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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浣水月     独妻策,倾城花嫁txt下载     独妻策,倾城花嫁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120章 番外恒彩歌(1)

    婆子道:“太太,大爷的朋友、同僚来恭贺升迁之喜,大爷这会子走不开身。”

    周太太神色一凝,很是不悦地道:“他们到底得了什么消息,连我也不说。大奶奶回娘家,定是有大事发生。”

    她怎么也想不透,这才是最着急的,今儿一早,周太太就派了心腹婆子去章家,告诉女儿、女婿还抓紧与雍王府示好,也不晓得他们照做没有。儿女都是债,她一把年纪还要替他们操心。

    外头传来一个丫头的声音:“太太!太太!不好了,四爷和凉县主吵起来了。”

    周太太摆了摆手,“让大爷、二爷去处理吧。”

    阿九有娘家了,温彩给她撑着,低沉了几年的嗓门又提高了,早前的胆怯没了踪影,连带着红绳的气势都足了。

    今晨,温彩又给阿九新添了几个服侍下人,送了两家陪房过来。阿九便将人安顿到店铺上做管事,院子里太小,她要把西屋置成库房,让姨娘搬到厢房去住,周礼不应。阿九又强势,两个人就对上了。

    “你这个贱妇……”

    “我皇嫂说了,我是皇族女儿,是天下一等一尊贵的皇族姑娘,若是我们低贱,这天下就再没有尊贵的女子了。你再骂一句,你敢骂,我回头就去娘家,把这话告诉我皇嫂,看我皇嫂不抽你大嘴巴。”

    周礼啊哟哟地躺在西屋榻上。

    他现在还在西屋,阿九就非要西屋做库房。

    他恨死雍王妃了!打了三十大鞭不说,还赏阿九一些绸缎首饰,明明没多少,阿九却珍贵得像宝贝一样,非要用西屋做库房,说没有侍妾与嫡妻一样住正房的,这不合规矩,总之,她把温彩的话牢牢记住了,就要周礼搬。

    周礼吵闹了一阵,终还是在两个小厮帮忙下移到了厢房去。

    阿九压抑了太久,一声令下,把姨娘丢到院子里,将西屋的东西尽数都堆放到院子里,开始与红绳张罗着下人布置库房。

    “周礼,本县主告诉你,你要识趣些,我便与你过日子,你敢对我不敬,我与你和离。和离了,我求了皇嫂给我寻个好的,你这种文不成武不就的窝囊废,娶本县主是你高攀。”

    她正扯着嗓子叫骂着,周二奶奶、周五奶奶、周六奶奶、周七奶奶就到了,她们是怕阿九被打,被温彩提着剑一闹,周家上下不敢招惹雍王妃。

    三人一进来,轮流数落了周礼一番。

    “四叔,你闹得过分了。凉县主待你够好了。”

    “不许再把凉县主的嫁妆弄去赌,你就好好过日子吧。”

    你一言,我一句,见阿九也是发作一场,没什么大事,几人就散去了。

    温彩不仅送了阿九下人、陪房,还送了她出门坐的马车,马车做得精致,里头能坐两人,还说阿九往后出门就坐它。

    这让阿九很是得意,接下来好长一段时间,她张口闭口都是“娘家”、“皇嫂”。又过了几日,接到了雍王府的赏花宴,阿九便与大奶奶、二奶奶、周太太赴宴了。看得其他几房的奶奶眼珠子都快掉出来。

    赏宴归来,温彩又赏了阿九两套宫袍、一套头面首饰。

    红线听说阿九如今的日子过好了,回到了周府探望,私下劝道:“县主啊,这几年的苦日子还没过够,你怎不提与四爷和离的事,现在有雍王妃疼你,只要你说了,雍王妃再给你做主,嫁个中意的吧。”

    阿九摇了摇头:“你当我没想过,可我是周惠妃做主配的婚,要是我真和离了,这不是打她的脸。我是日子过好了,却为难了皇嫂,皇嫂是真心待我的,我不能让她为难。”

    红线长舒了一口气,“亲嫂子能做到雍王妃这样的也寥寥可数,县主也算是熬出头了。”

    阿九苦笑了一下,“先过着吧,几年都过了,不在乎再等一等,等到皇嫂能主事说话,我再提不难,但是现在正是皇兄、皇嫂关键的时候,我不能给他们添乱。现在那杀千刀的不敢动我一指头,皇嫂说了,他要敢动一指头,哪指头动的我,她就砍掉他哪敢指头……”

    有霸气的皇嫂护着自己,阿九觉得许久不见的安全感又有了。

    雍和元年二月,凉县主与周礼和离,各凭婚嫁。和离后的凉县主住到了宫中,与温彩作伴。

    同年四月,慕容恒开设恩科,温彩陪凉县主阿九另择夫婿。同年六月初二,凉县主晋封谅郡主,新帝着户部新建郡主府;六月二十,谅郡主再嫁,其夫婿是恩科进士、福建才子,二十有五尚未婚娶,曾发愿不中进士不娶妻;雍和二年九月,谅郡主产下一子,后又再育一子,日子平静幸福。

    (说明:这是写前世慕容恒的故事,以温彩之死开幕。)

    夜,静谧如千年古墓,皇陵祭台带着沧桑的气息,月光下的祭台投下重重阴影下,仿似远古倒塌的墓碑,错印在万年之后。

    慕容恒手抱酒坛,醉卧祭台前,二安子不安又不舍地静默凝视。

    “主子,宫里又来人了,皇后传夫人入宫……”

    慕容恒根本没听到,依旧沉浸在自己的心事之中:“舍得,舍得,有舍有得,我是舍了,可又得到了什么?便是被圈禁一生?”

    他扒在地上,偏生抬手一甩,却是如此的漂亮,嘴里重复沉吟着“舍得”,一个落漠的人依旧难掩傲然之气。

    圆月皎皎,如冰如润。浓稠如练的月华洒照天穹环宇,却是如此的凉,洒于肃穆的皇陵与荒原,仿佛覆上一层淡淡的霜色。

    温彩衣着随常的衫子,脚步匆忙,看着祭台下的人时,一双眸子里满满都是心疼与怜惜,“入秋了,天气转凉,怎不把爷送回屋里歇着。”

    二安子低应一声,扶起酩酊大醉的慕容恒。

    双双问道:“夫人,需要给爷准备醒酒汤么?”

    “不用了。”温彩故作平静地吐出三个字,依旧望着天,“这一次冷晓、徐兰芝等人一定不会放过我的。”

    “夫人。”双双的眼泪扑簌簌地滚落下,“徐兰芝实在太……太没良心了,要不是温舅爷,她们徐家姐妹哪有现下的风光,宋家娶她,也是因为昔日的温舅爷手握兵权,可现在,她居然与冷晓一起来羞辱夫人。”

    冬葵气得牙痒,“夫人为什么要阻我?上回奴婢就要想杀了那个卑鄙女人。”

    “杀了她又能如何?就能改变我们的一切?”

    “夫人——”

    温彩望着远去的二安子、慕容恒,从祭台的石案下取出香烛,小心地点了香烛,秉香祭拜,这座皇陵埋葬着大燕慕容氏历代帝后,“列祖列宗在上,罪妇温彩告祭祖先,如若罪妇一生确犯大罪,请降罪妇一人之身,求祖先保佑我的丈夫、儿子。”

    她虔诚地磕拜,再拜,将额头重重地碰撞在地上。

    她一个穿越女,自认在穿越前也算有一技之长,可不曾想,竟落到了如此凄凉的地步。

    死,并不可怕。

    可怕的是活着看自己在意的人受到伤害。

第1121章 番外恒彩歌(2)

    她的哥哥温青被夺爵位,发配西北边关,而徐氏更仗着娘家三妹徐兰芝是皇后冷晓跟前的红人,镇日趾高气扬,不把温青放在眼里,动辄大骂。

    她委屈,是冷晓的羞辱,是徐兰芝的热嘲冷讽。

    可是,她最看不到丈夫的委屈,看不得儿子受苦。

    “夫人,若上苍真分善恶,为什么让恶人当道,让善人受伤,你起来吧,别再拜皇家先祖了,他们全都眼瞎心瞎,若真分善恶,怎会让你与爷在此受苦。”

    双双、冬葵知晓温彩的委屈,她们心疼温彩,也同情他们夫妻的遭遇。

    沉默许久的冬葵,问道:“夫人,标少爷离开后,爷就时常借酒浇愁,要不……要不把标少爷寻回来吧。”

    温彩想都未想,立马就拒绝:“不行!”

    两年前,她舍不得孩子慕容标跟着他们受苦,让青莺连夜带慕容标离开了京城。身为母亲,她不愿意与孩子分开,可为了孩子,她愿意忍下这思子之痛。

    冬葵道:“夫人,标少爷在的时候,爷还有两分笑颜,自从标少爷离开,他就再没有笑过了。夫人,爷这半年的性子都变了,除了二安子,他不愿与任何人说话,他连你都不愿搭理了。”

    温彩望着祭台前的灵碑,上面密密麻麻地刻着历代大燕皇帝的名号,“他是在怪我吧,怪我当年阻他争逐帝位,他原是那样洒脱的人,是我害了他,他虽然从未说出半句怪我的话,可我知道他在怪我。我曾以为,我与他经得起风雨的锤炼,岁月真的可以改变太多,是我对不住他,他怎么待我,我都会理解、体谅。双双,你去把红燕叫来,我明日入宫,吉凶难卜,我想交托她一些事。”

    冬葵站立在侧,身上穿着打了补丁的粗褂,主子人都衣衫简素,身为下人的他们也穿戴得如同寻常的山野中人。

    这几身衣袍,还是西山县温氏族里的温子仓走了门子,托人给他们送来的,世人喜爱锦上添花,却鲜少雪中送炭。

    这位温子仓,在温彩最风光的时候没有出现,却在他们落难之时给予了最多的关爱与帮助,待她好的人,她全都记得,就如伤害她的人,她牢记于心。

    冬葵道:“夫人,要不你逃走吧,你可以离开皇陵去找标少爷,标少爷还这么小,青莺又是一个大咧的性子,她怎么照顾得好标少爷,夫人,奴婢好想标少爷……”

    温彩以为这几年已经哭尽了自己的泪,原来太过悲伤、屈辱时,人的心境会变,变得怨恨,变得卑微。

    慕容标在两年前就被她设法送走了,她与慕容恒商量过,不知何故,慕容恒却不同意,他们已经失去了次子慕容植,她不想再误了长子慕容标的性命,到底是自作主张,坚持让青莺带走了慕容标。

    慕容标与青莺离开的时候,还有她千辛万苦藏起来的一笔银子,所有值钱的、能赚钱的东西,都被冷晓等人夺走了,他们不会想到,她还私下攒了一笔巨款,而这钱,她尽数交给了青莺,让青莺将慕容标拉扯成人,让青莺带着慕容标远离京城平安地生活。

    儿子离开了,整个皇陵祭院更显冷清。

    温彩不后悔做出的那样的决定。

    但慕容恒却因这事大发雷霆:“温氏,你做这事前,为什么不听我的意见,你就自作主张把标儿送走,你怎么可以?”

    多少年了,他第一次唤她“温氏”,她知道他是真的生气了。

    “阿恒,标儿只是一个孩子,我们可以受苦,可是标儿不应该陪我们吃苦。阿恒,你到底有什么秘密,这些年,我越来越觉得,我从来没有真正了解过自己的枕边人。阿恒……”

    “自以为是,爷本另有打算,全被你这点慈母之心给毁之殆尽,可恶!”

    她做好了所有的准备,想与他大吵一顿,然后,他却是不理,对她不冷不热,最初来这里时,虽然也苦,而他却会安慰她,甚至还会哄她高兴,随着时间的流逝,一切都变了。

    他的爱,他的鼓励,曾是他们黑暗里的明灯。

    她对不起他。

    他所有的苦难,一大半都是因她而起。

    她想保住儿子,想让慕容标远离京城,过着自由自在的日子,而他却说另有打算。

    他能有什么打算?让孩子与他们一样过着这被圈禁的清苦日子。

    温彩久久地跪在祭台前,夜色中传来一阵低沉的脚步声:“夫人,你找我。”

    “红燕。”她回头一笑,凄美动人,生活的磨难,让她多了一种倔强与风霜的气质,“双双、冬葵,你们退下,我与红燕说说话。”

    “是。”

    双双、冬葵日渐消瘦,一路走来,她们依旧相伴身侧,不离不弃,名为主仆,情同家人。

    “红燕,你有话对我说,今日这里无外人,你说吧。”

    温彩坦然地直切主题。

    从昨晚开始,她就感觉到红燕那异样的目光,是闪烁,甚至带了两分责怪。红燕没说,必然是环境不合适,那么今日,她斥退所有人,与红燕坦诚布公地谈一次。

    能相伴他们夫妻走到最后的人,她相信:都是忠心有情义的。

    红燕凝了一下,“你对爷的事了解多少?”

    “这么多年,我不敢说十分,至少也该了解九分吧?”

    “九分?”红燕带着怪异地苦笑起来,“你真的越来越让爷失望了,你可知道,有时候一个人的气节比活着更重要,冷晓辱你,她是皇后,你可以忍。为什么你要连徐兰芝的羞辱都要忍受呢。夫人,你也是名门大族的小姐,你怎么连最后的气节都没有了?你不了解爷!说你了解他六分,便是对你的抬举。”

    温彩一凝,她以为自己不会再痛,听到红燕的话如冰锥刺心,又凉又痛,凉得浑身打着寒颤,痛得几近昏厥。

    她不了解慕容恒?连六分也是抬举,什么时候起,她竟不了解自己的枕边人。可只片刻,她又想到但凡是人,即便是夫妻也会有自己心里不能言说的秘密,他不说,她不问。因为她相信他。

    温彩逼迫自己不再想下去,“爷有许多事瞒着我,红燕,明日入宫,我许就回不来了。你一早就猜到宫里会宣我入宫的,所以你早早就准备了两坛酒,就是要他喝醉,让他不再阻我入宫。”

    红燕淡淡地道:“我不瞒你,我是故意的,故意让爷醉酒,我实在不想让爷承受那种提心吊胆的痛苦。你每一次入宫,他都怕你一时忍不住顶撞的皇后、惹恼了皇后,被皇后给毒杀。”

    到了今日这个地步,在这祭院的人,哪个不是生不如死。

    慕容恒的生不如死,明明是最优秀的皇子,却失去登上帝位的机会。

    二安子的生不如死,他自幼追随慕容恒,原想有一次大殿拳脚与实现抱负的机会,最终胎死腹中,这是大志不得偿的落漠。

    温彩的生不如死,看着次子病重却不能寻医,还要求着看守他们的卫兵,放他们上山挖药,亲眼承受慕容植死在自己怀里的痛苦。这几年,她无数次地后悔过,如果慕容恒未曾爱上她,如果她不曾爱上慕容恒,是不是一切都不一样。如果一切重来,她宁可不再与他相遇,不再与他结为夫妻,只求他能实现自己的理想。

第1122章 番外恒彩歌(3)

    红燕厉声道:“爷是天乾皇帝的皇子,你不知道,他是先帝最疼爱的皇子,他是先帝最想托付江山的儿子,只要他有心继位,这个天下都是他的。可是你,却声声代他拿主意,说他不想竞逐帝位,他不能落下出尔反尔的话柄,承认你所说的话。

    温氏,你是这个世上最自私的人。是你害得爷大志难酬,是你害他落魄如此。你一个人的退让,令我们所有人被圈禁在此。

    你自称了解爷,那你可知,爷有自己的雄心壮志。你又可知?爷并不是真的落魄,他是在装堕落,他是要借机离开皇陵,以爷手握的兵权,以爷手里的流星阁、十二肖,慕容悰想做皇帝,只要爷与他相争,这落败的一定是他……”

    流星阁、十二肖……

    传说流星阁拥有整个天下最厉害的杀手。

    传说十二肖是皇帝手里握着的一支暗卫,个个都是万里挑一的大内高手,他们是高手中的高手,每一人都有以一敌百、以一敌千的本事。他们专为皇帝办一些不能上台面的脏事、暗事,暗杀皇帝想杀却不能明着治罪的人。

    “阿恒手握流星阁,他手里有十二肖?”

    红燕面容冰冷,“现在,你还说了解爷吗?”

    红燕知道的事,她竟不知道。

    这些年,她一直在愧疚,懊悔自己累及了她。

    原来,他却在背里隐瞒了她这么多的事。

    除了这两件,许还有旁的。

    世人说“不怕狼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而她温彩,在红燕、二安子等人的眼里,就是这样的猪友。

    她悲怆地笑了,明明悲伤却笑得明媚,心却在哭,哭自己的不了解他,哭这么多年,他又真正了晓她几分。

    以为相爱而结合,便不会同床异梦?

    相恨的人,未必不会相爱。

    就如相爱的人,未必就会相知。

    温彩问:“他有流星阁、十二肖……为什么不反击?”

    “问得好。”

    曾以为青莺与红燕,青莺是最冷情的,可现在她才知道,是红燕。

    她这一生真失败!

    她再一次识错了人,她也能瞧出红燕眼里那浓浓的厌恶、甚至带着一股子杀意。

    红燕冷声道:“慕容悰一早就买通了五军都督府中的四军,温玉堂不愿被他收买,这才导致慕容悰拿他下手。夫人,只要你不在了,爷一定会开始行动。这些年,握在爷手里的山西金矿被夺,你的畅园、百货行被夺,这此赚钱的生意,就如爷的左膀右臂,没有了他们,爷谈何东山再起?夫人,全是因为你妇人之仁,否则爷怎会落到如此地步?”

    “是我害了他?”温彩浑身一颤,心被人狠狠地撕裂开来,淌着血,痛彻心扉。

    红燕道:“是你在几年前的宴会上,告诉所有人夫人、太太,说爷永远是皇上的臣子;也是你告诉冷皇后,说爷没有竞逐之心。

    你凭什么代表爷这么做,而爷为了维护你的声誉,承认了你的所为。

    温彩,你知道我有多厌恶人。

    你处处自以为了解爷,可爷从头到尾,根本就不了解爷,不懂他的所需。

    我告诉你,爷在婚前根本没喜欢过你。”

    “不!”温彩一声惊呼,整个软坐在地上,“我不信,我不信。”

    红燕昂着头,“爷娶你,是因为你是真命凤格,在爷知道你拥有畅园、百货行时,他坚信不疑。可是,后来你们成亲,却连续干出了几桩傻事,就是这样蠢傻的你,竟让爷动了心。爷说你心地善良,爷赞你拥有富民之策……

    爷这一生,原不该动儿女私情,可他为了你,竟甘愿被软禁皇陵祭院。如果曾经欠了你的情,爷早就偿还清了……”

    真相竟是这样的无情。

    婚前他根本不曾动过真心。

    他娶她,只是因为她是真命凤格。

    如果不是他后来动情,又让她情何以堪,一直以为,沉陷在爱情中不能自拔,自以为是的是她。

    “冷晓再三刁难于我,也是因为我是凤格之命?”

    这几年,冷晓对她的刁难、羞辱,时常令她莫名其妙,世间没有莫名其妙的恨,更没有莫名其妙的爱,如果有,那背后一定有不为人知的隐情。这话对应在她的身上,也确实如此,无论是慕容恒的爱,还是冷晓的情,都是缘于她一直不晓的“真命凤格。”

    她曾猜测,许是当年她鼓足勇气与冷昭和离,让冷家蒙羞,所以冷晓要刁难她、羞辱她,然,不是。

    真相最是残忍,却又是事实。

    红燕走了。

    她一个人软坐在祭台的石板地上。

    耳畔全是红燕说的每一个人字。

    他手握流星阁、他手握十二肖……

    可直至现在她才知道所有的真相。

    在婚前,他并没有爱上她,他坚持娶她,只是因为她真命凤格。

    上天与她开了一个玩笑。

    温彩无声地垂泪。

    到底是还是她连累了他,她曾以为,只要活着便可以陪着他,让他不再感到寂寞,原来他早有打算,原来他需要的是一个有气节的妻子,而不是让她毫无尊严的活着。

    死,并不可怕。

    可怕的是生不如死。

    即便是死,她也会为他做一些事,就当是赎罪,就当是还他不该失去的自由。

    她第一次在这么多年来,没在他醉后近身服侍,她便自己一时心软,再狠不下心,这个世界有她太多的牵绊,她深爱的丈夫,她疼爱的儿子,还有她情同姐妹的双双、冬葵……

    天色微亮,她起了大早,梳妆打扮,拿出最好的翠绿茧绸衣裙。

    双双道:“夫人,该入宫了,宫中接人的侍卫到了。”

    院门前,红燕静立,她表情漠然,仿佛温彩的生死与她早无干系,温彩就是一个陌生的、不相干的女子,可天晓得她被迫这么做,被迫说出那样无情的话有多难。

    她的纠结,被温彩视若了怨恨。

    她的犹豫,在旁人眼里也成了冷漠。

    二安子立在偏房门口,卑微的垂首,又那样戒备地张望四周,也是因为他,这些年他们避开了一次又一次的刺杀,有行刺慕容恒的,亦有行刺温彩的,二安子身上有累累伤痕,纵横交错。

    这些年,他憔悴苍老了一截,尤其是二安子,仿佛是四五十岁的人。

    “二安子。”她移着莲步近了偏厅。

    “夫人。”二安子恭谨地垂首。

    “双双要随我入宫了,你们说说话吧。”

    双双喜欢和二安子说话,就像二安子也喜欢与双双独处。

    如若,二安子不是太监,双双又不曾患有疯癫之症,他们一定会结为夫妻。

    至少在温彩看来,他们是很般配的。

    他们是有今天没明天的,要保住性命,还得看旁人的眼色,她这几年一直应付得心力交瘁,在她知晓了真相的那刻,她反而释然了、轻松了。

    温彩坐在偏厅的小榻前,看着宿醉未醒的慕容恒,心绪繁复,她的愿望不多,嫁相爱的人,过简单的日子,他为她放弃自己的计划,而她也为他放弃了太多,他们之间,许是最错的姻缘。

第1123章 番外恒彩歌(4)

    如果有来生……

    她想着种种可能。

    她温柔地替慕容恒掖着被子,“我……入宫了,你要好好活着。阿恒、爷,你一定怪我、怨我,我的确自以为是,你怪我是应该的,你是何等的骄傲,却因我的拖累落到如此地步。阿恒……”

    晶莹的泪滴悄然滑落。

    她俯下身子,粉红的唇落在他的额头,如蜻蜓点水,温柔如风,轻柔如细雨,这是她最后一次吻他了。

    院门外,双双正与二安子话别。

    冬葵正蹲在祭院的井水旁洗衣服,即便一会儿要离开,可她还得把自己要洗的衣服晾晒起来,一边洗,一边不忘叮嘱红燕:“红燕姐姐,要是变天,记得把衣服收到屋里。若是干了,就仔细叠放起来,那个床单是二安子的,那套内衫是爷的……你要分放叠好,爷的放到爷的内室里,二安子就放到他床上……”

    红燕走近冬葵,“夫人有双双陪着,你就不要入宫了。”

    冬葵怔了片刻,突地勾唇笑了起来:“这些年,我已经习惯跟着夫人,如果我不跟着夫人,我会更难过的。红燕,你要保重。”

    红燕气恼地连连啐骂:“笨蛋!笨蛋!明知是去送死,你还要去么?活着不好么,也许用不了多久,一切都会好起来。”

    冬葵垂着头,“大道理我不懂,可我知道,我曾经的风光是夫人给的,我原就是官奴,是夫人教我本事,在这世上,也只有夫人拿我当人看。”

    红燕将脸扭向一边,热泪控抑不住,鼻子湿润,不由得倒耸了两下,可眼泪便不争气地滚将下来。

    冬葵继续道:“如果我不去,以皇后的多疑一定会怀疑的。红燕,夫人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爷,为了你们活着的人能离开皇陵重获自由。红燕,明年的今日,你记得到我们三个的坟前烧纸。”

    “冬葵,你这个笨蛋!”红燕骂着,眼泪流得更猛了。“你为什么不骂我,我是故意要让夫人去送死,我是故意……”

    “我为什么要怪你?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何这么做,可你是为了爷好,为了更多的人活得更好,夫人没怪你,我也不会怪你。夫人很高兴,她终于找到了一种可以帮爷的法子。”

    红燕生平第一次哭得泪如雨下,哭得再也控抑不住,哭得身子颤栗,哭得鼻子直抽,哭得拥住了冬葵,嘴里不停地沉吟:“对不起,对不起!我是不得已,我也舍不得夫人。”

    二安子此刻与双双相对而立。

    双双低垂着头,“二安子,如果有来生,你娶我可好?”

    “如果来生……我还是太监……”

    双双打断他的话,“在我眼里,你是真正的男人,顶天立地,许多男人都没你好。二安子,我这辈子最大的遗憾便是不能嫁你为妻,要是我死了,你娶我为妻吧。如果我死了,就把我葬在夫人身边……”

    二安子哭不出来,可越是这样,心里却比能哭的人更要难受,他想,这就是心痛,这就是无奈,他甚至不敢认真地看看双双。

    他与双双是何时开始的,他已经不记得了,似乎他们还没有获罪时,双双就在悄悄地帮他收拾屋子,给他洗衣服,在他的房里点上好闻的熏香……

    他是一个太监,不是真正的男人,可是双双的出现,却让他觉得他其实也是男人,他也有男人一样的情感,也有被一个女子真心真意的爱恋过。

    即便,他们从来没有道破过。

    可他感觉到了。

    这一刻,双双鼓足了勇气,说出了所思所想。

    双双的眼睛微红,却依旧坚持着笑,笑得苦涩,笑得妩媚,即便岁月的痕迹,在双双的眼角印上的细细的鱼尾纹,可在二安子的眼里,双双是这天下最可爱、美丽的女子,她没有世俗女子的眼光,没有瞧不起他,还在心里暗暗的喜欢着他。

    即便在慕容恒最得意的时候,双双可以选择嫁给小吏为正妻,可她放弃了,她坚持选择跟着温彩。

    双双对主子很忠心,就如同二安子对慕容恒的忠心。

    双双捂着嘴,生怕哭声传出,一转身飞快地跑到了院门外,“告诉夫人,我在外面等她。”

    二安子“哦”了一声,一个音节代表了他太多繁复的感情,他的心似被在剜割、撕裂一般,双手紧握,他知道双双的话意味着什么,以前也常随温彩入宫,但每次双双都没说这样的话,他知道,这一次她们入宫,也许就真的回不来了。

    二安子站在屋外,看着屋子里含情脉脉静望着宿醉未醒床上人的温彩,这是样的恬静、美好,她眼里有泪光,却未让泪光落下来。

    对于处于苦难中的人,眼泪是一种奢侈。

    “夫人,你今天入宫……可不可以像以前一样的忍耐,无论皇后与徐白狼说什么,你……都……”

    温彩笑了,“二安子,这可不像你,你从来都不会与我说这些的。”

    “夫人,爷……不能没有你。”

    “二安子,我不在,你要好好服侍爷。”

    其实她每一次入宫,求死比活着要容易得多,她一直以为,活着陪着爷,就是对他最好的回报,原来这只是她一厢情愿的看法。

    二安子道:“夫人,奴婢一定等着夫人平安归来。”

    “爷很幸运,即便到了今日,身边还有你、有红燕这样的人陪着。”她笑,“我也是幸运的,身边有双双和冬葵。”

    她优雅地点了一下头,笑得甜美而动人。

    她并不算绝色的女子,论容貌不过中上之姿,在京城比她美丽的女子着实太多;她也没有过人的才华,琴棋书画,除了会识字、写字,其他的可谓一窍不通;她也无特别的家世背景,至少在京城,像她这样的官宦小姐多如牛毛……

    就这样平庸的她,却成为最有才学的皇子慕容恒的妻子。

    她曾经因为,这是因为兄长温青的缘故,原来这背后还另有原因。

    阿恒,我真的不了解你。

    我以为只要活着,就是对你痴情的最好回报。

    原来,只有我的死,才可以让你重新振作。

    我忍辱受屈这么久,今天,我可以不用再忍了。

    双双、冬葵紧随其后。

    皇陵外,皇后冷晓派来了侍卫、内侍。

    那是宫人出宫采买使用的寻常马车,或者说,冷晓是拿她当成宫中下人一样的对待。

    温彩放慢了脚步:“双双、冬葵,你们跟我多年,这次不用陪我入宫,你们离开皇陵,寻一个老老实实的汉子嫁了,平平安安过一生。”

    双双惊呼一声“夫人”,扶着温彩的左臂,“双双一辈子都是夫人的奴婢。”

    双双与冬葵服侍她久了,她一个沉思、她一个动作,她们都能猜到她的决定。自从昨晚接到入宫的懿旨后,温彩的言行就与以前不同,尤其与红燕谈论之后,她回到屋里便发了许久的呆,两人便开始在私下猜测。

    后来,她们看见温彩半夜醒来在整理物件,一样又一样,将慕容标小时候穿的衫子、玩的拨浪鼓……

第1124章 番外恒彩歌(5)

    又看到她,寻出了一对耳环,捧着慕容恒送她的东西发愣……

    这一切,都与以前迥然不同。

    她们知道,这是温彩做出了一个重大的决定,而她不会告诉慕容恒。

    她的笑带着悲伤与凄美,那眼里却是从未有过的果决与轻松。

    此刻,温彩眼里有水雾,一掠而过,强行抑制,让眼泪流回,却酸涩了鼻子,呛得自己更想落泪,越是想流泪,她越是流回,如此反复之下,让她的眼睛里蓄满了泪水,却总是流之不出。

    “双双,都是因我的妇人之仁,否则你的父母、兄嫂就不会被贬为贱民流离失所。”

    “要不是夫人,他们一生都是奴婢,因为夫人,他们是自由的良民百姓,即便现在没了下落,我想他们是不会怪夫人的。夫人,我娘离开的时候,还叮嘱我要用心服侍夫人。”

    温彩将脸转向冬葵。

    冬葵忙道:“奴婢是夫人的人,我绝不离开夫人。”

    “今日入宫,许会丧命,你们俩……真的不懊悔,蝼蚁尚且偷生,况且……”

    “我们是夫人的人,夫人生,我们生。”

    温彩明知道赶不走她们,可她还是赶她们走,以她们的忠心,怕是赶走也无用,若是听闻她丧命的消息,也定不会苟活。

    她真的好累!

    丈夫的隐瞒,儿子的离散,世事的变幻,她入宫了,这一次,她不想再忍。

    皇宫,殿宇气派庄严,朱栏鲜丽,黄瓦闪耀,亭台楼阁移步换景;绿枝如云,繁花似锦,雕梁画栋,美如阆苑仙境,精雕细琢。

    御花园里,因也入秋,摆放着各色婀娜多姿的秋菊,白的如雪,黄的似金……在宫径两侧,一丛丛、一簇簇地迎风绽放。

    凉亭里,冷晓穿着鲜紫色的凤袍,正往凉亭下的池塘里投放鱼食,成群结队的锦鲤竞相争食着鱼食。

    一侧,是满脸巴结讨好的徐兰芝,手捧着鱼食,笑盈盈地用心服侍着。

    “民妇温氏拜见皇后娘娘,千岁千千岁!”

    徐兰芝挑着秀眉,大喝一声:“大胆,还不跪下请安?”

    温彩未动,而是微抬着下颌,“徐兰芝,就算我被贬为民,可我也是先帝指配的婚姻,是先帝承认的皇家妇。皇家为天子之家,我拜见皇后娘娘,是否失礼,自有母仪天下的皇后娘娘来训斥,岂容你质疑喧哗!”她今日偏不如以前那样行跪拜之礼,微微勾唇,讥笑道:“宋三少夫人,当年的半仙道人说你命好,乃天下一等富贵人,就以为自己真是第一贵妇。你再贵,能贵得过皇后娘娘去?”

    冷晓的眸光转冷:第一贵妇!

    天下的第一贵妇,当是她这个皇后娘娘。

    难不成,这几年是她对付错了人?

    温彩故作无事一般站直了腰身,“徐兰芝,要我向你行礼,你且谋划到想要的再说。”

    “温氏,你……休要血口喷人。”

    温彩并不搭理,“你现在的确是一等富贵人,百货行的大东家,在这京城,百姓们知百货行大东家是你,你一句话,说今儿的猪肉二十文一斤,那就是二十文,说今儿五十文一斤,所有屠夫就得卖五十文,不愧是市井百姓传说的商皇后。

    宫里人知定远候府出了一个皇后娘娘,但宫外的百姓却知道你这个商皇后一言九鼎,一句话便关系着他们的穿衣吃饭。”

    冷晓生性多疑,她今日这些话,必会给冷晓留下怀疑。

    昔日,徐兰芝为了成功嫁入东军都督府宋家,煞费苦心,买通一个江湖半仙,硬说她是一等一的富贵命,是天下首屈一指的贵妇命。宋家自是不信,而宋夫人更是怀疑这话的真假,她又与徐兰贞商议,花了大价钱买通了春晖圣母庙的尼姑,又陆续买通了另几个算命先生,就差把全城的算命先生全都买通了。

    他们做这件事时,温彩已嫁予慕容恒为妻,她是听徐兰贞与徐宜人说出来的,当时徐宜人母女拿这事当成她们办成的光荣史炫耀,却不知道这样的事一旦凿破,同样可以给徐兰芝引来大麻烦。

    过去的数年,她不凿破,便是在等待,也有想徐兰芝护温青之意。

    可这些年,她受够了,想来温青也宁愿来个痛快,而不是处处被徐氏笑骂。

    “你这个贱妇!”徐兰芝扑了过来。

    温彩一闪身,扬手就是两记狠重的耳光。

    徐兰芝瞪大眸子,微讷片刻,“你这……”

    “徐兰芝,真正贱作的人是你,自以为高贵,丧尽天良,人不做,偏为猪狗,忘恩负义的白眼狼,利用我兄长对你徐家的承诺,持诺讨利,我兄长欠你徐家?没有!

    当年在战场,我兄长还救过你父亲、兄弟数回,而你父亲也救过我兄长一回,若不是我兄长,你父亲兄弟早就死了,他早就不欠你徐家。

    你徐家厚颜无耻,缠着我哥不放,不过求的,就是要过富贵荣华、锦衣玉食的日子。连你出嫁的嫁妆还是我兄长给你预备的。可你徐家是如何对待他的,徐兰芝,上天有眼,总有一天会瞧清你的真面目。

    我温彩有眼不识真面目,才会把你这狼子野心之人当成朋友落到今日这地步。你骨子里就是一个三面两刀,狠毒无情之辈……”

    冷晓并没喝斥住温彩。

    她想的是“第一贵妇”的批言,还有徐兰芝这“商皇后”的名头,天下怎么能有两个皇后,她才是皇后,是当朝唯一的皇后。

    徐兰芝背叛了温家兄妹,难保他日不地背叛她。

    她必须要防徐兰芝。

    可是温彩也必须防备。

    这几年,她一直想弄死温彩,总寻不到名目,几乎让她挑不出半分错处,没错处,她就不能处死温彩。

    “大胆!”冷晓厉喝一声,“温氏,在本宫面前也敢放肆!”

    温彩微微欠身:“民妇不敢!”

    “民妇?”冷晓的服侍大宫女沉吟着,“你怎不自称罪妇?”

    温彩扬了扬下颌,“数年了,民妇一直在想我犯了什么罪?可我真的想不明白我哪里有罪,今日入宫,还请皇后娘娘解惑?这些年,皇后娘娘隔三岔五地宣我入宫,不是训斥便是罚跪,又或是在冬天顶着一盆冰水,原本这些处罚都是对付宫人的。

    皇后娘娘却用来对付我,知道的,说是皇后以身作则,行事端方,乃母仪天下的典范。不知道的,说我成了宫人,今儿经过市井之时,便听到有人议论此事,原来皇后娘娘借刑罚民妇来扬皇后威名。

    民妇佩服!”

    她以前忍辱偷生,是为了活下去。

    可今日,她是为赴死而来。

    以前不会去说的话,她今日要说。

    以前是为保命,今日却是为丢命。

    冷晓面容煞白。

    徐兰芝顿首道:“娘娘,温氏胆大妄为出言顶撞娘娘,照律当杖责而死。”

    “我是该死!可是,我到底是先帝指婚点头迎娶的皇家妇,处死皇家妇,可没有杖责这一条,应该是鸩毒。”

第1125章 番外恒彩歌(6)

    “鸩毒?”徐兰芝微怔,立马改口大呼:“娘娘,应该赏赐鸩毒之刑。”满脸的巴结讨好,自以为她是皇后面前的红人,却不晓,对于皇后来说,徐兰芝就是一枚可以利用的棋子。

    温彩静立一侧,“娘娘要处死民妇,民妇无话可说,但请娘娘告知民妇实情,这些年你处处刁难,是不是在寻找一个处死我的藉口?今日,我冒犯了你,确实该死,但死之前请告知我真实的原因,如此,民妇死而无憾。”

    真命凤格!

    是这个原因么。

    慕容恒一早就知道原因,却从未告诉过她。

    而他,也是因这原因迎娶也为妻。

    什么非卿不娶,什么情之所致,全都是骗人的。

    他一直在欺瞒她,即便后来真的动心,可他还是瞒了她许多事。

    她之于他,不是一个合格的妻子,她定是让他失望了,所以他才选择了不说。

    冷晓瞧出来了,温彩今日入宫是拿定了必死之心,双眸微敛,“来人,罪妇温氏顶撞本宫,照律当施鸩毒!”

    双双、冬葵欲求情,可她们知晓这一切,来的途中,温彩便与她们道:“今日,是我们最后一次看到太阳。”

    这是肯定句。

    她们知道,温彩做出了一个艰难的决定,虽然她们不知道温彩为何如此,但定是有缘由的。

    两名太监过来,架了温彩离开御花园。

    徐兰芝忙欠身道:“臣妇恭喜娘娘终于如愿所偿。”

    “如愿……所偿?”冷晓想到“第一贵妇”之事,心头如鱼鲠在喉,一道冷厉的眸光直射向徐兰芝,“听说你丈夫所娶的平妻生了个嫡子。”

    “娘娘……”

    “宋三少夫人该有自己的儿子了,是本宫不体谅,让你在百货行花费的心思太多,本宫的娘家嫂嫂颇会打理生意,本宫决定将百货行交予她来打理。”

    “娘娘!”

    “就这么定了吧,改日我会派人去查百货行的账目。”

    徐兰芝哪里会打理什么百货行,她不会看账目,更不会算账,是宋环帮她打理的,早前的账目更是弄得一塌糊涂,就算是如此,账上也有亏空。

    冷晓在宫人簇拥下翩然而去。

    她要亲眼看着温彩死!

    徐兰芝胆颤心惊地离开皇宫。

    宫中一处僻静的院子里,温彩坐在案前,面前摆放着一壶鸩酒,她勾唇一笑,这一个刹那,她竟没有半分的不舍。在听到红燕说出的真相后,她所有的牵挂都了了。

    “皇后为什么要置我死地,要人死,总得有一个原因。”

    温彩捧着酒盏,冷嬷嬷给她的话是“半个时辰内,温氏必须饮下此酒。”以顶撞皇后的罪名,赐她一死。

    以前,她处处小心,冷晓说如何她就如何,硬是没给冷晓处死她的理由,现在她终于给了冷晓一个最具说服力的理由,冷晓怎会放过。

    院门外,传来双双、冬葵的哭声:“求嬷嬷让我们见见我家夫人,就看一眼,看一眼!”

    冷嬷嬷厉声道:“求也无用,你们就在外头候着。”

    冷晓携着几名宫人过来,冷扫一眼,“她们想进来,放她二人进去。”

    温彩死了,这两个忠婢也不能留。

    斩草不除草,春风吹又生。

    对于知道了真相的奴婢,她更不会留着。

    冷嬷嬷应声“是”,双双、冬葵跟在冷晓身后进入小院。

    温彩坐在桌案前未动。

    冷晓道:“你今日一心求死,既然你给了本宫一个理由,本宫就告诉你答案:你原无罪,错就错在你是真命凤格。”

    果然是如此!

    温彩笑。

    “真命凤格?”

    “普天之下,只能有一个皇后,那就是本宫。而你温氏必须死!你是真凤,本宫是虚凤,只有真凤死了,本宫这个皇后才能做得长长久久。”

    真命凤格?可笑!他们都信了这个传言。

    温彩捧起桌上的毒酒杯,勾唇一笑,“原来如此。我早就看出,你想我死,没想到会是这个原因。可是冷皇后,你可知,为何你不能生养?”

    冷晓最大的遗憾便是膝下没能育下一男半女,“你知道原因?”

    鸩酒清透无异,就像所有的御酒一般,她快速地扬颈引下,唇角噙着凄美的笑。

    冷晓大声喝斥:“温氏,告诉我原因,你告诉我!”

    “冷晓,一个人得到不属于她的东西,是要付出代价的。你不奇怪,为什么其他后妃都能接二连三的育皇子、诞公主,唯独你不能?我幼年多病,久病成医,略懂医术,你已中毒极深,你若害我,可我却不想你有憾,你赶紧寻一名医解毒许还来得及,若毒入宫床,你此生再无生儿育女的机会……”

    这话,半真半假。

    她不会说真的。

    冷晓与慕容悰是表兄妹开亲,这原就有弊端,即便将来有了孩子,要么体弱多病,要么是天生残疾,那时候,冷晓一定会认为自己是被他人毒害所致。

    曾有几回,温彩进了冷晓所居的凤仪宫,那大殿上常年燃放着凤乳香,这是冷晓为了与慕容悰专使的龙涎香相配,令人特意为她调制的熏香,因她与慕容悰自幼青梅竹马,慕容悰便由了她。为了让凤乳香的香味持久,便在其间加了一种含有提纯麝香的熏香味。

    妇人长期闻嗅觉,便会终身不孕。

    慕容悰登基五年,这种香,冷香便闻了四年半。现在她早已经身受其害,温彩故意在此刻说出来,就是要冷晓感激于她,只要半分也好。

    冷晓要害她,她为什么要让冷晓过得安宁。

    她就是要在这宫中点一把火,让冷晓心生怨恨,让这宫里再无宁日。

    如此,就算是她对慕容恒的回报。

    她阻了慕容恒登帝之路,便让慕容悰的后宫不安宁,在这片难以平息的波澜再卷狂浪。

    冷晓不顾她身上的毒血,一把抓住她的双肩,“温氏,你为什么要告诉本宫?”

    “你我同为女子,我……了解你的心情,我不怪你害我,就如你所说,谁让我是真命凤格。”

    一滴黑红的毒药从嘴角溢出,她听到一阵崩裂之音,耳内里有温热的东西流出。

    冷晓心头一软,换作是自己,不恨、不怨很难,若非天意弄人,若非她的命格所使,她不会这样待温彩,相反她是赏识温彩的,“你还有什么遗愿,我定会替你完成。”

    “求娘娘转桓,放过我夫君,让他离开皇陵。”温彩任血液流出,强打着精神,换作旁人,再无力说话,可她的最后一抹气力却强撑着她,“娘娘要小心崔贵妃、柳敬嫔二人,娘娘莫近徐兰芝,她……她面上是你的人,实则与崔贵妃很是亲近。”

    有一次她出宫,正巧看到崔贵妃身边的宫人送了一样东西给徐兰芝。

    徐兰芝当年住在镇远候府温青家里时,便最喜热闹,与崔贵妃的交情不浅,以她对徐兰芝的了解,定然是冷晓、崔贵妃两边都沾。

    她用自己知晓的一切,来换冷晓的半分愧意,用这愧意来换慕容恒的自由。

第1126章 番外恒彩歌(7)

    是她连累了慕容恒,就用她的死来结束这一切。

    “你为何要告诉本宫这些?”

    温彩勾唇一笑,看着那一袭锦袍的女子,眸眼里流露出的哀伤,“我记得当年嫁入冷家,那个面上待我冷漠,却在背后帮我,又在私下告诉我如何讨冷端阳欢心法子的你……你曾是我此生的第一个朋友。”

    “朋友……你说本宫是你朋友。”

    大婚之时,祖母冷老夫人拉着冷晓的手,语重心长地道:“晓儿,你记住了,皇家无真情。”后来,她做了皇后,冷老夫人又对她言道:“皇后无朋友,更不能妇人之仁,你得拿出皇后的风仪与果决来。”

    她不能有朋友,可实则她的内心渴望着朋友,与许多人一样,有自己信任的人。

    “你曾是我朋友,我曾想过,你这样待我定是被人挑唆的,我没想到会是那个原因,若是如此,我……会早些选择这条路。你的才华、智谋,远胜于我,你不愧是凤仪天下的皇后,我自叹不如你,皇上有你这样的妻子是他的福分。”

    说着言不由衷的话,只为换取慕容恒的自由。

    冷晓眼里有泪,她仿佛想到当年第一次在冷家见到温彩的情形,那样柔弱、胆怯的少女,比她还小,却做了她的嫂嫂。可又有什么关系,只要嫂嫂不是萧彩云那个和离妇便好,原来,这个女子曾拿她当朋友。

    她这一生没有朋友,成为她朋友的人,居然是她视为的敌人,还是她亲自毒死了“朋友”。

    冷晓伸手,若是温彩活着,她定不会信,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这一刻她选择了相信温彩。她沉声道:“你的头脑聪慧,有富民之策,我亲近徐兰芝,不是因为她会奉承我,而是因为……她曾是你的朋友,是你最相信的人,我想通过她对你有更多的了解,我想成为你这样拥有富民之策的千古贤后。”

    这,竟是冷晓亲近徐兰芝的真实原因。

    温彩粲然苦笑:“你我虽从未有过倾心交谈的机会……可是……你早被我引为朋友,只不曾想……天意如此……冷晓,你……你要好好活下去,要……要当心后宫妃嫔对你的算计,你位高权重,已经……有太多的人嫉恨你……”

    与她说贴心话的女子,居然会是温彩。

    虽然冷晓想到温彩是故意的,做这一切都是为了慕容恒。可这温暖的话,还是让她无法拒绝,“温彩,我答应你,你死之后,我会请求皇上放过慕容恒,让他离开皇陵。”

    冷晓说完这话,领着宫人快速离去。

    她不愿久待,怕自己心软再答应更多温彩的要求。

    她能替温彩的做到也仅此而已。

    “夫人!夫人!”

    双双拥紧了她。

    冬葵哭得痛断肝肠。

    如果有来世,她不要再嫁给慕容恒。

    他没有错,身为皇子,不想做皇帝的皇子便不是一个好皇子。

    她也没有错,身为女子,她只求一生一世一双人,但求一份真正的爱情。

    皆没有错的两人走到了一起,却注定了一场悲剧的上演。

    阿恒,我走了!

    再不会成为你前进路途中的拦路石。

    她勾唇一笑。

    鸩毒发作,不是立马毙命,而是需要一个过程,这种搅痛内脏五腹的痛会持续大半个时辰,她痛得再无力气说话,几近昏厥,偏意识却是从未有过的清明、清晰。

    一道锦袍一掠,温彩落到了一个男子的怀里,他在身边温柔地唤道:“温顺娘,为什么?为何你这么傻,那么久了你都可以避开,这一次为何要触怒皇后。”

    这个声音,好生熟悉。

    这个气息,更为熟悉。

    她忆起来了,去年冬天在皇陵祭院,不知是谁从高墙外丢了几包东西进来,那是两床寒被,那是十几包治疗风寒的药材,还有几身寒衣。

    她猜是温子仓,可温子仓每次是通过看守的侍卫送来的,每次都要少不得花银子打点,看守的卫兵才肯送来。

    “池睿……”

    “你记得我。”

    黑红的血滴落缎衣,慢慢洇开,散开一朵猩艳诡异的花,释放出最后的冶艳之美。眸光颤颤,想要抚上她的脸,却无力地垂下,眼中流泻绵绵情意。

    池睿声音哽咽,欲言无声,他一直在静默地守护,守护着她,守护他的梦。

    温彩望着面前被染上了血色的男子,血光里,他是如此的圣洁,往事浮光掠影,斑驳而过:

    他们夫妻被贬庶人,圈禁皇陵后不久,她第一次被冷晓召入宫中,冷晓以莫须有的罪名罚她跪在冰雪地上,在她摇晃艰难地出宫时,一个人将一包东西塞给了她。

    里面是一包药膏,贴在膝盖能保暖,可以治愈她跪了半日留下的寒气。

    那个人的气息,她记得,正是这淡淡的松柏香味。

    他,就像一株长青的树,给了她最暖心的帮助。

    “我记得你,记得在畅园时我们第一次相遇,你与早逝的三皇子、顾浩同来畅园给天乾皇后挑选千秋寿辰礼物,那天,你是他们中间最瞩目的一个,明若阳光……”

    她竟一直记得他们第一次相逢。

    亦如他一生都无法忘却她。

    她未婚时,他试着想要走近,却因她是和离妇被母亲所阻,当他拿定主意要娶她时,却传来她与雍郡王慕容恒订情的消息。

    “池睿,你的妻了好吗?”

    “在我的心里,早在那年春天的畅园便有一个妻子。”

    那个人,是她!

    原来,他们曾在心里都记挂着对方。

    而他错过了一段原可以属于他的良缘。

    他看着她被皇后刁难、羞辱,看着她看似臣服,却始终不屈的眼神,她柔弱的身姿跪在冰雪地上,依旧是那样的坚韧,却在他与她迎面错身而过,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仿佛于她,多少苦都不再是苦。

    年少时的相思,只是因她的活泼灵魂、单纯可爱而心动。

    未来漫长的岁月,因他对她的了晓而情深难拔。

    他继续道:“除了她,我谁也不想娶,你说我是不是很傻。”

    “是啊!很傻,原来我们错过了一段良缘,我以为你不喜欢我。”

    “我一直、一直都喜欢你、只喜欢你。”

    “池睿,若有来生,我们要早些相遇相识;若有来生,你娶我为妻可好?”

    “好,我娶你为妻!”

    他拥紧了怀中的她,感受着她越来越弱的气息,最终看着她在自己的怀里殒命。眼泪,不由自己地滑落,落在她的额头,在她的发际间停凝,化成来世她发际间那枚褐痣。

    曾有人说,眼角的泪痣是前世情人落下的痴情泪,却不在她的眼角,烙印在她的发际,来生的好几回,先是被杜七婶当成了一枚虱子,后又被杜鹃误会,“吓奴婢一跳,还以为小姐长虱子,要是被老太太知道,一定会训斥奴婢服侍不力。”为了不被更多人误会,温彩在来生不是用发饰遮掩便是在那儿挽一个小辫遮住。

第1127章 番外恒彩歌(8)

    “顺娘,若有来生,我定不让你死在我怀里,我宁愿是我死也盼你生……”

    这种痛,太过沉重,几近要将池睿压垮。

    一语说完,池睿只觉自己整个人都被抽空了一般。

    这一段恋情,从来没有开始过,却一直种在彼此的心头。

    她从不曾忘却他。

    而池睿一直都记挂着她。

    他一次又一次暗中的送去寒衣寒被、送去药材,他们没粮吃时,又悄悄地抛进米粮,不留名姓,可因为他的气息,她还是知晓了他。

    若非她早对他有心,又怎会记住他的气息。

    一个因长辈劝阻时的迟疑,他错过了原该属于自己的良缘。

    和离妇又如何?她原就是冰清玉洁的,如果那时他多一分坚持,她便是他的妻,他不会承这蚀骨的相思,不用看着她死在自己的怀里。

    在旁人没发现他时,他轻柔地从她身上摘下了一枚指间的戒指,这许是他今生唯一留给自己的礼物,以权他对她的一片相思之意。

    来生,我定不会再迟疑,我会勇敢地追求!

    池睿握紧手中的戒指,这只是一枚寻常得不能再寻常的银质戒指,唯一不寻常的便是它的式样,是一个心形,上面刻了一朵玫瑰图案。

    他抹去了泪,再一次回头看着地上已然咽气的温彩,“顺娘,你是被毒后害死的,我定会替你报仇!你安心地去吧!”

    来时无影,去时无影,在这深宫的偏僻小院里,谁也不曾留意到,池睿来过。

    旁边的屋子里,冷嬷嬷步步逼近。

    “双双、冬葵,该你们了。你们的主子因顶撞皇后,罪不容恕,已被赐死,随你们的主子去吧!”

    双双狠不得能代替温彩去死,可她知道,覆巢之下焉有完卵?皇后是不会放过她们的,

    你们知道了皇后娘娘的秘密,便留你二人不得。”

    冬葵大声道:“不要灌我喝毒酒,我自己喝!夫人不在了,我也不想活,我自己喝!”

    双双似被触动了什么,疯狂般推开困住她的太监,这一刻,她的力气极大,就像是以前她发了疯一般,“我自己喝!冷嬷嬷,我死不要紧,我只一个要求,我死之后,请把我们葬在夫人的身边,就让我们主仆在地下继续作伴,没有夫人,我会害怕;夫人没我们,一定会孤单。”

    双双接过了毒酒,扬颈一饮而下。

    温彩死了,她也不想苟活。

    这些年,她们看到了温彩的痛苦,对于一个娇养大的小姐,那无疑是生不如死。

    片刻后,毒性发作,双双捧住肚子躺在地上,她又忆起当年在畅园初遇温彩的情形,那时的她是个疯子,是温彩给她请医问药将她的疯症治好,自从跟了温彩,她的疯病再没犯过,就连父母都嫌弃她,唯有温彩拿她当人看,还教她读书识字,即便到现在她识的字不多,可她却知道感恩图报。

    冬葵强撑着最后的力气,正往外面爬:“就算是死,我也要死在夫人身边,夫人……夫人……冬葵来陪你了,我们主仆一道上路,冬葵不会让你寂寞的。”

    冬葵在前爬,双双在后,寸寸艰难。

    双双大口吐着黑血,许是她自幼吃的药太多,同样的鸩毒发作起来,对于不同的人却有不同的痛苦,有的是心绞痛,有的是胃痛难忍,还有的是腹痛……但痛到最后,会是七窍流血。

    “夫人,对不起,双双救不了你,双双好没用,帮不了你……”

    双双满腹的自责,如果自己再有本事些,就不用看着温彩殒命,她能做的便是致死都不背弃温彩。

    午后,待冷嬷嬷再到偏僻小院查看时,就看到了两个丫头从偏房一路血迹地扑到温彩身边,主仆三人相依相偎,她们竟是死在一处,即便是死了,双双还揽抱着温彩的腰身,冬葵则是抓住了温彩的一只手,这样的画面,令冷嬷嬷心头一激。

    “嬷嬷……”

    “未曾想到,她们对温氏如此忠心,就算是死,也要死在她的身边。罢了,令宫人进来,将她们主仆三人擦拭干净。我这就去禀报皇后娘娘。”

    凤仪宫。

    冷嬷嬷故作平静地禀报了双双与冬葵的事。

    冷晓怔了片刻,“这两个侍婢还真是忠心……”她想到了温彩说的话,只有一个待身边人宽厚的主子,才会让下人不惜生死相随。

    她虽然视温彩为敌,可同时也承认温彩是她的朋友。

    温彩懂她,温彩晓她……

    冷晓我此生不寂寞。

    她敬重自己的敌人,就如敬重自己的朋友。

    冷嬷嬷垂首道:“娘娘,双双姑娘临死请求能把她和冬葵葬在温氏身边,你看……”

    “准了!本宫这就去见皇上。”

    温彩死了,她不能温彩,她答应过温彩,帮温彩转桓,求慕容悰放过慕容恒。

    也许,从头到尾,慕容恒都不知道温彩是真命凤格之事,否则温彩不会如此意外,那不是装出来的,而是真的不知实情。

    她想要对付的理由,可对方从来不知道。

    冷晓眼前都是温彩的眉眼,她的声音、她的笑,她的淡然、她的骄傲,她又忆起当年初嫁冷家的温彩,尚未及笄,就像是个不知事的孩子,然而一路行来,她们间的相处多了。

    在她成为皇后之后,温彩的小心翼翼。

    那个严冬,她想毒杀温彩。

    “温氏,给本宫服侍茶水!”

    “是。”她低声应承,从宫娥手里接过茶杯,却在那一刻,茶杯落地。

    宫娥快速跪地,“禀娘娘,是恒夫人没接过茶杯所致。”

    冷晓满眸杀机,厉喝:“你不愿服侍本宫?故意打碎茶杯?”

    就在温彩要说话的时候,一侧的双双跪在地上,“请娘娘恕罪,是奴婢……”

    温彩却“腾地”跪地,“是罪妇的错,是罪妇没接稳茶杯,请皇后娘娘责罚。”

    “夫人,是奴婢的错,是奴婢刚才不小碰到你的手臂,这茶杯才失手落地的。请皇后娘娘责罚奴婢,请皇后娘娘责罚!”

    温彩重重一叩,这是一个响头,很响,只一下就在额头磕了一个包,“请娘娘责罚罪妇,此事与罪妇的侍女无干,请娘娘责罚!”

    她既然要领罚,冷晓就不会轻饶。

    冷嬷嬷冷声道:“打碎皇后娘娘最心爱的琉璃茶杯,念你是皇家妇,来人!将恒夫人带下去,就头顶冰水盆跪在凤仪宫外。”

    温彩被两名宫人架了出去。

    外头冰天雪地,她单薄的身子跪在凤仪宫外,双手托着一个冰水盆顶在头上,寒风刺骨,她跪得整个身子都几近麻木。

    她不能让双双来顶罪,她舍不得,她宁可是自己受罚。

    也就是那一天,温彩回到皇陵时,她自己病重在身,因双双、冬葵都用心照顾他,竟让次子慕容植染上了风寒。

    二安子、青莺、双双等人说尽了好话,拿出身上所有值钱的东西打点看守的卫兵,才放了双双、青莺去请郎中。

第1128章 番外恒彩歌(9)

    “是去皇陵瞧病?不行!不行,那可是罪人,我们可不敢得罪冷家人,你们另请高明吧。”

    所有的郎中都不敢来。

    待温彩的身子刚好转,便拖着病体与慕容恒去山上给慕容植挖药,那样的冬天哪里还有什么药草可用,最后,他们只能眼睁睁看着不到三岁的慕容植离开人世,温彩哭断肝肠,让她的病更是雪上加霜。

    那一个冬天,她曾一度想到了死。

    可看着落魄的慕容恒,还有面前眸含惊恐的慕容标,她又重新站立了起来。

    冷晓永远不会忘记,次年的春天,她再召温彩入宫,看着她那种独特的韵味,都若红梅有傲雪之态,历经了寒霜故而有坚韧之美,那时的温彩看似柔弱,身上便有一种红梅的傲然之姿。

    有一种人,是傲气,而温彩则是傲骨。即便她低下了头,弯了腰,骨子里的骄傲却不容人忽视。

    彼时,冷晓正与新帝慕容悰相对奕棋。

    慕容悰望着温彩时,竟有片刻的失神,“即便是布衣钗裙,也难掩其质,朕方才明白,为何恒会喜欢上你。”

    “罪妇如萤火之光,怎能与皇上身边的娘娘们相比,她们皆是天上的星月;罪妇如山林的小草,而娘娘们却是珍贵的名花……”

    慕容悰微微一笑,“若不是你今儿说出这番话,朕会以为你的低头弯腰都是装出来的。”他说这话,是在告诫温彩,也是提醒冷晓。

    冷晓此刻吐了口气,加快了步履进了养性殿。

    养性殿上,除了几名垂立侍立的宫人,并未见到慕容悰。

    倒是后殿,隐约传来男女的喘息之声。

    冷晓俏丽的脸上微微一冷:天尚未暗,便有后妃在这里引诱皇上,这还了得。

    大总管见是冷晓,当即跪拜行礼:“皇后娘娘,皇上此刻正小憩。”

    “本宫就在这里等着。”她倒要瞧瞧,是哪个狐媚子在引诱慕容悰。

    两盏茶水后,慕容悰整着龙袍从后殿出来,身后跟着一个浓妆艳抹的女子,而这人竟是温彤。

    冷晓冷瞥了一眼:慕容悰登基之前就纳了此女,除了在潜府时宣她侍过两回寝,之后便将她撇开了。登基之后,慕容悰更不记得这么一个人物,怎的今儿大白日竟旨了温彤来伴驾。

    温彤微微一颤,跪地深拜:“臣妾拜见皇后娘娘,娘娘万福!”

    冷晓厉声道:“温嫔,退下吧。”

    温彤小心翼翼地退出养性殿。

    冷晓与慕容悰行了君臣之礼。

    慕容悰道:“温氏暴毙宫中,朕得安抚一下温家。”

    冷晓含着优雅美丽的笑,“禀皇上,温家真的在意温氏么?据臣妾所知,温氏随四王在皇陵五载,温家两房对她可是不问不闻,倒是温子林曾在三年前送过一回干货进去,看守的卫兵便讨了二十两银子的好处,而送进去的东西不过才值三两银子,打这以后,温家就没再没人送东西进去了。”

    生父温子群,连叔父温子林的情义都没有,又怎会在意温彩。

    慕容悰竟因温彩之死来宠幸温彤。

    冷晓端正大方地坐在贵妃椅上,不紧慢地道:“启禀皇上,温氏已死,臣妾请求皇上以厚礼葬之。”

    慕容悰不解地扫视冷晓:“你可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人,是你赐死的。你要厚葬她?”

    “不,人是臣妾赐死的,杀人的是臣妾,而皇上得与慕容恒修复兄弟情义。皇上表哥,你难道忘了,封地的顺王可不大安分,而慕容恒这七年也磨炼得差不多,只要皇上厚葬温氏,再将慕容恒接出皇陵,他一定会对皇上心悦臣服、忠心耿耿。先皇最引以为傲的,便是他有瑞王那样的兄弟帮衬,难道皇上不希望身边有一个帮衬您的兄弟?”

    兄弟情深是假,让慕容恒替他打仗是真!

    慕容悰明了冷晓的意思,“温氏暴毙宫中,朕怜惜四哥,下旨将他接出皇陵……”

    冷晓深深一拜,“皇上英明仁德,万岁万万岁!”

    “皇后免礼!”

    冷晓走近慕容悰,继续道:“皇上,温氏已死,不如施恩在慕容恒身上。据臣妾所知,温氏与娘家一族关系并不好,温彤更是与温氏几近成仇,温子群眼里更无温氏这个女儿……”

    慕容悰若有所思,“温家如此凉薄?”

    冷晓肯定地点头:“温氏若还有割舍不下之人,唯慕容恒一人。不如皇上恩赦,将慕容恒从皇陵放出来。“

    大总管问道:“禀皇上,温嫔那儿……留不留?”

    “不留!”慕容悰吐出两字。

    冷晓又说了好些好话,慕容悰也盼望有一个能襄助自己的兄弟,到底是同意了冷晓所请。

    夕阳西下,慕容恒看着秋日之景:转眼满眸凋零,松柏依旧,梧桐落叶,树下的草坪枯黄,再无初春时那种绿意盎然之景。

    慕容恒是午后清醒的,还未起身,就被二安子告知:“爷,夫人被皇后娘娘召入宫了。”

    “让红燕摆饭!”

    “是。”

    照以前的情形,温彩也该回来了,是不是又被皇后罚了?

    她是他的妻,却因他的失势而倍受刁难、羞辱。

    可她居然奇迹般地忍了下来。

    一个原是刚烈的女子,居然能忍下那样一再的刁难,真是让人意外。

    他在猜测着这一回,皇后与徐兰芝又会以怎样的方式来刁难她。

    轧!轧!轧!

    外头传来了一阵车轮声,由远而近,在祭院高墙外的铁门前停下了脚步,一个中年太监扯着嗓子道:“罪人慕容恒听旨!”

    马车自大门而入,走在最前面是一具棺材,不错,是一具棺木。

    “罪人慕容恒,温氏在宫中暴毙。今皇后口谕,将礼部员外郎冷文林之庶女冷瞳赐你为继室……”

    温彩死了!

    她终于还是没控制自己,就如他猜想的那样,在宫中暴毙而亡,定然是被冷晓寻到了藉口所杀。早上还鲜活的生命回来是三具尸体、三具棺木。

    慕容恒被浓浓的悲伤笼罩着,他曾决定此生再不动情,然而,到底是亏欠了她一笔深情,她一直忍辱,是害怕他寂寞,她曾说过,她要陪他到最后。

    可现在,她却先走了。

    她怎么会什么也不说就撒手人寰。

    他不信!

    温彩的尸骨未寒,冷晓便赐一个冷氏庶女做他的继室。

    慕容恒道:“代罪臣叩谢皇后美意,罪臣暂不想续娶。”

    传旨太监怒喝:“你说什么?”

    “冷家乃是京城的名门望族,我一介罪臣高攀不得,故,罪臣谢绝赐婚,请公公回禀皇后娘娘。”

    他哭不出来,想奔到棺木前瞧个究竟,他不信,不相信她就这么死了,然,脚下却似有千斤重负。

    传旨太监道:“皇后娘娘念及你也是皇族,特请旨赏赐,允温氏以郡王妃之礼下葬。这是娘娘赏赐的纹银二千两、祭幡、祭旗若干。皇上口谕恩允你等迈出祭院安葬温氏,葬仪之后,入宫听候封赏!”

第1129章 番外恒彩歌(10)

    慕容悰相信:慕容恒无逐帝位之心,但他得防温彩,温彩是真命凤格。现在,温彩已亡,他也没必要再囚着慕容恒。

    二安子垂首落泪。

    朝夕相处,一路走来,温彩早如同他的家人,现在惊见棺木中的死尸,怎不让人伤心。

    红燕先是一沉,待看清棺木,当看到慕容恒推开棺盖那一刻,她才清楚地瞧清:温彩真的死了。

    她穿着一袭郡王妃才能穿的描金四尾凤袍,大燕皇朝规矩:皇后可着九尾凤袍,四妃中的贵妃、太子妃为八尾;四妃的淑德贤三妃为七尾;亲王妃为六尾;皇子妃、公主一律五尾;郡王妃则是四尾;嫡出郡主、皇族候爵夫人为三尾;皇家县主、庶出郡主为二尾。

    温彩着了淡淡的妆容,宛如生时,双手自然握放在胸前,静默如睡熟一般。

    传旨太监宽慰道:“恒王爷,唉……人死不能复生,节哀顺便。”顿了一下,又低声道:“冷瞳小姐美丽动人,琴棋书画无一不精,奴婢奉劝恒王爷,还是领皇后赐婚懿旨的好,如果同意了,这一入宫封赏,最少也是郡王,若是拒娶,只怕……怕最多是个皇族候爵。”

    “罪臣之妻新逝,罪臣一时难娶他人,还是请公公代我叩谢皇后美意。”

    温彩做了些什么?

    他现在不知道,不代表他查不出来。

    天气转凉,他与二安子、红燕将堂屋拾掇成灵堂。

    她走了,就这样静静地走了,就在离逝的前两天,他竟没与她说一句话,这半年,他并不是真的自苦堕落,他是在寻找逃离皇陵的机会,只要她再等等,最多再等半月,他就能带着她离开京城。

    天下之大,总有他们一家的安身之处。

    可她,却在这个时候选择了离世。

    为什么她要一次又一次的自作主张。

    红燕一直在厨房忙碌,温彩在时,是她带着双双、冬葵又做厨娘、又洗衣赏,现在她们都不在了,红燕便顶替了温彩主仆,得做三个人的饭菜。

    夜里,慕容恒静默地蹲在灵堂焚烧纸钱,太多的话,她再也听不到了。

    “顺娘,我是不是真的像你说的,我很闷骚,什么事都藏在心里不肯与你分享,你又一次扰乱我的计划,我却连怪你的机会都没有……”

    “爷,我们的人回来了,消息打听到了。”

    一道黑影掠过,灵堂棺木旁多了一个人影,那通体的黑仿佛就是一道影子。

    慕容恒道:“说说夫人在宫里的事。”

    “是。”

    黑影应答一声,原原本本将温彩入宫说的每一个字、做的每一件事都讲了。

    二安子道:“夫人心甘情愿服毒自尽,说不怨怪皇后、拿皇后当朋友……”连二安子都不信,慕容恒又怎会相信那样的说辞。

    冷晓刁难她那么多,几近将她逼得疯狂,若不是她的身边有慕容恒,在慕容植夭折的那天,她就要疯了,她坚持下来,全是因为她有深爱的丈夫和长子慕容标。

    慕容植是被冷晓害死的,是冷晓下令,不许任何郎中入皇陵祭院瞧病,冷晓当时是想置温彩于死地,那年冰雪地上的长跪,原是想着温彩不死也会冻残,可她却因池睿悄悄送的狗皮膏药站了起来。

    温彩康愈了,可慕容植却没了。

    二安子声音沉痛:“夫人是想让皇后生出一分愧意与好感,她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替爷换一个自由……”

    “顺娘为什么好好的想到了用这种方式?”

    她曾说过,无论活下来有多艰难,只要他还要她,她就不会放弃自己的生命,因为她怕他寂寞,怕没人给他做爱吃的菜式。

    “阿恒,我这是我的凉拌野菜,我尝尝看好不好吃?”

    “阿恒,鸡下蛋了,祭院小菜园的韭菜也能割了,我给你做鸡蛋炒韭菜。”

    “阿恒,我不会让你寂寞的,我吹几支曲子给你听。”

    声声阿恒,将他的思绪拉回到从前。

    他喜欢上了她。

    这是婚后的事,她是他自己挑选的妻,即便他隐藏了一个天大的秘密,却没控制住自己的心,不由自己的爱上了她。

    他们生育了长子慕容标,后来又诞下了次子慕容植,这些年虽然苦,但他却并不觉苦,她总是神采飞扬地与他讲一些趣事,鼓励着他。

    “阿恒,没关系的,就算你是庶人,可在我眼里,你永远都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是大英雄,富贵没了就没了,他们剥去了你的富贵,又没剥去你的幸福、快乐,顺娘就在你身边,一直陪着你。”

    她怎么突然就选择了死。

    她单纯善良,但她并不笨。

    她做这一切,一定是有用意的。

    慕容恒在心下思忖了一番,立即问道:“我酒醉之后,谁与夫人说过话?”

    “爷,属下……属下与红燕都与夫人说过话,同住一个院子,抬头不见低头见,一处说话是常有的事,那日夫人出门并没有任何异样。”

    这祭院就只得他们六人,温彩主仆三人去了,一下子冷清了许多,但也有一个好处:从此后,慕容恒要见流星阁、十二肖,甚至见他以前的属下就容易得多了,不用再给温彩主仆下药,待她们睡熟后才能议事。

    “二安子,我是问是谁与夫人长谈过。”

    二安子立时忆起,那天夜里红燕出过门,他出院门倒慕容恒的呕吐物时,曾看到温彩与红燕站在祭台前说话。

    在得晓温彩服毒而亡的当天夜里,二安子就找了红燕,“你与夫人说了什么?令她选择了死亡这条路?”

    红燕正容道:“这不是我的意思,是御鼠大人的命令。”

    “御鼠……”二安子呼出这两字。

    “还记得暗卫秦虎么?他是十二肖之一,我不知道御鼠大人的真面目,但他要我与夫人道破秘密,红燕……红燕其实也……也是十二肖的人。

    御鼠大人知道爷要逃出京城,就算爷逃走,一旦慕容悰下海捕文书,一生都得背负朝廷钦犯的名声,想要东山再起,难如登天。唯有夫人死,爷才有走出皇陵的可能。”

    “可你知道爷与夫人的感情有多深。”

    “大男儿何患无妻,夫人坏了爷的大计,早该一死谢罪,要不是爷护着,岂有这后来的事。”

    “红燕,就凭先皇留给爷的遗诏,爷随时都能登基为帝,可爷为何没这么做?爷手里没有兵权,单凭他手里握着的兵力,不足撼动慕容悰。

    冷家为助慕容悰,前前后后谋划多少年?后宫有冷妃谋划,前朝有冷氏一族倾全族之力相助。顾皇后、贤昭太子被他们母子所害;周贵妃、顺王也被他们打败。就凭爷一无娘族支持,二无朝臣支持,如何与慕容悰斗?

    若是掀起战争,以爷怀济天下之心,怎么舍得百姓吃苦?你不要自欺欺人,是你喜欢上爷,方逼死夫人,你才故意把爷不能登基为帝的错,怪到夫人身上。”

    红燕紧咬着下唇,突地喝道:“我没有!没有!我没有喜欢爷,这一切真的是御鼠大人的意思,我只是按照御鼠的意思行事。二安子,我是有私情,但我喜欢的人绝不是爷,是……是另有其人,早晚有一日你会知道我喜欢的人是谁。”

第1130章 番外恒彩歌(11)

    二安子凝神“哦——”全都是不信,“你凭什么要我信你的话,就凭你说的御鼠大人?你别忘了,十二肖的主人是爷,除非爷要夫人死,你们谁也不能背里做这样的事。”

    红燕紧握着双拳,“你当我铁石心肠,我是迫不得已,如果我不这么做,他就会亲自找夫人谈,待那时,依旧是这个结果。以夫人的性子,知晓了一切,她一定会选择为爷牺牲。”

    “可你们不该替爷做主,你知道爷最不喜欢旁人替他做主。”

    不喜欢,却一再包容温彩的所为。

    二安子、红燕、御鼠乃至是慕容恒几乎人人皆知慕容恒被圈禁的真相:不是慕容恒危胁到新帝的皇位,而是因为温彩的“真命凤格”,可至今温彩都不知晓这个秘密。

    红燕垂首,她竟被二安子误会,她是属下,怎么会去肖想慕容恒,气恼地争辩道:“爷不是没有势力,爷也不是没有娘族支持……”

    “这话什么意思?”

    “御鼠大人……”红燕正要道破,只听到外头堂屋上传来慕容恒的声音:“红燕,烧壶茶水来。”

    这会子,慕容恒追问起来,二安子自能故作不知。

    死者已亦,这是温彩自己的选择。

    慕容恒厉问:“夫人入宫的前一天夜里,是谁与夫人长谈过。”

    然,夜空里突地变得一阵诡异。

    一个戴着银质面具的男人落到了祭院,悄无声息,闪身进了灵堂。

    “御鼠,爷没召你,你就敢现身?”

    慕容恒气恼不已,他从未怪过温彩。

    他故作堕落,是为了让看守他们的人放松戒备,他知道这几年他的一举一动都牢牢地落在慕容悰的眼里。

    “阿恒。”这个人竟直呼他的名。

    是他的师父?

    不像,声音分明是另一个人,体形、气息都在告诉他:这个人是不是他的师父。

    慕容恒一阵气恼,快速转身,以迅雷之速,嗖——

    宝剑出鞘,杀妻之仇不共戴天。

    就算温彩有再多的错,那也是他的妻子,得由他说了算。

    慕容恒喝问:“我夫人的死与你有关?你为何要逼死她?”

    “阿恒,她是你前进道路上的阻石,你为了他一错再错。”

    温彩早前误导了世人,扬言说慕容恒永远是皇帝的臣子,意即不要参与储君之争,可慕容恒为了维护她的声誉与颜面,亦承认了自己说过这样的话,一个说了不参与争斗的人要是参与了,这是失信于人。

    慕容恒也确实没有参与储君之争。

    御鼠冰冷着声音,无法抑制自己的愤怒,“你想带着她远走高飞,逃避世事,这可能么?不替你父皇报仇?不还秦家公道?不从弑父之人手里夺帝位?”

    御鼠连连逼问,眸子里带着犀厉与责备。

    慕容恒宝剑一颤,剑锋对准了银质面具男子,“你到底是谁?”

    二安子、红燕二人相继退下,就连早前的黑影也快速消失不见。

    御鼠凝了一下,摘下自己的面具。

    如此熟悉的面容,与秦德妃的五官有几分惊人的相似,与慕容恒幼年时模样的记忆相融合,这个人他认得:“舅父!”

    御鼠点了一下头,“我是现任御鼠,十二肖老大。先帝并没有处死我们父子,反而给了我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我一出生就被你皇祖父选中,在十一岁那年接受了暗卫营长达五年的训练,之后从数千人里脱颖而出,成为十二肖的又副册十二生肖之一。”

    慕容恒从小就拜了一个神秘人为师父,他是流星阁阁主,一直戴着张银质面具。

    这面具现在戴在慕容恒亲娘舅秦怀玉身上,这是阔别二十多年后,他第一次见到秦怀玉,且还是在这样的场面下见面。

    十二肖,外界知道的人会以为只是十二个人,其实远不止十二个人,有正册十二人,副册十二人,还有又副册十二人。正册十二人很少启用,他们人人都戴着一张银质面具;副册十二肖戴的是铜面具;而又副册十二人则是铁面具。

    于是乎给所有人一个印象,副册十二肖便是十二肖。

    其实武功、智慧最厉害的还是正册十二肖。

    这个秘室是天乾帝临终前悄悄告诉慕容恒的。

    一旦正册十二肖里有人殒亡,便从副册里挑一人接替位置;同样的,副册十二人里一旦有了空缺,便从再副册十二人里挑选最优者接替,这也保证了十二肖里永远只得十二人,而十二生肖的老大,便是十二肖里武功最高,头脑最清明的一人担任,他们有一个一样的名字:御鼠。

    “后来,陈王与你父皇争逐储君之位,副册有三位生肖殒命,而我便是第二个接替副册十二肖之一的人。

    当年秦家被人陷害,我奉命前往西北,后因你母亲求情,先皇仁慈,给了我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令我易名秦牧,成了西北边关的一员守将。

    正册十二肖御鼠因年迈终老,先皇挑中我为正册御鼠接掌正册十二肖,并密函于我,要我不惜一切扶你登位。那时先皇已身中剧毒,不久于世,他告诉我,下毒的人是冷淑妃、慕容悰母子。

    阿恒,你可知上任正册十二肖的御鼠是何人?”

    慕容恒已经很多年没有见到师父了。

    他只记得最后一次见到流星阁主,是他与温彩大婚,他一袭夜行袍,出现在他通往洞房的长廊拐角处,将一个盒子递给他,“你终于长大了,要娶妻生子。”

    “谢师父!”

    “唉……”他长长地叹了一声,“天命不可尽信。”

    “师父,我是因为喜欢她……”

    “屁话!你当我不知道你的用意,骗别人就行,你骗不了我,你不信爱情,但我告诉你,这世上有真正的爱情。

    我是担心有朝一日你动了心,反而心慈手软。罢了,礼物你已收到,我走了。”

    待慕容恒细瞧,流星阁主已消失无影。

    那日的流星阁主,似有太多的话与他说,可他却打住未提。

    慕容恒一揖手:“还请舅父指点!”

    “流星阁主,上任十二肖老大……是你父皇。”最后几字落音,直惊得慕容恒心下一阵天翻覆地,他的父皇,他拜了自己的父皇为师父。

    “想不到吧?历任十二肖老大,必须是皇帝最信任与亲近之事,到了你父皇这里,他找不到绝对信任的人,只因为,当年他与陈王斗得太过激烈,当年他们二人都曾插手争夺过十二肖,他几乎用了一生的时间来清理十二肖的不忠者,就为了给你留下一支绝对忠诚的十二肖。他病重之时,想到了我、你的亲舅父担任十二肖的御鼠。

    阿恒,你怎么能生出逃避的想法,你能忘了先皇的死?能忘了,现在登上帝位的人应该是你?能忘了当年我秦家的冤屈?忘了你在深宫的母亲活得如何屈辱,忘了你柔弱的妹妹被慕容悰改嫁给冷家庶子,过得何等的压抑?

    温氏果然没让我失望,她虽单纯善良,却不失聪慧,用她的死来换取你的自由,让你从此能正大光明的走在阳光下。

第1131章 番外恒彩歌(12)

    阿恒,为天下大义、为你父皇之憾、为秦家之屈,更为你牺牲的温氏,你必须振作起来,夺回属于你的帝位、天下!”

    他沉吟着,“夺回来!”

    他从未像现在这样深切地领悟到她之于他的意义。

    他对温彩隐瞒了太多,不是不信任,而是温彩在他眼里太过单纯美好,他不想将她拉入自己的恩怨权谋之中。

    可到底,他还是护不得她。

    她为他而牺牲。

    而秦怀玉却是间接的凶手。

    冷晓、慕容悰那么希望温彩死,只因为温彩是真命凤格,是传说中可以做皇后的女子,她死了,这天下就真的太平?

    他很想杀了御鼠,可御鼠是他的亲舅父,是先皇最信任的人,否则先皇不会把流星阁交到御鼠的手上。

    御鼠重新戴好了面具,冷声道:“冷皇后令冷家查百货行的账目,漏洞百出,宋家的东军都督一职怕是要终止在这代,这是我们的大好机会,你尽快处理好温氏的葬仪准备重返京城。”

    慕容恒强打心情,那么多人的死,才换得他走出皇陵。“宋家早前背叛过先皇,这次要他们再背叛新帝,有可能吗?”

    背叛一回的人,不会再有第二个,因为他们也怕落下骂名,背叛一次能被谅解,若再背叛便是他们德行有缺。

    而宋家是京城大世族,要他们如此做,更是难上加难。

    “以宋珀、宋环兄弟的气节许不会,可这背后却是整个宋家。”

    不背叛便死!他们赌不起。

    “打理百货行的是徐氏,宋家可以弃卒保帅,只要他们拿出个态度,推出徐氏,皇后便可放他们一马。”

    “若是让我们的人得到东军都督一职呢?”

    “宋家世代将门,除非在新兵比试中连续三届得末名,再是犯下大过,否则,很难让宋家失去都督一职。”

    “宋家若是拉不拢,就必须废掉。他是慕容悰最大的兵力支持者,宋家世代武将,无论是领兵还是打仗,都极具实力,至于其他几家难成气候。我已给你大表哥另安排了身份,五军都督府得渐次落到我们的手上。”

    计划总是美好的,可实施起来却未必是那样。

    御鼠又道:“西北边陲八关已在我掌控之中,加上西北数州的卫军所,有兵二十万,西军都督早已被我父子架空。”

    冷昭是西军都督,他现下还不知道,自己军权早已形同虚设,在平时,秦怀玉父子遵他之令,然在关键时候就会另有不同,西北一带,都听秦怀玉将军的号令。

    “北军都督刘家是根墙头草,要对付他们倒也容易。”

    他自斟了一盏茶水,“南军都督掌控的是南方一带的兵权,我们得用心拉拢,南方最是富庶,我们需要从南方生出赚钱的门道。”

    慕容恒从怀里掏出一本小札,“这是我夫人所著的《生意经》,里面讲叙了各种赚钱门道。”

    御鼠翻看了几页,上面绘了一些示图,而扉页写着“第一册”,图文并茂,笔迹娟秀工整,可见其用心。“温氏是个奇女子。”

    “可她死了……”

    御鼠将小札递还给慕容恒,“我从西北归来的途中,去了一趟顺王的封地,将先皇被冷淑妃母子毒害的事透露了出去。这几年,顺王表面臣服,早已有了不二之心,流星阁的人在他封地发现了一个炼器山谷,他正在加炼兵器。”

    大量的打炼兵器,只能有一个用意:谋反。

    慕容悰的帝位原就来得不正,他夺了别人的,别人再夺他的。

    “我们的人故意将他说成是先皇最宠爱的儿子,他的母妃是先皇宠了一世的宠妃之事说出去。周贵太妃怒不可遏,扬言要替先皇报仇,要慕容慬诛杀逆贼。快则半年,慢则两年,顺王慕容慬必反!”

    慕容慬原就不是一个安静的人。

    他要反,也是早晚的事。

    他一直就觉得他是长子,又是先皇最疼爱的儿子,这帝位原就是他的,可怎么也没想到,最后却是慕容悰登基。

    数年前,五皇子、安王慕容悰“一箭双雕”,在皇后千秋寿宴上行刺三皇子慕容恪成功,将所有的怀疑与凶手引向了大皇子、顺王慕容慬,也使得慕容慬因毒害手足兄弟被降爵重罚,甚至也因此失去了先皇之心。

    虽然慕容慬的性命是保住了,从最受宠爱的大皇子,沦为失势的皇子,这其间的翻转可想而知。

    而冷淑妃更是借着势头一度在宫中抢占了锋芒,代替了周贵妃,成为后宫仅在顾皇后之下的宠妃。

    御鼠先前的犀厉轻缓了两分,“阿恒,逝者已亦,不是我们任何人害死你的妻子,是冷晓,是慕容悰,是他们因为真命凤格之说容不得她。”

    “可是你……为了一己之私,逼我争夺帝位,却牺牲了她。”

    “阿恒,待大业有成,你要如何处置我与秦家,我但听吩咐,可是在这之前,你当以大局为重,莫让温氏的牺牲徒劳。她是一个聪明的女子,我们只说了你的秘密,旁的什么都没说,却能为你谋划如此。

    我当初设想过,她若死,慕容悰夫妇的目光就能从你身上移开。可是她却为你谋划到了自由、爵位,一个恢复皇族身份的机会。莫让她的牺牲成徒劳……”

    现在再说这些,已然多余。

    她不在了,他才留意到这半年对她的冷落。

    在最初的日子,他们相依取暖,他们彼此鼓励,现下想来,那些点滴回忆如此可贵美好。

    可后来,有那么几回,他是怨怪过她的。

    怨她的自以为是,怪她不了解他。

    她要如何去懂他,在她的面前,他从来没有露出真正的自己。

    与她的相识,与她的相爱,都是他一早就布设好的,只因为她是“真命凤格”,他娶为正妻,他说服先皇同意这门亲事的理由,也是因为这个。

    可是任他如何谋算,他却算漏了一点:情,不是他能掌控的。在成亲的几年里,随着时间的流逝,随着两个儿子的出生,他早已经爱上了她,视她为自己最心爱的女人、最敬重的妻子。

    情,若能被他而掌控,那就不是真的情。

    为了她,他一再地调整修改自己的计划。

    也至,因为她“越帮越忙”,他被贬庶人,圈禁皇陵。

    他不怪她么?又怎会不去怪她。

    在怪她的时候,他选择了不理她。

    可她却总是哄着他、逗他开心,越是这样,他就越是纠结,爱与怨汇于一处。他曾犹豫过和盘托出所有的秘密,可他却担心单纯的她,一个忍不住说出去,他能握住的东西越来越少,他不能也不愿讲出来。

    说到底,还是他高估了自己,也低估了她。

    又两日,慕容恒在皇陵东南方的一个山坡密林里将她给安葬了,与她相伴的是双双与冬葵。

    秋雨绵绵,他站在她的墓碑,用手轻触着碑文,一点一点,寸寸游离。

    “顺娘,今生我到底欠你一份真情。在你死的那刻,你依旧在为自己阻碍了我的帝位而自责,可你不知道,不是你阻了我,而是我根本没有能力夺回来。”

第1132章 番外恒彩歌(13)

    可他,明白得太晚了。

    如果一早就明白过来,她许不会带着满腹的愧悔而去,也不会后悔与他相爱结合。她是怎样的心情,才会对池睿说出来生要嫁给池睿为妻的话。

    他虽不懂,但他却能猜到,那一定是必到了极致,最后只能说出如上无奈的话。

    “父皇在最后的几年,早就被冷淑妃母子的五毒丸所控制,据说那是五毒散功效十倍以上的药,一旦发作起来,任何药无效。这是冷淑妃突然宠冠六宫,而慕容悰步步得势的真相。

    顺娘,若有来生,你不愿遇到我,可我却不过放开你的手,一旦遇上,天涯海角,我定要与你结为夫妻。待到那时,我定偿还你一份痴情,用自己的所有回报你今生为我所做的一切牺牲,让伤害过你的人得到应有的下场。

    顺娘,我把植儿葬在你身边了,你要好好照顾他,你再不用担心他在另一个世界没人照顾。待我完成大业,我便来寻你。你安歇吧!我会好好地活下去,我们的儿子标儿也会好好活下去!”

    他的泪,第一次化成了雨滴。

    即便是天乾帝驾崩,他也没有哭得如此伤心,可今日却是泪雨滂沱。

    秋雨织就成一道雨幕,仿佛是上天感受到他的悲伤,陪他一起落泪。

    他坐了一整日,在二安子的声声催促中,他回到了皇陵祭院,拾掇了东西前往京城。

    早朝,慕容恒被宣入大殿。

    他神色落漠又小心翼翼地跪在中央。

    慕容悰衣着一袭金黄色的龙袍,头戴金灿灿的龙冠,撩起珠帘,佯装热情地道:“四哥,快起!快快请起,唉,我们这么多兄弟,自小就你与我亲近,你快起来。”

    “罪臣愧不敢当,请皇上发落。”

    “四哥,我们是兄弟,你快起来!”慕容悰迈下宝座,双手一伸,搀扶起慕容恒:“四哥归来,我们兄弟自当好好叙旧,来人,今日免去朝政,朕要好好陪惠王说话。”

    惠王,这是慕容悰给慕容恒的封号,惠与悔谐音,他是希望慕容恒能真正悔悟,真正返悔,故而赏此封号。

    养性殿。

    慕容悰令人摆下了家宴,又请了冷皇后、崔贵妃、贺兰淑妃、柳敬嫔四位后妃坐陪,席上多了一人,是一个青春女郎,长得极其美丽绝色,眉眼间与贺兰淑妃贺兰雪有几分相似。

    贺兰淑妃捂嘴浅笑:“惠王爷,这位是本宫的七妹妹,倾慕惠王文才武功已久,听闻你要回京,特意求了本宫带她来参加宴会。”

    慕容悰微微一笑,低声道:“这丫头是淑妃娘家的妹妹,是南军都督贺兰绝的掌上明珠,与淑妃的感情最好。四哥,你府里差个说话主事的人,你看贺兰柔如何?”

    若是拒绝,必会惹恼慕容悰。

    早前冷皇后要将冷家的庶女指给他,被他所拒,可以说那是庶女,配不得他。一来皇后指的是庶女,二来那庶女的出身并不高。

    可现在这个是贺兰淑妃的亲妹妹,生得美貌动人,又与淑妃感情不浅。

    但是,他却在慕容悰与此女的眉眼之间瞧出了一丝异样,他慕容恒一生的女人屈指可数,可看女人自认不会走眼,虽不知贺兰柔与慕容悰之间有何秘密,但他有一种感觉,这女子定然不是省油的灯。

    贺兰淑妃笑盈盈地扫过贺兰柔,“柔儿,快给惠王斟酒!”

    贺兰柔微微起身,持了酒盏,优雅诱人地满上酒。

    冷皇后突地觉得这是慕容悰在打她的脸,“哟,淑妃妹妹,贺兰柔今年得二十好几吧?”

    “是……”贺兰淑妃眸光一闪,似要回避这个问题。

    贺兰柔反而落落大方地道:“民女二十有七。”

    崔贵妃心下微惊,贺兰淑妃想把自己的妹妹嫁给惠王,她崔贵妃也可以啊,也算是在皇家多一个帮衬自己的人,一时间在座的后妃各怀心思,“二十七了,怎没嫁人呢?”

    贺兰柔不温不火地道:“民女早前许配过三门亲事,只是,没等民女过门,就没了。”

    崔贵妃面露愕然:“原是个克夫的。”

    贺兰淑妃忙道:“贵妃姐姐,是算命先生说,柔儿有王妃之命,是他们当不得柔儿的夫婿。”

    柳敬嫔虽是嫔位,“禀皇上、皇后娘娘,前些日子宫里都在说,说东军都督府的宋三少夫人是天下第一贵妇的命格,也不知此事是不是真的?”

    她是宫中后妃里与慕容悰感情最好的妃子,因打小就在慕容悰身边长大,每个月慕容悰都会去她宫里坐坐,但因她在宫中并无势力,皇后并未放入眼里。温彩死时说的那些话,倒是提醒了皇后冷晓,她请了名医来诊脉,说她确实中了毒,可究为何毒,竟是连名医都查不出来,冷晓镇日疑神疑鬼,将宫里的妃嫔都怀疑了一个遍,越是怀疑,越是觉得她们个都没安好心。

    冷晓曾懊悔过:怎么赐死了温彩,应该问出自己中了何毒?又或是温彩能瞧出来,定是知道解药方子的,可温彩死了,她身上的毒又一时半会儿解不了。贵为皇后,没有儿子就不算后位牢固。

    崔贵妃轻斥道:“她是天下第一贵妇,那皇后娘娘可怎么说?”

    冷晓问道:“柳敬嫔这话从哪里听来的?”

    “我身边的宫人出宫采买,说整个京城都在传说此事,还有人说,皇后娘娘的百货行亏空了二百万两银子,只不知这是不是真的?”

    柳敬嫔忆起数年前:彼时慕容悰还是五皇子,她只是他身边的侍女,自小一起长大,是温彩识破了她的真心,一次她随五皇子入宫给先皇请安,温彩夫妇从养性殿出来,慕容悰入殿。

    温彩放缓了脚步,对慕容恒道:“殿下,先行一步,我与这位姑娘说说话。”

    柳敬嫔好奇地看着温彩。温彩望着慕容悰的背影,又看了看柳敬嫔:“柳姑娘喜欢安王?”

    柳敬嫔彼此惊慌不已,似被人道破隐私一般,忙道:“雍王妃误会了,没有的事。”

    温彩微微一笑:“其实我是想说,柳姑娘如果喜欢一个人,你不告诉他,他又怎么知道你喜欢他。不如寻个机会道破,如果他接纳不了你,从此便歇了心思,如若接纳不了,自己也算了桩了一件心事。既然喜欢,就要勇敢些,试一试又何妨?”

    她翩然而去。柳敬嫔也是因为温彩的鼓励,终于几日后向慕容悰表白了心意,原来在这之前慕容悰也喜欢的,他道:“柳儿,本王一直在等你……”那一刻,她觉得自己是全天下最幸福的人。

    有人的恩,是救人于危难;可温彩对柳敬嫔之恩,却是点拨之恩。

    柳敬嫔厌恶徐兰芝,最厌恨的便是徐兰芝的忘恩负义,颠倒黑白,但凡是有良知的就应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可徐兰芝不仅不报温青兄妹的大恩,这些年还数番羞辱温彩。现在温彩死了,柳敬嫔就想替温彩做点事,也还当年温彩对她的点拨鼓励之恩,就算不要徐兰芝死,让她在皇后这儿失宠也好。

第1133章 番外恒彩歌(14)

    此刻,崔贵妃扭着身子,“我说呢,听说这宋家可是花钱如流水,敢情是拿了皇上的银子在花,不当回事呢。这百货行,可是当年惠王夫妇献给皇上的,怎么一会儿是皇后的,一会儿还成徐氏的了。”

    二百万两银子!

    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

    慕容悰面容有些难看。

    慕容恒不动声色,他瞧出后妃不睦,这宫里的女人多了,怎么可能相处平和。

    贺兰淑妃故作惊诧地道:“徐氏?可是京城人称商皇后的那位,怎么得了这样的雅号,这不知道的,还以为她与皇上是夫妻呢。”

    冷晓的脸更阴沉了,皇后只有一个,这不是让人瞧她的笑话。

    可恶的!

    也不知道是怎的,近来这事在京城传得很盛,人人都唤徐氏为“商皇后”,不知道的还以为大燕朝有两个皇后,偏生徐氏还是宋家的儿媳。

    慕容恒抱拳道:“禀皇上,当年下臣将百货行献出,这一年的账目户部都有数,一年能盈利一千六百万两,给管事、小二的月例亦有几十万两银子还在其内。这一年若是亏空二百万两倒不算多,可几年加起来便不少。”

    徐兰芝,你羞辱我妻,这个仇我岂有不报之理。

    宋家是慕容悰的左膀右臂,慕容悰,你能除我的势力,我同样可以除你的势力。

    柳敬嫔道:“这几年,皇上下令户部在江南等地开了几家百货行。”

    慕容恒笑道:“恭喜皇上财源广进,一年三千万两收益定是妥妥的,可喜可贺,皇上英明,国库再不愁银子。”

    三千万两的收入!

    有这么多吗?

    去年,慕容悰只进了一千万两银子的收益。

    弄不好就是有人中饱私囊,吃了他的银子。

    出面的是徐兰芝,这个女人就是表演些马术,论功夫,不过是个二吊子;论才华,斗大的字识不得几个;哪里是会打理生意的?

    百货行生意可是皇后讨过去的,徐兰芝亏空了银子,怕是冷家也脱不了干系,事情败露,便推了徐兰芝出来顶缸。

    慕容悰心下兜绕一圈,“朕记得去年交银子,皇后好像提宋家、冷家要借银子周转的事,这都几年了,是不是该把欠朕的性子还回来。”

    “皇上……”冷晓可不记得有这么一回事,倏然起身。

    慕容悰招了招手,“你回头催催,要是他们再还不上,百货行的大管事朕可得换人了。”

    崔贵妃忙道:“皇上,冷家是权贵之家,行商太苦,不如皇上另择能人担任大管事一职。”

    挖墙角!

    慕容恒静默饮酒,而对面的贺兰柔却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这个女人,虽只第一次见面,便用这样的眼睛看着他,真真让人厌恶。

    慕容恒移开眸子,贺兰柔突地“砰——”的一声跪在地上,深深一拜,“请皇上恕罪,皇上就替民女与惠王赐婚。”

    慕容恒一招祸水东引,被贺兰柔求旨央求而搅乱。

    慕容悰问:“惠王,你意下如何?”

    慕容悰也是有意的,将一个后妃的妹妹放在他身边,也可以起到警示与监视的作用,既然她敢近他身边,他就能利用算计,任她长得多美,也不是他心里的人。

    慕容恒又忆起了温彩,忆起最后一面,是她躺在棺材里,身上穿着华丽的郡王妃袍,她尸骨未寒,他不能迎娶新人。可她牺牲这么多,就是为了让他好好活下去。“回皇上,臣这一生,嫡妻唯温氏一人,下臣愿纳她为侧妃。”

    温彩早前不同意他纳妾,被皇后刁难,指责她是妒妇,在冰天雪地里跪了四个时辰,回到皇陵时,她双膝痛得几日下不得地,还是池睿送了狗皮膏药贴着,后来症状缓解,方才没有落下病根。

    贺兰淑妃忙道:“不行!”要谋,就一定要谋正妃之位。

    崔贵妃道:“贺兰柔是庶女,即便她再得宠,也改变不了庶女身份。禀皇上,本宫以为,以她的身份做个惠王府贵妾便是抬举。惠王到底是皇家亲王,当许名门嫡女为侧妃。”她顿了一下,离座行礼,“禀皇上,臣妾舅家有个表妹,今岁年芳十六,正值妙龄,是我舅父的嫡幼女,才貌尚佳,愿为惠王侧妃。”

    慕容悰笑问:“惠王以为如何?”

    如果自有主张,说明他有野心。

    若是任他安排,倒是真的可以相信。

    慕容恒揖手道:“禀皇上,下臣遵从皇上旨意。”

    他没说“我唯温氏一人,只能纳侧妃、贵妾”这类话,若他提了,慕容悰还非逼他娶一位正妃回去不可,身为帝王,都想掌控别人,慕容悰也不例外。

    慕容悰满意一笑,面有沉思。

    冷晓不甘心地道:“臣妾娘家有个族妹唤作冷瞳……”

    慕容悰回忆着崔贵妃说的那位表妹,姓乔,曾来过宫中两回,性子、模样都还不错,“乔小姐为惠王府侧妃,贺兰柔、冷瞳为妾。”

    “皇上……”

    冷晓与贺兰淑妃异口同声。

    慕容悰摆手道:“就这么定了,冷瞳是庶女不说,出身卑微,哪里配得惠王?”

    他是怕人议论,惠王如此配合,他也不能咄咄逼人,能放人一马就放人,而且他得到消息,说顺王、宁王、静王等人不安份,正蠢蠢欲动,慕容恒的领兵打仗才能,他是见识过的,他正要倚重慕容恒去打仗。

    只要慕容恒懂晓退让,他不逼迫。

    二安子道:“王爷,小虎的信。”

    小虎,慕容标的代号,这是他们的密语,也防被他人知晓了实情。

    慕容恒转到偏房,拆开书信,这是慕容标写来的,现在的慕容标已经会自己写信,还会说一些关心父母的话,说他的武功又进步了,说青莺夸奖了他等等。

    二安子垂首道:“王爷,不将他召回来么?”

    慕容恒将信焚化成灰烬,“就让他继续在那海岛生活。”

    “恩慈让人意外,看样子,青莺与小虎在那儿生活得不错。”

    “恩慈”这个词来代温彩。

    慕容恒望着夜空沉吟:“小虎尚小,背景离乡,父母失散,若是他知道恩慈的事,不知会如何伤心?”

    温彩死了,可慕容标还以为他母亲还在世,“娘,小虎很好,小虎一定会快快长大,去京城接娘、保护娘……”那半是带着孩子的语调,让慕容恒觉得心疼。

    他曾有温柔的贤妻,曾有孝顺的儿子,可这一切,都被无情的摧毁。

    天下将有大难,他怎能把儿子接回来,就让慕容标远离这一切。

    慕容恒番了一本书,这是温彩留给他的小札,翻看了几页,“告诉老大,启动又副册人马,将这几家的家主、最有才华的子孙变成五石散迷恋者。”

    二安子接过书册,启开之时,首先应入眼帘的是“冷昭、冷效兄弟,甚至还有冷老太太。”

    “王……王爷……”二安子面露不解。

    慕容恒道:“冷家敢用这法子来对付他人,就该想到亦有人会用同样的法子报复他们,这叫天理循环。他们能制出五散丸,而本王便能制出优胜于五散丸二十倍的五石液。”

第1134章 番外恒彩歌(15)

    他拿到了温彩留下关于香脂的提纯术,既然香脂能提纯,那么五石散同样可以通过这样的方法进行再度提纯,他手里拿出一套自己整理的提纯术,“告诉老大,令制作坊大量炼制五石液、五石散,此药不需流向市井。五石液,只针对名单上的人,待他们上瘾之后便撤手,通过隐晦的法子向他们销售五石散。”

    制作坊设在流星阁总坛地宫。

    慕容悰,本王要开始反击了,希望这一次你们能承得住本王的反击。

    冷家是慕容悰最大的依仗,他会让冷家最得力的人先后染上此五石散之瘾。

    宋家、李家、崔家……

    所有慕容悰的忠实的支持者,全都要身中此毒。

    又一月后。

    宫中下旨,慕容恒迎娶乔氏女乔巧儿为侧妃。

    洞房花烛夜,慕容恒忆起当年他迎娶温彩的情形,他不知自己的心是何是为她牵挂,但他的心里再也容不下任何一个人。

    他离开了酒宴,第一步行得艰难,甚至惧怕迈入洞房。

    她的一生,都在为他。

    要他面对别的女人,他真的做不到。

    可是,他终究是要面对其他女人的。

    二安子道:“王爷,今晚……”

    “自要入洞房。”

    二安子垂头。

    慕容恒道:“走到了这一步,没有回头路了,你着人熬一碗汤药给乔侧妃送去,不必说避孕汤,就说是本王让人熬的参汤。”

    “是。”

    慕容恒沉吟道:“我对不住王妃,不能再对不住孩子。”

    他硬着头皮步入了洞房。

    红烛摇曳,喜帐上的乔侧妃确如崔贵妃所言美艳动人,慕容恒欲将她拥入怀中,却怎么也入不了状态。

    眼前,全是他与温彩过往恩家的画面。

    脑海里,全都回荡着他们说过的情话。

    “王爷……”乔侧妃娇唤一声,“妾生得貌陋,让王爷不满意?”

    亲下去!

    他低头,可胃里却一股翻腾,她的身上是一种淡淡的脂粉香味,虽很淡,却让他觉得厌恶和恶心,温彩就从来不用这些,她只用他能接受的香味。

    没人知道,他自小便有洁癖。

    这是对女人的洁癖。

    他捂住嘴,“啊”一声冲进濯室开始呕吐了起来。

    乔侧妃愣愣地坐在喜床上:一定是喝醉了,父亲喝醉时也会呕吐,母亲就会令婆子、下人小心地服侍。

    他居然不能亲她,这让他觉得罪恶,温彩为他而死,他却在她尸骨未寒之时迎娶新人,他好恨自己。

    慕容恒伸手狠狠地击在墙上。

    乔侧妃对着外头唤道:“乔嬷嬷,快准备羹汤,王爷吐了,快着人进来拾掇。”

    为什么不是她来收拾?

    即便是他以前最风光的时候,温彩也极少让下人进入他们的内室,她说“阿恒,这是我们的二人之地,我不想让太多人进来,窥视到我们的秘密,我来服侍你。”

    他道:“脏!全都是吐出来的东西,难闻死了。”

    她巧然笑道:“你若是心疼我,就少吃醉几回,我来收拾。”

    慕容恒扒在濯室的马桶上大吐了一阵,乔嬷嬷蹙着眉头,指挥着丫头将马桶移了出去,又换了个木桶进来。

    他软坐在地上,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吐得如此厉害,是乔侧妃身上的气味让他恶心。

    昏昏沉沉间,他被乔嬷嬷等人扶到了喜帐。

    乔侧妃和衣向在一侧,时不时凝视着慕容恒。

    他闭阖着双眸,唤了声“顺娘”侧身睡去。

    天色微微亮时,他感觉到身边有一个微软的女子,伸手揉摸抓扯,在他的带动下,乔侧妃早已醒来。

    慕容恒覆身要吻,这一刻,陌生的体香再度涌入鼻间,“哇呜——”他捂住口鼻,冲入濯室吐了几口酸水。

    昨儿呕吐是因为醉了,那么今晨不应该再吐。

    他抗拒乔侧妃身上的气味,心里似乎对除温彩以外的女人产生了排斥。

    他已经试过了两回,越是强迫自己,便越是抗拒,而胃里的翻腾更瞒了不他自己。

    “王爷,你不要紧吧,王爷……”

    “不要紧!我!我去书房沐浴,你先歇着。”

    慕容恒在心里无数次地将乔侧妃与温彩比对着,他裹着外袍,飞快地离了乔侧妃的院子。

    乔侧妃坐在榻上,发了一会儿呆,眼泪翻滚,他抱了她、摸了她,却不曾亲她,也不曾真的将她变成妇人。

    天亮后,宫里的人就要来元帕,她拿什么交给宫中来的嬷嬷。

    表姐崔贵妃花尽了心思,才替她谋到这段良缘,若是她是完璧之身,定是会连崔贵妃也要被人笑话。

    一时间,乔侧妃思绪翻腾,眼泪蓄在眶里,随时都要落下,新婚之夜,丈夫不碰,这将是一生的耻辱。

    然,就在此事,慕容恒回来了,奇怪的是他快速吹灭了洞房的烛火。

    “王爷……”

    来人低吼:“别说话,我要你!”

    这声音,冰冷得不带任何感情。

    乔侧妃躺在床上,他的手裹上了一层缎子,快速地剥去了乔侧妃的衣衫,乔侧妃在喘息间,一抬手触到了一张冰冷的面具,他低吼道:“不许碰我的面具。”

    “王……王爷……”

    就在她满腹狐疑之时,他霸道地与她融为一体。

    他应付差事一般匆匆了事,然后进入濯室沐浴更衣。

    乔侧妃昏昏欲睡,趴在床上睡了过去。

    待慕容恒着好中衣从濯室出来,乔侧妃羞答答地领着婆子、侍女来奉茶水。

    “王爷。”

    慕容恒低应一声,“你身子太弱,本王吩咐厨房给你备了参汤,你要用心调理。本王还有一些事处理,先回书房,天色尚早,你再睡会。”

    乔侧妃是一个长着尖下巴,眉目清秀,施了淡妆后自有一股娇俏韵味,听他一说,喜上心头:他待她极是温柔。

    昨儿夜里,他不止一次地问道:“可是太疼,你忍忍!”后来,他还温柔地轻揉着被他抓青的地方,“回头让嬷嬷煮人鸡蛋敷。”直羞得她满脸通红。

    慕容恒不过三十出头,这个年纪正是一个男人最有魅力的时候,虽只一夜,乔侧妃早已不可按捺地爱上了自己的夫君。

    “妾身恭送王爷!”

    慕容恒淡淡地点了一下头,“再睡会儿吧,回头本王让人给你送参汤,你现在身子太弱,还不适生养,待你养好了再要孩子不迟。”

    他的声音,太过温柔迷离,令乔侧妃再次失望。

    这,就是她的夫君,崔贵妃表姐不止一次在她面前夸赞,说若能嫁惠王是她的福气。

    慕容恒进了书房,桌案早有一人恭候在侧:“属下拜见王爷!”

    慕容恒扫过他,“秦虎,你的差事办得不错。”

    二安子站在书房外,小心而戒备地注意着四周,生怕有人接近。

    “属下谢王爷赏赐,只是……王爷,这样……”

    “你不说,本王不说,没人知道。”

    “可是王爷,乔侧妃是个美人。”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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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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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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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给嫡妻名份,那是留给意中人的;让她生子,那是因他意中人不育……
她之于他,不过是他成功娶到心爱女子的工具。
*
她本聪慧,却偏扮愚笨;她本有才,却故作大字不识……
她只在喜欢的人面前暴露真正的自己:下得厨房、出得厅堂,内会掌后院端家风,外能赚银财满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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