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冷宫笑1
直到娘死,她都以为父亲是公务缠身脱不开身,所以不能见她最后一面。但娘是捧着那封信笑着过世了……”
在遥远的边城,在他孤独的时候,温青就会陪他说话。
温青讲他小时候的成长经历,但讲得最多的还是他的妹妹温彩。
温彩是温青最牵绊的人。同样的,慕容恒生命里最重要的人都被束缚在冷宫之中。而今他有了府邸,想入宫见母亲和妹妹就没那么容易了。
天启帝记得有他这个儿子,他是否记得还有一个妃子、一个女儿已经在冷宫生活了近十四年之久。也让当年不到六岁的他就失去了母亲的呵护和疼爱。
他是皇子,不能像温青那样有什么话都可以说,哪怕是身边最亲近的人,有些话也不能说。
夜色中,内侍太监捧着斗篷缓缓过来,“郡王殿下,更深露重,早些歇息,明儿还得入宫朝会。”
“让厨房做些精致的糕点,明儿本王要带入宫。”
“是。”
旁的不好带,但他可以带些糕点给母亲和妹妹,冷宫里缺衣少吃,这十几年他们吃的残羹剩饭,穿的是粗布旧衣,还有小十,明明已经十三岁了,看上去比同龄长得还瘦小,小十与九公主安阳相差不到半岁,九公主就比小十高了半个脑袋。
护国寺。
温彩与徐氏已经安顿好了。
香客房收扫得很是干净整洁,里面的摆件也很简陋,却样样实用。接下来就要在这里住七天,待七天的法事结束,他们姑嫂二人静修祈福也就结束了。
这是徐氏嫁入温家以来,第一次给亡故的婆母做法事。她想亲自抄写经文,不仅是自己的那份还有温青和肚子里未出世的孩子那份也得抄。
温彩打发了杜鹃去巡视店铺生活,核对账目。
忍冬与徐嬷嬷住在隔壁香客房里。
温彩拉徐氏在身旁坐下,从怀里掏出一个荷包里,里面是几张地契和房契,“嫂嫂,你们也要过日子,哪能把东西都给我,喏,这些你先收下。”
徐氏凝了一下,“这是你哥给你添的嫁妆,我怎好再要。”她心头欢喜,想收下,又怕温青责备,心里暗想:若温彩再给,她就会收下的。毕竟她拒绝不了这么一笔好东西。
“这个不是。嫂嫂,我手头的东西多着呢,你要是不信,我给你看我的产业清单。”
为让徐氏安心收入,温彩取了包袱来,从里面寻出一个簿子来,道:“用紫墨划过的,全都是我的东西,你看看我现在有多少大小店铺,又有多少田庄。其实对我来说,有八百亩田庄就够了,其他的田庄嫂嫂先收下。哥哥要是问起来,你就只管往我头上推。”
徐氏接过簿子,翻了一页,前两页写的都是田庄,有西山县的祖宅田庄,现在都在温青手里,因是祖业,不能做女子嫁妆。而温青是温家的嫡长孙,这些都是温青的。
又有西山县的店铺,从杂货铺、豆腐铺、客栈皆有……
在西山县的产业,一部分是祖上留下来的,还有一部分则是后来温彩自己添置的,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温彩从七八岁时学会打理家业,到如今温家竟涨了一倍的家业,就连田庄也都涨了一倍。
温青替他妹妹太好了,好到让徐氏生嫉。可握着温彩给的东西,徐氏对她的嫉恨似乎没有这么深了。
温彩道:“嫂嫂如今有孕在身不宜操劳,田庄上的事简单些,你自己打理就是。这几家店铺就交给我,我帮你打理,每季赚了多少盈利银子,到时候我都亲自交给你。
只是这田庄的地契和铺子上的房契,还得你收下,店铺是我代你打理,待得了空,我便领了店铺上的管事去会镇远候府拜会。”
徐氏一看手里的,除了五家店铺,还有二千亩的田庄,都是极好的,早前她和温青新置的那处田庄并没有在里面,因为置备的匆忙,那田庄并不算好。
“妹妹,你怎能把祖母给你置备的嫁妆田庄也给我?”徐氏心里却暗暗地想着,为甚只给了一半,若是给全部该有多好,那处嫁妆田庄据她所知原是八百亩。
这处田庄离京城近,也是极好的良田,十几年前,汪氏到京城休养,正巧遇到京城一位权臣倒台,家产充公,由官府出面转卖,汪氏便花钱置下了田庄,当时统共买了三千亩,汪氏几乎把攒了大半辈子的银钱都花在这上面了。温子群、温子林兄弟二人各得了六百亩,剩下一千八百亩,一千亩留给了温青,另八百亩留给了温彩。
温彩以为她是不肯收,竟没听出徐氏想要全部的意思,道:“嫂嫂,我不喜欢田庄,那田庄上的管事聒噪得很,只听大管家父子的调遣,给你的话,二管家可以帮你打理,留在我手里就成麻烦事了。”
徐氏可不信这理儿。
她听汪二管家的女人说了,温家祖宅的下人,个个都视温青兄妹马首上瞻,温青的话他们听,温彩的话也是听的。
徐氏也不点破她,想要推回去,可又想,她原就喜欢地,不大喜欢铺子,对于生意上的事,她原就懂得不对,还是田地好打理,收了多少庄稼,算得清清楚楚的。
温彩甜甜一笑,“嫂嫂快把东西收好了。芝芝也要议亲了,他日你还要给芝芝备嫁妆呢。”
徐兰芝哪能与温彩比,温彩有个能干贤惠的祖母,汪氏早早地就替温青兄妹俩盘算好了,家业、嫁妆都是预备充足。徐氏手头的家业全都是温家的,她可不敢拿了温家的东西给娘家妹妹备嫁妆。
徐氏道:“我还得多攒点私房钱,好给兰芝备嫁妆呢。不过我娘想在京城买地,说是给兰芝预备嫁妆,妹妹在京城认识的人多,帮忙留意一下哪里有合适的。”
“嫂嫂给我买的那处田庄就不错,但我不喜欢田庄,更爱置铺子,最近我想开一家点心铺子,正让牙行帮我看面,要是可以,我把它转卖给嫂嫂,换了银子正好置点心铺。”
那也是一座四百亩的田庄,就在京城南郊的张镇上,原是六百亩的,二百亩给了徐兰香,又四百亩给温彩添了嫁妆。
如果温彩不想要,买下来留作给徐兰芝做嫁妆也好。
只是,这样一来,徐氏又觉得薄待了徐兰香。
同样是她的妹妹,一个只得了二百亩又两家张镇上的铺子,另一个却是四百亩的田庄。
徐氏道:“我只买二百亩。”
温彩凝了一下,“是钱不够么?”
“家里还真拿不出太多的钱来。”
这回温青打肿脸充胖子,非要给温彩添补嫁妆,皇帝赏的百金、贡绸宫缎,但凡是好的,全都给温彩做了嫁妆,又另置了田庄,还把他们手头的店铺也一并给陪进去了,再加买丹青字画、摆件、头面首饰,哪里还有钱。
温彩笑了一下,“等嫂嫂以后有钱了再补给我便是。月底就该到店铺里收秋季的利银了,我身上还有一千两银票,嫂嫂先拿着,权当是我挪给你用的,回头我从哥哥手里的店铺利银里扣。”
要是直接说是她给兄嫂的,徐氏和温青都是爱脸面的,指定不会要。
在温青看来,他妹妹还是个孩子,而他又是兄长,哪有兄长使妹妹银子的理。
“既是妹妹这样说,我就收下了。”
“待我回冷府,我就把那处四百亩的田庄地契给嫂嫂送来,待你有钱了再给我。多余的二百亩,你或转卖也好,或自己留下都成,你看着处理。”
第90章 冷宫笑2
杜七婶也与她说了,徐氏似乎对打理店铺兴致缺缺,更喜欢置田地,要是到了她手里,她肯定是舍不得转卖的。
徐家在北疆时,手头也有二十亩田地。北疆冬季漫长,一年只种一季,徐氏与徐太太一颗心全扑在那二十亩地的收成上。虽说徐父是五品武将,家里过的是温饱小户人家的日子。
各人各有优缺,温彩不想点评,徐氏喜欢田庄,她就给她田庄,自己手头则多留些店铺。
“嫂嫂,我手头有些店铺生意不好原是亏着的,我想另行处理,或转卖,或改做别的生意,我想在京城开家点心铺子,少不得要了解行情。所以,明儿……我想出去看看店铺生意。”
嫁了人,上头有长辈,又有夫君,下面更有还有比自己年幼的弟妹。好不容易避得寺庙里来,
温彩咬着下唇,一副很为难,也不得已的样子。
徐氏为自己拿了田庄,却把自己不爱打理的店铺都给了温彩,心头暗喜。可她实在不会打理店铺,就是打理内宅也不大有经验,小门小户的管管还在,可镇远候府现下是几百号人的豪门府邸,主子没几个,奴婢却有几百人。
温彩忙道:“嫂嫂别多想,其实祖母在世时,手把手教过我如何打理店铺生意,我是会的,我只是想把生意不好的处理掉,然后再开些能赚钱的店铺。”
徐氏笑了,“我明白你的意思。我不与外人说你出去的事。”
温彩抱住徐氏,有她脸上叭叽一口。
徐氏一愣。
唉,还真是个孩子。
她的三妹徐兰芝就顽皮,竟比徐兰芝还要俏皮。
徐氏还是有些不放心,“我让徐嬷嬷跟着你。”
“徐嬷嬷老胳膊老腿的,我走的地方又多,别让她跟着,我带杜鹃。”
有徐嬷嬷跟着,她哪里还能做自己的事。
她正想溜出去好好地玩一圈,还有上回,她答应过小十,说要帮小十在冷宫里种花、种菜的,到现在已经半个多月了,她也没去看小十。
说过的话,怎能失约呢。说不准小十这些天正巴巴地盼着她呢。
“嫂嫂,我们抄经。”
虽说杜氏病故好几年了,但每年这个时候,她都会抄经,然后在九月初五祭日这天烧给杜氏。
姑嫂二人坐在香客房的案前,徐氏好奇地看着温彩,但见她手握着一个特制的银质笔头笔,每过一会儿,就用笔沾了墨,写出来的字,字体错落有致,笔划遒劲,刚柔并济,笔划犀厉,竟自成一派,温彩虽写的是隶书,却与毛笔写出来的字大为不同。
徐氏愣愣地看着,过了良久,方道:“妹妹这手字写得真好看。”
穿越前她便被父母逼着练字,就算没有二十年,这十五六年的时间还是有的。
她的硬笔书法便是在大学里荣获一等奖,为此领了一千元的奖金。古代没有圆珠笔、钢笔等,温彩所使的硬笔上头是桃木笔杆,炭印了竹叶纹,笔头设成银质箍状、笔尖是标准的蘸笔笔尖,笔头的银箍可以任意调整大小,有点像均号的戒指。
她还有其他材质的笔杆:象牙、白玉、竹杆、花梨木、全银质、铁质的等,最她最常用的还是木制和竹制笔杆,笔头也备了许多,每次要使用时,将笔头套在笔杆上就行。
无论是什么样的笔杆,全都是她自己找了匠人专门制作的。
这种硬笔与毛笔的区别在于变软笔的粗壮点画为纤细的点画,去其肉筋存其骨质。
温彩魂穿刚来时,是杜氏怀里哇哇落地的小女婴。直到现在她都没习惯用毛笔,一直使用的都是她手里的这种硬笔。
徐氏越发觉得温彩很特别。
这日,姑嫂二人在护国寺香客房里抄了一天的经书,只在用饭时休息了片刻,徐氏使用的是毛笔,而温彩用的是硬笔,两个人的速度一下子就拉开了,温彩比徐氏快了一倍。
徐氏好奇,也想试硬笔,温彩便取了一竹杆,又套了个银质笔头上,徐氏写了片刻,那字却难看得有些不像样子,只得弃了硬笔继续用她的毛笔。
温彩笑道:“嫂嫂,我使不惯毛笔,你也使不惯硬笔,我们各抄各的。”
徐氏就是被温彩抄写的速度给怔住了,总觉得那硬笔应是好东西。
翌日一早,温彩把抄写好的经文整理一遍,换了身干练的衣裙,装扮成是寻常小户人家姑娘模样与徐氏道别从护国寺后门离去。
到了京城街上,温彩又买了锄头、菜种、花种等物,又备了送给德妃、小十的衣料,连缝制衣服的绣针等物都一并备齐全了,弄了大大的两个包袱,方去寻觅德妃所说的那个入密径。
寻寻觅觅,兜兜转转,进了十里坡的一条荆棘林,然后又看到一座破败的山神庙,穿过山神庙,又是一片荆棘林,扒开路口的荆棘,能发现一条小径,一路上或被荆棘挂住衣裙,行走艰难,走了一程,便见眼前豁然开朗,就到了德妃与她说的那处小角门,进了小角门,寻着记忆着的点滴,温彩就入了宫了。
一路行来,路上的宫人稀少,所见之处皆是颓败的园林、房屋,真真合了“冷宫”二字。
德妃与小十、秦公公住了一座破败院子,就在旁边不远处,还有一处砌着石墙的房屋,能听到里面女人的笑声、歌声、哭声。
小十曾与她说过:“那里面住的都是失宠的嫔妃,听说全都疯了。”
德妃如果没有小十相伴,没有牵绊慕容恒,她也许也成了那石墙宫殿内的一名疯妃。现下她和小十的日子虽然过得艰难,但因心中还有希望,一路坚持下来。
温彩见四下无人,提高嗓门道:“小十!小十!我来瞧你了!顺娘来瞧你了!”喘着粗气,身上背着两个包袱,还得拖着两把锄头,路途又不远,真真快要累死她了。
连唤了数声,就见秦公公从屋里出来,见门外站着温彩,立时笑了起来,笑容灿烂,脸上深深浅浅全是葵花一般的皱纹,却显得他的笑慈和可亲。
“顺娘,你怎么入宫了?”
温彩抿着嘴,将略轻的包袱递给秦公公,“上回,我答应过小十的,说要送花种、菜种子来,喏,我还准备了锄头等物。秦公公,我都想好了,这几天把这里需要的东西都备好,德妃、小十和您就能好好过日子了。”
德妃坐在窗前做针线活,穿着一袭灰白色的长袍,头发披撒着至腰身,头上没有任何一件饰物,面容一如既往的苍白无血。
温彩放下包袱、锄头,中规中矩地欠身行礼,“顺娘给德妃娘娘请安。”
德妃抬眸,含着浅笑。
不需问,她就知道温彩定是从她说的小角门进来的。
温彩道:“德妃娘娘,小十呢?”
德妃温和一笑,道:“小十被七公主唤去了,在锦虹宫里帮七公主绣《紫菊图》呢。”
“这些日子七公主没再欺负小十吧?”
“没呢。昨儿小十回来,七公主还赏了小十饼饵、点心。”
“哦。”
温彩取了茶壶,倒了两杯水,一杯递给德妃,一杯自己喝了。“我带了菜种和花种来,这个季节可以撒白菜种子,还可以种豌豆,我还弄了些韭菜来,我们把院子里的杂草再除除,再把地翻一下,过两日就能把种子撒进去。”
她走近桌子,打开包袱道:“我带了几块布来,小十身上的衣裳都旧了,娘娘给小十做两身新的。还有,娘娘也该添新衣了。秦公公也得做两身……天气一天天就冷了,等下次我来时,我就带两床寒被来,对了,还有厨房里用的锅碗……”
第91章 冷宫笑3
德妃也未曾用心过,倒是温彩用了心。
她还有儿子、女儿,不可以这样消沉下去,就算是冷宫又如何,她们的日子一定会越过越好的。
德妃搁下针线,“我和你除草吧?”
“娘娘还是做针线活,我的女红太差,也帮不上娘娘的忙,就让我和秦公公除杂草。你放心,我以前跟祖母住在乡下祖宅时,也干过农活的,这些活计难不到我。”
德妃想帮忙,被温彩拒绝了。
秦公公与温彩两个又将小院内外重新清扫了一片,温彩还换上了小十的衣裳,远远看着,就像是宫里哪处的宫婢。
直忙到日暮黄昏,才将小院的里里外外都重新拾掇了一遍,连破败的墙上,温彩与秦公公也重新修整过了,把丢下的砖头、石头重新用稀泥磊了回去。
小十回来的时候,看到冷宫这处破院似乎又变得有些不一样,早前的围墙修好了,就连那扇门上竟还贴了红字写着的“福”字,要不是在僻静的深宫之中,她还真怀疑自己到了山野百姓人家。
“德妃娘娘,你尝尝这花茶,是我用自家的桂花晒制的。很香的!”
德妃含着笑。
小十听到那声音,欢喜地唤了一声“是顺娘吗?你怎么进宫了?”
温彩笑着抱住小十,“有些日子没见了,我好想你。”
那么,这处小院的变化,全都是温彩的功劳。
温彩拉了小十坐在一边,从包袱里抱着个小坛子来,从里面摸着一个又一个的纸包:“喇叭花的种子、对叶莲的种子、五月菊的种子……”一个又一个,竟有十多种花种子,末了,她又掏出绿色的纸包:“白菜种子、萝卜种子、豌豆种子,对了,今天下午我和秦公公种了一畦韭菜。待到来年春天,就能吃韭菜了。”
这日夜里,小院里又有了笑声。
温彩蹦蹦跳跳,热情洋溢地与德妃等人讲笑话,还讲一些宫外有趣的事儿,比如哪家簪花宴上,张家的小姐与李家的公子做出了越矩的事,那张小姐被迫嫁给李公子了。
又比如,哪家的后宅又传出丑闻了,温彩全都搜罗来。又或是天下何处发生了什么大事,哪里又出了个名人,或以孝闻名,或以义出名……
直说笑到夜里二更三刻时分,方才各自歇下。
温彩的到来,令小十很是欢喜。
小十道:“这回,你会在宫里住些日子么?”
“能住几天。”温彩在西山县老家时,还有两个谈得来的族中姐妹,来到京城温府后,与家里的姐妹合不来,她渴望友谊,也渴望人情真情,“我和嫂嫂到护国寺静修祈福,给我娘做祭日法事。明儿我还得出去一趟,要把冬天的寒衣、还有厨房里需要的东西都搬进来。”
自从温彩上次来过后,德妃就想法又搭了一张简易的木榻,现在温彩与小十挤在一处,正说着女儿家的话。
小十没有朋友,从小到大就连宫女都瞧不起她,甚至没有人愿意与她交往。两个同样渴望友谊的女孩,竟是一见如故,也能真心交往。
小十道:“要是明儿我不去锦虹宫绣紫菊图就好了,这样我就可以帮你搬东西。”
“不要紧的,我已与丫头说好了,她会把我要的东西送到我指定的地点,从那儿搬至此处不到二里路,不是还有秦公公帮我么。”
温彩阖上双眸,睡意袭来时,小十翻了个身,轻叹了一声。
“你有心事?”
小十道:“吵着你了?”
“今天能见到你和德妃娘娘,我觉得很开心,我也睡不着。小十,你在想什么?”
“明天,皇子们要选妃,也不知道我四哥会挑个什么样的女子。”
“四殿下那么孝顺,他一定会挑个待你和德妃娘娘好的女子。”
皇子、公主们的婚事从来都不是他们自己能做主的,得皇帝说了算。
这也是小十担心的原因。
其他皇子都有母亲关护,便说慕容,他的安王妃早在两年前淑妃就开始物色,挑了又挑、选了又选,满朝文武各有几个女儿,各人容貌如何,品行怎样,淑妃都了若指掌。
唯有四皇子慕容恒,没有母亲帮衬,也不晓得会挑个什么样的皇子妃。
皇帝疼爱大皇子慕容和五皇子慕容恒,大皇子原是有正妃的,听说这回还要再挑一位侧妃,而四皇子、五皇子、六皇子、八皇子也得到了婚配年纪,也是要选妃的。
天启帝有八子六女,除了三皇子、十三公主早夭外,尚有七子五女。十一皇子、十二皇子年纪尚小,一个十二岁,一个才十岁。
温彩勾唇一笑,轻声道:“小十,你别担心,四殿下会有分寸的。”
“四哥性子温和,素来又不爱与人抢夺,怕是连八皇子都抢不过。如果不是四哥去了边城,他也早该娶正妃了。不娶正妃,娘牵挂着;要娶正妃了,娘更担心。生怕委屈了四哥,他那样的性子,要是别人欺负他可怎么好?”
最大的原因,是四皇子的生母秦德妃是冷宫废妃,而四皇子更无舅家可依仗,是朝中最没势力的皇子。八皇子的生母虽然位分不高,好歹还有舅家可依,还有亲娘可疼。
温彩吃吃笑了起来,笑里满是悲怆。即便贵为皇子也如何,也有自己办不到的事,就如慕容恒,不能让秦德妃离开冷宫,也不能让他同胞妹妹得到一个公主应有的尊崇。
小十担心慕容恒,就小十那性子,连宫娥都能欺负呢。
这对兄妹的性儿,怕是皇家最好的吧。
温彩道:“四殿下不担心你被人欺负就好,你还担心他。以前四殿下是孩子他也过来了,何况现在四殿下长大了。”
连还是孩子的小十都如此担心,或许德妃的担忧更甚。
温彩尽可能地宽慰起小十,“四殿下许已经有喜欢的小姐了,既是他心动之人,想来不差。”
她絮絮叨叨说了许多宽慰小十的话。
更多的话,是温彩说给德妃听的。
明天,对于皇子们来说是个大日子。
迷迷糊糊中,小院里静寂下来,隐约还能听到附近高墙内传来的凄美歌声,“七月七日长生殿,夜半无人私语时。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
没有多一句,也没有少一句,只得这三句,重复一遍又一遍,如此反复吟唱。
每唱一遍,却多了不一样的韵味。
音还是那音,调还是那调,不同的是每一遍都赋予不同的感情。
温彩在想,唱这歌的女子,该是怎样一个情感丰富的人,又是何原因被帝王所弃,关进了厚厚的石砌围墙以内,成了宫人眼里所谓的“疯妃”。
也许只有她们疯了,她们才会快乐,也才能忘忧。
沉沉的夜,静寂的夜,可每个人心里却是不平静的。
就在德妃母女担心慕容恒会挑个怎样的女子为妻时,慕容恒这晚也想了许多。他去北疆几年,对于京城各家有什么样的女儿着实了解不多。
然,他很快就忆起了冷宫的母亲与妹妹,她们还在冷宫受苦,他又有什么权力和资格去追求自己的幸福。
他曾想过要娶妻,那是因为温青是他的朋友,他想娶温青的妹妹,从温青的言语里,他总觉得温彩就是他的妹妹,却又完全的不同,他想保护自己的妹妹,就像想要保护温彩一样。
第92章 冷宫笑4
只是温彩已经嫁给了冷昭,他们之间到底是错过了。
想到这里,慕容恒又忆起温彩替他解危的事。
温彩一觉醒来,小十正忙着梳洗,要尽快赶到锦虹宫帮七公主绣紫菊图。
她唤了声“小十”,道:“上次,我与七公主提过要寻个会磊灶的人?也不知寻到没有?”
小十凝了一下,想到这些日子,七公子不打她,也不再刁难她了,她自个还觉得奇怪呢,就是九公主来唤她干活,也被七公主给回拒了“从今儿开始,小十要帮本公主绣图,旁的活一概不干,告诉小九,让她另寻旁人干活。”
小十道:“七公主说内务府倒是有个太监会磊灶,还说如果我用得着,她可以帮我找他。”
温彩心下倍觉安慰,虽然七公主爱玩了一些,但说出的话倒是做到了,“我今儿先预备一下,回头你把人请来瞧一下,看看我们还需要准备些什么。”
这小院里有厨房,只是那灶台早就破旧得不成样子了。
瞧那模样,以前除了小十给德妃煎药,便再没有旁的用处。
小十离开后,温彩便从边角门出宫,十里坡山脚下的破庙里,杜鹃已候着了,照着早前温彩给她的采买清单,将寒被、锅碗乃至所需的调料都备齐了。
不等杜鹃细问,温彩道:“往后你会知道的,这几天,你再去我名下的铺子转转,将各处情况都记清楚,回头再细细禀报给我。”
杜鹃应声“是”,并未多问,她深晓温彩的性子,到该说的时候,会与她说的,既然温彩不说,必有不愿说的原因。
马车就留在十里坡山脚下的官道旁,杜鹃上了马车回城。
刚上车,便有相识的车夫大叔道:“杜姑娘,让东家一个女儿家留在这荒郊野外的,你也能放心?”
已经许久没人说这种话了,杜鹃忍不住笑道:“你别替她担心,怕是大叔你也未必打得过她。”
温彩不算计人便是好的,整完了人,还会装柔弱,扮无辜,从小到大,温彩这伎俩是从未失手过。
杜鹃才不替她担心,她只照温彩的话办好自己的差事。
秦公公抱了两床寒被,又从边角小门回冷宫。
温彩走在后头,大小几口锅叠到一处,抱在胸前,直累得气喘吁吁,先把东西藏到了荆棘间,又回去取了碗、盘等物,等她把破庙里的东西都搬到荆棘丛中时,秦公公已经回来。
温彩只得将筐子里的碗、盘和调料等物给他,自己托着锅往冷宫去。
待几趟搬完,已近晌午时分。
温彩喝了一大碗茶水,累得扒在案上喘粗气。
秦公公直用手敲打着后腰,嘴里呢喃道:“老了,老了,不中用了,年轻那会儿,别说是这些东西两趟就搬回来,还不带喘的。”
德妃笑而不语,进了小厨房里,不多会儿就捧出了午饭,是些用残羹剩菜做的汤饭。
温彩撇了撇嘴,是别人吃剩的,天晓那些吃过的人有没有传染病之类的,可不吃,她着实太饿了,早上就吃了几块小十带回来的点心。她只忙着如何置备东西,怎么没让杜鹃给她备些干粮、卤菜之类。
一想到此处,温彩懊悔得肠子都青了。
今天是不成了,明天一早她就得回护国寺。
九月初六是杜氏的祭日,她得留在寺里给杜氏做法事,还得烧经文、诵经祈祷。
温彩捧着碗,这是她带来的碗,白瓷蓝花边的,怎么瞧怎么好看,这可是官窖烧制的最好的碗了,有大有小,各样五个,还有蓝花边的盘子、小盆,怕是在宫里绝没有这等花样的。
她尝试着喝了一口汤饭,咦,味道还不错,再喝一口,还怪香的。
“德妃娘娘的厨艺真好!好吃!”
德妃白雪般的脸上洋起了一丝浅笑。
秦公公呵呵笑着,看着手里的碗,总算不是以前的粗碗、破碗,以前这里的碗要么缺了个口子,要么是就用来喂宫中猫儿、狗儿的碗,如今这里捧的碗总算有个样子了。
“也不知道,我们这样过日子,后宫的人知道后会不会斥责?”
“德妃娘娘,没试过怎知道不行?”令宫这一片地方,就算没有三十亩大小的地盘,这二十亩是有了,除了杂草,便是高墙断壁。
温彩道:“这一片怪荒凉,若是把后头那些长着杂草的地方也可以清除出来,到时候也撒上菜种,来年就能吃上新鲜的菜,这叫‘自力更生,丰衣足食。’”
德妃为她的话,不由得失声笑了起来,“顺娘,别一口一个德妃娘娘的叫,你哥哥与阿恒交好,往后就唤我秦姨。”
“秦姨……”温彩沉吟着,“好,那我以后就叫你秦姨。”
太多的客套,反而矫情。
温彩捧着碗吃得津津有味,很快就忘了,这些都是残羹剩饭做成的饭菜。
午后,温彩看德妃做针线活,她已经把给小十的布料裁剪出来了,想给小十缝一身新衣,小十从小到大,还没有真正穿过一身新衣服,每每想到此处,德妃的心就一阵心痛。
温彩亦拿了针线在一边帮忙,她只能做一些简单的缝缝补补,在一边打着下手,陪德妃闲聊,说的都是她与祖母汪氏之间的事,就像闲话家常那般,还说了她母亲杜氏。
“我姥姥在我娘九岁那年就没了,我还有一个舅舅,那年五岁,姥姥一走,杜家的日子就更艰难了。姥姥想续弦,可家里除了十三亩田地就没旁的了,姥爷是个读书人,对地里的活一窃不通,全靠着我姥姥会侍弄庄嫁。
姥姥去后,家里连个当家做事的人都没有。
后来,我爹得了重病,西山县有本事的郎中都请到家里瞧遍了,只要我祖母准备后事,祖母思来想去,就想到了冲喜。
祖母令媒婆去我姥爷家向我娘提亲,那年我爹才九岁,我娘已经十五了……”
十五岁的少年嫁给一个只得九岁的孩子,虽说杜家家道中落,可好歹杜氏也算是秀才家的女儿,是清白人家。
这就是,为何温家族谱里,记的是杜氏为原配,可京城人都叫何氏为“温大太太”的原因。
温子群对杜氏并没有多少夫妻情分,否则不会连杜氏最后一面都不肯见。
温彩讲了自家的事,又问道:“秦姨,你家呢,你还有父亲、兄弟、侄儿么?”
一入宫门深似海,十四年前,为了保住父兄性命,她百般央求皇帝,终是触怒圣颜,她也被贬冷宫,但总算令他将斩立决改为发配西北凉州。
德妃一阵沉思,眸子里掠过难掩的痛色。
“秦姨,你告诉我吧,我们家有认识的西北商人,许能请他们打听一下秦家人的下落呢,也许我帮不上大忙,但打听一下消息还是可以的。”
秦妃粲然苦笑,飞针走线间,便在手头的衣袖上绣了一朵漂亮的蝴蝶,那扇动的蝶翼,似真的要翩翩起舞一般。
“我爹今岁也该六十了,大哥该有四十二岁,还有二哥也该四十了……他们离开的时候,我最长的侄儿有十五了,最小的侄女才刚三月。我听人说过,秦家一家都被发配西北凉州一个叫王家堡的地方,是到那里种地的,与秦家一起被发配的,还有王左相一家。”
温彩默默地记下这些地方的名字。
歇得差不多了,温彩看着自己的针线活,“和秦姨一比,我都没信心再做了,缝得不够匀称,也不够细密。秦姨,我拿着锄头,把这小院周围的杂草都除了。”
第93章 撩心弦1
她拿了锄头,挽起衣袖,出了小院的院门,将附近的杂草又都细细地除了一遍。
黄昏,夕阳照射在皇宫中,远望而观,飞阁重檐,气势恢宏;俯瞰而下,华灯宝炬,九霄霓虹,云蒸霞蔚。
余辉中一个娇倩的身影正在冷宫一带忙碌着,挥舞着锄头,将杂草又勾到了一处,嘴里还念念叨叨地道:“晒干了就一把火烧了做肥料。”
小十只觉那人影熟悉,是那人穿的衣衫,分明就是她的衣服,她自己穿着略有些大,穿到温彩身上倒也合适。
“顺娘!”小十手里抱着个布包,飞野似地奔了过来,四下一张望,那大一片地儿呢,“这些都是你今天锄的么?”
“嗯。”温彩应着,“我把最后那角落处的除了就回去,小十,你先回去吧,秦姨还在家里等你呢。秦姨给你做新衣服了,好漂亮,还有袖口乡了蝴蝶,跟真的一样……”
小十从布包里取了一块点心。
温彩看着自己的手,全都是泥土,张着嘴“啊啊”发音,小十喂到她嘴里。
小十的眼睛突地亮了起来,惊喜地望着不远处。
回眸时,却见路口立着两个人,一个陌生的少年太监,还有一个正是一袭紫色蟠龙袍的慕容恒。
小十唤道:“四哥,你来了?”
慕容恒看着挥舞着锄头的温彩,她锄得很认真,墙角里最后的杂草也被她用锄头连根挖掘出,然后她勾出杂草,将泥土敲碎,又将坑填平,再将杂草拾丢到一处,这才抬手用衣袖拭着额上的汗水,红红的脸蛋在夕阳下像一只熟透的苹果。
她在笑,笑得很灿烂。
慕容恒突地觉得,温彩有着世间最美的笑容,这样纯粹的快乐着,在劳动中欢喜,是那样的明净而感染人心,就仿佛她的笑是春日的阳光。
温彩欠身:“见过四殿下!殿下金安!”
小十伸手拉着温彩,“七公主今儿又赏我一包吃的,有蜜饯、还有桂花糕、茯苓糕……”
他的妹妹也是天朝的公主,可堂堂公主之尊,竟要吃其他公主剩下不吃的东西,还要为别人赏了她这些吃剩的点心而欢喜。
慕容恒的心不由得一阵刺痛。
他幼时过得苦,可比他更苦的,却是他的母亲和妹妹。
小十,是在冷宫里出生的,也是在冷宫中长大的,从小到大,小十没有穿过一件漂亮的衣服,也没有吃过一顿像样的饭菜。
温彩道:“小十,你快进去,秦姨许是已经等急了。”
慕容恒有一张没有喜怒的脸,从温彩认识他以来,他仿佛就从不知道悲喜。
真真是一张木头脸!
即便刚才他面无表情,可他的眼里掠过了悲伤,是因为小十说的那些话更变成沉重起来。
一个人要有怎样经历,才会心如止水、面无表情。一个人又要如何按捺住生活中悲喜,不伤心、不笑,才会练就这样一张木头脸。
木头脸让人觉得厌恶,倘若这样没有表情的木头脸精致得如此匠人的杰作,就很难让人厌恶了。
温彩看着他的脸时,就会想着如果这是一张白玉制成的脑袋,一定很值钱;又想着,要是自己的夫君,可以肆意惹他生气,倒要瞧瞧他生气是什么模样……
一时间,面对这张英俊无双的木头脸,温彩浮想联翩。
温彩轻声道:“心安就能快乐。当年要是秦姨没有替秦将军父子求情,他们若没了,秦姨一辈子都不会快乐、安心。秦姨用自己的被贬冷宫,保全了他们的性命,虽然这里很苦,可因为秦姨问心无愧,她也是快乐的。
如果一切重来,哪怕秦姨猜到了惹恼皇上的结局,她还是会替秦将军一家求情。所以既然这样的事让秦姨无怨无悔,你又何必耿耿于怀。重要的是你们都还活着,都还平平安安。
你瞧这里是不是比以前好多了?像一座乡间的民居小院,我们会在这里撒下菜种,这里就会变成菜地。如果我们在这里撒下花种,这里就会变成花园。
四殿下,一切只会越来越好。有人把这里当成冷宫,对他们来说这里就是冷宫。可我们把这里视为乐园,就能把它建成乐园。”
慕容恒的眸子里掠过莫乐的情绪,有感动,有鼓舞,还有对这个女子的欣赏。
她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她说要把冷宫变成乐园?
“我与七公主说过,想从内务府寻一个会磊灶的内侍,到时候把小厨房好好拾掇拾掇,还有那屋顶得好好的修翻了,不下雨还好,若是下雨,外头大雨,里头就是小雨。弄不到瓦,我们就弄些茅草来。秦姨和秦公公睡的床也不好,应该给他们弄张睡得舒服的床,就算寻不到新的,寻个旧的也成……”
她絮叨着说这里要弄,那里也要添,一件件说起来,就似连她自己也要在这里过日子一般。
慕容恒看了眼跟来的太监,“你到宫门口等着,本王一会儿就出宫。”
“是。”太监应声,好奇地看了眼温彩。
这姑娘是谁?
冷宫素来人人避而远之,她居然在这儿除杂草,还说要把冷宫建成乐园,要是旁人听到这话,许是要被她给吓坏了。
近了小院,慕容恒停下脚步,“你是怎么进来的?如果我没猜错,这几****该在寺里给你母亲做法事?”
“哈哈……”温彩尴尬地笑着,“今年有我嫂嫂在,我就可以偷懒啊,而且我不是已经出阁了么。如果你答应帮忙翻屋顶,答应帮弄两张舒服些的榻来,我就告诉你我是怎么进来的。”
这可是他的母亲和妹妹,就是对秦公公,他也是另眼相待的。
当年德妃得宠之时,身边的宫人无数,可德妃获罪也只得秦公公随她迁到冷宫。
“本王应了!”他一脸肃色。
据他所知,就算是诰命夫人,要入宫必须先得呈帖,监门卫指挥使递给内务府,再由内务府转呈皇后,然后由皇后安排后方可入宫拜见,且通常是应了后,会说某日某个时辰入宫。
瞧温彩的打扮和她干的这些事,也不像是呈帖进来的。
温彩东张西望一番,确定无人留意,方用极低地声音道:“冷宫西北方有个小角门,穿过小角门就能到京城郊外的十里坡,这条密径还是秦姨告诉我的。”
都道皇宫把卫森严,居然还有漏网之鱼,在冷宫就有一条通往外面的密径。除了德妃知晓,还真没有其他人知道。
德妃定是相信温彩,这才把如何重要的事告诉她。
慕容恒有些不信,愣愣地看着温彩。
“这条道儿,秦公公也知道,德妃不许我告诉小十。冬天就快到了,这院的门窗都得修整修整,秦姨这里需要添置的东西太多,我得重新写个清单。”
“写了清单给我,我来预备。”
“好。得空写给你。”
温彩进了院门,见小厨房里掠过德妃的身影,她唤了声“秦姨”奔进小厨房,道:“我来预备暮食,秦姨陪四殿下说话。”
小十奔了过来,“我也可帮忙。”
两个姑娘进了小厨房,因灶还不够好,只能把锅放到石垒的灶台上。
慕容恒进了屋,德妃倒了一杯水给他,看着这白瓷蓝花茶杯,很漂亮,不像是宫里的东西。
德妃笑道:“顺娘这孩子怪有心的,这两日送来了不少东西,锅碗什么都预备了,还送了寒被和衣料来,又不敢送太好的,也不能送太差了,倒是难为她了。”
第94章 撩心弦2
他这个儿子,竟不如萍水相逢的温彩做得好。
德妃岔开话,道:“今儿是皇子们选妃的日子,阿恒,你选中了哪家的千金?”
母亲、妹妹还在受苦,他怎能过自己的日子。
他眼帘一垂,“娘,孩儿还不想娶妻。”
德妃惊愕,她曾想过,就算慕容恒不选,怕是皇帝也不会允许,毕竟慕容恒的年纪已经不小了。
五皇子慕容恒都有好几房侍妾,可是这正妃、侧妃还没娶,只等娶了二妃,先育子嗣,方允侍妾们生儿育女。
慕容恒一位侍妾都没有,但这娶妻之事不过是早晚的事。
“这是为何?”
慕容恒搁下茶杯,“出身好的,瞧不起我的出身。出身不好的,我又瞧不上她们。更重要的是,今儿入宫的小姐虽多,却没有一个能让我心动。娘,孩儿只想安安稳稳地过日子,做一个不负百姓、不负朝廷的皇子,做一个皇帝的臣子,但孩儿也想得到世间最平常的幸福。”
他不争权势,他不求帝位,只想平淡却又幸福地过一生。
沉默,久久的沉默。
德妃年轻时也曾这样想过。
可是,在先帝替太子选妃之时,她却被选了太子侍妾。
从最末等的太子府孺子到太子良媛,再到天启帝登基为帝,而她也被封为德妃,是同贵妃一起被封妃位。一后二妃,曾是后廷平分秋色之人。
皇子还能渴求幸福么?德妃不知道。她不忍心泼他冷水。
慕容恒继续道:“就算身边美女如云又如何?那众多女子里,如果没有自己心上的那个人便无任何的意义。娘,我只想寻到一个懂我,又让我喜欢的真心人,从此一生一世一双人,这就是我要的幸福。”
门外,温彩拿着碗筷进来,听到的就是慕容恒最后的那句话。“一个懂我又让我喜欢的真心人,从此一生一世一双人,这就是我要的幸福。”慕容恒懂得爱!他懂晓,爱是唯一,不可与人分享,只求一个真心人,便可与那人一生一世一双人。
温彩道不清是赞赏还是欢喜,手里捧着预备的碗筷,久久地立在门口。还以为古代的男子,能像她哥哥那样只与徐氏安心度日的太难寻,慕容恒竟也有这等想法。
德妃道:“饭好了?”
温彩勾唇一笑,她不是故意要听的,只是无意间听到了,“今儿是我和小十做的,今儿我除杂草的时候,发现一些野菜能吃,便让秦公公摘洗干净,一会儿秦姨和四殿下可得多吃些。”
她取了抹布,将桌子擦拭了一遍,开始摆碗筷,不由自己地偷视慕容恒一眼,只一眼心跳加速,耳畔又是她听到的那句话。他竟有那样的情感,对爱情宁缺勿滥,她心动,她欣赏,她更为他的话感到一阵雀跃。
小十捧着两盘子菜进来,“娘,顺娘说这些是能吃的野菜,在水里过了一遍,切碎凉拌的。”
温彩笑道:“还有白切肉呢,我这就去弄。”
小十唤了秦公公出来用饭。
因在冷宫,并无主仆之分。
桌上是两盘素菜,一盘拌蒲公英,还有一盘野油菜。
温彩还在小厨房里忙碌着,听到切菜的声音,还有油滋滋的声响,又过了一会儿,温彩手捧着两一盘一碟进来。
小十惊呼一声“肉!”
温彩微微含笑,“今儿备了一块肉,是五花肉,切了一些,沾油辣椒最香。你们吃吃看!”
几人带着疑惑,夹了肉,又沾了碟子内油辣椒,小十惊呼一声“辣!”不过,辣得很过瘾,真的很好吃。一荤两素,最是简单不过的菜式,可众人却吃得格外香。
德妃就尝了一块白切肉,再不舍得吃,而秦公公也是如此,只说吃不了辣的,小十便取了几块肉放到秦公公碗,秦公公又直说太腻,实则,是他舍不得多吃,想留给小十和慕容恒。
温彩起身去了小厨房,不多会儿又切了一盘来,“好好吃,是块四斤多的肉呢。”
所需的东西原是杜鹃照着清单预备的,这肉也是。
温彩当时备肉,只想着这里的日子清苦,想让德妃母女吃顿好的,现在却被她像献宝一样的拿出来。
听说肉够多,德妃与秦公公才算肯吃了,一个个辣得吐舌摇手,却吃得很是欢喜。
小十哈着气,“顺娘,这油辣椒真香。”
“我就知道你们会喜欢,所以我做了一大碗油辣椒。”温彩喝着水,大口大口地吐气,笑盈盈地道:“这辣椒是我家庄子上种的,只我家杂货铺里有卖,又是照我的秘方做的,天下独此一家。”
小十点着头,“我最喜欢了。”
秦公公道:“要是有酒就更好了。”
“有的!”温彩跳了起来,再往杂房里去,就抱了一小坛酒出来,“原是预备给秦姨和秦公公泡药酒的,今儿先喝上,回头我再另送几坛来给你们泡制药酒。”
她用茶杯倒了五杯,温彩举起杯子,“为我们的相逢、相识干杯,祝我们的日子越过越好。”
一碰杯,温彩大饮了一口,吐着舌头,一张脸涨得通红。
德妃对小十道:“你少喝些。”
这还是小十第一次喝酒呢,她舔了一下,辣辣的。
秦公公似乎对酒有一种偏爱,今儿他帮温彩搬东西,原是看到里头有一小坛酒的。
德妃浅酌了一口,“这两日多亏了顺娘,你的厨艺好,瞧这肉片切得又薄又均匀,虽是野菜,也被你做出了不一样的风味。”
要是,她真的嫁给慕容恒,定会是一段良缘,可天意弄人,到底是晚了一步。
今儿,不光是小十比往常多吃了许多,就连慕容恒也觉得很开心,虽然只得三个菜,但他觉得吃很踏实,心头也洋溢着暖暖的幸福。
温彩道:“明儿是我娘祭日,我今晚就得出宫,后天再来瞧你们。”
小十的面容微微一沉,转而又高兴起来,温彩只是明天不能来。
慕容恒道:“一会儿,你随我一道出宫。”
小十道:“那四哥后日可记得把顺娘送进来,我还想与她好好说话呢。”
“好。”
小十要收拾碗筷,温彩与慕容恒却要赶在下钥前出宫。
温彩又换回了自己的衣裙,与慕容恒一前一后离去。
秦公公恋恋不舍地站在小院门前,看温彩与慕容恒走远,蓦地回头,发现以前这处颓废的小院已经焕发出新的生机。
一切,都会越来越好!
宫门外,停驻着一辆马车。
慕容恒扬手道:“温小姐,请!”
温彩翻了个白眼,她和德妃、小十都已经很熟了,没有这些规矩,突地忆起,自己见到他时也是行了礼的。
马车里,慕容恒与温彩相对而坐,各依车壁。
他压低嗓门:“从十里坡到冷宫的那条密径,你能带我走走么?”
如果知道了这条路,下次他想见母亲,便不必走宫门,又惹眼又费事。
温彩道:“今天么?”
“现在。”他瞧着外头的夜色,“时辰还早,你领我去,我保证不告诉别人。”
她爽快地道:“改骑马。”
慕容恒吩咐了太监,让他赶紧备两匹马来。
在马车行驶到荷花里时,温彩下了马车,翻身跃上马背,夹紧马肚,一扬手“驾”,如离弦的箭一般往南城门方向驶去。
慕容恒没有意外,早在北疆时他就听温青说过,温彩也跟着马蹄山的道士学会一些拳腿工夫,也会骑马,甚至还会一些医术,而这些都是温彩在写给温青的家书里说的。
第95章 撩心弦3
温青离家后,温彩常去马蹄山打听温青的下落,她以为温青许会写信给马蹄山的师父,去得多了温彩便也学了些东西。
皎洁的月光撒耀着大地,城池山河沐浴在月光中,似披了一层光纱。
夜色迷人,大地逾显静寂。
她的倩影在前头飞奔,慕容恒紧随其后。
她与他认识的女子不多,她大方、干脆,简单易懂。
一口气奔到了十里坡山脚下,温彩翻身下马,将缰绳系在一棵松柏树上,她不紧不慢地往破庙移去,站在庙门前,她停下了脚步,看他跟了过来,方从一边的小径往山上行去。
温彩定定心神,“四殿下,你有什么打算吗?”
他愕然。没想她问得这样直接,连寒喧几句、或是套几句近乎的话都没有。
他不语。
她却继续道:“我的打算可多了,我想在京城开几家店子,糕点铺、胭脂水粉铺、酒楼、客栈、当铺……”
“你开这么多铺子做什么?”
“赚钱啊,赚更多的钱。男人靠不住,还是钱比较靠谱。”
他笑,她才多大,竟说出这样深沉的话。
“你别笑。”她有些生气,停下了脚步,“我是绝不会靠冷端阳的。”
慕容恒是温青的朋友,温青信得过他,温彩也觉得他是可靠的,不知不觉间,已拿他当自己人。
无论夫君能力如何,女子都得依靠并相信自己的夫君,可温彩竟说不依靠冷昭的话来,慕容恒道:“他是你夫君!”
“呸!那就是个混蛋,当然,对我算是坏人,但对萧彩云来说,他就是天下最好的人。”温彩继续走着,因为是上坡路,走得有些慢,“冷家从相看到成亲,只有四天时间,一开始温家所有人都说我温彩走了好运,可此等闪婚……”
“闪婚?”
“从相看到成亲只得四天,连合八字都免了,这不如像闪电一样快的结婚么,所以就叫闪婚。”
“倒也形象。”
温彩又道:“此等闪婚原就有问题,成亲那晚,冷端阳喝醉了,一直在喊‘彩云’,喊了一百零九声。后来我让我的人打听、调查了一番,方才知道萧彩云便是嘉勇伯萧家的嫡次女,是冷端阳青梅竹马的意中人。萧彩云初嫁刘家刘伯彦为妻,后因无出、犯妒被休弃,就算是这样,冷端阳也想给她留着嫡妻的名分……”
慕容恒居然会有“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想法,这真是一个宝,她温彩终于找到了在爱情观点上能与她同一条战壕的人。这是多好的机会,她不能错过,总得试试看能不能发展成恋人。试过了,若成不了,她也没甚遗憾的。此刻,她打着自己的小九九,把冷端阳、萧彩云的事都像倒豆子一样的说了个干净。
慕容恒听得有些诧然,冷昭娶温彩,居然是为了寻一个温顺、柔弱的女子给他生儿育女,同时又不能刁难、伤害到萧彩云,更不能危及到萧彩云的地位。
“冷昭……是这样的人?”虽然,他不喜欢冷昭,但同时也不讨厌他。只是慕容恒更愿意与温青交往,因为温青的性子更易与人相处,他没心眼,是个心思单纯的人。
“我根本就不在乎他是怎样的人?”
“为何?”她的夫君爱上旁的女子,她不应该是伤心的、痛苦的,而冷昭居然想到嫡妻位留给萧彩云,她更应该阻止。
温彩笑了一下,“有个秘密,你答应不告诉任何人我就告诉你,便是我哥哥你也不能说。”
“什么?”
温彩往脖子上摸了一阵,掏出一只荷包,从里面取出一张纸来,借着月光,她道:“你看看。”
她从腰间取了个小银筒,从里面取出一个火捻子,借着火光,他清楚地看到上面的内容。这是她与冷昭签下的《契约书》,上面明确了各自的责任和义务,也说明了半年为期,一旦期满,她便要离开冷家。
慕容恒只惊得瞪大双眸,这个女子的举动让人费夷所思,如果温青知道了这事,以他的暴燥性还指不定闹也什么事来。
“四殿下,我与你谈笔生意如何?”
“甚……甚么?”
这个女子年纪不大、胆儿不小,居然敢来一桩契约婚姻,也就是说,她与冷端阳成亲并无夫妻之实。
现在她说要与他谈笔生意,慕容恒则在心下兜转了一圈。
温青的这个妹妹,突地让他看不懂,是被她怪异行事风格给惊住了。
“我要在京城开店铺做生意,但是我不想让人知道背后真正的东家是我,所以我想借殿下之名。殿下,我用自己的人,给你两成干股,赚了银子也分你两成,如何?”
“你哥哥现下位高权重,又是镇远候,你若借他的名儿……”
“他不成。几天前,哥哥把他名下所有的店铺都给我做了嫁妆。如果他突然又冒出一些店铺生意,定会被旁人非议。旁人会说他原给妹妹做了嫁妆,在外兜一圈又到他手里,许有人会骂他是欺世盗名之辈。”
哥哥疼她,她也敬重哥哥,想帮温青添些家业,她有的是法子,但绝不会用这样的法子。
温彩又道:“冷家并不像外头看到的那样平和。我必须防着,要是他日,冷家人知道我手头有一笔财富,一定会拿这事做文章。嫁给冷端阳,我原就是受害者,被人利用、算计和伤害,我就算把自己银钱开粥棚,接济乞丐也不想让他们占一文钱的便宜。我不占他们的东西,他们也别想抢我的。”
她时而古灵精怪,时而中规中矩;时而单纯,又时而成熟沉稳;现在的她又直爽,却又能防患于未然,有着谨慎和小心的性子;她会轻易地相信他,却又处心积虑地防备着冷昭与冷家。
“喂……”她说,“你开府别居,府中上下众人不少,正是需要银子的时候,我们合作所向披靡,共同发财,你给句痛快话。”
慕容恒冷声道:“你要是赔了,可别想让我出一两银子,另外,我要三成利。”
“什么?”温彩近乎跳了起来,还以为他是个好人,居然趁火打劫,“三成利?”
她不想害得温青被世人误会,可他总觉得这不是真话。
他想:她为什么要与自己合作?论权势,他只是一个不得宠的皇子,背后没有外族可以依仗。她说得没错,他需要银子,而他又是刚从边城归来,虽有俸禄,亦有皇帝赏赐的良田千顷,可雍郡王府上下有数百人,要吃要喝,还要领月例,没有银子就寸步难行。
“三成利,是么?”温彩重复着,恶狠狠地盯着他。
他以为她要生气,她却将小手一伸一摊,道:“两成是干股,想得三成利就先借我十万两银子。快则半年,慢则两年便会还你。”
“我借你十万两,这还算是干股?”
“你的意思是借我十万两,我不用还了,你注入十万两银子,要三成利。”
慕容恒片刻语塞,“有借有还,既是借,就必须得还。”
温彩秀眉一挑,“就二成干股,外借十万两银子给我,倘若我私下去寻顺王或是六皇子合作,这等天上掉馅饼的事,我想他们是很乐意的。”
跟她讨价还价,他不用出一文钱,就占二成干股,真不知足,还要她三成干股。
成便成,不成拉倒。
月光下,慕容恒的木头脸一如既往的没有半分表情,讷讷地道:“不给我三成干股也成,或许本王管不住嘴,把你与冷昭的事告诉玉堂……嘿嘿,以玉堂的性子,许今儿一听说,不出半个时辰就会带人追到冷家,强行把你带回去……”
第96章 撩心弦4
她与冷昭说好的,先不说出去,最多也就是让他告诉萧彩云,而她告诉自己相中的男子……
她真是昏头了,怎么会告诉慕容恒。
就为他对德妃说的那番“一生一世一双人”的话,拨动她的心弦,让她把目光锁定在慕容恒身上。
慕容恒咄咄逼人,“三成,不能再少了。”
已经够多了好不好?仿似他吃了一个大亏。
温彩嘟囔着:“果然,皇家的人个个都难缠,狠心狠肠再狠肺……”
慕容恒扬了扬头。他很好奇,温彩到底有哪些产业,居然说她的钱都投进去,一时赚不回来。
“既是三成,便与有之前的二成不一样,你除了借十万两银子给我,还得替我做些事。”
真是半分都不肯吃亏。
慕容恒道:“甚事?”
“待我想到了就告诉你,今日之约,口说无凭,回头我们还得再立契约,在立契之前,我要见到十万两借银。”
十万两,对于旁的皇子来说许不是大事,但对慕容恒真是难事。
说出的话,就得做到,况且他不能失信于一个女子。
温彩以为他不想信,问道:“你不愿意?你不会告诉我,堂堂四皇子穷得连十万两银子都拿不出来,我这不是最近周转不开么?早前投进去的钱,最近一时半会儿还盈不了利,你先借我,待我有了就还你。你位高权重,我一个小女子还敢赖你的账?”
“要我借银子给你也成,你得证明自己有能力还我,否则银子免谈。”
十万两不是小数目,就算五品官女嫁嫡长女,这嫁妆若备了一万两,那也是很体面的,通常也只得七八千两。
他凑足银子不易,不能打了水漂,必须弄清楚温彩的实力,也才知道他应该分多少红利。
温彩心下则琢磨着:姐我先等着,你敢开口,我就敢应,只是在这之前,她应该好好检验检验慕容恒是不是自己的真命天子。
两人上了十里坡,站在坡上,就能看到一座茅草凉亭,因是秋天,秋风萧瑟,月夜下一片荒凉,风刮过十里坡,凉风从脖颈处灌入,直刺得人瑟瑟发抖。
温彩道:“在荆棘丛中,有一条密径,用手推开就能走,从这里就能到冷宫后面的小角门。”
她寻了根棍子,用来推开两侧的荆棘,就算是这样,每走一次,衣衫就会被剐破一次。
两人一前一后,艰难地近了冷宫方向,看到了一片杂草丛,又有一片树林,穿过杂草丛下的密径,再穿过树从,就能看到宫墙的影子,一个静寂、残坡的小门出现在视线中。
她又领着慕容恒进了小角门,一进去仿似迷宫一般,却能从一处倒下的墙根下进去,如此再行半炷香就能了冷宫。
夜色里,传来一阵歌声。
“七月七日长生殿,夜半无人私语时……”悲凉而诡异。
温彩在那座石砌高墙的院子前停下了脚步,高大的铁门紧合着,这修建得牢固而坚实的冷宫像一座世间是最牢固的监狱,这是一座四合院的冷宫,只在白日时,温彩看到过有宫人送饭菜过来,送的也是残羹剩饭,她曾躲在隐密处一望,瞧见了里面衣衫褴褛的冷宫嫔妃,有自言自语的、有唱歌的、有跳舞的……
“臣妾拜见皇上。皇上,臣妾新编了一支舞,这就跳给皇上看。”
“你跳什么舞,臣妾要唱歌,皇上最喜欢听臣妾的歌。”
彼时,几个疯狂的女人对着冷宫石柱在那你推我攘地“争宠”。
慕容恒面上平静,心潮起伏,自己走了一回,路程不远,她竟是这样往德妃处搬进去那么多东西,瘦弱的她,纤柔的她,搬进去得多吃力,便只是一走就够累人,穿过荆棘丛,每走一回不是被荆棘挂破衣衫,就是被划破脸颊。
“顺娘,你为什么对我母亲和妹妹好?”
这个问题,缠绕在他心头已经很久。
温彩回过头来,看着月色下的慕容恒,衣袖被荆棘撕破了不少道口子,“穿这么好的锦袍钻荆棘丛,当真是暴殄天物。”
“为什么对我母亲和妹妹好?”
他像个固执的孩子。
温彩望着德妃母女所住的小院,“皇帝的子女,原该是天底下最尊贵的子女么?为什么小十活得那么卑微,连宫人都可以欺负?我没想为什么?我只是帮着小十,看着那样的小十,让我忆起初入京城住在温府的日子,柔弱无助的小十,就像是另一个我。帮的其实不是小十,只是我自己吧。至于德妃,我只是觉得她也挺不容易的。更重要的是,你没发现一件事吗?”
他的心,莫名的一阵柔软。
她帮小十,是因为小十像另一个她。
温青与他有着相似的命运,那她与小十也该是相似的,同样有一个不得宠爱的母亲,同样是被父亲忽视的孩子。
他等着她后面的话。
温彩轻声道:“那石墙内住的都是比德妃更早贬入冷宫的女子。可自从德妃来了之后,新来的嫔妃长的住不到三月,短的只得半月就没了。”
“你说……是我娘杀了她们,或是放走她们?”
温彩摇头,“无论是什么,至少德妃是善良的,她还有一颗正义的心。这后宫,原是不见硝烟的战场,却丝毫不比真刀真枪的沙场弱上半分。哪一个后妃的双手没有沾上几条人命,你不算计人,就会被人所算计。可是德妃许是这后宫里,双手最干净的一个。
德妃并不是后宫的弱者,但她却是后宫一颗蒙尘的明珠。我想到了我娘,她活着时,也很不易,她身上有着太多的牵绊,她争不过何氏,索性便留在西山县老家,服侍婆母,哺养儿女。因为,她不像何氏,有娘族可依靠。
现在看着,娘的不争便是最好的争,因为她的退让,族里最终记着我父亲结发嫡妻的,还是她的姓氏名讳……”
她想说的是:德妃是一个真正聪明的女人。
慕容恒怔怔地听她絮叨,声音轻缓,很好听,这个年轻不大的女子,这一刻又似看尽了人世沧桑。
慕容恒惊问:“你是说……当年我娘是故意触怒圣颜,才会进入冷宫?”他可不信,这后廷的妃嫔多了去,没有人会故意去冷宫那地方,那里缺衣少吃,穿的是别人不要的衣裙,吃的是别人用罢的残羹剩饭。
温彩很肯定地点头。
然后,她抬起了骄傲的下颌,“以前,我们都以为我娘不随我父亲赴任、再来京城,是为了要敬孝祖母。直到她死,我才明白,娘是知道她争不过别人,更不喜欢那些算计,她宁可留在祖宅过平静、安稳的日子。
德妃那时已经怀有小十,明知死谏会触怒龙颜,可她还是这么做了。其实她是知道秦将军父子的罪。若罪行属实,罪当斩首。若被人陷害,那幕后之人更为可怕,要的不仅是秦家覆灭,更有可能最直接针对的是德妃和你。
从德妃的所行来看,秦将军父子被陷害的可能性更大。那么,旁人为何陷害秦将军?其真正的原因便很明显了。
德妃触怒皇上,被贬冷宫,一来却保住了父兄的性命,二来也保全了你和小十的性命。一个冷宫废妃之子,能对旁人够成什么威胁?虽然你们受了委屈,也会过得艰辛,但到底能平平安安地活着。
人,也只有活着才会有希望。这才是德妃的心意!”
她是这样看待冷宫德妃。
第97章 盈利1
当所有宫人都在讥笑德妃的不知好歹时,当所有皇子公主都欺负他们兄妹时,唯有她竟有不一样的见解。
慕容恒久久望着面前比他矮上一大截的女子,他第一次明白,在温青口里一次又一次称赞着“我妹妹很聪慧。”的另一层含义,她剔透的心思,此刻一针见血的话语,更让他心境开朗。
温彩,他许得重新认识这个女子。
他的母亲,在失去娘家依仗后,竟选择了示弱来保全自己的一双儿女。
活着就会有希望!这样的话竟是从温彩嘴里出来的,话与她的年纪显得格格不入。
慕容恒道:“明儿,我会去求皇后,让她给我母亲、妹妹备些床榻等物。”
“不从外头带了?”
“这是越矩的,要是被人知晓了,说不准连我娘都要被连累,虽说是无人问津的冷宫,但规矩不能废。”
谁带的东西都能入宫,那监门卫是做什么吃的?
寻常后妃娘家亲人带捎些东西,监门卫都要细细地盘查,觉得合适才放进宫。
这些天温彩从小角门进来,锅碗便罢了,居然还把外头使的调料、酒、醋等物都给带进来了,要是从监门卫眼皮底下走,是绝不会允许带进来的。
温彩一片好心,他岂能看她冒险。
他一直想提醒她,总没得机会,“顺娘,以后别再带东西到这里。”
“吃的呢?”
她喜欢和德妃母女在一起,有种与亲人在一起的感觉。德妃的话不多,但德妃温婉如水,说话、含笑的时候,总让温彩忆起自己穿越前的母亲。
“也不行。”慕容恒说得干脆,转而觉得自己的语调太强硬,心头一软,道:“就当是为了我娘和小十,不出事便罢,一旦出了什么事,连你也要平白被牵连。就是冷宫后头有密径的事,你也不能常走……”
温彩咬了咬唇,早知道这样,她就不带他走这条密径。
“以后,我也不能再来看秦姨和小十么?”
慕容恒凝住。
月光下,她的眉眼含怒,就差冲他大吼起来。
心,又是微微一软,“你总是这样神出鬼没的进出,次数多了,难免招人怀疑。我在京城,我会照顾她们,把你拟的清单给我,明儿我令人预备齐全送到这儿来。”
这个拆台的臭家伙,这样不许,那样不可以,她可是拿他当朋友的,这么快就管起她来。
温彩冷声道:“清单没有,我都记在脑子里了,有本事你就自己记着,要是少记、漏记了,那便是你的事。”
她突地转身,脚步匆匆。
慕容恒无语跟在后头,静默得有些让人沉闷。
她在想:自己今儿的话是不是太多了?就算因为温青的缘故,因为慕容恒说了“一生一世一双人”的话,她也不该讲得太明白。
她为什么要生气?德妃母女到底是慕容恒的亲人,他也是一片好意。如果宫里容许乱七八糟的东西出现,早就乱套了。好吧,她不气了!
她带着几分俏皮,含着浅笑看着他那张永无表情的脸,“你听好了,我只说一遍。”
温彩加快了语速,“秦姨那儿需要的东西有:厨房的灶台得重新垒,这需要砖头、灶面用的石头;屋里还需要一张像样的方桌,再备四根条凳;需床榻三张;帐顶三张;榻上所需的草垫、垫褥各三床;寒被一床……秦姨和小十住的屋子,窗户得修,得备一口装衣服的箱子或衣橱,还得给小十备一张书案,一张弹琴的案几、一张吃茶的小案、绣杌半人高的三个、矮的三只……”
偏不给你写清单,看你能不能备齐全了。温彩从屋里所需的东西说到那小院的屋顶该修了,又说到小院的几间屋子应该怎么布置。
慕容恒不说一字,跟在后面静默地听着。
他去了多少次,他没留意到的,温彩全都留意到了,可见她是一个心思细腻的女子,所有心细的女子都有一个共同点:她们情感丰富。
待她说罢,便不再言语。
夜风拂过,仿佛在低吟浅唱。
出了荆棘丛,她伫立在坡上,遥远着京城方向,谁能想到京城南郊的十里坡竟与冷宫后头相连。
慕容恒唤了声:“顺娘。”他顿了一下,道:“往后需要我做什么,派人来找二安子。”
“二安子……”
“是今天跟着我身边的太监,他是我的贴身侍卫,武功很好。”
温彩淡淡地“哦”了一声,云淡风轻地,垂眸看着身上被荆棘挂破的小口子,“你得赔我一身新衣服,要不是带你回去,我的衣服就不会破了。”
“好,后天就赔你一身新的。”慕容恒道:“我送你回护国寺。”
“谁要你送,我自己会走。”
她没好气,一转身往官道方向奔去。
跃上马背,娇喝一声“驾!”如离弦的箭一般往护国寺方向急驶而去。
他想:一个弱女子月夜行路,万一遇上坏人怎么办?
耳畔,是呼呼的风声。
身后是他相随的影子,她又忆起了那句“娘,我只想寻到一个懂我,又让我喜欢的真心人,从此一生一世一双人,这就是我要的幸福。”
这话语、这声音,像一个魔咒,令她如何也抛闪不开。
谁说古代男子,个个都欲享齐人之美;谁说古代男子,非得让穿越女想尽法子才能懂得情之唯物,他人不可替代……
这里有但求一妻的温青。
这里也有像慕容恒这般虽未情动,却已梦想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唯一。
慕容恒想追上她,可她却没命地奔跑着,总是在他将要追上时,她又与他拉开了距离。
“顺娘”他大唤一声,“你还在生气?”
她不接话。刚开始是生气,但很快她就想开了,他那么说、那么做也是一片苦心。
皇宫那地方,怎能当成邻居家一般去串门。
“顺娘,这样可好,以后你一个月去一次,不过得小心被人发现。要做什么,你也可以告诉我,我去办。”
温彩放缓了速度,待他过来,方拖着懒洋洋地声音道:“这还差不多……”
慕容恒道:“我送你回寺。”
她勒住了缰绳,“寺里的僧人多是习武的,我就这样走到后门。木头,你不必送我了。”
跳下马背,一把将缰绳递给慕容恒。
目光交汇,他的眸子在月色中很亮,眼里有一个小小的月亮。
他讷讷地接过,想叮嘱几句,她已经转身而去。
虽说近了护国寺,万一遇上坏人怎好?
他此念一闪,将马系在林间,小心地尾随其后,她步履轻盈而匆忙,近了护国寺后门,她左右张望,见四下无人,这才小心翼翼地推开门,而门上拴着铁链,只能推开一条缝,她侧身一蹲,竟从那铁链下进去。
一个侧眸,她看到夜色里的他。
他身材挺拔而高挑,没有温青的魁梧,更没有冷昭的壮实,显得有些文弱。
夜风拂动衣袂,衣衫飘飘,他仿似凝聚成画师的一幅山水墨画。
温彩冲他挥了挥手,示意他快些离开。
他没动,就那样静静地看着寺门,看着她的身影。
温彩颇有些无耐,转身离去。
慕容恒则是心绪繁复,对于萍水相逢的小十,温彩给予了帮助与呵护,他分明感觉到德妃眸子里的笑意,就连德妃的双眸也似乎比以前更明亮了。
第98章 盈利2
温彩就是一盏灯,一盏属于他们一家三口的灯,是她点亮德妃和小十的希望之灯。
她一路避开巡夜的僧人,兜兜转转间方回到香客房,烛火映衬下,能清楚地瞧见徐氏秀美的影子,这么晚了,她还在抄写经书。
徐氏想她是杜氏的儿媳妇,她不能在杜氏生前尽孝,就替杜氏多抄些经文,然后在明天的法事上焚烧,也算是尽了一个儿媳的孝心。
更重要的是,她希望杜氏能保佑她,让她一举给温青添个儿子。
温彩轻叩房门,“嫂嫂,是我。”
徐氏起身开了门,轻斥道:“昨晚你在哪儿?害我一宿都没睡好。”
“我不是与嫂嫂说了要办事么?”
“可你没说晚上不回来。”
虽说温彩嫁人了,可在徐氏眼里就是个孩子,一个年轻女子在外留宿,这知晓的家人哪个不担心的。
徐氏说了一堆责备的话,末了,又道:“以后不许这样夜不归宿。”“一个女子哪能在外留宿的。”“还有,你得保证再没有下次……”
温彩想笑。
徐氏生气地又斥责了几句,直至温彩一脸肃然方才作罢。
温彩不作声。
徐氏又生气地追问:“你还没保证下次不再犯呢。你不保证,这几****就乖乖待在寺里。”
这是赤裸裸的要胁!
但徐氏是真的生气了,当时她是体谅了温彩,可温彩也不能一宿不归吧。
自打汪氏过世后,貌似就没人这样管过温彩。
温彩虽被斥责了,却满满都是欢喜,“嫂嫂,我保证下次不在外头留宿。”
徐氏方轻声道:“我且信你,这次便罢了,我不告诉你哥,下次我可不会替你隐瞒。”
温彩嬉笑着,抱住徐氏的脸。
徐氏惊呼着:“放开,快放开我!”
温彩不管不顾,在她脸颊上香了一口,方得意地放开徐氏。
徐氏摸了一把脸,全都是口水,“别不当回事,下次再犯,我可饶不得你。”
徐兰芝是顽皮些,可好歹还得听她这个大姐的话。
温彩连连点头,像个可爱的乖宝宝般,“嫂嫂的话我记下了。”
她转身走近铜盆,捏着帕子,手一阵钻心的痛,不由得倒吸一口寒气。
徐氏听到声响看着身上衣裙破了一个又一个洞的温彩,“你到底去哪儿了,是到林子里去了?”抓过温彩的手,却见双手都是血泡,有的已经破了,一沾水就疼,徐氏轻斥道:“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到乡下干农活了。”
温彩面露诧色,“嫂嫂火眼金睛,我正是去乡下干农活了,这是拿锄头磨的。”
“去,你又来哄我。”
温彩这娇滴滴的模样,哪里像是干农活的人。
徐氏也就是随口一说,现下连她自己都不信。
“你这手是怎么磨破的?是学武?还是干了什么活?”
“我真是干活磨的。”
徐氏轻叹了一声,神色里满满都是不信,转身取了自己的包袱,从里面取了一瓶药膏,小心地摸到温彩的双掌上,“我信你是个知分寸的,我不问就是,但这夜不归宿就是不对,传扬出去,可是要被人凿脊梁骨的……”
徐氏又开始一通说教。
温彩态度极好,应得很爽快。
待徐氏抹好了药,温彩洗了脚,倒头便睡了。
一觉醒来,屋里还亮着灯,徐氏还在抄写经书。
温彩披衣坐到案前,取了经文,拿了自己的硬笔抄了起来:“嫂嫂还是歇下吧,你是有身子的人,可经不得这样熬夜。”
“这可不行,我是第一次给婆母抄经安魂,抄了三天比你抄一天的也多不了几页。”
看着温彩的动作,徐氏便有些郁闷。
同样是抄经,温彩比她快了一倍。
杜氏就她一个儿媳妇,活着时不能尽孝,人死了,她总得尽尽心,就想多抄些,明儿要做法事,她更得烧经祈福。
温彩扶起徐氏,“有身子的人可不敢这般操劳,我帮你抄可好,实在不成,花些银子从寺里买几十本经书也行。”
买来的,怎能与她亲手抄的能表孝心。
温彩倒是说得轻松自在。
她直接拽了徐氏,让徐氏躺下,又替杜氏盖了被褥,这才回到案前继续抄经。
次日,起得早。
徐氏与温彩换上了早前预备的素服,来到护国寺大殿,在寺中一名方丈主持下开始诵经祈福,通常这样的法事,小寺庙里请四五个僧人诵上一日经,像护国寺这样的大寺庙,做法事有大、中、小型三种,在法事,便是全寺数百名僧人一起诵经;中型的是为七七四十九名;小型法事便是十二人。徐氏预备的法事便是四十九名僧人同时诵经,嗡嗡之音不绝于音,像平静的海面那不高而翻逐的浪朝。
徐氏与温彩则跪在火盆前,将她们抄写的经书一页页丢到盆里火化。
进行到一个时辰后,因徐氏体弱,温彩与徐嬷嬷费了好大的唇舌才将她劝回香客房歇着,大殿上便是温彩在那儿,辰时二刻杜鹃从外头回来,陪着温彩一起烧经。
僧人们诵经至酉时分,各自散去。
温彩回到香客房时,徐氏还在抄经书。
她轻叹一声,道:“嫂嫂得好生歇歇,不可太过劳累。”
“婆母的祭日过了,到明年三月又是祖母祭日,到时候也是要烧,现在抽空多抄些,免得到时候不够烧。”
还有近半年时间,徐氏便开始操下明年三月的事。
温彩笑道:“待近了跟前再抄都来得及。”夺了徐氏手里的毛笔,拉住徐氏的手,道:“来这儿几日了,嫂嫂,你陪我在寺里走走,就当是散心。”
徐氏想再抄也不能,温彩拉住她就不撒手,硬是将她拉出了香客房。
暮色中的护国寺,暮鼓阵阵,佛香缭绕,人的心境也在此刻静谧下来,无论曾有多少心事纷扰,都平静如水。
姑嫂二人赏了一会儿风景,徐氏轻声道:“上回,我让兰香去明月庵,催着师太给萧彩云剃度,还没剃呢,她就没了影儿,我一直也没得机会问你,冷昭待你可好?”
温彩心下微沉,想直接告诉徐氏,她没心与冷昭过日子,又怕吓着了徐氏。想告诉徐氏,萧彩云被冷昭安置在外头,又担心温青到时候再去生事。
真真是左右为难。
徐氏道:“他待你不好?他自己惹了糊涂事,还薄待你?”
“嫂嫂想多了。”温彩眼帘一垂,“嫂嫂,他心里记挂着的人始终是萧彩云,除却巫山不是云,何况我叫温彩,名字里头还没那个‘云’字呢。嫂嫂,我只求你和哥哥都平安顺遂,至于旁的我也不想了。冷府让我住得舒心,我便继续住着,若是住得不舒心了,我换一个地方住以外头去也没什么不可。”
“你怎能这么想?顺娘,你才多大呀,还不到十五呢,未来的路还长着呢,我和你哥会让冷家人给你嫡妻名分的……”
“嫂嫂!”温彩最怕的就是这个,“我不希望你和哥以势压人,你们越是这样,他看到我就越讨厌,这样得来的名分又有什么意思?再说,冷家有冷家的规矩,我问过了,嫡妻入族谱,那是在育下嫡长子之后,不能违了冷家的规矩……”
其实,冷家原有这样的规矩。
可若是娶进门的新妇出身尊贵,这件事另当别论。
第100章 合作2
“候爷也是想过的,可冷昭非把妹妹带回去不可,想起这事我就心烦得紧呢,我们温家好好的小姐,总不能被那等人给误了。”
在温青眼里,温彩就是世间难得的宝贝,而冷昭就是个扶不上墙的烂泥,怎么看,冷昭都配不上他妹妹。
久而久之,竟连徐氏也是这样看待的。
徐氏道:“回头,你与二管家说说,让他派人把冷候爷盯紧了,看看这些日子他在做什么?只要他冷昭有半点不是,我就让他与妹妹和离。”
若是温彩对冷昭有情当另作计较,可温彩的言辞之间分明没把冷家当回事,似乎也没有久留冷府的意思。
温彩乘着马车到了街上,这是京城最繁华的旺国街、兴国街,能在这两条街上做生意的,都是京城权贵家的夫人、太太。
“杜鹃,我们去瞧过候爷陪嫁的铺子地段,再看看各家生意。”
杜鹃与车夫说了,穿过旺国街就到了温青给的陪嫁店铺,这是一家杂货铺,只得一家铺面,铺子摆设陈旧,从文房四宝到油盐酱醋一应俱全。
杜鹃飞快地拿出一本簿子,道:“奴婢查了近半年的账目,半年统共赚了十二两又三百文一十七文钱,除去给铺子管事的月例,还有六两又一十七文钱。”
一个月就赚了一两银子,这样的铺子留着作甚?
温彩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那杂货铺的管事瞧,是个年纪不大的男子,瞧上去约莫有二十岁上下,对上门的顾客很是热情,人长得很憨厚可靠。
杜鹃又取了另一个簿子,继续道:“这处的管事唤作牛大郎,小姐十岁那年,西北黄河泛滥,他随着家人流落到西山县,是小姐救了他身染重病的祖母,后来他便自卖进了汪家,他家是汪家田庄上的佃户,人倒还老实可靠,早前他不会识字,但会算账,后来免强学了些记账的本事。他记的账簿上,全是别字,要不是他解释,连奴婢都看不懂。”
“不会认字,为了记账硬是学会,此人勤奋恳学,确有可取之处。同样是杂货铺,许多人就愿意在他这里买东西,可见牛大郎是个信得过的。这处店子离兴国街毗邻,原可改作旁的生意,只得一间铺面,做什么生意都不方便,只能变卖。”
杜鹃道:“这个地段若将铺子赁出去,一个月也得有五两银子的收入。”
总的来说,这家杂货铺还是亏了,每月赚的银子还不如赁出去得的多。
温彩的眼睛眼观八方,正细细地留意周围的店铺,哪家生意如何都落在眼里。
杜鹃轻声道:“再拐一个弯,又有一家候爷陪嫁的铺子,是个粮油铺子。”
她们主仆行走在京城的街道上,而身后不远处,慕容恒亦坐在一辆寻常马车,正让二安子赶马,一路小心地跟随着温彩。
她每走一程就停下来,眼睛看着一家铺子,不需要问,那铺子定是她的,似在留意那里的生意。
直至近了晌午,温彩将温青陪嫁给她的九家铺子都瞧了一遍,还想继续走,只见一个小厮打扮的人近了跟前,抱拳道:“温小姐,我家主子有请!我家主子说,这是前儿与温小姐约好的。”
前儿……
温彩心下一凝,莫不是慕容恒。
“他人在哪儿?”
“六福酒楼雅间。”
温彩对杜鹃道:“去六福酒楼。”
九家铺子,有六家的生意都不好,除了三家因铺面小必须得转卖外,另外三家也是改做旁的生意才有出路。又有三家勉强能做得走,这个做得走不过每月的盈利能比房租高一倍,这对温彩来说也是需要改进的。
六福酒楼一雅间内,慕容恒双手负后,站在窗前看着街上的风景,远远就瞧见她的马车了,她并不是玩,而是在查看她手中店铺的生意,可那几处,都是寻常的店铺,并没有什么过人之处。
二安子快走几步,“主子,人到了!”
她一袭素雅的衣裙,头上戴了一顶纱帷帽。
慕容恒指了一下绣杌。
温彩对杜鹃道:“你在外头候着。”
杜鹃应声“是”。
温彩揭起纱帷,给自己倒了一盏茶,道:“殿下想好了?”
“十万两银票我带来了,但是我如何相信你有能力还我银子,就凭你手头那些一月赚几十两、一百两的铺子?”
温彩不语。
他从怀里掏出一叠银票,每次都是五千、一万两的银票。
温彩对外头朗声道:“杜鹃,你回一趟冷府,把我屋里那只紫红色带锁的妆盒取来,记住了,让杜七婶给你取。”
没有能力还他的银子,他可就不借了。
总不能让自己的银子打了水漂。
温彩喝毕茶,站在窗前看着外头的风光,温青陪嫁的铺子都是不好的,瞧得出来,有几家还是临时买下的,听说连那店铺上的管事还是上家的管事,只等她挑了自己的管事便离开。
温青和徐氏都不是善于赚钱做生意的人,那铺子显然买贵了。
温彩打破了宁静,“家里的东西都置备齐了?”
“是。家具、物件都是我求了嫡母备的,全是六成新的。”
虽是旧的,有了总比没有的强。
“昨儿撒了花种、撒了菜种,等秋雨过后,想来萝卜、白菜和豌豆就会发芽了。”
一日的时间,他就做了这么多。
两个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说了起来。
大半个时辰后,杜鹃回来了。
温彩取了钥匙,打开紫色锦盒,她从里面取出一张房契。
“百货行!”
不错,这是京城最大的杂货行,之所称为行,是因为这家在旺国和兴国街交叉的十字路口,京城一直有传言,说这家的东家乃是当朝某位权贵,甚至有人猜测说是大皇子慕容。
百货行很大,楼下是六间门面的铺子,楼上还有六间,从吃的、用的到穿的,在这里能买到从海外来的首饰、镜子、玻璃灯罩,甚至还能在这里买到从波斯来的地毯……
别家没有的,百货行有。
这是整个京城货物最齐全的地方,不仅有死物还有活物,这里每日有新鲜的鱼,这些鱼养在万货行后面的一个池子里,那池子设置巧妙,水也是循环流动的,京城许多酒楼都从万货行里买鱼,但前提时,他们得提前订货。
慕容恒很是吃惊,他想温彩会与他证明什么,但却没想到,万货行会是温彩的产业,“我听说万货行是两年前开的?”
温彩点头,并不否认。
也就是说,那时候的她,还是个十二岁的小姑娘。
汪氏究竟是个怎样的妇人,她的两个儿子个个出色,她亲自教养的孙儿也成了镇远候,就连温彩也是这等出色。
“那么现在,你愿意借银子给我了么?”
慕容恒勾唇,带了两分笑意。
这是她第一次看他笑,这样的笑如初春的第一场雪,虽很寒冷,却自有一种来自春天的温暖,这样的笑就似白雪世界里的一枝报春红梅。
他把银票递到了温彩的手里。
温彩一张张地看罢,在看上面的印鉴,也在分别银票的真伪。
“你担心是假的?”
“小心行得万年船。”温彩淡淡地吐出这句话。
验罢之后,她又数了一遍。
慕容恒道:“说好的,我们得立契。”
“这是自然。”
第101章 再被算计1
“你是否能告诉我,你有多少铺子,如此我才知道自己一月能分多少银子。”
一下子借十万两银票,如果不是做极大的生意,哪里需要借这么多银子。
慕容恒今儿跟踪温彩大半日,见他轻车熟路地穿街过巷,似在摸每家店铺的生意情况。
“好说。”温彩依旧神色淡然,“请柳家大牙行的柳大东家来,他的为人,整个京城无论官家、商家都信得过。”
牙行,除了做一些买卖下人、帮人物色好店铺、田地、房屋外,有时候也给人做见证人,而这做见证人的首先得立身正,为人正直,且在行内有威信,方成。
柳家大牙行是京城几大牙行之一,而柳大东家是个四十多岁的男子,原考中过功名,是举人老爷,在文人里颇有几名声望,若未入仕,家中的生意做得不小。
“好。”他说得干脆,当即让二安子去柳家大牙行请人,一面又让店家预备了笔墨。
温彩把万货行的房契搁好。
只听慕容恒道:“那房契上的日期是三年前。杜萍,是你的母亲?”
“正是。”
她竟写了她死去母亲的名字。
“若是写哥哥的名字,少不得要被父亲、继母以哥哥不在为由接掌过去,若是写的我母亲名字,那么我便可以继续打理。世人都知道,杜家早前是家道中落,可是十三年前,我舅舅高中二榜进士入仕为官,就在十年前,他曾给我娘添补过一回嫁妆,里面有田庄、有铺子,若是写我娘的母亲,可以说是我用我娘的嫁妆赚出来的。”
慕容恒回想百货行,里面的摆设很奇巧,有“胭脂水粉区”、“布料衣裳区”、“食材区”……甚至还有“果蔬区”,“首饰区”等,式样全,价格公道,每区都有一个小管事,又有男女店员,比如卖胭脂水粉的就是两个年轻的丫头,年纪在十七八岁,嘴儿甜,态度又热情,还精通女容妆扮,偶尔还给人化妆等。
水产区,则设在万货行的后面,那里有两个巨大的石砌池子,池子上搭有木桥,拿着兜网撑着竹杆就能捕捉到自己选中的鱼,一侧还有专门剖鱼、杀鱼的小二,或切块,或切片,能按照顾客的需要切成你所需的样子。
不仅是如此,水产区的小管事还会售卖烹饪鱼肉的调料,甚至还会与你讲叙如何烹饪才能吃到最美味的鱼。
后头还有一间屋,里面是专门存放鸡鸭、兔子等活物的,也是会包管杀。
但需要一只另收六文钱的费用,将你所需的东西处理得干干净净,再按照顾客的要求切块。要凑足十万两银子,慕容恒也费了些劲儿。
慕容恒问道:“你接下来做什么?”
“开一家全京城最好、最大的妆容馆,替各家夫人、小姐们设计最美最精致的妆容、发饰,还配各式的衣裙,力争把每一个女子都打扮最特别、也最美的人。”温彩勾唇一笑,灿烂如昔,“四殿下既然问了,那么就得帮一个忙,帮我寻到合适的铺面,至于房契,可先写你的名字。”
“你想要多大的?”
温彩沉吟了片刻,“至少得有三间铺面,或为二层小楼,或铺面后头另带一个小院子最好。买好了铺面,我得按照自己的风格来装修,这装修的费用不会用比新建一座新屋更少。”
慕容恒心下微沉,他找房子、再写他的名字,这铺面且不成他买的,他手头的银钱可不多。“我帮你找铺面,但旁人一则都由你做主,铺面不必写我的名字。”
她早晚是要离开冷家的,在离开冷家前,她还不想让冷家人知晓自己手头握有几大赚钱的大店铺,无论是哪一家大店铺拿出来都能抵别人几十家铺子的盈利。
温彩取了笔,蘸了墨汁,用硬笔写了《契约》,上头写了她与慕容恒从本月起就百货行的利润三七分成等,若温彩他日再新开店铺或新增其他生意,也会与慕容恒共享利益等等,上面又列举了处叫“锦园”的地方,而此地位于京城南郊五里地柳树镇上。
《契约》上明析了各自双方的权利和责任,慕容恒的责任是“二东家慕容恒必须襄助大东家温彩筹措资金,但二东家以无息方式借与大东家,大东家必须在相约期限内按期归还银钱,逾期计取利银。”
“大东家温彩身为女子,不方便处理事务时,将由二东家慕容恒出面或派人出面处理复杂和不可预知的事务,比如遇人挑恤、刁难等等……”
慕容恒可是皇子,就算不得宠,但身份还在那儿,不看僧面看佛面,谁吃饱了撑着来刁难他,这也是温彩要借用的东方之势。
“若温彩他日增加生意,双方可协商《续补契约》。”
慕容恒看着《契约》,这是他见过写得最详尽的一份《契约书》,而他是亲眼瞧见温彩抚案书就,也就是在这事上,她其实已经琢磨了很久,否则很难一书而就。
商谈了条款规则后,又重新进行了一些调整。
温彩又补充了一项,“该《契约》一式三份,双方各执一份,柳大东家存留一份。除了立契双方,证人柳大东家必须对该份契约进行保密,不得对外泄漏一字,柳大东家再立《公证书》,此书为一式三份,三人各执一份,该《公证书》作为《契约》附件与该《契约》具有同等效力。”
“该《契约》自双方、证人签押之日起生效,若双方违背条款,三人可坐下商谈解契事宜……”
柳大东家笑着又问了温彩:“公证书?何为公证书?”
温彩吞咽了一口唾沫,“就是证明这份《契约》公正无误,是双方自愿达成的凭证,又可起监督双方执行此契约的作用。只说柳大东家是做证人的,但口说无凭。”
柳大东家顿悟过来,以前给人做证,最多也就是在《契约》上留他的大名、印鉴,今儿才明白还得另由他写一份《公证书》,听起来似乎更好,只是多了一道麻烦。
既然人家双方已经商量好了,一看上面写有百货行三字,柳大东家双眸熠熠,这全都是银子,遇双方所约的产业贵重,这就意味两家签约后,给他的酬金就越重。
出来一趟,又能收获一份银子了。
只不知是二百两还是三百两?
这可当牙行遇到一个难遇的绝色美人还赚得多。
柳大东家在心里美美地想着,只是这《公证书》是个嘛玩意儿,他还真不知道,抱拳道:“请温小姐示意,这《公证书》如何草拟?”
“好说,好说。”温彩重复着,执了硬笔,取了纸,在脑海里过了一遍,片刻后,一份《公证书》就拟好了,上面写着“兹有立约人大东家温彩、二东家慕容恒经过协商达到一致意见,就百货行、锦园生意盈利共享,慕容恒获利三成,温彩获利七成……”
后面又写了“今柳家大牙行柳明之特予公证……”
其格式,用语与现代的《公证书》相差不远。
柳明之只觉甚是有趣,照着又重新写了三份,修改了里面的措辞,三人签押,算是圆满完成了一件大事。
温彩又给了柳明之五百两银子的“公证费”。
柳明之一见比他预想的还多,满心欢喜地离去,离开前还特意结了六福酒楼的茶水钱。
第102章 再被算计2
温彩把《契约》收好,慕容恒面露深思地道:“锦园……”
“殿下若是好奇,不妨一瞧。”
慕容恒道:“一家妆容馆用不了十万两银子,你是把银子投到这座锦园上了?”
这园子不在京城,而是在南郊柳树镇上,在这样一个园子上投下如此巨大的资金,她到底想做什么。
不过,他可不担她还不上。
因为就城有一家百货行,到时候他可以拿这百货行抵债,这店铺可不比十万两银子还值钱。
见她默认,他不由想到得了空,定要去这锦园瞧瞧,看这里是个怎样的地方。
温彩欠身道:“就劳殿下替我寻找妆容馆的铺面,温氏告辞。”
她出了房门,外头走廊上,杜鹃正也二安子说话,杜鹃笑着迎了过来“小姐”。
温彩轻声道:“都办好了。”
主仆二人上了马车,往护国寺方向行去。
杜鹃道:“小姐,你真要分三成的干股给雍郡王?”
“我们在外行商不易,既然认识了这么一个权贵人物,为何不用?和气生财,这是有道理的。”
杜鹃想着百货行日进斗金,过去的两年温彩一个人把钱赚了,现下突然要把三成利银给雍郡王,杜鹃怎么想怎么心疼。
“杜鹃,回到冷家后,你与奶娘走一趟王家大牙行,把我早前说的那几家铺子给转卖出去,赚不了钱的,就不要吝惜,至于新添的店铺,我把嘴闭严实,便是奶娘那儿都不能吐一个字。”
杜鹃这辈子少有自己佩服的人,但她佩服温彩,小小年纪就是赚钱的好手,就连汪氏在世时也没少夸温彩“有眼光、有见地”。
温彩道:“回头你与锦园大管事捎话,让他来护国寺一趟,他要的银钱到了。得了空,你代我去锦园走一趟,看看那边进行得如何,锦园亦建有近五年了。”
杜鹃轻应一声“是”,“小姐,是不是从锦园或百货行再提一个大丫头,这样也好帮衬……”
温彩抬手打住,“暂时还没这么多事,就由你来跑腿,你做事我也放心。”
杜鹃就比温彩大三月,但杜鹃的话不多,嘴也够紧,虽说年纪小,却比同龄丫头要沉稳,否则温彩也不会一直将她留在身边。
“杜鹃,你知道的,早晚一****都会离开冷家,初嫁从父,再嫁由己,待那时,再没有人可以过问我的婚嫁之事,到时候我们行事也要方便许多。但在这之前,百货行、锦园的事是绝不能让第四个人知道。”
既然要做生意,就做一些能赚大钱的,比如百货行,但锦园早晚一日也能替她赚大钱,可只是这时间与过程太长了些。
五年了,锦园也该要建好了。
次日一早,锦园周大管事得了消息,来护国寺烧香,见到了温彩。
温彩又给周大管事取了二万两银票,叮嘱他严格按照图纸规划施工,要是再需银子就送递消息给她。
刚送走周大管事,就见徐嬷嬷带着个小厮神色慌张地寻来。
“小姐,家里出事了。”
温彩的心立时漏跳了一拍,镇远候府就温青与徐太太母女,“出了甚事?”
徐嬷嬷道:“昨儿黄昏,雍郡王到府中作客,也不知怎的,三小姐竟……这会子,家里都闹翻天了。候爷让夫人尽快回去。”
温翠!
对于这个庶姐,温彩自来没有什么好感。
她住在温府时,温翠就惯会吃酸拈醋,有事没事地说几句讥讽、风凉话来。
温翠与雍郡王,难不成是算计雍郡王?
雍郡王风度翩翩,现下又不成娶妻,莫不是温翠打上雍郡王的主意了?
温彩对杜鹃道:“你赶紧收拾一下,我们一会儿就回京城。”
杜鹃应声“是”。
温彩快步回到香客房,见徐氏正在拾掇着经书,“原说要住七日的,瞧这闹腾的,今儿就得回去了。”
“嫂嫂,到底什么事?”
“你也要回去么?”
“来是一道的,这回去自也得一道。”
“好,一会儿在路上再细细地说。”
收拾妥当后,徐氏拿了二十两银子给徐嬷嬷,让她去添香油钱。
温彩不好越过徐氏,也取了十两银子,让徐嬷嬷一并交给寺里的大和尚。
姑嫂二人上了寺门前的马车,因徐氏有孕,车内垫了褥子等柔软东西。
徐氏轻叹一声,缓缓叙起因由来。
徐氏在庙里祈福,给婆母做祭奠法事,府里的琐事就由徐太太和徐兰芝打理,徐兰芝是个活泼性子,玩闹还成,这打理后宅其实就是徐太太一人在管。
昨儿黄昏,雍郡王慕容恒去镇远候府寻温青叙旧。
徐太太令厨房备了酒席,送到桂堂温青屋里。
温翠坐在自己的院子里做女红,她现下的身份尴尬,可是一想到温青现在位高权重便又觉得比以前的底气足。
丫头小环从大厨房取了暮食回来。
温翠远远儿就闻到了一股肉菜香味,透过窗户一瞧,小环手里的托盘上竟比往常多了好几样菜,“咦,今儿是怎了,这么多好吃的。”
小环笑答:“三小姐,今儿府里来了位贵客,徐太太让大厨房摆了酒席。”
“贵客?”
温翠沉吟着。
小环道:“是雍郡王。”
温翠眼睛一亮,她翻年就要满十七了,再不寻人家,就要被官媒署配些歪瓜裂枣,就算不能做慕容恒的正妃,当个侍妾也是风光的。
她灵机一动,招了小环近跟前,低声道:“你拿了我攒的零碎银子去,去桂堂盯着,将那边一举一动都细细禀我。”
“三小姐……”
“快去!
这可是机会,上次算计冷昭失手,但这回是雍郡王。
冷昭与温青不和,听说在北疆边城乃是人人皆知。
但雍郡王与温青是朋友,两人颇是投缘。
温翠这么一想,就越发着急起来,时不时让丫头去那边问情况。
“三小姐,小环说候爷还在与雍郡王喝酒说话,说的都是他们在边城的事儿。”
又过一会儿,温翠又着人去问。
“回三小姐话,候爷还在与贵客喝酒呢。”
如此往复,温翠都快忘了让丫头跑了多少趟。
直至夜至二更三刻,小环方才回了小院:“三小姐,雍郡王似吃醉酒,让下人将他扶到客院歇下了。”
醉了!温翠的心一紧,这可不是千载难逢的机会么。
温翠又令小环去客房盯着,客房服侍的小厮、下人亦不少,尤其是雍郡王的贴身内侍二安子,总是寸步不离地服侍着,温翠见难以下手,却又不失肯放弃这个机会,秋夜乍凉,可她与小环竟想到了守株待兔的法子,主仆二人候在客房外,静待时机。
直至三更二刻时分,二安子去了茅厕,温翠便趁着这当口一溜烟进了慕容恒的屋子,匆匆宽衣解带,不着寸缕地钻进了醉得不醒人事的雍郡王床上。
徐氏定定心神,想到那庶妹姑子真是个惹事精就头疼,雍郡王是什么人物,她竟往人家床上爬,便是这京城那么多名门望族的小姐,雍郡王也未必看入眼的。
温彩、徐氏姑嫂入了镇远候府。
桂堂花厅上,温翠声声抽泣,哭得一双眼肿如红桃。
一侧,又立了温子群、温墨父子。
温子群板着脸,没有一丝表情。
第103章 卖店铺1
温墨则面含愠怒。
这些日子,温墨与温青交好,正让温青帮忙替温彤谋划良缘。
温彤、温紫都参加了宫中的皇子妃遴选,双双落选,这原怪不得她们姐妹,几位皇子要选什么人为正妃、侧妃,原是一早就定下的。
小厮禀道:“禀候爷、大老爷,夫人和六小姐回来了。”
温彩来了!
坐着的慕容恒眸子里掠过一丝慌乱。
他醉了,原在客院下榻,哪里晓得一觉醒来,被子里躺着个娇滴滴的****女子。
他细细地回想,什么也忆不起来。
并不曾留有与女子欢好的点滴记忆,只有他醉前与温青喝酒闲聊之事。
温青的为人,他自是信的。
当他发现温翠时,温翠却娇妩地唤了声“郡王爷,人家是你的人了。”一双如水的眸子不停地传出柔情。
落在他眼里,只有道不出的厌恶。
他手臂一推,温翠就从被窝里滚了出来去,传出一声吃痛的惊呼。
此刻,温翠泪滴涟涟,“爹,大哥、二哥,昨晚我一片好心,想着雍郡王吃醉了酒,便与他送醒酒汤,哪里晓得,雍郡王拉着我不许走,把我给……给……呜呜,请爹和大哥替我做主,呜呜……”
徐氏与温彩一前一后进了花厅。
见嫂子归来,温翠越发哭得肝肠寸断。
徐氏与温彩给温子群请安行礼。
温子群道:“事情已经出了,玉堂,以我之见,就让雍郡王纳了翠儿。”
慕容恒冷哼道:“温大人,哪有女子明知男子已醉,还巴巴给人送汤的?九月初五,本王在皇上跟前说过,暂且没有娶妻纳妾之念,现下就纳妾,这不是自掴耳光。本王恕罪从命!”
一句话,要他纳妾,他绝不会答应。
温彩听到耳里,用赞赏的目光望着慕容恒。
目光相遇,慕容恒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眼神。
让她安心?
她现在可是冷昭的妻子,他慕容恒是否娶妻纳妾又与她有何干系?
不经意间,她又忆起他说过“一生一世一双人”的话来。
温墨此刻咬着牙,他要替温彤谋良缘的事,温家上下都知道,不过是没传到外头去,偏这个当口温翠就敢干出这样的事。
温子群见自己的话被慕容恒剥了,面上有些挂不住,“雍郡王,翠儿已经是你的人了,你总得给她留条活路,莫不是要她做尼姑?”
温翠原本刚低下去的哭声,立时又拔高几分,手握着丝帕,一面抹泪,一面扮成弱不禁风的日子。
算计慕容恒?
爬人家的床,就以为人家一定会要她。
温翠不得势便罢,一旦得势,就是个恃宠而骄之辈。
徐氏轻声道:“玉堂,你倒是说话,该拿个什么主意?”
他一个大男人,以前也没遇到过这等事。
温青脸色发暗,慕容恒的为人他是知道的,绝非贪恋女色之辈,否则早前温青也不会说出要把温彩嫁给慕容恒的话。
这可是在他家里,还发生这样的事,简直是打他温青的脸。
温青反问:“兰贞,你有什么主意?”
她不是问温青么?怎的反问起她来?
徐氏心下一急,巴巴儿地瞧着温彩:“妹妹,你瞧呢?”
温彩一进来,就静静地等着有人问她,她才不会刻意谦让推托询问别人,不待她开口,慕容恒就投来一抹信任的目光。
她轻咳一声,“嫂嫂,可是你问我的哦。”她垂眸,“是雍郡王辱她,还是她自辱,这个倒好证实,府里有两个宫里出来的嬷嬷,传她们来验身。”
温翠忘了继续哭,直惊讷地望着温彩。
徐氏道:“妹妹……这是为何?”
“若是雍郡王辱她,我们自得给她一个交代。若是她算计贵客,将温家的体面置之不顾,这等温家女败坏温家名声,就该受罚。”
温青觉得有些道理,朗声道:“来人,把府里的稳婆寻来,给三小姐验身。”
她是爬了雍郡王的床,可雍郡王就没碰她,而她又是黄花大闺女对男女欢好之事本无经验,根本就没达成所愿。
温翠急道:“六妹妹,你怎可与大哥出这等主意?”
温彩冷声道:“清者自清,这么做也是给贵客一个交代。”抬眸望向温青,眼眸流转之间,温青似明白温彩的意思。
这人醉了,万一一个没控制住,这不是要逼慕容恒娶温翠么?
温彩居然比他还要相信慕容恒?
而慕容恒也用一个肯定的眼神望向温青,多少让温青安心了几分。
他的朋友不多,慕容恒来与他叙旧喝酒,人家上门作客,倒被主家的庶妹算计,这往后哪还有朋友敢登门来找他吃酒说体己话。
不多会儿,温翠被两个粗壮婆子将温翠带到了厢房。
一刻钟后,稳婆到花厅回话:“回候爷、大老爷,老奴查验过了,三小姐还是完璧之人,身上也无男子侵犯过的印迹。”
温子群的脸黑得能拧着墨来。
温墨则更多的是气愤。
算计什么人不好,这事要是闹出去,整个温家都没脸,温家还有好几个没出阁的小姐呢。
徐氏轻声道:“妹妹,你看……”
温彩扬眉一笑,不知道徐氏是真没主意,还是不愿做这恶人。
罢了,谁让徐氏是她的亲嫂子,她不帮自己的兄嫂还帮谁去。
“不顾温家体面,败坏温家待嫁女儿名声,只两条路:一,送入庵堂为尼;二,挑个愿意要她的富贵人家为妾,越快送出去越好。”
温子群面含肃色,出了这等事,照着温家的族规,确实是这等处理方法,可此刻从温彩嘴里出来,温子群带着几分探究的意味,对这个自幼在老家祖宅长大的女儿他了晓不多,就如同他对温青并不了解一般,只听老家的族人说,温青的性子像极了温家老太爷,都是个急燥、火暴的脾性。
温青倏地起身,仿似椅上有钉儿一般,“为尼?为妾?”似乎对这样的答案颇是不满,然后嚅嚅地道:“我温家的小姐怎能为妾呢?”
徐氏也觉得出了这事实在太没面子了,要是不给一个合理的处理法子,往后如何面对雍郡王。
“我觉得妹妹的法子好呢。”
可心下却想,未免太狠了些。
只得温翠是不能再留了,徐氏第一想到了同住镇远候府的徐兰芝,便是为了她这个嫡亲的妹妹,为了徐兰芝他日能寻一门好亲事,也必须得把温翠的事给处置了。总不能让温翠牵连了徐兰芝的名声。
温墨恨温翠算计雍郡王,也许经过此事,雍郡王连温家小姐都要轻看两分,“大嫂,不这样处置没有旁法。温翠行事欠端方又失德失节,哪个好人家愿意要她。我有个同窗,家里是经商的,一直想纳房官家小姐为贵妾,不如……”
温青高声道:“温翠好歹是我妹妹,不能为妾。实在不行,就在军中寻个小吏嫁过去为妻,再给她备份嫁妆,就……五十亩良田,又一家铺子。兰贞回头再给她备些头面首饰、衣料什么,预备上四抬嫁妆罢,尽快把她嫁出去。她翻年就十七了,再不嫁人,就得由官媒配婚,我寻的人家,总比官媒的要求,虽说是军中小吏,却也是个官。”
温翠被稳婆验了身,正又恼又怨,突地见小环进来,小声地与她说了温青的决定,一听这话,立时又乐了。
第104章 卖店铺2
还是她这大哥好,如此慷慨,如此重情。
愁云顿消,化成了喜。
还以为温青真会把她送庵堂,那她这辈子就真毁了。
与小吏为妾,还有长兄给预备的嫁妆,五十良田、一家铺子,便是早前的大小姐、二小姐出阁也没这等体面风光了,这二位小姐因是庶出,直接用一抬轿子就抬到京城权贵人家为妾。
温墨抱拳道:“大哥,家里兄弟姐妹多,给她备不了嫁妆,我们比不得大哥财大气粗。”
徐氏也心疼五十亩良田又一家铺子,早前他们手里的铺子都给了温彩,后来温彩给了她五家店铺,都是极赚钱的,她可舍不得把这些铺子给温翠。
“玉堂,我们手头的田庄,不是祖田就是祖母留下的,哪里还有良田。还有手头的十几家铺子,除了西山县祖上留下的铺子,全都一络地给妹妹补了嫁妆,哪里还有。”
温彩微微一笑,“我手头正好要转卖几家店铺,我卖给嫂嫂好了。那铺子在张镇,原是家豆腐铺子。”
“多少钱?”徐氏心下一乐,在镇子上的比京城的要便宜许多,她可不想花了大价钱。
这温翠一想着就让她心烦。
在她心里,要是温青上无父母,下无兄弟姐妹就更好,这样偌大的家业就都是她的。但温青看重温彩,徐氏也得给温青一些脸面,近来又得了温彩给的田庄、店铺,倒没最初那般反感温彩了。至于其他温姓妹妹,徐氏并没有往心里去。
温彩轻声道:“张镇的豆腐铺子有两间铺面,后头还有一个院子,又是自家人嫂嫂给我一百两银票就好。”
“还有你给我的几百亩田庄呢,这也得折过价。”
“那嫂嫂再给我一千两银票好了。”
温青想问却见徐氏从怀里掏出个手帕包裹的布包来,层层打开,里头竟是一叠银票,而底下还有地契、房契,立时扯着嗓子就叫嚷起来:“你去寺里祈福带着银票、地契地作甚?”神色里颇是不满。
放在家里,还怕有人拿了她的不成。
徐家又没什么家业,这些东西也都是他的,她竟还随手带。
徐氏一时语塞。
温彩笑道:“嫂子不喜欢打理店铺,我呢又不喜欢侍弄田庄,这不,我把田庄转卖给了嫂嫂,店铺呢我就替嫂嫂打理着。这些银子,是嫂嫂这几个月赚的利银。”
温青嘟囔道:“几百亩良田,哪能一千两银子就能买到,就是薄田在京城也得八两一亩呢……”
温彩云淡风轻地道:“都是自家人,那么计较做什么。嫂嫂让我帮忙照看店铺生意,那吃的、用的、女儿家使的胭脂水粉,都是我从嫂嫂店铺上拿的呢,可不是占了大便宜。”
明明是她关照娘家兄嫂,此刻却说得她得了好。
温青没再吱声,心里还犯迷糊,上回徐氏还说家里账上没银子,这会子就看她拿着厚厚的银票,有了银子,心情都好了。
徐氏将银票数了给温彩。
温彩又从身上取了个荷包,里面也装的是银票,房契、地契什么的,寻了张镇豆腐铺的房契递给了徐氏。
温墨一看这情形,眼睛发直。
几百亩的田庄,一千两银子就给温青夫妇俩,这摆明了就是温彩不识数啊,几百亩田庄,就算十两一亩,也得好几千两银子呢。
温墨道:“六妹妹可还有要转卖的店铺、良田?”
温子群皱着眉,汪氏不是个贤惠女子么,怎的温彩这个样子,那可是她的嫁妆,如此廉价就给卖了,还是她温青亲啊,亲到如此地步了。“六丫头,你这样转卖嫁妆,回头你婆家知道了可如何交代。”
“父亲这话稀奇,这原是我自个的东西,我爱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
颇是不以为然。
慕容恒则想:她手头有一家百货行,这一处铺子就抵上几十家铺子的生意,日进斗金,她自然没把这些小铺子放在眼里。只是锦园,到底是个怎样的地方,他颇是期待。
温墨附和着道:“六妹妹还小,哪有精力打理那么多的东西。六妹妹,可有要转卖的?”
“有。田庄都卖给嫂嫂了,还有三家在京城的铺子是要转卖的,都是自家人,我也不卖贵了,你们瞧着给个价就行。”
温墨在心下骂了声“败家女”,却笑道:“那……这三处铺子能卖给我么?”
“兴国街后头太平巷上的一家杂货铺、城南将军街的粮油铺,还有城西菜市狗儿胡同的文房铺子……”
粮油铺,温墨知道,这是汪氏留下来的店铺,早前由何氏帮忙打理着,生意还过得去。立时喜道:“六妹妹卖给我,你说个价儿。”
“外头买这三家,我打听过了,铺面再连同里头的货,最少得三千五百两银子,既是二哥哥要买,我就一口价三千两银子。”
“妹妹这也太厚此薄彼,给大哥的田庄,一千两银子就买了几百亩的地儿,到了我这儿就这个价儿?”
温墨想把价儿压得更低些,最好不要银子买回来。
温彩没心没肺地笑了一下,“那……就二千两吧。”末了依是傻笑。
温青大声对徐氏道:“不能让妹妹吃亏,你买的是多少亩田庄?”
徐氏支支吾吾地道:“是……是三百亩的。”
“再补二千两银子。”
温彩摆手道:“哥哥分这么清楚作甚,你给我补了那么厚的嫁妆,这是我心甘情愿卖给你的,再说,我用的、使的,都是从你们店铺里拿的,这些也都没算钱呢。”
温青来了几分底气,扬头道:“二弟,我来说个中间价儿,二千五百两,不能再少了。”
温墨立时乐道:“既是大哥说了,就二千五百两。”这个价儿便宜呀,就算自己不做,就凭这些地段,赁出去每月就有入项。
温墨心里美美地想着,温彩是瞧着自家人面子上才给的低价,换作旁人定是三千五百两,等同温墨一下子赚了一千两。
徐氏吩咐丫头道:“把三小姐送回小院,回头再让徐太太从库房里挑两块衣料送去,让三小姐给自个儿做新衣。”
丫头应了。
温翠原本哭着,想着现下有温青做主,很快就有好婆家了,底气儿又足了,更重要的是,她意外得了一分还算得体的嫁妆,要是在何氏跟前,指定也就是两身新衣裳,最多一百两银子的头面首饰就把她打发,若是为妾,那夫家是要给温家一笔钱财的,等同是把她买了。
她进了花厅,给温子群行了礼,又与温青夫妇道了安,面上平静,心下乐开花,一路欢喜地回了自家小院。
温青又与雍郡王赔了礼。
慕容恒抱拳道:“温候爷多礼了,这事既了,本王也该回府了。”
温青道:“父亲,我去送雍郡王。”
温子群也起身,将慕容恒送出大门外。
这边,徐氏又吩咐大厨房备了一桌午宴。
温墨趁温青送客的时间,唤了随行小厮来,与他细细叮嘱道:“你回去告诉二奶奶,就说我从六小姐手里买了三个极好的店铺,让她带二千五百两银子来,记住了,莫要走漏了消息。”
这会子,他是沾了温青的光,才买来的。
万一温彩回了冷家,冷家人一阻止,她不卖可不就亏了。
这种事就得趁热打铁。
几人回到桂堂花厅,又说了一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