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7章 谋得良缘(3)
但何氏想的则是:到底是兄妹,肥水不流外人田,温彩嫁人了,那她生的女儿可以顶续亲。
温墨早前见温子林出来与二房的小厮叮嘱着什么,瞧那欢喜的样子,只怕也是打这主意。
何氏惊问:“要许给四皇子为嫡妻……”满心想的都是自家女儿。
以温家的门第,太仆寺卿的女儿哪里当得皇子嫡妻,若是个侧妻已经是抬举和高攀了,做皇子妃他日也能帮衬娘家父兄,这真真是打着灯笼都难寻的好亲事。
何氏母子几人瞧着石径上行来的年轻女子,欢喜非常,不是因为温彩,而是因为温彤许要结上一门好亲事。
今儿的温彩穿了件华丽的紫色华袍,颜色鲜亮,花样精美,款式别致,正合体圆帖地罩在身上,就跟照着她身量做出来的一般,早前只觉得是扶不上墙的烂泥,而今这么一瞧,居然多了几分雍容华贵、端庄得体的气度。
温彩近了跟前,欠身道:“拜见母亲,见过二哥、四哥。”
温玄一贯的笑,不亲不疏。
温墨则是笑容灿烂,直笑得温彩心里犯疑。
何氏亲昵地拉着温彩的手,“走,与母亲一道进屋去,真巧呢,你大哥带着你大嫂回来了,这会子都在会客厅里。”
一行人重新回到会客厅,分尊卑落座。
温青看到冷昭,厌恶之情难以压抑,张扬流露。
冷昭看到温青,五味陈杂。还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就怕与温青缠上,偏生还娶了人家的妹妹为妻。
温彩今晨听皇后问起,还真没想哥哥会是铁骑大将军、镇远候,只想着这天下同名同姓的人多了。此刻,突见久别的兄长,整个人愣在会客厅的中央,直直地看着温青,笑不是,哭不是。
徐氏迎上温彩,眼里却掠过一丝冰冷:温青嘴里活泼可人样样好的妹妹就是这样的?
温彩以为瞧错了,以为那一刹的寒意是错觉,再细看时,徐氏笑得娇妍动人。
徐氏笑盈盈地拉住温彩的小手:“你就是妹妹吧?在北疆时,玉堂没少提到你呢,瞧瞧,如今就长成个如花似玉的大姑娘了……”
温彩回过神来,欠身唤了声“见过大嫂!”
徐氏熟络地扮演着一个贤惠媳妇的模样,这一次随温青归来,有太多让她喜出望外的事:一,温青是温家的嫡房长子长孙;二,温青有一笔祖母、母亲留下的偌大家业;三,温青原是京城官宦世家的子弟;四,温家还是西山县的书香门第……
知晓得越多,徐氏没由来的便有些自卑,可在人前,越发爱上了掩饰,处处都想做得更好。
温青气得不说一字,只有看着温彩时,眸子里才多了一个兄长该有的温和与宠溺,当看到温彩脸上的伤痕,立时就大嚷起来:“是不是冷昭打的?他打你了?是不是?”
一个飞冲,简直就如长了翅膀一般,扯住冷昭的衣襟,厉喝道:“你敢打我妹妹?是不是当我们温家好欺负的?”
“哥哥!”温彩一声急呼,晚了半步,温玉堂一拳直击冷昭腹部,恶狠狠地道:“我告诉你,敢动我妹妹一根毫毛,我便要你难看!你是不是男人,竟打女人,有力气上战场多杀几个敌贼……”
冷昭只觉腹部一阵钻心的刺痛,顿时弯腰捧腹。
温彩一个转身,动作之快,已闪到温玉堂的身侧,拽住他道:“哥,他没碰我。”
温青看着温彩脸上的划痕,连脖子上也有,“他没碰你,你身上的伤哪儿来的?”他扬了扬头,扫过一屋子的人,厉声道:“谁要是敢伤我妹妹,我绝不让他好过。”
一副随时要找人拼命的样子。
温彩的脸上不过是几道划痕,有与七公主打架留下的,可落到温青的眼里,就如同受了极重的伤一般。
他握住温彩的双肩,当温彩进来的那刻,温青就觉得熟悉,温彩的眉眼里有几分杜氏的样子,又有着温子群的三分影子,到底是一母同胞的兄妹,兄妹俩站在一处,一瞧就知是血脉兄妹。
温玉堂大声道:“他没碰你?”
第一次回门,要是她大哥与冷昭打起来,当真就成了温家的笑话,也失了礼数,温玉堂疼她,如她那般,视彼此为最看重的亲人。
温彩肯定地道:“没碰我。”
“你们没圆房?”
徐氏瞪大眼睛,我的个天,这哪是一个当大哥的人该问妹妹的话,还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就问出口。
温青还当真没个规矩,幸好这屋里都是自家人,这传出去,温彩还要不要做人了。
一边的杜七婶低头道:“六小姐还没及笄呢,要等及笄后再行圆房。”
温青沉吟着“没圆房”,突地用近乎命令地语气道:“把亲事退了!”此话出口,直惊得一屋子的人目瞪口呆。
温子林忙道:“玉堂,这不合规矩……”
这不是订亲的事,而是温彩已经嫁人了呀,温、冷两家都是办了酒席的,请了宾朋吃喜酒的。
“温彩还没及笄,你们就把她嫁出去,是温家缺这口吃食了?还是因她没人护着?”
冷昭是什么样的人,温青最是了解。他甚至怀疑冷昭一定是知道温彩是他妹妹,这才故意娶的,好借此来刁难他,若冷昭真打这主意,他非得把温彩接回家不可,反正又没圆房,也不是冷昭人的。
何氏想反驳几句,却见温玄在拼命冲她使眼色,只得忍住。
“温家两房过了十五岁的小姐有多少?谁都不嫁,偏让温彩嫁,你们养活不了她,我养着,便是妹妹七老八十,我温玉堂也好吃好喝养得起。”
不就是个冷昭,就把他们乐得像寻上了门好亲,在他眼里冷昭就不是良人。
一句话,他就是不乐意把温彩嫁给冷昭那个家伙。
反正,他是怎么看冷昭都不顺眼。
徐氏忙忙起身,拉他在一边坐下,暖声道:“且喝口茶,慢慢说话……”
“慢说个屁!”温青口暴粗话,大着嗓门,“这门亲事我不同意,两人又没圆房,自不作数。现在就把亲事退了,回头我再给妹妹寻个好的。你们谁愿意把温家的姑娘嫁给冷昭,只管嫁去,温彩的婚事从现在开始由我做主。”
现在风光体面了,说话嗓门也大了,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
温家人稀罕冷家这门亲事,他温青才不稀罕呢。
徐氏一瞧他这模样,牛脾气又上来了,想与他好好说,见温玉堂硬着脖子,这是每次要大发雷霆的前兆,谁要是招惹到他,只怕没有好果子吃。
冷昭还真是无语,遇上温青这个不讲理的舅兄,他怕是怎么也说不清了,“你想不嫁就不嫁?明媒迎娶、拜过天地的,不能因没圆房就不作数。父母命,媒妁言……”
“父母命?谁的命?是我父亲么?他还得听从我祖母的遗言,祖母有令,要给温彩挑个性子好,知冷知热的男子为夫,就你?哼哼,冷端阳,别人不知道你,我们在北疆打了五年的交道,我还不知道你。
第438章 大怒(1)
你要娶温家旁的女儿都成,独温彩不行,温彩的夫君得我说了算:一,温彩必须是嫡妻;二,任何旁的妻妾不能越过她去;三,要疼爱温彩,谁要是敢给温彩半分委屈,我就闹上门去,叫他家鸡犬不宁。”
这什么话,字字都带着棍棒。
这什么音,比鞭炮还响,怕是数十丈外都听得清清楚楚的。
温彩嫁人了,温青还叫嚣着不认。这可是亘古未闻之事!
好狂的性子,好霸道的语气。
冷昭就是个霸道的主,此刻遇上温青,被他闹腾得心堵,温青这性子便是天下第一不讲理的,蛮闹起来,连昔日的刘元帅都没辙。若被温青逼着解除婚约?不,这可是他娶进门的小妻子,岂能说算就算的,如此他不是太没颜面了,再则他也丢不起这人,要真遂了温青的愿,这不是向所有人说,他冷昭怕温青。
他就从来没怕过温青,只是不屑与他争辩。
冷昭冷声道:“就算她是平妻,也是三媒六聘娶入门的。”
徐氏看着这样子,两个人又扛了,颇富经验地道:“夫君,就照你们在北疆时的规矩,优胜者说话。”
每次他们一闹上,就比试一场。
温青与冷昭同时出口,温青说的是:“比武论输赢”,而冷昭则说的是:“奕棋论胜负”。
温青的武功比冷昭好,任冷昭打得如何用心,最后输的人肯定是冷昭。
冷昭的棋艺不俗,只要一下棋,就能胜过温青,温青是百奕百输。
现在,二人各选了自己最擅长的。
谁也不肯相让,非要选各自最有把握打赢对方的。
温子群兄弟你看我,我看你,早前还高兴,很快就明白,温青和冷昭两个不和,这是明面上的事,以为冷昭够冷静、沉稳,一见着温青,沉默少语立马就能烟消云消,就跟两个争糖块的孩子,这是绝对谁也不肯让谁。
温青继续坚持“比武论输赢”,而冷昭则要“奕棋论胜负”。
徐氏依是拉着温彩的手,轻言细语地道:“我们姑嫂到一边说话吧,今儿回家探望,还特意给父亲和小娘备了礼物。”
小娘?
这声音大得分明就是指被府里人奉为大太太的何氏。
原在争执的冷昭也听见了,不由得审视着花厅上众人的表情,尤其是温玄、温墨兄弟俩,脸黑得能拧出墨汁来。
徐氏竟称何氏为“小娘”,分明就是说徐氏才是平妻。
徐氏身侧的一个婆子解释道:“我们奶奶随候爷去过西山县温氏祖宅,族谱上可记着我家太太为嫡妻,何太太乃是平妻。”
世人谁为嫡妻,多是看族谱记载为准。
徐氏故意在众人面前提“小娘”二字,就是要告诉何氏,在这里有人称你为“大太太”,可族里,你只是平妻,是该被叫“小太太”的。
温子群扭头对温子林道:“把弟妹也叫来,今儿府里来了客人,好好款待,大厨房那边多备些菜式。”
温子林应声,等的正是与温青夫妇亲近的机会,立马令小厮唤来了二太太来。
温彩可不想温青闹了笑话,轻声道:“冷候爷,我与哥哥数年没见,能不能让我和哥哥、嫂嫂多说会儿话。”
温青正色,一脸不满地瞥了眼冷昭。“妹妹,我到温府,就是要带你去镇远候府住的。我让岳母和姨妹把你住的阁楼给拾掇出来了,连服侍的丫头婆子都备好了。”
徐家的太太与小姐在镇远候府拾掇屋子,这听起来怎的古怪得紧。
见众人一脸茫色,婆子轻声解释道:“徐将军生前,与定国公乃是结义兄弟,定国公保媒将徐大小姐配给我家候爷,他们是在徐将军热孝时在北疆由定国公做主完婚的。候爷有情义,离开北疆时,带了徐将军父子尸骨回返京城,徐太太母女也跟着一道入京。”
徐家就剩下几个女眷,而嫁给温青的徐氏是家中的嫡长女,徐太太没了丈夫、儿子,自是要跟着长女、长女婿一道生活。
温青面露不悦,“你这婆子,说这些做甚?”摆了摆手,对徐氏道:“你陪妹妹去别处说话,我要与冷端阳打架。”言辞之间,依然是要胜了模样。
徐氏应声“是”,对温子群欠身行礼,牵着温彩的手,跟在何氏身后离开会客厅。
院子里摆满了礼物,徐氏说了一声,数名下人跟随而来。
昨晚,天启帝赐了镇远候府的府邸一座,就连服侍下人也一并选好了,今儿一大早,徐氏就开始给温家人备了礼物。
到了大房的砚苑,徐氏礼貌地奉上礼物,给温子群的一副前朝名家字画,给何氏的两匹闪缎,这都是天启帝赏赐的。
正忙着,温二太太董氏领了嫡女温紫也到了,笑盈盈地说了几句吉祥话,因徐氏是首次到温家,又有温彩回门,索性一并都给了礼物。
徐氏又给温二太太送了礼物,一屋子人说说笑笑。
大房的庶女听说早年离家出走的温青出息了,而今挣了个镇远候,又是铁骑大将军,也到了砚苑来拜见大嫂,说是拜见,不如说是想得件礼物。
徐婆子从外头进来,轻声道:“会客厅那边,由大老爷做的主,让抽签决定是奕棋还是比武,抽中了奕棋。”
若是武比,许温青稳操胜券,就算现在不能解除婚约,她也能和兄嫂多聚些日子。而今温青又有自己的府邸,她也不用再看人脸色过日子。
董氏突兀地问道:“侄儿媳妇,我听说候爷与四皇子殿下约定好了,要把温家的小姐嫁给四皇子为嫡妻,可有这事?”
早前温青与他父亲、叔父说的话,这转眼连温二太太都听说。温家大房的几个庶女立时精神百倍,伸长耳朵听徐氏的话。
做皇子妃还是嫡妻,这满京城的世家名门多了去,谁不想结上这样的亲事,一旦结上,那可是皇亲国戚。
徐氏面露浅笑,“四皇子那边,是要请皇上下旨,成与不成还未定呢。”若是温彩,这事儿就能成,四皇子也是个言出必行之人。温青与二房的堂弟妹、大房同父异母的弟弟妹妹感情原就不深,现下知温彩已嫁他人,这结亲一事许得作罢。
董氏得了这句话,心下大喜。
温紫捧着个托盘走近,欠身唤了声:“大堂嫂!”带着羞涩地道:“这是我亲手绣的一面荷花屏面,还请收下。”
董忙道:“我家紫儿就这一手刺绣功夫最好,在姐妹里头这也是出挑的。”
母女二人一脸讨好。
何氏心下了然,巴结讨好非奸即盗,对方有所求才会如此,思来想去,立时就想到了温青替温彩谋来的那段良缘上。温彩嫁人了,但总有人稀罕这门亲事。
早前,何氏想要温紫绣的这面荷花屏面,可温二太太直说要留给温紫做嫁妆,将来可以献温紫的婆母,不曾想,今儿竟拿出来讨好徐氏。
徐氏瞧了一眼,笑道:“这么好的屏风料子,怕得不少时间才能绣成,我怎好收呢。”
第440章 团聚(1)
温彩垂首,不温不火地轻声道:“温家的规矩重,姐妹们比不得我这个出阁的,还要学女红、主持中馈之事,最是耽误不得。”
徐氏欠身对何氏与温二太太行礼,“小娘、二婶,我们得告辞了,待改日得空,再过府请安。”
温彩亦行礼告辞。
大门外,停驻着一辆崭新、漆彩鲜亮的马车,上面纹着蟠龙图纹,这是公候之家才配使用的马车,打造精制,式样特别,一看就是内务府出来的,一侧又有匹枣红色的骏马,正摇摔着尾巴。
徐氏携着温彩的手,仿若姐妹一般,亲热地上了马车。
温子群一脸羡色,他儿子成了镇远候啊,他没挣到这等的风光体面,温青挣来了。
温青一行人走远了,温子群脸上满意的喜色方才渐散,一回头带了几分不满,“你怎能这样对玉堂兄妹,冷家送来的聘礼你也想私吞,这不是平白让人瞧笑话么?如今我们不比寻常人家,你好歹爱惜些名声。”
一说话,扭头走了,末了还瞪了何氏一眼表达自己的不满。
何氏想说什么,却又忍下了。杜氏所生的温青出息了,光宗耀祖,衣锦荣归,成了京城新贵,现下连何氏都不敢招惹了。她还要借着温青给自己的儿女谋好亲事,她先忍了。等以后有了机会再另作计较。
镇远候府。
夏风乍凉,罢了蝶舞,少了鸟语。遥望东南,建几座石砌高墙,藤萝爬满丈高的墙院,远远望去,仿若玉筑的府邸,清幽之中又不失瑰丽。
门丁一见温青回府,大喝一声:“候爷、夫人回府喽!”
徐氏暖声道:“妹妹小心些。”
杜七婶与杜鹃跟在后面,一脸好奇地打量着镇远候府,满满都是欢喜,想着温青而今出息了也跟着雀跃起来。
一入大门,就看到一座偌大的石墙,墙上刻着“忠君爱国”四个字,石墙后有座大房子,上面挂有一块牌匾,上书“孝义厅”几字。
这府邸是御赐的,来这里后,各房各院都挂有匾额,就连里面的摆件、家具一概都是齐全的,听说早在三个月前就备下了,除了这里,皇帝下旨令礼部、户部建造了一座定国公府,与镇远候府一样都是新建的府邸。
两侧又有两座不大的庭院,一边冒着炊烟,还有一股饭菜的香味,瞧来是大厨房,另一侧许是绣房之类。
徐氏拉着温彩的手,一口一个妹妹的叫着,仿佛在唤她自个儿的亲妹妹一般,“可累了?若是累了,着人送你到绣阁歇下。”
昨晚,温彩还真没睡好,冷宫的破榻又小又挤,好不容易睡着却睡得不踏实。
刚进二门,就见一个年轻妇人领了个少女站在一侧,笑盈盈地欠身行礼:“大姐夫、大姐回来了。”
徐氏轻声道:“这位是你们大姐夫的妹妹,比小妹还小半岁呢。”又对温彩道,“这稍大的是我二妹兰香,那个是我们徐家的小皮猴兰芝。”
徐兰香挽着妇人头,瞧上去年岁比徐氏还长,却是徐氏的二妹,她未语先笑,将温彩细细打量一番,“瞧瞧,京城人就是不一样,长得跟朵花儿似的。”
不过是最寻常的话语,从她口里出来却带了一股子热情,让人如沐阳光,口音比京城口音的尾音略长,猛一听,竟给人一种在唱歌的感觉。
徐兰芝亲昵地拉着温彩的手,笑道:“跟大姐夫长得还真像。”脸上笑着,可眼里却藏着一股莫名的怨恨。
温彩的目光与徐兰芝对视时,不由微微一怔,突地又见徐兰芝笑得灿烂如花,只依不愿看徐兰芝的眼睛。她想:真是太奇怪了,明明她在笑,怎的那眼神让她觉得与笑容格格不入?
徐氏轻啐道:“温彩和你大姐夫是嫡亲的兄妹,可不长得像么。”转而对徐兰芝道:“带温彩回阁楼歇着,你比她大,要懂得照顾妹妹。”
徐兰芝不满地道:“大姐姐放心,我省得。”拉了温彩的手就往阁楼去。
徐父原是正五品的将军,与唯一的儿子徐兰成先后战死沙场。现在徐家就剩徐母与徐家三姐妹。长女徐兰贞,次女徐兰香,又有幼女徐兰芝。徐兰香几年前就嫁人了,夫君唤作卫成,早前是徐父身边的护卫勇士,他原是个孤儿,是在徐家长大的,与徐兰香可谓青梅竹马,打小相识。因卫成性子好,为人又忠厚实衬,一来二去,就看入了徐兰香的眼,徐兰香及笄之时,便吵嚷着要嫁给卫成妻,徐将军原想阻着,心想长姐未嫁,这做妹妹倒有了意中人,偏北疆战事连连,又有刘元帅帮忙说情,徐将军就替徐兰香与卫成完婚,而今夫妇俩已育了两个孩儿。
卫成在苍狼岭一役中,身受重伤,被敌军一剑砍下了右臂,他原是拿剑的护卫,失了一臂再不能效命沙场。便留在徐家帮忙做些跑腿的琐事,将养将近两年,卫成方学会用左臂拿剑。全军班师回朝前的最后一役,卫成身中了一箭,这次回京便随三军回朝,正好借此机会在京城养伤。卫成因残了一臂,难谋差使,倒是领了一笔抚恤银子,可这也是两年前领的,如今全家上下也花使得剩得不多。
温青问:“可请郎中来瞧过卫成的伤势?”
徐兰香道:“拿了大姐夫的牌子去宫里请太医,刚煎了药给他服下,这会儿歇着了,太医说将养些日子就能痊愈。”到了京城,靠着温青,卫成好住、好吃地养着,人又年轻,许用不了多久就能康复。
徐氏道:“母亲可歇下了?”
“她就是个劳心命,你们一出门,就带着小妹拾掇六妹妹住的阁楼,还亲自擦拭了一遍才放心。”
徐将军父子战亡后,温青为照顾徐家寡母弱女,在徐将军热孝中迎娶嫡长女徐兰贞为妻。离开北疆时他一并带了徐氏的母亲和两个妹妹,如今都安顿在镇远候府。
温青对小厮道:“把徐太太请来。”
小厮飞野似地离去。
温青道:“二妹,卫成病着,你屋里又有两个孩子,且回去照应,需要什么与你大姐说一声。”
徐兰香应声离去。
徐氏走在他后头,“我知道你心疼六妹妹,想来也是,六妹妹才多大的孩子,翁爹就把她给嫁出阁了……”
兰芝就比温彩要大,更多的时候是缠着她这个长姐、母亲撒娇,便是有时候拉着温青也能撒娇,在兰芝眼里,温青就跟他嫡亲的大哥一样。
徐太太不多会儿就在一个婆子陪同下到了,面含着浅笑,“可顺利?”
徐氏道了声“还顺利”。
请徐太太坐下。
温青唤了声“岳母”,亲自奉了一杯茶递来,一脸恭敬,“这几日,我和兰贞琢磨过二妹一家的事。三年前苍狼岭一役后,朝廷是给卫成发了抚恤的,昨晚我与四皇子打听一下,卫成怕是再没有旁的抚恤。
我想了一下,想从我名下家业的一千亩田庄里划出一些给他们一家吃用。岳母,你看给他们一家多少亩田地才够,我再拿了皇上赏赐的金银,给他家建一座二进宅院居住。”
第441章 团聚(2)
这不是弟弟,而是妹妹,嫁了人也不好总住姐姐、姐夫家,这不合规矩和礼数。
徐太太看着徐氏,都是她的女儿,这做娘的心都是一样,不忍看其中一人缺衣少食。
到底是同母的姐妹,徐氏因着父亲遗命在先,给她定了个好亲,身为长姐,也不能不管后面的弟弟妹妹,虽有一个弟弟也没了,就剩下老母和两个妹妹,她总得关照一二。
但那一千亩的田庄,原是温青的祖母汪氏留下的家业。
徐氏虽嫁给了温青,因长年在北疆边城,也没什么像样的嫁妆,不过是徐将军死后朝廷发放的五百两抚恤银子,可就这五百两也被他们母女花销得只剩下不多,徐氏出嫁,徐太太便花了二百两给徐氏置备嫁妆,再是家里杂七杂八的花销,如今只剩下一百二十两。
徐氏实在不好开口,只在心里暗自琢磨,想拿了自己的积蓄和体己银子给徐兰香置点家业,偏京城的东西什么都贵得吓人,就算她拿出所有的银钱,也置了不几亩田地,这会子听温青一说,倒是松了一口气。
徐太太道:“不如就给五十亩良田,再给建一座像样的砖瓦房。”
温青的脸微微一沉。
徐太太忙心头一紧,改口道:“五十亩是多了些,那……就二十亩。”
温青道:“五十亩哪够,卫成少了一臂,重活是干不了的,还得靠二妹支撑呢,我是当长兄的,想着我家温彩吃了苦头,我心如刀绞。何况是兰贞的妹妹,我看就给二百亩良田。
回头岳母和兰贞再想办法买几个下人,早早请人在那边建座像样的屋子,我瞧过那田庄,离镇上近,就把屋子建在镇上,我和兰贞再节俭些,给他们置上一两间铺面,二妹也是个能干勤俭的,日子一定能过好。”
徐太太眸子一掠,有泪光盈动,温青虽然是个急燥性子,有时候说话嗓门大,可心地善良,待她孝敬,待徐氏也很敬重,支支吾吾地道:“这会不会给得太多,回头要是让温家人知道……”
“岳母不用担心,祖母留给我,原就是我的。且不说兰香是我妻子的妹妹,便说卫成,在北疆也是与我生死一场的兄弟,总不能我们一家吃香喝辣,却让他们一家没个着落。”温青摆了摆手,道:“兰贞,建房屋、置铺面的事你和岳母商量着办,定要将二妹一家安排妥当。”
他一扭头,对徐太太身边新来的婆子道:“把六小姐身边的杜七婶给唤来,有些事我得问她。”
徐氏叮嘱道:“别让六小姐瞧见,你悄悄把人唤来。”
不多会儿,婆子就领来了杜七婶。
杜七婶好奇地打量着这座庭院,比温府砚苑的院子都还要体面,里面的摆设也是一应俱全,看来朝廷对此次北疆立功的将士还真是厚待。
徐氏轻声道:“说说六小姐的事儿,今儿温家人多,候爷也不好冒昧问话。”
杜七婶怔忡,一时不知从何说起。
徐太太坐在一边吃茶点,不紧不慢,虽是四十多岁的人,许是北疆风沙大,竟比京城的同龄妇人更显老态,皮肤粗糙,眼角有细细的皱纹,但容貌慈和,一看就是个好性子的。
徐氏又道:“就说候爷离家后,家里发生的大小事。”
杜七婶理了理思绪,方轻声道:“七年前,候爷离家,老太太听说哭了一场,太太在世时老太太眼神就不大好,伤心难过一回眼神就更不好了。没两年就全瞎了,但这听力好,心里更跟明镜儿似的。
那时六小姐才八岁,被逼着学打理店铺、田庄,许多字都认不全,老太太就请了会识字的女先生入府教授六小姐,六小姐又聪明又用心,一学就会,老太太很是宽慰……”
一个婆子轻声道:“夫人,老奴听温府的人说,六小姐不会识字呢。”
杜七婶轻叹一声,“六小姐原是会识字的,可老太太临终前,最不放心的就是候爷和六小姐,怕六小姐回到温府被人欺负,特意叮嘱了六小姐,要她学会忍耐,更要她莫与温府的小姐争长论短、抢了风头……
到了京城,府中的小姐都排挤着六小姐,她年纪小,身边又没个帮衬的人,就越发小心了。只好在人前装胆小、扮软弱,就算是处处示弱,还是有那些欺负人的整日的抓短拈酸地说些伤人话……”
杜七婶将温彩回温府的事前前后后的详说了一遍,又说温彩这几年过得不易,一个八岁的小姑娘就得帮衬祖母打理田庄、店铺,还得照顾、敬孝瞎眼的祖母,可想其间的艰辛。
“早前,还以为是大房太太想到六小姐了,一到京城才知,哪是想着六小姐,是想着老太太给六小姐留的嫁妆,变着方儿想要哄骗了去……”
又将何氏想把温彩的八百亩良田庄子换成八百亩偏僻薄田地事给讲了。
最后,虽然温彩把祖母留给她的东西讨回来了,可那事到底是一根刺,若温彩当时软半分,定是讨不回来的。
直听到徐太太也跟着气愤,“到底是后娘,哪能真心呢。”这后娘还有自己的儿女,自是偏着自家孩子的,哪能待温彩好。徐太太听得一阵心酸。
杜七婶又道:“前年入冬,老太太的身子大不如前,六小姐一直在跟前服侍,有一回竟因熬夜太久昏了过去,原想着天气转凉,老太太的病许就好了。可去年三月还是去了。六小姐就是个孩子,先给京城两位老爷送信,又一手着理老太太的后事。
六小姐原是个贤惠能干的,可就是这样,老太太也叮嘱老管家,不许让人传出贤名去,说大房太太是个肚量小的,万一知道六小姐的贤名,怕要嫉恨上六小姐。”
“我们刚到京城,府里原有教授小姐们琴棋书画的女先生,可大房太太让庶出小姐们学,却不许六小姐学,还说老太太留了话,说‘女子无才便是德’。
小姐们原每月都有月例银子,就是六小姐那份也克扣着不发,还说六小姐手里有老太太留下的银钱花用……
六小姐手里哪有银钱,老太太名下剩下的银钱,在两位老爷回乡办后事时,就一并拿走了,六小姐只得卖了自己的首饰度日。”
杜七婶拿定了主意,她就照有可怜就说多可怜,有多不易就说多不易,总之就是要温青明白,他是男儿,当年一走之了,可是温彩在后头给祖母养老送踪,就算汪氏偏了温彩留了份嫁妆,可这最好的东西还是给了温青。
温青听得心一阵阵的刺痛,一回回的愧疚,温彩才多大的孩子,小小的她在祖母眼瞎后担起了照顾祖母、打理店铺生意等事,而今就被温子群嫁给了冷昭,还没好好地享受父兄的疼爱,就做了别人的妻子。
徐太太听罢,也跟着一阵难受。
杜七婶又问了温青在北疆的事。
当年温青离家,听说北疆有战事,就到那边参军,最先认识的也是刘元帅,先在刘元帅手下做士兵,军中选拔武功高强的将士,他便上了擂台,这一上去打了几日下来,竟小有名气。此后上仗杀敌,勇猛敢拼,屡立战功,又看入了刘元帅的眼,得刘元帅赏识,再得徐父点拨,步步高升。
第442章 有喜(1)
感慨了一阵后,温青道:“杜七婶,你先回阁楼服侍六小姐。”
杜七婶应声退去。
温青越想越难受,忆起冷昭,越发对这段婚事不满,“我要让妹妹和冷昭退亲!”
徐氏轻呼一声“相公。”
又不是订亲的事,这是已经成亲嫁人了。
温青抬手,示意徐氏别说,“就算退亲后的妹妹配不得四皇子,我自会挑个能真心疼她、对她好的。祖母不在了,母亲早逝,我这个做兄长的不看护着,让我如何面对地下有知的祖母与母亲?冷昭是什么样的人,兰贞,我们都清楚,他是个冷心冷肺、无情无义之人,把妹妹嫁给他,我不甘心。况且现在妹妹与他还没圆房。”
徐太太面露愁容,她了解温青的心事,这是温青唯一亲近的妹妹,却被父亲早早许了人家,看着温彩不快乐,温青也不会轻松。
徐氏问:“娘,你可有好法子?”
“这种事不大好办,这是明媒正娶的,这不是订亲,这可是拜了花堂的……”
温青很不满地道:“岳母,你是过来人,帮我想想法子,冷昭不是明媒正娶,妹妹是平妻,他日若再娶一个,压在妹妹头上,这日子能好过?上有嫡妻,下有侍妾……”他摇了摇头,想想就心烦,“岳母,今儿当着你的面,我就摞句实话,我温青这辈子有兰贞一个就够了,只要兰贞给我生儿育女,我上不娶平妻,下不纳侍妾。”
徐氏一听这话,她知道温青最是个重信诺,心头一阵欢喜,险些没哭出声来。
到底是长辈帮她选的夫婿,虽然是个急燥性子又是爆竹脾气,可这实心实眼的真让她欢喜。
徐氏忙轻声道:“娘,你见多识广,一定有主意的,就替夫君想想法子,我疼妹妹们,他也一样疼顺娘呢,顺娘比兰芝还小,哪就能嫁人。”
兰芝也十四了,除了整日混说混玩,什么也不懂。
温彩更小,哪就能嫁人当人妻子的。
徐氏明知温青是胡闹,可这会子也由着丈夫,甚至还觉得温青是个重情重义的,他是疼温彩才会有这心思。
身为妻子,就当为自己的夫君排忧解难,温青对温彩这门婚事不满意,一心想着如何让温彩与冷昭解除婚约。
徐太太凝眉想着,“想说主意,兰香倒是个灵活的,回头我和她一起想想办法。”稍顿一下,又道:“若是冷将军同意给温彩一个嫡妻名分,我看大女婿也不必纠结于此。”
徐氏现下得了温青的许诺,见母亲还说这种话,忙道:“娘,冷昭是个能托付终身的么?不说旁的,刘伯父家的玉莲妹妹是怎样没的,我们都知道。”
徐太太轻舒一口气,又坐了一阵,徐氏再三叮嘱,一定要她想出个法子来,最好能护住温彩的名节,又能让温彩在闺中多留两年,好全了温青要一尽兄长之责的心意。
徐太太倒认为既然已经嫁人了,不如争取到更多的利益。
待徐太太离开,徐氏才缓缓起身,一步步走到温青身边,低声道:“夫君。”
温青没说话,一脸心事重重,还在想杜七婶说的那些话,他没有尽到一个兄长的责任,若是他先来京城,一定不会把温彩许给冷昭的,也不至现下这般麻烦。
可他,挂着老家的祖母、妹妹,就想先回去瞧瞧他们,哪怕到祖母坟前祭奠一番。
徐氏低低地道:“夫君,我有两个月没来小日子了,我……怀上了。”
温青讷讷地抬头,看着她道:“你说什么?”
徐氏又重复了一遍。
温青一把将她横抱在怀里,“兰贞,是真的么?你怀上了?你怀上了?我要做爹了?”
徐氏激动的泪就滚将下来,“夫君要当爹爹了。”如果他们有了孩子,温青对温彩的情感许就能尽数倾注到她们母子身上。是的,她嫉妒温彩。温青在北疆时,一次又一次地提到温彩,次数多到让徐氏吃醋。
温青抱住她,不停地亲吻着,笑道:“好啊,这是大喜事啊,我温青就要有儿子。”
“还没满三个月呢,不好张扬开,夫君知道就好。”
两个人紧紧地相拥一处,徐氏觉得自己就是天下最幸福的女人了。
阁楼里,徐兰芝正与温彩说着贴己话,都是一般的年纪,倒也能说到一块儿。
平远候府。
冷昭半躺在追云轩的偏厅上,温家那么多小姐没挑,一挑就选中了温青这个莽夫的妹妹,瞧温青那反应的速度,还有那愤怒的样子,他很紧张温彩。
他还想挑个柔弱能拿捏的,现在怎么看都是娶回来一个麻烦。
一两近了偏厅门口,打开珠帘,传出一串好听的声音,“候爷,二爷领着五皇子到了。”
冷昕陪着慕容来了,这个时候来到底是什么意思?据他听府里人所说,慕容很少来冷家,近几年虽有过几次,每次都是奉淑妃懿旨,来给冷老太太送寿礼、节礼的,除了这些,慕容是无事不登门。
慕容穿着一袭棕色蟠龙袍,眉眼如画,皇子们个个的容貌不俗,这多得益于他们的母亲,几乎个个都是百里挑一的美人,加上当今天启帝的容貌不俗,便有了特别出色的容貌。
几个各自见了礼。
慕容道:“不必在花厅说话,就到偏厅吃盏茶。”
移到偏厅,冷昭令人备了茶点。
慕容四下审视一番,并没有瞧见温彩的影子。
冷昕道:“小嫂子今儿回门去了,大哥留她在娘家多住几日。”
慕容神色凝重,“我刚从宫里来,打听清楚了,温青字玉堂,离家从军后,在军中使的温玉堂这名,是前太仆寺卿温子群的嫡长子。
今晨,皇上召见了老四,从早上一直待到未时二刻才离开,陪皇上用了早膳、午膳。我走了门道,听人说温玉堂与老四约好要把他妹子嫁给老四为正妃,父皇也没反对这门亲事。现下老四定然知道温小姐嫁给表哥的事,这婚事自不作数了。”
一早冷昭就觉得,给温彩平妻位分都是抬举她,不曾想温青却替温彩觅了更好的良缘。
冷昕面露惊色,许是温彩嫁给冷昭太匆忙,也至温青没有预料到温子群会把尚未及笄的妹妹嫁给旁人。
温家也是官宦人家,但凡是这样的门第,哪家的小姐不是等到及笄之龄才出阁的,温子群如此伧促地嫁女儿,那也是因为温子群见冷家得势,还出了位皇妃,且又有皇子,这也是皇亲国戚之家,况且冷昭又立了军功,文武兼备,怎么看都是一门好亲事,这才不顾女儿未及笄,连连应了这门亲事。
不曾想,这却给温青来了个措手不及,旁的不说,就说温青知道温彩嫁人时那表情就瞧出来了。
温青声声说温家养不起女儿,他妹妹还没及笄就把人给嫁了。可见他是不乐意这门亲事,更对父亲将温彩早早嫁人而不满。
四皇子……
自然比冷昭的身份高贵。
难怪今儿温青在温家一个劲儿地说“我不同意温彩嫁他”,那言下之意颇是瞧不起冷昭,任冷昭功勋显着如何,到底比不得皇子的尊贵与出色。
第443章 有喜(2)
冷昭如梦初醒,温青心里打着解除婚约的念头,就是想把温彩许给慕容恒。
慕容恒也的确是个人物,行事不温不火,冷静、沉稳、谦逊、得体,能屈能伸,在军中行事也算公道,这几年与刘元帅相处融洽,虽然刚过双十年华,能这样稳打稳扎行事的人可不多。
冷昭虽瞧不起温青,但对慕容恒却是衷心的敬服。
慕容吐了口气,“大表哥,莫不是一早你就知道小表嫂是温玉堂最疼爱的妹妹,这才选中了她。”
蛇打七寸,瞧这模样,许温青的七寸便是温彩。
冷昭可不知道,他从温家一回来就郁闷着,就凭温彩是温青的嫡亲妹妹,这就是个麻烦事,温青绝对是个能说得出就能干得出的人物,他还想拿捏着温彩,就算温彩真是绵软性儿,怕是温青就不是个好欺负的人,更重要的是,他们的出身一样,皆是官宦子弟,皆是年少从军,一样是大将军,一样封的候爵。
冷昕觉得这是很有可能的,唇角一扬,笑问:“大哥,你不肯给小嫂子嫡妻位分,是不是想借此羞辱温玉堂。”
他给温彩平妻位分,那是因为他别有用心,绝没想过要羞辱温青。温青可不是省油的灯,冷昭一直在想,以他对温青几年的了解,绝不会是个甘愿坐等人欺负的人,你欺了他,他就会变着方儿地再欺回来。
冷昭可没有这等卑鄙,道:“我准备与温氏解除婚约,现下还尚未与她圆房,我想……”
“不行!”慕容脱口而出,当即反对道:“我的人从养心殿传来消息,今儿老四离开后,皇上就令人下旨,要封老大与本王为亲王爵,老四及旁的皇子一律赐封郡王爵。贵妃娘娘与老大可没闲着呢,正想着如何拉拢铁骑大将军与定国公。老大娶了护国公之女李小姐为嫡妻,大表哥当知道,要是再被他拉拢这二人,情势于我们极为不利。”
慕容是皇子,从记事起就梦想登上那个位置,尤其在淑嫔晋位淑妃后,他就更想了。不想当将军的士兵,就不是好士兵。此理同然,不想当皇帝的皇子,就不是好皇子。
大皇子慕容跳得这么欢,还不就是冲着那位置去的。
冷昕接过话儿,“我听说刘元帅与温青的妻子徐氏有些渊源,徐氏的父亲是刘元帅的结义兄弟,而徐氏又认了刘元帅为义父。”
温青是刘元帅和徐父一手提拔起来的,温青此人武功高强,上阵杀敌又最是个不怕死的,勇猛无比,在军中也被称“勇将”,除了勇,温青脑子也够灵活,通晓兵法,否则也不会年纪轻轻就登上大将军之位。
冷昭没有否认,冷声道:“刘元帅、温青皆与四皇子亲厚。”
慕容不由得失笑出声,“慕容恒不足为虑,他一个冷宫废妃之子,无外家可依仗,十三年前秦家就被贬罪臣,发配肃州。”
慕容恒在京城,一无外家相助,二无朝臣可依,难成大事。
他神色凝重地道:“大表哥,你在军中颇有人脉,盼你助我一臂之力,拉拢温青与刘元帅。”
拉温青,他们一直就是对头,他看不过温青,温青也是如此。
若拉刘元帅,刘元帅没有怪他害死爱女,他已如释重负,哪里还敢去讨好,想到刘元帅这几年也没为难,可不是意外么。
冷昭神色微变,“皇上最讨厌臣子与皇子结党营私,你……可犯了大忌。”
冷昕看他说这等话,“大哥这是什么话?只要不做在明面上,皇上睁只眼、闭只眼,照大哥这说辞,大皇子一党岂不早该被罚?我们再不联手,往后如何被贵妃党一派拿捏还不定呢。”
他们得帮着自家人,难不成还要帮贵妃所生的大皇子慕容,早前慕容也想倚重外家,可那时外家就没有一个担任要职的,连淑妃也时不时感慨一番,说自己的娘家族人不及皇后、贵妃的娘家族人体面。
现在不同了,淑妃娘家出了个能干的侄儿冷昭,是个能文能武的人物,现下又封了平远候的爵位,这可是冷昭自己打拼挣来的,可不比其他后妃娘家父兄子侄得来的爵位更体面风光,更重要的是,这爵位还是世袭三代的。
慕容认为,现在他可以依仗外家,也能依仗冷昭。
慕容定定心神,“结盟的最好方式是联姻,母妃的意思,想把庆阳许配给刘元帅的嫡次子。”
也就是说,宫中淑妃也打了同样的主意,与陪慕容一起卷入这场没有硝烟的战场,九公主庆阳才刚及笄,许给定国公刘维忠的嫡次子。
“我和老四都到了双十年华,母妃近来与我提过娶嫡妃的事。母妃与皇上提过要我娶晓表妹为嫡妃的事,只待皇上点头,就为我们赐婚。”
慕容是想告诉冷昭,他们不仅是表兄弟,将来的关系会更亲密,他会娶冷昭最疼爱的妹妹冷晓为嫡妃。
他原想放温彩回温家的,大不了,换个庶女过来,许以妾位,一样可以生儿育女,只要不危及萧彩云的地位就好。
温青天不怕、地不怕,似乎并没有他所在意的什么人,但温彩绝对是他在意的人,拿住了温彩,便是捏住了温青的要害。
冷昭却没有尽快答应慕容,而是不紧不慢地道:“温青与我是对头,刘元帅与我也有过节。”
慕容定定心神,“刘元帅与名门刘家原系一脉,若能拉拢刘元帅便是拉拢整个刘家。刘元帅这里我会设法拉拢,你帮我拉拢温青。”
冷昭原不想掺合,可现在怕也由不得他,“温青是四皇子的人。”
想想温青那张臭脸,冷昭就堵得慌。
让他去拉拢温青,这不是明摆着去看温青的臭脸。
自从他们相识以来,温青可没少给他摆脸色看。
他和温青似乎是彼此的天敌。
慕容道:“老四没资格参加储君之争。”
一个冷宫废妃之子,直到现在慕容恒的身份也是废妃之子,从小到大,天启帝对他不亲不疏,慕容压根就没放搁在心上。
他最大的劲敌还是大皇子慕容。
冷昭扬眉一笑,“你可别轻视了四皇子,你不拉拢,恐怕有朝一日就被大皇子拉拢了去,在北疆沙场,四皇子的文才武功,我都是见识过的,刘元帅也颇为敬重其为人。”
你看不上的人,不代表慕容就看不上。
冷昭着实需要好好地想想接下来该怎么做。
慕容离开后,又去佛堂探望外祖母,传达了淑妃对娘家母亲、嫂嫂的思念之情,盼冷老太太、冷家三房太太一并入宫探望淑妃。
次日午后,冷家已成诰命的老太太领着三个儿媳回府,立马就请了冷敦、冷效兄弟俩到佛堂说话。
这大抵是冷昭回到冷家后,第一次看到带着笑颜的老太太,少有的和颜悦色,还热情地招呼丫头给冷昭摆了座儿。
老太太斥退左右,留了大房的郑氏,二房的李氏在一旁服侍茶水,清了清嗓子,方道:“今儿清晨,皇上在朝堂上封了大皇子为顺王、封五皇子为安王,这可是头一份封为亲王的两位皇子。”
第444章 参选(1)
二人同时封为亲王,这意味令人猜疑。
所有旁的皇子,年满十五的,一律封为郡王,十五岁以下的尚未封赏。
冷敦垂眸想着这事儿,他虽在礼部当差,却是个小差事。
冷效手捧着茶杯,一脸沉思,天启帝这么做,是不是想告诉所有人,储君在大、五二位皇子之间选择。
大皇子慕容因身为长子,打小便得天启帝疼爱、关注。
五皇子因是淑妃所出,也一样受宠,因冷昭的归来,封了淑妃娘家侄儿爵位,就连淑妃的母亲、大嫂都成了诰命夫人,且淑妃的两个兄弟近来在朝中的官职又升了,冷敦连升两级,就连冷效也升了一级,如此看来,似乎皇帝器重五皇子。
老夫人如有所思,微眯着老眼,少有的慈和,更闪出几分睿智,审视完两个儿子,又道:“回头去趟明月庵冷家,到底都是一脉,告诉他们,九月初二宫里要给几位皇子们选妃,我在淑妃娘娘面前争取了,他们那边挑出两位适龄小姐应选皇子妃,这回选妃的皇子有四、五、六、八四位皇子。定了人选,便将小姐送到我们府里调教。贵妃娘娘不甘示弱,也要替大皇子选侧妃。”
大皇子慕容早早迎娶护国公府的小姐为嫡妻,又娶有一房侧妃,如今又说要选侧妃,这喻意再是明显不过,就是想再拉拢一位权贵。
老夫人定定心神,“明儿一早,端阳去镇远候府把温氏接回来,虽说她未及笄,你们未圆房,可她到底是冷家的媳妇,哪有久住娘家的道理。”
冷昭觉得老夫人回府,对他的态度来了一次大转变,定是与宫中淑妃说了什么,否则以老夫人对他的态度,没道理来了一个大转变,见他不说,还过问起他们夫妻间的事来。
老夫人自冷昭回到冷府,便说要躲到佛堂静修,直说冷昭是个不祥之身,这会子老夫人进了一趟宫,就突然关心起皇子选妃的事。
李氏轻声道:“母亲,我们荷花里冷氏的小姐有几人参加选妃?”
今儿李氏也在宫里,淑妃请了老夫人去后殿叙旧,只留了九公主陪着她们妯娌三人。用过午膳,就被送出宫闱,出来的时候便见到贵妃娘家的女眷,彼此见面,各打了招呼。
瞧来,贵妃也与娘家人说了皇子选妃的事。
贵妃那一族怕是也要抓紧这机会,想在皇子选妃的事上加大竞储筹码。
老夫人视线一抬,“无论嫡庶,未订亲的全得待选皇子妃后再议亲。”她顿了片刻,“淑妃是我们的亲人,你们得全力帮衬着淑妃,五皇子是个有才华又孝顺的孩子,淑妃也会在皇上面前帮忙说情,昨儿皇上心情大好,已令礼部下旨晋封敦儿为长庆候,这旨意就在这两日就会到,就是端阳的爵位也要再晋为一等候的……”
话落,冷敦双眸闪光,难怪老夫人一回来就似变了一个人,这几年沉如死灰,突然就变得神采奕奕,原是儿子、孙子都晋了爵位。
李氏喜道:“母亲,是真的么?二老爷要晋长庆候了?”
老夫人难掩喜色,“此等大事,我还能骗了你们不成,这可是淑妃娘娘亲口与我说的。娘娘担心的是,大皇子要选一位侧妃,万一这人选落在我们冷氏女儿身上,我们冷家是选大皇子还是选五皇子?”
冷效想着冷敦要封爵,只怕接下来就要重用,这可是大好的机会,想着他也是嫡子,若是讨了淑妃的欢喜,淑妃再在天启帝面前美言几句,说不准他也能得个爵位,忙道:“母亲,冷氏女儿若被大皇子选中便只得两条路,要么成为五皇子埋在顺王府的耳目,要么就成为弃子,绝无第三种可能。”
老夫人一脸欣慰,微微颔首,“我也是这样与淑妃娘娘说的。”
除了这接二连三的好事,更让老夫人欢喜的是,她到重华宫后殿时,淑妃还请了钦天监的女道来看冷家的运程,那话说得实在好,老夫人也细细地想了个遍,更是坚信不疑呀。
几人说了一阵,老夫人道:“敦儿、效儿,都各自去忙,往后有什么大事来佛堂来商议,下次把冷昕、冷旷也唤上,孩子们大了,得让他们知事。”
二人齐应一声“是”,抱拳退去。
老夫人又道:“大儿媳、二儿媳陪我说说话。”
冷昭站在佛堂外,为了拉拢温青,原想就此放过温彩也不能了,只不晓得彩云那儿会作何感想。
老夫人笑眼微微,一扫早前总是阴暗的面容,生怕全家大祸临头,“知道今儿钦天监的女天师与我说什么了么?”
李氏手拽着帕子,想读懂老夫人,猜不到也就不猜了,只巴巴地等着。
郑氏抿着嘴,片刻后启唇道:“莫不是说我们冷家有好事?”
老夫人笑得更灿烂了,“岂止是好事,今儿女天师问,我们府里本月可曾办了一桩喜事。”一想到这事,她的眉眼都蓄满了笑容,一脸轻松,“女天师说,我们冷家娶了百年难遇的旺夫女子,这不仅能旺丈夫,还能旺夫家一族,我思来想去,只有端阳娶了温氏,这温氏可是个难得的旺夫命,是我们冷氏一门的大福星呢。可不是真的么,她一进门,端阳就被封了平远候,而今就是敦儿也要封长庆候了,连我和大儿媳也成了诰命夫人,都是一桩接一桩的喜事。连宫里的淑妃都说,定是沾了她的福瑞,她入宫一趟,就让五皇子被封亲王了……”
老夫人最信神佛,更将和尚、道士的话奉若纶音,当年因冷昭生于恶日,虽是嫡长孙,却依旧认为不祥,非逼冷政弃子不可。冷政不背悖逆老夫人,却又舍不得抛弃亲骨血,方想了个折中的法子,令人将冷昭送到乡下庄子养大。
李氏因着老夫人的缘故,也颇信这些。惊道:“听母亲这么一说,这些好事可都是温氏进门后几日发生的事呢。”
老夫人笑微微地,她们多少年没见她笑了,“我可听说温氏是跟她祖母长大,她祖母汪氏是西山县出名的节妇、贤妇,能教导出如此出息的儿孙,可不就是旺子孙的么?今儿正巧有一个去岁入宫的宫娥也是西山县人氏,你猜怎的,这宫娥说,温氏七八岁上就学会帮衬汪氏打理田庄、店铺,瞧瞧,定是个能干的。”
郑氏面露诧色,将信将疑,便是她的冷晓也是十二三岁时才跟着学习这些的。“真的?”
老夫人摆了摆手,“淑妃娘娘说,四皇子听说她是旺夫命有心迎娶,要不是被我家端阳抢先一步娶回来,这样的祥瑞命格哪里轮得到端阳。”对郑氏颇是认真地道:“明儿一早就催端阳把人接回来,人未及笄不能圆房没关系,好歹得住在咱们家,你就这一个嫡亲的儿子,你得教她打理内宅、主持中馈。我还真想瞧瞧这个嫡长孙媳妇呢。”
得了老夫人吩咐,郑氏只得照办,难得老夫人对冷昭有了好脸色,既然老夫人认定温彩是个祥瑞人,郑氏便顺着老夫人。
婆媳俩又说了一阵,老夫人困了,令下人扶回内室歇下。
第446章 争执(1)
当体温暖热了淤泥与身边的池水,他就挪挪步子,换移到更凉的地方站立着。
正缓解着由内至外的灼热与欲望,只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哟,冷昭,你不在屋里用酒宴,站在这荷花池里做甚?”
一袭武将华袍的温青立在岸上,满脸玩味的瞧着。
冷昭愤愤地啐骂道:“温青,你这个卑鄙小人,为了不把你妹妹嫁给我,居然使出这等下三滥的招式。我还告诉你,今儿我非带温彩回冷家不可。”
“你娶的人是我庶妹温翠。”温青左右张望,朗声道:“来人,快告诉三小姐,冷候爷接她回平远候府。”
温青不给温彩,他冷昭也不是柔软的,“温青,你不要颜面,我也不妨吵嚷开去。温彩已嫁给了我,你却想塞个庶女给我,到时候我倒要瞧瞧,除了我冷昭,谁还敢要温彩。她嫁过一回,便已失名节,你不让我接人,今儿却由不得你。”
他仰头大笑,温青当真可笑,以为用这种方式就可以留住他心爱的妹妹,把温彩另许人家,攀上新封的瑞郡王慕容恒么?
他休想!
这是在打他冷昭的脸。
“便是闹到圣驾前,你温青也没理儿。”
温青大喝一声:“冷昭,你上来,我们再来打过,还照老规矩,胜者说话。”
“败棋之将,何足言勇,就这事上回在温家弈棋论过输赢。”
冷昭浑身全是淤泥,连头发上也是,整个就是一尊会说话的泥人,他原是来接温彩回冷府的,没想温青就给他下套,若要是能如此轻易就沉陷在美人局里,他便是不是冷昭,也被温青小瞧了去。
温青站在岸上,长身而立,现在怎么看怎么高兴。只要冷昭出丑,他就觉得痛快。想娶他妹妹,他不同意。冷昭原就是没心没肺、无情无义的人,这样的男人怎会是他妹妹的良人。
温青带着嘲讽,“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你想用温彩拿捏我,我同样可以拿捏你。”
“好!你且使来瞧瞧,温青,本将军可不惧你!”
“你不惧我,我也不惧你。今儿你过府接人,要么带走温翠,就算我欠你一个人情。你若想接走我妹妹,冷昭,我绝不允许,今儿她不在府里,外出敬香去了,这没有两日是不会回来的,你想接人根本就是白日做梦。”
温青一面接温翠入镇远候府,一面又送走了温彩,其用意再是明显不过,说什么也不愿意把他心爱的妹妹嫁给冷昭糟踏。
“温青,你无理取闹。”
“是你无理在先。路,我已给你,这后面的事如何做,你自个瞧着办,就算撕破脸面,我绝不会让你得逞。”
“好,温青,你果真敢作敢当……”
一个立在岸上,一个立在荷花池,一个声若洪钟,一个咄咄逼人,很快就惊动了徐太太。
徐氏也赶来了。
徐太太一路疾走,一看这情形,温青又犯牛脾气,“大女婿,快别叫嚷了,出了这事,闹嚷出去镇远候府的颜面还要不要?”
“说破了天,他想从我手里带走妹妹,他休想!”
冷昭仰颈冷笑两声,“她原就是我的人,你留得住?今儿我非带走人不可。”
一边,温翠领着丫头也过来了,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抽泣起来,唤声“大哥”哭得更伤心了,指着花池子里的泥人,道:“冷候爷……他欺负我。”
温青一听,微眯着双眼,露出几许狠决,“好你个冷昭,欺负了我三妹妹,又惦念上我六妹妹,你今儿得给个交代,若不能说清楚,可别想轻易离开镇远候府。”
明明是温青使诈算计他,最后倒要他给个交代。
冷昭的怒火乱窜,原想按捺住的,纵身上了花池,不顾浑身泥泞就奔了过去,两个人顿时打成了一片。
不到二十个回合,冷昭以攻为守,温青如此急燥的性子,便拳脚功夫招式缓慢,却以缓制快,以柔制刚。冷昭轻缓如舞,卷起强大的掌风来去自如,矫若惊龙,动若脱兔,总能不紧不慢巧到好处的将温青的拳腿招式给接住。
突被牵制,温青如寒冰般冷冽的眸子却闪过一丝凝重,转念间,身形已起,华美的袍子在空中飘飞,看似行云流水,实藏雷霆万钧,双掌一挥,直抵冷昭头顶而下,吓得众人大气都不敢出,却见温青手掌一滑,竟快速地将冷昭的双臂反负,厉声道:“你又输了!”似有些得意,“你输了,就得把温翠带回冷家。”
温青是不是想拧断他的胳膊,虽然温青偶尔无理取闹,偶尔行事古怪,但还有一点,在他急燥的性子下,实则也是冷静的。
冷昭忍住刺痛,“不就是个侍妾,今日带回去,明儿就将她转卖旁人,我还能白得几两银子,何乐而不为。”
温翠早前还抱希望,这会子听冷昭一说,心下暗自权衡利弊,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她现在住在镇远候府里,温青便可做她的主。这侍妾原就是可以任意转卖的,再不敢说被冷昭欺负的事,唤声“大哥”眼泪就叭嗒叭嗒地落下来。
自打温青衣锦荣归,连温子群看他的眼光都不同了,甚至认同了徐氏、温青夫妇当着众人唤何氏“小娘”,这也就是默认了何氏是平妻的名分。
温青下手更重,冷昭忍住不说,遇上了温青绝对是今生的对头和克星。
冷昭勾唇一笑,“温彩嫁给我便是我的人,你倒好意思留她,传扬出去,只说你温家没个礼数规矩……”
“冷候爷与我们温家讲礼数规矩么?好啊,我不妨也来说说。”这声音节垂花门处传来的,却见温彩与个一般高矮的少女款款移来,温青面容一惊:“妹妹,你不是去庙里敬香了么?”
“我和兰芝姐姐是去了,可没说不回来。”
温彩步步行来,不惊不慌,几日不见,她仿似换了一个人,她扬了扬头,面含着浅笑,带着几分慧黠,对温青道:“哥哥,放开他吧。”
温青迟疑。怎么这个时候回来,要是温彩不回来,他一定逼冷昭认栽,把温翠给领回去。温彩原可以谋到更好的良缘,更不是跟冷昭这个无情之人。
温彩一个犀厉的眼神,温青一个错眼,细瞧时,温彩又给了一个“放开他”的眼神,有一种言语不是道破,而用会说话的眼睛示意。
温青用力一推,冷昭一个踉跄险些跌倒。
温彩浅笑,这种笑为得陌生却又充满了怪异,“冷候爷,你当真要带我回冷家,不会后悔?”
“你是我的妻子。”
温彩觉得这话可笑,“我是你的妻子……”似在沉吟,“在你心里,你真正的妻子是彩云。”温彩对左右一扫,“杜鹃,给冷候爷备两桶香汤。”
杜鹃应声离去。
“哥哥、嫂嫂且留步,其他人请退避,我想与冷候爷说几句话。”
她移着姣好的步子,就如同冷昭见过的所有大家闺秀,甚至像极了她的妹妹冷晓,也是这样熟络的莲花碎步,也是这样的优雅得体。
第447章 争执(2)
顿时,他似明白了什么,温彩早前温府所做的胆怯、懦弱,一切都是装出来的,所以她才再一次问他“你不会后悔?”
众人退出数丈开外,温彩像骄傲地立于云端,一手负后,一手自然的放在胸前,这种骄傲不是故作的,而是与生俱来。
“冷候爷,你可想好了,你若真要带我回冷家,你心心念着的彩云又如何安置?”
冷昭满是泥浆的脸上,已经辩不出任何表情,唯有那双眼睛明亮如昔,蓄满着惊色,“你听说彩云的事了?”
“你以为呢?”温彩含笑反问,“你不会以为我在娘家真是玩的,这几日,我特意令人打听彩云的事。”
她必须知道自己面对着怎样的男人,怎样的局面。
大婚夜,冷昭唤了一百零九遍的“彩云”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女子。
温彩平静如水地道:“萧彩云,嘉勇伯萧家嫡次女,因其生于二月,自幼被家人所弃,在乡下庄子长大。七年前,嫡长姐病故,被萧家接回嘉勇伯府;六年前嫁给刘伯彦为妻;一年多前因犯七出之条的‘无出、犯妒’被休弃。”末了,温彩冷声道:“冷候爷,我说的这些可都对?”
是谁告诉她这些,让她知晓了萧彩云的存在,还让她打听到萧彩云过往的一切。
温彩定定心神,“冷候爷的确是个痴情人,即便萧彩云嫁过人、无出,依旧真心待她,这份真心令人感佩。可冷候爷不该打上一个弱女子的主意,你为什么要挑一个听话、顺从的平妻?可要我一一分析出来?”
徐氏面露惊色,看着年纪不大的温彩说得信心满满,看着身侧的温青。
温青神含得意,不管冷昭曾有甚打算,看着温彩的样子,许已知晓一切。如若温彩所言属实,这冷昭所为未免太让人着恼。
他有喜欢的意中人,为甚还要娶旁人?既不计较过往,强势些将那彩云娶回府便是。
冷昭冷哼一声:“自以为是。”
对温彩所说的一切,却是不以为然。
心下,却是一阵惊涛骇浪。
她知道了!全都知道了!
他的计划,因为温青的出现,早已经乱了,成了一盘乱局,原以为还可掌控,可现下发现自己看走了眼,以前以为的乖顺女子,原是个有心计之人。
温彩继续道:“你娶软弱、听话、顺从的女子,原因有三,一、只能让她为平妻,你想把嫡妻之位留给萧彩云。二、她若软弱、顺从,更不敢为难你心爱的萧彩云半分。三、更重要的一点,你需要一个传宗接代,既愿意为你生儿育女,又可以甘心听从你摆布的女子。”
猜到了真相,温彩除了心惊更是难受。
从一开始,她就不相信自己是走了好运。
原来这背后还有这么多的计较。
冷昭分明是拿她当生孩子的工具。
萧彩云不能生,便借别人的肚子生,待得了儿子,就记在萧彩云名下,怕是她这个平妻,就要落到被赶往庵堂的下场。
她拊掌而拍,“冷候爷的盘算厉害,若是冷候爷不肯放过我,冷候爷且想想,如果我把这些事张扬出去,你当明白会给你带来怎样的后果。”
若世人知晓了冷昭的真相,但凡有些身份的官宦小姐,谁愿意嫁他?未嫁却已经失宠,嫁过门也只是一枚棋子、生孩子的棋子。
冷昭脱口而出:“这些日子你一直在装?”
温彩并不否认,而是歪着头。
她若不装,怕是在温府的日子就不会安宁。
她装软弱,会可以麻痹世人。
敢要胁他,他也不是好欺负的,“要是传扬出去,我便说你与我早有夫妻之实……”
温青大喝一声:“你敢!”
温彩抬手示意他打住,依是含着笑,“这是两败俱伤之局,冷候爷不会傻到这么做。于我,只是伤了名节,若真遇爱我的人,他定会如冷候爷待萧彩云一样不计过往。但是冷候爷却不同,你想娶个身份不俗的女子为平妻,想给自己的儿女一个不俗的血统,许得落空……”
冷昭想把尊贵的嫡妻之位留给萧彩云,又想有自己的儿女,更希望儿女的血液是高贵的,这也是他相看各家,没有挑中庶女的原因。
即便温彩所说的一切都是实情,但冷昭已拿定了主意,打死不认,现在的他一脸泥泞,勾唇一笑,便有干掉的泥土簌簌地掉落。
他走了几步,站在年纪虽小却聪明灵透的温彩身边,低声道:“丫头,我告诉你,你猜错了。哈哈……自以为是,我不仅要娶你,还会再抬你的位分,让你做嫡妻。今生今世,你只能是我冷昭的妻子。”
难道她真猜错了?
温彩细细地回味了一遍,这几天她让杜七婶遣人打听,要寻到他口地的彩云是萧彩云并不难,只需要在冷昭长大的乡下庄子一打听,就知道他和嘉勇伯府的萧彩云年幼时都被家人所弃,是在同一个镇子上长大,而这两家在镇上都有田庄。
新来的服侍丫头欠身禀道:“六小姐,香汤备好了,杜鹃姐姐问搁在何处?”
“移到会客厅客房去。”温彩依旧含着笑,仿佛并不害怕,“冷候爷,婚姻乃大事,我奉劝你想仔细了再做决定。”
冷昭倏地回身,随服侍丫头离去。
温青紧握着拳头,“妹妹,我找瑞郡王殿下想想法子,他许能帮上忙。”
温彩沉吟着道:“难道我真的猜错了?温顺、听话的平妻……”
徐氏想了片刻,道:“妹妹,萧彩云现下何处?”
“明月庵待发修行。”
“为甚不是剃度为尼,就算剃发还有再蓄的,何况她没有剃发,可见并没有出家为尼的想法。”
温青还在想冷昭刚才说的话,久久地沉默。
徐氏似恍有所悟,“当年在北疆之时,有一回冷昭无意间闯入刘家小姐的后园香汤池,就算是这样冷候爷还是不肯迎娶刘小姐为妻。我爹在苍狼岭激战中身负重伤,更为冷昭挡了一箭,临终前,我爹求他娶刘小姐为妻,冷昭还是未应。早前不明白,今听妹妹一说,我倒能明白,冷昭迟迟未成亲却是心有旁人。”
温彩不由感慨道:“痴情的人,往往也是最无情之人。”这样的冷昭,对萧彩云而言是有幸,但对旁的女子是来说便是无情、绝情。神色里掠过一丝无奈,她只求岁月静好,寻一个懂己、爱己的人共度一生。心有所属,爱得执迷的冷昭绝不是她的良人。
她迫切地想从这闪电似的婚姻里解脱出来,在认识她的人不多前就挣出来。
以温青在温家现在的地位,他若想做什么事,温家两房人都不会阻止。温青神色里看似平静,却早已是风生水起,“他若敢欺负妹妹,我定饶不得他。”
徐氏轻声道:“以我对冷昭的了解,妹妹那番话定是击中软肋,只是他嘴硬不认。”
温青道:“冷昭要么放过妹妹,要么我就要萧彩云死。”这不是说,而是温青打算这么做。
第448章 旺夫(1)
坚持要带温彩回冷家,却心系旁人,更是因为旁人来娶温彩,这最是温青接受不了的。
温彩轻呼一声“哥哥”,道:“不要动不动就死,就算萧彩云被娘家所弃,可还是尽量不要与嘉勇伯结怨。要知他心里有没有萧彩云还不容易,可让明月庵的师太给萧彩云剃度。萧彩云二十出头的年纪,她可经不得消耗青春,一旦剃度,没有三年根本不能出门见人。”这一招,才是最厉害的。
冷昭不认,这没关系,温彩便把事做实,逼着他认。既然他心系旁人,就不敢坚持要娶她,只要两家说好了,用温家的庶女代替,温彩便可以再过几年轻松、自在的安稳日子。一旦此事成了,只需要对外宣称,原与冷家结亲的是温家庶女,彼此安好,可是若招惹了她温彩,这事就没那么容易善了。
徐氏微微一笑,“妹妹这法子好,我派徐婆子亲自去一趟明月庵。”
要是萧彩云剃度成了,就了结温彩的烦恼,就算冷昭再挂着萧彩云也无妨,那可是一个尼姑,传扬出去让人知道冷昭喜欢尼姑也会成为丑闻,况且冷家也是名门世家,但凡这样的人家最是惜名。
温青见温彩要走,快奔几步,“妹妹,别回冷家?就算撕破脸面,我也不会看你往火坑里跳。”
冷昭因与温青过招,弄得自己一身上好的袍子全是淤泥。
徐太太从一边过来,面露急切,想说什么,又想着这是温家的事,虽然温青敬重她为岳母、长辈,但她着实不好插嘴,直着急地看着徐氏。
徐氏却没有要劝阻温青的意思,反而随着温青道:“顺娘,别回去,既明白冷昭娶你的真实原因,何必送上门被人欺负。他若要人,自有温翠去,要是他觉得温翠不好,温家给的那些嫁妆,我们也白送给他。”
徐太太按捺不住,轻啐一声:“糊涂妮子,大女婿胡闹,你不劝着反跟着一起胡闹。”
徐氏瞥了一眼,颇有些不以为然。
但凡夫妻感情好的,那就是夫唱妇随,这样夫妻俩才能一条心,温青为她,都说不娶平妻不纳妾的话来,甚至还把这话都传出去,为她拒了顺王慕容送来的美貌姬妾,便是这份心,也足让徐氏帮衬着温青,更令她将温彩视同亲妹。
徐太太见徐氏不语,心头暗自着急,到底是人年轻,想事也不够全面,温青胡闹,是因为疼极了温彩,可徐氏也跟着胡闹。
忙道:“大女婿,这可不是闹着玩的,我知道你疼六小姐,可六小姐已出阁嫁人了。”
徐氏道:“娘才是糊涂的,顺娘是夫君唯一的嫡亲妹妹,长兄如父,长嫂如母,冷昭是个能知冷疼人的好夫君么?你让我们看他把顺娘接回冷家,这才真是干糊涂事,把顺娘一辈子都给毁了。”
徐太太气得无语,吐了几口粗气,方才道:“你们再这样胡闹下去,传扬出去,是要被凿脊梁骨的,说出去好听啊?自来只有劝人和好的,哪有要人分离的?镇远候府的脸面要不要,往后你生的儿女还要不要寻个好亲事、要不好好前程……”
她伸手气得直凿徐氏的额头,“没出阁那会儿,瞧你是个知事的,怎的越来越不像话。大女婿拧不清,你也跟着拧不清,你……”
温彩垂眸,正色道:“我不能累了兄嫂,更不能累了整个温家的名声。”
要真是不跟冷昭回冷家,传出去还不得成笑话。她根本不在乎温家,但她更看重温青。
自来只有夫休妻,哪曾有过妻休夫,何况还是女方毁约,就算是温子群和何氏订的这门亲,若撇开温青不说,但凡明眼人一瞧,都会说这是一门好亲事。
温青扬了扬头,咬唇道:“要么萧彩云剃度为尼,要么我就出面逼嘉勇伯府把人送到更远的庵堂去。”
温彩正色道:“哥哥,你可不许掺合这事,我怕你不知轻重,万一闹出人命来,岂不是要招人恨我。”在她看来,她与温青夫妇是真正的一家人,她愿意把萧彩云与冷昭的人说出来。她可以私下与冷昭说,但她又觉得完全没有这个必要。
冷昭对温彩而言,是一个不相干的外人。就似冷昭入宫记不得他身后跟了温彩,刚才的温彩也没反应过来冷昭是她夫君,更多的则拿他当外男,所以才会当着温青夫妇的面提萧彩云。夫君这个词对她还是太遥远了,她总觉得自己还是个小姑娘。“嫂嫂,可别让哥哥过问这种事,传出去他一个大男人管女子们的事,还不得被人笑话。”
温青不以为然,反而生了兴趣,道:“管自家妹妹的事,如何被人笑话?”他着实算不得是个好兄长,想到温彩在他离家的七年吃的苦,就想全都弥补给温彩。
温彩推着温青:“回屋把衣袍换过,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在泥里打滚呢。”
温青被温彩赶着回了桂苑。
桂花是他们母亲杜氏生前最爱的花,在祖宅杜氏住过的小院里,至今还有两棵桂花树,长得很是茂盛,许是因为这个缘故,温青将他们夫妻住的院落更名桂苑,也在院子里新种了两株桂花树,现在它是长在抱大的花盆里,温青还与徐氏说,待翻年就把两株桂花树移栽到桂苑的小树两侧。
温青就听温彩的,那是他偏疼温彩,而徐氏则把温青视成天地,温青说什么做什么都是对的。
徐太太见自己说了半晌,还不抵温彩说一句话。她唤了个精干的婆子来,徐太太抢先一步吩咐道:“你去明月庵添五两银子的香火钱,然后问问师太,她们庵里的萧彩云,都做一年多的修行居士了,想来真是看破红尘,该给她剃度为尼了。”
徐太太还真是担心徐氏现在刚有身孕,越发看重温青,连个轻重都掂量不清。刚吩咐完,又怕婆子办不好,她没儿子,只得依仗着三个女儿过下半生,而温青也说过,是要给她养老送踪的,一个女婿半个儿,徐太太拿温青当儿子一般。
摆了摆手,“罢了,先莫去,我让二小姐去。”
徐兰香办事,徐太太更为放心些,主要是徐兰香的嘴巧。
徐氏催促道:“娘,这可是大事,你莫给误了。”
徐太太轻叹一声,“你说话行事近来越发没个沉稳样,叫我如何放心。”
徐氏吃吃地笑了,“玉堂那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决定的事谁能劝得住,既然劝不住我不如帮衬着他。”
徐氏这眼里就只有温青,认为温青就是这天底下最好的男子,他重情重义,守信诺,疼丈夫,还宠自己的妹妹,连带着对徐氏的二妹、小妹都如同待自家亲妹妹一般。人家待她妹妹好,她自然得把温青的妹妹看得比自家亲妹妹还重。
“你就不能劝着他些,万事冷静想想再办也不会有差,你们呀……”徐太太摇了一下头,领了婆子去找徐兰香。
徐兰香正在屋内与卫成说冷昭的事,“顺娘妹妹要真跟了冷昭,这日子可怎么过哦。”
卫成半躺在床上,看着两个孩子坐在小榻上玩耍,就听徐兰香一个劲儿地叹息,想宽慰几句,又怕自己一劝徐兰香反而更担心。
第449章 旺夫(2)
经历过生死劫难的人,似乎更看重情义,卫成也是如此,他和温青认识数载,也是共过患难的人,“不是说把温翠许给冷昭么?”
徐兰香扯着嗓门又开始骂骂咧咧起来,“冷昭那王八蛋,我看他就是故意的,要拿捏住温家六妹妹,好为难大姐夫呢。妈的,平日装模作样,原是个手段狠的……”
徐兰香稍大的女儿,此刻奶声奶气地道:“娘又骂人了,上回娘说不骂人的……”
卫成失声笑,徐兰香挑眉瞪了一眼,卫成将脸扭向一边,依旧偷笑着。
外头侍立的丫头唤声:“太太来了。”
这府里没有太太,但凡下人们唤一声“太太”,指的就是徐氏的母亲徐太太。
徐兰香伸长脖颈一瞧,见徐太太从外头进来。
徐太太便简要地将冷昭与萧彩云的事说了。
徐兰香一听完,阴阳怪气地道:“还真是新鲜,还以为姓冷的多大能耐,竟瞧上个不能生养又失德的女人。”
还是个被婆家休弃的女人。
徐兰香顿时竟有种说不出的畅快。
徐太太又说了徐氏的意思。
徐兰香惊道:“让姓萧的女人削发为尼?”
徐太太一脸无助,“这不,你大姐夫拿你和兰芝当亲妹妹,你大姐也拿顺娘当亲妹妹,看自家姐妹委屈,她过意不去,要打发徐婆子去,我着实不放心,你亲自去一趟,帮你大姐把这事儿给办妥了。既然冷候爷不肯放过顺娘,我们就不能委屈了顺娘。”
因着温青的缘故,温彩被徐家姐妹烙上了“自家人”、“自家姐妹”的印记。
徐兰香正为自己没帮上徐氏和温青的忙气恼呢,原说要玉成温翠嫁给冷昭的事,偏冷昭都中药了,宁跳荷花池都不碰温翠,这会子见还有旁的法子,立时就来了兴致。
对于温青给她一家置家业、建房屋,还是在离京城不远的小镇上,她是打心眼感激,觉得自己这个大姐夫够情义,没拿她当外人,便是亲哥哥也不过如此了。因是北疆边城长大的,最看重的便是这情义。
徐兰香对卫成道:“你在家看着孩子,我去去就回。”
温彩想拖一拖,可瞧冷昭的模样,是万不会再让她在娘家住了,让杜七婶和杜鹃拾掇了一番。
兰芝拉着温彩的手,一脸不舍地道:“彩妹妹,我舍不得你。”
两个姐姐都嫁人成亲了,徐兰芝看自家大姐、二姐坐在一处,说的不是夫君就是孩子,而今连徐氏都有了身孕,越发是三句不离丈夫孩子、柴米油盐的话题。
徐兰芝越发觉得自己跟两个姐姐寻不着话说,她的沉默反被她那多嘴话多的二姐说成“哟,这才到京城几天,越发像个深闺小姐了……”要不是知道徐兰香的性子,她还真就生气了。
温彩大抵是徐兰芝随温青夫妇到京城后,认识的第一个同龄朋友。
温彩笑着道:“你闷了找三小姐说话。”
一提这温翠,徐兰芝就很不喜欢,自打她入了镇远候府,见着谁都巴结,尤其见着徐氏和温青,小嘴甜腻得让人恶心,不由得面露嫌恶。
徐兰芝道:“大姐原还指望她能帮你一把呢,可她……人也不丑,怎的连这事都办不好。”
温彩依是笑着,虽然她也一样不喜欢温翠,到底顶了个温青庶妹的名头,拉了徐兰芝坐下,轻声道:“你听嫂嫂提过没?要是她嫁不了冷候爷,以后怎么办?”
“她又不是你,我关心她做什么?”
人,有时候很是奇怪。
温青夫妇看重温彩,连带着徐太太、徐兰香姐妹都拿温彩当自家人。
这会子,温彩提温翠,徐兰芝先有三分不喜,忆起温翠的所为来,越发厌恶得紧。
徐兰芝在北疆边城时,家里的日子虽算不上好过,但也有几个下人服侍,虽说徐父是武将,但待下人是极仁厚的。
“听说在她自个的院子里就摆着大小姐的款儿,把服侍她的丫头指派得团团转,光她的屋子就让丫头一日三四遍地打扫着,使的小案不能有半点尘土,一见有尘土就扬言说要扣丫头的月例银子,连服侍她的、从温府带来的丫头也跟着一起折腾人。”
徐兰芝还是觉得和温彩在一块好,温彩待她随和,她们年纪相仿,也能说体己话。再加上在边城时,她们姐妹虽未见过温彩,倒是听温青无数次提过,听得多了,就自然而然地觉得温彩和她们亲近,也和她们熟悉。
温彩道:“你又不好去冷府找我玩,且再过些日子,认识的人多了也就不会这么闷了。”
徐兰芝也觉是这理,他们是从北疆回来的,听说这京城的权贵小姐们最瞧不起外来的人,她心里难免有些发怵。
杜七婶上了阁楼,轻声道:“六小姐,冷候爷又遣人来催了。”
温彩拧了包袱,笑微微地看着徐兰芝,“得了空,我就回来瞧你。”
徐兰芝携了丫头,直把温彩送出了院门。
温翠领着贴身服侍的丫头在院门外站着,热情笑道:“六妹妹。”丝毫不把早前奉命引诱冷昭的事放在心上,只作没有发生,笑得灿烂如花,“大哥原想留你多住几日的,冷候爷一日几遍的催,我瞧妹妹的帕子用旧了,这几日特绣了两块新的给你。”
一挥手,服侍丫头捧过一只漂亮的锦囊。
温翠掏出帕子,“一块水红色的,一块秋香色的,六妹妹用着定是极好的。”
温彩笑道:“多谢三姐姐。你保重,我得回冷家了。”
温翠听镇远候府的下人说过,温青出手大方,给徐兰香一家置家业的事,田地、铺子、新屋子,样样都不少,就凭这点,温青夫妇就比温子群和何氏要强,她越发拿定主意,就讨好温青夫妇,可温青最在意的是温彩,人家毕竟是一母同胞的兄妹,又在一处长大,就今天温青夫妇闹的这一场,还不是想护温彩,想给温彩寻个更好的人家。
早前瞧着,冷昭算是极好的,可温青又给温彩挑了个更好的。
温翠心里暗暗羡慕着,怎的自己就没遇上个一母同胞有这等能耐的兄长呢。
忠义厅。
徐氏站在温青身后,冷昭洗了两遍香汤,才算干净了。
娶了温青的妹妹为妻,这绝对是他这辈子最失策的事,现在更是骑虎难下,原是他不经意的婚姻,反因温彩的身份有变,弄得很是尴尬、狼狈,甚至现在极有可能打乱他早前的全盘计划。
给他下药,逼他要了温翠,这种事也只有温青这样的家伙才干得出来,就跟他打仗一样,不讲究兵法战略,偏他运气好,因着他遇到了刘维忠这样的主帅,又有个器重人才的瑞郡王副帅,就得了二人的赏识,步步高升。
温青面无表情,“冷端阳,你要是敢欺负我妹妹,我温玉堂可不是吃素的。”连饮了两口清茶,他方继续道:“既然你心里没萧彩云,我派人去明月庵告诉师太,让萧彩云尽快落发为尼,做一个守清规戒律的小尼姑。”
第450章 极好的(1)
这事原是温彩的意思,是徐氏派人做的,温玉堂这会儿就想看看冷昭的反应。
冷昭铁青着脸,着急、气恼,却又拼命压抑。彩云要被迫削发为尼,不,这不是他预想的结果,“温玉堂,你管得太宽了。”
果真是气了!
温青很是畅快,“你娶的是我妹妹,身为兄长且有不在乎自家妹妹幸福的。”
萧彩云无疑是温彩幸福路上的挡路石,他得把这块碍的石头给踹开。
他的妹妹,自然他自个疼。
不过就是个被休弃的妇人,也好意思和他妹妹争宠。
温青一扭头,问:“夫人,派人去明月庵了?”
徐氏轻声道:“夫君,许再过一会儿就到了。你放心,我会把这事办妥。”
办这事的是徐兰香,徐氏可是放心得很,徐兰香虽也是妇道人家,却是她们姐妹三个里头最干练俐落的。
徐氏道:“冷候爷,萧氏在明月庵一年多,早该为她正分,皈依佛门了断红尘烦恼,我瞧着也是一桩善缘。”
冷昭气得牙痒,忆起五皇子说的话,再想到家里人说的事,皇家的夺嫡之战已然开始,五皇子动了要拉拢温玉堂的心思,故而他必须承认温彩是他的妻室。只是,这样一来,麻烦也来了,许要委屈他心心念着的萧彩云。
萧彩云因生于二月,自幼被家人所弃,好不容易长到十四岁,却因嫡长姐大病夭亡,要她代替长姐嫁入刘家,虽是刘家妇,却不被夫君刘伯彦所喜,不过五年光景又成弃妇,连萧家也不敢再管她死活,将她送往明月庵便再不过问。温玉堂这一招够狠,虽不杀人,却在冷昭的胸口狠狠地捅了一刀。
温青仰头哈哈大笑,“丑话搁在前头,若是温彩在冷家受了委屈,我这个兄长绝不会袖手旁观。冷端阳,我的性子你是知道的,别拿这话当耳旁风。”如果怕了,最好服软,亦或放过温彩,他前头已表明心意,愿意让温翠代替温彩。
冷昭咬着牙齿,正襟端坐,一个字也不说,心下却已是一片纠结,放弃温彩?还是改纳温翠?亦或者遂了祖母、叔父的厚望,借娶温彩拉拢温玉堂,借温玉堂手握的兵权与军中声望助五皇子慕容恒夺得储君之位。
是欲决而难决,一边是关整个冷家荣宠,关系他的前程;一边是他最心爱的女人萧彩云。
徐婆子唤声“奶奶”,领着两名眉清目秀的妙龄侍女进来,“这是老奴和徐太太一起给六小姐挑的陪嫁丫头。”
徐氏细细地打理了一番。
温青道:“既是岳母挑的,想来都是极好的。”与徐氏使了个眼色。
徐氏暖声道:“从今儿开始,你们去冷家服侍六小姐。”
二女齐声应“是”。
冷昭平视着会客厅外,小径上行来几个人,走在最前头的正是温彩,后面跟着杜七婶背着包袱,杜鹃亦背了个包袱。
温青原本冷板的面容里多了一份笑容,仿佛看着温彩任有多少烦恼都没了。
徐氏也跟着笑眼微微的,继续与两个丫头叮嘱道:“六小姐年纪小,你们是知事的,若有什么难处,就回来说一声,服侍好小姐,我重重有赏。”
二女又应了声“是”。
温彩近了,几人才瞧清她怀里抱了个锦盒,上面挂着把铜锁,摇摇晃晃,叮叮当当作响,“哥哥、嫂嫂,我们去偏厅说话。”
冷昭脸色一沉,冷声道:“再耽搁下去天就黑了。”
让他来接人,先是被温青算计,又和他大打了一架,现在又听说萧彩云的事,心头正堵得慌。
明明不喜欢温彩,可他又不同意换人,不知是为了与温青堵气,又或是真的为了五皇子的大计。
总之,骨子里的执拗不容许他这么做,他似乎也需要拿捏温彩来看温青吃瘪。
温彩轻声道:“就一会儿。”
温青板着脸,这可是在温家,敢当着他的欺负温彩,定不饶他。
冷昭只觉如坐针毡,温青绝对是个说得出、做得到的人,说是派人请明月庵师太给萧彩云落发,只怕少不得威逼利诱,明月庵虽是京城内最大的庵堂,可也不敢得罪像温玉堂这样的权贵。
萧彩云就是个柔弱女子,没家人保倚重,她唯一能依靠的便是他这个青梅竹马的“冷哥哥”,冷昭忆起一年多前,接到萧彩云写来的书信,字字血泪,心莫名地软了下来,温玉堂凭什么管他的事,居然要逼萧彩云落发。
可恶!
实在太可恶了!
偏厅里,温彩小心地打开锦盒,里面竟是一张张房契、地契,又有可数的几张银票,皆是十两一张,或二十两一张的。
“哥哥离家后不久,祖母的眼就全瞎了,是祖母手把手教我打理田庄、店铺的。”
杜七婶颇是得意,故意提高了嗓门道:“大爷,这六七年下来,六小姐便多了一份家当,这可是她凭着自己的本事赚来的,都是西山县的田庄、铺子,田庄共有一千二百亩,又有西山县城的店铺、张乡、刘镇的店铺统共十八家。”
徐氏吃惊不小,诧诧然地看着温玉堂。
温青道:“既是妹妹自己赚来的,便是妹妹的,这当兄长的怎好要妹妹的东西。”
“哥哥,祖母在世时,知道我私下置家当的事,她只当我是练手玩,连她在父亲和叔父面前也是瞒着的。祖母临终有交代,要我们兄妹一生相扶相携。哥,虽是我赚的,但这里也有你的份,我怎能全拿了去,再说嫂嫂有了身孕,这偌大的镇远候府上下,需要花使的地方也多,我挑些出来,你先拿着。”
温彩咬了咬唇,从中拿了三百亩的地契出来,又取了可数的五家店铺,“我就要这些,旁的哥哥留着。”
徐氏嫁给温青时,北疆边城哪有什么家当,不过几十两银子,几身像样的衣袍,再有两套价值二十两银子的头面首饰,突然看到这么多好东西,难免心头一震。巴巴儿地望着温青,想收又不敢收,生怕温玉堂怪她。
温彩把盒子往徐氏手里一塞,道:“只是有句话我若说了,哥哥、嫂嫂可别生气。”
温青不好意思一笑,“自家兄妹,你有什么不好说的?”
他当年离家,温彩还是个孩子,就会跟在他屁股后面,寻求他保护,而今一下子就长这么大了。他风光归来,原是想让祖母欣慰,让妹妹光鲜,没想祖母已亡,妹妹小小年纪便已嫁人为妇。妹妹因自小失母,便很乖巧、懂事,不仅学会打理田庄、店铺,连带着还帮他挣了份家业,他这个哥哥没照顾上妹妹,反倒上妹妹关照他不少。
温青此刻的心头六福酒陈杂,更多的是愧疚。
他这个当哥哥的没帮上妹妹,反是妹妹处处关照着他。
温彩道:“哥哥要把祖母留下的千亩良田分二百亩给徐二姐姐,原是妥当的。只是这原是祖母留给你的,要是传到温家或族里人耳里,只怕要遭来非议。万一家里的弟弟妹妹听说后,拿了哥哥当有钱的,都想从你这儿得些好处,就会惹来数不清的麻烦。”
第451章 极好的(2)
徐氏面露难色,这事原是温青自己说的,他看不得徐兰香一家没个家业,总让他们住在镇远候府也不是事。
温彩道:“哥哥不如在那处田庄附近另置二百亩良田,再备两家店铺,要是有人问起,毕竟不是族里人知道的田庄、房屋,别人也不好嚼口舌。”
温青朗声道:“这原是我自个的东西,我爱给谁就给谁。”
杜七婶道:“大爷这话原是不错的,不说旁的,就说三小姐,怕也打着这主意呢。”
温翠原就是庶女,早前在温府,还欺着温彩呢。温翠若在温府出嫁,以何太太的性子,哪里肯给她置办像样的嫁妆。再说有几家嫁庶女还给了好嫁妆的?不过是陪上两套头面,再备几身好衣裳,就算成了,自不能照嫡女的样儿置备。
家底儿厚的,给上几十亩良田,便就算仁厚了。没家底的,一亩良田也别想,还拿庶女换银钱使。
庶女,哪里能与正经妻室生的儿女比。
姨娘是玩意儿,庶女也高贵不到哪儿,大户人家里,庶女的存在就是替父兄换利益、谋前程的。
杜七婶也是看着温青长大的,再则温青的亲娘姓杜,算起来与杜七婶的男人是同族,也算是自家人。
她又问:“奶奶要如何安置三小姐,也得早早有个主意,你给她的嫁妆好了,后头的庶妹、庶弟那么多,你们是管还是不管?再多的家业,可经不住这样折腾。
六小姐在温府时,背里受了多少委屈,便是那些庶女也叫六小姐‘泥腿子’,六小姐为了替大爷保住老夫人留下的田地铺子,可没少费心,原就是想留给大爷的。”
温青虽性子急燥,却也明白杜七婶的意思:“这是我们兄妹的东西,我将来还得给自个的儿子、女儿留着呢,我又不是傻的,给他们做甚?在我眼里,我这嫡亲的妹妹只得一个,那就是温彩。”
杜七婶舒了口气,“田庄上的庄头、铺子上的掌柜、管事都是六小姐挑的人,也都是妥当的,几个庄头是杜氏族里的亲戚,人也还算实衬,有一个是老管家的二儿子,他大儿子在温府当管家,大爷不妨把他二儿子调到京城来当这候府大管家,也是个能干精明的。”
若是温青不明白,杜七婶今儿也拿定主意要点破这事。
温家那些庶出的兄弟姐妹,原与温青兄妹就不是一条心。
忆起她随温彩到温府住的几月,他们没少给温彩脸色瞧,背里说的话也难听。
自然他们没拿温彩当自家人,现在温青得势了,也休想让温青待他们好。
虽说她是温彩的奶娘,可温青也是她看着长大的,她自与温青兄妹亲,她的年纪又大,该提点的自是要说。
杜七婶因在温彩身边久,对这些人也都是熟络着,絮絮叨叨地说了一阵。
温彩笑道:“奶娘不妨在这里多待些日子,帮衬嫂嫂打理好田庄、店铺,我那儿有杜鹃三个服侍着。”
杜七婶支吾着,又放心不下温彩,生怕温彩回到冷家被人欺负了去。
温彩道:“奶娘且帮嫂嫂安顿好了再回冷府。”
转身欲走,温青握住她的胳膊,“让杜七婶跟你一道回去,有她在你身边,我才放心。”
温彩担心徐氏打理不好,温青却又同样不放温彩。
温彩看着徐氏,“嫂嫂这里需个帮衬的人。”
温青道:“你嫂嫂贤惠聪明着呢,这些东西一看就会。”
坚持要杜七婶随温彩一道回冷家。
温彩轻叹了一口气,颇是无奈,只得带了杜七婶出来。
冷昭没在厅上,留了个小厮在一边候着:“新奶奶,大爷在大门外候着。”
这算怎么回事,温青夫妇与温彩在屋里说话,倒把冷昭晾一边了,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温青与徐氏又叮嘱了几句,看温彩领着四个仆从离去。
徐氏微蹙着眉头,看着手里地契、房契和银票,“夫君,我哪里打理过这些,田庄还好些,可这些店铺生意,我……”
温青伸手接过徐氏手里的房契、地契,瞧了一眼,“我们做兄嫂的,哪好要妹妹的东西,回头你着人挑个黄道吉日,我要风风光光地给妹妹添妆。不是还有温府送还给妹姝的好东西么,到时候一并添过去。”
这么多东西,全都给温彩,徐氏没意见,只是温彩也说得在理,这偌大的镇远候府,上上下下的人就是一笔不小的花销,而徐氏几乎就没有嫁妆,旁的大家小姐有陪嫁还能养活不少人呢。
温青道:“刚才妹妹的话有道理,你着人打听打听,红枫镇一带可有要出手的田庄……”
徐氏巴巴儿地看着温玉堂。
温青轻叹了一声,“回头找二婶帮忙,她许是乐意的。”又把东西递给了徐氏,“好好收着,选好了吉日,我们去给妹妹添妆。”
徐氏应了。
温青说了几句暖心话,俯着头贴在徐氏肚皮上想听,在北疆边城时,也曾瞧过丈夫这样听妻子的肚子。
徐氏忍不住笑了起来,“傻瓜,还不足三月呢,能听到什么?”
“怎么没有,我听见他与我说话来着,他在说‘爹爹,我在娘亲肚子里可乖了’。”一句惹得徐氏笑出声来。
镇远候府大门外,温彩上了冷府的轿子。
冷昭端坐在马背上,侧眸瞧了一眼,他现在越来越肯定:温彩以前是在装柔弱、装胆小,甚至装可怜,目的就是掩饰自己,他绝对是看走眼了,走得很厉害。当时,他只想到了着人去温府打听,怎就没想到温家的老家西山县温氏族里打听,在那儿许能打听出最真的消息。
家轿动,马儿奔。
冷昭走在前头,似在俯冲一般,可分明又透出了急燥与不安。
因在宫里闹了丢妻的笑话,冷昭即便是骑马,走一程,就放下脚步等着后面的轿子。
杜七婶正絮絮叨叨地与两个新来的陪嫁丫头说大户人家的规矩,她却忘了,镇远候府大部分的婆子、下人都是户部、礼部挑选的,甚至还有几个是宫里到了出宫年纪的宫娥,因没处可去,便安顿进了镇远候府侍候,也好给无家可去的宫娥寻个长久安顿处。
转街过巷,不多会儿就进了冷府。
温彩在二门处下了轿子,只见郑嬷嬷候在一边,欠身道:“新奶奶,大太太请你先去佛堂,老夫人想你了。”
温彩微微一愣,冷家的老夫人,她可是一次也没见过呢,不过与老夫人打交道,她可是有经验的,她是汪氏一手拉扯大的,祖孙感情深厚,也最是了解老夫人的心思。
“奶娘,你带两个新来的丫头回追云轩,我带杜鹃过去。”
杜七婶有些不放心,道:“新奶奶,还是让我陪你去。”
“也好。”
温彩随着郑嬷嬷往佛堂方向移去,人尚未入佛堂,就听得一阵说笑声,通常居于此处的人都爱清静,可这里倒像是个会客厅。
冷昭静默地跟在身后,依旧想着温青要逼萧彩云削发为尼的事,心绪难宁,暗自琢磨着如何寻个法子去见萧彩云。
第452章 让我陪你去(1)
要是萧彩云真被剃了发,还不得心疼死他。
她已经够可怜了,不该年纪轻轻就在庵堂里过一生。
温彩这丫头怎么这么快就挖出了萧彩云的事来,这速度快得他有些措手不及。
身侧的温彩,许是因为走得急,两颊有一片红晕,红扑扑得像只熟透的苹果,充满了少女的生机,嘴角噙着笑,哪里还有前些日子的胆怯、软弱,相反的,自打温玉堂一出现,连带着温彩都似变了一个人。
他冷昭绝对是看走眼了,自以为英明,竟干出这么一件糊涂事。
当他痴迷着萧彩云时,她嫁给了刘伯彦为妻。
当他娶了另一个不喜欢的女人时,萧彩云却日夜企盼着要与他双宿双飞。
立有婆子出来,笑道:“新奶奶,老夫人请你进去。”
温彩大方得体地进了佛堂,说是佛堂却是一处很清幽的院子,正房三间,正中是佛堂,左右又各有一间偏房;两侧又建有东、西厢房。所有的人几乎都聚在东厢房里,一屋子的女人,穿红着紫的,好不热闹。其间更有两个女道,年长的约有五六十岁,年轻的亦有三四十岁。
温彩正审视着,却见杜七婶轻轻扯了她一眼,蓦一扭头,杜七婶却垂下了头去。
在众人的中央,坐着一个富态的老夫人,衣着栗色福寿纹衣袍,戴着大气的抹额,正听得呵呵直笑。
郑氏招呼道:“儿媳妇,给老夫人行礼。”
温彩微愣,有下人递了锦绣蒲团,她提裙一拜,连磕了三个头。
老夫人脸上有笑,就连声音也染上了喜色,“瞧瞧我的嫡长孙媳妇。”歪头瞧来看去,竟是怎么也看不够,“这孩子长得像谁呢?怎的瞧着面善得紧。”
一屋子的太太、奶奶和小姐,个个都在审视,早前只说是平妻,可这平妻突然有了个很厉害的兄长,自然就非同寻常了。
年轻道姑一语道破,“老夫人,这新奶奶长得与你老有些相似呢,一瞧就是富贵、福气的。”
老夫人一听这话,“啊……”了一声,周围的其他人也跟着审视起来,有人觉得和老夫人长得一点都不像,不过都是鹅蛋脸,可立即有人却又跟着附和起来:“咦,可不长得像年轻时候的老夫人么?哎哟,这可真是冷家的福分,世人都说,不像一家人,不进一家门,端阳媳妇儿可真长得像老夫人呢,这不知道的一瞧,还以为是老夫人的孙女呢。”
老夫人一听这话,越发笑得灿烂了。
周围一见,这可是荷花里冷府的当家人,哄她高兴了,大家都就是大功一件。立时又有人跟着附和起来,直夸温彩和老夫人长得像。
老夫人扭头看着服侍她的婆子。
这婆子忙道:“老夫人,越瞧你们长得越像呢。”宫里的女天师说新奶奶是个祥瑞人,夸新奶奶也就是在夸老夫人,毕竟她们长得像嘛。
老夫人忙道:“我道怎的瞧着面善,原是长得像我。”伸手便虚扶一把,婆子搀起温彩,老夫人朗声道:“把淑妃赏我的那条翡翠佛手珠取来。”
婆子应了,很快就取了一串佛手珠,老夫人拉着温彩的手,把佛手珠套在了温彩手上。
温彩欠身道:“谢祖母赏。”
“好孩子,快过来,让黄道长给你瞧瞧面相,今儿给冷家的小姐们都瞧过了呢。”
这可是宫里女天师夸过的人,虽说栖霞观也是出名的道观,宫里钦天监的人可是天下得道高人,善卜卦、观天象,甚至能瞧面相。
年纪略长的女道长从头到脚的审视了温彩一番,移着步子,看瞧了一阵,一脸肃色,示意年轻女道捧了签筒来,嘴里念念有词地说了几句,“新奶奶,抽一支吧。”
冷昭急着接她回来,就是要应付这些女道士的装神弄鬼,那就随便抽一支,抽哪支好呢,看起来似乎都是一样的,目光却停驻在一支瞧上去很旧的竹签上,会不会是抽到这支的人太多,所以才会很旧。
温彩拿定主意,用左手托起右手的衣袖取了那根竹签,只见上面写着“九十”,黄道长不由得“啊呀”一声,惊得似要把眼珠子给瞪出来一般。
年轻女道长歪头看着:“新奶奶抽到九十号签了。”似不敢相信,接过温彩的签,细细地辩认了一番,越发肯定是九十号签,这才怪异地看着黄道长。
老夫人与李氏一听,神色微变,但欢喜多过惊诧。
老夫人笑道:“不过是闹着玩儿呢。来人,赏两位道长!”
有人应声,很快取了银元宝来,打赏了二人。
李氏见老夫人的意思,似没有要留她们了,看完了众位小姐的面相,就一直打趣说笑着,为的就是等温彩回来才送两位道长离开。
老夫人笑微微地道:“快给新奶奶添座,好孩子,坐到祖母身边来。”
郑氏一脸茫然,看着三房的董氏,这老夫人怎的突然对温彩这么随和,便是对她们几个媳妇也没这样好过。
老夫人令婆子给温彩介绍了屋里的人,彼此一一见礼,算是相识了。
冷昭看着佛堂里全是女人,虽都是他的妹妹、堂妹、族妹,可还有几人族婶、弟妹等,也不好进去,在外头站了一阵,见老夫人没有要见他的意思,扭头离去。
温彩心里好奇,不就是九十号签,为甚老夫人竟没让女道长解签文,还有那两个女道那神色也太古怪了些。
众人闲聊了一阵,老夫人有些累了,道:“你们都退下吧。新奶奶刚从娘家回来,许也累了,早些回去歇着。”
众人退离佛堂。
冷晓走近温彩,轻声道:“嫂嫂,家里人可都好?”
“都好。”她勾着唇角,原想等郑氏一道,可众人都走远了,还不见郑氏和李氏出来。
郑氏正好奇地问老夫人:“母亲,其他小姐抽了签,都让道长帮忙解签,你怎也不问问?”
李氏笑道:“大嫂少出门,竟是连栖霞观九十号签的典故也没听说过?”
郑氏一脸诧色,莫不是这里头还有什么故事不成。
老夫人看了眼一旁侍立的婆子。
婆了垂首道:“相传昌隆帝初年,吕氏一族的小姐来京城游玩,便有位小姐抽中了栖霞观九十号签,此签签文乃是‘人间富贵花’,后来这位吕小姐得嫁豫王慕容运为妻,后育长子,便是后来的永乐帝……”
李氏接过话,“栖霞观的签文与旁处的不同,同样是九十号,有时许是下签,但今儿两位道长是看了期的,方才带了当年吕氏小姐抽中的那套签文出来,不曾想咱们府的新奶奶一下子就抽了这九十号签。”
郑氏想到那位吕氏小姐,心头一颤:“温氏是我们冷家的媳妇……”冷家可不敢对天下、江山有奢望。
老夫人笑道:“这人间富贵花的签,几十年来抽中的人屈指可数,护国公府的世子夫人谢氏,十几年前便是因抽中这九十号签,被选为世子夫人。昔日宫中贵妃为顺王殿下选嫡妻,也是如此……还有当今福王妃,能从众女中被定为福王妃,也是因她抽中此签。抽中九十号‘人间富贵花’签的,多是大富大贵、又有旺夫命的福女。”
第454章 要做尼姑了(1)
五年的刘府嫡长奶奶、一年多的庵堂生活,要是她还不能明白男女之间的真谛,她这一生就真算是白活了。
她曾深爱过刘伯彦,为他痴迷,为他癫狂。
现在,她抓住了冷昭,用最温柔的目光看着他,看他步步深陷在她编织的柔情美梦里。
冷昭闻嗅到一种最自然的女人体香,凝眸时,深情地吻着她的额头,“彩云,我会保护你,现在我就带你离开这儿。”
萧彩云破泣为笑,悠悠轻问:“冷哥哥,真的么?”
“是。”冷昭牵着她的手,对不远处的巧针道:“把紧要的东西收拾一下,现在就跟我走。”
能再留了,一定是温青干的,是他派人来庵堂传了话,许给庵里的师太许了好处,否则这一年多师太都不提剃度的事,偏在这时候提。
温青,是说出就会干出的人。
但他冷昭也不是好拿捏的。
他的女人,他自己保护。
既然温青咄咄逼人,他索性一不做、二不休,这就带萧彩云离开。
巧针早就呆够这里了,若能离开,自是最好的,忙忙应声“是”,飞一般地回到她们住的小院,一路上小心翼翼地避开修行的尼姑,不曾想千般小心,万般谨慎,还是被一个中年尼姑给瞧见了。
她提高嗓门:“巧针,你鬼鬼祟祟做甚?”
巧针吓了一跳,反手将包袱藏在身后,“怦”的一声,包袱从手腕上掉落。
中年尼姑厉喝一声“闪开”推开巧针,目光落在包袱上,“这是做什么?想逃走?”
她们主仆走投无路时,原是庵中的师太们收留了她,今日刚说了明儿剃度的事,现在就拿定要逃走的主意,来时求人,去时都不需要与人交代的么?
巧针结结巴巴,声儿打颤,“不是,不……”
中年尼姑弯腰拾起包袱,“还不是,这包袱是做什么的?萧彩云去哪儿了?明儿剃度之后,便要赐法号。”
巧针伸手去夺包袱,中年尼姑死死地抱住,提高嗓门道:“来人啊!来人,萧彩云不守清规,逃走啦!来人……”
一阵高昂的呼叫声传来,偏门处的萧彩云不由心下一沉,惊呼一声“冷哥哥,救我!”
这明月庵乃是京城内最大的尼姑庵,早年曾有皇家妇在这里出家为尼,入得这门,要想离开就绝非易事,这里可是朝廷所建的庵堂。
冷昭不待细想,拉了萧彩云道:“跟我走!”
不多会儿,二人自偏门而去,冷昭将萧彩云扶上马背,转眼之间便消失在小巷的尽头,待十几个尼姑持着棍棒出来时,只看到一个男子骑在马背上的身影。
中年尼姑一脸愤怒,扭头看着被两名年轻尼姑制住的巧针:“好大的胆子,挑唆你主子私通男子,玷污佛门乃是大罪……”
巧针的身子微微一颤。
中年尼姑道:“把她关入柴房去,待我禀过住持师太再从长计议。”
冷昭带着萧彩云怆惶离去,远离了明月庵一带,方才放缓脚步。
萧彩云惊魂未定,喘着粗气,“冷哥哥,巧针怎么办?许是被抓了,明月庵寺规森严,只怕免了一场处罚,冷哥哥……”她一急,眼泪儿蓄在眶里。
经历了太多的风雨,如今萧彩云越发变得多愁善感,巴巴地回望着冷昭,盼他给个主意,盼他能保护她。
“你放心,我会想办法救出巧针。”
萧彩云问:“我们现在去哪儿?”
带回冷府,这不可能,一定会遭到全家上下的反对。
萧彩云若是清白女儿家,也许还能让冷家的长辈的接受,偏她早前嫁过人,还是个被休的下堂妇,即便红颜依旧,妩媚可人,又有几个男子能接受有她这样过往的女子呢。
只能给她另寻一个安顿处。
冷昭在心下权衡了一番,道:“我送你去张镇乡下庄子如何?”
他便是在那儿长大的,小时候也在是张镇的集市上结识了萧彩云,相似的命运,把他们紧紧地联系在一起,因为有了彼此,那一段年少的时光才多了几分美丽与灿烂,也多了一分慰藉和温暖。
“张镇么……”
对于萧彩云那个地方有美好,也同样蓄满了痛苦,那里认识她的人太多,她着实不想让萧家人知道她离开了明月庵,没如其他下堂妇那样或尼姑终老,或再悄无声息的改嫁他人,而是住在了冷昭为她安排的田庄上。
被大户人家休弃的下堂妇,能寻个山野莽夫嫁了便是好的,但这改嫁的事是万万不能被早前的夫家知道,对于男人来说,女人如用旧的布,就算是丢弃、毁成灰烬,也不能被旁的男人沾染。
萧彩云想去冷府,是的,她听说冷昭新娶的小娇妻年轻、美丽,就是出身也不俗,她从未像现在这样害怕过,即便是刘伯彦变心、生厌,她也没像现在这样害怕过,毕竟那时候她是刘府的嫡长媳,是刘伯彦的嫡妻。
可现在,她一无所有,能把握住的只有冷昭。
冷昭看着她神色里的不安,“怎的?你不想去张镇?你想去哪儿?”
萧彩云讷讷地望着他,未语泪先流,这是害怕的泪,无法掌控的未来,让她觉得漫无目的,她赌不起,她不再是十五六岁的小姑娘,她二十一了。
冷昭心头一紧,仿佛有人在撕扯他的心,“彩云,你别光哭,你想去哪儿?你倒是说话。”
萧彩云咬了咬唇,试探性地道:“我若说了,你不会生气?”
冷昭肯定地道:“我不生气,你说。”
她壮着胆子,垂眸看着地上,用很低的声音道:“我想去冷府,我……想做你的妻子。冷哥哥,是你答应我的,你说会娶我为妻,你要保护我,你再不会让别人欺负我……”说这话时,泪水再度流下。
在他的面前,她仿佛就是泪做的人。
冷昭面露难色。这怎么可以呢,他娶了温彩才几日,再则若不先与家人说一声就带萧彩云回去,家里还不得闹翻天,就算是纳妾,也得先与郑氏、老夫人说一声,这才能做主的,何况是这么个大活人,还是娶妻。
“冷哥哥,为什么不行?我从小就喜欢你,我同意你要别的女人,与她生儿育女,只要你还要我,还肯娶我为妻,我就心满意足了,谁让我是个残缺的女人,生不了儿女……呜呜,连你也不喜欢我了么?”
冷昭微蹙着眉头,“彩云!”
萧彩云半是撒娇,半是发狠地道:“反正我不去张镇,你拿我当什么人,是当外宅妇还是当侍妾?聘则为妻奔为妾,我岂会不懂……”她生气了,很生气,就如小时候那样,遇到不高兴的事,她可以冲他发火。
除了张镇的乡下庄子,冷昭再也没有旁的地方,其他地方要么捏在冷府当家人老夫人手城,要么就是郑氏的陪嫁田庄、店铺,虽说冷府还有两处别苑,可一个是老夫人的,一个是郑氏的,无论安置在哪处,不屑时日,他私养萧彩云的事一定会传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