湍杞道人曾提到龙煞气,想到这事跟龙族多少有点关系,她现在等不到道宫的人来理清此事,只能找湍杞道人先顶上。虽说湍杞道人只是条杂龙,还是条年纪不大的杂龙,对龙族一事知道的总比她多。

    到了海底龟丞相的洞府门口,李萸一看门还关着,湍杞道人正斜躺在他随身带着黄金龙榻上打盹。

    “你来了?总算是舍得扔下你夫君了?”

    湍杞道人这话说的颇酸,不知道的还当他是在吃醋,但李萸知道他还是条小龙,估计是在海底等烦了才会盼着她来做伴。别看湍杞道人这脸长得严肃,瞧着比李萸大好些年纪,内里却跟个孩子差不多。收起了他的黄金龙榻,他又抽出一对黄金锤。

    “干等着也是无聊,不如我们打上一架,在海底也不妨碍什么。”湍杞道人兴冲冲地提议道,他的确是呆烦了想找点乐子,心下也早就打算等李萸来了跟她过过招,看看这次谁胜谁负。

    换成平时李萸很愿意应战,但如今她心里记挂着别的事,就不怎么想动手。再者,她一看到湍杞道人那对金光闪闪的金锤就没了跟他过招的兴致。

    “不了,要是我们在海底打起来,不知上头掀起多少风浪,要是淹了我家夫君管着的崖州就不好了。”她顺嘴找了个借口。

    “啧啧啧,你变了……”湍杞道人用看负心汉的目光看着李萸。

    李萸懒得跟个孩子扯这些怪里怪气的,说:“我在上面找到一处古怪的地方,你跟来看看。”

    “好。”湍杞道人一口答应,正要走又回头看了一眼龟丞相紧闭的府门。

    “我们快去快回,花不了多少时间。就算他开门又怎么了?你等上几天,他都没不好意思,让他等上几个时辰,你又有什么好在意的。”

    湍杞道人动了动唇,也没法跟李萸说。别看他角还没有长全,还是条小龙,但人情世故懂得却比李萸多。他哪里能跟龟丞相摆谱,用人族的上下关系做比喻,他就是分到弹丸之地的小小县主,龟丞相却是国之重臣,连龙王都要敬重他几分。

    不过龟丞相的脾气还不错,就是稍微等一会儿人也不会生气,湍杞道人想了想还是跟着李萸走了,他也着实在洞府前呆烦了。

    两人转瞬就到了罪六村的坟场,李萸领着湍杞道人到了蒋老六的坟前,说:“你觉不觉得这村子和这坟有问题?”

    湍杞道人皱着眉,他自进了村子脑子就嗡嗡的,像是这个村子藏着让他忌惮的东西,若不是他信得过李萸,甚至要怀疑是不是她做了一个套让他钻。

    “不行,我没法呆在这儿。”湍杞道人按着眉头退后一步。

    李萸撇了撇嘴,脸上满满的嫌弃。该来的道宫的人不来,来了个勉强能用的又派不上用处,她难不成还得被逼着学学阵法,把此处的关窍找出来?

    嫌弃归嫌弃,李萸也没有勉强他继续呆着,拉着他就出了罪六村的范围。湍杞道人的脸色勉强好些,想想也有些不甘。

    “也不知那墓里藏着什么,等龟丞相出来了,我得领他过来看看。”

    “他过来的速度快吗?”李萸很是认真地问。

    湍杞道人一愣,他以前倒是没见过龟丞相处理事务,应该还是快的吧……想到龟丞相开门的速度,他瞬间没了什么底气。

    “你等着,我去挖坟。”李萸立时说,恨不得把坟里的东西挖出来怼到龟丞相脸上让他赶紧看。

    湍杞道人想让李萸小心些,能让他难受的东西对李萸也许也有害处,话还没有出口,李萸就已经没影了。

    所以现在外面的世道是不是变了?这么急性子的女子也能嫁得出去?世间男子娶妻不是只喜欢温婉贤淑的?湍杞道人暗想,总觉得李萸能嫁出去是因为她太强势,心下默默为他不曾见过的李萸的夫君同情了一把。

    李萸站在蒋老六的坟前,照着她以前挖坟的习惯把坟土一抬,见那坟里是有一具化为白骨的尸骨,用她的目光来看还是具假的不能再假的白骨。

    就这构造,想要骗过谁,肋骨都多了几根,李萸腹诽,隐约看到尸骨底下像是有什么在闪。她把坟土先定在边上,一抬手想把尸骨移动,谁知试了几下都不曾移动它分毫。

    呵!跟她比力气!李萸心下冷笑,换了个姿势,又渡了一丝离火过去,想要烧尽定住尸骨的阵法。这种小范围的阵法,李萸遇上一向都喜欢用离火直接烧。如往常一样,她的离火破开了阵法,也像她很多次的计算失误一样,离火把假尸骨也给燃着了。

    “啊……”

    李萸轻呼一声,差点伸出了尔康手,她没想烧尸骨,她还想查完后把坟复原。

    自从造了一回符尸,李萸现在对骨头有着天然的敬畏,能长成这样的多不容易,还是不要随意破坏,哪怕是假的也要爱护。但坏了她也没法补救,她的离火狠起来连她自己也能燎着。

    正这么想着,她的离火也不知烧到了什么,忽地闪燃了一下,她伸手用灵力隔挡,心下已经有了再次自己烤自己的准备。

第163章 累了

    这次闪燃看起来吓人,火并不大。李萸暂时安了心,放下手想细看时,一股黑气猛地朝她扑了过来,她一时不察见黑气已经到了眼前才用灵力阻拦,旋即反应过来,这种时候她不该用灵力防护而是应该用离火。

    这样想时已经迟了,那黑气穿过灵力罩灌入她体内。她忙用体内离火相抗,发现黑气与离火消磨之间,她的本身也受冲击。权衡之下,她暂时只得先收起离火,生生受下黑气的冲击。

    “卟!”

    灵魂每一寸就像被重击了一般,她吐出一口黑血,把袖子擦了把嘴,转身摇摇晃晃地朝外走去,很快就碰到了掩着口鼻赶过来的湍杞道人。

    “好重的龙煞气!”他抱怨道。

    现在在他眼中,李萸就是一团行走的黑气,所到之处寸草不生,若不是他是龙族最后遗留在人间因而得了龙神一职的独苗,根本没法近她的身。

    “现在要怎么办?”湍杞道人问。

    体内两股力量正在对冲,李萸如受刀砍剑刺之痛,闻言也没个好脸色。

    “别问我,我什么也不知道。”

    湍杞道人动了动唇,想要回她一句,又想还是不要跟这个暴脾气的女人争吵,索性闭了嘴。

    “要不我回去问问龟丞相,他说不定知道。”

    “他开门了吗?”

    “应该快了吧。”湍杞道人这会儿总算对龟丞相行动慢这件事有了一丢丢歉意,更多的是对李萸急性子的无语。

    李萸看自己现在这样呆着也不是回事,问:“四周有没有荒岛之类的能暂时安置我的地方?”

    湍杞道人看着她周身的黑气和四周渐渐枯萎的草木,想了一圈,说:“有。你跟我来,别离我太近。”

    呀呸!李萸心下骂了一声,也不想离湍杞道人太近害了他。湍杞道人倒没有带李萸去什么荒岛,而是去了一处悬崖下的沙滩,就在崖州境内。落地时,他伸手从崖上搬了一块巨石,示意李萸站上去。

    “你现在还是悬空站一会儿,也别去什么岛上,免得影响了水族和岛上的生灵。”

    “还是你考虑得周全。”李萸皮笑肉不笑地说。

    湍杞道人从她的笑容里感受到一丝危机,急忙说:“我去看看龟丞相开门了没有……”

    话一说完,他就跑没影了。李萸冷哼一声,在心下骂了一通龙族胆小怕事,换成是尹皓生在这儿,肯定不会避得她远远的。一想到他,她心下一沉,她现在这个样子也不知什么时候能恢复,尹皓生见她迟迟不归会不会担心?

    “臭龙也跑得太快了,好歹帮我报个信呀!”

    她抱怨了一句,隐约听到后方有草木沙沙作响,还当是湍杞道人回来了,回头一看却发现有黑气压着草木蠕动着缓缓朝她过来。李萸眯了眯眼,发现来的这些东西都不是什么好的。也不知身上沾上的龙煞气有什么古怪,怎么会吸引林子里残余的怨念,甚至有不完整的魄体在空中慢慢飘来,似想要往她身上扑。

    她被怨气浸染了魄体,换成是别人也许彻底堕化了,好在她有离火守在丹田,堕化是不可能堕化的,但想彻底把怨煞逼出去也不易,一个不小心会把自己烧成灰,然后再从头开始修炼。

    都已经从头修行过一次了,她实在不想再来第二次。累倒是不累,就是她这个性子不喜欢做重复的事,哪怕这事与她有益。

    也是重修之后,她才发现她先前的修为并不扎实,哪怕没有臭鱼坑她,她也不一定能渡过天劫。如今脱去了肉身从头开始,她的修为是倒退了,根基却比以前稳,但想要再练到以前的境界所花的时间会比上一次更多,加上修行环境不佳,怕是不知何时才能达成圆满。

    好在她现在是魄体,倒是不怕寿数有限。魄体寿命更长,却也易受损,要是遇上大能说不定还会被炼化为奴。李萸倒是不怕这些,她还没有虚弱到这个地步,那些想来占她便宜,让她的情况更加恶化的邪物怕是打错了主意。

    伸手一挥,淡色的火焰从她的指尖涌出绕成一个圈,将围过来的邪物烧了个干净。李萸体内煞气还在四下冲撞,此时动用离火简单像是生生抽自己的骨髓,她的脸色微微泛白,索性在石块上坐了下来,开始调息打坐运行净秽的口诀。

    她也不是只会离火一种除秽的方法,就是有了离火之后,其他方法她都不再用,如今想拾起都有些手生。

    人果然还是得多留几手,她只靠离火硬拼,怕是迟早有像今日这般陷入两难的时候。

    闭目修行了许久,再睁眼时东方已经发白,李萸看向海边,目光所到之处出现了湍杞道人的身影。

    “正好你来了,能不能替我去报个信?”李萸出声说道,也没问湍杞道人为什么来,说不定是等门等得不耐烦了来找她这个没法移动的说说话。

    “且先等等,龟丞相来了。”湍杞道人一脸郑重地说。

    “在哪儿?”李萸朝他身后看了一眼,也没有发现有东西跟着。

    受龙煞气影响,她的五感略有退化,这四周除了湍杞道人的气息她没有感觉到有旁人在。

    看来是位隐匿气息的高手,李萸暗想,又想湍杞道人是不是在逗她,自从看过湍杞道人替她造的皮甲后,她再也不信这小子是条正经龙。

    湍杞道人一脸虔诚地伸出手,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讨钱,李萸倒是看到他手心上像是放着块石头,再一细看却是一只小墨龟。

    李萸露出了问号脸,就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家龟丞相渡劫化形时,没有选择化为人形,而是化为了娇小可爱受世人追捧的墨龟外形。”湍杞道人一脸心虚地吹捧道。

    哪里娇小哪里可爱哪里受追捧?李萸就是很不懂。

    像是猜到了李萸心中的疑问,龟丞相缓缓探出头来,歪着脑袋出声道:“喵~”

    李萸心梗了一下,猛地吐出了一口黑血。

    拒绝尬萌,不是所有种族都适合学猫叫的!

    你们水族怎么奇奇怪怪的!

    湍杞道人看到她吐出的血落在沙滩上烧出了一个坑也不敢上前,托举着龟丞相说:“你放心,龟丞相说他有办法。”

    “真的?”李萸真的很怀疑。

    龟丞相慢慢摆正了脑袋,吐出了总算听起来靠谱的话语:“真~”

    苍老的声音配上缓慢的语调,让人心生信任的同时,也让人急出一肚子火来。

    啊,累了,要不她从头开始练吧,李萸一脸木然地想。

    龟丞相显然不能理解李萸的暴躁,还在缓缓讲述他知道的事。

    “蛋……阵……龙气……反噬……”

    李萸一脸茫然,看向神色凝重的湍杞道人,心下想这条小龙装什么装,好像他能听懂似的。

    “龟丞相的意思是有人用龙蛋布了阵法抽取龙气,龙气被抽走后必生龙煞气,龙煞气会招来反噬。”

    “你是怎么听出来的?”李萸目瞪口呆。

    “我好歹有龙族血脉传承,有些事是记在骨血里的。”

    “那你之前怎么不说?”

    “传承记忆太多,我一时也分不清哪个是哪个。”

    湍杞道人有些心虚,没脸说因为他是杂龙得到的传承没有正统龙那么完全,有些记忆还是他成长之后才想起来的,他还没有整理清楚。

    “哪怕我挖坟前提醒一声也好呀~”李萸控诉道。

    “你那时走的那么快,我想提醒也没来得及。”

    李萸撇了撇嘴,也没法怪他,谁让她心急呢,哪怕多等一天,也不会是现在的局面。

    湍杞道人略有些心虚,继续跟她解释道:“先前偷龙蛋的人显然知道这种抽龙气的邪术,而会想用这种术的人往往是想成为帝王的人。

    东方有帝星,乃是星群,其中最亮那一颗是当下的帝星。帝星的位置不是不变的,一旦它因为天数陨落,星群中会有另一颗最亮的星子成为新的帝星。

    龙气于帝星有益,可以修复帝星已有的损伤,也能助星群中其他星子闪耀光芒成为新的帝星。

    这样影响天数的邪术历来被禁止,它会伤及我们龙族的性命,还要拿生灵献祭,且邪术不管成功与否,生成的煞气会持续危害生灵。就算术成,帝王得到了他想要的江山,天下也会灾祸横生,最后受苦的还是生灵。”

    “百姓也太倒霉了吧,又被献祭又被反噬,平常还得交那么多税。”李萸不禁抱怨了一句。

    “其他生灵难道不倒霉吗?我们龙族又有什么过错?有人野心勃勃想当帝王,不但拿人族献祭,还害了其他生灵。上次风灾就是因为邪术,崖州边上海域内水族也折损了许多,不然龟丞相也不会向我示警。”湍杞道人沉声道。

    李萸一时无言,哪怕这事跟她无关,却又好像她也有错一般。

    湍杞道人倒也没有怪她的意思,淡淡地说:“算起来你也倒霉,如果你不去挖坟,也许那股煞气会一直埋在那里慢慢融入水土之中悄无声息地危害生灵,现在都到了你身上。

    哪怕他们用的是龙蛋而不是真正的成龙,这股龙煞气也不弱,你正面被冲煞能活着也着实不易。如果你控制不住体内的煞气让它四散开来,你会死,也会累及他人。”

    李萸:MMP.

    骂归骂,李萸倒是庆幸自己把龙煞气挡下来了。玄异之事就让修行者来解决,莫要牵扯无关生灵。

    “现在我这要怎么办?”李萸问,龙族总归有什么办法吧。

    “你还能控制住龙煞气吗?”湍杞道人问。

    “能,我还能跟它同归于尽。”李萸冷冷一笑,但这显然不是她要的结果,她现在也不想这么做。

    湍杞道人倒是没想到她还真留有余力,却也不希望难得聊得来的道友就这么没了。

    “会有办法的,我跟龟丞相再商量商量。”

    有事得商量这点李萸可以接受,她不能接受的是商量的对象。

    “你说你要跟谁商量?”是那只开个门都要十天半个月的老龟吗?

    “我们会尽快的。”湍杞道人也知道李萸为什么会这么问,默默又露出不厚道的笑,“你可以趁这个机会改改你的性子,就是因为你性急,事情才会成了现在这样。”

    还不是因为某龟太慢,李萸腹诽,心知现在说这些也没用,有些暴躁地挥手赶人。

    “少贫,快去商量去。”说完,她又记着另一件重要的事,“别忘了去跟我夫君说一声。”

    湍杞道人无奈点头,想不到这样危急的时候,她竟然还有心思想着她的夫君。

    尹皓生这会儿也担心一夜未归的李萸,他猜测李萸是去了罪六村,有心想去看看,又怕坏了她的事。她哪怕出入随心,但总会跟他交待一声,像昨天这般照个面就离开的应该是很快会回来的意思,可一夜过去了,她却没有回来。

    独自坐在书房,他正在想可以做点什么,就见一道人一手托着龟出现在书案前。

    “真人。”尹皓生眸光一转,起身恭敬朝他行了一礼,猜测这人应与李萸有些关系。

    湍杞道人挑剔地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对他勉强还算满意。

    “李道友出了点事,近期回不来了。”

    “阿萸怎么了?”尹皓生着急地问。

    湍杞道人想着这事怎么算都是人族惹出来的,到时候得交由道宫的人处理。他不可能在县衙等着道宫的人来,索性就跟尹皓生说了,让他到时候转达。

    “有人偷盗龙蛋,抽取其中龙气补充帝皇之运,留下龙煞气遗祸人间。如今李道友一人受下了龙煞气,想要消除怕是不易。”

    尹皓生面色发沉,哑声问:“我能做什么?”

    “跟道宫的人把施法之人找出来,不管是哪拔的人,总不能让他如愿,也不能让幕后之人坐稳了帝位。”说到这个,湍杞道人见尹皓生是个官员,语气不由带出几分讽意,“天下即将生乱,就不知你能不能掌控这乱局。”

    不待尹皓生说什么,湍杞道人就化为清风从屋里消失了。

    尹皓生静立在原地,挺得笔直的背有如扎根于悬崖的松柏。

    乱局?他在心中咀嚼着这两个字,目光像是沉入海底的星子。

第164章 埋骨之渊

    湍杞道人虽不喜人族,但对李萸并无恶感,大概是被打服了,知道李萸与那些凡夫俗子不同。回到龟丞相的洞府,他将龟丞相放到用蚌壳做的软窝上,认真的盯着他。龟丞相似承受不住他的目光,缓缓把脑袋缩进了壳里,又探出一点点对着湍杞道人。

    良久之后,湍杞道人先绷不住,好声问:“相爷,您倒是给个主意呀。”

    “你……”龟丞相幽幽地说,意思是让他自己拿主意。

    两人都知道要化解龙煞气只有一个方法,就是让李萸去龙族的埋骨之渊,只有那里可以消磨龙族的死煞气。

    龙族死后易生煞气,除非是尸骨让人取走炼化,不然就会遗祸人间。平常连鳞片都不想给别族一片的龙族,哪里肯让人把自己的尸骨炼化成武器或者入药,宁可死后成乱,也不愿任人取用。但煞气不分敌我,觊觎龙族的人会被吞噬,就连龙族也会受害。

    好在龙族在深海之中找到了一片埋骨之所,那里天然生成的罡气可以消融龙煞气。

    既然是埋骨之地,龙族不可能欢迎外人前去,龟丞相也没有去过,湍杞道人这样的杂龙也只敢在边上远远看一眼,不敢靠得太近。能葬在埋骨之渊的都是龙族有头有脸的龙,大部分都是龙王,甚至有人在死后化为骨龙王凭意志继续守护龙族。

    自龙族从世间搬迁后,骨龙王也陷入了沉睡,但埋骨之渊还残忍着许多龙族的意志,守护着龙族死后的安宁。

    李萸并非龙族,湍杞道人不敢让她入埋骨之地,怕她身上的龙煞气还没有解就被龙族护族的意念消灭了。

    世间垂涎龙族的人太多,有想要借龙气的,也有想要龙族骨筯皮鳞的,让龙防不胜防,也难怪死后也会生出意念守着族类。

    但李萸身上的龙煞气着实棘手,要是不化解只靠她一个人在那里撑着,也不知能撑到几时。

    龟丞相也知道如此,却不敢冲动做主。他与李萸才见了一面,不像湍杞龙王与她共患难过,不知她品性如何。且这本来就是龙族的事,现在湍杞是世间唯一的龙,这事当由他说了算。

    湍杞道人从没有把自己当龙王,他的封地只是一个湖,当初在众龙中算是不起眼的一个,要是自称龙王还会被其他大妖笑话。

    他也不觉得自己是龙神,哪怕受此神位庇佑,他可以挡下许多咒害,但他心虚呀。他就是一条血脉并不好的杂龙,分到的也是山林深处与大海隔绝的小小湖泊,就是个乡下的湖主,猛不丁有一天有人说整个天下的湖海都是他的了,他心下只有惶恐。

    水族剩下的妖都不怎么成器,唯有龟丞相还算靠谱,就是动作慢了一点,但他漫长的龙生不介意放慢步调多等等,往常水族有什么大事,他也不爱过问做主,喜欢等龟丞相拿主意。这些本就不是他能管的,还是让龟丞相来管最合适。他连他那小小的白水湖都打理不好,前些日子还让人闯了进去偷了龙蛋,要不是李萸,连他都得遭殃。

    如果此次受邪术戕害的是他,李萸所受的龙煞气会比现在严重得多,可见冥冥之中自有定数。

    李萸救了他,还给了他守护白水湖的法宝,哪怕他替她做了龙甲回报,终是不及。

    “我去问问她的意思吧,总归是她的事。”湍杞道人说道。

    龟丞相缓缓从壳里探出头来,终没有说什么又缩了回去。到底年纪还小,不敢自己拿主意,再过个几千年就好了,多少龙都是这么过来,他在心下想,不禁又怀念起以前他扶佐过的龙王,想当年他年轻的时候,还当位某位龙王的肉盾呢。

    他们在商量帮李萸除煞的事,李萸自己也在考虑。

    她坐在沙滩上的巨石上,望着前面无垠的大海。在阳光的照射下,海面翻涌着银色的浪,差点闪瞎她的眼,却又让她心生向往。同样是被烈日照着,跳进海里肯定比在沙滩上晒着舒适,但她现在没法下海,会祸害水中的生灵。

    因为龙煞气的侵染,她的防卫出了一点问题,没有那以前那样不怕热了。她结结实实体会了一把快要被太阳晒化的痛苦,就是离火烧身都没有这样热。

    看了一眼被黑气缠着的手掌,隐约露出的掌心微有些透明,这可不是一个好预兆,李萸幽幽叹了一口气,有些后悔昨日没有当机立断与这龙煞气拼一把,现在一夜过去了,她为了抵挡追着煞气而来的邪物动用离火,煞气入体也更深,她再自己烤自己就真的要没了。

    哪怕她再莽,也知道同归于尽是下下之策,她还是先动动她不怎么爱动的脑子想想别的法子吧,既然她有压制龙煞气的本钱在,当不会就这么被生生困住。

    至于湍杞道人那边,她没抱太多希望,至少短期内不抱希望。在感受过他们的办事效率后,她已经不想太指望他们,与其就这么等着还不如自己想办法。龙族规矩又多,她所中的龙煞气又跟灭龙相关,说不定他们根本不想解这样的煞气,就是将解煞之法传承下来。

    这次湍杞道人却比她想的来的快,月亮刚爬上明亮的天空他就出现了。

    “这么快就有结果了?”李萸有几分不信,“还是来送吃的,那吃的不会是你做的吧?”

    当初在湍关泽,李萸深受湍杞道人的厨艺毒害,实在不想再吃了。

    湍杞道人本来心情还有几分沉重,听她说了这个,便有些许恼火。他的厨艺怎么了?也没有太差呀,看他把小明晏养得那么好就知道。

    “我不是来送吃的。”湍杞道人说到这个还有些不好意思,他就没想过李萸还会饿。

    李萸也就这么一说,这种时候她哪里顾得上吃,还是多服几颗丹药实在。

    “那来干什么?”

    “是关于你身上龙煞气一事……”湍杞道人迟疑着,话说了半句就停住了。

    李萸这暴脾气,差点又被气得吐血,敢情这会儿被龙煞气折腾的不是他,竟还有心思在那里磨磨唧唧的。多大点事,有什么好商量的,行就行,不行她就用自己的法子拼一把。要是再拖,她怕每天夜里都得对付凑过来的邪物,到时候雪上加霜。

    “说!”

    “我龙族的埋骨之地可以清除龙煞气,就是非龙族不得入。”湍杞道人一口气把话说完,又怕她误会,连忙补充,“不是我不让你去,是里面有守护龙墓的英灵,他们容不得其他族类入内,也不会听我的。”

    “多简单的事,你刚一口气说完多好。”李萸呛了一句,又长长一叹,“果然,不管哪个世界的龙提到墓地都不大气。”

    湍杞道人抿了抿唇,也没去想她是不是认识其他的龙,心下说难道人族对这种事就大气,谁会欢迎别人去挖自家祖坟。要不是相信她去了也不会挖坟,他也不会提这件事。

    “我是怕你去了反倒是害了你,才没好意思开口。”

    “我自己选的路,怪得了谁?”

    就像她自己冲动去挖了坟,如今被龙煞气冲到,也没法怨别人没拉着她,这不是无理取闹。目光转了一圈,她马上就有了决断。

    “我什么时候能去,现在就能去吗?”

    “你就这么决定了?”湍杞道人不禁问。

    “不然呢,难不成还得挑个黄道吉日?多耗一天,我便要多受一天的罪,有什么可想的。怎么?你家墓地还挑日子开放?”

    “那倒没有。”

    湍杞道人看李萸一个比他年纪小上许多的女子都这般爽利,也不想再拖着,免得显得他堂堂龙王一点也不大气。

    “那就走吧,我先用法器装着你,免得你祸害了海中的生灵。”

    湍杞道人一边说一边拿出了一个箱子,这原是他用自己的龙甲所炼想要用来禁锢妖邪,但做出来后发现封禁的效果一般,还没有来得及改进,倒是让李萸用了。就李萸如今这一身的煞气,这箱子之后怕是毁了。

    “行动快一些,我们得在箱子被煞气消融之前到达埋骨之渊。”

    李萸嫌弃地看了那金光灿灿的箱子一眼,无奈地应了声好,然后就钻了进去。湍杞道人关上箱子,托着消失于海滩上,只有遗留在海滩上的青石见证了这一切。

    等李萸再从箱子里出来时,人已经从月光照耀下的沙滩转移到幽暗的海底。四周也不是全然没有一点光亮,在一堆堆石块上有一块块发光的苔藓,幽幽照高了前路。也许是太深了,四周并没有其他生物,安静得好像时光都无法到达。

    湍杞道人等李萸从箱子里出来后,就朝后退了一步,朝前指着横在两人前面的一道海沟。

    “这儿就是埋骨之渊,你要是想去就自己下去,我没法陪你。”

    “都到门口了,你不进去给你家祖宗扫个墓?”李萸调侃道。

    “我们龙族不兴扫墓。”

    李萸当然知道,笑了一声,她摇了摇头,转头就要朝深渊里跳。

    “你等等,也不留几句话……”湍杞道人话还没有说完呢,李萸已经跳了下去。他愣愣张开嘴迟疑了片刻,抱怨道:“……这到底什么人呀,我一点心理准备也没有。”

    李萸想跳就跳了,哪里还会让旁观的人有什么心理准备。

    不愧是龙族的埋骨之地,她跳下没有多久,就感觉空中有什么朝她面门直冲而来。她伸手想用灵力阻挡,却因煞气缠身灵力运转受阻生生慢了半拍,被那气撞到了身上。像是通过试探知道了她的存在,无数风向她袭来,化为利刃,瞬时在她身上留下无数伤口。

    李萸也知这样不行,趁着这会儿四周也没有人看见,就把湍杞道人给她打造的过于花哨的皮甲给穿上了,哪怕不能防住全身,至少能护住要害。

    想不到跳个沟还得换装,李萸腹诽,等换上了皮甲,她总算是落了地。身形微微一晃,她不适应渊底涌动的威压,差点跌坐在地上。

    这都是什么地方!

    想到龙族那些大能,她也没再抱怨。这深渊之底比上面还要更亮一些,底下的细沙微微泛着光,四周还随处可见脑袋大的发出幽光的珍珠。龙族是不兴扫墓,但后辈偶尔会往深渊扔一些先祖喜欢的珠宝,从审美上看,湍杞道人这条杂龙尽得真传。

    “大胆,竟然擅闯龙族禁地!”

    一个低沉的声音似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又好像就在耳边炸响,在整个空间不断回荡。

    李萸按了一下发胀的头皮,四下看了一眼,并没有看到实体的异物,四周的威压却更重了,像是有一股力量挤压着她,想让她屈服。她咬了咬牙,庆幸身上带着煞气,因此而生的疼痛一直提醒着她保持清醒,也保持着战意。

    跟体内的煞气对抗会有一种使不上劲的憋屈,但现在多了一个外部的对手,她总算有了使力的对象。哪怕是个看不见的对手,但只要她呆在这儿,他总会找上门。

    龙族残存的意志肯定跟龙族所有龙一样小气。

    “擅闯者死!”

    那低沉的声音在四周回响着,李萸轻笑一声,并不放在心上。

    死不死的,别人说了都不算!

    她运起口诀,调动体内并不流畅的灵气,哪怕灵气每动一寸煞气便会来争抢位置让她周身连割裂般疼痛,但她又岂是这点疼痛能打倒的。连同那煞气一起,她运起一道屏障,勉强从龙族埋骨深渊的威压中直起身子来。

    当初在妖界,她只知道龙族对其他水族有天然血脉上的压制,怎么现在连她也压了,莫不是看不起她是个魂修?

    “龙煞?”那个声音似乎就在她周围游荡,忽地暴出一声怒吼:“屠龙者!”

    “呸!”

    她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要不她怎么就对龙族没好感呢,就这脑回路跟二愣子似的,她怎么能亲近。

    也没什么可解释的,不过是一道意志,本也没有那么聪明,再说了她澄清了有什么,龙族意志本来不会允许她一个非龙族的人呆在这里,还不如激怒它跟它打上一场,就是现在她的情况不是打架的时候。

    这该死的龙煞气!她暗骂了一声。

第165章 是死是活

    如李萸所想,不管她是不是屠龙者,龙族埋骨之地飘荡残存意志都不允许她出现在这里。本来就重的海水中像是有什么东西破流而过,猛地从上方倾泻下来笼罩住李萸全身。

    李萸没来得及反应,在一股像要把她骨头压碎的威压中倔强站立着,继续运用功法抵抗无法用肉眼辨别的精神力冲击。

    隐隐浮于她身体表面的黑色煞气被海底涌动的的罡风冲击着,同时也撞击着她的身体,却不能撼动她分毫。她默默伫立于寂静的海底,若不是偶尔身上还有气泡涌出,任谁看了都会把她当成没有生命的雕塑。

    四野阒然,时光凝滞。

    深渊之上,湍杞道人踮脚张望,又不敢向前一步。

    再等一等,应该没有那么快,他安慰自己,并且默默在心里定下时间界限,要是到时候李萸还没有出来,他就下去看看,好歹帮她收个尸之类的。

    这一等就过去了小半年。

    湍杞道人也不是一直守在深渊崖边,难得龟丞相开了门,他也趁机请教了许多事情,还曾抽空回了湍关泽,检查龙明晏的修行进度。龙族生命漫长,小半年时间不过是一瞬的事,他甚至连着几天忘记要去深渊边上张望底下的动静,再去时,也没有发现四周有什么变化。

    李萸不会是已经死了吧,湍杞道人偶然会这么担心,却又不信她会这么没了。

    这日,他来到埋骨之渊边缘,还不曾靠近就发现深渊底下有无敌气泡正在上涌。

    这是……湍杞道人也不曾看过这样的场景,不知是吉是凶。

    “卟”,一声若有似无的轻响从深渊底下传来,漆黑的深渊像是巨兽张开的大嘴,而从中飞升而上的李萸像巨兽本该吞下的食物。

    稳稳站在岸上,她朝惊呆的湍杞道人露出一个得意的笑,感慨自己总算是出来了。

    “你怎么成这样的了?”湍杞道人回过神后马上问。

    “什么?”李萸不解,这才有机会看看她的身体。

    在深渊中她光顾着跟龙族意志对抗,还没抽出空来看看她身体的变化。

    经过渊内罡气的冲刷,她体内的龙煞气总算是清除了,但在两者冲撞的过程中,她的灵气被消耗一空,根基也受到了冲击。认真算起来,这跟自己烤自己的结果差不多,唯一的差别或者说好处是能护她的修为不掉。

    哪怕她现在极度虚弱,不知要过多久才能恢复,她也是金丹修士。

    就是她现在的虚弱跟她想的不太一样,她看了看自己的手,和自己身上莫名出现的白衣,一脑中不由闪过一个念头。

    所以,她现在是变成鬼了吗?连鬼制服都穿上了。

    她结丹后虽有了肉身,但这肉身与真正的肉身还是有差别,比如她在极度虚弱的时候身体会变的透明,再比如虚弱时会代替真正的衣物穿在她身上的白衣。

    “我现在还能晒太阳吗?”她忽然问。

    “啊?我怎么知道。”湍杞道人看着眼前披散着及腰长发、白衣胜雪的女子,像是看着一个陌生的、无法沟通的人,只有她身上破破烂烂的皮甲是他熟悉的。“皮甲怎么坏成这样了?”

    他的话刚说完,那皮甲就自动从李萸身上脱落掉在了地上,消散于幽幽海水中。

    “如果没有你的皮甲,我活不到现在。”李萸真心实意地感激道,心下乐开了笑,总算是摆脱这件花哨的皮甲了。

    一切都合她的意,哪怕身体变透明了。

    “你要是喜欢,我再替你打造一副……”

    “不用,我现在也用不上。”李萸连忙拒绝,怕他再提,问道:“我在这儿多久了?龟丞相还在门外吗?你们龙宫有没有适用我这个状态修行的功法?”

    湍杞道人也不知回答她哪个问题好,待看到她飘在他眼前,总忍不住会想:她到底是不是死了?她死了也还是那性子!

    等回到了龟丞相府门前,门是关着的,湍杞道人现在倒是可以自由进出,但现在进去也没有用。

    “龟丞相前些日子一直担心你的事,费了太多心神,这几天刚睡下,估计要睡一段时间吧。”湍杞道人好声说道。

    “一定是累着了吧,年纪大了也没有办法。”李萸笑笑说,脸上的表情比她的新形象还阴气飘飘。

    说什么费神当然不过是托词,龟丞相本来就一得闲就睡觉,湍杞道人也不知李萸什么时候能出来,总不能拦着不让龟丞相睡。

    “他很快就会醒的,不如你在这儿稍微坐坐,正好龟丞相的府里有张寒玉床,极适合修炼。”湍杞道人好声说。

    “算了,我都在底下修行了好些日子,也得出去活动一下。走了。”李萸朝他挥了挥手,一转身便离开了,身法倒是比以前更快,如果不是飘着,他也许会说一声因祸得福,现在这般不上不下的,他都不知该说什么。

    不过总得来说,结果还是好的,龙煞气消失了,没有生灵受到伤害,李萸也好好地活了下来,湍杞道人想到这儿,又觉得好像还是欠缺了什么,想了一圈后,他也没想到,最后把思绪落到了湍关泽。既然李萸都离开了,他也该回去一趟,龟丞相这儿……谁知道什么时候醒。

    龟丞相醒过来后自会跟他传信,他再收拾收拾过来,大概就只需等上三两天就能等到他开门。

    崖州县城内还是冷冷清清的。

    午后,疾驰而过的风像是想把留在街上的人都吹跑,一看到人就往人衣服里面吹。当地一年难得有几天称得上冷,也少有人准备厚重的棉袄,冷风一吹就冻得穿单衣的人直打哆嗦。

    码头里没有到货的船,街上也没有滞留的客商,本地人匆匆地路上走过,不愿意在这样的天气出门。如果不是有铺子还挂着喜庆的红灯笼,实在看不出新年该有的气候。

    这样的天气对尹皓生来说却是难得的舒爽,京城深秋的天气都比这儿冷。以前他最喜欢深秋,到了崖州也许得变一变。照时令算,现在已经开春,前几天他晚上睡下觉得有些热,让人把被子换成薄的,想不到才暖了没几天天又变凉了。

    他没把崖州的凉放在心上,直到半夜被冻醒,头也跟着隐隐发胀。望着床顶发了一会儿呆,他又沉沉睡去,如同往日一般。他的身体自修行后便不错,很少闹病,哪怕夜里受了凉,睡上一觉后又精神十足,像是那些头疼脑热是他的臆想。若真生出虚妄来,他应该想到的也是旁的才对。

    “长青哥,厨房刚做好的甜汤,我顺路送过来了。”一个小丫头站在院门前语气娇柔地说。

    她是府里新来的丫头,原是想留她在李萸身边侍候的。李萸到了崖州就“病了”,她身边的秋桐又不许别人近身侍候,她们这些丫头整天都挺清闲。衙门里有人偷偷在传,说是李萸有怪病,一发作起来就不认人只认得秋桐,这才不让她们主屋。她们不曾见过夫人的病容,心下也信了这传言。

    正房夫人身体有恙,其他人难免生出心思来。秋桐等以前就跟着李萸的倒没有多的想法,反倒是本地新采买的几个心思颇多。尹皓生原是想留着看看是不是谁安插的人手,如今见这般不像样,倒也没有留情面,等长青把她顺道送来的汤水端来时,淡淡吩咐了一句。

    “发卖了吧。”

    “是。”长青应道,转身端着汤水就走,生怕尹皓生还有余怒。

    尹皓生自李萸病后就有些深沉,就连跟了他许久的长青有些日子也会战战兢兢的,哪怕尹皓生并不曾对他们发过火,却好像总处在发怒的边缘。他在外面倒还是一派淡定温和的模样,偶尔沉默阴郁的模样也只有他们几个信任的才看得见,不然也不会有那心大的敢往他眼前凑。

    长青把甜汤端走后,便去叫了人伢子来,准备把那丫头发卖了。那丫头听说自然不愿,在院中好一通哭闹。他们现在还是住在县衙后院,她这一哭还有不少前衙的差役张望,哪怕嘴里没有说什么,目光却有几分看热闹的意思。

    自修行后,尹皓生的五感也强了些,隔了几座院落的哭喊声他也听得到。有些自嘲地扯了扯嘴角,他不敢相信自己之前竟把她当成是谁派来的探子,就是有人对他起疑也不会派这样的废物来。看来朝中并没有注意到他,是不是可以让局面更乱一些?

    “怎么有人在哭呀?”

    忽然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他一愣转过头看到了笑容灿烂却跟他记忆中有些差别的李萸。

    “哟,我回来了,暂时不要吃的。”李萸朝他挥了挥手。

    以前她一出现尹皓生就忙着给她张罗吃食,李萸怕他现在也会如此,先提前拒绝,然后张开双手在他面前转了一圈,展示她有些透明的身躯。

    “我暂时不用吃东西。”

    不知是不是她的样子吓到他了,尹皓生的嘴唇微微颤抖着,目光灼灼地看着她,忽地伸手把她抱进了怀里。她的身体看着透明,但还是有实体在的,就是实体不怎么扎实,有点像是松散的棉花团。尹皓生马上也注意到了,不敢抱得太紧。

    “你别怕,我会替你报仇的。”尹皓生好声说道。

    “呸,我又没死,报什么仇!”

    李萸骂了一声,从他怀里消散,又在离他不远的地方凝成实体。

    “你不会以为我变成鬼了吧?不是这么一回事。我本来就是魂修,当初回归的身体,也就是你所认得的李萸不过是个假人,就像我先前造的符尸一般。”

    尹皓生微微冷静了些,还是有些不信。

    “可是你跟以前不一样了。”

    “没什么,灵力用太多了,连形体都没法维持。你可千万别以为我是鬼,去寻什么古怪的法子把我给超度了。”

    “我哪里寻得着什么法子。”他说着走近她跟前,见她也没有躲,重新伸出了手轻轻扶住她虚软的肩膀,慢慢把她拥进怀里。“能回来就好,不管你变成什么模样,是人是鬼,都不重要。”

    说到后面,他的声音都有些哽咽。李萸能感觉他深吸了一口气似乎在稳定自己的情绪,本来想推开他的手顿了顿,由这么抱着,心下有些许感概。

    “我好像也没有离开多久呢,你怎么变得娘唧唧的,也瘦了不少,好似我出了多大的事一般。湍杞道人是怎么跟你说的?你是不是不信我的能力?”

    “都成现在这样了……”还让他怎么相信。

    尹皓生没说出下半句,他记得李萸爱炸毛的性子,不管她是魂体还是肉身,性子总不会变。就是换上一身清爽的白衣,像温婉女子一般披着长发,李萸还是那个李萸。

    现在这样怎么了?李萸猜到他想说什么,正要回嘴,尹皓生已经自己把话收了回去,还换了话题。

    “以后遇到危险还是避开些吧,这半年来我日夜为你忧心,都不知怎么过来的。”

    李萸见他示弱,也不好再说他,嘴上痞痞地说:“意外嘛,谁也不想的~结果还是好的!”

    尹皓生无声地表示不认同。他在李萸出事后,去过罪六村,看到了村子里那个空了的坟包附近枯萎的草木。如同这些草木一般,世间本会有许多人无故死去,他们甚至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而李萸替他们受下了此劫。他不想去计算什么,这样的劫难本不该存在。

    人命不是棋子,那些用人命当筹码博弈的人,才该呆在棋盘上。

    平复了心情,尹皓生继续抱着她,在她耳边轻声问:“你现在这样的能出现在人前吗?”

    “夜里形体能凝实些,大约再过一个月就可以出现在人前了。要是不方便,我可以暂时住到海里。”

    “这里是你的家,我是你的夫君,哪里会有什么不方便,就是得避着那些话多的下人罢了。”

    “我可以让他们看不到我。”

    “那你隐身的时候,他们能碰到吗?”他一边这样问一边伸手摸了摸了她的脸。

    “碰不到。”李萸感觉脸上有点痒,伸手捏住他的手,微一用力尹皓生便不能有多的动作,“你也算半个修行者,才能看到碰到。对了,这些日子你可曾荒废了修行?”

    “不敢懈怠。”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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庶女修仙回来了介绍:
痴傻庶女醒来成了暴躁二小姐!
捉得了鬼,降得住妖;
敢跟老父亲叫板,敢劝姨娘改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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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萸:老娘当初是真的看那小白脸不顺眼,还几度想要灭了他!后来?谁知道是中了什么邪!庶女修仙回来了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庶女修仙回来了,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庶女修仙回来了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