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章 这就算聪明吗?
“是姐姐你见识少了。”李萸说。
饶是李珠脾气好,闻言也差点气笑了。回头一想,李萸是跟神仙人物呆过的人,见识的确要比一般人广,她又有些气不起来。
“你在别处想怎么着我们也管不着,到了京城还是要守规矩些,不要到街上去,要是让侯府的人知道了,又得说咱们李府的规矩不好。”
李萸沉默了片刻,然后很是实在地说:“姐,我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嫁过去之后他们总会知道。装是装不了的,肯定瞒不了一辈子,就这么着吧,他们又能拿我怎么样。”
“你这话在我这儿说也就罢了,在父亲母亲那里可千万不能提。”
“我知道。我说这个他们肯定要生气,却又拿我没办法。”
李萸略有些得意地挑了挑眉,李珠无奈地摇了摇头,心下仍是想劝劝她。
“你要是在家里呆闷了,可以在王府逛逛,等会儿你小侄儿醒了,你陪他去花园摘花吧,他可喜欢摘花了。”
“也行吧。等会儿我看看,喜欢摘花的孩子说不定是木灵根,可以修行木系术法。”
李珠一听笑了笑,说:“行呀,要是他天赋好,你便多教教他,以后也让他当个大师。”
她虽是说笑,但也有几分真心。
端王的孩子将来在朝中也得有所顾忌不能施展才能,与其这样缩手缩脚地活,倒不如在别的天地做一番事业。李珠自怀孕起,就为孩子考虑良多,甚至还想过让孩子将来在江南建个书院,说不定千百年后景朝已经不在了,他建的书院却还在,这不比争权夺利更有意义。
生下孩子后,她反倒不再去想这些了。她打算得再多,最终还是要看康儿自己喜欢什么,现在最重要的是孩子要健健康康长大。在他自己能分辨喜欢什么之前,替他多留心准备几条路倒是可以的。李珠也没去想端王会不会同意,端王曾说过画作能流芳百世远胜功名利禄,可见与她观念相同。
既然得留下来看小外甥,李萸便又坐了下来跟李珠说话。李珠与她相处很是自在,嘴上说着话,手上还拿着绣活做着,也不怕李萸嫌她怠慢。
“你一个王妃也得做这个吗?”李萸倒是从另一个方面觉得眼疼,世上怎么还会有人喜欢做绣活呢。
“你懂什么,这是给王爷做的。”李珠也不觉得做绣活累,反倒是一种放松,有时看账本累了她就喜欢绣上几针。“你也得学着点,也不是为了讨谁喜欢,就是看着……自己欢喜。”
“只要别让我做这些,我就欢喜。”
李珠闻言闷声继续做她的绣活,连多叹一声都嫌浪费。好在康儿很快醒了,他醒来之后爱找李珠,何奶娘便抱着他过来。
康儿刚睡醒,小脸洗过后还是红通通的,眼睛微微眯着,要睁不睁的,努力从细缝里漏出的光分辨着前面的人,待看到李珠时就朝她扑了过去。
“康儿,快看看,你姨姨来了。”李珠接过康儿抱在怀里,指着李萸跟他介绍道。
康儿看了她一眼,还有点迷糊,也不想叫人,把眼一闭便又钻到李珠怀里了。李萸也好奇地打量着这个小外甥,感觉这么小一只似乎都没法玩抛高,也没法拎着他在天上飞。
何奶娘很快送了热水来,哄着康儿让他喝了半杯水,又抱着他去更衣,回来时他又清醒了些,才好奇地盯着李萸看。
“要不要跟姨姨去花园摘花玩?”李珠笑着问。
“要花。”康儿点点头,哪怕被李珠抱着放到了陌生的李萸怀里,他也不介意,还拍着手示意想去花园。
“去吧,去走走。”李珠说道。
李萸点头,把手横在康儿腰上,单手把他夹在胸前抱着,以前她记得抱别的幼崽就是这么抱的。
“你这……”李珠皱眉,给她示范了一个正确双手抱孩子的动作,“你得这么抱才行。”
“他又不重,不用双手吧。”
“单手是这么抱的。”李珠又示范了一下单手把手臂当凳子的抱孩子姿势,嘱咐了一句,“你还是得扶着他些,他最近喜欢往前扑,单手抱不太稳。”
“放心。”她不以为意地说,见李珠似乎还在担忧,不禁埋怨了一句:“要是怕他扑出来,扣着他的肚子不是正合适。”
“那他多难受,先这么抱着吧。”李珠说着,又替李萸担心,“将来你得多找几个会照顾孩子的仆妇才好。”
“我的孩子才不会这么弱。”
别家有个多病孩子的妇人听了怕是要多心了,周围的下人也都不禁垂下头,李珠却没有多想,还好声劝她:“你别毛毛燥燥的,拿孩子不当回事,他们没法像大人那里说出来,一点小病小痛的也要受大罪。”
“在变强的路上,受点罪算什么。”
“可不是人人都像你一样,你凡事还是多听听劝,多跟尹二郎商量吧。”
“知道了。”
李萸应付了一声,想想这事也没什么可商量的,尹皓生总归是听她的,再说她还不知道会不会有孩子,她自己是不想要的,总觉得有点累赘。低头看向她现在抱着的这个,她掂了掂,感觉也不是太累赘,轻飘飘的跟个蝴蝶似的。
走到花园,康儿兴奋地拍了拍手,指着不远处开得正旺的月季就要过去看。
“花。”
李珠原就防着康儿闹起来要往前扑呢,一看他身子动了就想上前护一护,谁知李萸动作也不慢,脚步一点就已经把康儿送到花丛前。李珠伸手扑了个空,见两人已经在花丛边要摘花,忙又说了一句。
“小心着点,有些花扎手。”
“扎一下都不行?他怎么长记性?”李萸嘴上抱怨着,还是把康儿抱远了些。
康儿还没来得及摘到花就见花跑了,表情愣愣的,显然还没有想明白花怎么忽远忽近的。很快他就不再管这个事,伸手去够花,小肉手抓了几下却抓了个空,哪怕身子再扑也没用。李萸是听李珠的话,没有把手圈在康儿的腰上,可是见康儿一个劲想向前扑索性就拉住他的衣领,任他原地悬空蹬着腿却不能前进一步。
“也不能这样拎着。”
赶到的李珠忙让何奶娘把孩子接过去,又让跟着的小丫头摘了一朵花擦干净了递到康儿手里。
康儿拿到了花在手里把玩了一阵,就抬头看向跟过来的人,看了一圈后,伸手就把花递给了李珠。
“娘,花。”
“康儿乖,娘今天不要花,给你姨姨。”怕康儿不记得姨姨是谁,李珠特意的旨着李萸,说:“这就是刚刚抱你的姨姨。”
“姨姨,花。”康儿乖乖地把花递给了李萸,瞧着天真可爱,全没有刚刚的闹腾。
李萸接过了花,又看向李珠,等着李珠下一步的指示。孩子送花她,她是不是也得有什么反应,她也是头一次跟孩子接触实在不清楚怎么跟他相处。换成是妖族的幼崽,他们要是送花给她,她基本都不会接,八成那花就是带毒的,他们是想对她恶作剧。
李珠显然没懂李萸的眼神,骄傲地说:“康儿可聪明了,已经能认得好几种花,见过几面的人也能认得出来。”
这就算聪明吗?李萸不懂,却知道附和地点点头,差点就想给李珠鼓个掌。
李珠也反应过来,不禁笑了一声。哪怕李萸不再痴傻,跟她呆在一起也是最轻松的,她也跟着不想太收敛自己的性情。
康儿送出去手里的花后,转头又去摘别的,摘了玩一会儿就又送给其他人。他很是有几分机灵,每次都要送给李珠,李珠不要了再给别人。他每送一次,李珠都要夸上他一回,李萸没什么表情地在边上站着,也不知母子俩哪个更像孩子些。
李珠倒是顾着她的,等康儿祸祸了五六朵花后,就转头跟李萸说:“你不是说他与木植有缘,是真的吗?”
她没法当着其他人的面说出木灵根这样的话,有些事还是不要说破的好。
李萸其实也是顺口一说,一个人的灵根哪里是看他喜欢什么就能看出来的。但李珠既然提了,她也愿帮着探探,要是康儿真有修行的天赋,她也算是有半个传人了。伸手一捞,她把康儿拦腰抱在怀里,片刻后又把孩子放回了何奶娘怀里,面上多了一抹疑惑。
“怎么了?”李珠不解她为何变了神色,难道她的康儿真的有修行天赋?
李萸没作声,又伸手按在康儿的背上,过了良久才把手收回。
“资质一般。”她说,面色却不见缓和。
怎么康儿不能修行,她这个姨母比她这样亲娘更失落,李珠腹诽,不禁笑了笑,伸手揉了揉一脸懵懂不知李萸刚刚为什么那么做的康儿的头发。
“没事,总有他会的。”
李萸虚应了一声对,脸上勉强撑着笑,瞧着像是遇上了什么事。李珠悬起了心,心知李萸定是抱着康儿的时候发现了什么才会表情生变,难不成是康儿身上有邪祟附体,却又因为他年纪小无法用天雷把邪祟劈出来?
“有什么事你可得记得跟我说。”李珠正色嘱咐道,哪怕李萸解决不了,她也可以寻求其他人相助,听说皇家也有自己的术士,一直庇佑着皇室正统,要是宗室蒙难,想来他也不会坐视不理。
“一定。”
李萸心里存着事也没有呆下去的心思,李珠见天色稍晚,也不再强留她。
“你出来也好一会儿了,回家去吧,在家里好好跟汪嬷嬷学东西,莫要躲懒。”这些话换成别人家的姐妹也许还说不了这么直白,李珠说完面色坦然,还记得加上一句,“若是有什么紧要事,记得要跟我说。”
“我知道。”
李萸应着,又跟李珠说了几句话后就告辞了。
陪着她来的秋桐进了王府也没机会在李萸身边侍候,心下一直怕李萸举止失仪,好在姐妹俩说话时大部分时间没有旁人在,见过两人相处的,知道姐妹二人关系亲密,应不会乱传什么。
王府里人口简单,下人也不多,虽不能保证每一个都对端王忠心,但也知道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
秋桐原想问问李萸端王府的花园好不好玩,见李萸肃着一张脸,坐在马车上也不敢出声。行到半路,因着路上有人堵了路,马车被迫停了下来。秋桐打开门,正要问车夫前面出了什么事,李萸已经趁机钻出了马车。
“我出去走走,等会儿自己会回府的。”秋桐一愣,还来不及反应,李萸的人已经不见了。
“什么,秋桐姐,刚刚你说话了吗?”车夫还不明所以,以为刚刚出声的是秋桐,他就感觉到身后有一阵风,并没有看到李萸离开。
秋桐不由抓紧车帘挡着车夫的目光,免得他发现马车里只剩下她一个人了。
勉强笑了笑,她说道:“没有,我就想问问前面怎么了,马车几时能回府。”
“似乎是有人被马车撞了,许多人围着看热闹,应该很快路就能通。”
秋桐点头,背上已经出了一层冷汗,说:“等会儿马车直接走后门。”
后门最靠近马棚,平常几乎不走人只走马车,顶多搬大件东西才会开。车夫听秋桐这样说还愣了一下,却也没有多问,走后门还方便他回去呢,他有什么可问的,主家的事他可不敢乱打听。
秋桐心里也慌,也不知李萸以后会不会半路就这么走了,她都没法糊弄过去。她离开时倒是没让人知晓,这有什么用,回到府里总是要让人看到人的,秋桐默默叹气,也不知要跟李萸怎么说。
李萸也没有想太多,她心里想的别的事,行事没法太周全。在街上逛了一圈,她脚步一顿,朝着安国侯府的方向而去。
这天尹皓生难得在家,正惬意地在书房看着书就听到有人敲窗户的东西。他书房的窗户是朝着走廊开的,少有小厮这般顽皮敢敲窗,在他的印象里只记得龙旭臣曾经敲过。正这么想着,他就看到李萸进了书房。
第137章 梦醒时分
尹皓生习惯一个人呆在书房,这习惯还是因为龙旭臣喜欢忽然来访才养成的,如今算是便利了李萸。
“怎么这个时候过来?可是在家里呆烦了?”
“不是。”
李萸随意地在他书房里转了一圈,顺手拿了块点心吃了起来。不得不说,侯府的点心味道不错,不比她在端王府里吃到的差,相比之下李府的点心就要寡淡得多。
见她沉默的方式与往常不同,再想到他听说她下午去端王府的消息,便问:“遇着什么事了嘛?”
“没有。”李萸说,把嘴里的点心咽了下去,目光坚定了些,“我想世上总没有人喜欢被蒙在鼓里。”
“是没有人喜欢,只是挑破的时候要看方式。”尹皓生说,虽猜不到是什么事,但大概知道跟谁有关。
“方式?”还能有什么方式,不就是直接用嘴说,难不成还要写信,那多麻烦。
“如果事情隐秘,怎么都得挑没人的时候,还要瞒过所有人,不让人知道事情暴露跟你有关。要是发生一此意料外的事,比如对方不信之类的,你还得拿得出证据来。”
“还得有证据?”李萸皱了皱眉。
她过来前有些烦恼要不要把事情说破,在看到尹皓生开口询问前,她心里已经有了答案,原本想问的话也没有再问出口。只是她没想到,原本的烦恼是没有了,但新的烦恼又增加了。
“除非是像我这般信重你的人,不然旁人总不会轻易相信一些紧要的事。”
李萸的眉头皱得更深了,不用深想她也知道尹皓生说的是对的,可是让她去找什么证据,她真的无从着手。
“有我能帮忙的地方吗?”尹皓生问。
李萸眼睛一亮,看了尹皓生一会儿后又摇了摇头。
“先不用,以后再说。”
“好。要是遇上什么用武力解决不了的事,你记得跟我说,我看能不能寻着别的法子帮你。我们马上就要成亲了,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我一定帮你办得妥当。”
这话说的,真像是个小弟,李萸满意地点点头,深感嫁个小弟式的夫君也不错。
既然有了决断,她也没有继续在尹皓生这儿逗留,告别后就回了府。
谎称李萸想下马车活动一下的秋桐支开其他丫头后,战战兢兢地回了秋水院,一进了李萸的屋子就发现她已经回来了,心里瞬时五味杂陈,脑中各种话变换着,最终变成了一句。
“小姐,饿不饿?要不要让厨房煮碗面?”
“都行,看厨房有什么吧。”李萸不曾感受到秋桐复杂的心理变化,随口应了一句。
秋桐没有多说便出去了,倒是外面汪嬷嬷撩了一下眼皮,最终也没有进屋来说什么。
进了秋水院后,她感觉自己的人生充满了挑战,她也是才知道李萸是个修行者,胃口还特别好。
其实李萸从湍关泽回来后,胃口已经收敛了些,不会时不时就饿,每天固定只吃五顿,每顿大概三个成年男人的量。这个量在汪嬷嬷看来简直不敢相信,在府里其他人尤其是厨房诸人的眼中,已经是一窝猪和一头猪的巨大变化,他们甚至会担心李萸饱不饱,聊起时也会感慨李萸总算是随了主流知道节食瘦体了。
汪嬷嬷听说后真的是无言以对,感觉李府的人都不大对劲。
她也是受过苦的,知道饭量很难克制,听说现在李萸每天吃五顿已经是她克制之后的量,她更不好再多要求李萸什么。她也不知道修行者是不是饭量都这么大,只能劝李萸要是在外面不能吃这样多,李萸给她的回答她也一言难尽。
“外面的宴会的东西都是不用花钱的,为什么还得少吃?”
就算勤俭节约是美德,汪嬷嬷也不希望李萸用在这种地方。
“别人会以为李府穷酸,都不让府里的小姐吃饱。”
“不是说世间女子追求体态单薄都没有吃饱的?她们怀疑我也没吃饱不是很正常。”
汪嬷嬷:这歪理还挺有道理。
“说不定她们还以为我为了追求体态单薄从来没有吃饱过饿过了头,到了外面一时没有忍住。反正我以前是个傻的,看到吃的忍不住也很正常。”
李萸会这么说是有依据的,去年她跟龙旭升去湍关泽,家里对外就说她病了。
这一病就病了小半年,中间过年的时候有相熟的姐妹要来看她都没能进门,说是她的病不能见人。这世上能有几样不能见人的病,要么是她又傻了,要么就是她的样子丑陋见不了人。
府里请的大夫总归是那几位,他们是没透了什么消息出去,旁人隐约却在猜不是那等皮疹疫病,不然请的不会是普通的大夫,正好京中闹出了几位小姐饿病了的消息,有人就猜李萸也是如此。
李萸也听过这传闻,就觉得挺离谱的,更离谱的还有别人说李府逼她学规矩让她疯病复发的消息。
离谱归离谱,拿来当躲清闲的借口倒不错,李萸甚至举一反三,琢磨出许多歪理。
“倒不必如此说。”
汪嬷嬷还想劝她,既然她能想出这样的理由来,可见病的确是好的,内里是个聪慧的,那就更该多学些东西,免得出嫁后被人欺了去。
李萸却没给她开口的机会,说:“嬷嬷就不必多说了,我性子可不怎么好,要是惹急了做出什么来可不好。”
汪嬷嬷还不曾见过李萸使出什么神鬼手段,但她身手不凡这件事,她也听说过了,连她敢顶撞李承德、卫氏的事也略有耳闻。一个连父母都不敬畏的女子,汪嬷嬷还真拿她没有办法,就像她今天忽然出府不学了,汪嬷嬷也拦不住,还得担心她在外面闯祸。
她大抵明白了香云跟她说起秋水院相关事宜时,目光中隐隐的同情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了。
学规矩这种事,有时也讲究敌退我进,看汪嬷嬷态度有些松动,第二天李萸再出门连秋桐也不带了,说了一声便悄无声息地走了。汪嬷嬷只从秋桐的转述中,知道了李萸能在眨眼间没了踪影,心下也不知该庆幸还是无奈。
李萸自是往端王府去了,她有事要跟李珠说,可惜隐在角落等了半天,她也没找到李珠单独呆在屋里的机会。
李珠的一天很忙,要听府里的管事回事、要听府外的管事回事、要安排往来礼单……李萸在边上听着有些昏昏欲睡,她拍了一下自己的脸,不懂李珠是怎么对这些事乐此不疲的。再一想,要是让李珠整天扎马步,她肯定会叫苦不迭,李萸心里才多少平衡了些。
偶尔的空隙,李珠还要哄孩子,身边也一直没有少过侍候的人,就连如厕的时候外面都有人侯着。李萸倒是可以进到厕间跟她说话,想想又觉得很没有必要。她就不信李珠没有其他落单的时候,大不了等到晚上,她沐浴的时候总是一个人。
李珠倒也没让她等这么久,午后李珠和卫氏一样都有午睡的习惯,因是小睡,她也没让人在榻上守着,整间卧室就她一个人。端王也要午睡,却是在他自己的书房里,白日宣淫有违礼教,为防引来非议,两人白天特意不同房午睡。
哪怕已经成亲多年,孩子也有了,在有些事上李珠还是比较害羞,她也怕自己在端王身边呆得久了惹他厌烦。那般高贵的人物,不该多沾染世俗的妄念。
她曾偷偷庆幸端王腿上有疾,不然这门亲事还轮不到她,能嫁给这样的人物,是她此生之幸。
门窗上透光的纱纸不能挡下所有光亮,透过上面的图案,阳光钻了进来在室内留下隐约的光影,轻柔的,伴着窗户缝隙里漏进来的风,安抚着午后的浅梦。
李珠午睡一向睡得沉,怕睡多了误了事,她跟下人说过时间到了一定得叫醒她,也养成有人来叫就尽快醒过来的习惯。睡得正香,她感觉有人推了推她,脑子很快就醒转默默地想今日是谁当值,怎么叫她的方式与以前不同,身子却还陷在睡梦里,怎么也起不来。
“姐,醒醒。”李萸又轻轻推了推她。
李珠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眯着眼看向推她的人。
她怎么听到那人的称呼不太对呢?
等看清是李萸,她就知道李萸的叫法没有错,错的是出现的方式。
“你怎么来了?”
“我有事跟你说。”
“什么事?”李珠问,问完更清醒些的脑子就想到了昨天的一幕,想来李萸是有了答案了。她撑了一下床板,想起床听李萸说话,手上却没有力气。
李萸也没管她起不起,既然她已经回过话来,想来是已经醒了。她俯身上前抱着李珠,暖洋洋的胸膛让李珠又差点睡过去。
“怎么了?受什么委屈了?”
李珠安抚地拍了拍李萸的背,把快要沉下去的思维又捞了起来。
“没什么,我确定一下。”
李萸说着松开了手,认真看向睡眼惺松看着还不怎么清醒的李珠。
“确定什么?”
李珠虚软地问了一句,声音还在半梦半醒之间。
“我昨天抱了康儿,发觉他的气息不太对,不像是我的亲族。刚刚抱过你后,我就确定了,他的确不是,他并不是你的儿子。姐,你知道吗?”李萸说完后问了一声。
她昨天回去后想了许久,也不排除李珠知情的可能,听说有些人为了有个儿子,会用别人家的儿子顶替。她也没亲眼见过李珠怀孕的样子,生怕自己发觉的所谓真相是她多事。这个世界奇奇怪怪,藏着许多她不知道的暗角。
“什么?”
李珠的声音还带着半分将醒未醒的慵懒,她怀疑自己的听觉出了问题,又或者还没有醒,才会听到李萸说出了荒谬的话语。沉默了片刻后,她扯了扯嘴角,双手撑着床板侧过身倔强挺立着,目光凛然地看向李萸。
“萸儿长大了,都知道吓人了。”
李萸沉默了一下,在她记忆中从未看过李珠对她露出这样的神色,哪怕她小时候吃东西沾了一身油还弄脏了李珠最喜欢的裙子,李珠也不曾这样跟她说话。她有一瞬怀疑自己是不是做错了,却又不知道错在哪里。
“要是你觉得我不应该告诉你,你就当没有听过吧。我可以托人去问问,有没有封印记忆的符。”李萸认真地说,李珠的反应着实有些吓着她了。
屋内是良久的沉默,李珠垂下眼,豆大的眼泪止不住地涌了下来。她想要去相信李萸在吓她,却又说服不了自己,可是她的康儿怎么会不是她的孩子,要是李萸说的是真的,她真正的孩子又去了哪里?
她正要开口问,就听李萸目光一闪。
“有人要进来了,我明天再来。”
话音刚落,李萸就消失了身影,李珠呆呆看着,露出一抹苦笑。她的妹妹如今果然是个有本事的,在这防卫森严的王府她也有如入无人之境,怪不得昨天才看到康儿就发现他血脉不同。
“娘娘。”夏婵推开了虚掩的门进了屋想要唤醒李珠,见李珠坐在床上已然醒了,脸上不由露出了笑容,“原来娘娘已经醒了呀。”
“对呀。天似乎要热起来,睡不着。”李珠应道,抬眼看着夏婵。
她是李珠的陪嫁丫头,两人打小一块儿长大,算得上情同姐妹。她跟端王南下时,身边带的丫头有好几个是李府陪嫁过来的,其中以夏婵跟她最为亲近。其余到了江南官员安排的临时住处就被打散去了各处管事,只有夏婵一直跟在她身边,包括她早产的时候。
若是康儿真不是她的孩子,夏婵当知情才是。
这可是夏婵呀,是她在江南遇险时对她不离不弃的夏婵。她跟夏婵约好了,等她嫁到王府后过一两年就将夏婵放出去,送她一笔嫁妆。从王府出去的丫头便是当小官人家的主母也使得,但夏婵没有这样的野心,她有一个约定终身的表哥,将来出了府便与他完婚。
两人会有一间铺子,那是李珠承诺给她的嫁妆,加上其他足够在京城过上安定的生活,这是夏婵一直盼着的,也是李珠愿意看到的。
这般温和淡然的夏婵,为什么忽然会背叛她,这不可能。
第138章 病倒
李珠宁愿相信是李萸看错了,说不定是康儿染上了邪祟,让李萸的感觉出了错。她不懂修行之人是怎么看出血脉关系的,要是真的这般准确,就不会有皇家血脉被混淆的事。皇室养着的道长都不曾看出什么,李萸又凭什么判定?
“娘娘,怎么了?”夏婵关切地问,总觉得李珠双眼通红的样子一言不发的样子有点吓人。
“没事,还没有醒。”李珠幽幽说道。
“是不是做噩梦了?”
“做了一个噩梦。”
李珠说完目光一动,幽深的眸子里漏出些许光来,伸手用力拉住了夏婵的袖子,指结微微有些泛白。
“我梦到我的孩子一出生就死了。”
她的声音像是炸响在耳边,夏婵面上一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心神,轻拍李珠的手安慰道:“娘娘怎么会做这样的梦?梦都是假的,信不得,少爷好好的呢。”
“你说得对。”李珠笑了一下,紧紧盯着夏婵的目光淡了下来,松开了夏婵的衣袖后,她的手无力地垂在床上,喃喃地说:“我怎么会做这样的梦?你说是不是康儿又要生病了,我要不要去寺院走走?”
“少爷的身子已经好多了,要是娘娘不放心,可以跟老夫人去庙里走走,散散心也好。”夏婵的语气又恢复了往日的温柔,没发现李珠低垂的眼中再无往日的澄静。
待李珠洗漱好,面上又恢复了平静,继续处理起府里的事务。听到小丫头传话说康儿午睡醒了,她的动作顿了一下,脸上是温和的笑。
“快抱过来吧。”
“是。”
康儿每回睡醒,奶娘都会抱他到李珠处理庶务呆着的花厅,李珠也会停下手里的事,哄着康儿玩一会儿。今天也不例外。
李珠接过康儿,看着他熟悉的眼眉,其中隐约有端王的影子,像她的地方很少,夏婵曾说孩子的嘴巴像她,如今瞧着也不怎么样。看得久了,她甚至觉得这孩子有点陌生,连脸上的笑都狰狞起来。
正好何奶娘来替康儿擦脸,李珠呼吸深了一下,又恢复了平静,让何奶娘帮着喂水。她的目光在何奶娘敦厚的脸上掠过,眯了眯眼后,抱起打了一个哈欠的康儿,让他趴在她肩膀再眯一会儿。康儿已经断奶,每天主要吃菜粥、肉粥和水果奶粥,李珠抱着他时倒闻不到别的味道,只闻到一股奶味。
温和的奶香味让她又平静了许多,她一下一下轻柔地拍着康儿的背,回想起康儿刚抱到她跟前的时候。已经被收拾干净的康儿连眼睛也睁不开,看着红红小小的还有点丑,在她眼里却是世上最可爱的孩子。
她跟李远英年纪相近,他出生时的样子她已经记不清了,李远?出生时她已经知事,当时她还惊讶于他新出生时又小又丑,全然不像远英,还猜测是庶出的缘故。这些话她自然不好说,过了一个月二弟长开了些,她也就懂了。
刚出生的康儿也是这么又小又丑,又在她生产之后抱到了她跟前,他又怎么会不是她的孩子?
康儿出生后身体就一直不好,她生产时也遭了罪,头一个月两人虽呆在同一间房间里,但李珠很少抱他,顶多让奶娘抱过来让他睡在她边上让她好好看看。她那时一心盼着康儿的身体能好起来,全然没有想别的,至于康儿可能不是她的,就是现在她也没法全然相信。
抱着怀里的孩子,她也分辨不出自己如此在意他的健康是因为喜欢孩子还是因为母子连心。她曾为了康儿的病彻夜难眠,也为了他一点好转感恩上苍,如今这一切倒像是笑话一般。
肩上的份量沉重了起来,死死地压着她,让她无力动弹。她在他的奶香里闻出了腐朽的味道,让她的胃里一阵翻腾。
“抱去花园让他玩会儿吧。”她低声说,把又睡过去的康儿交给了何奶娘,身上其他力气都花在了压住自己的反胃上。
何奶娘知道要是让康儿白天睡太久晚上会闹人,到时候受累的也是她,应声抱过后便又唤了他几声,哄着他醒过来去摘花。李珠沉默地望着两人离去,整个人又有些恍惚。
“娘娘,你瞧少爷多活泼,快别想着那噩梦了。”夏婵好声劝道,递了一杯参茶给她。
李珠笑着接过,低声说道:“什么噩梦,我早忘了。”
夏婵见她面色如常,也没有多想,之后李珠又开始处理事务,脸上也没有一丝异常,仿佛就如她说的那般,她只是做了一场噩梦而已。
到了晚间,端王来用饭时,她跟他说起了后日诚亲王府嫡长孙满月酒的事。
诚亲王是端王叔叔辈的宗亲,跟端王不同,诚亲王在军中占了一席之地,哪怕是亲王,也比端王这位正经王爷吃得开。他长孙的满月酒,想来是宾客临门热闹不凡,不像康儿在江南出生,满月时顶多收到些贺仪,也没几个人道贺。
那时冷清是冷清了些,李珠其实暗自松了一口气,以她当时的身体,让她操持一场宴席真有些吃不消。
“礼我已经备下,王爷记得等会儿看看礼单,我怕有什么缺的。”
“你一向周全,不用看了。”
李珠闻言也没有再说什么,这也不是王府第一次跟其他府往来。她刚入王府时让端王帮着参详礼单,一来是心里没底二来也是想让端王有些事做,端王会加减一两样东西,却也只在开始那几次,后来李珠再让他瞧,他都推托了。李珠只当是他不耐烦这事俗事,再问也是面上提一句。
其实他是不是不喜欢她来做主,在她不曾嫁到端王府前,府里的庶务都是他处理的,也不见端王府行事有什么纰漏,可见他是能处理这些的,说不定那也是他唯一能处理的事务,她嫁过来后却把它分走了。他为此生气,所以把她的孩子抢走了……
不是,李珠收敛心神,这个猜测太离谱。借着夹菜的动作,她看了一眼坐在对面的端王,他沉静淡然,不像是会为了一点小事怀恨在心。她实在是想太多了,也许端王也不知情,是有恶人换了她的孩子。
从早前夏婵的反应,若真有人换了她的孩子,夏婵肯定是知情的。是不是她收了别人的好处,换走了她的孩子。
她并不曾亏待夏婵,为何要如此?
“怎么了?”端王忽地问。
李珠恍然抬头,脸上配着得体的笑,说:“没什么。”
片刻后,她猜测是她今年吃饭比较沉默与往日不同才引起端王注意,咽下嘴里的饭食后又加了一句。
“中午睡过头了,身子有些懒。”
“要是累了便歇几日,府里的事交给底下人就好。”
“府里也没什么事要忙的,我不过是春日倦怠,过几日便好。”
李珠扒了一口饭,便放下筷子没胃口再吃,目光随意地看向哄康儿吃饭的何奶娘,屋里也就她那处还有些热闹,像是活物。
等端王吃好起身,李珠才跟着起身走到康儿身边,看他吃得怎么样了。康儿乖乖地用了一碗粥,奶娘还夸了他几句。听出是在夸他,康儿仰着小脸看向李珠,眼睛像是放着光。李珠笑着揉了揉他的脸袋,也夸了他,心下却是一片黯然。
她的心头像是有一杆秤在来回摆动,秤的一头是李萸,另一头是陪伴她多年的夏婵、淡然静默的端王、天真可爱的康儿。不论怎么看,李萸一人都及不上他们的份量,她的心却还是偏向了李萸。
这样不对,如果是李萸弄错了,她岂不是愧对了夫君和孩子。他们是她最重要的人,她怎能因为李萸忽然的一句话就心生怀疑,李萸都拿不出一点证据来。偏她的心像是被什么蛊惑了一般,就是无法放下猜疑。她倒宁可自己去猜疑李萸对她做了什么,也不愿去想康儿不是她的孩子。
夜色渐渐深了,李珠等康儿入睡后,才顾得上梳洗。她实在有些累了,脑子里也一抽一抽的,乱得她生疼。躺下后,她却又全无睡意,两眼瞪着如烟雾般的床幔有些失神。直到端王一深一浅的脚步声传来,她才合上眼,又想到为人妻的责任,缓缓地睁开眼,在端王躺下后起身替他掖好被子才又安然躺下。
端王府养着两个姬妾,在李珠嫁过来之前便在,端王却从不曾去她们屋里宿过。两人成亲后,他一直跟李珠住在一块儿,只在李珠身上不方便时才去书房睡。其他王妃都羡慕她府里清静,她也曾为此暗暗欢喜,哪怕端王也许只是不喜欢跟不熟悉的女子同床,并不是对她这位王妃有多敬爱。
李珠怀孕后也提过纳妾之事,江南那儿很是有些可人的姑娘,端王却不曾应,也在宫中饮宴与人交谈时说过府里不想要什么侧妃。他在宫中说的话,很快便要传到圣上那里,会特意拿出来说也是怕圣上心血不潮赐下什么美人。旁人送的女子他还能随意处理,若是圣上送的他却只能收下。
那时,李珠只觉得欢喜,如今她却有一种无处可逃的惶然。
一定是李萸弄错了,她安慰着自己,紧紧闭着眼想要入睡,眼泪却这么滑了下来,又在她抬手假装整理头发时消散在她指尖。
一夜过去,新的一天到来了,李珠却病倒了。
早上睁开眼的时候,她便觉得脑子昏昏沉沉的,身上也没有力气。她也没有要强,等夏婵进屋侍候时让她去请了大夫。王府本就备着大夫,隔着屏风把了脉后,说了些风邪入体之类的话,给她两了剂药,也没有多说其他。
李珠也没有多问,吩咐奶娘照顾好康儿后便躺在床上养病。早起的时候她还只是低烧,到了下午就成了高烧,大夫又来看了一遍重新开了药,到了傍晚,她的热度才总算降了些下来。
既然是生病,她的身边不能缺了人侍候,李萸也一直等到傍晚才等到李珠床前只有一个丫头在。她想着再等屋里丫头的人数也不会更少了,索性进了屋,暂时定住了那小丫头的魂。
“姐,你还好吧?”
她到床前叫了李珠一声,又转头看向那小丫头,定魂术什么的她也是头一用,怪不顺手的,也不知会不会出手太重。
李珠整个人迷迷澄澄的,却在听到李萸的声音时猛地睁开眼,转头看向床边,伸手够住了李萸的手腕。
“怎么了?要我做什么吗?”李萸问,也不懂这些时候她要怎么做,照顾李珠的事有丫头在,旁的事也只有康儿那一桩她能帮上忙。
李珠沉默了一会儿,紧紧抓着李萸手腕的手又松了开来,面上朝李萸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
“你不要总往王府跑了,好好在家待嫁。别的事,等我病好了再说。”
李萸抿了抿唇,并不喜欢有事拖着,但想着这总归是她的事,强硬地逼她做决定也不好,何况她现在还病着。
“行吧,你好好养病。有用得着我的时候再叫我,我能办成许多事。”
“你能知道我自己的孩子去了哪儿了吗?”李珠小声问,问完又轻咬了一下唇,眼眶微微泛起了红。
李萸只当她是着急,安慰道:“我并不擅长测算,但我认得一个懂推算的大师,说不定看过你的面相,他就能知道孩子的下落。我去找找他,也不知他在不在京城。”
李萸说的这位大师就是空空门的妙空道长,两人在槐村和漓县都碰过面,之后就没有再见过。听说道宫的人如今都在忙着找龙蛋,妙空道长也在帮忙,现在也不知去了哪里。
李珠闻言目光闪了一下,片刻后才说:“先等我病好吧。”
李萸点头,想想要联络到妙空道长让他回京也没有那么快,这中间正好让李珠把病养好。她隐约也感觉得出李珠的心情有些低落,想来谁碰到这样的事心情都会不好,躺上一两天也许就想通了,要是一两天不够就四五天呗。
她就没想过李珠会一直病下去,就这么过了一个月,她再次听到李珠的消息,是卫氏打算去王府探望生病的李珠,叫上李萸与她同去。
第139章 探病
李萸过日子不记数,恍然一想,才发现李珠已经病了有些日子了,而妙空道长还不曾回京。
“姐姐病了那么久吗?”她问给正忙着给她换衣服的秋桐。
“听说有些日子了。”秋桐也不太清楚,端王妃的行踪又岂是别人能随意打探的。
李珠生病后本也没打算告知李府的人,她自己知道这病是因为什么,并不想让太多人跟她一块儿烦心。可是拖了些日子她的身体迟迟不好后,端王请了御医来给李珠诊治,御医开的药方还是原来那样,在跟端王提到李珠病情时多了一个“郁结于心”。
端王问了李珠为何事伤神,也问了她最亲近的夏婵,却都没有答案,无奈之下才请了卫氏来。
卫氏想着李珠与李萸亲近,便把李萸也叫上了。
一路上,卫氏并没有跟李萸多说什么,心里想着王府派来的婆子说的李珠久病生怨的事。哪怕李珠与李远英中间只隔了一年,两人小时候她多分了心神在李远英身上,她对这个女儿也是疼爱的,她可不记得李珠是这样怨天尤人的性子。大约是嫁到王府事务繁重,她思虑多了才会如此。
女子出嫁后在婆家跟在自己家全然不同,如她这般嫁到李府后反倒松快些的却是不多,就是她也在婆婆那里受了闲气,还不得不让李承德纳妾。嫁到王府,想来会比她更不容易。卫氏原还想着李珠至少没有婆婆在府里管束,如今又有了儿子,日子应该还轻省,怎么就病倒了。
李珠身子一向强健,怕是怀胎时坏了身子,想到这个卫氏又是一叹,倒是羡慕起李萸这个没心没肺的。她自己倒是对嫁入侯府一点也不愁,反倒是旁人替她捏了一把汗,卫氏腹诽,只盼李珠见她如此能稍微宽心,李萸这般的都不愁,她愁个甚?
马车到了王府后,两人下车坐小轿去了主院。李萸上回来了一次,倒不曾细细看这王府,像她这样以前常去龙宫做客的,看到辉宏的端王府也没有多的赞叹,倒是觉得府里人不怎么多,瞧着挺清静,比外面人来人往的地方让她呆着舒心。
端王已经在主院等候多时,人是他去请来的,他自然得见一面。
“见过端王爷。”
一会面,卫氏先行了一礼,李萸也在边上混了个礼,趁着端王上前虚扶卫氏起身时,她也跟着起来了。
“岳母不必多礼,快快请起。”端王说着,目光也朝李萸看了一眼,见她已经站直了身子,便收回了目光不再多看。
卫氏跟端王寒暄了几句,也没有让李萸跟他说话的意思,李萸就要出嫁,还是少跟外男说话的好,就是自家姐夫也一样。李萸是第一次跟端王碰面,打量了一眼后就收回了目光,心下隐隐觉得他配不上李珠。
她记忆中的李珠永远那么温柔体贴,有如春风般和煦,与端王给她的感觉大不一样。端王看上去话不多,是个安静的人,却给她一种深不可测的感觉。
她认得一些话少的人,她的同门正好分为话多嘴毒与话少嘴毒两类,当然也可以分为天然毒舌和实力毒舌;极少几位是真的天性腼腆。同门中胆小腼腆的,实在太难得,李萸有时都觉得不去逗一逗实在是浪费了,不过她也就想想,逗他的人太多了,她没能排上;大部分会让人觉得不好惹,有如高山,或有如深渊。
端王明显属于后者。
倒不是说心思深的人便一定不好,李萸只是不爱跟这样的人打交道,怕最后自己被卖了还不知道。
姐姐在他手里会不会吃亏,李萸脑中闪这一个念头,又想到了康儿的事,微微皱了一下眉。
她知道了康儿不是李珠的儿子,却不曾去深想过缘由。要是李珠让她帮着查,她也许会勉强查查,哪怕这些并不是她的强项,说不定李珠还比她更擅长些。她还等着李珠查出什么后,来托她拿住什么人,如同她跟道宫的合作方式。
她就只管动手,别的她都不想理。
可如果对方是李珠不愿动手之人呢?
李萸先前不曾想过这个,主要是不曾想过世间有什么胜过血缘亲情的,事实上却是有的,是她自己没有细想疏忽了。
端王并没有陪着母女俩一块儿进内室,显然是想让她们方便说话。
卫氏早就想进来看李珠,待端王一走她就加快了脚步,李萸跟在她后面也急于去确定李珠的心意。走到床前,李萸也被李珠的模样吓着了。才一个月没见,李珠瘦得都有些脱相,身上气息灰败,俨然是油尽灯枯的模样。
何至于此?
李萸都有些懵了,双手不禁紧握成拳。
“珠儿,你这是怎么了?”卫氏也愣了,连语调都不复往日平稳。
李珠并没有睡着,她勉强睁着眼看向两人,努力想露出笑容来,却像是使不上力。
轻喘几口气后,她总算是有了些力气,轻声说道:“我不过是有些倦怠,怎么还劳动母亲前来,这些日子您够忙的了,不必还操心我的身体,有太医在呢。”
见她说话都费力,卫氏看向边上的夏婵,问:“太医怎么说?”
“太医说娘娘并没有大的病症,只是风邪入体、心有郁结。”
卫氏没理会什么郁结,只听进去了一个“邪”字,转头就看向身后的李萸。
“萸儿,你来看看。”
李萸正盘算着出去削人的事,冷不防被卫氏叫到,马上松开了拳头,点头坐到了床榻边。
“原来萸儿也来了呀。”李珠说着,伸手拉住她的手摇了摇,“都是快成亲的人了,要是过了病气去可怎么好?”
“我可没这么弱。”李萸说着,目色沉重地看着李珠。
像是知道她目光中的含义,李珠微微摇头,不愿李萸说太多让卫氏跟着担心。
李萸沉着脸,没有再多说什么,许是她不曾生养,把事情想得太简单的,以为李珠能处理好,想不到她竟成了这样。她现在也不懂李珠是怎么想的,也无从安慰,这会儿见李珠还在忧心别人,心下更不好受。
这已经不是她能处理的事了。
卫氏见李萸没有说什么安慰的话,微微皱起眉,想到她本就不怎么会说话,倒不能怪她太多。
“你也是当娘的人了,有什么事不要闷在心里。你有父母、有夫君还有一个懂得许多的妹妹,不管多难的事都能想出法子来。你这样不声不响的,凭白让我们担心。”
自己这个女儿什么都好,就是遇事不爱劳烦别人喜欢自己解决,凭她一人之力在诺大的端王府中又能解决多少。
“是呀,娘娘,您到底怎么了?”夏婵也担忧地问。
李珠笑着摇摇头,说:“能有什么事,你们都莫要多想,过些日子,我说不定就好了。”
夏婵红着眼,用帕子抹了抹泪,不知该说什么。她眼看着李珠日渐消瘦,却什么也做不了,好话说了许多,提了端王、康儿和李家众人都没用,似乎李珠心下对尘世全无留恋生了死志。她心下隐隐有了一个猜测,却没有任何证据,暗暗又盼着这个猜测是她多心。
她与李珠虽是主仆,但亲同姐妹。卖身为奴是父母无奈之举,他们特意少收了钱,让人伢子替她寻个好去处,莫要卖到不三不四的地方。她也的确幸运被卖到了李家,哪怕要看人脸色做事,吃穿用度却比家中要好,主家也说到了年纪允许她们赎身出去。
这事她传信让家里知道,她的父母自是高兴,又怕她将来出府时年纪大了不好说亲,早早便跟她说了姑姑家的一位表哥。他在京城一间绸缎铺里当伙计,夏婵与他碰过几面,挺聊得来,算得上情投意合。
原想着等李珠出嫁了,她也到年纪出府,谁知李珠嫁的是端王。府里怕新升上来的几个丫头心思不定,让夏婵陪嫁过来多忙几年,到时候从王府出去听起来也体面。夏婵念着李家恩情,自没有不应,就是没想到她那冤家不小心闯祸坏了主家的好不容易给贵人寻来的料子,要赔钱不说还被抓起来打了一顿。
夏婵知道时原想求到李珠那里,只是那贵人势大,怕李珠也得掂量着来,后来还是端王知道了这事帮忙把人要了出来。
经此一事,她算是欠下了端王的恩情,她那冤家如今也在端王外家的铺子里当小管事。
若是只为了这样的事,她是断不会去害自家小姐的,事情不过是赶上了,除了她之外,其余人都听命于端王,如今也不知去了哪里,断不会在李珠面前露了口风,李珠根本无从得知。想到李珠前些天说她做的那个梦,还有李萸的神异之处,夏婵总不太放心。
卫氏又劝了几句,李珠却不改说辞,只是因为力竭,说话的声音没有先前响了。卫氏怕她的病情加重,也没有再逼着她,好声安慰了她几句,等她睡着了才带着李萸离开。
回去的马车上,卫氏比来时更沉默。
去王府之前,她心里对李珠的病有许多猜测,却并无太多担心,以为只要安慰几句,李珠想通了便好。若真是什么死症,还有一个李萸在,说不定能寻着别的法子。
可是李珠的状况与她想的都不相同,她想不到原因,李珠也不肯多说。这是最让她无奈之处,她是李珠的母亲,有什么事是不能告诉她的,难不成李珠是怨她小时候没有花太多时间照顾她。
她生下李珠后不久就又怀上了李远英,怀相不好,还得应付婆婆,也就没花多少心思在照顾李珠上,幸好李珠很乖,从小不爱玩闹,有了弟弟后也不会缠着父母争宠,反倒喜欢照顾李萸,颇有几分长姐的样子。卫氏小时候也是个乖巧的,没觉得女儿这样有什么不妥。
试想一下,若是她在夫家出了什么事,她也不会回去麻烦卫母。在她的记忆中,卫母总是很忙,似乎有许多重要的事要做,要是不做,她们一家在卫家的处境就会不好。
卫氏那时还羡慕隔房的婶子每日似乎什么也不用做,只为穿什么新衣戴什么钗子烦心,后来那婶子跟夫君吵了一架,之后天天以泪洗面再没心思去想什么衣服钗子。卫氏也看出像她那样只看眼前的,将来总有吃苦的时候,但要是像卫母这般又太累了些。
她并不想那般忙累,想要当个不必为生计太过操心的普通妇人。偏她的女儿嫁到了王府,她现在不禁有些后悔手下没有太多的人手,除了以前从卫家带出来的那些,新教养起来的姿质平平,都没法从外面探听到什么消息。现在她连女儿病了是为了什么都不清楚,也不知从何入手。
轻叹了一声,她转头不经意看向李萸,思虑良久后还是开了口。
“萸儿,以你的身手是否能悄无声息地进到王府?”
李萸看向她,点了点头。
“自是能的。”
卫氏心下有底了些,等马车到了府里,她便拉着李萸去了一个僻静的所在,想跟她说一说李珠的事。虽说让一个待嫁新人去夜探王府实在有悖礼教,但事到如今她也顾不得了。
李萸沉默地被卫氏拉着,等确定四周没有旁人后,她抢在卫氏前面开了口。
“我前些日子去找过姐姐。”
“啊?几时的事?”
卫氏一愣,想起李萸先前是去过端王府,莫不是那时李萸在王府发现了什么?
“在她生病之前。我发现康儿不是她的孩子,就偷偷把事情告诉了她,就是没想到她会生病。”说到这个,她仍是想不通。
卫氏一刹就明白了。她眼睛一红,拉着李萸的手瞬间用力了些。
“康儿是端王的孩子吗?”
“我今天才看到端王,还没有感应过。”李萸这样说,越发地困惑,“你是说康儿是外面的人的孩子?王府的孩子是这么随便能换的吗?”
卫氏没有接话,沉声道:“你先去确定。”
说完,卫氏没再跟李萸多说一句,便紧握着的拳走了,那架势像是要跟人去干架似的。
第140章 卫母回京
李萸淡淡看着卫氏离开的背影,转身回了自己的院子,在秋桐服侍她换了一身衣服后,没理会秋桐说点心的事,缓缓关上了门。秋桐只当她因为李珠病了心情不好,也没敢再去打扰。
李萸的心情是不怎么好,趁着走廊上没人,便从窗户离开了府里,几息便到了端王府外。王府的守卫比侯府更森严,哪怕明眼看不到太多人,暗处却有人守着。李萸却没太在意,有如入无人之境一般找到了端王所在的书房。
端王正在屋里低头作画,沉静在自己的世界里,似乎外面的纷扰都与他无关。许是怕人打扰,书房内只有端王一人,外面倒有不少人守着。李萸悄无声息地便避开了他们进了书房站到了端王身后,伸手隔空放在端王背上感受他的血脉,片刻后又收回手微一握拳,闪身离开。
端王似有所感,朝四周打量了一眼,又低头继续他的画作。画上,一美人正在花丛中浅笑,李萸若看一眼便能认出那是李珠,只是她就是看到了也不会有多的想法。
不过是一张画,又能证明什么,她可是切实抓到了他不忠的证据。
康儿的确是端王的儿子。
回了李府,她直接去找了卫氏,正好在院门口碰上送管事出来的香云。李萸也没有刻意隐藏身形,香云看到她时还微微一愣,很快又微笑着请她入内。
早前去王府,香云身上不便没有跟着去,回来后就见卫氏心事重重,还召了大掌柜来府里。之后卫氏跟大掌柜商议的事,连她也没有听到,她想着许是跟李珠的病有关。好好的王妃忽然病得这般重,定有什么蹊跷,李府人丁单薄,有什么事也找不到族人相帮,反倒是卫家那边人面广。
卫氏的确是找了卫母留给她的人手,让人送了信去。
虽说她让李萸再去确定康儿的血脉,心下却已经认定是端王动的手脚。当初李珠生产时,为防江南还有逆贼行凶,府里戒备森严,呆在产房的人更是确定李珠母子平安后又在府里多住了一天才被放出去,李珠屋里也没有缺过人,外面的人想换一个人孩子进来太难了,端王若是要动手脚却很简单。
也只有端王,才会让李珠心生死志。
不要小看了枕边人,有时她不是没发现那些蛛丝马迹,只是并没有往那些地方想,待她开始注意到这些,很快就能拼凑出真相。
卫氏恼恨于端王的无情无义,也怨李珠知道后竟然一病不起,全然不像是她教出来的女儿,换成是她,她定不能这样算了。
卫氏不爱与人相争,却也不是随便让人欺负的。
记得卫母在她小时候哄她入睡时,跟她说的那些年少趣事。小时候的卫母是附近的孩子王,向来没有人敢惹她。卫母常以此劝卫氏刚强些,可惜卫氏仍是沉默清冷的性子,跟雷厉风行的卫母并不相同。她骨子里也是向往像个孩子王一样威风凛凛,让所有人都听她的,但这样活着太累了。
也是卫母护她护得太好,她倒是忘了要是不够强硬会被别人踩在脚下。事到临头,她做不了什么,只能向卫母求助。
卫父这一房如今就在靠近江南的省府任职,要想查李珠在江南发生了什么,卫母比她合适。当初李珠生产后不久,卫母还让小儿子过去了一趟。卫氏跟她的两个弟弟相处时间不算长,关系却很不错,他们对她这个差着许多年纪的长姐也亲近。
至于能不能查出什么证据来,卫氏冷静下来后倒没有抱太多的希望。端王既然能让世人皆以为他安静无害,却又神不知鬼不觉地做出这样的事来,想来是有些手段的。她想要从中入手查出什么来怕是不易。
也许李珠便是料到如此,才会生了死志。都说母子连心,她那苦命的孩子下落如何,说不定她心下已有所感……想到这里,卫氏不禁叹了一口气,又听到门口有人敲了一下门框,收敛神色转过头后就看到李萸站在那里。
她一时心情有些复杂,既庆幸李萸说破,又怨李萸说破。
“怎么了,有什么事吗?”她耐着性子问。
“我刚从端王府回来,康儿是端王的儿子。”李萸简单地说。
这就从端王府回来了,也太快了!哪怕卫氏已经猜想到会是如此,不到一个时辰就听说了真相还是有些缓不过来,她越发能理解李珠的无奈。
“你也不必这样急。”
李萸微一皱眉,面色淡淡地点点头。
“然后呢,”她主动问:“还要我做什么吗?姐姐那儿似乎是下不了决定,我只能来问你。要是直接当寡妇不好,也可以让他昏迷不醒,以后姐姐养着他们父子,日子也还能过;等姐姐想好了,再让端王醒过来就是。”
料想李珠那里一时不会有下一步的指示了,她只能来问卫氏。要让她说,直接断了关系从此两家老死不相往来是最好的,但端王是皇上的兄弟,李承德在朝中当官,四舍五入就是李承德在替端王做事,想来要彻底断了关系并不容易。
她也不是只知道直接用拳手解决问题,没吃过猪肉难道还没见过猪跑吗,她多少也是听说过一些隐晦的处理人的手段,只是她一向不喜欢用。如今既然不得不用了,那就用呗,也没有什么好坚持的,她又不是出于什么信念非得坚持光明正大的手段,随心就好。
她倒是不在意,卫氏却被她的那一番说辞吓着了。那可是王爷,又不是府里的下人,就是府里的下人也不能随意打骂,律法里可都写着呢,就是“民不举、官不究”,下人一般挨了打骂刑罚也不敢去提告。可李承德是堂堂刑部尚书府,家里自然得更守规矩些,他的女儿怎么能有这般大逆不道的想法。
可她到底还有几分从卫母那里学来的野性,李萸说的那些入脑海片刻后,她便听进去了。虽是如此,却是不能照李萸说的做。李萸替道宫办事也不是什么秘密,要是她身边有人中了什么邪术,又牵扯仇怨,说不定就怀疑到她身上来,李家可经不起这个。
“你且容我想想,在你成亲之前,不可轻举妄动。”
“成亲之后就行?”李萸问,如果她记得没错,她好像再一个月就要成亲了。
她是个有事就恨不得立马做完的性子,心里存不得事。李珠的事情,她原以为抬抬手就能解决,一时倒是没放在心上,想不到这样一件小事如今却滚成了大事。要是再不解决,她心里都不安生。偏这事用她的办法解决不了,她只能问卫氏。
哪怕不是马上就能决定,她也想要一个期限,不然就这么拖着,她会暴躁。
要是李萸成亲之后去办这事,出什么事就是尹家的事了……卫氏脑中闪过一个念头,马上又打消了。
“在你成亲之前,定有决断。你不要对端王动手,这事不是这样解决的。”卫氏说。
“行。”
既然她选择把事情交给卫氏,便是存着一切听卫氏调配的心思,原本她是想向尹皓生求助的,但这事涉及女子私事,她不太好开口。
卫氏看她答的爽利,像不曾多想一秒,心情有些复杂。其实在她告知康儿身世时,卫氏想了许多,甚至一度以为李萸怀着什么歹意。别人家的庶女可不会这般帮着嫡女,不加害已经算好了,哪里会帮着。那些舍了自身帮着旁人的,多半是没有主意的,被主母一喝便同意了,与她本人的选择无关。
李萸不同,她极有主见,却在知晓真相后,没有多想便告诉了李珠。卫氏有些佩服她的爽直,又怨她的鲁莽,要是她提前商量一声,卫氏不会同意她直白地告诉李珠,至少要搜集足够的证据,最好能找到李珠亲生子的下落,不论生死。
也亏得李珠能相信她,卫氏又叹,想到李萸从重遇李珠起就叫她“姐姐”,对她却一直叫“夫人”,便知其中情份的差别。
她很是庆幸自家女儿从小良善,愿意带着李萸这个痴傻的孩子,这样的孩子放在别人府里说不定早早就任其自生自灭了。这份良善并不是过错,李珠也不是只有良善,只看她将端王府打理地这般好便知她是有才干的,只是她也没能料到会忽然栽这么大一个跟斗。
卫氏不怨地上那道坎和那个挖坑的人,摔倒了便要站起来,日子总是能过下去的。
这个坑对李萸都不是坑,只是别条路上的泥泞地。她想着别人走过时不过就是脏了鞋子,想不到有人竟困在里面了,她远远看着也是茫然。
人类的悲喜并不相通,她头一次这么深切地体会到这一点。
她也没法向旁人询问,她身边勉强能问的人,一个是秋桐,另一个是汪嬷嬷,要是她问了,也许李珠的事就暴露了。她倒是没去想先前问了尹皓生之后,他会不会猜出来,就是当时不清楚,在李珠一病不起后,他也猜出了一些,心下也有几分意外。
哪怕如今安国侯府在朝中并不起眼,却也有自己的消息来源,安国侯不是有才干的,朋友却是不少,那些人家中也有跟尹皓生交情不错的子弟,当然几位重要的人物跟尹皓然的交情会更好。
这也足够了,尹皓生还有自己的人手,足够他打听出些什么。
直到听说另有人也在打听,他才没有继续查下去。
他是半个白家人,许多事不宜知晓太多。
收到卫氏的来信,在苏省的卫母颇有些意外。
往年卫氏只在年节派人送礼过来,派的也是陪嫁的嬷嬷,若卫母想知道什么,知晓内宅事务的嬷嬷知道的更多,方便卫母知道卫氏近况。现下不年不节的,卫氏却让老掌柜亲自送信,说是为了送喜帖,卫母一听就知道是托词。李萸不过是个庶女,哪值得老掌柜亲自走一趟。
待听老掌柜说是卫氏让他带来口信要查李珠在江南生产时的种种,卫母心下便有了猜测。
既然卫氏有所怀疑,又事关她的外孙女,卫母自当好好查一查。
卫母的人动作不慢,很快便查出些事情来。确切的证据是没有的,却能从李珠分娩时陪在身边的那些人的现状推断一二。许是怕引起别人注意,端王下手的速度并不急,还有一两个人活着,就像夏婵之类的就没有出事,大约是等着夏婵离开王府出嫁后再下手。
除了夏婵还有一两个人,都被端王的人盯着,还都不怎么好下手,卫母的人也是好不容易找到机会逼问几句,问完还得扫尾,免得透出消息去。
卫母在他们动手之前,便已经猜到结果。有些事并不需要什么人证物证,心下有数便好,活口留着就是他日给自己找麻烦。她又不是等着判案给天下人看,查那么仔细做什么。正好李萸要成亲,她便借着这个当口来了京城。
也是凑巧,除了李萸成亲,卫家还有其他亲戚也有喜事,日子正好跟李萸的婚礼定在同一日。当日卫家其他人来李府的怕不是家里最重要的那一位,毕竟另一位成亲的是卫家嫡支更重要些,卫母这位顶着外祖母身份的却不是这样算的。她若回来,定还是要多顾着李萸这一头。
离李萸成亲还有五天,卫母到了京城。
她在京城有自己的宅子,是蓝家后来补给她的嫁妆中的一间三进宅子里。其实这宅子是她自己看中的,因着卫家家族大,不方便置私产,像京城大宅这样打眼的物件卫母买下了也得瞒下。好在有蓝家念她守住家产,给她补了好些嫁妆,好些私底下的产业也在那里趁机转到了明处。
要说补嫁妆这样的事,放在别的人家定是没有的,也是蓝家特别,蓝家祖上也不是中原人不知晓那么多规矩,有一二出格的旁人也说不了什么。
第141章 劝说
卫母这次进京拉了好些家具,都是卫氏先前订好要给李萸的嫁妆,反正她要回来,也就一并带回来了。
知道卫母到了,卫氏等人去城外接她,李承德要办差来不了,李萸李远英却是不得不去的。他们在城门前翘首以盼,约摸等了一个多时辰,总算远远看着卫家的马车驶来。边上等着的李萸差点就要不耐烦,她倒不是不想等人,实在是不喜欢出门还戴个帷帽,眼前的纱幔飘来飘去的,她总想一把火烧了。
卫家的车夫也看到城门外李家的几辆马,出声说:“老夫人,小姐亲自来接你了。”
正在车内闭目养眼的卫母闻言扬了扬嘴角,到底是自己的第一个孩子,她还是挺心疼的,哪怕这孩子最终与她想要的性情不同,底子却不算差,遇事也知道该怎么做。
待马车停稳时,她让丫头掀起车帘来,并没有下车。她是长辈,倒不必跟孩子们讲究些虚礼,看着她们见过礼,她笑着念叨了一声。
“在这儿等我做什么,又不剩这几步路了。”
“今日正好得闲,又许久没跟母亲见面了。”卫氏柔声道。
“倒是好些年没见了,英哥儿都长这么大了。”卫母叹了一声,又看向站在他边上的李萸,“萸姐儿变化最大。等他们俩的事办了,你这当娘的便能安心了。”
“哪里有能安心的时候。”
眼看着母女俩要大聊育儿经,香云适时出来打断。
“看夫人高兴的,看到老夫人都移不开步子了,有再多的话也等到了车上再说。这边这么些尘土,莫脏了两位主子的衣裳。”
卫氏一想也是,又有许多话想说,便上了卫母的马车,李萸和李远英还是坐来时的马车回府。
卫母拉着卫氏的手,坐下手跟她聊了几句,等车子动起来,她的话就聊到了卫氏让她查的事上。小声地跟卫氏把查到的事情仔细说了一遍,卫母又好奇地问:“你们是怎么看出端倪的?”
端王行事周密,卫母也是费了点手段才套出几句话来,卫氏无端端地怎么会起疑,还是她那外孙女先起了疑心?
“是萸儿。”
卫氏把李萸是修行者的事情大概一说,又说了她的发现。
“你这庶女倒是出息。适才也没有好好看几眼,也不知性情如何。”卫母沉声问。
卫氏知卫母是怕李萸挑事,中肯说道:“脾气不怎么好,也不爱守规矩,是个江湖人的性子,本性倒是不坏。”
卫母还是相信女儿眼光的,等下了马车仔细看过李萸本人时,至少给她的印象不像是官家小姐。卫母对她不由多了几分好感,她并不耐烦跟官家小姐打交道,只是嫁入了卫家不得不按捺本性。
李萸也看了卫母一眼,许是以前没怎么见过面的缘故,她脑中并没有关于卫母的记忆,初一见她最大的印象就是卫母的五官跟李珠很像。从卫母染了风霜的眼眉中,依稀还看得出年轻时清甜可人的模样,如今她笑起来的感觉仍然温和,却又因藏不住的凌厉让人不敢亲近。
是不是将来李珠老了,就是现在这样的长相,李萸暗想,脑中浮现的却是李珠虚弱的样子,心下默默叹了一口气。
跟在长辈后面,她安静如鸡听着她们说话,脸上保持着恰到好处的微笑——这是她的自以为,别人只看到透着冷气的微笑。
别看李老夫人在家里说一不二,遇上卫母却天然有些畏惧。为了撑场面,她特意打扮过,连宫中赐下的诰命配钗都差点戴上了,幸好在下人提醒下最后还是摘了下来,免得让卫母以为她是在摆威风。她要是敢下卫母的面子,卫母当即就能让她下不来台。
这也是她如今没办法治卫氏,不然卫母也不会不给她留情面。
卫家本家并不在京城,两人见面的次数也不多,几次交锋李老夫人都没有讨着好,最让她郁闷的是,李承德旁观过一次,竟然事后劝她看开些。李老夫人气得只能装病,也只有“病”了才能让李承德知道她的辛酸。不过经过那次,李老夫人也不敢再跟卫母争高下。
卫母嫁到卫家前原就是个伶俐的,又跟那么些妯娌多相处多年,一个李老夫人她还不放在眼里。
既然李老夫人不作妖了,如今两人相见,竟跟闺房密友似的,就连李承德回来见了都感叹。他倒不至于天真到以为两人关系真的好,感叹的也是李老夫人肯收敛脾气一事。
到底还是岳母厉害,李承德暗想,偷瞄了李萸一眼,感觉连李萸也比往日乖巧些。
李萸:谢邀,只是麻了。
她有一颗想赶紧办正事的心,无奈别人只想闲聊,除了放空,她也不知道要如何。神游太虚了一会儿,待她回神,天已经黑了。卫母在京中有宅子,吃过晚饭后就回去了,倒是跟她们约了第二天去端王府。
卫氏和李萸自是要一起去的,李老夫人到现在还不知李珠生病的事,只当她们是要出门买东西。卫氏早上来请安时说是约了卫母出门没有说其他,李老夫人才没有多心。想到她们花钱的狠劲,李老夫人不想跟着去堵心,也谢绝了卫氏的随口邀约。
哪怕跟着去,也许卫氏见她看中什么会花钱替她买下来,李老夫人却不怎么想要,总觉得自己拿了像是矮了卫氏一头,不拿也着实心里磨得慌。不过是卫母嫁对了郎君才有卫氏现在的体面,不然卫母一个蛮人,她的女儿哪里能够上李家的门楣,如今这两人的日子却比她还要好过,她想到心下就不是滋味。
卫氏也知李老夫人不爱跟她们一块儿出门才会出声邀请。
据上次她们去王府又过了好些日子,卫氏心中总是不安,却又想不到能说什么劝李珠,每日只让人送些亲手做的羹汤去端王府,哪怕李珠只肯喝下一口尝个滋味,于她也是一种安慰。这次有卫母同去,卫氏心中安定,就是她不能劝住李珠,她的母亲肯定能。
心情一松,她甚至能分出心神来跟李萸说话。
“你要是每次见客能做到像昨日那般,便也够了。”
李萸跟卫氏坐上同一辆马车后,本就防着她要趁机训话,听她开口了,她心下有种早知道会如此的了悟,又有些没有头脑。她昨天做什么了吗?怎么值当卫氏认同。
看出李萸的疑惑,卫氏解释道:“我知道你不擅长应付俗事,却总有不得不出门的时候。要是避不开,你像昨日那般能不说话就不说话倒也很好,装傻比强装聪明要好。也怪事多,我一直没找到机会带你出去赴宴,如今你倒是不好出门了。只要去过几次,你就能知道其中关窍。”
李萸似懂非懂,心下闪过卫氏所说的重点,就是尽量别说话。这个很简单,要是这样就能应付,她大可以弄个替身符人帮她应付这些麻烦事。
卫氏见她深思,以为她听进去了些,心下有了几分欣慰。她只盼着李珠也能像李萸这般听劝,却又不知要怎么劝她。这事若是发生在寻常人家,还有和离一路可走,发生在皇家却是不能的。她也许只能劝李珠看开些,将来再生养一个孩子。
这话她不说,总得有个人说。
她不指望不守尘规的李萸能劝李珠,也不想麻烦向来要强的卫母,哪怕她也不想跟李珠说这些。
虽说她也给李承德纳妾,允许庶子庶女的存在,但这都是为了她和她的孩子。她不想像别的女子一般用阴毒凶悍的方式守着自己的地盘,她有家产有兄弟,不靠丈夫也能活得很好,不必去争什么。可若是李承德对她的孩子出手,像世间一些男儿做出宠妾灭妻伤及子女的蠢事来,她也不会善罢甘休。
李承德家世平常,不像端王府,让人无从下手。她当初出嫁想寻个门第不要过高的人家,也是为了替自己留后路。她以为李珠也会跟她一般,将来的日子同样不好不差,也合了李珠温顺的性子,想不到她竟成了宗妇,更想到端王竟不如外面表现得那般无害。
这苦果,她们如今只能捏着鼻子吞下去,就是想借李萸的手反击,也怕惹来恶果。
天子一怒,伏尸千里,谁敢去挑战天家威严。
卫氏和卫母的马车在街口汇合后,才一同去了端王府。
端王府知道她们要来,已经派人侯在门口。李珠这一病,端王府许多事都没有人打理,前几日康儿也病了,端王难得发了一通脾气后,才把一帮下人给镇住。如今他得打理府里的杂务,又得照顾生病的母子,可以说忙得团团转。
知道卫母等人来了,他出来见过礼便匆匆离开了。
听说康儿也病了,卫母没有急着去看李珠,反倒一脸着急地想先看元外孙。
“康儿出生后老身还不曾见过,他是住在哪间屋子呀?”卫母问前来接待她们的一位刘嬷嬷。
“少爷在自己的屋子里,有何奶娘照顾着,怕王妃见了着急病情越发不好,也没敢抱到王妃屋里。”
“是该如此,还是你们想的周全。”卫母好声说道。
康儿喝了药正睡着,卫母等人轻手轻脚地进去看了一眼,眼睛红了一圈,也没有把他吵醒,向何奶娘问了几句病情,便轻轻退了出来。
待看到李珠时,卫母的眼睛越发红了。
“怎地就如此了呢?”她上前握着李珠的手哭了一声。
李珠近来精神越发差了,平时没什么胃口,每日就靠几口参汤吊着。有时她以为自己闭上眼后会一睡不起,但她的命比她想的硬,睡完之后还是会醒,会看到熟悉的夏婵,会知道端王和康儿的消息。
她并不想知道。
大部分醒着的时间,她不愿去想这些不想记得的人,便会去想旁的。
想想年少时给李萸扎的辫子,跟父母一块儿学字,第一次进厨房的手忙脚乱,还有在乡下庄子偷尝野果后闹肚子时的忐忑……她想家里的父母弟弟妹妹和远方的外祖一家。
要是能一直那样活着就好了,她怎么就过成现在这样了呢?
“珠儿……”
恍惚中,李珠听到有人在叫她,是女人的声音。动了动眼皮,她勉强睁开了眼,视线中的人慢慢清晰了起来,露出她最想见的几张面孔。
“外祖母,您来了,我正好梦到您。”李珠感概道,才说了短短几个字就有些喘不过气来。
夏婵忙送了参茶过来,李珠也不抗拒,喝了一口,夏婵再喂她抿唇偏过头表示不愿再喝。
“再喝一口吧。”卫氏劝道。
李珠却不听,微微笑道:“母亲放心,我这会儿饱了,等会儿会喝。”
卫氏却是不放心的,又知劝了也没用,气得抹起泪来。李珠一见也有些慌了,更多的却是自责。
“母亲这是怎么了?看开些吧,过些日子就好了。”
“怎么就好了?”卫氏气得呛了一声。
卫母轻叹,拍了拍卫氏的背,跟瞧着也要跟着一块儿哭的夏婵等人说:“你们去外面站一会儿,让她们母女好好说会儿话。”
“是。”夏婵应了一声,带着一屋子下人出了屋子,只留下卫母等四个女人在屋内。
李萸默默留在了屋内,也不知要说什么。她想来想去,也只能把李珠现在这样的状况想象成生了心魔。她修行至今,少有被心魔所困的时候,其他人就不一定,她还见过一些修为深厚的因为心魔身死道消的。遇上心魔靠外力消除是不能的,还是要靠自身心志。
李萸也没法替了李珠受了此劫,也劝不了什么。
“好了,还不是哭的时候。”卫母安抚了一句,坐到床沿上,正色看向李珠,“康儿的事,我们俱已知晓。你如今这般又有什么意思,若你心中有怨,也该对着外人发,折腾自己算什么。卫李两家就是不济,却还有几分面子在,你又占着王妃的位份,就是多的做不了,让端王府从此鸡犬不宁还不容易?
世间的婆婆、夫君暗中折腾媳妇的手段多的是,你若愿意学,总能出了这口气。”
第142章 半夜惊魂
李珠不语,眯着眼看不清其中神色。
“有什么便说,就是你想咽下这口气,我一把年纪了却是咽不下的。”卫母冷声道。
就是她年纪最艰难时,她也不曾想过忍气吞声,她那婆婆最是欺软怕硬,若不是她硬气,哪里有如今的好日子。她们蓝家本也不是中原的家族,她的母亲更是从深山的隐族出来的,什么皇族宗亲她可不放在眼里。
听到家人替她不平,李珠微微扬了一下嘴角。这便很好了,她的家人永远站在她的身后,愿意在她失了力气时推她一把。可是别的事也就罢了,这件事,她没法往前。
“……又有什么意思呢?”李珠小声道。
她隐下不提的包含了许多,也包含了许多人。
卫氏知她的性子,自明白她的意思,李萸也略微有些明白。世上总不是每个人都如她这般被打了脸了喜欢打回去,要是李珠觉得打回去没意思不想打,旁人就是帮着动手也成了添乱。
“你要是真觉得没意思,就不会这么折腾自己了。”
卫母说完,李珠还没有怎么反应,卫氏却先哭了起来。
“我的儿呀……”
她趴在床边,呜呜哭着,不肯抬头,全然没有当家主母的端庄,就连年少时她也很少有这般气狠的时候。卫母一下一下地拍着她的背,又看向李珠,单手扶起她让她枕在腿上。
“好孩子,你莫顾虑其他,多顾着自己才好。你也是你母亲宠爱长大的女儿呀。”
李珠听罢不由眼睛发酸,不禁流下了泪来。她先前生生在夜里忍下的眼泪,成倍滚落了下来,滴在了卫母的腿上。
她是有怨,可是又能如何。
她要怨康儿吗?此事与他又有何干,可他占了她儿子的位子,一想到她自己的儿子不知流落何处,她却在这儿宠着其他女人的孩子,她没法不怨。
她要怨夏婵吗?她也不过是受端王胁迫。皇室威严,何人敢挑战,她奴仆之身只有乖乖听命的份,但她们这么多年主仆的情份却换不来她只字提醒,她没法不怨。
她要怨端王吗?他高高在上,就是纳了妾室生下庶子逼她收在膝下,又有几人敢说道。为何偏要用这样的方式,难道是她曾表露出一丝妒意逼得他如此?难道两人夫妻多年竟连陌生人都不如只有算计?成亲后所有美好的回忆,在她生出怨怼之后成了利刃,将她认为的美满生活砍个粉碎。
她怎么能不怨?
可是怨又有什么用?
她难不成还要报仇?只凭李萸的一句话吗?还是凭李家一个勉强在京中拿得出手的刑部尚书之位?
她那苦命的孩子也是端王的孩子,“父要子亡,子不得不亡”,她若以此报仇,倒是让世人笑话。
她还能怎么办,不过是空耗自己的时光,不去想这些人这些事,不再与他们为伍,就这么清清静静地了却残生。
怎么都哭了呢?边上的李萸缩了缩脖子,再次减少自己的存在感,免得这样的场合她一滴泪没掉显得怪异。心下她有几分着急,就不懂她们花时间哭做什么,倒是说说之后要怎么做呀?有这个时间,端王都被她放倒好几次了。
她近来想了许多不动声色折磨端王的方法,比如把他的魂抽出来,让李珠泄愤,事后放回去出抽走这段记忆,端王醒来后只会觉得累,身上不会有什么痕迹,别人想查也无从查起。
其他方法还有许多,她还没有开始想,前面这一个法子就够用了,再想那么多做什么,端王一个凡人可没有那么多条命可以供人折腾,到时候想了也是白想。最主要的是她一个武修,也只会禁锢别人的魂魄封住他的五感,让她把对方的魂魄抽出来还封住记忆,她还得好好学学。
她愿意去学,只要李珠愿意报仇。她们商量出个结果来有这么难吗?学术法那么麻烦,她都肯去试试。
报仇归报仇,她心下倒不认可虐杀折磨之道。以往她报仇,都是约人打一架,少有用别的法子的。如今为了李珠,她已经算是用了脑子了。
哭了一场,卫母最先冷静了下来,擦干了泪后问李珠:“你心里有什么决断?”
李珠本就没有什么力气,这会儿哭完浑身没有劲,没法跟卫母说话。卫母想到夏婵先前喂李珠喝的人参汤,推了推还在抽泣的卫氏。
“你去把人参汤拿来。”
汤就放在桌上,卫母懒得起身,便吩咐了女儿过去。卫氏正要动,就见有人已经端来了人参汤,她心下一惊还以为屋里藏着什么人,抬眼见是李萸才想到她也留了下来。
卫氏擦了泪,接过参汤喂李珠喝下一些,心情也跟着平复了下来。
“你还想跟端王过日子吗?实在不行,不如借病去漓县养病,这王府的事谁爱管谁管去。你劳心劳力的,又落不着什么好。”卫氏说道。
“又能避到几时。”李珠仍是恹恹的,声音却比先前有力了些,“这么拖着,还不如来个痛快。女儿此生已经无望,外祖母和母亲不必挂心,只当是我的命数如此。”
“年纪轻轻的,怎地这般想。”卫母皱眉,一时却也想不好破局的办法。
卫氏也要劝,这会儿倒想起同来的李萸来。
“你也来跟你姐姐好好说说,你们本是同岁,怎地是两样性情。”
李萸总觉得这话听着也不是在夸她,却也不在意,木着脸劝道:“是呀,姐,看开点。我们同岁,我这才刚要成亲,你怎么就甘愿病成这般,日子还那么长。你要是不愿意跟端王动手,那便断了,寻个清静地方过自己的日子去。”
“我总不能平白消失。”李珠叹道。
“那就死遁,我用符人替你做个替身瞒过去就是了。”
李珠一时沉默了下来,这大概是在场许多人都没有想过的法子。卫母脑子转得快,先一步接过话。
“这倒是个法子,”卫母安抚地拍了拍李珠干瘦的手,说:“我们蓝家本是中原人口中的蛮人,但在蜀省,除了这些搬到城中归化朝廷的蛮人,还有许多留在深山不愿意出来的守山家族,有人也称之为隐族。
你外太祖母就是守山家族的人,如今跟山里还有些联系。你外太祖母家里在山中颇说得上话,你要是愿意去,可以住到山中,以后谁也找不着你,就是有人发现端倪举大军围山也捉不住你。”
“也可以去崖州。”李萸加了一句,见卫母不解地看过来,解释道:“二郎说要去崖州,已经在谋那里的缺,我们成亲后就要过去。”
崖州是流放之地,相比之下,卫氏倒宁愿李珠去蜀省,不去山中留在山下不起眼的镇中也可,有蓝家照拂她日子总能好过。
她也不好直接抗拒李萸,说:“崖州多海味,你姐姐不喜那味道。”
李萸这才记起李珠从小不爱吃鱼,不禁替她可惜,她本来还想猎到海兽分点给李珠,她这样病了一场合该好好补补。
见李珠一直沉默,卫氏又跟她说:“你好好想想。萸儿四天后就成亲了,你外祖母之后便走,你要是早些决定好,还能跟你外祖母一块儿走?”
李珠不应声,抬眼看向李萸。
“你真能造出真假难辨的替身来?”
李萸目光飘了起来,硬着头皮答道:“能。”
应该能吧,她心下有几分不确定,又不是要让那符人端茶递水,不过是躺着不动扮尸体,制法应该没那么难。
大约是她心虚的太明显,三人的目光带着审视汇聚在她身上。
“真的能。”李萸沉着脸说。
这种时候她可不能怂,不过是个符人,她肯定能制出来。在启蒙班的时候,殿主是夸过她的聪慧的,后来不过是她在武修一道上天份更高才专注武修,要是好好修习术法,她说不定也能在灵殿占一席之地。
且不说能不能,至少李萸的提案给了她们新的方向,李珠也恢复了些生气,不过等她们一走,她每天仍是喝几口参汤吊着一口气。既然要诈死,她现在肯定不能好转,免得事后被看出破绽来。
夏婵见她如此,以为是卫家来人没有劝好,几次开口想要问李珠是不是已经知道了什么,却迟迟张不了嘴。
端王也有所怀疑。
李珠自嫁到瑞王府,一向温和守礼,对他也诚心相待,要说当今圣上做下的那些事里有那么几件让他称心的,其中之一就是赐了这样一位王妃。
也许圣上会这么做,是想试试李家人的忠心。世人皆说圣上念旧,看在李承德之父曾为先帝也就是当今圣上的父皇挡了一灾而亡故的份上才会看重李承德。
哪怕那事只能算是误中副车,却也让李承德年少时过的很是艰难。要不是有侯府的老夫人相帮,李家在京城的这点子产业都可能被族中的人占了去,这也是李家跟族里关系不好的原因。
李承德家世不算出众,族里为了编排他也没说多少好话,侯府老夫人就是相帮也帮不了他在文人那里的名声,以至于他考中后得的官职并不好,后来还被调去了刑部。
当时刑部的官员跟白家关系甚笃,先帝宠爱白氏,白家也懂得看眼色,李承德在刑部的日子倒不算太差。就是遇上几个欺生的让他去碰那些有些邪乎的案子,却不敢闹得太过。不过李承德本人在这方面的运势不怎么好,别人去顶多受点惊吓的场合,他却差点送了命。
这事后来不知怎么就成了他和白家不合的证据,在白家倒台后,他便升了职。那时新升上去的刑部尚书跟白家私下有些牵扯,上位没过几位就又牵扯进另一桩案子里下了狱。之后又来了另一位刑部尚书,是位年纪大不怎么管事的老大人,大约是实在挑不合适的人来,圣上请来镇场子的。
在这位老大人之后当上刑部尚书的就是李承德,他也算是景朝数得着的年纪轻轻就当上六部尚书的人,其他年轻就上位的要么家世显赫要么才学过人,李承德哪边都不挨着,唯一数得上的就是他父亲为先帝身死一事。
先帝在位时间不长,又闹出白家那一桩事来,朝中百官都以为当今跟先帝关系不佳,不会重用先帝提拔的那些人。圣上也的确在登基后处置了好些官员,却很是抬举李承德,还曾跟侍人感念过李父替先帝挡灾的事。旁人听说也只能说圣上还是孝顺先帝的,只是白氏那事让圣上有些寒心。
李承德自己也争气,不管他为何当上了尚书,他只管兢兢业业地把差事做了,也不跟其他人似的好结交朝中官员。朝中百官先前还在猜他要当个孤臣,想不到他的两个女儿一个嫁给了端王一个与白家女之后订了亲。百官也是看不懂,唯一知道的就是圣上心思深沉,底下人猜不透他到底有没有厌了谁。
在这事上李承德也是冤枉,女儿们的亲事都不是他求来的,一个是圣上直接下的旨,一个是家里女人定的,跟他又有什么关系。不过他听了也没有多管,朝中纷扰,他还是专心把差事做好,莫让人寻着错处。
离成亲还有四天的准新娘李萸就这么开始了她的造尸大业。
她的进程倒是不慢,隔了一天,她就带着一具假尸大半夜的出现在卫氏屋里,好悬没把卫氏吓死。
“你,你……”卫氏颤着手指着李萸喘了片刻,最终拍了拍自己的胸口,“怎地这个时候过来?”
李萸也知道好像闯祸了,脸上的表情多了几分真挚。
“想着白天不方便看尸,我就晚上过来了。我知道父亲没在,守夜的小丫头我也弄晕了。”
她觉得自己想得还挺周全,就是没想到卫氏会吓到。
卫氏整个人还没有缓过神来,眼角甚至有被吓出来的泪水。真正可怕不是李萸带着假尸过来这件事,而是在一片漆黑中一个黑乎乎的人影拎着个人形物体出现在床前的冲击感。但她又不能说李萸不对,李萸就不是周全的性子。
第143章 她的脑子里只有
“先点个灯吧。”卫氏颤悠悠地说。
“灯在哪儿?”李萸问,她也是头一次进卫氏的卧室,不懂里面的布置。
“那儿。”
卫氏指了一个方向,李萸放下假尸走过去时倒是看到了烛台,却没看到火折子。啧了一声,她就法术点亮了灯,又抱怨她的离火什么都好,就是拿来照明时亮度跟烛光相差太大,也不太安全,不然她都用不着点灯。
借着烛火,卫氏总算是看清了假尸的样子,还真别说,跟李珠一模一样。卫氏看了一眼,心下有些膈应,不由转开了头,想想是为了李珠,不得不再转回头仔细打量。
假尸身上穿的是白色的内衫,就是李萸也觉得就这么光着拿过来不太好看。卫氏仔细看过五官后,又摸了摸假尸的身体,最后握住了她的手腕。最开始的惧怕已经没了,她反倒感觉这经历很奇妙,想想她这一生竟还有这么一遭,脸上甚至浮现了几分笑意。
“珠儿如今还要再瘦一点,脸色也更差。我看这身体还是温软的,死尸可不是这样,你做的更僵硬一些。珠儿身上的胎记和痣你知道位置吗?你记得要加上,免得换衣入殓时被人看出来。”卫氏一一点评后,又问:“这身体你是用什么做的,能撑多久?如今这天气,顶多停尸半个月便要下葬。珠儿算是病故,端王府不会停尸这么久,但总得防备着。”
说到这个,卫氏又跟李萸说起了规制。
“王妃要是先于王爷离世,并不能马上葬进墓室,而是葬到普通的墓穴里,等将来王爷百年后,再移棺跟王爷合葬。万一那时有人开棺,这身体也会化为白骨吗?”
这些事李萸都没有考虑过,却也知道卫氏说的在理,跟卫氏又商量了几句后,便拎着假尸走了。
卫氏也是在她走后才想起没有提醒李萸下次来的时候别这么吓人,再一想李萸以后来应与今天也差不多,她应该不会吓着才是,最要紧的是找好借口不让李承德这几天宿在她屋里,要是李承德半夜看到刚刚那么一出,肯定比她吓得还厉害。
李萸从卫氏这里得了许多启示,回来研究了许久,总算造出了跟李珠现状更相像的假尸。只是她仍旧不满,总觉得像是哪里差了一点,而且卫氏所说尸体化为白骨的事她也没法解决。偏这种事得隐秘行事,她还没法找其他人商量。
“小姐,吃点心了。”秋桐在外面敲了敲门。
李萸正好有些饿了,把地上的一堆东西一收,她起身去开了门,目光盯着秋桐托盘里的吃食。秋桐被她盯得有几分心虚,眼看李萸就要出嫁了,汪嬷妨怕李萸身形不够瘦,悄悄跟秋桐商量要减李萸饭食的份量。秋桐跟于姨娘商量后,得了应允,便照汪嬷嬷的嘱咐做。
前面几次,李萸都不曾多问,也没有喊饿,秋桐以为瞒过了,现在李萸盯着打量,秋桐心里直打鼓。
李萸并没有多言,默默吃着秋桐端来的面,脑子里想着的是白骨。她不知道人族死后化成的白骨完整是怎么样的,既然要做了,自然不能再让卫氏挑出破绽来。这是一个,最难的是怎么让符人化为白骨。
符人跟真人还是有差别的,他不会腐化,不可能慢慢化为白骨;要是中间有人开棺,极可能看出破绽来。她只能设定一个大概期限,时间一到假尸就化成了白骨。这期限她还得仔细想过,这化骨的过程以及白骨的最终形态她也得再琢磨。
今日厨房给她准备的点心是一盘糕点、一盘包子和一碗面。别看听着量多,在秋桐和汪嬷嬷后商量后,每一样就减了量。首先是装食物的碗盘小了,现在的一盘点心跟以前的一盘点心没法比。秋桐把点心叠了起来,看着还是三层,其实每一层都没有摆满留着许多空隙。
面条也减了量,加了许多汤水,又加了的蒲瓜,看着满得像是要溢出来的汤面,里面只有几根肉丝和几筷子就能见底的面。包子就更绝了,从以前巴掌大的在包子,变成了现在婴儿拳头大的小包子;皮也擀得薄,就快跟饺子差不多了,里面加的馅料是地三鲜,就是加了几只虾米提鲜。
旁的倒也罢了,秋桐觉得这包子实在有点太素了,怎么也加上点肉沫。
李萸咬了一口后,果然皱起眉不动了,还认真地看起包子里面的馅料来。
“小姐,这是厨房新想出来的包子,终日只吃一种馅料怕您会腻。”
李萸倒是没有多的想法,脑中闪过的是一具具尸体。
“怎么样里面才会有骨头呢?”她喃喃地说。
骨头?不是肉吗?秋桐暗忖,马上反应过来这是一种敲打。但她现在还不能反应过来,这是为了李萸好,也就这三天她不能吃太多东西,之后嫁到安国侯府,她便又能照以前的量吃了。
“肉包里面怎么会有骨头呢,小姐真爱说笑,鱼才有骨头呢。”秋桐应付道。
“是呀,鱼有骨头,人也有骨头……”李萸轻声念叨着。
秋桐可不敢知道李萸在说些什么,就怕她又让送吃的进来,见李萸已经放下了碗筷,秋桐匆匆一收拾便走了。
可不是她故意避开,李萸喜欢在屋里呆着,她自然不敢多打扰。
李萸根本没有发觉她的心思,她的脑子里已经被假尸的事占满了,哪怕到了成亲前一天众家姐妹来添妆,她脑中模拟的也是肉体腐败的过程。
“快一年没见,萸表姐越发文静了。”
早先在漓县见过的几位表姐妹也来添妆,其中有去年已经完婚的芳表姐。杨婷玉自然也来了,跟其他不论是否真心至少面上带着祝福的女子相比,她脸色可不怎么好。
“萸表姐是不是又身子哪里不舒服,怎地这般安静?”
外面对李萸去年那场大病的传闻颇多,杨婷玉中间也来探过病,却被李远?挡了回去。府里不让外人探病,杨婷玉却偏要来,李远?自是不能让她如愿。结果她人没见着,又被李远?气了一顿,很是气了一场。
最让她耿耿于怀的是李萸这样的一个病秧子竟然就这么顺利出嫁了,她的亲事却到现在还没有着落。先前漓县差点订下婚约的公子不知怎么就知道了她夜出游玩的事,亲事后来不了了之。哪怕她本来就对这门亲事不满,被别人拒婚,她便有些下不来面子,气了好些日子都没好。
因她的语气太差,李萸难得抬眼看向她,耳朵里回忆刚刚杨婷玉说了些什么,脑子里却在想骨头该怎么搭,一恍神她就沉默了下来。
屋里其他女子见了倒有替李萸不平的,轻笑道:“安安静静的不挺好,不像有些人甚是聒噪,就和外面的乌鸦似的,哪怕不是成双成对也能吵得人头痛。”
杨婷玉一听什么成双成对,就知这女子在笑话她。明明她处处都胜李萸一筹,怎地落到了嫁不出去的境地,还有人明着笑话她。
“你才像乌鸦呢!”
“我又不曾说你,你倒自己撞上来了,也不知是不是该夸你有自知之明。”
“你!”杨婷玉还想吵嚷,却被其他姑娘和身后跟着的素雪劝着不得不忍耐下来。
“各家的夫人可都在外面呢,你们来添妆都吵吵闹闹的,也不怕惹主家不悦。”
话虽是这么说,屋里被这么一搅和气氛就不怎么好,大家各聊各的,也没再跟李萸搭话,反正问了她也不理人,不知是不是真的病还没好。至于外面各家夫人那里,也没有人注意李萸那儿的动静,个个都好奇更为紧要的一件事,就是李珠的病情。
李珠病了许久也瞒不了外人,如今外面都知道端王妃病重,听那意思似乎没剩下多少日子,不少人便来卫氏这儿探口风,要真是如此也好早早打算起来。
“是有些病,都是怀胎时落下的,休息些日子便好,没什么大不了的。”卫氏微笑解释道,只是她眼下的青黑却暴露了她的真实心情,或者说,是她想让她们以为的真实心情。
别以为她不知道她们怎么想的,一个个的不安好心,都盼着李珠过世腾地方呢。
不过这位置本就是要腾的,卫氏反倒得提前让她们看出点什么,免得李珠忽然“病逝”引来外人的怀疑。
杨李氏默默听着,心下转过许多念头,面上却是忧心的神色。在场的夫人也有真替卫氏着急的,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也不好多说,只能站在卫氏近处,关切地看着她。卫氏自是懂的,可惜在这种时候她也只能惨然一笑瞒过去。
这一天就在沉闷又忧伤的气氛中过去了,就连一向心大的于姨娘都发觉不对劲。她知道卫氏近来在为李珠的病情忧心,但在她想来李珠那般温婉的一个人,瞧着也不像是短命的,得了什么病养上一阵子也就好了,哪里用得着这样担心。
跟着卫氏去王府的下人嘴巴都紧,于姨娘也不敢冒然探听,免得旁人以为她有什么心思。近来有几个眼皮子浅的,到她面前说了不少恭喜李萸嫁进侯府的好话,开始她还听得挺开心,后头却听出她们是想让她跟卫氏打擂台。
她又没疯!
她也不知这些人是本来就是蠢,还是心思坏才来跟她说这些,搞得她现在都不敢跟人痛快说话,就怕别人说李萸嫁得好了她也轻狂了起来。她以后是要在李家养老的,那些存着坏心的,简直是想掀了她的窝。
怕卫氏也对她产生误会,她在李萸成亲这天都没敢放开来笑。她惯爱看卫氏脸色行事,卫氏笑得勉强,她也跟着笑得勉强。
成亲这日,李萸也笑得挺勉强,她的笑是为了符合成亲的气氛努力挤出来的,与她愿不愿意无关,若不是梳妆时秋桐提醒她得笑,她还懒得笑,反正红盖头一盖也没有人看得到她的表情。
李承德的情绪也不好,倒是与李珠的病情无关,他和于姨娘一样以为李珠病得并不重。前不久,他知道了尹皓生在等崖州的缺,要是尹皓生去了崖州,李萸定然同行,岂不是他将来出什么事李萸都没法救他了。
怎么好好的会去崖州呢?李承德心下埋怨,猜测这都是尹皓生的主意,也许是为了白家流放到崖州的那些人。
早知道就不跟尹家结亲了,李承德很是后悔,却只能看着女儿出嫁。
李家的婚礼就在一家人都带着几分勉强的微笑中开始了。
李萸除了脸上的笑容差点意思,其他行动都乖乖配合,就连秋桐没拿早餐给她用,她也没有说什么。她早就听说成亲是件很费力气的事,已经服下了丸药,撑过一天不是问题。眼下她只盼着婚礼早点结束,她对如何制造完美的假尸有了新的想法,就想快些从杂事中脱身前去实践一番。
先前她跟卫母说好,等她三朝回门时给卫母看成品。现在时间已经剩下不多了,她还只给卫氏看过几个不成熟的样品,离成品还差一点。
来观礼的宾客显然也发觉到了气氛的不对劲,私下都有些猜测,不过这些猜测在看到来迎亲的尹皓生时便暂时放下了,至少一位是真心笑得开怀。
尹皓生一想到今天要成亲,一晚上都没有睡好,中间稍微睡着了一会儿,也因为梦到李萸成亲当时跑了被吓醒。之后他再无睡意,不停地安慰自己李萸断不会如此,倒不是因为两人之间的情谊,而是李萸不是这种临阵退缩的人。
她要是不想答应,早就已经离去,不会拖到这一天。
好不容易挨到天亮,一脸喜气的下人进屋便是道贺,让尹皓生抛开了种种猜度,专心准备迎亲。
到底是年轻,哪怕一夜没睡好,他仍是神采奕奕,院中的徐嬷嬷觉得他比往日还要精神。
“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呀。”龙旭臣夸张地感叹道。
他是尹皓生请来的宾相之一。
第144章 婚礼
自从李萸替龙旭臣梳理了灵气之后,他就可以修炼术法。这半年来他几乎都窝在家里练习,连尹皓生这儿都不太来。要不是尹皓生去相请,他都不知道尹皓生要完婚。
感念李萸数次出手相助,龙家给李府送了贺礼。这是家里的,龙旭臣私人也想送点东西,不过他的礼倒不好往李萸那里送,最终和原要送给了尹皓生的礼物一起送到了侯府。私底下他还跟尹皓生说了许多让他好好跟李萸过日子的话,一度让尹皓生想把他从宾相的人选之中踢出去。
两人说了没一会儿话,尹皓生请的另一些好友也来了,皆是他以前的同窗,一些已经考中的,倒难道还能抽出空闲来愿意跟尹皓生来往。
里面好些人,龙旭臣都见过,他也不是个怕生的,很快跟他们聊到了一起。众人调侃起尹皓生来也不留情,尤其是今日的尹皓生一看就心情特别好,就是他们闹得过些,他也不会计较。
尹皓生肉眼可见的好心情在动身去迎亲后越发明显。
要进门接亲前,李远英兄弟带着一群人堵在门口不让他进,让尹皓生写催妆诗。
这本就是婚俗,许多新郎早早就在家里写下备用的,被拦着背上几首便好。知道尹皓生是新科进士,拦门的公子哥中就有人加大了催妆诗的难度,非得让尹皓生用固定的韵脚写诗。这也没能难得住尹皓生,他几乎不加思索就写出一首。
拦门的人一看也更来劲了,起哄着让他再来一首,还出了几个更难的条件,尹皓生也没有畏惧。他在门口一连写了五首催妆诗,首首赢得众人叫好,就连李远英都叹服,甚至感概尹皓生这样的才华学竟只考到进士最末一位,幸好他这一科没有坚持考下去,就算是勉强得中,说不定也会落到同进士那里。
见时间也不早了,李远英卖了个破绽,让众宾相带着尹皓生冲了进去,顺利接到了人。
李萸已经盖上了盖头,听到尹皓生他们到了便被人扶着出来。其实就是有盖头挡了视线,李萸也照样能健步如飞,边上扶着她的人许是为了防着她健步如飞,扶得还挺紧。李萸也知分寸,小步走着,没用想甩开她。
拜别了长辈,李萸由边上的人扶着朝大门走,还没走一会儿,就听到有个声音在她耳边小声提醒。
“小姐,你哭几声。”
李萸懵了一下,如果不是出声那人是信得过的,她都怀疑是不是有人在整她。可她到底不太信大喜的日子会有人哭,就伸手隔着盖头假装抹泪,用动作表演什么叫哭。
观礼的人安静了一瞬,大概是被李萸的演技给镇住了,不过很快,又被其他人的哭声吸引了过去。李萸不知这些规矩,于姨娘知道呀,她今日被允许出来观礼,哪怕因为李萸已经记在卫氏膝下,出嫁时不必向她这个姨娘行礼,她远远看着也高兴。
因为卫氏好像心情不好,她又不敢太高兴,李萸出门前也不敢哭出声来,怕抢了嫡夫人的风头。
本来她已经忍下了,可是看到李萸抹眼泪的动作,她不小心哭了出来。就像打开了开关一样,她一出了声,就再也忍不住。
一想到李萸出嫁后再遇着什么事,她这个当姨娘的就不能在身边护着了,她就止不住的难过。
其实她只要细想想就能知道李萸不可能真的哭,也不需要她护着什么。
听她哭得伤心,卫氏也不由哭了起来。
她想到了李珠出嫁的情形,这才相隔几年,李珠竟落得如此,果然当初就不该嫁入皇室。天子高高在上,一句话便定了李珠的姻缘,等同于定了李珠的生死,要不是有个不惧这些的李萸在,李珠怕是真的活不下去了。
李萸听到她们的哭声,才发现是真的得哭。她为难地抿了一下唇,难得地收起了满脑子的腐尸,不知自己要不要跟着哭一哭。不等她想出什么来,她已经上了轿。轿子一抬,她猜测自己应该是不用哭了。
卫氏和于姨娘还在哭着,哪怕手里被塞了一盆水,卫氏也照习俗朝门外泼了,两人的哭声也没有断。观礼的人有些想到自家情形,跟着抹了抹泪;有些却在想,果然是女大不中留,看新娘子上轿的动作多利落,对娘家全无半点留恋。
李萸一向都是如此,要不是还得顾着扶着她的人,她的动作还能更快。
坐在轿中,她觉得挺无聊,脑中想起刚刚的哭声,实在不懂她们哭什么,要是觉得她嫁出去不好,为什么又要让她嫁,还是她们催她出嫁的,为什么她们要哭?想了一会儿,她就不想了,这些事情有什么意思,还不如想想她的造尸大业。
等花轿到了侯府门口,李萸已经心如止水,脑中想的只有尸骨。听从赞者的指示,她跟尹皓生在前院完成了拜堂等仪式,在一片恭贺声中回了尹皓生的院落。
进了新房,李萸总觉得自己好像又被整了。坐的床铺被有放着各种坚果,喂给她吃的水饺也是生的,还有人嘻皮笑脸地问她“生不生”,是生是熟她喂的时候不知道呀。
“小姐,你答呀。”秋桐在边上着急地提醒,明明这些她先前提醒过李萸,当时李萸也答应得好好的,怎么现在却不作声了。
李萸闷闷地应了一声:“生。”
说完又听她们在笑,她心下越发恼火,总觉得其中有几位笑声特别尖,但边上尹皓生并没有什么反应,可见那位的笑声原本就是这样的。
正按捺着火气,她就听到尹皓生近前手里似拿着什么。
那是个什么武器?胆子不小嘛~李萸心下冷哼,倒是没有什么动作。她听尹皓生动作这么慢,就不像是想对她下手,应该还是在完成仪式。
尹皓生紧抓着玉如意,缓缓挑起了李萸的红盖头,一时心跳如鼓。什么旁人的目光、打趣、笑声他都听不到,眼中看到的只有李萸那张与昨日不同白皙透亮的脸,听到的也只有他自己的呼吸声。
然后呢,还要做什么?李萸暗想,抬眼淡定地看向他,露出一个平静的微笑,想以此暗示尹皓生别耽搁快把仪式走完。见尹皓生傻站着久久没有动作,她的微笑中带着一点点无奈,却没有气恼。
就算规矩繁琐,也在她可以忍受的范围之内,既然她答应了这门亲事,自会好好地完成。她也没想跟起哄的那些人动手,就这些个人她才懒得跟她们计较。
“哟,新郎都看呆了呢。”那尖嗓子的妇人调侃道。
这妇人的母亲是侯府已故老夫人的继妹,嫁得还算不错,如今也儿女双全,这才请了来新房帮忙。尹家本身也没有几个上得了台面的亲戚,也没法从几位侯夫人的娘家那里找,请哪家都不合适,只能请了她来。
她最是喜欢凑这种热闹,常常逗得新人脸红得抬不起头来,可惜这次她遇上的是李萸。
听了她的话,李萸脸色也没有什么更改,反倒是尹皓生耳根发烫,有些受不住。李萸也有几分新奇地打量了一眼,更多的心思却在那位表姨身上。
李萸没有在她身上感受到太大的恶意,却也没有太多善意,这不是一个太清晰的气场,反正她不太喜欢。
表姨也被她看得心里发毛,不禁想到有传闻说李萸的傻病没有好全,瞧她乌溜溜的眼神,果然像是还没有好的。
在众人起哄中,两人又喝下了交杯酒。本来两人可以留到晚上关起门来再喝,但表姨起了头让媒人端来了酒,李萸似乎也想快些把这些都做完,尹皓生也不好推拒。
请了表姨来当喜婆有好有坏,好处便是她一个人就能让新房里热热闹闹的,一点也不冷清,坏处也是这个。尹皓生听她跟李萸介绍侯府的情况,似是停不下来的样子,不由客气地打断她的话。
“表姨,前面准备了些许点心,要不要去用些?”
屋里的媒人等也被请出去休息。
表姨扯了扯嘴角,见呆下去也着实没什么意思,说不定前面的事比逗弄新人更有趣,便懒洋洋地应道:“行吧。”
她说完又站了站,见李萸也没有起身送客的意思,一甩帕子脸色不悦地走了。要不是看在侯府的门楣上,她才不来帮这个忙。
李萸等她一走,便先站起身把床上的枣子、花生之类的用手扫到一边,再坐下时不由要跟尹皓生抱怨了一句。
“她刚刚让我吃了个生饺子。”
这话一出,守在门口的秋桐就知道她先前的那些叮嘱都白说了。
尹皓生倒也没提这饺子本来便是生的之类的话,担忧地问:“不会吃坏肚子吧?”
“那倒不会,就是怪恶心人的。”
“要不要吃点别的压一压,我让厨房早早就熬了粥,你这一天都没吃什么东西吧?”
“对,没吃。”李萸这才想起来,转头还向秋桐瞪了一眼。
她忽地发现秋桐这丫头近来惯爱偷懒,今天一天没给她弄吃的,前面几次端给她的吃食也是减了份量的。
“以后你在尹府,绝不会饿着你,我这就让人送吃的来。”
“倒也不用这么急,我服了丹药了,听说成亲挺累人的……”李萸说着转了一下脖子,狐疑说道:“其实也没有那么累呀。”
“那就好。”
尽管李萸说不急,尹皓生仍让人给她送了吃食。
两人成亲的吉时在黄昏之后,幸好现在是五月,天色暗得晚,不然一套礼俗走下来都要月上中天了。前面的宾客差不多已经来齐,安国侯不想办得太热闹,至少不能越过长子,却又想着这是老夫人过世后府里第一次大办宴席不能太冷清,下帖请来的客人还不少。
“等会儿我还得去前面陪席,厨房会再送吃的来,你趁热用一点,吃完了便可以换身轻便些的衣服。现在还不能换,也许还有人会过来看你。”
尹皓生的话还没有说完,便听到外面似有脚步声,有机灵的小子赶紧在门口通传了一声。
“是王家的几位夫人小姐来了。”
尹皓生闻言目光微落,又淡笑看向李萸,解释道:“是现在的继夫人娘家的人。她们最爱来我的院里挑毛病,若是对你也是如此,你也不必给她们好脸色,凡事有我。我既求娶了你,便不是让你来受委屈的。”
“你且放心,还没有人能给我委屈受。要不你说说哪个你看着最不顺眼,我帮你出出气。”
“那倒不必。”尹皓生笑道,用只有两人听到的声音小声回了一句,“我都出过气了。”
“应当如此。”
受了气憋着算怎么回事,就应该把气出了,别人不让她好过,她也不能让别人好过,至于什么后果,管它的呢。现在有过的不痛快,就是一辈子的不痛快,就是以后再显赫,都没有这不痛快给自己的印象深。
她在李珠这事上也积累了许多闲气,明明也不是她的事,她却给气着了。李珠本人也没说要怎么着,最后也只商量出一个诈死的办法。她离开后,端王继续过他的日子,根本就没给他一点颜色瞧瞧。换成是李萸遇上同样的事,断不会就这么算了。
也因为是李珠的事,她不能越过李珠多做什么,就怕她心里对夫君这种莫名其妙出现在生命中的人投放了太多情感,要是她出手伤了端王,李珠也跟着难受。
一行人很快进了新房,见尹皓生也在屋内,倒不十分意外。为首的蓝衣妇人摇着扇子,故意调侃了一句。
“二郎怎地还在后面,前面来了不少宾客。守在这儿,莫不是怕人把新娘子抢了去?”
“怎么会。”尹皓生微笑应道,转头又跟李萸介绍,“这是王家的三舅母和四舅母,后面是王四表姐、六表妹、八表妹、十三表妹。”
王三舅母便是刚刚开口的那位;四舅母个子高挑,脸也长,瞧着没个笑模样;至于几位表姐表妹,李萸看过也没太上心,就那位王八表妹有些眼熟,就是先前在侯府的花园见过那位。李萸抿了抿唇,眼角微微朝尹皓生瞄了一眼,见他也没有什么异样,索性也把这事放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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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不快~~~
第145章 为了你的安全着想
“刘三夫人呢?”王三舅母问,不是说由她当喜婆来新房陪新娘。
“我看前面也快要开席了,不敢劳烦表姨继续呆在新房。”
“是要开席了呢。”
王三舅母挑了挑眉,暗示尹皓生莫要继续呆在新房里,尹皓生却像没有听到一般。外面许多宾客是冲着侯府的面子来了,却不是为了他,他要是过去反倒尴尬。至于他的一些好友,除了今天请来当宾相的,其实的都已经约好了在他搬进新宅暖居时再请他们来吃席。
众人也知道侯府的那点子事,倒也体谅。
尹晧生一直呆在新房里没有离开的意思,王三舅母也不再催着他,打量了李萸几眼就跟王四舅母聊了起来。
“到底是李家的姑娘,哪怕是庶出的也与小门小户出来的不一样;瞧瞧那脸盘,瞧瞧那身段,啧啧,比咱们府里新来的那位娘子都要好呢。”
“可不就是。”王四舅母附和了一声,身后几位姑娘都抿唇笑了起来。
“八丫头,你说是不是?”王四舅母朝暂居侯府的王八小姐抛话道。
王八小姐也不知要不要应这话,心下确是对李萸有几分鄙夷,含蓄地微微一笑,她又拿帕子掩了一下嘴角的笑容,垂着头假作羞涩。
同来的几位姑娘里有看不惯王八小姐作派的,这会儿也不记得让李萸难堪,不咸不淡地说道:“妹妹这模样看来是同意婶婶说的话了,怎地不说出来,当谁看不出来似的。”
“姐姐怎地如此误会我?”
王八小姐一脸受伤的抬起眼,心下暗恨自家这个堂姐总爱跟她别苗头,这样一个人竟然说了一门好亲,更是让她不愤。若是李萸这般借了李家的光嫁给尹二郎也就罢了,自家跟她一块儿长大的姐妹又凭什么嫁得比她要好?
“真是小孩子心性,怎么在外面闹起来了。”王三舅母瞪了两人一眼。
其中一个是她的女儿,她训了也就训了,王八小姐不是,也越发忍不下。一想到她在王家也处处被隔房姐妹挤兑,避到了侯府也不得清静,心下委屈,眼睛也跟着红了起来像是要哭。
李萸默默在边上看着,心中有些困惑。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装可怜?真有人会喜欢?他们倒是真不怕麻烦!
她是见不得旁人为了点小事就哭哭啼啼的,目光不由朝在场唯一的男性也就是尹皓生看去,尹皓生一直关注着李萸,随着她的动作转过头来看着她,见她脸上似有些困惑,便安抚地朝她笑了笑,用余光暗示放到边上的点心。
李萸还没有什么胃口,微微摇头,又朝外面看了一眼。天都要黑了,外面似乎都在准备开席了,怎么尹皓生还不出去?
前面也总算想起他这位新郎来,派了人来叫,顺便也请了王家的几位客人去落座。王家人看宴席就要开了,不好再继续呆在新房里,又跟李萸说了一套当媳妇的规矩后便走了。她们说完了自己也高兴,也没发现李萸一直没出声。
新嫁娘脸皮薄,不出声也正常,她要是真跟顶嘴才让人奇怪。李萸倒不是不想顶几句,可她能用的话大概也只有“谢谢,你努力一下也可以跟我一样”,她总觉得没什么杀伤力,还在想更刺人的话时,她们已经走了。
啧,浪费了她的酝酿。
她们和尹皓生一走,屋里就剩下李萸、秋桐和几个小丫头。李萸起来行动了一下手脚,顺手拿起点心吃了一些,又让秋桐去张罗吃食。
既然已经出嫁,瞧着似乎李萸是胖是瘦都会被人小看,秋桐也不再偷摸着给李萸减少饭食,她甚至想让李萸像以前那样放开肚子吃给侯府的人看看,也让他们受到超过常理食量的冲击。当然她也只是想想,不可能真这么做。
尹皓生早让院里的小厨房准备好酒菜,秋桐出去问饭食的时候时,便有小丫头会她引路,又帮着端了饭食进屋。
待小丫头离开后,秋桐朝外面张望了一眼,小声说:“姑爷院里有小厨房,以后弄点吃食可方便了。”
李萸虚应了一声,心下想着就是再方便也住不了多久,尹皓生说过要搬出去的。
吃完饭,李萸就照尹皓生说过的,换下了厚重的喜服,穿上一身红色的常服。也就这一会儿的功夫,陪嫁里的几个小丫头就跟院里的人混熟了,秋桐也一边替李萸梳发一边跟她说着问来的事。
“姑爷这院里没有多少丫头,都是小厮,不多那几个也是侍候徐嬷嬷的,那是老侯夫人留给姑爷的人,姑爷一向敬重。”
“倒是跟之前打听来的一样。”
这些话李萸在出嫁前听秋桐、于姨娘还有不知道谁说过好几遍,想不到现在都嫁过来还得再听。
“小姐以后的日子定然自在。”
“那是。”
李萸又听秋桐说了一会儿话,就听院外传来脚步声,一看是尹皓生回来了。她对喜宴的事也不清楚,只当是吃完了饭便散了,院里其他人却在想怎么这宴会散得这般早。
“吃过了?可要再用一些?”尹皓生进屋见李萸已经换下了喜服,笑着问道。
“不用了。”她现在可不是以前一天到晚吃吃吃的时候了。
尹皓生听完想了想,还是让人送了些吃的来,跟李萸解释道:“我在前面都没有吃饱。”
“前面不是有席面吗?”李萸问,难不成诺大的府邸办喜宴还不让人吃饱。
“忙着敬酒了。”
他说着,下人已经送了饭菜来。尹皓生简略地用了一些,见李萸一直看着,又夹了几样菜放在勺子里让她尝尝。
李萸虽说是不饿,但也不是吃不下,尝了也就尝了。这一尝,她就又吃了一顿。尹皓生已经趁机让下人出去,待没人时才一边吃一边跟李萸说起了前面的事。
“刚刚宴席上有人吵起来了。”
这事就是他不说,李萸也会从别处听到,还不如他跟她说清楚,免得她有别的猜度。
“怎么会吵?”李萸还挺好奇,难不成是为了抢菜?
认真说起来,这事还真跟菜有关。这次的宴会是王氏主理的,前面短过几次东西,都被她应付过去了,结果宴会快要开始了,厨房也开始闹起缺盘子少菜之类的事,为此一直在着急,也没有按时上菜。
王氏心中有准备,但因为短的几样东西都很特殊,她一时也找不到替换的,耽误了许久也没法解决后只能先开席,想着女眷这边一两桌少个菜也不是什么大事。
偏桌上有好事的就闹起来了,又因为吵闹时撞着送菜的仆妇,有夫人被热汤洒了一身,小事便成了大事。
女客们这边闹得不痛快了,男客那里也跟着受影响,这宴会便早早的散了。
安国侯最喜饮宴,在自家办的酒席上却没有喝痛快,当下便有些气恼。等送完了宾客,他当着下人的面骂了王氏一顿不说,连尹皓然也一块儿骂了,左右就是他还没死尹皓然就不把长辈放在眼里的话。
尹皓然听着就觉得有些冤,但他是知道陈氏跟王氏别苗头暗中动手脚的事,也不算完全无辜。喝了点酒又被父亲当众骂了一顿,尹皓然自不能想得那么全,回院后就跟陈氏吵了起来。
这种时候不管尹皓然是不是真的跟她生气,陈氏也不能认下这事。
“都是底下的奴才行事怠惰,与我又有什么关系,就是我打理庶务时,也有人阳奉阴违。”
“我与婆母平日并无不睦,又怎么会在二弟的喜宴上故意使绊子?”
“父亲要怪我,哪怕与我无关,我也不敢多说一句平白惹父亲生气,可老爷你得替我想想呀,怎么能冲我发火?我嫁进侯府多年,上敬公婆、下睦姑叔,还得操持府里这么多事务,想不到辛苦一场却只换来误会责骂。老爷若是厌了我,只管说便是,何必如此?”
陈氏越吵越生气,在院中呜呜哭了起来,吓得两个孩子也跟着哭成一团。尹皓然听得心烦,一甩袖子便出了院子,另寻个地方躲清静去。
尹皓生在送完宾客后便回了自己院子。想来父亲总是要发火,谁在场谁倒霉,他可不想去触这霉头。再者王氏和尹皓然因他的亲事被安国侯责骂,他在场反倒尴尬。但侯府没什么秘密,他们大声说话时也没有避着下人,想知道的,尹皓生很快就能知道。
他倒是不好奇这些,就怕会影响到明日的事。
“明天我们早起要敬茶,因着今日的事,父母兄嫂心情许是不太好,怕是会冷待你,你莫要放在心上。再过三日,等你回门之后我们便可以搬出去了。”
这是尹皓生先前跟侯爷商量好的,李萸也早就知道。可她现在听到回门,首先想到的反倒不是搬家的事,而是造尸。她得在回门这日把做好的成品让卫母和卫氏看看,确定可用了再把李珠从端王府换出来。
把被婚礼打乱的心思又放回到正事上,她一心想着假尸的事,连尹皓生什么时候洗漱都没有发觉。
“阿萸,天也不早了,我们安置了吧。”尹皓生迟疑地走到心不在焉的李萸跟前好声提醒道,见李萸没什么反应,他不得不大声重复了一遍,也确定了李萸似乎在为什么事烦恼。
“阿萸,天也不早了,我们安置了吧。”
“啊?哦。行。”
李萸应下后,便起身脱了外衫,然后往床上一躺,把整张床给占了。
尹皓生抚了一下额,站在床边一时不知该怎么说。他早就猜到李萸会痛快答应完婚中间有什么缘故,现在看来,是她根本没把成亲当成亲。
要这么说也是未必,在李萸发觉尹皓生一直站在床边没有走后,她倒是反应过来,朝床铺里侧挪了挪。
“我们以后是不是要一起睡?”
“对。”尹皓生坦然应道,上床在她身边躺下却不敢有什么动作。
“以后家里的床得换大一点才行。”李萸说,见尹皓生似有一些沉默,她目光一转,“你不会是想跟我做连提都不能提的事吧?”
尹皓生倒是不怂,点头就认了。
“你我是夫妻,我想这些不也应当?我若是不想,当娘子的才要伤心。不过我知分寸,你若不允,我不会唐突。”
“你知道就好,我也是为了你的安全着想,要是你乱来,我明日说不定就成寡妇了。听说我要是一出嫁就成了寡妇,别人会说我是丧门星,反正就挺难听的。”
“你竟会怕旁人说这些?”尹皓生调侃道。
“不是还有一个李家。不过,我倒觉得‘丧门星’这称号挺酷的,要是有人每到一处就能灭门无无形,这得多受世人畏惧。”
“要是世人联合起来先下手为强对付她呢?”
“如果能这么容易被对付,她就是假的‘丧门星’。”
“也是。”
尹皓生轻笑一声,忽地觉得两人在新婚之夜讨论这个挺怪异的。不过很快,李萸就开启了一个更惊悚的话题。
“你知道京城哪里能看到尸骨吗?”
“你看那个做什么?”
就是尹皓生,对尸体也有心存避忌的。
“就想研究一下,方便修行。”
什么修行?尹皓生隐约有些不好的猜测,却又不好问。
“用尸体修行,想来是很特别的功法吧?”
“与功法无关,就是研究一下,一通百通嘛。”李萸打着哈哈,心下也觉得把研究尸体跟修行联系在一起真的蠢透了,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在修习魔功。
“那你想要找什么样的尸体?男的女的?老的少的?”
“跟我差不多的。男女……这有区别吗?”
她倒是知道男女外形有差别,难道连骨头也是?
“自然。我粗浅看过《辩骨录》,书上说男女骨骼略有差异,差别最大的是骨盆。女子骨盆外形宽大且矮,骨盆上口呈圆形或椭圆形,耻骨弓角度较大,闭孔近似三角形,髋臼较小;男子骨盆外形狭小而高,骨盆上口呈心脏形,耻骨弓角度较小,闭孔长椭圆形,髋臼较大。”
第146章 侯府的热闹
李萸听完沉默了一下,干笑道:“你记得还挺全。还真有这样的书?我不信,除非你拿给我看看。”
尹皓生听出李萸是在故意激她,却不挑破,应道:“这有何难,只是书在书房,今夜却是不便出去拿。”
“怎么不便了?”李萸的急性子犯了,现在不看到书心里不自在。
“今天是洞房夜。”尹皓生小声说,心下还有几分期待,希望李萸也能对此有所反应。
“我们不是不洞嘛。”既然不洞房了,这时间就可以用来做别的事。
尹皓生暗暗叹了一口气,收起了自己的小心思,说:“让别人发现了不好。”
“放心,有我呢。”
一个武修,隐匿气息是她的强项,就是再带一个腿部挂件,她也不会让别人发现她出门。
良宵好景,才子佳子,不珍惜大好时光,却窝在书房里找除了仵作少有人看的《辩骨录》,简直白瞎了新房红烛流下的泪。
李萸来时兴致勃勃,翻了几页后就有一点犯困,大约看出她的想法,陪她来找书的新郎尹皓生开了口。
“我们回屋再看吧,明天白天也有大把的时间。其实光是看书并没有什么用,还得看过真的尸骸才懂辨别。只是遇上全然腐化成白骨的无名尸的机会并不多,也无中验证自己学会了没有。”
“你会了吗?”李萸顺势问。
“看过几具。龙三郎喜欢探险,我跟他跑过几处偏僻的所在,见过一些尸骸。”
“那些尸骸呢?”
“三郎帮着找了妥当的地方安葬了。”
李萸目露沉思,难不成她还得去这样的地方才能找到尸骨,就没有坟场吗?
回了新房,她躺在床上,目光空洞地翻着书。见她如此,尹皓生确定了她的确是想找尸骨,应与什么修行无关,是有什么别的用处。
“你若要找尸骨,可以去西山。”
“西山?”
“每年京城那些无人认领的尸首都会葬进西山。年头近的还留有墓碑,远的便只有一个坟包,更远的连坟包都没有。那里平时也没有人去,你若是偷偷挖开一两处也不会有人知晓。”
李萸听完,心里只有一个问题:“西山是在西面吗?”
听这意思,她是想马上去西山,尹皓生不想让自己的新婚之夜变得越发离奇,好声劝阻。
“你就是去了,挖出来了也辨别不了是男是女。还是白天再去吧,我也能帮你去掌掌眼,免得你挖错了,挖了新坟让人看出来。”
李萸这才消停,把被子一拉乖乖躺好。
“你好好休息,明天我们一早就去。”
“明早还要敬茶。”
“那就敬完茶再去。”
李萸把眼睛一闭,看着是入睡了,其实还是在修行。尹皓生微微朝她那边挪了一下,却又不敢乱动,他感觉自己靠近李萸的半边身子是麻的,又热又麻。一想到他跟李萸已经成亲,他心下便有一丝窃喜,哪怕两人的关系似乎跟以前差别不大,却已然不同,就像男子的骨骼跟女子的骨骼之类的差别。
两个人的日子才刚刚开始,至少现在,他在李萸心里已经是夫君了,并不是普通的朋友。想当好李萸的夫君,显然他还有许多要努力的地方,辨别尸骨就是一样。
第二天,如尹皓生提醒的那样,侯府的气氛并不好。除了昨天宴会的事,今早又闹出另一桩尹皓生暂时还未知晓的事来——尹皓然在王八小姐暂居的小院里过了一夜。
王氏昨日被侯爷训了一顿,原想着今早在李萸这儿出出气。任她是谁家的小姐、谁定下的亲事,如今嫁到侯府来,不还得听她这个婆婆。谁知正梳妆着就听说下人慌里慌张地来报了此事,她胸口一堵,气势汹汹地朝王八小姐住的院去,心下哪里还有记恨着李萸,只想找陈氏出气。
陈氏也正恼火着呢,尽管她知道尹皓然那点心思,却没想到他会这样闹出来,还是在被侯爷训过之后,这是想打谁的脸呢?她甚至怀疑王氏是不是故意让她的侄女昨夜做了什么,好来下她的面子。
从这一点上,这对婆媳倒有共通之处。
王氏也怀疑是陈氏搞事。近来她都在忙喜宴的事,也没顾上自家侄女,还想着等李萸嫁过来后,再让侄女去挤兑她,说不定李萸就被挤走了,谁曾想陈氏坏她的事不说,还盯上了她的侄女。
进了王八小姐暂居的小院,王氏就哭嚷了起来。
“我可怜的孩子,竟被人这么欺负了去,我回去怎么跟王家的长辈交代呀~”
收到消息匆匆赶来的陈氏显然不能让继婆婆把脏水往她夫君身上泼,冷哼道:“婆母说笑了,您原不就是打着这样的主意吗?二弟定亲时,也不见你让王家妹妹往后退。”
“你胡说什么,八娘只是来府里暂住。大家一个府里住着,碰上几面是难免的事,怎么就是存了心思。你这是想把我王家的脸面往地上踩呀,我就知道你看不上我这个婆母。”王氏说着就呜呜哭了起来。
陈氏的确不怎么看得上她,可她到底是长辈,这话要是传出去,别人还不得说她不孝。
“婆母怎地这么说话,媳妇是哪里做的不好了?”陈氏也跟着呜呜哭诉起来,“我勤勤恳恳为侯府打理着庶务,没有一日懈怠。婆母怎能因昨日自己出了差错,就怪罪儿媳。”
两人在外面吵个不停,被堵在屋内的王八小姐和尹皓然也很是煎熬。
尹皓然昨天跟陈氏吵了一骂后便去花园喝酒,正好便遇上了先前受了气在花园黯然伤神的王八小姐,两人不知不觉就聊到了一起,尹皓然还不小心喝多了。之后王八小姐便说要扶他回去,这一扶就扶到了她的屋里。
要说尹皓然虽喝多了些,却没到人事不知的地步,反倒是王八小姐酒量浅真有些醉了,后面还闹着想再喝。他本就看中了她的姿色,她也不是全然无意,就这么顺水推舟两人就成了好事。
为了准备尹皓生的喜宴,府里忙了一天都累了,许多忙完后又喝了几杯,算是沾沾主家的喜气,便有也没人发现。
头一发现的还是王八小姐自己的丫头,她早上送热水来时发现了床上有男人,吓得打翻了水,便有其他人跟着进屋,她没能拦住这事就捅了出去。
尹皓然当时便想离开的,可是王八小姐哭的着实可怜,他想想也的确是不能一走了之。在自家府里,又是自家的亲戚,他现在走了又能避得了几时?
就他心软的功夫,王氏和陈氏前后脚便到了。
两人吵得正热闹时,安国侯也到了。
“吵什么吵?”安国侯吼了一声,脑瓜子嗡嗡地疼,再看向虚掩的房门,气不打一处来,喝道:“屋里还不滚出来!”
尹皓然看避不过,跟王八小姐对看了一眼后,一块儿出了屋子。
“说,到底怎么回事?”
安国侯越看越来气,他也是个风流的,却没有在府里闹出事来。世上女子各俱风情,何必非得去沾那些会惹自己一身腥的。办事跟他一样普通也就罢了,怎么在男女一事上差了他许多,安国侯心下暗叹,只可惜尹皓生不是他的长子。
尹皓然微抬着头,尽量让自己有底气,说:“昨晚,我跟八表妹都喝多了些……”
这话的意思很明显,就是没有强迫,没有阴谋,两人都是愿意的。安国侯也希望是这样的结果,不然王家那里不好交代,尹皓然的名声也会受损。只是就算是自愿,姑娘家的名声肯定更吃亏些。
“你回去跟王家长辈说说。”安国侯跟王氏说道。
王氏还想哭,被安国侯冷眼一瞪,便没了言语,不得不准备着回王家的事。倒是陈氏脑子先冷静了下来,想到了另一件事。
“二弟妹还没有敬茶呢。”
众人一愣,这才想起此事来。
“都什么时辰了,怎么还不起来?”安国侯又发起了脾气,总觉得家里就没有一件事让他顺心的。
李萸和尹皓生倒是早就起了,就盼着早点敬完茶回院假装在屋里窝着实则跟尹皓生去西山挖坟。尹皓生还教她等会儿表现得累一点,回屋歇着也说得过去。
李萸真想朝他翻个白眼,别以为她不知道女人夜里累了是个什么意思,想不到他看着挺老实一人也爱装海豚。
海豚,水中泰迪是也。
等主院来人催他们去敬茶时,李萸倒是乖乖地配合,迈着小步跟尹皓生去了前院。在她想来,这就足够娇弱了,总不能走一步停一会儿吧?尹皓生却差点笑出声来,又没想去纠正她,免得她恼了。
她就是迈着小步,走得也不慢。
两人很快就到了主厅,面色不愉的安国侯和王氏已经在上首坐着,尹皓然换了衣服后也匆匆赶来,在场的还有四个还打个哈欠的孩子,显然是被刚刚叫醒抱出来的。
“见过父亲、母亲。”
尹皓生和李萸一块儿规矩行过礼,神色皆没有什么改变,也没有半点羞意。
安国侯越发觉得没意思,抬了抬手,说:“敬茶吧。”
下人很快布好了蒲团,送来了热茶。两人在蒲团上跪下后,李萸便端起下人送来的茶,一碰便觉得这杯子有些烫手,但也只是烫手而已。她也不疑有它,头一次敬茶,谁知道该敬的茶该是什么样。
她没有注意到屋里其他人的眼眉官司,双手奉茶递到安国侯面前,倒算恭敬地说了一声:“父亲,喝茶。”
“好。”安国侯端起茶正要喝,又被手掌上传来的热度烫得差点扔了茶盏。飞快地浅抿了一口,他把茶盏一放,就把放在桌上的红封给了李萸,“以后跟二郎安生过日子。”
他的语气不怎么好,一套动作如行云流水,目光也没有在看李萸,而是看向了陈氏。陈氏在边上坐得笔挺,见安国侯看来时似有些惊疑。尹皓生目光微闪,显然察觉到不对劲,却又见李萸淡定地端起了另一杯茶。
“母亲,喝茶。”
王氏还想拿翘,想拖李萸一会儿给她难堪,却听安国侯咳了一声。想到王八小姐的事,王氏不得不接过李萸敬的茶。这一接,她就被意外的热度烫着了。
“哟!”
她惊呼一声,手一抖,杯子被她打翻了。
“小心。”
尹皓生怕杯子洒出来的水烫着李萸正要伸手帮忙,就见李萸单手把茶杯一接,放到了桌上。
茶水晃了晃,安稳地呆在杯内,一滴没洒。
看来还是他太大惊小怪了,尹皓生暗忖,默默跪直了身子。
其他人正吃惊李萸怎么会这一手,被烫着的王氏却没有注意到。
“谁?谁送的这么烫的茶?”王氏喝道。
“奴婢知错了。”门边一个小丫头跪倒认错。
王氏一看这丫头还有几分眼熟,似乎是她院里的,现在却做出这样的事来害她出丑。她气极了,心里一时想了许多。
“喝茶。”安国侯冷声道,现在哪里是计较这些的时候,府里的事之后多的是时间收拾。
王氏不得不冷静下来,小心端起茶碰了碰唇,又从手腕上褪了一个镯子下来递给了李萸。
“以后好好过日子。”
李萸点头,大方接过,又让秋桐端了她准备的礼物上来。
她给安国侯和王氏各送了一身衣服,当然,不是她亲手做的。料子是坊间能寻到的最好的,也算是尽了心了。尹皓然夫妇那里她没有备礼,倒是两人的孩子各得了她一套文房四宝。
在侯府,同辈之前并不用准备认亲礼,但王氏的两个孩子年纪尚小,卫氏便让李萸也准备了礼物。给尹皓兴的也是一套文房四宝;三个男孩得的东西都一样,也免得被挑错。给王氏四岁女儿准备的东西倒是特别了些,李萸是听从于姨娘的建议挑的,放来一个荷包里递了过去。
小姑娘身边的奶娘接过荷包后,在王氏的示意下递给了她。
“倒让你费心了。”
王氏一边说一边打开了荷包,她知这么做有些失礼,却因为生气现在顾不上许多,就想寻个人出出气。
第147章 看吐了
原想着鼓起一块的荷包里装的是耳环戒指之类的金银器物,要是份量小了,王氏也能趁机奚落李萸几句,谁知打开荷包一倒,却从里面滚出一个指甲大的粉色宝石。
“留着给妹妹打钗子戴。”李萸笑笑说,这话也是先前于姨娘教的。
她虽不懂为什么于姨娘让她挑个贵重的宝石送王氏的女儿,但她还是照着做了,反正这宝石也是湍杞道人给的,放着也是放着。她先前给了于姨娘一盒,于姨娘却只挑了几颗又给她塞了回去。
她挑走的都是她那个年纪还能用的颜色,那些粉嫩的颜色她一颗也没有留,李萸就从中挑了一个小的,于姨娘说她的那些宝石的最小的那几颗也够大了。
于姨娘这点倒没有说错,王氏显然被震撼到了。她从昨夜到现在受了许多的气,有夫君的有侄女的有下人的……但这些气如今都一扫而空了。
这宝石真大,颜色真透,她的二儿媳妇给的实在太多了。
哪怕于姨娘已经知道尹皓生之后会搬出侯府,但还是想让李萸多讨好她婆婆,跟婆婆处好关系总是没错的。至于将来兄嫂会不会跟她置气,那就到时候再说,想来多送几次礼关系总能好起来。
“好孩子,快起来。只有你还想妹妹。”
王氏这声“好孩子”喊的算是真心实意,她的夫君训斥她没在晚辈面前给她留脸面;她的侄女也是个拎不清的,简直是把她的脸面踩到了地上,也不替王家的那些未出嫁的姑娘以及她的表妹想想;其他人更是不提也罢。
“秀儿,快让你二嫂抱抱。”
李萸脸色一僵,直想喊大可不必。
不过看奶娘把困得耷拉脑袋的秀儿递过来,李萸还是接了过来。她抱过康儿,也算是有经验。
奶娘初时还有点忐忑,倒不是怕李萸动什么手脚,而是秀儿这孩子认人,平常只喜欢让奶娘抱,就连王氏想抱她,她有时都会哭闹。
为此王氏有时看奶娘的目光都带着冷意,奶娘心里也害怕,哄了秀儿好久也没纠正她这毛病。秀儿没睡饱时脾气尤其大,要是奶娘以外的人抱她,她会对那人又踢又打。王氏也想到了这事,可是现在想让奶娘再把孩子抱回来有些下李萸的面子。
在她们略显担忧的目光中,李萸稳稳地抱着秀儿摇了摇,顺利让她重新睡着了。又没这孩子什么事,非得把她弄醒做什么,小孩子就该多睡才能长得高。
尹皓生本来也同样悬着心,看秀儿睡着了还有些意外,想着这会不会跟李萸是修行者有关?
每个人身上都有气场,哪怕看不到,但多少能感受得到。小孩子的感觉最敏锐,李萸收敛威压时,周身气场平和,如同山水、如同草木,孩子和野兽最是喜欢亲近。李萸本人倒是没有多喜欢孩子,看秀儿睡着了,转手又还给了奶娘。
奶娘一脸懵地接过,也不知秀儿会这么乖是不是因为真的困了。
看到秀儿睡着了,安国侯也有些犯困。
“散了吧。”他说道,先起身离开了主厅。
他一走,其他人也陆续起身离开。
尹皓然朝尹皓生看了一眼,终是没有说什么,也离开了大厅。
尹皓生和李萸也没有久留,两人回到院中,吃了一顿被耽搁的早饭,也听了早饭前刚出炉的秘闻。因为事出突然,尹皓生出去敬茶前也还只听了个开头,处置的结果从匆忙开始的敬茶他已经猜出来了,如今再听一遍不过是验证他的猜测。
李萸倒是头一次听这些,以前于姨娘总跟她说的很隐晦,她听到的还没有她需要脑补的多,她也就不爱再听。这事最让她感兴趣的还是那个王八小姐,她明明记得这人是惦记尹皓生的,怎么转头就跟尹皓然在一起了,就是妖族找下家都没有这么快的。
“那位王小姐……”
李萸忍不住搭了句话,又不知要说什么,其实也没有什么好感慨的,世上总有各式各样的人,她多问一句又有什么意思。
难得听她对别人的事感兴趣,尹皓生细一想便把缘由安到了自己身上。
“这位八表妹在府里已经住了一段时间了,先前日子就听说她跟兄长有过接触,想不到两人已经情根深种。就是如此,也该先禀明父母。两人这般行事,让两家名声都受累。”
李萸听完大概只抓住一个重点,就是这位王八小姐惦记的一直就是尹皓然,回想她当初在花院里听到的话,倒也是能应到尹皓然身上。抿了一下唇,她感觉自己的智商又受到了鄙视,为了挽回颜面她胡乱反击了一句。
“贵府真乱。”
“如今也是你的家了。”尹皓生笑着接了一句。
李萸轻咝一声,暗自后悔跟尹皓生动嘴皮子,她以后在他面前还是尽量少说话吧,又讨不着好。
用了早饭,两人便让下人都退出屋外。确定没有人盯着房门后,李萸拉着尹皓生出了屋子。两人房间的门每回打开时总会发出声响,这也是为了提醒周围的人屋里有人出入。院里会响的门也不止一扇,旁人听到声响一迟疑的功夫,李萸已经拉着尹皓生上了屋顶,旁人望向门口自然什么也没有看到。
新婚夫妇、大白天的呆在屋里……院里的下人就是听到一些声响也不敢靠近去确认,各自假装专注自己手上的事,就是没事可做,也可以补个觉,或者串个门聊聊早上的事。
尹皓生在府里待遇一般,但他院里的下人还算吃得开。他们每每出去,兜里总装着点心干果,跟人聊天时也会分给别人。那些一等丫头自然看不上这点子东西,许多杂役却喜欢,有时也能聊出点东西来。
府里的这些事,尹皓生此刻已经抛到脑后了,他现在正在享受非一般的飞的感觉。
以前龙旭臣也带着他跳跃躲避一些危险,体验很不好,他当时被龙旭臣拉得手都要断了,后来还被摔了出去。但跟李萸一块儿轻跃在空中,他并没有任何不适,除了迎面的风大了一些。
怪不得龙旭臣这般佩服李萸,她的身手的确高过他许多。
想着两人已经是夫妻,尹皓生为了更安心,一手扶在李萸的腰上,如同李萸的手也环在他腰际一般。要是在两人成亲前,他可没这种待遇,可见先成亲是对的。不过他有这待遇,也跟李萸之后有事让他帮忙有关。
就同尹皓生说所,京效西山没什么人,大白天都透着一些阴森。发生在这儿的怪谈数不胜数,附近的村民就是拾柴也会避开此处,搞得负责安葬无名尸的衙役每次来还得清路。也不知这西山是怎么回事,要是半个月没来,路就被野草占据,别处的野草生命力可没有这么旺盛。
在草木幽深的山林里,除了虫鸣鸟叫,还有机械的沙沙声从远处传来,不像是风压着叶片而过的声响。李萸拉着尹皓生隐藏了气息站在树木之后,看着底下有两个差役正的挖坑,就是有人偶尔目光掠过,也不会注意到两人的存在。
隔着老远,尹皓生也能看清坑边摆着的鼓起的草席以及从草席里漏出的惨白的手。他来西山之前,还以为只要有李萸在他就什么也不怕,现在看来有些事是他难以控制的,这种压过理性的恐惧就是其一。李萸也正盯着看,她在想要不要去看看新鲜的尸体。
“你说人死了之后,尸体是不是都是硬的,会不会有例外?”李萸问道,声音不算低。
尹皓生看了她一眼,又瞟见远处的人并没有反应,就知两人在这儿说话他们听不到。
“据《解冤录》记载,人死后一个时辰左右会出现尸僵,三天后尸僵逐渐缓解。特殊的情况肯定是有的,你遇过吗?倒是难得。”
“也没有。”李萸应付着说,又加了一句,“你家里不会还有《解冤录》吧?”
“如今也是你家。在你夫君的书房内,的确有一本《解冤录》,想看看吗?”
“可以看看。”
早知道世上还有这样的书,她先前就不必闭门造尸,真白瞎了她那么多时间。不过照着书来,她也未必清楚,还不如亲眼见过感受更具体。
她准备设一套连环的符,模拟每个阶段的尸体,而这套符最后呈现就是尸骨。有了上次卫氏的提点,李萸现在想问题全面多了,她怕万一千百年后有人开棺又意外抹去了已经日渐薄弱的灵符发现棺椁里面是空的引起各种各样的问题,觉得还是得弄一具真正的尸骨来。
挖尸骨的事自然用不着尹皓生,她动手就行,尹皓生只需要在边上帮她把把关。
底下的差役葬好了尸体,两人倒是还算尽心在原地烧了几张黄纸,之后便头也不回拔腿疾走。
哪怕有同伴,两人心里还是很害怕的,尤其是今天,周围像是有人在盯着他们看一般,让他们心中的恐惧更甚。怕有什么东西跟他们回家,他们一路下山都不敢回头,直到回到大路被太阳直直晒着,两人才有活过来的感觉。
李萸等他们一走,准备下去看他们刚埋下去的尸体。
“不是说要看尸骨吗?此处还没有完全化为骸骨。”尹皓生看出她的意思,忍不住出言阻止。
李萸却没有发现他话里藏着的意思其实是不想去看,说道:“各个阶段的尸体我都想看一遍。”
尹皓生还能怎么着,只能跟着她一块儿去。成亲第一天就看尸体,他的夫妻也是够跌宕起伏的。
被李萸扶着腰一跃,两人就到了新坟前面。尹皓生理性地想,两人要是想挖坟,此处的确是最适合的。来埋尸的差役显然贪墨了银两,连一口薄棺都没有替那犯人准备草草将他埋葬,所谓墓碑也是一片薄薄的树片,上面什么也没有写。
葬在西山之上的尸首也不是每一个都是草席一卷就入了土,有些犯下重罪没有其他地方可以安葬的死囚,死后却有友人愿意送棺材。尹皓生不知李萸会用什么法子开棺,若能是不动棺木到底还是好些。
李萸也没有多说,伸手朝着新坟一指再一抬,便有一堆土悬空而已。尹皓生一边在想若有别人看到这样的场景会不会害怕,一边又默念几句经文,算是表达打扰到亡者的歉意。把土定在半空后,李萸又把尸首移了出来,就近贴着仔细观察。
“还是站远些吧,若要沾了尸气。”
尹皓生忍不住提醒,他着实想避得远远,却不好离李萸太远。
“尸气?”
这些不洁之气向来会被李萸的气场自主隔绝在外,李萸只闻到浅淡的泥土味,没闻到所谓的尸臭。打开嗅觉之后,她本就比常人灵敏的五感立马送上腐臭冲击,她下意识就把气味再次隔绝在外。
“是挺臭的。”
她忍不住说道,哪怕她现在已经闻不到了,刚刚的冲击却还在她脑海里。尹皓然看她神色淡定目光却有些勉强,刚想劝她还是别看了,一开口便没有忍住,转身吐了起来。
“呕~”
早上吃下去的早饭都被他吐了个干净,偏他胃里还是难受。
也太娇气了,李萸腹诽,刚刚自己也嫌臭的事瞬间被她抛到了脑后。她伸手拍了拍他的背,顺手替他也封了嗅觉,嘴上却还讨着便宜。
“受不了这个味道你直说呀,我又不会勉强你,还能让你闻不到味道,何必硬撑。”
尹皓生此刻也发现自己闻不到气味,心下对李萸的术法又有新的认识,顺了顺自己的呼吸后,他转头羞赧地说:“果然还是比不上阿萸你,是我小看了验尸之事。这具尸体你还要看吗,要不要我帮你验验?”
“不用。”李萸摆摆手。
眼前这具的尸体比较精壮,跟饿得皮包骨的李珠大不相同,没什么参考意义。
“如今天热,尸体腐化得很快。”尹皓生现在闻不到气味了,倒是敢大胆地盯着尸体看几眼。
这点也需要考虑,李萸赞同地点点头,问:“还有其他需要注意的地方吗?”
尹皓生定了定心神,说:“没有。”
“那就再看看其他的。”
尹皓生的表情还是淡定的,心下却泛起很多情绪,甚至一度怀疑李萸今天来这么一出是为了吓退他。但想想李萸直来直去的性子,他又打消了猜疑。
第148章 有高人相助
在看过埋下时间不同的尸体后,尹皓生也淡定下来,在面对时间久远的尸骨时,他甚至生出了庆幸。至少骷髅干干净净的,没有虫子和其他异状。
“尸体要变成这样,大概要过多久?”李萸问道。
“若是棺椁入土,怎么都得一年。”
李萸原本打算设定的时间也是一年,想不到她在家里瞎想竟也对上了一半。
又看了好几具骸骨,李萸收了其中一具女子的骸骨放进她的随身宝袋里,把剩下的一一埋回去。拍了拍手掌上并不存在的灰,李萸转头问尹皓生。
“你有想去的地方吗?还是直接回侯府。”
既然她带了尹皓生出来帮忙,也可以顺道帮尹皓生一个小忙。
“倒没有想去的地方。”尹皓生说完,不去想李萸为什么收起骸骨的事,又想到一个去处,“你想去看看咱家以后要住的宅子吗?”
“你不是说已经布置好了,回门后就要搬吗?”
“话虽如此,你还不曾去宅子里看过,若有什么不合心意的地方这两天也还可以改。”
“我并不挑剔这些,你看着办就好。我们统共也住不了多久就要去崖州了。”
“倒也是。”
尹皓生对李萸记得两人未来规划一事默默欢喜。
回到府中,两人推开房门时,难免弄出声响。尹皓生倒是淡定,顺势开了门,吩咐不远处的小僮。
“送些热水来。”
“是。”小僮连忙应道,院中其他人也跟着忙碌起来,至少不用再避着主屋走。
尹皓生这会儿叫水倒不是存着掩饰的念头,实在是李萸撤去气味封闭后,他才发现自己有多臭。他不得不在下风口站了一会儿,一边看人送水一边散散味。这也就罢了,他发现自己鞋底也沾满了泥,回屋后他悄悄跟李萸说了此事,想要跟李萸一起消除痕迹。
“我就不用了吧。”李萸说道。
尹皓生这才发现李萸身上并没有沾染臭味,衣服鞋子也是纤尘不染,李萸显然也发现了自己跟尹皓生的差别,微微皱了皱眉。
“下次我会帮你也弄干净。”
尹皓生虽说颇为欢喜,但还是不希望有下一次。不过所谓的下一次,比他想的来的还快。
沐浴后,他陪李萸用了午膳,正想下午带她逛逛侯府的花园,李萸便在下人收拾完碗筷后起身关了房门。尹皓生看她的动作,心下全无半点旖旎心思,还有一丝不祥的预感。很快,他的预感就成了真。
“前段日子不是一直在待嫁,我就挺闲的,就想模拟个尸首出来。你来看看,这尸体跟我们早上挖出来的像不像。”李萸说着伸手一抽,就从她的随身宝袋里抽出一具她趁尹皓生洗澡的时候偷偷炼出来的假尸。
她还很贴心地安慰了尹皓生一句:“你放心,我没有模拟气味,就是样子像。”
尹皓生又想起上午反胃的感觉,确认自己吐了跟气味的关系并不大,眼前李萸不知从哪里拿出来的尸体就不臭,但他现在却又有些反胃。还好,他现在已经有了不少直面尸体的经验,不会真的吐出来。
李萸拿出来的尸体都没有五官,也看不出性别,显然她还想隐瞒她造尸的真正原因。尹皓生也不好奇,反倒有另一件想问的事。
“你放尸体的器物是不是跟你之前放吃食的器物是同一个?”
这就有点尴尬了,李萸硬着头皮点点头,说:“对。但它们不会挨着。我的袋子里放着东西可杂了,都不影响的。”
“要是这尸体有味道也不影响吗?”
“不影响。”李萸说是这样说,心下也觉得尸体跟食物不该摆在一起。
“不说这些了,你先看看尸体对不对。这是半个月的……”李萸一边说一边启动符阵,向尹皓生展示每个月不同阶段的尸体。
尹皓生看到最后骷髅状的尸体时,忽地发现这副骸骨有点眼熟,像是李萸早先收起来了。对李萸为什么收起这骸骨以及想要做什么,他大概有了猜测。他倒是没问,有些无奈地帮李萸检验尸骨是否达到她想要的效果。
这天的晚饭两人是在自己院里吃的。
王氏回了王家后,到现在也没有回来,一家人本就坐不齐,昨天喝酒没过足瘾的安国侯便出门访友去了。谁也不知道他是真的去访友,还是去了花楼。尹皓然倒是没有出去,跟陈氏安生地在自己院里吃了一顿饭。陈氏还在生他的气,哪怕他觉得自己并没有错,一时也不想再跟她起冲突。
进门第一天却在自己院里吃饭,换成别人家的女子嫁进来,怕是要多想,李萸却没有这样的想法,还庆幸不用一大家子围着吃饭。一高兴,她饭都多吃了一碗。
“你家的厨子真不错。”李萸边吃边夸。
“也是你家的。趁现在多吃点,以后搬到新宅怕是吃不了这样的饭食了。”
李萸一听,就想再添一碗饭,嘴上却说:“没事,我其实不挑嘴,就是也别太清淡了。”
“我们府上都爱重口,难得你吃得惯。”
“应该说难得如今还有人爱重口。”李萸调侃道。
她也不是那不知事的,知道时人爱清雅,先前竟还有人觉得她不够瘦,她真想掀起衣服让她们看看她没有一丝赘肉的身材,那些看着比她纤弱的,说不定暗藏的肉还比她多。
“其实私底下也不是人人都如此,许多人只是在外面随大流,回到家中大门一关又有谁知道。就说你先前见过的公良轩,他就最爱重口的食物,可惜他如今出了家,是再也吃不到了。”
公良轩出家后,便一直在佛寺修行,连尹皓生成亲也不曾出来。世间不知多少女子为他出家一事黯然伤神,却也有不死心的,在佛寺山脚下租了院子住下,每日还到寺中进香,就为了见公良轩一面。不得不说,公良轩容貌之昳丽,就是僧人打扮也同以前一般引人注目。
既然聊到了公良轩,尹皓生便也提了当今几句。
“圣上惜才,知道公良兄出家很是懊恼,连贵妃那里都很少去了。贵妃先前强势,如今也收敛了些,朝中都夸圣上爱才,还怪公良兄性子太刚烈。其实公良兄这样的性子,也的确不适合现在的朝堂。他并无过错,如今已经出家却还要受人责备。”
“有你这样的朋友,他也不算委屈。”
尹皓生笑了笑,又说:“圣上胸有丘壑,倒是不怕少了一二臣子,再说他身边还有高人相助。不知你可曾在道宫听说过圣上有大能相助一事?”
“什么样的大能?”
“更多的我亦不知晓,只知有这么一位或一群玄修人士帮忙圣上把控天下。”
“我倒不曾在京中碰到过什么大能,要是有这样的人在,当初龙家要找鬼王怎么会那么费力?”
尹皓生轻轻一笑,说:“许是圣上并不知道鬼王一事,不曾跟他们言明,让他们去相助。”
“要是他们连鬼王一事都不知道,可见不是道宫的人。”
“我以前问过龙旭臣,他的确不曾听说。我家祖上是开国功勋,这才听说过一点消息。当初太祖就是靠高人指点才夺得了江山,后来高人不知去向,许多人都觉得他归隐山林了,却也有人认为他有后人一直跟在君王身边。若是宗室遇上诡异之事,他们许是会帮着看看。”
李萸正在消化尹皓生所说的消息,就听尹皓生问:“这几日听说端王妃身体有恙,你去探病时可曾听说王府来了奇人帮着诊脉?”
“没有。”
李萸心下警觉,看来她还得防着她的假尸让人看破,心下她又有些不信宫中真有大能。
“上次鬼王入京,闹出不小的动静,如果我不曾及时赶到,留在京城的几位道长根本收服不了它,到时候整个京城都要遭殃。都到这样的时候了,我也不曾感觉有什么人接近帮忙。”
尹皓生也想起了什么,淡淡一笑,说:“许是圣上自有深思,又或者那大能知道一切会有惊无险。”
李萸淡笑,没有接话,哪怕她当时掉了修为神魂还不稳,也不是旁人想算就算的。只是让她再多想别的理由,她背上便生寒,不愿再深想下去。
“圣上也许跟你们修道之人一样,只是他修的是帝王之道,行事与你所知不同。”
两人相视一笑,没有再继续聊下去,心下亲近了几分。
王宅跟侯府都在京城,却相隔甚远,王氏从府里出发总要走上一个时辰才到,回来时倒用不了那么久。
哪怕知道八娘的事急,早上王氏上了马车后,还是没有赶着回去。八娘也不是她嫡亲的侄女,不过是年岁跟尹皓生正好相配,她才叫来府里住着;她这次回去又是给尹皓然收拾烂摊子,就是她再急,又有几人能信。
王八小姐与她同坐在马车内,小心看着王氏的脸色,却什么也不曾看出。王氏怎么都当了这多年侯夫人,老夫人也曾好生教导过她几年,多少也有些养气功夫,哪怕容易被激怒,这会儿她也冷静下来了。
大概是回家的路,让她冷静。
她自嫁入侯府,便决定当好这个侯夫人,再不回逼仄的王家去。
以前她在王家并不受看重,不然也不会空耗了大好的年华,迟迟没能说定亲事,虽说里面有守孝的原因,但也是家里不肯费心替她谋划的缘故。那时她不敢抗争,每每想到自己的亲事都只有黯然伤神。没有人会听取她的意见,而正是那些人,将会决定她下半辈子的日子过得如何。
她想过许多晦暗的未来;也想过美好的,却不敢多想。而如今她成为了侯夫人,虽是继室,将来不能跟原配一般葬在侯爷身侧,却也已经很好了。
有了这桩婚事,她再回家便不同了,几房叔伯的女眷都跟她和颜悦色的,一次次明示暗示让她多提携娘家,只有王家好了,她在侯府才能挺起腰来,将来不会被前头生的孩子欺负。
听得多了,她也的确有些听进去,但王家却没有几个出众的儿郎,便是女子,也都是拎不清的。
有了王八娘这一桩事,她对王家的帮衬已经不抱希望,娘家不拖累她就算好了。
王家已经得了传信知道她要回来,却不知她回来是为了什么。李萸才进门一天,正是王氏可以立威风的时候,莫不是她是为了下李萸的脸?
王家的人如今对王氏很是恭敬,初时王氏还有些沾沾自喜,后来也觉得没什么趣味。
“大伯母在府里吗?”王氏进了王宅后沉声问,脸上也什么好脸色。
“在,大夫人早就盼着侯夫人来了,还准备了上好的茶水点心。”
“哼,也不知过会儿还吃不吃得下。”王氏冷声道,风风火火地去了主院。
王大夫人听到下人来报,懒懒起了身,待王氏进屋时,她脸上露出温和的笑,哪怕王氏也没个好脸色,她也浑不在意,谁让王氏嫁得好呢。
如果不是她当初把照顾老祖宗的事交给了王氏,哪里会有王氏的孝名,光靠王氏照顾重病母亲可不够得侯府垂怜,想不到王氏发达了竟把她这挖井人给忘了。
至于她到底是挖井人还是挖坑人,她自己也忘了。
“侯夫人今天来是?”王大夫人客客气气地问,没半点没有在王氏面前摆长辈架子的意思。
“让八娘自己说。”王氏径直在上首坐下,端起凉好的茶喝了一口。
王八娘一路上已经被王氏沉默的态度吓得够呛,这会儿看到掌家的大奶奶眼眶一红,心下又胆怯,一时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这是怎么了?”
王大夫人拉过王八娘的手一脸的慈爱,哪怕没有直说,语气中却藏着是不是侯府让她受委屈了这层意思。
王八娘也知羞耻,不敢开口说什么,王氏瞟了她一眼,把茶杯一放才淡淡说出了她回来的原由。
“她跟府里的大爷看对眼了,昨晚两人在她屋里过的夜。”
第149章 王氏
虽说王氏不喜长子,但为了侯府的名声也只能把他摘出去,把事情往王八娘身上安。既然王八娘做出这等丑事时不曾为她这个姑姑考虑,她也不必给她留什么颜面。难得她生了一回好心,想回报王家一二,她们却又是怎么回报她的。
王大夫人一听脸色一变,不由松开王八娘的手,恨不得立马拿过帕子擦一擦,连看向王氏的目光都冷了几分。
“好侄女,事关王家女孩儿的名节,你可不能说笑。”
“大伯母觉得我是个会拿这种事说笑的?还是我是个不把名节放心上的?”王氏冷声问。
若不是王氏还在意名声,怕早不搭理王家这些人人了。
王大夫人一时语塞,也知从这两点上不能说王氏什么,心下只能暗恨王八娘没脸没皮。王八娘在府里算是年纪大的那几位姑娘,她后面还有十几位妹妹,嫡出的就有好些个,她自己坏了名声不说,连带这些孩子都要受累,其中便有王大夫人正要准备议亲的孙女。
“这事侯府是个什么意思?”
“侯府还能有什么意思?”王氏幽幽说道。
她是王家姑娘,又带了王八娘回来,也是想让王八娘正式从家里抬入王府为妾。但为妾并不好听,至少王家的姑娘里还没有嫡出为妾的。王大夫人也知道这一点,不由皱眉看向王八娘,见她低头抹着眼泪看着好不可怜,却对她生不出半点怜惜。
这事家里还有的闹呢。
王家共五房人,上头长辈已经过世,如今这五房人还不分家仍挤在一块儿,一来是一些资产都是房产不怎么好分,二来也是底下几房分出去后没有营生没法生活不想分。
王氏是第五房的人,她父亲是老来子自从就有弱症,成亲后与母亲一直没有孩子,好不容易才在中年得了她这一女。她出生后不久,她父亲就病故了,她母亲之后身体也不怎么好,她这一房的日子不怎么好过。
曾经为了给府里堂兄成亲腾地方,她们不得不从原本的院子搬出来,住到了一个狭小的院落里,院里也没有几个下人,王氏有时还得偷偷做些针线补贴花用。
后来祖父病重,各房得轮着去侍疾。她的母亲本就病着,她这一房也出不了其他人,只能她去。这一去,不知长辈们怎么排的,一个月竟有大半的日子得她守在祖父病床前。她每日睡不安稳,生怕祖父病情出什么差错,其他人会怪罪到她身上。
就这么拖了四五年,像是没有人记得她到了该议亲的年纪,她也这么默默过着。
祖父过世后不久,她的母亲也病故了,她又守了三年孝。守完孝倒有人记得她该议亲的事,那时她年纪已经有些大了,一直寻不着合适的。他们还不曾商量出结果来,她的祖母又病了,这一次竟是让她一个人去侍疾。
她的祖母脾气差,跟祖父生前也不好,祖父病了的时候也不肯去说几句好话哄着;跟几房儿媳关系更差,也不愿意她们来照顾,还嚷说她们会害她。她倒是相信王氏,还允诺会多留些体己给她,但是她去世后,王氏便没有见过她的那些东西。
王氏也不敢问,直到嫁到侯府,发现嫁妆里有一两样看着样式老旧的钗子来,她才想到这事,心里颇不是滋味。
每次来王家,她也会想起这位阴晴不定的祖母,还有在祖母房里侍疾时难得能吃饱的日子。
这日,她在王家呆到吃过晚饭才回,哪怕王八娘只能送到侯府当妾一条路,她的父兄还是闹了一场。王八娘是二房的人,她的祖父前些年去世了,祖母一直吃斋念佛也不管事,不过有王大夫人在也没有什么事可管。
王氏念着二房的堂哥小时候曾分过糕点给她,才想帮王八娘找门好亲事,想不到竟是这样的结果。二房也不止王八娘的父亲一个男丁,当初他们就眼热王氏挑了王八娘去侯府住,听说竟生出这样的事来,自然嘴里没个好话,就连把王八娘送去庵里了此残生莫坏了王家女儿名声的话都有。
王八娘的母亲一个劲的哭,不知道的还当她受了多大的委屈。
王氏听着也觉得没意思,没有搭一句话,由着他们在那里吵闹,吵到最后反正都是一个结果,哪怕这个结果对王家的名声并不好,以后王家女能寻摸的亲事怕是都不会太好。
可是王家除了一个王氏嫁入了侯府,又有几个是嫁得好的。
家里没有出色的男儿,只靠外嫁女撑腰又能撑得了几时。王氏只是一个继侯夫人,家中长子已经能独当一面,长媳又掌着中馈,她这个继婆婆在外面并没有多少份量。
侯府并无实权,在京中也不算显赫,安国侯没什么才干,反倒是尹皓然更出色些。对王家来说,侯府是难得能攀上的高门,要是能跟尹皓然搭上关系,才算是真正跟侯府关系紧密。
先前王家就有人想把庶女送给尹皓然为妾,还跟王氏说过。那时王氏正跟陈氏别苗头,觉得提议那人是在打她的脸,当即怼了回去,想不到真正打她脸的在后头。看着他们吵吵闹闹的商量结果,她的脸才没有这么疼。
离开王家时,外面天色已经黑了。以前她是最怕黑夜的,夜里老人偶尔卡顿的呼吸会让她惊惧,她也不爱闻老人那股浸着药味的沉腐的味道;如今她倒是不怕了。
五月带着暖意的晚风微微吹着,前面有华丽的宫灯照亮,身边又跟着一大帮子人,她现在是侯夫人,又有什么值得她害怕的。过去种种不过是被风吹过时池底翻起的淤泥,最终会落回池底,并不影响开在水面上的花。
王氏回到侯府已经不早了,知道安国侯出去喝酒了也没有说什么,洗漱之后便睡下了,也没有留灯。她也有她的不痛快,今天不想再侍候了。
安国侯喝到深夜才回,又到昨天办喜宴的院落发了一通酒疯,后来往廊下摆着的防走火的水缸里扑,下人好不容易才把他拦下,却因为回主院没能进屋吹着了风,第二天病倒了。
这一病,晚膳尹皓生和李萸又是在自己院里吃的。白天的时候两人倒是过去探病,安国侯喝了苦药正气恼着,看到两人来也没个好脸色,吼了两句就打发两人走了。
李萸这才发现李承德还算是个好爹,又对尹皓生生出几分同情来,吃晚饭的时候特意夹了一个肉丸给他。
“多吃点。”
“好。”
尹皓生不知李萸怎地想到夹菜给她,难不成是高兴不用一大家子吃饭,若是如此,以后她是不是一直给他夹菜?抬眼看对面埋头吃饭的人,尹皓生自嘲地笑笑,李萸不是那么细致的人,这种事怕是可遇不可求。
翻过一夜便是李萸要回门的日子,能让李萸记住这个日子只因为回门之后她和尹皓生可以搬出侯府。哪怕这两天她在侯府住着也没有什么不习惯的,她还是想搬出去。当然还有另一个原因,因事情进行的顺利,她也没太放在心上。
尹皓生看她一早起来心情不错,以为她是为回家而欢喜。
“等会儿你看看回门的东西可要加减些什么。”
“啊?你看着办就行。”李萸一锤定音。
“要不要给姨娘送些私房体己?”尹皓生体贴地问。
哪怕卫氏在外颇有贤名,尹皓生也怕后宅之中有些外人不知道的阴司让于姨娘受了委屈,他甚至想过将来接于姨娘出来跟两人住。
于姨娘本人倒是没这个打算,她跟了卫氏一辈子,以后要是卫氏不嫌弃,她就呆在卫氏手下养老,免得出去麻烦女儿惹女儿女婿不喜。
李萸还没有考虑到这些,听尹皓生提了略想了想。
“之前姨娘还给过我钱,她应该有钱吧,每个月都有月例。”
呆在李府有吃有穿,于姨娘也不能随意出府,那些月例都没处花。李萸倒想给于姨娘找点事做,一个手脚健全的人老想靠别人养着,她想想都觉得怪异,但于姨娘显然不这么觉得。若是真有于姨娘失了依靠的时候,李萸大约也不能看着她受苦,还是得把她养起来。
凡人生命短暂,也不必非得在这一生能探明什么,少吃那些上头的苦也是福气。
“月例够她花用吗?”
“啊?不够吗?”
她除了肚子老饿那阵子急需要钱这个东西,其他时候似乎都没有花钱的地方。
她懵懂地看着尹皓生,尹皓生无奈地看着她,然后微微一笑。
“以后这些杂事我会看着办的。”
“早该如此。”
“你就不怕我背着你做什么?”尹皓生打趣道。
“你能做什么呢?”李萸认真地问。
尹皓生倒也深思起来,倒是想到了一样,玩笑着说道:“比如趁你睡着……”
李萸冷哼一声,残酷无情地对上尹皓生发烫的脸。
“你最好是打消这个念头,曾经有人想趁我醉酒偷袭我,然后……”她卖了个关子。
“怎么了?”尹皓生配合地问,心下却是阵阵叹气。
“周围十米内的东西都被我烧没了,包括活物。”
听起来倒是挺吓人,尹皓生认真地想了想,问:“要是你晚上做恶梦会不会误伤?”
“到了我这样的修为,不会随便做恶梦,要是真的做了,估计是要历劫。”
“那要是做到好梦呢?”
“都说了不做梦。”李萸直想翻个白眼,这人哪里来的那么多问题。
尹皓生知趣,适时地不再多问,看时间差不多了,跟李萸去主院说了一声后,便一起出了府。
王氏也准备了两人的回门礼,都是习俗上的一些东西,品质都不是上好。尹皓生也没有多说,他自己也备了东西,加上礼俗上那些已经足够了。
回门这一日,新女婿原是要到岳家认认岳家的亲戚,但李家跟族里没什么来往,尹皓生这次去见的主要是李老夫人和卫氏的娘家亲戚。
李老夫人娘家有些败落,早些年便回了老家不在京城经营。人离乡贱,想在京城站稳脚跟可不容易。这次来京城喝喜酒的是她的一个侄子和侄孙,侄子再呆几日便会回去,侄孙却是打算留在京城读书,准备考可以住宿的万松书院。
李远英如今已经不在万松书院里读书,准备到了考年再进学巩固,但他认得不少同窗、先生,可以托他们照顾表兄。休沐时,表兄要是没处消遣也可以来李府住,两人还能探讨功课。
至于卫氏那边的亲戚,自然就是卫母。
不知是不是几日不见,李萸下了马车后,看着李府远比侯府小的门庭,心下生出几分亲切,连门口的石狮子看着都顺眼多了。
门房通传了一声后,便迎着两们往里走,门内已经有婆子侯着,看到李萸来少不得恭维几声,然后并没有得到李萸什么反应。
李萸也不知那婆子讨好人是为了什么,能不搭话还是不搭话吧,这种时候搭话容易被缠上,她有经验。
她的那套经验在这儿显然不适用,还得尹皓生用微笑和暗示的目光掩饰过去,让那婆子以为李萸只是害羞了。
进了大厅见过礼后,李承德介绍了舅家的亲戚,尹皓生是新科进士,与进京求学的表兄正好能聊聊。见李承德他们聊起了学问,卫氏微微一笑。
“你们聊你们的,我跟萸儿去后院说说话。”
一般出嫁女回门,家中母亲肯定会问她些私房话,像是在婆家过的好不好之类的。像李萸这种一嫁过去,婆婆便回了娘家、公公又病倒的,有许多可以问。李老夫人都想跟过去听听,又想知道她娘家侄孙学问如何,最终没有动。
她不动,卫母却动了。李老夫人努了努嘴,想着卫母到底是小地方出来的人,才会对毫无血源的庶女的房中事那般上心,半点没有大户人家女子出来的矜持。
尹皓生目光动了一下,越发肯定自己的猜测,面上却继续跟泰山说着话。
第150章 托付
李萸一进了屋,卫氏就打发人出去。院中也没有人敢过去偷听,虽说有不少人想知道李萸嫁过去后过的好不好,比如站在院门外的于姨娘,但都没那么胆小犯到卫氏面前。
李萸出嫁后,秋水院里又收拾了一间厢房出来,让秦娘子住了进去养胎。
秦娘子已经有了一个月的身孕,因她身子不怎么好,卫氏也没有继续让她呆在主院侍候李承德。她还不曾生产,不算是府里正经的姨娘,想单独住一个院子是不可能的,倒是适合跟于姨娘一块儿住一个院子。于姨娘性子好,不会跟她有什么冲突。
于姨娘现在也没什么事操心的,也不在意后头还有多少个姨娘会生育。她就想知道李萸出嫁后日子过的如何,卫氏总跟她说侯府水深,她在听说侯府这几日的事后也跟着忧心起来。可惜她只是姨娘,有些话就是想问,也得排在卫氏后头。
不知李萸被问过一遍后,再被问一遍会不会不耐烦,于姨娘暗想,却不知屋里聊的全然跟粉红色的婚后生活无关。
“你们看看吧,我已经做好了。”
李萸说着,就从随身宝袋里把炼好的符尸拿了出来,让她们检查每个阶段的尸体变化。
“这是刚过世的时候……这是一天后……这是死后一个月的状态。”
卫母和卫氏对她不知从哪里拿出尸体的手段啧啧称奇,凑近细看那与李珠真假难辨的尸身,想要看看哪里不妥当,一不留神就被呛人的臭味熏得说不出话来。
“哦,会有点臭。”
李萸看到她们的反应,这才记得提醒一句,显然是有点晚了。
卫母和卫氏退开了些,用帕子掩着鼻子,目光带着控诉看着李萸,却又拿她没有办法。尸体本来就该是臭的,是她们没想到李萸能完全模拟出来。
“这是两个月的……”
李萸继续说着,让她们见证了尸体腐化的过程,哪怕后面尸体已经不怎么臭了,两人还是想吐。
至于吗?李萸心中存在大大的问号,记得尹皓生陪她挖了坟又陪她验了符尸,也没有这么大的反应呀。想是这样想,她也没把自己的嗅觉打开,怕被熏到。
“你们离得这么远看得清吗?”李萸还想跟她们讨论一下腐化后的颜色对不对呢。
“很清楚。”卫母快速回了一句,又立马用帕子紧捂住口鼻。
卫氏也连连点头,她这会儿都有些后悔先前给李萸提了太多意见,竟让李萸造出这么可怕的东西来。她对尸体知道的也没有那么多,还是李承德当了刑部尚书后偶尔听他提过几句。
“这是最终的样子。”
李萸见她们不打算细看,就现了符尸最终尸骨的模样,还帮着把模拟出来的腐气挥散了。卫母和卫氏这才放下帕子,近前仔细盯着尸骨看。
“别说,还真像。”卫母赞同地说,还大着胆子伸出手指戳了一下颅骨。
李萸动了动唇,到底没有跟她们说里面的骨架是真的。
从卫氏的房间出来时,李萸就看到在门口探头探脸的于姨娘,走在她边上的卫氏也瞧见了,心下有几分过意不去。
“去跟你姨娘说说话吧。”
“哦。”
李萸应了一声,其实也不知要跟于姨娘说什么,看她等了这么久,想来是有什么话想说的。被于姨娘一路拉着回了屋子,就听于姨娘问了一个她也不知道从何回答的问题。
“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难不成于姨娘也知道她制符尸的事?李萸暗想,面色倒是不变。她总觉得卫氏不会让太多人知晓这事,这种时候她也不好自己先说破。
于姨娘没等到她的回答,很快就能换了一个问题。
“你那婆婆怎么回娘家了?”
“有事回去商量。”
“什么事?”于姨娘好奇地追问。
李萸又沉默了。她还是挺有保密意识的,就像她在外面从不曾透露师门的秘密一般。她觉得说了也无妨的事,也许对别人来说不是如此,有些事还是少说为妙。
见李萸又没有回答,于姨娘就失了询问的兴致,幽幽叹了一声。
“如今你也是侯府的人了,以后好好的,就等着享福吧。”
李萸虚点了一下头,怕于姨娘又说那些她答不了的,便问:“娘,你缺钱吗?二郎早上还问要不要给你留些体己。”
虽然她给拒绝了,但于姨娘若是要,她的宝袋还有几样贵重的玉石,可以留给于姨娘应急用。
“不缺。”于姨娘摆了摆手,又看了李萸一眼,欢喜地问:“二郎真这么问呀?”
“对。”
于姨娘一听,心下倒也盘算起来,虽说她的确不缺花用,但手上也没多少余钱,要是女婿肯孝敬她,她拿了可以去买根新钗子。但她已经拒绝了,总不好再开口讨要,再说两人成亲也没多久,她就讨要体己不就跟世间卖女儿的人一样了,这样一想,她愣是硬气了几分。
“你只管过好你的日子,不用想着我。”
李萸点头,想说她其实也没有多考虑到她的生母,但想想于姨娘平素待她不是错,她也不好开这个口。一旦说破,来这世间修行的也许就不是她而是于姨娘。
于姨娘又李萸说了几句,直到前面来催开席了,才含着泪送李萸离开。李萸也在院中看到了怀孕的秦娘子。
“尹二夫人。”秦娘子恭敬地行过礼,看向李萸的目光带着几分羡慕。
她倒不是羡慕李萸嫁得好人家,而是盼着自己也能生出个女儿来。若是她生的是女儿,说不定卫氏一心软记下了膝下当成嫡女教养,若是儿子,便一辈子只能是庶子,就是再有才干,说不定也没有出头之日。要是她生下一儿一女,怕是两个都不得好,还是只生女儿最好。
李萸对秦娘子印象不深,又听到一个陌生的称呼,脚步没停就走了。于姨娘怕秦娘子误会,连忙上前好声解释。
“那孩子有时候有些愣,妹妹莫要恼她,她心地还是好的。”
秦娘子淡笑点点头,越发盼着自己能生出个才色双全的女儿来。
因是家宴,来客也不多,今日便没有男女分席。李萸是来得最晚的一个,旁人也知道她去她姨娘那里了,都没有多说。等她落了座,坐在她身边的尹皓生似闻到一股若有似无的臭味,他也没有作声,上菜后神色如常地替李萸夹了菜。
看到两人关系亲密,李承德倒是老怀安慰。不过李萸既然已经嫁出去了,自当做好妻子的本份,她只顾着自己吃一点也不体贴夫君算是怎么回事?李承德隐约有些不满,想想同样冷淡的卫氏,又说不出什么来。这种事他这当父亲的也不好嘱咐,总得卫氏出面,可他要是让卫氏教李萸更温柔些,卫氏说不定暗自又恼了。
且先这样,瞧着尹皓生也没什么意见,李承德安慰自己,饮下一杯酒。
五月的阳光像是带着特有的生机,照得绿叶油光发亮,似再不惧烈日疾风一般。只是这阳光也有照耀不到的地方,比如卧室的深处。
李珠感觉眼前被晃了一下,睁开眼时,她看到远处打开的窗,以及站在床边的夏婵。
“娘娘,您醒了。”夏婵好声说。
李珠没力气应声,目光也远远看着窗外。她听到外面何奶娘哄康儿的声音,还有康儿奶声奶气说话的声音。嘴角微微一勾,她憔悴的脸上难得有了欢颜。
“娘娘,不如让少爷进来?”夏婵小心问道。
她怕李珠已经知晓了康儿的身世,不然这些日子也不会一直不肯见孩子,要知道李珠以前最是紧张康儿,不守着康儿看他睡着自己回来也睡不安稳。
“要是他玩够了,就让他进来吧。”李珠淡淡地说道,瞥见夏婵似松了一口气。
把目光都投向窗外,外面的阳光太好了,让她心生向往,她想要呆在阳光下,不顾旁人怎么看,暖洋洋地睡一觉。那阳光洒在身上,定能将钻进她骨头缝里的寒气都赶走,她会痛快地笑一声或者大声哭一场,然后一如往常平淡地继续活着。
这些日子李珠靠参汤吊着命,姿容跟往常大不一样,康儿进屋初看到她时吓得哭了起来,还好有何奶娘哄着,他才认出床上躺着的是他找了好几日的母亲。
“抱。”他趴在床沿上,朝李珠伸着手。
李珠握着他的手,温柔地笑着没有言语。她没有力气说什么话,也不知要跟康儿说什么,那些伤人的话她说不出口,让她像以前那样温柔哄着他,她心下又不愿。
康儿没讨着抱抱,扯在褥子发起了脾气。李珠想起以前康儿曾自己蹬掉鞋子往床上爬的事,也不知他此刻没有这么做是懂事了,还是被她吓着了。她握了握他柔嫩的小手,抬眼看向夏婵。
“去把柜子里那个描金梅的盒子拿来。”
“是。”夏婵应道,没一会儿功夫就取了一个带锁的盒子来。
“打开。”
夏婵应了一声,又去取了钥匙帮着打开了盒子。以前李珠开这个盒子时不曾避过她,她知道这是装李珠那些陪嫁身契的盒子。
“把你的那张拿出来吧。”
夏婵动作一顿,似猜出她要做什么,不由悲切地喊了一声:“娘娘……”
李珠轻喘一口气,说:“快些,你是识字的……”
“娘娘,奴不走了,奴要在王府陪着您。”夏婵捧着盒子跪了下来,脸上已经在泪水涟涟。
屋里何奶娘等人俱不敢大声说话,心下隐约也有不好的猜测。李珠病了有些日子,在她跟前侍候的是她往日得用的几个丫头,里面没有何奶娘。她得照顾康儿,也是隔了好些日子才见着李珠,这才发现李珠形容枯槁、命若悬丝,再看李珠现在的表现,像是在交托身后事一般。
“早该给你了。”李珠说道。
夏婵却是不应,低头小声抽泣着。
“去问问其他人的打算。”她小声吩咐道,身上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轻喘了好一会儿,却没见夏婵有什么动作。她也没有多催促,转而看向了何奶娘。
何奶娘是王府的下人,身契虽也在她这儿,却与她从娘家带来的不同。
似有所感,何奶娘的头垂得越发低了,良久之后,就听李珠幽幽说了一句。
“好好照顾康儿。”
何奶娘不禁红了眼眶,主母亲善,不介意她跟孩子亲近,不像其他府里的夫人对奶娘总带着防备。可惜这般好的一个人,却不长命。
她抿着唇,自不敢出声应和什么,听到李珠喊到他名字的康儿却抬起头懵懂地看向李珠。
“娘亲~”他奶声奶气地叫着,语气中带着疑惑,似在问李珠叫他有什么事。
李珠微微一笑,应了一声,“嗳~”
康儿咯咯一笑,再叫时李珠却没有回应,她闭上眼又睡着了,睡颜格外安详。跪在地上的夏婵好半晌才起身替李珠拉了拉被子,确定她的身子还是暖了,才放下心来,又朝何奶娘使了眼色,让她抱着康儿先离开。
何奶娘也不敢逗留,哄了康儿几句把他带走了,夏婵自不会走。她抱着装着身契的盒子,站在床尾落着泪,这些天她哭了好多次,却始终没有足够的勇气跟李珠坦白一切。
如端王说的,李珠如今体弱,受不了更多刺激,夏婵怕她知道了真相事情会更糟。
她不确定李珠知道了多少,但任谁听到自己孩子一出生便夭折的事都会承受不住。当初她也是怕李珠产后落病,才答应换了康儿来。她不知道康儿是端王从哪里抱来的孩子,也不敢去问他是不是端王的孩子、一切是不是端王的算计。
她不过是个下人,很快便要脱籍,到时候这些高门大院中的种种于她不过是往日幻梦。好也罢,坏也罢,终究是梦,不是她想过的日子,她的日子在外面。
只是经过这事,她还能隐藏下一切去过她想过的日子吗?
她想不出答案,就像她不懂为何李珠就此一病不起,今日还把她的身契给了她。夏婵从盒子里把自己的身契取了出来藏进怀里,又把盒子锁好放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