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0章 瘟疫(9)
皇帝疼惜地看着膝前的太子,他虽不喜这儿子,可这也是他的儿子,“恪儿……”要不是御鸡传来消息,他甚至不知道太子病得如此严重。
“父皇,儿臣活不了几日,儿臣奏请父皇立四弟为储君,四弟仁爱悌恭,贤德有才,是储君的最好人选。”
皇帝眼里有水雾,却没让他落下来,“恪儿,你才是太子,起来!”
“父皇……”
“你这傻孩子,生了病就要瞧太医,你怎能瞒住朕?让朕白发人送黑发人,你让朕何等心痛,恪儿,你傻啊……”
皇帝满是心痛,抱住慕容恪不停地轻拍,似安慰,似发泄,扶着慕容恪躺在了牙床,他坐在榻前:“恪儿,你病了就歇下,一切还有父皇,今晚就好好睡一觉,那些奏章,朕交给六部处理。”
“父皇,儿臣请立四弟为太子,儿臣不孝,不能在父皇跟前敬孝了。”
“恪儿,什么也别说了,让父皇看着你睡觉,就像你小时候那样……”
皇帝心绪繁复,若不是御狗递来的密函,他还蒙在鼓里,他是皇帝,他自认掌握了群臣的消息,却不知自己的儿子已经病得如此沉重,他对慕容恪是愧疚的,可在他立了慕容恪为太子后,这愧疚早已经烟消云散,因为他把最珍贵的给慕容恪。
可现在,慕容恪病了,皇帝的心又升起了一股愧疚。
他就这样静默地看着阖眼睡着的太子,不知过了多久,他站起身来,低声叮嘱道:“你们俩小心服侍太子,明早就不必唤他上朝了,需要什么,只管去内务府取。”
“是。”
皇帝摆了摆手,“小声些,莫要吵着太子休息。唉……怎么突然就病得这么重呢?”他满是落漠地出了正阳殿。
慕容恪一直没睡着,胸口又闷又痛,嗓子发堵难受,他的父皇老了,却让父皇承受这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苦,他不孝!
他又忆起了远在肃州的慕容恒,这是他唯一视为兄弟的人,却因为他母后的咄咄逼人与算计,被迫离开京城。
慕容恒是勇敢的,宁可远去肃州,也不会违背自己的真心。
当日,他若有慕容恒的勇敢,就不会落到今日,也许他的兰儿还活得好好的。
皇帝对正阳殿外头候立的太医道:“你们俩随朕回养性殿。”
两名太医应声是。
养性殿内,老太医道:“启禀皇上,太子的病……积劳成疾,油尽灯枯。”
这个答案,皇帝猜到了,当他亲眼目睹太子咳出一手帕的鲜血时,他想到了,只是他到了此时才知道太子病得如此严重。
皇帝问:“以你之见,太子还有多少时日?”
“最多不超过半月。”
老太医一落音,就怕皇帝大怒,而今日的皇帝却是出奇的平静。
老太医顿了一下,“太子服的乃是百延丹,此丹药极是霸道,对病入膏盲者颇是管用,但同时,服过此药的病人吃旁的药便再无任何药效。老臣问过服侍太子的侍女,她说太子每三个时辰服两粒,近来太子议政之时更是随身携带一瓶药丸,由此可见,太子已加重对此药的服用量。”
一旦每日服食六粒,这人离死便不远了。
如果太子不曾服食这丹药,许还能坚持几月。
太子慕容恪病了!
次晨,因大福子与文秀娘奉了皇帝口谕,并没有唤醒慕容恪,待他睡醒之时,早已过了参朝议政的时辰。
慕容恪为此大发了一场脾气,两人跪在大殿不辩驳。
皇帝端坐议政殿,看着太子座儿上空荡荡的,立时有官员道:“今儿太子怎没来?”
皇帝道:“太子身体有恙,朕令他养病。”
顿了片刻,似还回不过神,对这个他不是很满意的太子,此刻才发现,这两年他能如此轻松,正因为慕容恪的亲力亲为,慕容恪是一个勤政的好太子,这一点,皇帝并不否认,一时间,以前对太子的诸多不满意,皆成了太子的优点。
皇帝又想到了太子的病,只有半月的活头,怕是皇子们又要不安分。
现在,大皇子强势,六皇子、八皇子也不弱,就连十一皇子也都长大成人了。
他得早做防备,绝不能在这时候生出乱子,而他已经有两年不大过问朝政,想来早朝便来,不来时,自有太子主持大局。
皇帝的眼睛扫过大皇子等人,神色严厉了几分:“太子病了,除了雍王时有书信问候,你们几个兄弟又干了什么?尽是些薄情寡义的!前几日,太子神色有异,你们就不晓得到太子宫问候、关心一下?他也是你们的手足兄弟。”
大皇子听说太子病了,心里正得意,突地被皇帝训斥,敛住了神色,垂首聆听。
死了好,早些死了,这众多皇子,就属他最有资格成为储君。
他又是长皇子,除太子外,谁能比他尊贵。他的母妃是最受宠爱的周惠妃,即便起起伏伏,多年如一。
六皇子一向的谨慎小心,抱拳道:“启禀父皇,儿臣今儿才听说太子皇兄生病之事。散朝之后,儿臣立马就去探望太子皇兄。”
他老了、太子病了,他一定要掌控住这些皇子,绝不能让他们生出乱子来,这几年太子一心扑在打理朝政上,大皇子一派的人又在蠢蠢欲动。
大总管大喝一声:“有事议事,无事退朝!”
朝臣们说了几件事,请了皇帝示下。
皇帝坐了一阵,见无甚大事,起身离去。
几位皇子,你瞧我,我看你,各自回府备了礼物,然后像约好似地去探太子。
不探不知道,一探吓一跳,尤其是大皇子,他惊叹于太子之病的沉重,竟吐血了,看来之前是太子宫刻意隐瞒病情。
转而大皇子一思,似乎并不意外,他无数次在怡春宫听周惠妃道“太子欠安”,这哪里是欠安,分明是必死之症。而周惠妃知道这事好似在半年多前,只当是太子太过辛劳之故,原来那时就病了。若在那时,周惠妃稍一心软禀给皇帝,皇帝倾整个太医院之力来治太子,并非难事。
可今日,太子依然病入膏盲。
然,就在此时,养性殿的大总管到了:“皇上口谕,太子身体欠安,于太子宫静养,即日起由皇上亲理朝政。”
大总管笑微微地与太子请了安,又说了一些吉祥话。
大总管又道:“大皇子、六皇子、八皇子、十一皇子,皇上口谕,几位皇子年纪不小了,从即日起该学习如何打理封地等事务,皇上特请几位皇子移驾皇子宫,聆听太子太傅、太子少傅教诲。”
这是聆听,分明是皇帝知道太子熬不了几日,要软禁皇子,怕他们生出异样。
大皇子道:“本王要回府收拾换洗衣衫。”
大总管笑微微道:“几位殿下不必如此,皇上已派人去几位殿下府中去取了,你们还是前往皇子处聆听太傅大人、少傅大人教诲,请!”
想溜,没门!
皇帝一早就想好了,岂容他们脱身。
第1091章 瘟疫(10)
而另一边,早有金吾卫领兵进入几位皇子府,将众皇子府中的幕僚尽数带走,这一切来得太快,快得让他们反应不及。
皇后听到太子生病的消息时,愣了良久,又听闻皇帝把几位皇子宣到皇子宫学习如何打理封地事务,更是沉默。
皇帝怎会如此安排,难不成是有什么用意?
太子怎会突然生病,莫不是什么事招惹了皇帝不快,他要废太子?
一时间,皇后浮想联翩,到底还是决定亲往太子宫一趟,这一瞧,吓得皇后惊慌失色,她未曾想到,慕容恪病得如此重,重到已经大口地咳血了,她只一眼,便知慕容恪患的是“肺痨”之症。
“我的儿,你怎病得如此重?”
慕容恪不让她碰触到自己的手,“母后,儿臣这病气过人,你还是在外头说话的好。”
她是他的母后呀!
皇后心头一痛,慕容恪眼里却满是冷漠,“恪儿,我是你母后。”
“是我母后?”他笑,是苦笑,“本王有时候还真怀疑,我到底是不是你生的。”他依旧是笑,他忘不了,周素兰已死,可皇后却对着她的尸体喝骂;他忘不了,皇后为了逼他振作,用安若来威胁他;他忘不了,自己虽是男人,却保护不了心爱的女人。
周素兰在凤仪宫过的是什么日子,他全都知道。
皇后保护周素兰不力,让他们的第一个孩子没了,皇后居然训骂周素兰没护好皇孙……
以周素兰那温婉的性子,生怕他为难,只是一面承受皇后的训斥,一面承受丧子之痛,这也是他急着让周素兰再孕,让她不再陷于丧子痛的阴影。
他全知周素兰的委屈,知道得都越多,他对皇后就越是失望。
随着时间的流逝,慕容恪越发觉得皇后不看重他,她看重的是权势,他要用他来登上权势的顶峰。
“恪儿,你自然是娘生的,是娘十月怀胎……”
“母后,咳……儿臣累了,你回去吧。”
“恪儿,母后不会让你有事的,一定有法子治你的病。”皇后快速地想着,什么药有效,突然间,她眼睛一闪,喜道:“雍王妃,对,雍王妃的凤血有起死回生之效,母后就这下令,让人把雍王妃接回京城,你喝她的血,病就会好。”
她被吓住了,她没想到唯一的儿子病得这样重,竟然吐血了,她心慌意乱。
慕容恪淡淡地道:“够了!”他将头扭向一边,“本王不会信此等荒谬之事,昔日四弟能痊愈,是他命不该绝,而本王……咳……”他捂着嘴,浑身轻颤之后,又咳出了一口血,“钦天监的老监正曾说过,本王是个短命相,咳……咳,能活过二十五岁已是个奇迹,你莫宣四弟妹入京,这是本王的命。”
凤血可续命,可他这命再也无药可救。
他看淡生死,看淡一切,在周素兰离开之后,在身边再没有贴心兄弟开解之后,在顾谦离京……这几年着实发生了太多,他看重的人,死的死的、离开的离开。
他真的太累了!
“恪儿……”皇后不敢去想,若她唯一的儿子没了,她的余生会黯然无光,不,她不要慕容恪死,“本宫这就令人传懿旨,宣温氏入宫!”
“母后!”慕容恪神色严厉,“哪有起生回生的凤血?生老病死乃是人之常情,儿臣的病儿臣自己知道,就让儿臣安安静静地去吧。母后,儿臣病了这些日子也想明白了,我谁也不怪,这一切都是命。儿臣一生,能遇到兰儿,儿臣很满足。”
若是死了,他就能见到周素兰,与她快活地在一起。
他又是一阵咳嗽,直咳得心都要跟着吐出来。
他的面容更苍白了,形容枯稿,行将朽木,仿佛一阵狂风袭来,就要将他吹走。
这哪里还是皇后心里那个健康、魁梧的太子,她心疼得难以言表,手忙脚乱地扶他躺好,“恪儿,母后不让你死,母后会想尽一切法子来治你的病,你等着,母后这就想办法去。”
慕容恪想阻,却在他咳嗽的时候,皇后急匆匆地离开了。
她不是一个好母亲,只关心着要皇孙,却忘了关心儿子的身体,若不是被皇帝发现,她不知道自己何时才能知晓太子的病。
他竟病得这么重。
皇后一路想着,坐在御花园旁的石杌前,放声大哭了一场,再起身时,浑身泛力,似要随时都要倒下。
他的儿子病了,也许活不了多久,她这个母亲愧对这个儿子太多太多,他方才三岁,就被她送出了皇宫,他好不容易回来,她却从未给过他快乐,逼着他左一个女人、右一个姬妾的娶纳,到底是熬坏了他的身子。
偏生这些女人的肚子不争气,竟生了四个郡主。
皇后回到凤仪宫,当即下令:“一千里加急密函,速召雍王妃回京。”
顾嬷嬷道:“娘娘,就算是星夜兼程,雍王妃入京也得十天半月。”
“本宫不管,就算是抢、是掠,也要把她请回京城,本宫要用她的血救太子。”
她不是异世真凤么,她的血昔日能救慕容恒,今日也能救太子,既然她的血能有起生回生之效,就让她入京,哪怕是要温彩死,他也要保自己儿子的性命,太子不能死,太子还没有生皇孙,太子还没有登基为帝……
皇后咬着唇,很快令人写好懿旨,当即交给了顾嬷嬷,又派了顾家的亲卫军前往西北。
然而,就在皇后日夜期盼温彩回京消息的时候,太子宫传来了一个惊人的消息:“启禀娘娘,太子殿下……殿下病危了,他……想见皇上和娘娘最后一面。”
“恪儿!我的恪儿……”皇后一声惨叫,整个人就软倒在地,偏没有昏,“温氏为什么不回京,她怎么还不回京?”
大福子垂手静立一侧,抹着泪儿道:“太子今晨就已昏迷一次了,这次醒来,定要见见皇上与皇后娘娘,还请皇后速往太子宫。”
皇后到时,皇帝已经在正阳殿后殿。
正阳殿内,跪着满满一地的太子宫姬妾,跪在前头的依然是李良娣、谢良娣。
谢良娣的孩子已经四岁了,美丽得像个瓷娃娃。
李良娣的女儿也有周岁,此刻正乖巧地跪在母亲的身侧。
皇后扫了眼一殿的女人,厉声道:“你们……是你们服侍太子不力,朝廷养你们何用?这么多人,竟没照顾一个太子,若本宫的儿子没了,本宫要你们赔葬!”
这话原就是她们最怕的,一时间,大殿哭声顿起,或呼天抢地、或嚎啕大哭,或嘤嘤难断。
皇后恼道:“哭!哭!你们就会哭,我儿还好好的呢,你们是不是要想咒死他。谁再哭,本宫就割了她的舌头。”
皇后恶狠狠地瞪着李良娣:“都是你这贱妇,太子熬坏了身体,你是如何服侍太子的?”
太子都不愿见她,好在她还有一个女儿傍身,否则那漫漫长夜,李洛玉都不知道该如何度过。她心情沉到了谷底,从小到大,她最大的心愿就是成为太子妃、皇后,可还没来得及实现第一步,太子病危了。
第1092章 瘟疫(11)
她不甘心!不甘心!
她甚至恨过自己怎么生了个女儿,她曾想过一举得男,寿春长公主甚至为她想过易换婴孩,可太医院那些太医,竟在她怀有六月时就诊出她怀的是女胎,害她什么也不能做,只能认命。
皇帝坐在病榻前,一脸慈和地望着慕容恪。
“父皇,这是儿臣亲笔所写请立太子的奏书,儿臣举荐四皇弟慕容恒为储君。”
皇后径直走近病榻,大喝道:“天乾皇帝的太子只有一个,那就是你慕容恪。恪儿,休要胡言乱语,你不会有事的。”
慕容恪粲然一笑,“母后,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要自欺欺人。我不成了,母后,你答应我,莫要阻止父皇立四弟为储君,我相信,四弟会是个好皇帝。”
皇后身子一晃,软坐地上,趴在榻前,“温氏为什么还不入京,六天了,已经六天了啊。”
大总管自然明白皇后的用意,是想用温彩的凤血替慕容恪保命,“皇后娘娘,京城到肃州有三千里之遥,就算乘骑汗血宝马,一个来回也得十天半月。”
宣懿旨得一趟,再入京又是一趟,这没有十天半月怎行?况且雍王妃还是女流之辈,哪里受得这一路不眠这宿的赶路。
皇后的懿旨快到肃州了吧。
这是一个大活人入京,可不是一封信,这八里加急奏报、千里奏报,往往送一回,一路就得累死多少驿差、骏马,一个人若这么赶路,怕是没等入京就活活给累死了。
雍王殿下疼爱王妃,这等赶路怕是雍王殿下也不会应允的。
皇后一听这“十天半月”,她好恨,恨昔日自己的咄咄逼人,恨自己对雍王的不信任,要是她不是不信任,雍王就不会自请前往封地,她更恨贺兰雪,要不是贺兰雪姐妹算计雍王,雍王就不会果决离开。
现在,她急着要用温彩的血救命,可温彩却在三千里之外。
皇后又悔又急,哭倒在病榻前。
慕容恪道:“父皇,你答应儿臣吧?”
“好,父皇答应你。”
慕容恪粲然一笑,畅快的、悲悯的,“安若呢?安若在哪儿?”
文秀娘牵着一个三四岁的小姑娘进来,低声道:“安若郡主,快来见见你父王,快叫父王。”
安若怯生生地看着病榻上的男人,她知道这是她的父王,可她被皇后养在凤仪宫,照顾她的是乳娘,低低地唤道:“父王……”
慕容恪冰冷的眸子里掠过一些温柔,看着这小小的人儿,他仿佛又见到了周素兰,安若那熟悉的五官,多像他的兰儿,一样的眉眼,一样的娴静,他艰难地抬手,自枕下取出一个荷包,拿出一个玉坠儿:“安若,这是你母亲留下的玉兰坠儿,你戴上吧。”
安若低头看了一眼,那是一枚羊脂白玉雕刻的玉兰,“父王。”
“乖!”他轻柔地抬手,轻抚着女儿的脸颊,“秀娘,把那只锦盒都给安若,那里头全是兰儿留下的东西,是兰儿生前最喜爱的首饰,都留给若儿吧。”
皇后呜咽着:“恪儿,你放心,我会把若儿好好哺养长大的,我会对她好的。”
慕容恪道了声“谢谢”,又扭头道:“父皇、母后,孩子不孝……”他仿佛看到夕阳中行来了一个风华绝代的女子,他移开了手,冲着窗外道:“兰儿,是你吗?你来接我了?兰儿,我们再也不分开了……”他笑着,是幸福的笑。
所有人望向窗边,那里哪有什么人,有的只有夕阳下的阳光,透过窗棂,落在地上,映射出一朵朵莲花状的光花。
大福子一声痛呼:“殿下!太子殿下……”
立有两名太医过来,伸手一探,悲痛地道:“太子殿下殡天了!”
一声出,正阳殿一片哭声。
女人们哭成了一团。
李良娣浑身一软,几近倒下。
谢良娣则是被这噩耗完全惊住了。她不怪他了,他喜欢周素兰就喜欢吧,谁让周素兰比她好,她认了,她只要他好好的活着。
他死了,她还活着作甚。
此念刚起,身边一个脆糯的声音唤着“娘亲”,女儿静娴扯着她的衣袖,“娘亲,什么叫殡天了?”
四五岁的她,还不知道什么是死。
“殡天……”谢良娣失魂落魄,“你父王去了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远得像在天边。”
“那父皇还回来吗?”
她回答不了女儿。
她是一个没丈夫的女人了,可她还有女儿,她不能死,没有亲娘的孩子在这宫里如何艰难,她都知道。
天乾二十六年九月初二,太子慕容恪殡天,举国丧。
九月初十,皇帝赐太子封号昭贤,史称昭贤太子。
有人说,周素兰殡天时,太子慕容恪就跪求皇帝要给周素兰讨封号,自来哪有给太子妃求封号的,皇帝便赐了个“昭贤太子妃”,不曾想,这封号最后竟落到了太子头上,众人都在私下说“早前那封号就不吉利。”可那时,顾皇后为了缓和母子间的僵局,竟帮着太子求情。
待皇后听到这些闲言时,颇有悔意。
就在温彩与慕容恒准备星夜启程回京时,收到太子殡天举国丧的诏令,各地禁宴禁酒禁婚嫁,直至太子七七之后。
雍王府挂上了白灯笼,慕容恒在府中开设灵堂,接受肃州官绅吊唁。
他是封地亲王,不得皇帝诏令不得入京,这也是惯例,虽是太子新丧,但慕容恒往京城呈递了表示哀悼的奏折。
七七之后,皇帝下旨,召慕容恒举家回京。
十月末时,西北又下了今冬的第一朝雪。
温彩带着两个儿子,随着丈夫赶抵京城。
而这时,已经是他们夫妻离开京城的第五个年头。
长子四岁,次子一岁半,皆是满地撒欢的年纪。
一路上有沿途迎接的官员。从京中传出消息,太子慕容恪临终前呈递奏折,力荐雍王慕容恒为储君,而皇帝已然应允。
这是未来的皇帝,不赶在这时候示好更待何时。
天乾二十六年十一月末,慕容恒一家抵达京城。同年腊月二十六,在年节之前,皇帝当着满朝文武再下旨意“朕老了,次年正月初十是个好日子,朕欲在这日禅皇帝位于雍王。”
皇帝说“雍王”而非太子,便是兑践了他这一生,只立一个太子,那就是慕容恪,即便禅位雍王,承认雍王是储君身份,但雍王却不是他封的太子。
对慕容恪,皇帝心下有愧,愧的不是慕容恪的死,而是他纵容周惠妃令太子膝下无子。他着实不喜慕容恪,一直认为慕容恪无论是为君之道,还是行事风格都令他不满意,但后来,见太子勤政,也多有赞赏。
夜里,慕容恒问温彩:“你若不想我当皇帝,我就不当了。”
“你不想当,你儿子还想当呢,且替你儿子守上十几二十年,待瑞临大了,你传位于他。”她粲然笑道:“其实我知道你是个当皇帝的料就别推辞了,我始终都站在你身边。我只要你真心待我,唯我一人就好。”
第1093章 瘟疫(12)
“你夫君身患怪疾,三丈之内不允年轻女子现身,举国皆知,除了你,谁也不能近我三丈之内。”
温彩笑,“有夫如此,我知足了。”
大燕天乾二十七年正月十九,雍王慕容恒登基,改年号雍和,史称雍和帝。正月二十二,封雍王妃温氏为后。
慕容恒登基了!
周惠妃扬头望天,正月里天气还冷,她已经分辩不出冷与热。
输了,我们都输了!
她千般谋划,结果却漏算了慕容恒,而皇帝禅位前,居然封了秦荣妃为皇后,封号荣,一个荣字,是尊荣、是荣华更是荣耀。
她在望天,不远处的顾皇后也在看天,也许这一生,她们都没看透她们的天、她们的夫,皇帝欺骗了她们。
周惠妃步步走近顾皇后:“你听见外头的喜乐么?这是皇上禅位慕容恒的登基大典,没有你,没有我,唯皇上和她、与他们所生的儿女。”
争斗了一生,顾皇后得到了旁人没有的尊贵;周惠妃自认得到了旁人不及的宠爱。
顾皇后的心早已破碎,在他儿子慕容恪离逝的那天,在皇帝慕容烨下旨封秦怀璧为荣皇后的那天,争了一辈子,斗了一辈子,也算计了一辈子,她真的累了,可她却不能歇息,因为她怕,她怕荣太后母子会对付顾家。
她冷声道:“周惠妃,我没有赢,你也没有赢,我自认握住了皇后的名分,而你自认得到了皇帝的宠爱。”
什么叫自认得到宠爱?周惠妃一生虽被顾皇后压了一头,可她是皇帝身边第一个有名分的女人,虽然不是皇帝明媒正娶的,可她给皇帝生了大皇子。
周惠妃笑:“皇上当然宠爱我,如果她不宠爱我,不会明知是我毒杀太子子嗣而不揭发,不会任由我买通早前的吴太医,后来的章太医。顾诗,本宫告诉你,太子的儿子是我杀的,是我杀的……”
她笑,笑得极其大声,笑得狰狞,笑得恐怖,仿佛害人子嗣是一件很痛快的事。
若不是皇帝的纵容,她哪有本事买通吴太医、章太医,从他们口里知道哪个妻妾怀的是儿子,谁又怀的是女儿。
不是有太医诊得准,而她下手够狠,她一次次犀厉地盯着被买通的太医,“周良媛怀的是男是女?”吴太医冷汗淋漓,说是,周惠妃一定会对胎儿下手,如果说不是,要是周良媛生下皇孙,吴太医全家乃至一族都会有性命之危。
周惠妃冷声道:“五个月了,以你这千金圣手的名声,说你诊不出来,本宫可不信,你不答,便是确实男胎了?”
吴太医在这咄咄逼人的目光下,答道:“回娘娘,有七……七成是男胎。”
“好,下去吧!”周惠妃送走吴太医,便开始谋划如何对周素兰下手,即便周素兰被皇后护在凤仪宫,顾皇后就以为万无一失了么?
顾皇后真是太幼稚了,只要她周惠妃想做的事,没人可以阻拦。
但凡被太医说“有四成是男胎”她宁可错杀,也绝不放过一个。因为她的连连出手,竟致太子无子,是她的狠,是她的毒,才让自己的计谋得成。
可最后的结果,却非周惠妃想要的。
周惠妃千般谋算,就是想助她的儿子登上大宝,谁曾想到,皇帝居然要禅位,而新帝却非她儿子。
顾皇后紧握着拳头,果然是她,这个可恶的女人,如果她有皇孙,今日登基的就不会是慕容恒,如果周素兰的儿子不死,也许周素兰不会死,也许她的太子也不会死。
“哈哈……他是宠爱我的,他明知道是我杀了太子子嗣,却为了护我下令十二肖在一夜之间把所有知情人全部除去。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他不让我的儿子做皇帝,为什么在太子病危之时要将我的儿子软禁皇子宫,皇上,你到底是怎么想的,臣妾怎么看不明白?”
周惠妃不明白,那她顾诗呢,可曾真正了解自己的丈夫,了解这一路相携走了二十几年的枕边人?
就在她彻查周良媛中毒小产时,所有相关人等,无论是太医还是太监、宫娥,一夜之间都死了,她曾以为这是周惠妃权势滔天,却从未想到,杀证人的凶手是十二肖,而他们是奉皇帝口谕办差。
皇帝知道周惠妃毒害太子子嗣的事,可他没有阻止,甚至还帮周惠妃除去证人,这也使得周惠妃逾加变本加厉,一次又一次的下手,让太子慕容恪只留下四个女儿,没有一个儿子。那些一次次落胎的孩子,有大半都是男胎,而能生下来的,却全都是女儿。
顾皇后心下生恨,周惠妃让她不好过,她也不会让周惠妃好过,“皇上真是宠爱你么?不,他的心从来只有一个人,惜若,你听过这个名字吧。”
周惠妃的脸变得难看,黑得能拧出墨来,“惜若是谁?我查过宫中,根本没这个女人。”
二十多年来,她一直认定皇帝最宠爱的女人是她,所以无论她犯了多大的错,做得多过分,有多狂妄,皇帝都包容着她,护着她。她害怕真有惜若这个女人,她害怕自己并不是皇帝最宠爱的女人。
这种恐惧从未有过,害怕美梦破灭。
害怕终失所爱,害怕所有的一切都是虚幻。
顾皇后道:“本宫告诉你,宫里有一个惜若,你也认识,我们与她相识了二十多年。”
她曾以为皇帝最初喜欢惜若,后来他喜欢的是自己。因为他曾那样温柔地看着她,他曾那些干脆地答应立她的儿子为太子,直到现在她才知道:她们都被他骗了,被他骗得这样的惨。
皇帝立了她的儿子为太子,却不让他的儿子有后,甚至一步步看着太子因为打理朝政而积劳成疾……一切,他都是知道的。
他是天下间最痴情的人,同时也是最无情的人。
他的痴情给了一个人——惜若,他的无情是对惜若以外的所有人。
周惠妃大喝:“谁是惜若?荣皇后么?不,她叫秦怀璧,你骗我。”
曾有几年的时间,皇帝一喝醉,嘴里唤的都是“惜若”,他说“对不起,惜若。”那时候周惠妃特意查遍宫中所有嫔妃,却被告知,没人叫这个名儿。
她以为,那只是一个错觉。
又或是,这根本就是某个大臣的小字。
周惠妃查不到,那是皇帝不许她查出结果。
顾皇后咬下牙齿,冷厉地笑意划过,周惠妃害了她的孙儿,她也不会让周惠妃好过。“秦怀璧,字惜若。没想到吧,惜若会是秦怀璧,皇上为她可是煞费苦心,为了保住她的族人,不惜佯装生气将她打入冷宫十四年。知道为什么那么多进入冷宫的女人不是死了就是疯了,唯她一人无事,那是十四年来皇上一直都在暗中保护她。哈哈……
周惠妃,你我算计一生,争斗一生,却便宜秦怀璧。
哈哈……
我算计一生,竟没争得过一个从来不曾算计的女人。
在他的心里,你我都是世间最丑陋的女人,唯独她是那样的干净,从嫁给他开始到现在,二十多年,她的手上没有沾上半点血腥,她善良得像是世间的仙女,而你我却是恶魔。”
第1094章 瘟疫(13)
何等的可笑,她们都以为皇帝最在意是的自己,可最后却发现真相并不是如此。
那个被皇帝打入冷宫十四载的女人,她才是皇帝心中不变的挚爱。
是谁把她变成了恶魔?
是皇帝。
他改变了她们,最后却又嫌弃她们双手的肮脏。
可笑啊可笑!她们争斗一生,变成年少时连她们自己都讨厌的女人。
顾太后仰头,仿佛又忆起年少时,与秦怀璧在秦家还议论深宫的女人可怜,可怜她们的狠毒,可怜她们的算计,可怜她们日夜等候着皇帝,可最后她们却变成了那可怜、可恨的女人。
周惠妃摇头:“不,皇上最喜欢的是我,他最宠爱的是我周惠妃!秦怀璧那贱人,一定是她使了什么妖术迷惑了皇上,才哄得皇上立了她的儿子为储君。”
顾皇后冷声道:“周惠妃,你别再做美梦了。皇上利用你来对付我的儿子,他从未喜欢过你,他只是用你来牵制本宫、不让本宫在深宫一人独大、不让顾家在朝中独大。无论是你还是曾经的冷淑妃,你们都是皇上用来牵制本宫的一枚棋子。
从来,在他心里只有一个真正的皇后,那就是秦怀璧。
从来,他心里只有一个太子,便是慕容恒。”
她们都以为自己才是深宫的主角,可她们只是秦怀璧的配角。
这一场戏,最后的胜利者是秦怀璧。
皇帝知道周惠妃的所为,非但不阻,反而相护。
皇后想:皇帝也一定知道慕容恪病了,却任由慕容恪隐瞒病情,最终因病重无治而亡。
他太无情,无情得让顾皇后觉得绝望。
她的存在,就是为了成全他与秦怀璧。
而慕容恪的存在,就是为了替慕容恒扫清一切障碍:慕容恪对付了五皇子慕容悰,顾家也清除了冷家;慕容恪剪除了大皇子慕容慬的势力,顾家也除去田家,打压了周家。瞧,慕容恪和顾家做得多好,可最后收获这一切胜利的却是慕容恒。
皇帝借顾家之手,清除了朝堂上不利于慕容恒的一切势力,最后也一并把顾家给除了。顾谦的辞退养老,看着是太子劝阻,实则这也是皇帝的意思。
周惠妃厉声道:“你是傻了还是疯了,一早知道惜若是秦怀璧,你为什么不说?”
为什么不说?为什么要替皇帝隐瞒?
是愧疚!
待字闺中时,她与秦怀璧曾是姐妹,更是手帕之交,是她算计了秦怀璧,皇帝原就该是秦怀璧的,可她却强抢了嫡妻的位分,后来还是德王的皇帝强迫秦怀璧嫁他,她也知道皇帝对秦怀璧的报复、凌虐与羞辱。
她愧疚了,觉得对不住秦怀璧。
再后来,她害怕有朝一日秦怀璧和秦家知晓了她做的事,与父亲商量一不做二不休,陷害秦怀玉,诬陷秦家通敌叛国。
她做到了,除去了她以为的最大危险。
然而,秦怀璧为了保护族人跪在养性殿外的大雨里,声声央求皇帝放过秦家一条生路,皇帝到底是放过了秦家人,却只是将她贬入冷宫。
那些日子,皇帝一醉就唤“惜若”,她知道,都知道,却想着秦怀璧已入冷宫,秦家大罪已定再难掀起波澜。
因为心底的那一丝愧疚,她隐瞒了惜若便是秦怀璧的事。
她想,这是自己对秦怀璧最后的仁慈,也是对秦怀璧做的最后一件事,就当是她的恕罪,就当是她替自己偿一份心安。
在漫长的二十多年里,她从未与人提过自己在未嫁前与秦怀璧相识相熟的事,那一段经历,被她深深的掩埋,她不愿触及,就像怕人知晓她心里的秘密。
她从秦怀璧那儿算计得来了幸福,算计得到德王妃、太子妃、乃至皇后的宝座。
周惠妃道:“你真愚蠢,既知皇上心系于她,为什么不将她杀死在冷宫。”
顾太后犀厉一望,她怎没有做过?她曾派人刺杀过三回,每一次都是失败,而每一次都会有神秘送来警示的字条“敢动冷宫的可怜女人,今日景阳的中毒便是最好的证明。”她每派人杀一次,她的儿女就会遇到一次险境,从景阳中毒,到华阳从秋千上摔伤,每一次都是告诫,每一次却又不要她们的性命,足以让顾皇后胆颤心惊,她一直觉得这皇宫里还有一双眼睛,在暗处默默地凝视着她。
那些年,她一直猜不出是谁。后来,她想:秦怀璧纤尘不染的模样不知道迷住了多少,定是宫中的某位侍卫。这样想时,她反而痛快了,因为她的人曾发现偶至深夜,会有一条黑影男子潜入冷宫相伴秦怀璧,在她看来,那是奸夫。
她甚至想着,某一天冲入冷宫抓住奸夫,然而她精心谋划了此事,待她带人赶到冷宫时,那屋里却只有秦怀璧一个人。她一个高贵的皇后却要算计一个冷宫弃妃,这让她成了宫中的笑柄。
后来的几年,她又想捉住那黑影,可每次都扑空。
最后,皇帝大怒:“秦德妃已贬入冷宫,你还想怎样?是想看朕的笑话?”
德妃,德王之妃,他封秦怀璧为德妃,却是另有用意。但这用意,顾皇后是知道的,因为知道,她嫉妒得发狂。她知道皇帝的心里,真正喜欢的只有秦怀璧一人。
她被皇帝训斥了一顿,再不敢捉拿奸夫的主意,想着自己拿着秦怀璧的把柄,这一辈子秦怀璧都休想翻过她的手掌心。
然而,直到太子死后,有一次皇帝带着秦怀璧去了冷宫,看着他们相携相依的背影,顾皇后才豁然所悟:当年出没冷宫的黑影不是旁人,是皇帝。
她顿时如被雷击。
即便秦怀璧在冷宫,皇帝也是常去的。这么多年,顾皇后一直以为自己谋算得天衣无缝,她在算计人,可皇帝一样算计了她。
慕容恒登基,秦将军案就要翻案。
慕容恒登基,她就要迁离凤仪宫,住到属于太后居住的宫殿。她住康宁宫,而秦怀璧住在荣寿宫,虽皆是历代太后居住的宫殿,两宫的名字却大相径庭。
要她安宁,却给了秦怀璧荣崇。
康宁宫很安静,但每日早晚,贤昭太子慕容恪的妻妾、女儿们会来请安。
太子宫所有未曾生养的姬妾,尽数赏白绫三丈殉葬,育有平柔的胡奉侍殉葬,曾经的废太子妃贺兰雪殉葬,唯有谢良娣、李良娣活了下来,她们各育有一女,一个是太子的长女静娴,一个是太子的幼女宁雅。
顾太后不喜欢她们,看到她们,就会让她想起早逝的慕容恪。
她总是板着脸,冷漠而无情地看着她们,甚至对太子的几个女儿也没好脸色。
她是太后,可太上皇还在,太上皇只住在荣寿宫陪秦太后。他早已经忘了她,她虽是太后,却是一个没有子孙的太后,没有自由,不能离宫,更没有人相陪。
终于有一天,康宁宫传来了一阵熟悉的脚步声。
她现在是顾太后了,更有封号“敬”,可这个封号更像是“静”,因为这里静得像是一座无人的鬼宫。她睁开双眼,视线停驻在外头,夕阳下一道阴影移来,只听脚步她便知道是秦太后,是秦怀璧。
第1095章 瘟疫(14)
“怀璧,你是来向我炫耀,告诉我,你赢了。”
“姐姐,这么多年了,你觉得我是这种人?”
顾太后为自己的话觉得可笑,是,若是旁人指定是如此,可这来人是秦怀璧,她不会,她是这样的干净,无论世事如何变换,她一直都这样,对荣华不关注,对权势不介意,甚至可以无视一切。
有时候,顾太后会想:秦怀璧一定没有她爱慕容烨深,可就是这样的秦怀璧却得到了慕容烨最多的感情,这样的秦怀璧在慕容烨的心里拥有着独一无二的地位。
秦太后进了大殿,还如以前那样,款款欠身行礼:“姐姐,阿恒要给我哥哥翻案了。”
顾太后心一沉,这一天到底来了,“他找到陷害你秦家的证据了?”
“是。”秦太后不卑不亢,宠辱不惊,就算入了冷宫,她不曾自弃,而今身为太后也不张扬,“姐姐还记得几年前,西凉人与大燕在肃州商谈赎回南小王爷的事么?”
“那次……”顾太后怎忘了这事,虽然皇帝派了使臣前往,可慕容恒便在肃州,他若插手此事着实容易得很。
秦太后道:“西凉的使臣是南院大王,他是西凉皇帝的胞弟,阿恒与他商谈时,提出了一个要求,便是南院大王必须如实解答一个疑问。”
这件事,慕容恒在决定给秦家翻案前,找了秦太后如实禀报。
慕容恒问:“当年在秦家书房搜出的密函是西凉皇子的,笔迹是现在西凉皇帝的、私印是西凉皇帝的,但信确实是诬陷的,是谁把东西给了顾家。”南院大王回答:“顾峰派了其子顾谦秘密潜入西凉,许下重利换取此物,秦怀玉父子杀我西凉数十万将士,岂有不报此仇之理,既然有人要算计他性命,我西凉何乐而不为。”
秦太后情绪里难掩激动,“我可以不追究你算计我,可你为甚要害我秦氏一族?”
顾太后害她,可以理解为女人之间的争宠夺爱,可顾太后为却要害她的族人。那时候的秦家,是助皇帝登基的大功臣,助皇帝铲除了最大的竞争对手陈王。
是因为这个么?
“为什么?”顾太后沉吟反问,“当你与皇上恩爱之时,我便猜出你们知晓实情。”
她说的实情,是当年未嫁之时,顾太后在背后模仿秦怀璧的笔迹写信羞辱慕容烨,最终触怒慕容烨,一怒之下,慕容烨迎娶顾诗为妻,却只给秦怀璧侧妻位分,同一日嫁入德王府,顾太后得到尊崇、名分,而秦怀璧却过了两月生不如死的日子。
当慕容烨知晓实情,曾经的羞辱化成了他的愧疚,曾经的凌虐也成了他对秦怀璧的怜惜,在那繁复的情感下,慕容烨对秦怀璧越来越好,好到将她视若了眼珠子。
秦太后道:“没错,在我怀上阿恒之前,我和太上皇已知晓你对我算计之事,我们知道你模仿我笔迹写信羞辱太上皇;太上皇知道你故意拿他所写婚书给先皇太后瞧,让先皇太后误以为太上皇喜欢上的女子是你,从而求先帝赐婚……”
那婚书,原是慕容烨给秦怀璧的,年少的她太过单纯与善良,将那信交给了顾诗,没想顾诗非但没把信退还给慕容烨,还把里面的婚书取了出来,填上她自己的名字。
一张婚书,一世错付。
错的是顾诗,他搭进了儿子的命,害得自己没有儿子、没有孙子……
顾诗以来自己得到了慕容烨的真心,不曾想,他的心里只有一人——秦怀璧。
“你既知道,为什么当时不揭穿我?”
秦太后垂眸,“我知道自己的弱点,我太过单纯,性子太过懦弱、善良,而你不同,你有谋略、胆识,你能够助他打败陈王,所以我劝阻了他,求他别张扬。何况那时,你亦怀有他的骨血,就算他看在你腹中孩子的份上,也要饶恕你的不是。你做得比我好,你将德王府、太子宫打理得井井有条,你对付姬妾的手段是我没有的,你收服人心的谋略更是我做不到的,你的确比我适合做他的嫡妻,我只要他好好的,至于名分,对我来说是什么已经不重要了……”
已不重要,瞧,这就是秦怀璧,将她顾诗一生最看重的东西却说不重要。
可就是她的这份不介意,在皇帝看来,是秦怀璧为他做出的牺牲,一个为了他成功,可以牺牲所有的女人,怎么不配得到他的爱,得到他最真的情。
“原来,你也在算计我。”
“不,我是可怜你。”秦太后无辜地纠正着,若是旁的女子如此,顾太后绝不会相信,可站在她面前的女子是秦怀璧,信她的无辜,信她的真诚,“你费尽心思就只想做二郎的妻子,甚至不肖害人、算计人,你要的是一个名分和地位,我就求他给你,而我想要的只是安宁简单的生活,我想要的是二郎的真心。”
二郎,她唤慕容烨二郎。
这个称呼,顾太后一生都不敢幻想,无论慕容烨是曾经的德王、太子还是后来的皇帝,他都高高在上,是她的天,是她的地,是她的主子,在他的面前,他是君,她是臣妾。
一声“二郎”再次摧毁了顾太后的心,那些年少时对爱的幻想与回忆,瞬间支离破碎。
“德妃,我明白他为何在登基之后封你为德妃,他曾是德王,德妃,德王之妃,从一开始,在他的心里,他真正的妻子就只你一个。”
顾太后悲怆地苦笑,那时候只以为是“贵、淑、德、贤”四妃的一个封号而已,其实这个“德妃”有着别样的意义。那不是深宫的德妃,而是德王之妃,在慕容烨看来,他永远都是秦怀璧初识时的那个德王,会视秦怀璧情深如初。
顾太后道:“我不信你不怨我,你在冷宫待了十四年,你怎可能不怨我……”
秦太后苦涩一笑,“我是怨过你,但却不是入冷宫的事,而是你逼阿恒,纵容贺兰雪姐妹算计他,害得我儿子落下了心理病根。我是个失败的母亲,我护不住自己的儿子,可我也有心。”
她还真是单纯,居然相信她儿子真的落下了病根。
顾太后笑得眼泪都快落下来。
她的儿子至少还活着,而且还登上了帝位。可她顾诗的儿子呢,早已经化成了尸骨,再也不能听到他唤她“母后”,看不到他那带着怨恨的目光。
太子在最后的日子里,是恨她的吧?
恨她,咄咄逼人地要皇孙;恨她,逼他纳娶一个又一个的女人。
秦太后道:“你儿子死了,我儿子有病根,这就是你要的?”
“怀璧,二十多年了,你怎还如十几岁时一般天真,哈哈,不知道是因他把你保护得太好,还是你一直就这么傻。你儿子有病根,你信吗?”
秦太后咬着牙齿:“昨日那勾引阿恒的宫娥是你派来的,姐姐,我不允许你伤害我儿子。宫娥已经招认了,说她原不是宫娥,是你顾氏一族挑选入宫的美人,看在你我四十年的交往情分上,我不为难她,我让她出宫嫁人。
第1096章 番外深宫风云
姐姐,你的儿子没了,你还想害死我儿子?就算我求你,你就放过我儿子,放过你自己。我可以答应你,只要你不伤害我的儿女、儿媳和孙儿,我可以让阿恒不伤你顾氏族人性命。”
顾太后想笑,却笑不出来,因为这秦怀璧太天真了,她居然真的相信慕容恒落下了病根,慕容恒那是不想要别的女人,所以装出了落下病根的样子,他想要的,就是守住他对温彩的承诺“一生一世一双人”。
秦怀璧真傻啊!被自己的儿子给骗了,还跑来责问,为何要伤害她儿子?
如果是她顾诗绝对容忍不了儿子的欺骗,可这秦怀璧竟然相信慕容恒真的落下病根。
傻子!天下最大的傻子,可这傻子却是她们相斗一生的胜利者。
秦怀璧年少时信她顾诗,结果被顾诗算计、伤害;再后来,她相信皇帝,以为皇帝可以善待她的家人,可皇帝却贬斥了她的父兄,害得她的父亲客死他乡,兄长几十年落魄;她亦相信自己的儿子,可她的儿子却变着方儿地欺骗于她……
但是,即便是被算计、伤害,她竟然还是傻傻地愿意去相信。
“怀璧,昔日我和顾家欲置秦家满族于死地,若不是皇上护着,他们早就死了。你真的不恨我?”
“我想这是你父兄的意思,我不恨你。”
顾太后又笑。
这样单纯的女人,总是傻傻的看待问题。
深宫二十多年,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女人?从入宫到现在,她还是以前的自己,从不曾改变。
秦太后扫视着康宁宫,“这里差缺什么,你使人去凤仪宫说一声,我告诉顺娘了,让她敬你如敬我一般。”
顾太后控制抑不住,她太想笑,可又笑不出,再这样憋着,她怕自己会憋出内伤,摆了摆手,“怀璧,你回去吧。”
“姐姐答应我不再伤害阿恒一家?”
“好,我不伤害他们,更不会算计他们!”顾太后道。
秦太后走了,心满意足的离去,行到康宁宫外头,近乎自言自语地道:“姐姐,我不是你,在这宫里竟没一个相信的人。我相信二郎,我相信阿恒,我也相信顺娘……我相信所有人,我也一样相信你。”她吐了口气,顾太后答应不会再算计伤害慕容恒,她也可以松一口气。
太上皇见她回来,道:“与顾太后说好了?”他正拿着一根羽毛,逗着金丝笼子里的八哥,嘴里打着口哨,一边慕容标正是像模像样的练武功,一招一式都摆得很好。
秦太后道:“姐姐真可怜,到了现在,她还说阿恒的病是装的,瞧昨天阿恒都吓成什么样儿了,怎会是装的。唉,她总是这样,谁也不肯相信。”
太上皇凝了一下,片刻之后恢复了常色。他自然瞧出来慕容恒在装,可是秦太后却坚信是真的,他勾唇一笑。
就让这事是真的吧!他不能让秦太后知道,她被自己的儿子骗了,这对一个母亲来说,算是一件莫大的伤害。
太上皇拿定了主意,便不再点破。
一旁玩耍的慕容标,在心下转了一圈,暗道:我爹的病原就是装的,连我娘都知道是假的,爹这么做,就是不想要其他女人,这也是我娘的心愿。既然是这样,我这做儿子的为什么要点破。
不过,他对自己皇祖母这单纯得像少女一样的想法很是佩服。
这大抵也是即便是前世,秦太后也可以平安在深宫活着的原因,即便是冷淑妃做了太后,她也不曾刁难过秦怀璧,依旧在深宫给她留了一处宫殿,让她安然到老。
在所有人的眼里,秦太后这样的性子是“傻”,可她却又是最快乐的一个,她过得简单,想法也简单,慕容标实在不知道,自己英明神武的皇祖父,怎么就对这样一个傻乎乎得让人头疼的皇祖母情有独钟。
慕容恒彻底替秦将军案翻案了。
大理寺提供了一张由西凉南院大王书写的供词,上面清楚地说,当年是有大燕朝臣去西凉京城求了他,让他伪造了一份密函,借此来陷害秦怀玉。
定案之后,秦氏一族得以大赦,慕容恒将京城石桥镇的秦氏祖宅、祖田退还了秦氏族人,为示补偿,更为嘉赏秦怀玉秦家对朝廷的贡献,封秦怀玉为一等忠武候,世袭罔替五代,赐忠武候府邸一座,令秦怀玉携妻、长子一家回京,由其次子秦承业任阳关守将。
雍和十二年,太上皇慕容烨驾崩。
雍和十三年冬,秦太后病重,温彩侍疾荣寿宫。
秦太后拉着温彩的手,道:“皇宫里的人都说我傻,顺娘、阿恒,我有一个天大的秘密。”
温彩笑问:“母后,是什么?”
慕容恒想不出自己的母亲会有什么秘密。
秦太后望着屋顶,“伪装!”她笑了,笑得轻松畅快,“从嫁给太上皇那天起,我就开始伪装,这一装就装了一辈子,哈哈,我不愿伤人更不愿杀人,唯有伪装才可以避免这些算计,我装傻、我装单纯,我装善良,其实我不是真的善良。阿恪三岁那年掉落御花园池塘,这件事是我做的。”
慕容恒以为秦太后病糊涂了,惊呼一声:“母后。”
这件事是冷淑妃和冷家做的,不是秦太后做的。可昔日,冷家的婆子为什么要揭发,说推三岁皇子落宫中荷花池的人幕后黑手是冷老太太?
当时,大理寺审理冷家案子,曾说“若你们揭发主子罪行,可罪减一至三等。”有下人揭发后,确实减罪了,大家都想着揭发的罪越大,自己的罪就越小,这也是那婆子为了一家的性命,将推三岁皇子下荷花池的事诬到冷老太太、冷淑妃身上的缘故。
因为那婆子的揭发,就连当时的皇帝慕容烨、顾皇后等,几乎所有人都认为是冷家做的恶毒事。
毕竟当年慕容恪落水,在宫里闹出了很大的动静,当时顾皇后勃然大怒,曾令刑部彻查真凶,皇后、皇帝都怀疑不是周惠妃便是冷淑妃,所以把眼睛一直盯在二人身上,却一直苦无证据,只得不了了之。不曾想到,这幕后的真正黑手是秦妃,这个答案几乎让所有人对往事的固有看法有了颠覆。
在慕容恒的眼里,他的母亲是深宫之中唯一一个善良女人般的存在。
秦太后道:“我没骗你们,真是我做的。那天,太上皇抱了阿恒没抱阿恪,他小小年纪,居然说出‘我要杀了四弟’的话,我害怕,怕他真的会趁我不备害了阿恒,心里就想,他还这么小就如此恶毒,和顾诗一样的心狠,既然如此我就先除了他。
第二天,我发现他在荷花池边玩,支开了身边的宫人,将他推了下去,然后快速地藏了起来。也是他命不该绝,他竟被人救了起来,那天周惠妃与冷淑妃皆去了荷花池附近,皇后好长一段时间都怀疑是她们做的。不过后来他回宫,阿恒用性命救了他一回,如此算来,我们母子也不欠他们了。”
不仅是顾皇后被骗,就连当时的皇帝也不相信是秦太后做的,他们所有人都从来不曾往秦太后身上想过。
第1097章 番外温家事(1)
顾皇后一直怀疑的对象都是周惠妃与冷淑妃,甚至从来没有怀疑过那时的秦德妃。
秦太后道:“周惠妃买通太医,毒害阿恪的子嗣,我一早就知道,可我装作不知道,因为我知道那是太上皇的意思,太上皇心目中真正的储君只有我的阿恒,我是一个不善算计的女人,我既然帮不了我的儿子,那么就不要去阻碍我的儿子,所以我一直在装……阿恒、顺娘,为娘并不是一个善良的女人。”
装了一辈子的秦太后,竟然骗过了所有,也骗了太上皇一辈子,顾太后聪明如此,怕是连她也不曾想到秦太后一直在装。
在这寂寂深宫,身为这宫里的女人,能够活得长久的,哪一个没有自己的方式。
顾太后是算计、谋划,她要的是尊崇,她要的是胜利,她更要做一代贤后,只是最后这贤后的名头却落到了秦太后的身上。
周惠妃自以为天乾帝爱的是她,一生都在恃宠而骄,一生都在用各种手段试探天乾帝的爱:年轻时,她与年轻美貌的嫔妃斗,她胜了,不认为是自己的胜,而是天乾帝在乎她;中年时,又拿自己的情,为儿子拼,与顾皇后斗,一次次算计太子的后嗣,看到天乾帝为了护她,竟派出十二肖一夜之间杀尽所有有瓜葛的线人,她欢喜若狂,以为这就是天乾帝对她不一样的爱。临到最后,才明白,她于天乾帝只是一枚可怜的棋子。
秦太后为了守住简单安宁的生活,为了保住家人的平安,即便与天乾帝相爱一生,却自请踏入冷宫,自愿过着那清冷孤寂的日子。她唯有如此,才能少沾上鲜血,在天乾帝的心里,她是偌大深宫中,唯一一个双手干净的女人。但天乾帝不知道,善良、单纯的她,曾有一度想杀了一个三岁的孩子。
一切,都是这样的讽刺。
秦太后扫过慕容恒,扫过温彩,笑道:“阿恒,为娘知道你在装,你装出有心病的样子,你装不能碰其他的女人,你只是想给顺娘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承诺,我也装出完全相信你的样子。你做的这一切,是太上皇想给我却一生也不能做到的,既然你们有三个儿子,我又何必做这恶人。”
温彩心中一阵感动:“母后……”
秦太后一早就知道,可她却选择了装傻,选择了相信儿子、儿媳。
就为秦太后的这份装,温彩心生感激。
“我要走了,若是太上皇知道我骗了他一辈子,他会不会生气?可是,有件事我没骗他,我真的爱了他一生一世,我从没后悔嫁给他。我不喜欢算计是真,但我不傻,我只是用装傻、装天真来保护自己……”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但愿来世,我不用再装傻,爱我所爱,恨我所恨。”
装一时可以,但她却装了一辈子。
她真的觉得好累。
太上皇去了,她也要去地下陪他。
活着时,他们没过几日平静、恩爱的日子。
死了,就相随万千年。
生,不求朝夕相伴;死,但求同一棺椁。
雍和十三年腊月初二,荣太后秦怀璧薨于荣寿宫,享年五十六岁,雍和帝赐其谥号慈荣圣皇后,与天乾帝慕容烨合葬皇陵。
温氏一族因出了位皇后,一时间水涨船高。
雍和元年二月,新帝赐封镇远候温青,晋其爵位为一等候;二房温子林兴农有功,赐封二等嘉兴伯,赏世袭三代,授温子林工部左侍郎一职;工部尚书张仁兴农有功,赐封二等嘉昌伯,赏世袭三代。
这是大燕立朝以来,第一次如此厚赏兴农官员,还因此事被封赏爵位,真正是第一次,不仅如此,慕容恒还厚赏了这几年在农事上做出贡献的官员约有二十多人,有的连升三级,最少也是连升一级,农技书院山长,更得了一个三等“嘉隆伯”爵位,虽不是世袭的,这也是对他培养种植人才的厚赏。
同年二月,慕容恒大赦天下,又有几不赦:罪大恶极者不赦,故意杀人者不赦。再开恩科,恩科大考暂定四月中旬,通告一出,各地学子纷纷云集京城。
次年三月,温子群因慕容恒登基,而温彩为后,颇是感慨“袁老监正真正厉害,早些年就批出我家顺娘是真凤命格,瞧瞧,这不都应验了么,母仪天下……”
说到顺娘二字时,他压低了嗓门。
现在整个湖南,谁不知道衡州知州的女儿是当今皇后,便是上锋见了也与他打招呼,更有好些官员送来了贺礼,温子群硬是认不得他们,来者不拒全都收授了。
宋氏酸溜溜地抱着儿子,“大老爷,你女儿都当皇后了,我们还待在衡州么?也该回去享享清福,要不你写封折子去,求求你的皇帝女婿,让他把你调回京城可好?”
宋氏来到衡州后,替温子群生了一双儿女,女儿取名青莲,儿子取名青杨。她怀里的儿子如今有两岁多模样,有了儿子,宋氏有儿万事足,整天就盼着回京城,而今又闻温彩出息了,就连温子林都升官做了工部左侍郎,还封了个嘉兴伯的爵位,就想回京城打点打点,也给他儿捞个什么爵位世子来当当。
温子群琢磨了一整夜,次日一早就写好了折子,着人送往京城。
没想折子方离三日,便有京城的诏令文书到了,着他回京述职,他一来任上五载,也该回去了。当即心下大喜,令宋氏与三姨娘拾掇了东西,带着家眷浩浩荡荡回京城。
温家大房接到家书,温红、温玄兄弟俩起了大早,估摸着这几日要到,便派了小厮去京城郊外接人。
温红、温玄兄弟俩上届又落第了,去岁恩科也落第,说是恩科,两榜加起来只录用了六百名,全都是成绩出挑的人物。但兄弟俩不气不馁,正在积极应备两年后的大考。温红想,若是恩科录用一千名,他就是同进士了,不仅是他这般,连温玄也是如此,拿出了不高中不罢体的势头。
最风光的当属二房,得了新帝亲笔题写的一块匾额“嘉兴伯”,挂在大门上光鲜荣耀,接连好几日,温子林坐班回来,仰着头站在府门前欣赏一番:“皇上的字写得行云流水,大气磅礴。”
董氏抿着嘴儿笑:“你和阿绯一个德性,他近来如此,你也如此。”
温子林呵呵一笑,进了花厅,丫头们奉了茶点,董氏又脱了他的官袍,服侍他穿了随常锦袍,“大侄儿媳妇又怀上了。”
温子林哦了一声,“照矩送份贺礼吧。”
董氏道:“不愧我们家老夫人选中的孙媳妇,就是个旺夫旺子的,接连给玉堂生四个儿子了,他们这回就想得一个女儿。”
梁氏接连给温青生儿子,唐宛芹也是如此,进门后就给董氏连生了两个孙子,乐得董氏见人就笑,直说温老夫人挑的儿媳妇就是好。
梁氏第二胎生的是一对孪生子,取名思远、志远,许是生孪生子时伤了梁氏的身子,过了两年多梁氏方又怀上,第三胎又是个儿子,取名修远;如今又怀上了第四胎,梁氏天天都念叨着要女儿,说是家里的小子每天闹得鸡飞狗跳,鹏远也不是个省事儿的,带着几个弟弟在镇远候府玩闹得不成个样子。
第1098章 番外温家事(2)
温青抓了温鹏远,将他给揍了两回,依旧不管用。
最后温青带着温鹏远进了兵营磨练,说是各家都督府皆是如此,待了几天兵营的后果是,温鹏远成了将军,他的几个弟弟全都成了他手里的兵,带着几个弟弟整天玩练兵的游戏,甚至还把汪管家的两个孙儿、下人的孩子都抓了来,不管男孩、女孩大大小小十几个,全是他的兵。
温远远带着丫头从后花园经过,只听温思远大叫声:“禀报将军,那边有敌情!”
温鹏远大手一扬,点了两个孩子:“去,把人抓来。”
汪银锁低着头,那可是三小姐,他抓三小姐作甚,他可不想挨骂。
“汪银锁,快去抓人!”
汪角柱比温鹏远还一岁大,可温鹏远主意大,鬼点子多,他们都听温鹏远的,“世子爷,那是三小姐。”
“三小姐怎么了?我们这里是兵营,谁进了我的地盘,那就是我的兵,去,把人抓来。”
汪银锁心里暗暗叫苦,硬着头皮过去“请”。
温远远挑着眉头:“鹏远让你来抓我?”
“是,三小姐。世子爷说,这是他的地盘,这一块归他管,你入了军营就是他的兵。”
“我是他姐!”温远远大叫,提着裙子奔过去,“温鹏远,我告诉娘,说你又在这儿胡闹,带着一群小孩子当土霸王。”
温鹏远不以为然,厉声道:“温远远,你现在是我的兵,给我站好,入队!”
“我偏不站好。”
温鹏远走上前去,抬腿就是两下,温远远不防,重重摔在地上,疼得眼泪直滚,“混账!我是你姐,你竟敢踹我,我要告诉娘去,看娘怎么收拾你。”
“你是我姐么?”温鹏远问,挺了挺脖子,“你们说,我是哥,还是她是姐。”
他是男孩,长得人高马大,在这一点上,随了温青,与温远远一比,高出了温远远一截,也难怪温鹏远知事后,再不唤温远远姐姐,而是“温远远,温远远”地叫着,为着这事,温远远向父母告了状,可温鹏远更是变本加厉了,有时候居然唤她的闺字“巧妹”,气得温远远几近吐血,却拿他无可奈何。
汪铜柱颠倒黑白:“世子爷是哥,你长得比她高。”
温鹏远说了句“那是”,得意地道:“温远远,听见没有,你得唤我大哥。”
温远远紧闭着嘴,气得眼泪儿都要下来了,“就算我比你矮,我是你姐。”
“等你长得比我高时,你再来说这话,现在我是你大哥,你得听我的,你叫声大哥,我就不让你列队练后,你叫我大哥……”
温远远六岁了,此刻又气又恼,死咬着下唇,她起身就要跑,却被几个男孩子拦住了去路。
“乖,温远远,你喊我一声大哥,我就放你过去。”
她娘还在桂院等着呢,娘过几天要入宫拜见皇后娘娘,她也想入宫,要是错过了,又不知道是啥时候了。温远远着急,她要去桂院挑新衣料,她要入宫见皇后姑母,这一着急,她也不顾了,低低地唤道:“大哥”,虽然明知不对,可她就低一回头,她不曾想到,这一喊竟然喊了一辈子,明明她是大的,竟把小一岁的弟弟叫“大哥”。
小时候被被温鹏远逼的。
长大后,则是喜欢上那种被“大哥”保护的感觉。
温鹏远道:“我没听见,你们听见没?”
一群猴崽子齐喝“没听见。”
温远远又提高嗓门,气恼地接连喊了两个“大哥”一声比一声大。
温鹏远哈哈大笑,摆手道:“我是你大哥,好了,既然我是你大哥,从今天开始,你见了我就要喊大哥。”
温远远不语,一溜身往桂院跑。
丫头无奈地摇头,这温鹏远闹得越来越过分了,夫人又怀上了,没功夫管他,候爷回来揍两回,管不了两天,又是故态重生,候爷把他拧到兵营磨练,好的没学会,就学会当将军了,整天带着府里的孩子胡闹。
温远远进了桂院,甜甜地喊了声“娘”。
梁氏道:“过几日要入宫给皇后娘娘请安,你挑两身衣料让绣房给你做衣袍。”
温远远看看这块,又瞧瞧那块,挑了一块水红色的,又挑了块额黄的料子。
梁氏看着绣娘给温远远量了尺寸大小,“给环儿也做一身,那日环儿也跟着一道去。”
环儿,是温远远的丫头,比温远远大三岁,长得黑瘦高挑,此刻听说要给她做新裳,还要入宫,立时乐开了花。
梁婆子道:“三小姐回头得与环儿学学宫规,免得到时候失礼。”
雍和元年九月,昭贤太子周年忌日后,慕容恒封赏昭贤太子的四个女儿为公主位,封号未变:静娴、平柔、安若、宁雅,四个公主依旧住在宫中,公主们的序齿单独排序,大公主、二公主,而慕容恒的三个儿子再单独排序,人称大皇子、二皇子、三皇子。
去岁十月,温彩又生了一位皇子,取名慕容棣。
这一个接一个地生儿子,瞧得顾太后眼睛发绿。
她一辈子就想要皇孙,可这上天就不让如愿以偿,偏慕容恒夫妇哭着喊着,拜着送子观音求公主,十月怀胎,温彩又给生了一个儿子。他们没女儿,便将昭贤太子的四个女儿封了公主,留养宫中,赏赐公主之尊。
梁氏道:“上回你姑母说,公主们渐次大了,要挑几个公主陪读,巧妹,你可愿意?”
远远想到家时达几个混小子就一阵心烦,她拿他们一点法子都没有,入宫读书,听起来不错,“娘,我愿意!我愿意!”那是跟公主读书,与公主一起长大,岂不是说她大了也和公主一样,何况皇后还是她的嫡亲姑母,傻子才不去,而且早前乳母就在她耳边唠叨上了“这做了公主陪读好处多,将来许配人家,是你挑别人。而且你是皇后的侄女,谁敢欺负你,三小姐,老奴瞧着人还去吧,入了宫读书识字不说,还能学好些东西。”
梁氏点头:“你若乐意,若你姑母问起,我便好回话。对了,听你叔婆说,你四叔家的长女回京了。”
温红的长女,唤作元娥,比远远还大两岁,她不由细想一番,“二堂姐也是回京入选公主陪读的?”
梁氏道:“正是。礼部、户部早就安排下去,荣安候府、忠武候府、肃毅伯府、嘉昌伯府都挑了适龄小姐递了名簿,只等两宫太后与皇后定下人选。”
忠武候府,正是秦太后娘家兄长的府邸。慕容恒登基之后彻查了秦家的案子,一些秦氏族人也纷纷回转京城,慕容恒赐了秦氏人去石桥镇落脚,并将曾经秦氏祖宅、祖屋赏还。
秦氏,原就是京城石桥镇人氏。
又赐了忠武候府给秦怀玉父子。
秦承业并没有回京,而是继续留守阳关。
秦承嗣带着妻儿随父母回京。
这秦家一朝翻案,依然成了京城新贵。
这里正说话,只见一个丫头进了花厅,禀道:“夫人,三小姐,二夫人带着二小姐来了。”
第1099章 番外温家事(3)
董氏也是诰命的二品夫人了,现在颇是得意,长孙女一回京,歇了两日便领着她过府来窜门了。
温元娥已经八岁了,正是知事的年纪,此刻见着温远远,两人相视一笑,照着董氏教的见了礼。
梁氏道:“带着你姐妹去明月阁说话。”
温远远拉着温元娥的手,“二堂姐,我们走。”
董氏道:“什么堂姐不堂姐的,你们可都是一个太祖母的重孙女,就唤二姐吧,这样也亲切些,我们两房的序齿也是搁到一处排列的呢。”
温远远应声“是”,拉着温元娥去了她的阁楼。
温彩早年住的阁楼一直空着,阁楼里还留了两个丫头看守、打扫。
早前租给范家的院子也收回来了,现在梁氏的子女多,虽说孩子还小,可镇日吵闹得不成,也近来又有了身孕,这才赶了几个儿子到外头去,温鹏远知道母亲心烦,只带着弟弟们在后花园里闹。
范家虽离开了,范太太却时不时过来窜门示好。
董氏道:“秋月,大老爷要回京了,估摸这几日就要到了,听说是他向新帝递了折子,直说年纪大了要回来。”
梁氏抿着嘴儿,温子群回来也是回城南温府,他们又不住一块儿,现在她和温青也有几个孩子,孩子整日皮得跟跳上窜下的猴子似的,片刻都不得闲,便是在私塾学堂也是如此。
董氏絮叨道:“大房那边又有好戏瞧了,当年宋齐两家合伙算计何家,中太太原就对小太太一肚子的怨言,怕是又要斗起来。”
这件事梁氏也是听董氏说的,但那年董氏在大房烧了把火,把何氏给娘家兄长良田的事给捅了出去,最后何氏为平事态,硬是给两个儿子一人五百亩良田才算平息了。可这事,何氏在董氏头上记笔了一怨恨,两妯娌聚到一块儿,那是针锋对麦芒,谁也不服谁。
梁氏低声道:“大老爷递折子申请回京,怕这事是小太太给出的主意。”
“小太太哪有这等主意,怕又是宋老太太给出的。”
宋老太太年纪一大把,在宋家有足够的权威,她说一句话,就没人敢反对。
尤其宋家看温家富贵了,直说她给宋娇的婚事选得好。
董氏压低嗓门,很八卦地道:“伯爵爷说,大皇子现下颇得太上皇欢心,虽说才五岁,会认好些字,武功也不差,现太上皇亲自教导大皇子、二皇子读书习武呢。
上回,大皇子还引了当年韩余氏的事问太上皇:这世间女子是名节重要还是孝重要?问得太上皇都不知如何回答,最后太上皇问他‘你认为哪个重要?’大皇子答:变通,不可死守陈规,要破陈立新全大局,此乃大名节、大孝。
前几日,太上皇召了朝中几个老臣叙话,直夸大皇子聪慧。特意说了这事,你二叔猜测,太上皇的意思,是要他们上递奏折,立大皇子为太子。
伯爵爷说,我们家情况特殊,不好说话,但可以让梁家大老爷、梁学士提提这事。”
梁和裕去年秋天也回京任职了。
如今在户部谋了个差使,是从四品的官,每日也得参朝议政。
梁秋阳还在翰林院,因其才华过人,已是五品侍读学士。
梁氏微微凝眉:“许是二叔想多了,太上皇宠嫡长皇孙,谁都知道的。”
太上皇退位之前,下过最后一道圣旨“立秦荣妃为后,赐封号荣”又赐了顾皇后一个封号敬,尊敬之敬。一个荣、一个敬,皆是一样的尊崇。
如今宫中有称秦太后、顾太后,又有称荣太后、敬太后的,两人一个居荣寿宫,一个居康宁宫,而太上皇似乎更喜欢住在荣寿宫,两三月也难得去一回康宁宫。
因着秦荣妃一朝荣封为后,与顾皇后不分大小,慕容恒登基又敬为太后,可虽说不分大小,可没儿子的太后怎能与有儿子的太后比。
顾太后没了儿子,失了权势,虽然顾家还在,可秦家复出,当年顾家算计秦家的事,就如同悬在头上的一把明晃晃的刀,她不知道什么时候这把刀通一声就掉下来了。
董氏道:“太上皇不会无缘无故说那些话,且先试试吧,新帝有病根,近不得年轻女人,养性殿、御书房、议政殿全都换成了太监、嬷嬷服侍。
皇后给新帝生了三个儿子,这储君之位还不得是皇子们中一个所有。与其让旁人呈折讨赏,还不如梁家人呢。”
梁氏依旧不语,两月她入宫探望刚坐满月子的温彩,温彩就道:“我们家现在这情况算是泼天富贵了,越是如此,越要谨慎小心,哥哥上任北军都督,更得行事稳妥,这历朝历代,玩弄权势的外戚都没好下场,但安宁守纪者,知进退者却能保全。嫂嫂切记,常劝兄长莫玩权势,莫贪权势,做好份内事。”
梁氏回来后就细细琢磨了一番,觉得温彩那话颇有些道理。
梁氏道:“二婶,这事我不能同意,若是皇上拿定主意立储君,不需大臣递呈折子,也会水道渠成。”
董氏轻叹,“给你们梁家立功的机会,你还不要,也罢!也罢!梁家不上折子,我让娘家父兄递折子。”董氏明显的不高兴,要不是温子林吩咐的,她还不提呢,如今镇远候府富贵了,却忘了是谁在后头帮了一把,她心里颇有些埋怨梁氏,只不发作起来。
梁氏知她不悦,忙岔开话题说旁的事,“四叔子现下是同知了?”
同知是六品官,温红能在短短五年内升两级,也算是本事了。
董氏笑道:“他也是个争气的,偏生他媳妇那肚子不争气,原指望她生儿子呢,连生了三个女儿,还让侍妾添了个庶长子,你说伯爵爷这些年如此辛苦挣下的爵位,总不能让个侍妾生的庶子袭吧。我们也给了他们夫妻机会,我正与你二叔商量,让阿绯袭爵,可各家又没嫡次子袭爵,偏阿红没个嫡子,你说人家宛芹的肚子多争气,一过门就连生两个儿子……真是愁煞人了!”
这在富贵人家,嫡庶分明,董氏是万万不会同意把爵位给温红的,原因很简单,温红没嫡子。
可温绯又是个次子。
梁氏轻声道:“且与四叔商量一下,若不成,就让十五叔袭了爵。”
“怎没商量?一年前就写了信去问,他直说一定生儿子,却是个姨娘生的,他媳妇还把这孩子寄到她名下,到底不是正经嫡子,要是爵位给了他,这肯定要闹笑话。”
董氏悠悠轻叹,现在家里富贵了,日子也好了,董氏走在外头都扬眉吐气了,皇亲国戚、嘉兴伯夫人,多响亮,可她也愁,愁的是一同封爵的嘉昌伯张家都呈折请求封下世子了,可他们家还没个动静。
董氏和温子林都有心让温绯袭爵,原因简单,这个儿子比长子争气有才华,就连唐宛芹也比温红妻得他们欢心,毕竟温红夫妻离开京城好几年了,可温绯夫妻俩一直在跟前,这自是不一样。
“秋月,你入了宫,把这事与皇后娘娘说说,看看她是什么主意?我和你二叔是没主意了。”
第1100章 番外温家事(4)
梁氏心里暗想:董氏知道这是开罪人的事,却把这事推后温彩,她吃饱了撑的。想了片刻,又道:“二婶,我倒有个主意?”
“什么?”
“请了族中长辈来做主,把四叔、十五叔请到一处,将其间的厉害优劣说一遍,当着族中长辈的面抓阉,抓到袭爵的便袭,错失了的莫怪长辈,只怪自儿个没那个命。”
董氏眼睛闪了又闪,“这样能成?”
“除此之外真没好法子。”
论长幼,自是该温红袭爵。可温红至今没嫡子,也有人家是报嫡长孙的,可这是世袭三代的爵位,怎好跳代袭爵。
董氏歪头想了一阵,要是定不下来,也只得这个法子,两个都是她生的儿子,她不想偏一个,却惹另一个怨恨。她与温紫商量过这事,温紫也不表态,她现在也是三个孩子的母亲,自然明白这是开罪娘家兄弟的事,只说“我也觉得难办,爹娘商量着办。”
心里却道:若是温红有嫡子,此事何至如此麻烦。
董氏想开了,心情舒畅,道:“前些天又有宫娥想近新帝,险些没害得他心病犯了。秦太后听闻后,下令把那宫娥给赶出宫了。也就她心善,换成旁人许就乱棍杖毙了。”
董氏左看右望一番:“玉堂又去新兵营了?”
“可不正是,今年又要新兵大比。”
董氏神秘地道:“我可听说了,今年五军最后一名就要腾出都督一职,新帝是想给忠武候兵权。”
忠武候秦家也是一等候爵,人家在几十年前就立有赫赫战功,而且这秦老将军还成功抓获过西凉国的南小王爷,更驻守西北边城十余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可现在只是担任五品京城守将一职。
董氏又是粲然一笑:“玉堂前两届都得了第三名、第二名,今年说不准就得第一名回来。这次新兵大比,让御林军、京城守将府都参加,这回可热闹了,要是谁得了最后一名,可真是够丢人的。”
御林军的人个个武功高强,京城守将府可是秦老将军带的人,今年又从五军新兵营里挑了一批新兵宫,大家都是新兵,就比谁更优秀。
梁氏惊异于董氏这些话,“你从哪儿听来的?”
董氏笑道:“你二叔现在是朝廷重臣,阿绯虽不如你弟弟得宠,好歹也是翰林院官员。”
董氏以前虽有些毛病,便还不致如此多舌。
梁氏微蹙眉头:“二婶,祸从口中,三思而后行。”
“这不是自家人面前说说么,我心里有数。”董氏笑了笑,“元娥回京,就是冲着公主陪读去的,她是我们二房的嫡长孙女,若做公主陪读,将来也好许个好婆家。听说大皇子也到了选陪读的年纪?”
大皇子是太上皇给启的蒙,就连武功也是太上皇教的,对于这个相貌酷似自己的嫡皇孙,太上皇宠到了心坎上,听说秦太后也颇是宠爱几个孙儿,两个略大的皇子常往寿荣宫去,一待便是大半日。
温彩还和之前一样,坚持给三皇子喂奶,早前秦太后对此有些异义,温彩坚持,她也就没再说了。
婶媳俩正说话,温鹏远神色慌张地进来。
梁婆子笑道:“世子爷,候爷回来了?”
温鹏远只不说话,折身进了西屋,拿了本书出来,规规矩矩地捧书做样子。
董氏开玩笑道:“鹏远,你这会子老实了,不闹腾了?”
思远进了屋,大着嗓门喊“大哥”。
“别叫我。”
思远道:“大哥,你别躲了,再不出去又要被大皇子笑话,大皇子说他是找来你打架的,连宋家的宋越都被他打败了。”
董氏“咦”了一声,伸手一把拽过温思远,“大皇子来了?”
“啊,来了!来找大哥打架了,上回他就把大哥给揍了一顿,说过两月再来。上回宋越打赢了大皇子,这次被大皇子给败了,宋越这会跟个哈巴狗儿似地跟在他后面呢。”
镇远候府的孩子们顿时中炸开了锅,一个个目瞪口呆地看着一袭华袍的大皇子,才五岁啊,把十岁的宋越给打败了,宋越可是东军宋都督的嫡次孙,听说三岁就学武了,竟被五岁的大皇子打败了。
“温鹏远,你给我滚出来!你不是要当将军么,出来跟我打,你打不过我,咱们也别玩了,早早接受本皇子收编,我还要挑战顺王府的慕容梓呢,快滚出来!”
慕容恒登基,六、八、十一皇子纷纷前往封地,而大王爷慕容慬却留在了京城,他的封地在卫州。
慕容梓十一岁了,比宋越还大,今儿大皇子就敢与慕容梓下挑战令。
慕容标大踏步进来,身后中着宋越,果真如温思远说的,宋越像个哈巴狗儿一样,脸颊上还有一抹瘀青。
宋越大声道:“温鹏远,给你两条路,要么认输,要么现在就接受大皇子挑战,赢了随你,输了就加入大皇子这边,陪大皇子到顺王府挑战慕容梓。”
温鹏远捧着书,扮出一副儒雅模样:“本世子是读书人!”
慕容标大笑不已,抱拳道:“见过二姥姥,见过舅母。”不待她们说完,慕容标道:“大人不会管我们小孩子的事吧?”
董氏道:“你们小孩子玩闹,我们大人不管。”
慕容标指着温鹏远,“你近来在玩什么,别当我不知道,还扮什么读书人,你认的字还不如我多。舅舅也是堂堂大将军,怎的有你这么个没出息的儿子,愿赌服输,输了,你加紧习练武功,把我打赢就是。我记得去年秋天,我打不过你,但今年就能打过你了,可见,你没用心,被我打败了。输了就要服输,跟我去顺王府,本皇子要挑战慕容梓。”
温鹏远皱着眉头,觉得他的话有几分道理,忙道:“你真要挑战顺王世子?”
人家可十一岁了啊。
这不是送上门给人打么。
“去不去?不去,我可走了?”慕容标一转身做出要离开的样子。
温思远跳着脚大叫:“大皇子,我要去,你带我去瞧热闹。”
慕容标淡淡地点头。
温鹏远还是捧着书,慕容标道:“温鹏远,你书拿倒了。”
一句话,臊得温鹏远满脸通红。
姑母生的这大皇子,就是个妖孽,连父亲都说他人小鬼大,说是明明是个孩子,时常说话像个大人,还把太上皇经常问得不知如何应对,越是这样,太上皇越是宠他,时不时还放他出宫瞎闹一通。
去年秋天,他出宫一回,一家一家的武将之家都登门了,专找人家的嫡子比武,也不知是忌讳大皇子的身份,又或是他们不敢伤了太上皇的宝贝孙子,好几家的公子、少爷被慕容标打得不轻,早前大人们不当一回事,很快就发现大皇子武功不俗,能使出一整套完整的剑法,且运用灵活。
温鹏远听到外头一阵乱哄哄,放下书就冲了出来,“我去!我要去!”
阁楼里,温远远与温元娥听说了这事,也带着丫头去瞧热闹。
第1101章 番外温家事(5)
梁婆子着急地道:“夫人,不把少爷、小姐唤回来么?”
“就是小孩子的玩乐,由得他们去闹腾,世子爷天不怕、地不怕,见了大皇子竟变了,看他还胡闹。”
梁氏想的很简单,太上皇是何等聪明的人,连他过一阵就放大皇子出来闹一回,她又何必拦着,让温鹏远兄弟几个去瞧瞧热闹也好。
待温鹏远出了府门,却见定国公刘家的嫡孙也在,一边带跟了几个小孩子,从五六岁、七八岁、十一二岁都有,正在起哄大叫:“温鹏远输了,哦……温鹏远输了!”
温鹏远急道:“我和大皇子就没打。”
大皇子一手负后,学着太上皇的动作,“那我们再来打过?”
温鹏远低头:“好,我认输!”
温鹏远带着两个弟弟,又有小厮、护卫跟着出门了。
梁氏吐了口气:“总算清静了。”
董氏道:“你真不担心啊?”她正想着,却被下人告知:“夫人、伯爵夫人,二小姐、三小姐也跟去瞧热闹了。”
董氏起身:“我的个天,两位小姐跟去凑甚热闹,没规矩,那可是顺王府。”
梁氏未动,董氏则先一步冲出府门,硬是把温远远、温元娥给拦回来。
董氏气得不轻,在她心里,根深蒂固的就是书香门第、世家名门的形象,而温家更是今非昔比,一门两爵位,惹得多少人眼红,自然这爵位是他们自儿个挣来的。
温远远扁着小嘴。
董氏训斥道:“元娥,你是姐姐,怎么也跟几个混小子胡闹,没规矩。”
温远远不服气,但知与长辈顶嘴不对,只不说话。
温元娥道:“祖母,宋家小姐也在马车上呢。”
“她才多大,你多大?回家后,给我抄十遍《女德》,看来你娘还真是把你惯坏了,再这样下去哪家好男儿敢娶你?”
梁氏正色道:“远远,你听着叔婆训话。”
她们又没去看成,还被长辈给训斥。
温远远依旧不吱声,她知道一旦开口就失了道理,梁氏常常教她,做什么事都要站住道理,就如皇后娘娘拿着剑去周家,把周家奶奶的耳朵割了一只,竟没人说上半句,原因只一个,那就是皇后站住了道理,便是御史弹劾也不管用。
董氏一脸肃容,又开始说温家祖宗八辈的事,从温老夫人开始说起,说温老夫人如何教训孙女,这才有了母仪天下的皇后娘娘,又夸温老夫人如何能干,教了两个儿子成进士,还教出温青、皇后这样出色的兄妹等等。
现在,汪老夫人成了温家的大功臣,就连温氏族里也颇受敬重。
梁氏听着,有了些许困意,可董氏还在滔滔不绝地教温元娥姐妹俩。
温元娥更不敢有半分不悦,生怕董氏再训她。
她随家中老仆回京前,父母就叮嘱了她,入京后要事事听祖父、祖母的话,莫与长辈顶嘴,要学规矩等等,听得温元娥都快起茧子,可她还是低估了董氏的训人本事。
温元娥刚一挠脖子,董氏抬手就打她的手:“长辈训,要恭听,你动来动去作甚,回家就给我跪佛堂去,你娘还真是不会教孩子,把你都教成什么样儿了,一个大家闺秀,站没个站像,坐没坐像,站在长辈面前还左摇右晃的……”
温远远正要打瞌睡,见董氏打温元娥的手,强打精神听着,第一次觉得这叔婆还真是厉害,训人的话居然不重样,能把温家祖宗八辈的事都细数一遍,且还不重样,其间不忘赞温老夫人的贤德,不忘夸皇后娘娘的孝顺,说是她们姐妹一无是处,浑身毛病,恨不得一头扎到河里,重新投一回胎。
董氏的话还没训完,就听温思远大喊一声:“娘,我们回来了。我饿了,我要吃饭!”
几个儿子里头,温思远的性子最开朗,人未到,声儿先到了,他飞跑进花厅。
温远远忙道:“七弟,大皇子和顺王世子谁赢了?”
温思远道:“自然是大皇子赢了。打得真是太精彩,大皇子与顺王世子一对一打的,两个人都用木剑,结果顺王世子被大皇子挑飞了剑,早前他还不服气,大皇子又与他打了一回,他还是输了。”
温鹏远提着把木剑从外头进来,跑得满头大汗:“太精彩了!娘,大皇子的武功太厉害了,听说皇上正在给大皇子挑陪读,我要做他的陪读,你和爹说说,把我名字报上去。”
入宫读书,入宫习武,听起来好威风。
早前,慕容梓不敢真动手,直连被大皇子打败两回,这才惹恼了,没有第三次他还是输了,输得不服气,又战了一回,又输了,慕容梓这才服了气,乖乖地认了输。
温鹏远顿时觉得,宫里的先生、宫里的师傅都是最厉害的。
慕容梓输了后,大声喝问:“是不是皇祖父教你的?”
慕容标淡淡地道:“不是,我跟宫中侍卫学的,那侍卫是我娘身边的女侍卫,你见过的。”
“青莺!”
“是。”慕容标道:“皇祖父说,待我入了太学,教我武功的师傅会比她更厉害,慕容梓,你入不入太学,想入太学我可以和皇祖父说。”
这绝对是诱惑!
慕容梓看着慕容标那几招剑术,虽然力道不够,可那巧妙劲和纯熟劲就让他佩服,加以时日,他指定更打不过慕容标。
温鹏远就听到慕容标说的这话,一回来就吵着要做大皇子陪读。
梁氏轻叹一声:“礼部收到愿意做皇子陪读申请的名帖可不少了,你当你想去就能选上你。”
“你过几日要入宫,你求求姑母呗。”
梁氏道:“哪这么容易的,这次做皇子陪读的人,男子在九至十三岁,公主陪读是六至十二岁,入宫至少待三年。”
“我就要入太学,我要去太学……”
他要扯梁氏衣袖,被梁氏抬手打了两下,“你是男儿家,谁许你撒娇,没个规矩,若是你爹看你这闹的样子,少不得又要罚你。”
对于长子,梁氏是偏爱的。
又两日后,梁氏带了十八弟妹、她的妹妹梁秋霜一道入宫。去岁恩科,温檀也入场应考,考了个二榜进士,暂留部院做庶吉士,只待在京磨练几年后再去任上。去年秋天,温檀迎娶梁秋霜为妻,夫妻恩爱,因是兄弟俩娶了姐妹俩,感情深厚。
温彩问了些家里的琐事,又打听了番族里的事,梁氏一一回了。
温远远只乖巧安静地站在梁氏身边,没一会儿就被几月大的三皇子给吸引,跑过去逗三皇子玩,她是家里的长女,她看过家里的几个弟弟,除了温鹏远不听她的,另几个弟弟都还听她的话,这会子见三皇子可爱,立时拿了拨浪鼓玩。
文秀娘进了大殿,禀道:“娘娘,谢妃求见!”
慕容恒只有一后,并无嫔妃,大臣们早前提过让他充盈后宫,他直接把提议的大臣给臭骂了一顿,“朕也想,可朕那病……你们是不是存心想害朕犯病,你还不如直接拿刀杀了朕,这倒也痛快。”
第1102章 番外温家事(6)
大臣连连道:“微臣不敢,请皇上恕罪。”
你拿刀杀皇帝,这是大逆不道之罪。
于是又有大臣提议给慕容恒治病,结果病没治好,反而更严重了,慕容恒连女人都不愿见了,连带着几个嬷嬷也对这提议的大臣不瞒,怪他们没事找事。
这件事到底是不了了之,再没有大臣提这话了,他们唯有摇头:“新帝有病,没办法啊。”他们只能羡慕温家步步高升,泼天富贵。
谢妃,昭贤太子的谢良娣,因慕容恒登基,便晋位谢妃,带着大公主静娴长住宫中,她们所住宫殿离顾太后所居的康宁宫很近,方便她们早晚与顾太后晨昏定省。
昭贤太子仙逝后,顾太后一夕之间苍老了许多,也不大爱出门了,整日待在康宁宫不是发呆就是念佛,也没了先前的言辞犀厉,只是眼里的冷漠之色更重了。
温彩道“有请”。
谢妃行了半礼,也原是寡嫂见弟妹,只屑半礼即可。
温彩笑道:“谢皇嫂来得正好,礼部送了公主陪读的名单,你先挑,一位公主可挑一到三名陪读,这次礼部挑的人选原是世家名门的小姐,年纪在六至十二岁,短的可在宫中待三年,长的可陪九年。”
谢妃轻声道:“有劳皇后娘娘费心。”
“静娴公主也到了入太学读书的年纪,不能再耽搁了,太学女学那边,定了侍君夫人做女夫子,又定了乐坊的大乐师云灵娘子做先生,都是一等一的女才子。”
谢妃道:“平柔、安若、宁雅她们三位呢?”
温彩道:“我与顾太后商议过了,这三位公主年纪略小些,总得让她们满了六岁才好入太学,在这之前,且让她们玩几年。这次一起入太学的有顺王府几位满了六岁的郡主、县主,又有瑞王世子的几位县主、小姐,共有九位。”
女孩子多了,在一处也是个伴。
温彩凝了片刻:“还有景阳长公主的女儿、寿春大长公主的嫡孙女也会来。”
谢妃看了一下名簿,拿了笔,很快就勾选了了。
文秀娘接过,轻声道:“忠武候的嫡孙女秦思棋,嘉兴伯嫡孙女温元娥、谢丞相孙女谢秀萍三位。”
谢妃挑得很得体,既照顾到温家、秦家的小姐,连她娘家的侄女也照顾到了。
温彩轻声道:“谢皇嫂,你只管挑你看中的小姐就了。”
“这就是我挑中的。”
温彩凝了片刻,“荣安候顾浩之女……”
谢妃心下明白,顾家荣宠不了多久,登基的是慕容恒,胜的便是忠武候秦家。慕容恒登基之后,谢妃、李妃等人才听人提及当年顾秦两家的事,而秦太后、顾太后似在同一日认识了太上皇慕容烨,那些往事,在二十多年里从未有人提过,却在慕容恒登基后被人掀了起来,可见顾太后行事也多有不妥之处。
她现在活着,不仅是为了静娴公主,更是为了谢家,她的父亲还是丞相,她的伯父还是肃毅伯,就算为了谢家的平安,她也必须与顾家拉开距离,而她的女儿更不能与顾家小姐走得太近。
“三位小姐做静娴陪读足够,再多就逾矩了。”
谢妃回答轻浅,神色平静无波。
秦思棋有十三岁,照着宫中的规矩陪读小姐不能越过十五岁,她在宫中待两年就要出宫待嫁。
谢秀萍与温元娥皆是八岁,比静娴公主略长两岁,正是能陪着静娴公主玩耍的时候,这亦是谢家有与温家交好之意。
温彩含笑道:“有劳谢皇嫂!翠玉轩、漱芳阁若差缺了什么,还劳皇嫂遣人与我说一声。”
谢妃答道:“我们母女那儿一切甚好,并不差缺什么。得敬太后赏赐玉观音,闲来无事时,本宫在翠玉轩里吃斋念佛。”
又寒喧了一阵,谢妃起身告辞。
梁氏姐妹行礼恭送。
待谢妃走远,温远远轻嚷道:“娘,我也想做公主陪读!”
梁氏轻斥道:“休要胡闹,你亦听见了,谢妃娘娘没有选中你。”
温彩道:“明年平柔、安若二位公主都满六岁了,到时候亦要挑陪读的,你明年还有机会。”
温远远道:“姑母是皇后娘娘,为什么要听她的,你一句话……”
梁氏喝道:“放肆!”神色转厉,“皇后娘娘面前岂容你置问,越发没个规矩,在家里如何教你规矩?一出门就忘了个干净。”
温远远垂着头,梁秋霜轻声道:“幸而今儿都是自家人,你那话传到外头,是要被人说道的。”
梁秋霜嫁到镇远候府,也是风光出阁,而镇远候府更是风光迎娶,温檀虽说是庶子,可名下亦有一处五百亩的田庄,更有几家体面的店铺,再加上她的嫁妆,日子也算不错了。
温彩笑里含着几人严肃:“巧妹,你是温家大房的嫡女嫡孙女,更是长女,处处行事都不可太过任意、骄纵,你娘和你十八婶打理内宅不易,你得帮衬着他们。这样可好,你若喜欢入宫陪读,姑母就替你争取一个名额,待三月后,你便入宫读书,只是这样会很辛苦,不能日日回家,一月中亦只得几天时间可回家探望父母弟弟?”
梁氏道:“皇后不必理她,这都是被我和候爷给娇惯坏了,越发没个轻重。她到底还小了些,性子又没个拘束,不陪读也好,在家中私塾读书也是好的。她生来就被人服侍,何曾服侍过别人,入了太学院,自比不得家里。”
温远远咬了咬唇,皇后都应了,偏梁氏说这话,恼道:“娘惯会长他人威风,二姐都入选了,就我没入选,回头还不得被挤兑,我就要入太学院读书。”一转身,垂头生闷气了。
梁氏恼得不行,若是她生的,她打过去了。
温彩道:“远远想来,就让她来,回头吃不了苦,可不许与姑母哭鼻子。到了太学院,就要归那边的先生管束,住在专门的小院里,你可想好了?”
环儿听到这话,比远远还高兴。
远远喜出望外,连连点头。
温彩道:“明年有两位公主要入太学院,先让远远住过去,待公主入学时,她也熟悉了,正好做公主的陪读。”
梁氏担心的还是温彩,比不得以前的身份,“会不会让你难做?”
“又不只是远远一个,顾浩之女顾珍、石丞相的孙女石五月、紫堂姐的女儿许薇都会先入太学院读书,平柔、安若今年会常去那边走动,与几位小姐先熟络了,明年才好踏踏实实住进太学院。”
梁氏听温彩这么一说,放心不少。
温远远在一边惊问道:“紫姑母家的薇表妹也要来,她还小吧?”
梁氏再次用眼神警告,温远远又低下了头。
梁氏越发有些挂不住,在家还像模像样,怎的出了门这般丢脸,要是被旁人瞧见,还不得说她不会教女儿。
“女孩儿们多了倒也热闹,太后那边下了令,让王夫人严加管束。”
温彩想的是,若是自己有女儿,才不舍得给人当陪读,公主们犯了错,先生不会打罚,就打罚她们身边的陪读小姐。女夫子不会打罚得厉害,可小姐们都是脸皮薄的,这罚站、打手板是常有的事。
第1103章 番外温家事(7)
听说当年七公主在太学院读书时,给她做陪读最是辛苦,三天两头的被打,直到七公主满了十五岁这才不去太学院。
闲话了一阵,温彩又问梁秋霜:“可怀上了?”
梁秋霜一张脸通红。
温彩又道:“你还年轻,不要紧的,晚两年生孩子也没关系,要紧的是把身子养好了。”
梁氏道:“我近来身子困乏得紧,十八弟妹倒也能帮衬我不少。早前十七妹在府里,事事有她帮衬,她一出阁便空落了好一阵子,如今十八弟妹嫁入府来,我又可以偷懒了。”
梁秋霜只是赔笑。
温彩道:“拘着十八些,他模样长得好,瞧上他的姑娘怕是不少,少让他弄那些乱七八糟的人来。这生儿育女可不在乎女人多少,日子过好了才是真的好,但凡是女人,谁生不来儿子,只是儿女也得讲究个缘分。”
梁秋霜笑得更灿烂了,“皇后娘娘也不赞同男子纳妾?”
一出口,她便后悔了。
梁氏忙道:“你大哥说了,我们镇远候府不兴纳妾设通房这些的,没的把后宅搅乱了。”
梁秋霜连连称是,回头她得找温檀说道说道,别给她整那些乱七八糟的,就他们夫妻好好儿的过日子。
没几日,各家被选中陪读的公子、小姐就收到了礼部的回音。
慕容标的陪读,是他自个儿挑的,选了东军宋都督的嫡孙儿宋越,又选了都察院左都御史的嫡幼子孟光明,一武一文两个人。
消息传来时,温鹏远郁闷了好一阵子,但很快还是该干嘛干嘛去了,他见识到慕容标的剑术后,颇是震动,在习武上倒越发用心了。
遇到沐休日,温鹏远就带了小厮、护院去新兵营看温青,他像其他几家都督府的公子一样,学得倒是有模有样。
梁氏十月怀胎,再得一子,她听说后愣了许久,却也接受了,她心里暗暗发狠似的,她便不信自己生不出一个贴心贴肺的闺女来。
温子群回京后,便在左右春坊任左庶子一职,本就是个闲差,让他郁闷了几日,意外被封为三等长平伯,立时让他眼睛一亮。
镇远候的爵位世袭罔替五代,温子林得的是建兴伯乃是世袭三代,而这长平伯虽是三等是不是也可以世袭?圣旨上没说,但却赐了一块内务府制造的匾额。
何氏建议匾额要挂在南府大门上,宋氏却不依,“这是大老爷得的赏,凭甚要挂在南府大门上,大老爷人住在北府,就得挂北府门上。”
这争的不是一块匾,而是两人都想替自己儿子抢爵位,谁也不肯礼让谁,何氏、宋氏险些没大打出手。
温子群生怕闹出事来,道:“还是挂大门上吧,一府分两处,关起门来还是一家人。”
梁氏早就听说温家大房两位太太不和,没想宋氏回京第三天就闹到南府何氏门上了,说何氏刻薄了六姨娘、七姨娘,又说何氏动了北府的东西让何氏退还,两个人直接就打骂成了一团。
温玄想帮忙,温墨却示意了一个眼色,叫他别管这事,毕竟宋氏是长辈,传扬出去要背骂名。
何氏到底是老了,宋氏还年轻,把何氏给揍了一顿,又领着婆子下人把被何氏弄走的家具夺了回来,走的时候又踹了何氏两脚。
何氏大哭了一场,直骂自己的两个儿子不管她死活,正骂着,温彤就回娘家了,温彤现在的丈夫是温墨帮忙寻的,早前高不成、低不就,最后只得寻了个商贾人家嫁了,虽不够体面,但婆家银子多,且这商人虽然市侩一些,早前并不曾娶过妻,家里只得两房侍妾。这是温二奶奶吕氏给保的媒,嫁人后,温彤在婆家倒是扬武耀威,尤其是温彩做了皇后,她在婆家更是得意了。
每次回娘家,少不得孝敬何氏一些好东西。
刚回来就见何氏被打,温彤气不打一处上来,把儿子递给了同来的婆子,就带着何婆子等人寻上北府了。
不等她进去,宋氏冷笑道:“十二姑奶奶,嫁出门子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你是要替中太太来闹么?我劝你歇了这心思,你的婆家万家可是商贾之家,开罪得起东军宋都督府?”
温彤雄赳赳来,只这一句话,立时给她泼了一盆冷水。
宋氏又道:“旁人不知道,我还不清楚你,你当年在娘家可是把温候爷兄妹给开罪了,你想攀皇后娘娘这根高枝,皇后娘娘还未必拿你当姐妹,你这等不仁不义、无情刻薄的人,也配做温家女儿,滚!我们小房不欢迎你,莫让你脏了我们的地儿。”
同来的婆子没想到温彤在娘家竟是这样的,温彤一回婆家,婆子就把宋氏骂的话学给他们听了。万家人立马打听了一番,又听说温彤早年在娘家闹腾的那些事,越发从心眼里有些看不起她,早前愿意娶她,原就是因为温彤是官家小姐,虽是嫁过一回,却未曾生养,且温彤长得还不错,不曾想原是举止不端的。
之后,温彤想在婆家扬威,好几次都被婆母打压下来,万老太太更是拿定主意要替儿子再娶一房平妻。
时间一年又一年地过去,雍和五年正月,梁氏终于如愿以偿地诞下一女,取名温丽远,彼时,梁氏已替温青连生了五个儿子,长子温鹏远、次子温思远、三子温志远、四子温修远、五子温向远,幼女温丽远。
生了女儿,梁氏心满意足,便打定主意不再生了。
温鹏远十岁这年,他入了太学院做了二皇子慕容植的陪读,但只待了三年他便又回了镇远候府,跟着温青学习打理军务、训练新兵,幼时的顽皮一改而去,变得沉稳起来。
雍和二年八月,中军都督魏家因新兵大比武失势,得了末名,到底失了世袭四代的中军都督一职,中军都督一职花落忠武候秦家,做都督的是秦怀玉,直接打理军务的则是秦承嗣,秦承嗣三十出头,正值当年,之后接连三届,秦家更是包揽了新兵大比武的第一名,一时压过了宋家的势头。
宋珀还想着与镇远候府结亲的事,可宋大奶奶一直都未能如愿再育下一个与温鹏远年纪相当的幼女,随着温鹏远的一日日长大,又因着皇后的缘故,温家水涨船高,依然是京城大世族之一。
宋珀退一步而求其次,想让嫡次子宋越与温远远订亲,然,在太学院读了几年书的温远远不乐意了,直骂宋越是个莽夫,就会武功,书念得一塌糊涂。
就在宋家大房纠结的时候,宋三奶奶却将嫡女宋还珠许给了温思远,若不是温家大房的宋氏回娘家说破了此事,宋珀夫妇还蒙在鼓里。
原来宋三奶奶一早就相中温思远了,这孩子虽不如温鹏远出色,却在气质、谈吐上酷似其十八叔温檀,而且这一年温檀已经是翰林院侍讲学士,既然攀不上镇远候的嫡长子,许给嫡次子也不错。
若干年后,温氏族长仙逝,临终前将族长一职交予温青掌管,而这时温青已经有五个孙儿了,索性辞爵归乡,将镇远候府、北军都督一职皆交给了温鹏远,他带着梁氏与五子向远回到了西山县祖宅度日,过着安然宁静的日子。
第1104章 番外温家事(8)
温青五子:长子袭爵,掌理北军都督府;次子思远是五子里最会读书的一个,十九岁时得中二榜进士进入翰林院做了几年庶吉士,之后去安徽任知县、知州,若干年后回到京城任都察院御史、左都御史;三子志远行事沉稳,性子内敛,最喜侍弄庄嫁,后入了农技书院担任山长;四子修远最爱武功,喜欢武枪弄棍,后在大燕与启丹再度掀战时,他参加了北疆的战役,立下赫赫战功,是五子里头,性格、为人最像温青的一个;五子向远,性子最为懦弱又最是憨厚,读书无过人之处,连秀才都未考上,后随父母回转西山祖宅,孝敬父母,虽是平凡一生,却过得最是宁静。
温青长女温远远长至十五岁时尚未许配人家,后与顺王府的嫡次子相恋,得嫁顺王府。
温青幼女温丽远曾在长大成人后,嫁给了少年才子杨长庚为妻,杨长庚不爱仕途,不爱权势,就爱游山玩水,但杨长庚却给后世留下诗篇百首,是当时名动天下的“诗仙。”
温家二房的建兴伯爵位后由温子林父母提议,由温红、温绯抓阉,温绯念唐宛芹自来运气不错,竟让唐宛芹抓到了“袭爵”,温红落漠,却不得不认命。后,温绯袭爵,再传其子温元平。
雍和末年,温氏成为京城八大世族之一,温氏以其人口众多当居其首,一时与人才辈出的肃毅伯谢家齐名。
大燕雍和十六年,上元佳节。
燕宫,重重殿宇,高敞巍峨,斗拱飞檐,无穷无尽的宫阙楼阁,在这上元佳节的夜里,被一盏盏灯火通明的宫灯映衬得如同天上宫阙一般,在阵阵宫乐声里,更是热闹非凡,连空气都染上了喜色。
雍和帝、后坐在宫宴上首中央,左首渐次坐着三位皇子:太子慕容标、容王慕容植、敏王慕容棣,兄弟三人性子各有千秋,太子不怒自威,容王俊美无双,敏王则略显阴柔。
右首位置则坐着李、谢二位贤昭太妃,渐次又坐了四位公主:大公主静娴、二公主平柔、三公主安若,四公主宁雅。大公主、二公主都已出阁成亲,两位公主大婚时,温彩都添了嫁妆。大公主静娴大婚,户部出了十五万两银子,因大公主占了一个“长”字,温彩自添二十万两银子添妆,置公主府,很是气派;二公主平柔出阁,因二公主生母只是贤昭太子的一名侍妾,名份低,朝臣们建议户部拨十万两银子,温彩便又加了十万两银子的嫁妆;一时间赢得不少贤名。
安若是几位公主生得最为美貌,性子也最温婉的一个。自顾太后仙逝后,便跟在皇后身边,由皇后带大。皇后因自己与贤昭太子妃周素兰的朋友之谊,对安若更是疼爱有加。群臣们猜测,若是安若公主出阁,这嫁妆许在大公主、二公主之上。
慕容标的身侧则坐了一位温雅得体的太子妃马如意。
说起这马如意,原是南方福州城一富贾之女,偏生太子就瞧上了她,选她为嫡妻,就在两年前,引得京城各名门闺秀忌恨不已,更有朝臣弹劾,说马如意一介商贾女配不上太子。于是,太子便让马如意之父马万山入朝为官,一赏就是户部侍郎,马万山入京为官之后,处处受到官员的排挤打压,就连家中妻子儿女,也受到京城太太、贵女的排挤,可一家人还是坚持了下来。
慕容标与马如意的这场爱情拉锯战,持续了两年。马侍郎也用自己的能力证明,他能堪任户部左侍郎一职,并整理出最详尽的奏疏,指出户部过去百年的种种弊端,颇得皇帝赞赏。
而马夫人则与京城各家打成了一片。这步步行来,结果美满,可马家一家人的努力却是有目共睹。
马如意两年前入凤仪宫,得皇后亲自指点,甚至还帮衬皇后打理六宫。
去岁十月,皇帝下旨赐婚,认同了这桩几乎是人人都不看好的婚姻。
这马如意的父亲马万山因提出的种种变革举措,得皇帝与太子认同,更是在年节前提拔为户部尚书,这一时间更是惊呆了世人,一个毫无功名的商贾,被皇帝赏了“进士出身”更是一步登天,从一介商贾成了户部左侍郎。
看着上林苑坐满的群臣、女眷,慕容恒心下甚喜,举手道:“众位爱卿,同饮此杯!今日朕有事宣布。”
道谢之音不绝于耳。
太子是不能肖想了,皇后发了话,得让太子夫妇后宅安宁,好让他们夫妻多育子嗣,未来五年,暂不提娶侧妃、纳侍妾。
在场的官家小姐,哪个不羡慕马如意的好运气,一介商贾女,容貌不过是勉强算得端庄清秀,竟看入了太子的眼,又得帝后同意,竟做了堂堂太子妃。
可,他们不伤心,一侧还有个正待议亲选正妃的二皇子容王慕容植。
慕容植长得很英俊,偏还透出一股子儒雅之气,笑着时,让人如沐春风。是三位皇子里,容貌长得最是英俊的,美如昆仑之玉,貌如三春之花,真真是个如化似玉的美男子,当你静静望着他时,便会觉得他是世间最美的风景,看着他,整个世界都会静寂下来。
三位皇子举起酒杯,广袖一挡,一饮而尽。
马如意发现慕容标一双鹰眸似的眼睛正在四下扫看,不由得低声问道:“你在瞧什么?”
“瞧乱臣贼子!”
马如意顿时哑然,大婚之夜,慕容标与马如意说了他之所以选马如意,是因为前世他们原是夫妻,且,他曾许诺了她“一生一世一双人”,要做他父皇母后那样一夫一妻的恩爱夫妻。
马如意信了,甚至为自己寻到一个体谅她的婆母而欢喜,更为自己能得遇慕容标而欣慰。说来也怪,就在慕容标告诉她这些之后,她隐约忆起了关于前世的一些记忆,不是全部,只是最难忘的片断。
马如意的目光先是落在卫平候孙桓功身上,他是华阳长公主与孙建华所出的嫡长子,就是这个人,压抑本性,却在慕容标前世平定天下战祸之后,勾结叛贼余孽,行刺慕容标,害他伤重而亡。
她的目光又落在顺王慕容慬的嫡长子慕容梓、静王之子、宁王之子……这些人,全都是乱臣贼子,将太平盛世的天下搅得战火纷飞。
慕容标又忆起前世神算子给他的批言“功成身退”,曾对他道:“阁下虽有帝王之命,却无帝王之貌。”他那时只是流星阁阁主,不解问道:“还请先生直言。”神算子想了良久,又道:“天下乱,生灵涂炭,阁下可平息乱局,一统天下,此乃帝王之命,可观阁下五官,额头不够饱满,眉眼乃是征战沙场的武将之相,到底欠缺一些。阁下可记得自己的生辰八字?”
慕容标报了生辰八字。
神算子歪头沉吟,“晚三年,可惜啊可惜,若是阁下早出生三年,便有五十年帝王命,可因晚三年,便只得百日帝王命。”
百日,在他遇刺受伤之日,正好是他一统天下登基为帝的第九十七天,也就是说,在他重伤昏迷三天后,他驾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