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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吱吱     表小姐txt下载     表小姐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零六章 堂会

    薄六小姐闻言戒心顿起。

    襄阳侯府行事是出了名的趋利避害,永城侯府一个小小的表小姐,玩笑似的弄了个乔迁之宴,襄阳侯府不仅不请自来,派了长袖善舞的五小姐来参加宴会,还问起薄明月给王晞送礼的事来。

    容不得薄六小姐不多想。

    襄阳侯府想和他们家联姻是一回事,他们家可无意再和襄阳侯府联姻。

    当初要不是襄阳侯府使了手段,让他大哥看中了襄阳侯府的大小姐,襄阳侯府的大小姐又的确是人品相貌都十分的出众,就算是襄阳侯府的大小姐再怎么讨她大哥的欢喜,他们家也不会答应这门亲事。

    至于襄阳侯府的其他人,他们两家已经成就了一门亲事,根本没有必要再联姻。

    襄阳侯府的人不会在打她七哥的主意吧?

    虽说因为陈珞的缘故,隐隐希望王晞的婚事能早点定下来,可她却无意让襄阳侯府的人牵扯进去。不然以襄阳侯府诸人的禀性,肯定以为襄阳侯府能摆脱他们家的一些事。

    薄六小姐笑道:“是有这么一回事。”然后意有所指地道,“你们府里也知道,你们家太夫人要给我七哥做媒,事情都没有说好,我七哥却被传成了拒婚的那一个。人家王小姐的脸面往哪里搁?我七哥少不得要大张旗鼓地给王小姐赔个不是。”

    说完,她故作警觉地望着襄阳侯府的五小姐,道:“不会是又有什么人传出什么话来了吧?我七哥好好一个人,这几年都被那些乱嚼舌根的传成什么样子了!要是我七哥的婚事不好,我们家肯定不会放过那些造谣生事之人的。”

    襄阳侯府五小姐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

    当初把薄明月的话传出去的就是他们府里的人。

    襄阳侯府倒不是想继续和庆云侯府联姻,而是襄阳侯太夫人总觉得他们家大小姐嫁到薄家之后,虽说已经生下了长孙,可在薄家还是不怎么说得上话,想嫁个和襄阳侯府关系好一点的小姐给庆云侯太夫人和侯夫人最喜欢的薄明月,不说给她们大姐送个臂力去,至少也不会拖她们大姐的后腿。

    “看六姐姐说的,好像我们府里的人嘴特别碎似的。”襄阳侯五小姐笑着辩解道,“我这不是听人说起这件事,怕话传话变了个样,所以才来问你的吗?六姐姐可不能冤枉我们。”

    场面话说归说,但太过认真就容易破坏气氛。今天可是王晞的主场,点到为止就行了。

    薄六小姐抿了嘴笑,主动挽了襄阳侯府五小姐的胳膊,道:“能让阿玲稀罕的都是好东西,王小姐的锦鲤养得肯定很好。我们也去开开眼界。”

    襄阳侯府五小姐哪里还敢说什么,忙亲亲热热地和薄六小姐也凑到了陆玲等人身边。

    *

    中午的宴席是王家的春风楼承办的,大师傅们自然是使出了浑身的解数,红烧肉炖得晶莹剔透,炸鱼干香脆酥口,一品鸭果香扑鼻……加上王晞屋里厨娘的小点心,就算是薄六小姐这样在宫里进进出出如走大路的贵女,也吃得称赞不已,特别是王晞屋里厨娘做的小点心,她毫不客气,直言让王晞给她打个包回去,她好孝敬家中的长辈,还道:“特别合我祖母的口味,全都甜而不腻,配料也与众不同,像你说的那个什么‘春风十里’,用了果酱做夹心,还在里面加了碎花生仁、核桃仁,撒了黑芝麻,做成花盏的模样,精致好看还好吃。我还是第一次吃到。”

    这是王晞曾祖母晚年喜欢吃的一道点心,算是王家的私房菜谱上的点心。

    做的食物有喜欢,真心的赞美,当然让人高兴。

    可王晞这个小机灵还是抖了个小包袱,她让家中仆妇把送给薄六小姐的点心全装上了春风楼的纸匣子,还叮嘱:“若是薄家的问起来,你们就说之前没有准备,只好先拿这个将就着。如果他们家的长辈喜欢,我们到时候再送过去。”

    她道:“那时就可再用春风楼的纸匣子了。”

    王晞对自家的点心有信心。

    后来春风楼的点心慢慢地也在京城有了名气,这虽是后话,但不得不说很大程度得益于王晞的一些小安排。

    此时薄六小姐却完全没有意识到,她只是觉得点心好吃。

    饭后,众人在凉亭喝了茶,气温也变成了一天中最高的时候,王晞又安排了众人午休。

    午休的每个厢房角落都放了冰,有小丫鬟站在冰后面扇风。

    下午,王晞请两位梨花班的伶人来唱堂会。也凑了七、八个折子戏。几个人商量着定了梨花班最拿手的《宇宙锋》。

    女孩子看起戏来都一样。面前的果子也不吃了,端在手里的茶盅半晌才想起来呷一口,整个院子充满了“咦咦呀呀”的优美唱腔。

    惹得太夫人和侯夫人频频朝柳荫园张望。施嬷嬷还讨好地对太夫人道:“您要是喜欢,我去跟表小姐说一声,让她孝敬您好了。”

    太夫人不免有些讪讪然,道:“她应该是请的梨花班的小梨花吧?难为她小小年纪,刚刚进城就能请得动这尊大神。听说小梨花自从去了宫里给皇后娘娘唱过堂会之后,日子就排到了年后。王家倒是好手段。”

    上次富阳公主来府里做客,他们就寻思着请个名角来唱堂会,可宫里的人说了,这些俚语小调不登大雅之堂,不能拿来在富阳公主面前献丑。让请两个女的说书先生就行了。

    他们那时才知道小梨花红成了这个样子。

    王晞的宴会全是王家的人在帮忙,太夫人等人理所当然地以为小梨花也是王家人帮着请的,却不知道请小梨花来唱堂会,是陈珞的主意。

    王家想着王晞的宴请没有个长辈在场,为了安妥,准备请两个女先生说书的。不曾想他们前脚去请了人,后脚陈裕就拿了个帖子过来,说是陈珞已经安排好了,让梨花班现在最红的小梨花去唱堂会。

    大掌柜当然是从善如流,拿了陈珞给的名帖去梨花班请人。

    等去了梨花班才知道,原来他们是占了金吾卫左军都指挥使石磊家的日子。

    大掌柜没想到陈珞会这样下力帮王家,怎么也要告诉王晞一声,让王晞知道这个人情。王晞却担心陈珞和石磊的关系,知道之后没有喜只有惊。可惜她请客的日子就在眼前,陈珞好像又去了哪出公差,她没能碰到陈珞,也没能了解这其中的缘由,只好暂时压在心底,寻思着等见了陈珞再说。

    这堂会她听得也就心不在焉的。

    襄阳侯府五小姐看见小梨花,眼睛骤然间睁得像铜铃。

    金吾卫左军都指使石大人家今天给夫人祝寿,她二婶婶代表襄阳侯府去了石家。

    王家居然能从石家抢了小梨花的堂会,王家仅仅是个商贾之流吗?

    她忽然脑子有点乱。

    吴二小姐几个对小梨花赞不绝口,陆玲连秋千都抛在了脑后。

    唱完堂会,几个小姐还琢磨着想见见小梨花。

    王晞见院子里没有长辈,就让人去请了小梨花过来喝茶。

    别看小梨花这艺名娇滴滴的,却是个男子。今年不过十三岁,身材相貌都还没有长开,却已看得出眉目间的艳色,雌雄难辨的样子,王晞不是特别的喜欢,她喜欢英姿飒爽的男孩子,像陈珞那样的。

    想到陈珞,她几不可见的皱了皱眉。

    可吴二小姐也好,陆玲也好,都很喜欢小梨花的模样。几个人围着小梨花叽叽喳喳地问了很多的话。小梨花不知道是天生腼腆,还是因为其他的什么原因,羞红着脸答着众人的话,却让吴二小姐几个更加喜欢逗他了。

    好在唱完堂会时间不早,到了晚膳的时候,众人放了小梨花回去,坐到了花厅里还议论着小梨花的唱腔和长相。哪怕是看上去颇为豪爽和颇为沉稳的襄阳侯府五小姐,都面露兴奋,两眼发光,兴致、勃勃的。

    只有薄六小姐,她冷眼旁观,发现除了她就只有王晞一个人表现的比较冷淡了。

    她是瞧不上这些伶人,王晞呢?

    也和她一样吗?

    薄六小姐捏了捏手中团扇长着黑色斑点的湘妃竹扇柄,觉得自己要重新审视永城侯府的这位表小姐才是。

    华灯初上时,王晞送走了家中的客人。

    大家显得很尽兴,特别是小梨花的出场,听了堂会、见了本人,还随心所欲地问了很多的话。

    陆玲看着陪王晞送客的常珂和潘小姐,拉着王晞的手不想走:“你们家好热闹。我还没有荡秋千呢?”

    王晞几个呵呵直笑。王晞更是道:“你什么时候想过来玩说一声就是了。不一定非要等我宴请的时候?到时候有什么好玩的,你恐怕依旧荡不成秋千。”

    陆玲连连点头

    吴二小姐看了,趁机邀请王晞过几天去她家里做客:“我七婶婶的生辰。原来还想着要不要请你,怕你觉得受了怠慢,现在看来,你也是个心大的。”

    她暗指王晞让小梨花出来和她们说话的事。

    “你要是有空,就去玩玩,”她笑道,“想去的话,我就让管事们给你下帖子。”

    清平侯府在西北可是赫赫有名的大英雄,战神,有这个机会王晞肯定要去见见。

    她忙不迭地点了头。

    襄阳侯府五小姐看着眼珠子直转,在心里盘算着近日家里有没有什么宴请。

第一百零七章 盘算

    可惜,襄阳侯府五小姐临时受命,家里这几日具体有哪些宴请,她并没有十分的留意,万一弄错了,以王小姐的身份地位还不至于让襄阳侯府为了她专门举办一场宴会,把这个漏洞堵上。

    出言相邀的事只能放弃。

    襄阳侯府五小姐有些遗憾地离开了永城侯府。

    回到家里,作为晚辈,出了门回来第一件事当然是去给长辈请安。

    她到了襄阳侯太夫人住的正院里,襄阳侯太夫人在和襄阳侯侯夫人商量着进宫去给皇后娘娘请安的事,五小姐就在厅堂里等了一会儿。结果遇到去了金吾卫左军都指挥使石家的二婶婶回来给太夫人问安了,她笑盈盈给二婶婶见了礼,正想问几句石家那边的情景,太夫人听身边的丫鬟说二婶婶回来了,先请了二婶婶进屋说话,让五小姐等一等。

    这是觉得石家的事比王晞的事更重要。

    五小姐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待遇,悠闲地喝着茶,等到二婶婶出来,太夫人和侯夫人商定好了进宫的事,这才喊了她去回话。

    她倒也没有夸张,把看到的、听到的全都告诉了太夫人。

    太夫人非常的意外,端着茶盅半晌都没有说话。

    五小姐只好提醒太夫人:“当初薄明月不是说因为王小姐倾心的是陈二公子,所以他才拒婚的吗?会不会王小姐背后站的是陈二公子?”

    “不可能!”太夫人下意识地反驳,可话说出了口,她又觉得也不是不可能的,抬头又看见了五小姐眼中闪烁的狐疑,她不由道:“能让石家让步,二公子还真有这实力。不过,长公主若只是想找个漂亮的媳妇,二公子早就定亲了。就算真有这样的事,也只可能是他们私下授予,上不得台面。”

    五小姐觉得太夫人说的有道理,道:“那我们该怎么办?”

    “先这样不远不近的敬着。”太夫人沉吟道,“怕就怕二公子打算帮王小姐做媒。”

    五小姐明白过来。

    陈珞和王晞的感情再好,也敌不过长公主或者是皇上的安排,陈珞要是真心喜欢上了王晞,等到两人情淡时纳了王晞做小妾或是养在外面做了外室也就罢了,这辈子也就这样了,襄阳侯府理不理会她都没有什么关系了。怕就怕陈珞念着这份情,出面把王晞嫁给哪户人家的子弟做了正妻,说不定还会生了孩子养在别人的名下,那就是真感情了,不管是王晞还是孩子都能影响陈珞的决定,要是王晞的孩子再出息点,甚至可能混个出身。

    世间的事就是这样,山不转水转。真成了这样的局面,谁能保证襄阳侯府就没有求到王晞面前的时候呢?

    这样的事又不是没有先例。

    像江川伯太夫人,据传闻曾经做过先帝的红颜知己。

    五小姐笑道:“那清平侯府的宴请,我要去吗?”

    她是希望自己出阁之前家里能安排她只和王晞几个打交道,这样她也不必像花蝴蝶似的今天应酬这个明天应酬那个的。

    要不是在襄阳侯府没有应酬能力的人日子不好过,她宁愿天天躲在家里不出门,绣绣花,养养草的才好。

    太夫人点头,道:“那就你去吧!”

    王小姐应诺,像往常那样陪着太夫人说了几句话才起身告辞。

    *

    永城侯府的太夫人此时正和施嬷嬷说着王晞。

    “她那宴会虽说没几个人,却办得体贴周到,几位小姐的评价都很高。”施嬷嬷小声地说着她听到的消息,“清平侯府的二小姐还邀请了表小姐去家里做客。反而是施小姐那里,听说进宫去坐了半天才等到富阳公主,说了几句话就被打发出了宫。施小姐可能觉得脸上无光,带着三小姐去了大栅栏那边的绣坊逛了逛,买了几块皮子说要做几条额帕送去榆林,才会回来的这么晚。“

    太夫人皱眉,道:“是不是因为的皇后娘娘的缘故?”

    本朝例制,皇后每个月初一、十五都会举办朝会。可自从先帝连废了两个皇后之后,这个例制就被打破了。等到薄皇后掌凤印,虽说想重新恢复过来,可皇上觉得没这个必要,就改成了每月初一在坤宁宫接见外命妇。

    可这个月皇后娘娘却因为身体有恙,取消了朝会。

    要知道,内宫淑妃娘娘独宠六宫,薄皇后为了彰显自己的存在,可是风雨无阻,从来没有断过朝会。

    大家对皇后娘娘的病情不免有很多的猜测,像襄阳侯府这样的,就会直接投了帖子进宫探病。

    永城侯太夫人觉得富阳公主匆匆打发了施珠,肯定是急着去给皇后娘娘侍疾。她道:“我们是不是也应该进宫看看?”

    施嬷嬷忙道:“您肯定应该去看看啊!”

    只是从前有这样的事,永城侯太夫人都是约了襄阳侯太夫人一起,如今两家有了罅隙,倒不好一道了。

    偏偏太夫人是个和稀泥的性子,想着王晞的宴请襄阳侯府五小姐都来了,襄阳侯府肯定是想和永城侯府重归于好。又道:“我们要不要问问襄阳侯府太夫人什么时候进宫?”

    施嬷嬷都不知道说什么好。

    进宫的事肯定要商量侯夫人。可襄阳侯府只不过派了个孙女过来,难道他们永城侯府还要派个夫人过去吗?

    那也太掉价了。

    不过,她知道这种事和太夫人是说不清楚了,干脆笑道:“那我去跟侯夫人说一声。”

    她相信侯夫人肯定不愿意再和襄阳侯府攀上关系,拒绝的话,自有侯夫人跟太夫人说。

    太夫人果然没再细问,施嬷嬷忙转移了话题,说起了清平侯府的宴请。

    *

    王晞这边,过了两天才联系上陈珞。

    陈珞没有矫情,给她派过去的人回话,说让她晚上等着他,他得了空就去拜访她。

    王晞想着他肯定是刚刚出差回来,还有很多事要处理,倒也不心焦,慢悠悠地打着扇,在心里整理着那天宴请的事,寻思着见了陈珞都说些什么,就这样等到了府里各处屋檐下的灯笼都挂上了,陈珞那边还没有消息。

    “不会是有事绊住了吧?”王晞在心里嘀咕,又等了快一个时辰,早过了她洗漱的时辰,院门外隐隐传来打更的声音,还是没有等到陈珞。

    她只好放弃,先去梳洗。

    谁知道等她洗好了,披头散发地抱着头,犹豫着是在院子里吹干了头发,还是在抱厦里绞干头发,窗户却被小石子打得砰砰作响。

    这不刮风不下雨的,那石子再有准头,也不可能打到她的窗棂上。

    王晞直觉是陈珞过来了。

    她立马让白芷开了窗,慌慌张张地喊了小丫鬟给绞头发。

    外面果然传来陈珞的声音,他道:“没事!我就和你们家小姐说两句话就走。”

    他的声音显得很疲惫,仿佛掩饰都没有办法掩饰。

    这么累吗?

    原本王晞觉得陈珞待她太随便,根本没有把她当女孩子看待——女孩子哪个见人的时候不要好好的打扮,可当她听到他的声音,她又觉得,他没有把她当女孩子也好,原本他们就是合作伙伴,若是太过讲究男女之别,合作起来肯定会不方便。

    就像是做生意,女孩子太看重自己的性别,是没有办法和男孩子一样抢货,一样餐风露宿,一样南货北卖赚到钱的。

    她很快释然,抓着头顶包着的帕子就走了出去,还道:“你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是出了什么事吗?”

    陈珞倒是不管什么时候都光鲜靓丽的。

    听声音那么的疲惫,可看人却半点都看不出来。

    这么热的天,他依旧穿一身大红色织金曳撒,白色的里衫在灯下纤尘不染,干净的发着光,却不如冠玉般英俊,看不出丝毫倦意,甚至看不出汗水的面光洁。

    她顿时不无忌妒地道:“你是刚从宫里回来吗?”

    只有面圣的时候,衣冠不整才是罪名,才需要这样的精心的打扮吧?

    “嗯!”陈珞说着,疲惫之色更浓了。

    王晞又觉得自己不应该这样的小气,忙指了院子里葡萄架下的石桌凳:“坐下来说话吧!”又叮嘱白术几个:“去端碗酸梅汤,拿几把扇子过来。”

    白术几个应声而去,不仅端了冰镇过的酸梅汤,拿了几把蒲扇过来,还端了几盆冰放在了陈珞的周围。

    陈珞喝着凉丝丝却甜而不腻的酸梅汤,感觉到扑面而来的凉风,心里不仅畅快,而且还感觉到了久违的惬意。

    他身边怎么就没有这么善解人意的仆妇呢?

    王晞这小日子过得,也太舒服了一些吧?!

    可他什么话都没有说,心里闪过的一丝羡慕也被他的急切忽略。

    他道:“我刚去了趟天津卫,回来就听说你找我,我正好有事跟你说,就翻墙过来了。”

    王晞汗颜。

    把翻墙说得这样理直气壮的,他也是头一份儿了!

    陈珞看出了她的心思,不以为意地道:“这有什么?我七、八岁的时候就常翻永城侯府的院墙了,他们家这院墙,对我来说如履平地,有等于没有。”

    但人家到底还是围院子的。

    这种事还真是防君子不能防小人!

    王晞觉得自己要是和他计较这些,今天晚上都别想睡觉了,她干脆把这些都抛到了脑后,直接问他:“你找我什么事?”

    她心里却在盘算,短短的几天时间,陈珞就去了两次天津卫,那边到底出了什么事呢?

第一百零八章 发现

    陈珞听了王晞的话,却像那天在六条胡同似的,站起来来来回回走了起来。

    这可能是他的习惯,遇到不知道怎么开口的事,就会事先这样排解心中的不快。

    王晞静静地望着他,等他的心情平复。

    过了大约一盏茶的工夫,陈珞停下了脚步,重新在王晞的身边坐定,却很突兀的抬头对他们身边服侍的白术几个道:“你们先退下去,等我们叫你们的时候你们再来服侍。”

    白术几个朝王晞望去。

    王晞才是她们的东家,她们不可能听陈珞怎么说就怎么做。

    王晞朝着她们点头。

    白术几个退了下去。

    陈珞觉得王家的丫鬟挺不错的,守规矩,知进退,还知情识趣,会服侍人。

    对于她们先王晞后他的举动,他颇为赞赏。

    也许他平时看多了他一点头就蜂拥而上的侍女。

    “你也知道,我这段时间去了两趟天津卫。”陈珞斟酌地道,“闽南战事吃紧,皇上听了兵部尚书、武英殿大学士俞钟义的建议,在天津卫造船。船坞去年就修好了,还把原福建总兵调到天津卫做了都指挥使,陆陆续续招了很多船工过来。可今年五月,这风向就变了。”

    他说着,又烦躁地站了起来,在葡萄架下来来来回回走着:“先是让我去天津卫看看船坞的情况,前几天又让我去察问船工进程。”

    陈珞停下来,望着王晞。

    王晞想,事情应该就在此时发生了变故。

    她静静地回望着陈珞,好奇地听他继续讲。

    陈珞看着她亮晶晶的目光,心中一轻。

    很少有女孩子喜欢听这些的。就算是听着,也只是表面的敷衍,客气礼貌而已,不像此时的王晞,眼中透着期许,目光中含着好奇,能让他清晰明了的感受到她对这件事的关切。

    他不禁多了几分谈兴,道:“我这时才发现,皇上让我去天津卫问船坞的事,原来是觉得天津卫的船坞花费太大,还要等四、五年才能受益,时间太长,觉得不划算,准备停工。”

    “啊!”王晞讶然,觉得皇上这样做未免鼠目寸光。

    闽南不安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倭寇上岸,说起来也有十来年了,闽南深受其灾,她在蜀中的时候都有所耳闻。国家社稷应是百年大计,怎么好算计一时得失?

    王晞道:“会不会是谁在皇上面前说了些什么?”

    陈珞苦笑,觉得来找王晞说这件事还真来对了。

    他道:“我原来也这样想。还和天津卫都指挥使私下说了半天的话,可天津卫都指挥使告诉我,皇上不仅仅只派了我一个去问话,在我之前来得比较频繁的是司礼监的冯六,带的全是皇上的口谕,问得比我露骨多了,皇上就是觉得太耗钱了,决定停了天津卫的船坞。

    “天津卫都指挥使和我说这些事,是怕船坞停了,他没了个去处罢了。”

    王晞只好安慰他:“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你和俞大人关系如何?要不要私底下去问问俞大人的意思?这个主意是他提出来的,如今要半途而废,他可能比你还要着急。”

    “我原来也是这么想的。”陈珞重新坐了下来,神色间倦意更明显,“只是我想,既然要去见俞大人,总不能什么也不知道就去。我就在天津卫多留了两天,仔细地查了查俞大人有可能会问到的事,想着若是俞大人已经放弃了,我能不能劝劝俞大人在皇上面前再争取争取,毕竟这是件利国利民的大事。”

    王晞点头,颇为赞同他的行为,道:“的确应该如此。”

    “还好我这次多管闲事。”陈珞听了却露出自嘲的笑容,道,“也算是好心有好报吧——我发现户部给船坞的拨款还继续照常,可天津卫却没有收到这笔款子。这笔款子东转西转的,最后流入保定府推官严皓的手中。”

    王晞愕然,不由坐直了身体。

    这是什么操作?

    陈珞见了,却真心的笑了起来,还笑得颇为开怀。

    王晞忍不住问:“出了什么事?”

    陈珞道:“原本我也是不知道的,那位严大人居然是七皇子的生母宁嫔的表兄。宁嫔娘家,也只有这一位表兄入仕,是七皇子母族中官做得最大的一个。”

    保定府推官,正七品。在满是指挥使、佥事的京城,完全可以忽略不计。

    所以才会一直不显山不露水吗?

    陈珞肯定不会无缘无故和她说这些话。

    王晞脑子里灵光微闪,猜测道:“你是觉得乾清宫的那支香与宁嫔有关吗?”

    陈珞不置可否,却道:“我想把王大夫想办法推荐给宁嫔。”

    如果皇上接受了,说明皇上信任七皇子和宁嫔更多于他和二皇子;如果没有接受,皇上这样心心念念地给七皇子捞银子,宁嫔肯定也是他最喜欢的妃子之一了。

    可这二十来年里,大家说起宠妃,会提到的,会想到的却是淑妃。

    这其中有多少的故事,大概除了皇上,谁也说不清楚了。

    王晞立刻清楚了这其中的蹊跷,她道:“可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

    他既然打了这样的主意,肯定会有自己的办法,她就不要指手画脚、越俎代庖了,她要做的,就是配合他,让他能够更少事,做得更好。

    陈珞当然已经有了自己的想法,他不过是觉得气闷,想找个嘴紧,又能听得懂他说话的人说说话而已。

    “你什么也不要做。”他严肃地道,“我不知道我到底查到了多少,万一打草惊蛇,我也不知道我能不能保得住你。所以你千万不要插手,就当不知道这件事好了。”

    王晞立刻应了。

    她向来相信术业有专攻,专业的事交给专业的人去做,外行管内行,一定会出事。

    在朝廷的云波诡谲中,陈珞就算不是专业的,为了前程,也得练成专业的。她这样的整天只知道吃吃喝喝的,还是别掺和了。

    陈珞想到他之前提议让她扮小厮跟他去见那两个书生的事,再看她答应得这样痛快,忍俊不禁,觉得王晞除了好吃,还胆小,可这样的胆小却胆小的落落大方,不仅不让人讨厌,还给人一种审时度势的聪慧。

    “你也跟冯大夫说一声。”他笑道,“若是有人查到冯大夫那里,就说我曾经想请冯大夫出诊,冯大夫因私人的缘故没有时间,就给我推荐了同样医术高明的王大夫。其他的事,你们一概不知就好。

    “这件事也到此为止了,谁来问你们,你们都不要理睬。”

    京城里蛇有蛇穴,狗有狗窝。只要有心,冯大夫和朝云的恩怨能被查个底朝天,与其到时候把冯大夫几个牵扯进去,还不如就这样半真半假,让人挑不出破绽来。

    王晞看陈珞的目光除了温和,还多了一份赞赏。

    能设身处地地为别人着想,能庇护给他办事的人,都是能走得长远,值得人敬重的人。

    王晞连声应诺,见陈珞的事告一段落,就说起了前几天的乔迁之喜。

    “有事的时候只需要一个全心全意为你的人就行了。”她道,“我没有请多的人,但都是不错的人。礼尚往来。有了这次宴请,她们肯定会回礼。到时候再去认识其他的人会更自然一些。”

    陈珞是个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的人,对于王晞的安排他很支持。

    王晞这才说起堂会的事。当然,她在说起这件事的时候,先感谢了陈珞一番:“不是你,宴会当天也不可能请了小梨花来唱堂会了。”随后她才问起石家,委婉地问陈珞,“不会让你欠了石家的大人情吧?”

    被人感谢和关心,总是件令人愉快的事。

    他心满意足地笑道:“说起来这件事也比较凑巧。我想着你第一次在京城里举办宴会,虽不用煊赫的人人都知道,但该有的还是要有的。我有天在宫里听富阳公主说起想请了小梨花再进宫去唱堂会,就留了个心,觉得他肯定比较红,派了人去请他。谁知道正巧碰到石家去和梨花班商定唱堂会的事宜。他们家的管事听说我的人也去了,可能是回去之后跟石大人提了提。石大人把日子让给了我不说,连唱堂会的银子也是他出的。

    “只是我急着去天津卫,没来得及亲自登门道谢。

    “明天开始我可以连着休息两天,我已派人给石大人送了帖子,准备亲自登门道谢。”

    王晞放下心来。

    陈珞笑道:“你放心,这些事都在我心里。王大掌柜推荐的那两个书生我还只去见了一位,这两天还得抽空再去见见另一位。冯大夫那里,我就指望你了!”

    最后两句话虽听着似调侃,可也是实情。

    王晞笑着应了,道:“你不听戏的吗?小梨花红不红,你不知道?”

    陈珞仔细想想,他冬练三九,夏练三伏,除读书,还真不知道这些吃喝玩乐的事。

    王晞诧异。

    没想到陈一副风流潇洒的模样,日子却过得这样的刻板无聊。

    她忙转移话题又说起了那日的乔迁宴请。

    陈珞自己倒没感觉自己的日子很无聊,他对襄阳侯府的印象也不怎么好,闻言冷笑,道:“襄阳侯府不足为惧,她们想凑上来就凑上来好,倒是清平侯府那里你要注意。清平侯府那位二太太,可不是个简单的人物。”

    王晞忙道:“怎么个不简单?”

    偏偏陈珞卖起关子来:“你去了就知道了。”

第一百零九章 小心

    王晞被陈珞吊起了好奇心,自然要问个清楚明白。可任她怎么问,陈珞就是不说。王晞嘟着嘴,只能作罢。

    陈珞望着王晞的目光却一直隐隐含着笑意。

    这样的王晞还是挺有意思的。眼睛比平时还明亮,红润的嘴唇一开一合的,比花瓣还要艳丽,比马蹄糕还要柔软,整个人都显得生机、勃勃,蓬勃而有朝气。让他想起冬日的太阳,仿佛能温暖人心。

    他忍不住逗她,这才决定什么也不说的。

    就算是这样,俩人之间也有说不完的话似的,从清平侯府的传言轶事,说到陈珞在京郊的马场。

    王晞愕然,又跃跃欲试,道:“你还有马场?都养的是些什么马?我能去看看吗?”

    骑马看似英姿飒爽,马场却没想象中那么美好。有气味不说,因为有大量草坪,还容易滋生蚊虫。

    从前他因为拗不过富阳公主的吵闹,也曾带那些通家之好的小姐们去过马场,可去过之后,除了吴家的两位小姐,其他人都嫌弃得不得了。再也没有谁提去马场的事了。

    他有点担心王晞想当然,犹豫了片刻才道:“你要是想去,那就找个机会去看看吧!”

    有些事,不自己亲身经历,是不会死心的。

    王晞连连点头。

    外面传来三更的鼓声。

    陈珞这才惊觉时间不早了。

    他不禁在心里嘀咕:他不是那么没有眼色的人,且他才从宫里回来,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怎么就在柳荫园坐了这么长的时间呢?

    可见他下次要注意一些才是。

    陈珞起身向王晞告辞。

    王晞觉得自己有必要送送陈珞。

    陈珞看着她还用帕子包着的头,玩心大起,揶揄道:““你准备把我送到哪个门?”

    王晞这才想起来,陈珞是翻墙过来的。

    她捂了捂脸,像做错了事的香叶,以为捂住了脸,这件事就这样过去了。

    陈珞看着,心尖颤了颤,心底涌现出陌生的留恋,想就这样留在这里,想就这样和王晞相对而立,想让这时光停留,让他能继续享受这静谧和安定。

    他吓了一大跳。

    或者是从小到大,除了父母的爱,他能得到的东西太多,太简单了,他并不像别人那样留恋些什么,反正不管什么东西,没有了,只要他想,总能再有,甚至比从前的更好。

    这让很多人以为他很冷漠。

    包括他自己。

    他一直觉得自己仿若千帆看尽的旅人,看似光鲜亮丽,实则早已心沉如水,难以泛起波澜。

    这样的留恋,于他还是第一次。

    他有些慌张,也顾不得调侃王晞了,反而有些木然地低声说了句“那我先走了”,就大步出了柳荫园,王晞想着叮嘱他几句都没能成。

    “这都是什么人啊?想来就来,想去就去的,我这里是菜园子门吗?连个招呼都可以不打。”她嘴里嘀咕着,心里并没有愤怒,只有无尽的唏嘘。

    永城侯府,居然有这么大的漏洞而不自知。

    *

    到了去清平侯府做客的日子,因为有陈珞的话,王晞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

    衣饰不求最好,但求让她姿色更出众;礼品不求最贵,但求能让清平侯府的女眷感兴趣;出行的车马不求最华丽,但求低调沉稳格调高雅。

    陪着王晞去清平侯府做客的王喜听到这样的要求,哭笑不得,还趴在京城最繁华的大栅栏路边,仔细地观察了半天京城的富人出行都坐的是什么样的马车,这才定下那天的行头。

    因常珂会和王晞一起去清平侯府做客,两人约好了一起去太夫人那里问过安之后,再一块儿出门。

    三太太激动地拉了女儿的手,亲手用自己陪嫁的一朵鎏金镶紫色丁香花鬓花换下了常珂戴的绢制的菊花鬓花,眼里含着泪道:“是娘没用,什么事都只能由着你自己出头去争。还好你有这福气,王家表小姐也是个和善之人,你去清平侯府做客,可得多个心眼才是。”

    清平侯府二太太的寿筵,也给永城侯府下了帖子。永城侯府的侯夫人会代表永城侯府去恭祝,但侯夫人只打算带已经订了亲的常凝过去露露脸,传到常凝婆家,她也有面子。

    常珂能去,完全是因为王晞的缘故。

    这还是三房第一次压过了二房。

    三太太虽觉得不妥当,可更不愿意伤了女儿的心,也就装着不知道,咬着牙帮女儿准备了衣饰。

    常珂感念母亲的恩情之余,心里却十分的苦涩。

    她宁愿出身寻常人家,也不愿意日日夜夜要过这样忍气吞声的日子。

    像她胞弟,因为这个原因,小小年纪就觉得自己不如其他的堂兄弟,处处忍让,没有半点小孩子的活泼劲儿。

    只是这话她说了几次都被父母喝斥,时候长了,她也知道父母不爱听这样的话,她也就不说了。

    这些念头在常珂的脑海里一闪而过,她忍了泪水,笑盈盈地赞着“还是母亲的东西漂亮”,低头出了杏园,和王晞一起去了太夫人那里。

    侯夫人带着已经梳妆好的常凝已经围坐在太夫人身边等着了,和她并肩而坐的还有施珠和常妍。

    施珠依旧是从前那副爱理不理的模样,常妍的脸色却有点不自在。

    她原以为施珠在哪里都还有几分体面的,谁知道进了宫,宫里的那些宫女都敢怠慢她们。她这才深切地体会到,不管家世如何显赫,在皇室面前,你都如仆如侍。

    等她知道王晞请客的时候襄阳侯府五小姐特意来庆祝的时候,她就已经有点后悔了,待她知道常珂因为王晞的缘故得了清平侯府的请帖时,那淡淡的后悔就化作了实质的烦躁。

    她明白她信错了人。

    可有时候事情就是这样,容不得人错一步。

    一臣不事二君。她既然已经选择,就只能硬着头皮走下去了。

    她强忍着心中的酸意,笑盈盈地拉了常珂的手,悄声道:“你要是在吴家遇到了襄阳侯府的五小姐,代我向她问声好。我有些日子没有遇到她了。让她有空的时候来家里找我玩。”

    常珂也是知道常妍心事的,襄阳侯府的五小姐和四公子解逢是胞兄妹,常珂愿意给她做这个好人,笑着应了不说,还道:“三姐姐还有什么话要带的吗?”

    常妍黯然,摇了摇头。

    常凝看着冷笑,张嘴欲言,却被侯夫人一个眼神给制止了。

    这些日子大家都和常凝接触得少,不知道常凝是因为要嫁人了心绪安定下来,还是被侯夫人教训了,她比平时看上去平和了很多,也“听话”了很多。

    太夫人对这个结果是很满意的,叮嘱侯夫人:“你这次带了她们几个去,要多留个心,别让她们闯祸。”

    侯夫人笑吟吟地应了,领着王晞几个辞了太夫人,上了马车。

    常珂这才长吁了口气。

    王晞不解地望着她。

    她忙解释道:“我这不是怕临时有变吗?”

    从前不是没有出现过这种事。原本说好了让她去的,结果到了出门的时候换成了常妍。京城的很多世家因而只知道永城侯府有个常妍不知道还有个常珂。

    这种内宅的争斗王晞看得多了,猜都猜得到出了什么事,她也懒得多问,撩了帘子一路上看着热闹去了清平侯府。

    因清平侯太夫人还在,媳妇们的生辰再怎么也不能大办。这次二太太请客也就只开了侧门,请了几家地位权势相等或是相好人家的女眷。

    永城侯府的女眷到时清平侯府的客人已到了大半。

    二太太因是小辈,太夫人没有出现,众人正围坐在江川伯太夫人身边说着话。

    王晞暗暗惊讶,常珂也凑到她耳边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没等王晞摇头,吴二小姐领着陆玲迎上前来。

    “你们可算是来了。”吴二小姐看见王晞明显地松了一口气,笑道,“你要是还不来,这滑稽戏可开不了锣了。”

    王晞一头雾水,还抬头看了看天色。

    家里宴请,玩乐的嬉戏一般都安排在下午,这才早上呢!

    陆玲嘻嘻笑,挽了王晞的胳膊,道:“除了滑稽戏,二婶婶还安排了杂耍和皮影戏。要是有人觉得太闹,可以去听堂会。”她得意地道,“我就知道你没见过,所以要等了你过来才让开始。”又抱怨,“你来的也太晚了些。”

    说话间,王晞看见襄阳侯府五小姐挽着位肤白貌美,身体微微有些丰腴的三旬妇人走了进来,她不由笑道:“我可不是最晚的,你看,还有比我晚的。”

    陆玲笑着没有说话。

    王晞突然意识到,陆玲并没有把襄阳侯府的人当朋友。

    她有些内疚,觉得自己辜负了陆玲的好意似的,忙补救般地拉了陆玲:“我还是第一次来清平侯府做客,什么也不懂,今天哪里都不去了,就跟着你。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你指东我决不往西。“

    陆玲被逗得哈哈笑,拉了常珂:“四姐姐你也来!”没有要常凝一块的意思,但还是交待了一句场面话:“二姐姐今时不同往日,肯定要陪着侯夫人和长辈们一起说话的,我们就不耽搁二姐姐了。”

    然后拽着王晞和常珂跑了,留下眉宇间闪过一丝阴郁的常凝,直到襄阳侯府的人走近了,问她“刚才好像看到了陆家大小姐”,她这才恹恹地“嗯”了一声,沉默地在母亲身后站定。

    王晞这边却叫道:“我还没有给二太太道贺呢!”

    陆玲咯咯笑,道:“二太太最好不过了,你且放心,她才不会因为这些小事而生气呢!”

    可王晞还是想见见清平侯府的二太太有什么不同之外,值得陈珞专程叮嘱她。

第一百一十章 军饷

    清平侯府的戏台子搭在一片平整如演练场的地方,宽敞,开阔,看戏的棚子则扎在戏台子的正对面,容纳百来号人一点也没有问题。

    王晞几个人到时,还没有一个看客,全是在那里服侍的仆妇。

    王晞有些意外。

    不管怎样的建筑,都是因为需要而建的。

    王晞忍不住问吴二小姐:“你们家平时会宴请很多人吗?”

    吴二小姐点头,笑道:“我们家兄弟姐妹多,联姻也多,红白喜事的时候,就这都坐不下,我们还得跑到旁边的阁楼去听戏。”说着,还指了指不远处几个二层小阁楼。

    难怪长公主寿筵的时候,她会带着她们去阁楼。

    王晞抿了嘴笑,当时情景浮现,觉得对吴二小姐又亲近了几分。

    常珂看着咬了咬唇。

    她从小沉默惯了,有事习惯先观察再委婉地开口。可这段时间她和王晞接触的多了,却觉得像王晞那样有困惑就直接问更让人舒服。

    她要不要也学学王晞呢?

    这个念头在她心里一闪而过,在听到吴二小姐直爽的告诉王晞她们家的房子也不太够,这个看戏的地方平时是演武场,家里有事的时候,就会搭成戏台子之后,她定了定心绪,问起了陆玲:“太夫人今天怎么也过来了?是不放心你吗?”

    按理,太夫人是长辈,又是孀居,来给清平侯府二太太拜寿的话,有失长幼次序。

    陆玲被娇养着长大,也是个事无不可对人说的性子,闻言笑道:“我家只有我一个,我要是出了门,我祖母在家里连个陪着说话的人都没有。清平侯府家里每次请客,都会单独下帖子给我祖母,请我祖母来家里做客,和太夫人说说话。”

    难怪!

    常珂恍然。

    陆玲却已毫无城府地继续道:“还好太夫人给我祖母下了帖子。淑妃娘娘不知道何事得罪了皇上,昨天晚上被皇上训斥了不说,三皇子和五皇子也都被禁了足,富阳公主哭得稀里哗啦,不敢去求长公主,让贴身的嬷嬷来求我祖母去长公主府给淑妃娘娘说项。”

    说到这里,她撇了撇嘴,还道:“淑妃娘娘就是这点不好,什么事都是轮到需要的时候才烧香。富阳也学了她这毛病。她求我祖母就求呗,她是年纪轻轻,我祖母总不能看着她担惊受怕的,可麻烦就麻烦在她还让送了一车的厚礼过来了。你们说,我祖母要是接了,成了什么了?

    “只好给她退回去了,还要避出来。”

    陆玲语带不满,却让吴二小姐几个惊出一身的冷汗。

    吴二小姐是觉得陆玲太没有戒备心了,王晞几个则是担心自己听了这样的话会不会被牵连。

    “这滑稽戏可是你抱着二婶婶的胳膊求来的,”吴二小姐生怕陆玲继续说下去,忙打断了她的话,道,“你可别说你又没兴趣了?不然就算是二婶婶要维护你,我也要去祖母那里告你一状。”

    陆玲朝着吴二小姐做了个鬼脸,乖乖随吴二小姐往观戏的花廊去。

    王晞不动声色地配合着吴二小姐,笑道:“只有我们几个就开锣?“

    唱一场戏可不便宜,不管是谁家,这样都是大手笔了。

    王晞看不出她们几个有哪里值得清平侯府这样的看重的。

    “当然!”吴二小姐笑着,道,“这可是我二婶婶专门为阿玲请的,就盼着她能安安生生地在我们家玩一天了,别一来就吵着无聊要回去。”

    陆玲脸色腾地红了起来,赧然地道:“那,那不是我小的时候不懂事吗?我长大了什么时候乱跑了?”

    吴小姐只是抿着嘴笑。

    陆玲不好意思地乱拉人,拽着的是常珂也无所谓地往花廊跑去。倒是常珂,猝不及防地被拉了个趔趄,又是好笑又是好气,一面随她跑着一面道:“你拉错人了!”

    “常四姐跟我玩。”她脸红红的,和常珂撒着娇。

    常珂最喜欢娇滴滴的小姑娘们,哪里抵抗得住,只能摇着头和她率先去了花廊。

    吴二小姐和王晞直笑不说,吴二小姐还怕王晞误会,悄声向她解释:“这次我们府里都很感激江川伯,要不是他帮着我们家在皇上面前周旋,今年军饷怕是没那么容易拨下来。所以我们家里的人都比较照顾阿玲。”

    王晞听了直皱眉。

    军饷是个国家的根本,但层层发下来,肯定会有人会打主意,甚至是挪用一部分,但从皇上这里就开始推迟拖延,这可不是什么好事情。

    这种事她本不应该打听,可她和吴二小姐一见如故不说,吴二小姐对她也很坦诚,她要是还藏着掖着,就没有把吴二小姐当朋友了。她忙道:“怎么会这样?你们家的军饷是常这样?还是偶然会这样?”

    吴二小姐显然也对这件事非常的狐疑,道:“从前虽也有推迟,但都多是出在兵部或是户部,皇上这里,还是第一次。”

    “那皇上是什么意思?”王晞心里更急了。

    通常上位者这么做,要不就是下属令他不快,要给他一点教训;要不就是故意刁难,想要换将。

    清平侯府镇守西北这么多年了,朝中又没有听说出过什么绝世名将,皇上万一真的对清平侯府不满,既是清平侯府的灾难,也是百姓的灾难。

    吴二小姐见了心中一暖,觉得她没有看错王晞这个朋友,说话也就更直率了,道:“皇上觉得闽南的战事更重要,想让我们家自己凑集一部分军饷,挪一半军饷给天津卫那边的船坞。我祖父觉得也行,可又怕皇上觉得我们家拥兵自重,难免犹豫,还好江川伯出面,给我们家解了围。”

    王晞骇然。

    皇帝不是把天津卫船坞的钱私下挪给了七皇子生母宁嫔的娘家人吗?

    难道这件事清平侯府和江川伯都不知道?

    王晞紧紧地抿着嘴,好像这样,就能帮陈珞保守秘密一样。

    吴二小姐却误以为她这是在为清平侯府抱不平,轻声安慰她道:“这种事我们家也不是一次两次遇到了,能不伤筋动骨的解决就好,其他的,徐徐图之吧!”

    王晞心里乱糟糟。

    难道这些皇帝就不能都有个轻重缓急?军国大事,不是最重要的吗?

    还有,皇上到底是因为要给宁嫔娘家凑私房银子打清平侯府军饷的主意呢?还是真的看清平侯府不顺眼了,要清算他们呢?

    不管是前者还是后者,都给王晞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感觉。

    她哪里还有心思看什么滑稽戏?

    王晞好不容易才打起精神来应酬身边的来宾,在吴二小姐有意相帮之下,不仅认识了几位长辈在兵部任职的小姐,还见到了施家的靠山,兵部尚书、武英殿大学士俞钟义家的女眷。

    特别是俞钟义的一个孙女,和她相谈甚欢,大家还约了过几天去江川伯府赏花,也算是她来清平侯府的收获。

    至于今天的寿星吴家二太太,王晞也见到了。

    她是个瘦高瘦高的女子,身材极其细条却不是那弱柳扶风的楚楚动人,而是如松如柏般的挺拔清俊,皮肤更是女子间少有的蜜色,柳眉杏眼,笑起来豪爽而又明快,有着女子的妩媚,又有着男子的英姿。站在那么多或明艳或清丽的贵女间,却犹如鹤立鸡群,让人一眼就不会忘记,再也难以挪开。

    王晞还记得自己当时的惊呼:“她是哪家的女儿?”

    在她的印象中,女孩子好不好,很大程度取决于是什么样的家庭教养出来的。

    吴二小姐已经对这样的惊呼和赞叹看得太多,不以为然,很是淡然地笑道:“二婶婶的父亲是西宁卫都指挥使,她是家中独女,自幼被当成男孩子养大,骑马射箭、行军布阵比我二叔还厉害。交际应酬、人情客往比我母亲还玲珑。我二叔花了很多的心思才把我二婶婶娶回来的,对我二婶婶视若珍宝。”

    说到这里,她想起什么似的笑了几声,这才道:“我二叔从此成了西北有名的趴耳朵。”

    王晞两眼发亮,接下来的宴会净想着怎么给这位二太太留下个好印象,一时也顾不得担忧军饷的事了,反倒高高兴兴地在清平侯府做了半天的客。

    倒是常珂,为了给常妍带信,她主动和襄阳侯府五小姐说话,却让和五小姐同来的襄阳侯府二太太几不可见地蹙了蹙眉,拉着她说了半天的家常,话里话外地在打听王晞的事,还问常珂知不知道小梨花是谁请的?

    常珂不是个迟钝的人,听着襄阳侯府二太太话里有话,她要不支吾了过去,要不就答不知道,让襄阳侯府二太太无功而返不说,她离了襄阳侯府的人就立马找到了王晞,把这件事告诉了她。

    王晞怀疑襄阳侯府知道了陈珞给梨花班下帖子的事,可她觉得没什么好担心。

    她从小到大,隐晦地想从她这里打听消息的人多着呢,她要是个个提防,还过不过日子了?

    反正她文有白果和白术,武有青绸和红绸,内有王嬷嬷,外有王喜,还有事事处处维护她的长辈们,到时候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就是了。

第一百一十一章 打探

    常珂却没有王晞这样的心大,她虽不是个喜欢在背后说人是非的人,可涉及到了王晞的安危,她还是低声道:“襄阳侯府无利不起早,我们还是小心点的好。免得做了冤大头。这种事襄阳侯府也不是没有做过。”

    王晞安慰常珂道:“那也有利可图才行?我有什么值得她们可图的?再说了,内宅妇人,来来去去也不过是那些手段,我们也不是傻瓜,提防了她们,上当的机会总归会少一些。”

    这倒是。

    常珂平日里没有个帮衬的,遇到事难免会往难处想。王晞和她不一样。襄阳侯府就算是有什么计算,还得看人家长辈答应不答应呢?

    她这么一想,心头倒安静下来,反而想起另一桩事来。她笑嘻嘻地把王晞拉到一旁,道:“那你给我说实话,那小梨花真的是陈珞帮你请的不成?”

    王晞没瞒她,落落大方的承认了。

    常珂愕然,道:“他怎么会做这样的事?要知道,他是出了名的冷心冷肺。难道你们之间还有什么其他的牵扯?”

    她越说眼睛瞪得越大:“难道那陈珞真的对你有什么小心思不成?他还帮你揍过薄明月呢?薄明月可是送过你一车的赔礼!”

    她说着,张大了嘴巴,上上下下地打量着王晞,一副要重新审视她的模样。

    王晞啼笑皆非,知道常珂误会了,可有些话她能说,有些话却是不能说的。她只好又把什么薄明月那礼物那是给她赔礼,陈珞帮她请了小梨花来唱堂会是请他帮的忙之类的话又跟常珂说了一遍。

    常珂压根不相信。她喃喃地道:“这既不像薄明月会做的事,也不像陈珞会做的事,难道这两人都撞了邪?薄明月我不敢肯定,陈珞我却是知道的。他前些日子还把他姐夫一脚踹去了澄州卫,他可不是什么好心人!”

    王晞不爱听这话,她辩道:“你也说过,你只是远远的看过陈氏兄弟,没和他们接触过,陈璎是怎样的人?陈珞是怎样的人?也都全是道听途说而已。陈家大姑爷到底是怎么去的澄州卫,你可敢拍着胸脯保证是陈珞做的不成?你又是听谁说的他把他姐夫一脚踹去了澄州卫?”

    常珂脸一红,没有说话。

    王晞却想,人言虽然可畏,可我能辩一个是一个,却不能以言弱而不理之。她干脆拉了常珂的手,温声道:“我们如今都大了,切不可像小时候那样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了。我是接触过陈珞的,他人还不错,我倒觉得他就算是一脚把他姐夫踹去了澄州卫,那不是还有镇国公吗?他这个做岳父的都不吭声,我们有什么好抱不平的!你说可是这个理?”

    常珂皱了皱眉,半晌才道:“阿晞,你说的对。镇国公位高权重,又爱珏姐姐如珍似宝,就算是陈珞像别人传的那样让珏姐夫去了澄州卫,以镇国公的能耐,把人弄回来就是。”

    可陈家大姑爷还是去了澄州卫,可见事情并不是像别人传的那样。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对王晞道:“我的确不应该这样说陈珞。”

    王晞松了口气,挽了常珂的胳膊,笑盈盈地道:“哎哟,我们这是读小诗替古人担忧,他们的事关我们什么事?我们还是想想去江川伯家做客的时候穿什么好吧?”

    常珂点头。

    两人笑呵呵地走开了。

    她们站的花墙后面却走出两个人来,一位柱着拐杖,发如银丝却面色红润,双眼炯炯,是清平侯府太夫人。另一位面容慈爱,相貌端庄,却是之前被众人围坐着的江川伯太夫人。

    清平侯太夫人笑道:“这小姑娘倒有意思,居然为陈家小二辩解,你可认识是谁家的小辈,长得这样的漂亮。”

    江川伯太夫人笑道:“是永城侯府丢了的那位二姑娘的女儿,我在宝庆长公主的寿筵上见过,和我们家玲儿,你们家竹儿都能玩到一块儿,走的时候应该会去给你请安的。”

    清平侯太夫人笑眯眯地点头,没再去关心这些小辈的事,而是眉宇间闪过一丝郁色,道:“你说,皇上到底要干什么?他该不会像先帝似的,临到老了,糊涂了吧?不立储君,宠信爱妃,这可是昏君的前兆啊!”

    江川伯太夫人早习惯了她在自己面前直言直语,叹气道:“谁知道呢!我们现在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并没有像坊间传的那样,因为先帝被诟病而有什么不自在。

    “好在我们两家各有各的好处。”她颇有些苦中作乐地道,“你们家是人多船大站得稳,我们家是人少船小好调头。也只能看招拆招了。”

    清平侯太夫冷哼几声,和江川伯太夫人朝戏台那边去。

    身后却连个小丫鬟都没跟着。

    *

    王晞自然不知道自己和常珂走后发生了什么事,她临走前跟着吴二小姐去向清平侯府太夫人辞行,太夫人待她很是和蔼,还特意和她说了两句话。

    永城侯夫人颇为诧异,把王晞看了又看,看得王晞还以为自己脸上妆容不妥。

    侯夫人笑笑没有解释,在回府的马车上和潘嬷嬷道:“王家表小姐倒是个有福气的,连清平侯太夫人面前都能说上几句话。比她母亲可强多了。”

    同车的常凝冷笑,道:“不过是仗着有几分颜色罢了……”

    侯夫人听不得她这话,当即就冷冷地打断了女儿的抱怨,道:“颜色好也是运气的一种。你要是不服气,就好好打扮,力压群芳,把王小姐比下去好了。这样阴阳怪气的,除了让人觉得好笑,还能有什么好?”

    常凝想到母亲关于陪嫁的威胁,嘴角翕翕,到底没再出声。

    这都是后话,如今是王晞刚出太夫人的院子,就被代表襄阳侯府来参加清平侯府宴请的五小姐和二太太给从后面追了上来,那二太太还自来熟地道:“可见我和王小姐有缘——我们这样‘王小姐’、‘王小姐’的喊着,人一多,王小姐估计也不知道是在喊谁,王小姐得和我们通个姓名才是。”

    小姐家的姓名,岂是能轻易示人的!

    常珂的话到底还是在王晞心底留下了印记,王晞没有和这位二太太接触过仅听了她这句话就不太喜欢她,她笑眯眯地道:“我告诉您也没用啊!您难道还能在大庭广众之下喊我的名字不成?”

    说话却绵里藏针。

    襄阳侯府二太太望着她笑容甜美中带着几分娇憨的脸庞,那么八面玲珑的人,硬生生地愣了几息工夫。

    王晞却不想和她们多打交道,曲膝行了个礼,拉着常珂就跑:“家里的长辈还等着我回府呢,下次有机会了再去给你行礼。”

    “喂……”二太太望着她们一溜烟就跑了的背影,没能有机会说第二句话。

    二太太直踩脚。

    五小姐却低着头,在别人看不见的角度里抿着嘴笑。

    *

    王晞一回到永城侯府就派人给陈珞递信。

    陈珞心里正烦着,见了王晞的信也懒得花个两、三天的功夫约时间和地点了,把信往怀里一揣,只应了句“知道了”,就把送信的人打发了。

    王喜得了消息眉头皱得能夹得死蚊子了。

    他们家大小姐还从来没有被人这样怠慢过。

    做生意原本就应该是爷们的事,他们大小姐凭什么受这委屈。

    王喜心头压着一蓬火。

    陈珞却在当天傍晚又故计重施地翻墙去见了王晞。

    而且他这次比上次还要随性。上次他好歹还穿了件官服,衣冠楚楚,这次干脆就穿着件半新不旧的素面湖色杭绸道袍。

    王晞还是第一次见陈珞穿这样轻柔的颜色,衬得他神色都柔和了几分,比往日让人觉得容易亲近,也很好。

    她目露赞赏,依旧请了陈珞在院子的葡萄架下喝茶。

    陈珞还是第一次从王晞的眼里看到对自己相貌的赞赏,他微微有些惊讶,转念想起他小的时候去军营时听那些小旗、总旗议论女人“也不是特别漂亮,就是看久了,越看越舒心”。

    人大抵都是这样的,相处久了,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了,就会越看越舒心。这也许就是书里说的“情人眼里出西施”了。

    陈珞觉得王晞看他多半也是如此。

    当然,这个“情人眼里出西施”比喻得有些不对,但王晞多半是因为了解他,才会看他越来越顺眼吧?

    陈珞胡思乱想着,觉得穿着简朴极了的白色夏布襦裙,摇着绡纱团扇的王晞像朵白牡丹似的,不仅漂亮,还挺可爱的。

    从前她站在人群里,他也没怎么看见。

    可见人和人还是要多相处。

    他对面的王晞却叹气,恨不得摇摇他的脑袋才好。

    她重重咳了两声,把不知道魂飞到哪里的陈珞的思绪拉了回来,又问了一遍:“你知道皇上想要克扣清平侯府军饷的事?”

    柳荫园的夏日夜晚,树影绰绰,洒过水的地面隐约还透着白日高温过后的热气,夹杂着玉簪、茉莉、夜来香的馥郁的香味,透着几分慵懒的惬意。

    陈珞突然觉得这么好的夏夜,他们却说着别人的事,有些焚琴煮鹤煞风景。

    可他也只是想想。

    应该说些什么才应景,他一时也不知道。

    他本能地应道:“这件事我已经知道了。俞大人告诉我的。”

第一百一十二章 助长

    王晞讶然,道:“你已经去见过俞大人了?”

    “嗯!”陈珞点头,道,“这件事还是俞大人告诉我的。说是江川伯帮了清平侯府的忙。俞大人还委婉地让我帮着打听皇上到底要干什么?内库的钱要是不够,可以让户部想想办法。可这样挪用国库的开支,到底有些不好。要是传出去了,也有损皇上的威名。”

    实际上俞钟义说的比这难听多了,不过陈珞觉得没必要一五一十的告诉王晞,污了她的耳朵。

    王晞觉得俞钟义不愧是内阁大学士,几句话就说到点子上了。

    她问陈珞:“那你准备帮俞大人打听吗?”

    陈珞闻言给王晞续了点茶水,这才道:“我自己也想知道皇上怎么想的?难道是要立储了?又怕七皇子年纪小吃了亏,要提前给他安排好以后的事?”

    什么妃子选侍,说到底,都是皇家的妾室。活着的时候要体面,不好直接宠妾灭妻,可快死了,给宠爱的妾室生养的孩子留条后路,是很常见的。

    可就算如此,动用国库的银子,就好比你算计公中的财产一样,也太过分了些。

    王晞的关注点却是在“立储”上了。她道:“你是不是发现了些什么?”

    陈珞在这上面倒没有瞒着她,沉吟道:“我也想不出来皇上为什么要这么做。我就换位思考,想着如果我是皇上,我为什么要这么做。思来想去的,只有这种可能。但这么一想,好像也不对。二皇子并不是个心胸狭窄之人,何况照顾年幼的兄弟,原本就是他做哥哥的责任,七皇子又不是要和他夺权,不过是多花点钱养着这个兄弟,不要说是二皇子,就是换了其他皇子登基,也是能做得到的。那皇上到底在担心什么呢?”

    王晞也想不透。她只好劝陈珞:“那就慢慢看着。图穷匕现,有时候我们太急了,反而等不到那个时候。”

    陈珞无奈地点头,道:“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太多了,我心里有些烦躁。”

    王晞颇能理解,笑道:“你平日有什么消遣?不如把这些烦心的事都放下,好好的休息几天,说不定能让心情好一点。”

    陈珞想了想,还真想不出自己有什么爱好。

    小的时候,想让父母喜欢自己一些,父亲说什么就是什么,哪怕心里再不喜欢都能安安静静地坐上几个时辰读书写字。后来大一些了,知道自己再怎么乖巧听话,父母也不会放在心上,反而是做皇帝的舅舅,不止一次夸他在骑射上有天赋,他为了讨舅舅欢心,开始苦练武艺。

    至于他到底是喜欢读书还是习武,这么多年了,好像不能分辨的很清楚了。

    陈珞坐在那里,神色有些懵然。

    王晞看着,心里“咯噔”了一声。

    不会是她想的那样吧?

    陈珞所有的喜欢都是为了实用,除此之外,他并没有其他的爱好……

    她顿时觉得心揪成了一团。

    眼前的陈珞眉宇间还带着飒爽的英气,可他的人生,却和爽快没有半点的关系。

    王晞不禁给他解围,道:“你喜欢美食吗?就是没事的时候到处找点好吃的。或者是平时闲着无事的时候会在家里抚个琴,吹吹笛子,种个花,剪个草什么的?”

    陈珞对这些都不感兴趣,但他却能感受到王晞的善意和希望他能高兴一点的迫切。

    他忍俊不禁,道:“你说的这些我虽然都不爱,却也没感觉到日子不好过。”

    王晞想到她祖父把家里的生意交给她父亲之后,非常的喜欢钓鱼,道:“要不你试着去钓鱼。我还觉得挺有意思的。峰峦叠嶂间,偷得半日闲,还是挺不错的。你还能天马行空的胡思乱想。”

    陈珞听着,脑海里浮现出一个小小的王晞,白白嫩嫩的胳臂像藕,肉肉的小手带着十个漩涡,拖着个和她差不多高的小竹篮,在绿荫匝地的溪边围着一须发全白的垂钓老翁跑来跑去的画面。

    他抑制不住笑出声来,道:“你喜欢钓鱼?”

    王晞讪笑,道:“我不太喜欢钓鱼。”

    她喜欢烤鱼吃。

    特别是她们家山后那条小溪里产的鱼。

    她们家的厨子说,他们家那条小溪里的鱼是冷水鱼,比河鱼海鱼都要好吃。为什么他们家的那条小溪里的鱼就是冷水鱼她不知道,但好吃是真好吃。

    想到这里,王晞都要流口水了。

    陈珞看她的样子,想到她特别喜欢吃的性子,不用深想就知道她为什么了。

    他笑得更畅快了,道:“我在西山有个宅子,后山就有条小溪,哪天得了闲,你可以去我那里小住几日。”

    她毕竟寄居在永城侯府,拿了大掌柜当令牌,她偶尔出去玩一、两天可以,小住几日却是不能。

    “有机会再说吧!”王晞含含糊糊地道,说起了小时候陪着祖父钓鱼的事。

    就这点小事,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的,说到听见了三更鼓,才惊觉时间不早了。

    王晞打了个哈欠。

    陈珞忙起身告辞。

    王晞睡意立刻不翼而飞,笑着调侃他:“你走哪个门?“

    陈珞哈哈大笑,道:“我走我的门。”

    王晞笑着挑了挑眉,陈珞笑着离开了柳荫园,直到回到鹿鸣轩的内室,嘴角还微微翘起,笑意未褪。

    陈裕好奇,道:“大人去王小姐那里,是听到了什么好消息吗?您今天可真高兴!”

    “是吗?”陈珞说着,人已站到了镜前,伸展着手臂,任由小厮帮他更衣。

    镜中那个眼角眉梢都带着几分笑意的人,明明是他看了十九年的面孔,像那春天里的树,舒展着枝叶,显得生机、勃勃,柔韧有力。

    这是他吗?

    陈珞不禁上前一步,想仔细地看清楚镜中的人。

    可等身高的铜镜,人走近了,反而看得更模糊了。

    他愣了愣。

    关注小厮打进来的水水温是否合适的陈裕并没有注意到这些,他笑道:“大人今天不仅神色轻松,说话的声音都比平时轻快。您肯定是遇到了什么高兴的事啊!我服侍大人这么多年了,肯定不会弄错的。”

    他把小厮托盘里的那些香胰子、搓澡巾等一一在浴桶旁边的小几上摆好,嘴里却也没有闲着,继续在那里唠叨着:“王小姐都跟您说什么了?是去清平侯府的事吗?我今天特意让人打听了,听说王小姐和那些小姐们相处的挺好的,还得了几张请帖,是请王小姐去家里做客的。王小姐这个人还真挺不错的。三下两下,很快就和京中的那些贵女交上了朋友。大人让王小姐帮着去打听消息,可真选对了人!”

    这样的恭维话陈珞一天不知道要听多少,可今天陈裕的话却让他觉得有些刺耳。

    什么叫让王大小姐帮着去打听消息?没有王晞,他想知道什么难道能不知道?不过是因为有王小姐出面,有些事情会简单一些罢了,说得好像他占了王小姐很大的便宜似的。

    陈珞一言不发去洗漱更衣,换了休憩的中衣出来。

    陈裕殷勤地端了一小碟子点心和一杯热茶进来,道:“大人,我看您在镇国公府的时候都没有怎么吃东西,现在天色太晚了,吃别的不好克化,正巧茶房里还有昨天王小姐让人送过来的点心,您垫垫肚子,明天我让厨房里做您最爱吃的门钉肉饼和小米粥。”

    点心是桂花糕,雪白的糕点上撒了金色的桂花,陈珞在王晞那里吃过,甜而不腻,香气扑鼻,他当时连着吃了两块,没想到王晞会让人送了些过来。茶是之前他觉得味道不错的白牡丹,茶汤金黄透亮,茶味醇厚回甘。都用年前皇上御赐的霁红瓷盏碗摆放着,让他看着就有了食欲。

    他轻轻地叹了口气。

    今天他心情不好,并不是因为去了俞府,听了俞大人那些话。在他看来,皇上想怎么样都行,反正这天下是他的,他不想要了,自然有人来抢。他不高兴,是因为他从俞府回来,被他父亲叫去用晚膳。

    和他一起用晚膳的,还有陈璎。

    听他父亲的语气,因为他拒绝去闽南,皇上有意让他去五军都督府做个佥事,负责前军都督的事务。

    五军都督府和皇上的十二亲卫一样,有很多荫封的功勋子弟在那里挂着个衔,白领俸禄,统一称为“都督”,而没有具体的官职。可凡是有具体官职的,比如说陈愚的“前军都督”那就是实权,管事的官职。同理,五军都督府的佥事,就是个有实权的官职。而且它还是从一品。

    陈珞若是真的去了五军都督府任前军都督佥事,那就是连升三级,成了当朝最年轻的武官了。

    作为皇上最宠爱的外甥,这都没什么。

    最让陈愚受不了的是,陈珞在他任都督的前军做佥事。

    这不是明晃晃地告诉别人,皇上想让陈珞接陈愚的班吗?

    那镇国公府立不立世子又有什么关系呢?

    陈愚把陈珞叫过去,是质问他为何不去闽南?

    陈珞觉得他要是把真正的原因说出来,陈愚不仅不会明白他的感受,还会像从前很多时候一样,觉得他是好坏不分,如果他再透露一点点对皇上的迟疑,陈愚甚至会立刻夸大其辞地把这件事告诉皇上。

    皇上想给他谋个前程,他却这样想,皇上知道后就算不斥责他,也会对他心冷吧?

    一个被皇上心冷的臣子有怎样的下场,相信大家都知道。

第一百一十三章 矛盾

    陈珞在父亲面前保持了沉默。

    他这样的态度让陈愚更是不悦,甚至暴跳如雷,让陈珞进宫去辞了这个官职,还教训他:“我看你是仗着皇上的恩宠越来越不像话了。你可知道朝堂内外有多少人盯着我们镇国公府?有多少人盼着镇国公府从煊赫中败落下来?我和你大哥每天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生怕被人无中生有,被人在皇上面前谗言。你倒好,行事嚣张无所顾忌不说,小小年纪就开始向皇上讨官要爵。我是这样教你的吗?你是不是想看着我们镇国公府倒霉才能学会什么叫谨言慎行?什么叫小心翼翼?”

    陈珞已经用他无数次的挨打学会了怎样迁就父亲的怒火。

    他知道,只要他低头认错,表现他的恭顺,并保证他一定会以镇国公府的声誉和前程为重,他父亲虽然会继续叨念他几句,却也会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就此揭过。他呢,只管口头上应承了,转过身去该怎样还可以怎样,大不了下一次他父亲逮住他了,他再如前次般保证一番好了。

    但这次,陈愚的话却让陈珞怎么听怎么别扭。

    “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大丈夫手握权柄却如此不安,这难道不正是因为他父亲的无能吗?

    “镇国公府倒霉”,自己连个世子都不是,镇国公府就算是倒霉,也不是他的责任吧,为何要他背锅?

    “我是这样教你的吗”,他什么时候教过自己什么?他每次遇到自己都是一副不耐烦,不满意的模样,说不上两句话就开始斥责他,对他和对陈璎完全是两副嘴脸,他凭什么这样指责自己?

    莫名的,陈珞明明知道怎样迁就他的父亲,这一次他偏偏不想这样,突然冲动得像他八、九岁的时候,扬着下颌对着他父亲就是一声冷笑,言语锋利如刀般地刺向陈愚:“父亲既然觉得坐在这镇国公的位置上如坐针毡,不妨向皇上请辞,我们兄弟二人也好跟着父亲采菊南山下,做个逍遥的田舍翁。让我去辞了舅父的拳拳慈父之心,我是不会去的。要去,也是父亲去和舅父商量。让我一个未曾弱冠的黄口小儿进宫跟皇帝说话,家中的长辈不知道在哪里?

    “你看看皇上就知道。想要晋升我的官衔,没把我叫去叮嘱一通,却把父亲叫过去商量。也难怪父亲这个镇国公做得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了!”

    陈愚勃然大怒。

    陈璎一如从前,适时上前拦住了父亲,苦苦哀求道:“父亲息怒,弟弟年纪还小,慢慢教就是了。您别和他一般见识。未及弱冠的从一品武官,本朝从未有过,弟弟也就是一时想岔了,只看到鲜花着锦的热闹,没有看到这背后的凶险。”

    陈珞冷笑。

    他早已不是小时候的陈珞,对于自家这个便宜兄长,早已弃之如履。

    陈珞顺着自己的心意,在陈璎为自己“求情”的时候翻了桌子,拂袖而去,回到房间后换了件衣裳,就去赴了王晞之约。

    他翻过墙,看着柳荫园扶疏的花木,闻着不知道从哪里飘来的花香,心情骤然间就平复下来。

    陈珞当时想,也许他之所以今天这样的不耐烦,是不想耽搁他来赴这个约会。

    等到他坐下来,细细地品尝王家送来的桂花糕,王晞推荐给他喝的白茶白牡丹时,他又有点不确定了。

    他到底是无法再忍受父亲和兄长在他面前惺惺作态,还是无法忍受作为舅舅明明知道他和父亲是什么关系,却总是寄希望于他能和父亲和好,每次他的人生大事都越过他直接去和父亲协商。

    陈珞喝了茶,吃了点心,身上暖洋洋的,睡意萌生。

    他不是个为难自己的人。随着自己的心意躺在了床上,闭着眼睛,身体想要睡觉,脑子却不愿意停息,自有主张地转着。

    王大掌柜给他推荐的两个幕僚还真挺及时的,两个人他都见了。年轻的一个比较倨傲,没等他开口就言明自己愿意做他的幕僚,是为了等下一届科举,最多两年,不会在他身边久呆。

    年长那个倒是沉稳,可话里话外只是想在他这里养老,为他处理些日常事务,想他出谋划策,只怕要他花些心思。

    他对两个都不太满意。

    既然如此,今天他就应该对王晞直言,让王家或再推荐几个人,或直接拒绝了王家。他却只顾着听王晞唠叨,忘了跟她说这件事。

    或许这也与他遇到什么事都习惯了自己解决,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的缘故有关。

    可他的确是需要一位幕僚了,至少可以帮他应付父兄。

    他倒是不怕吵架,就是觉得作呕,能少见一眼是一眼。

    还有皇上那里。

    他是不是在安排七皇子的后路时,也同时在安排着他的后路。把他视同子侄,而不是不同姓的外甥。

    想到这里,陈珞猛地坐了起来。

    皇上所有的异样,都是从他得了心悸这个毛病开始的。皇上的病情,会不会比他想像的更严重?或许已经到了开始安排身后事的程度呢?

    陈珞哪里还睡得着。

    尽管身体还咆哮着要休息,他却麻利地爬了起来,吩咐被惊醒的陈裕:“我们……”

    两个字说出来,却一时不知道找谁去说话。

    找母亲吗?她听了恐怕会被惊懵,然后就是梳妆打扮,哭哭啼啼地进宫,拉着皇上的手要皇上把太医院的医正叫来。

    找父亲吗?那是不可能的。他不把皇上的病情当把柄,打压他和母亲,为陈璎谋个前程就是好的了。给他出主意,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找皇上吗?皇上关系社稷安危,他就算是心中惶恐,也不可能会在他面前流露半分,皇上会去找俞大人商量,会去找谢大人商量,独独不会找他商量。

    找陈裕父亲?他做生意还可以,这种家国大事,他只会瑟瑟发抖,不吓得两腿打颤就是好的了,还想他给出个主意!

    陈珞颓然地倒在床上。

    说来说去,还是他太弱小,出了事,他不能独自顶着,身旁居然也没个可托付之人。

    他想着,脑海里猝然浮现王晞的影子。

    这小姑娘不太靠谱,可胜在看似叽叽喳喳,却嘴很紧,能藏得住话,让人放心。

    何况关于幕僚的事,他还得和小姑娘说说。

    陈珞琢磨着,就想起柳荫园那静谧的院落,仆妇们训练有素的行止,心头更热了。

    他吩咐陈裕:“我们去柳荫园看看。”

    这个时候吗?

    陈裕怀疑自己听错了,道:“大人,此时已过子时,再过两个时候就是寅时了,您这几天都没有休息好。要不,明天一早我帮您跑一趟,或者是给王小姐带个话?”

    寅时朝臣们都要开始起床准备上朝了。

    陈珞摇了摇头,觉得一刻也等不下去了。

    他得把这件事给解决了,不然他睡不着觉。

    陈裕只好服侍陈珞更衣。

    他到没有想到陈珞夜会王晞有什么私情,他们家大人最是傲气不过,又因为长得太好,身边总是有这样那样的女子喜欢找借口接近,弄得陈珞特别反感这样的情景,以至于身边服侍的人全是小厮随从,连个能近身的丫鬟都没有。

    何况王家这些日子的确帮了陈珞不少,陈珞这段除了当差,还忙着暗中调查乾清宫的事。

    前些日子他们家大人就曾经和王家小姐一起去了真武庙。

    *

    王晞被吵醒的时候恨不得破口大骂。

    半夜把人给吵醒,如同你吃着一顿丰盛的膳食却被人中途夺了饭碗。

    这种事在她这里是不能忍受的。

    她迷迷糊糊地坐了起来,嚷道:“让他等着。我什么时候起床了,什么时候见他!”

    白果只好用井水湿了帕子给王晞擦了个脸,温声哄道:“是隔壁鹿鸣轩的陈大人。这深更半夜的,只怕是有要紧的事要办。小姐还是去见见吧,免得耽误了大事。”

    死人了还是着火了?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大事?

    王晞无理取闹地发着脾气,起了床也没有完全清醒过来,睡眼惺忪地出了内室。

    陈珞站在柳荫园正院的葡萄架下,望着他离开还没有几个时辰却被露水打湿了的石桌凳,低头摸了摸鼻子,这才感觉到了不合时宜。

    只是他人都来了,不该吵醒的也吵醒了,只有硬着头皮继续等了。

    好在是王晞没让他等多久,简单地梳洗了一番就出来见他了。

    他心生愧疚,倒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还是王晞温煦地问他,他这才讪然以两个幕僚开头,说起了他的猜测:“……怕是还要请冯大夫出面,悄悄地帮皇上看看他的病情到底怎样了才能让人安心。”

    一会儿要冯大夫帮着推荐个大夫去试探皇上,一会儿又要冯大夫亲自出手;一会儿决定请个幕僚帮他处理些庶务,一会儿又想让人家当军师;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样的处境,有平天下之能的文士凭什么不卖给帝王家,要卖给你一个连世子都不是的镇国公次子呢?

    王晞睡得正酣被吵醒,还要应付这样复杂的事,她大小姐脾气也来了,闻言发着脾气道:“你可知道为何我们的事没有进展?就是因为你太磨矶了!君君臣臣,连二皇子这样的亲生儿子都知道先有君臣,然后才有父子。你倒好,三言两语的,连皇上的面儿都没有见到,不过猜着皇上可能得了病,就已乱了阵脚,颠三倒四的。我要是你,就想想你为何不敢直接问皇上乾清宫的香是从哪里来的?看皇上会不会告诉你?”

第一百一十四章 提醒

    陈珞愣在了那里。

    是啊!他为何不敢直接去问舅父乾清宫的香是从哪里来的?他为何不敢直接问舅父天津卫船坞的银子去了哪里?他为何不敢直接拉个大夫去给舅父把脉?

    因为他舅父不是普通人。

    他的舅父先是皇帝,才是他的舅父。

    陈珞如雷击顶,甚至打了个寒颤。

    他竟然连个从来不曾出入过朝堂、只在内宅打转的王晞都不如。

    那样清晰明了的答案,他为了求得那心底的一点点温暖,居然选择了掩耳盗铃,视而不见。

    或者,这才是他什么事都做不好的缘故?

    明明轻轻一拧就能拧断的枷锁,他作茧自缚却不自知。

    陈珞下意识地挺直了脊背,仿佛这样,才能撑起自己的那一小片天空。

    “王小姐说的对。”他低声道,声音沉重,却不见颓然,反而有些脚踏实地后的沉稳,“这件事我得仔细想想才行。只是后续之事,恐怕还要请王家帮忙奔走才是。”

    王晞强忍着,才把那个哈欠吞了下去,挥着手含含糊糊地道:“既然帮了你,就不会轻易失信。你放心好了,你的事就是我们王家的事,我办不了,会请我大哥出面,总之不会让你失望的。”

    不然前期的投入岂不打了水漂?

    她在大哥面前的信誓旦旦岂不成了笑话?

    王晞迷迷糊糊不知道自己怎么回得屋,只记得倒下后陷入柔软暄和的被褥时那一瞬的舒适,让她小声的喟叹着,很快又香甜的睡着了,压根不知道自己说了些什么,陈珞又说了些什么。

    等到第二天起床,她望着花觚里新插的一蓬淡紫色绣球花上的露珠,这才朦朦胧胧地想起自己昨天半夜好像见过陈珞了。

    她忙问服侍她更衣的白术:“昨天陈大人是不是来过?我不是说他傍晚是不是来过,我是问他半夜三更是不是又来过一次?”

    白术笑盈盈地点头,道:“小姐一边和陈大人说话,还一边像小鸡啄米似的打着磕睡点着头,也不知道怎么还能和陈大人说话。”

    想想都觉得颇为有趣。

    王晞的脸却黑了起来。

    她大哥曾经不止一次的告诫她,脑子不清楚的时候千万不要和别人说话,免得说出自己做不到的承诺,害人害己。

    “那我昨天说了些什么?”她连忙问。

    旁边给她梳头的白芷笑吟吟地插言道:“您把我们赶到了一旁,我们听得不是十分清楚。只知道您答应陈大人不管出了什么事都会帮他的忙,还让陈大人不要担心,说什么陈大人这是‘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还说陈大人这是‘关心则乱’,若是换了您,您只怕也看不透。”

    白术帮白芷打开妆匣,让王晞挑选今天要插的簪子,笑着接了话道:“您还赞扬陈大人这是有情有义,才会看不透。不然换了个居心叵测的,早就乐颠颠的去了五军都督府,哪里还管舅父的死活?让陈大人暂且放心,船到桥头自然直,心急吃不了热汤圆。先看看别人的反应再说。”

    王晞恨不得捂了脸。

    她这都说的是些什么啊?

    可她也慢慢地记起了陈珞那张哪里都长在她喜好上,却在皎皎明月下透着忧伤的面孔。

    她不愿意承认自己十之八、九是被美色所误,她觉得自己应该是同情陈珞没亲人缘。

    “我昨天晚上真的对陈大人说了这样的话?”她挣扎着,明明知道徒劳却依旧不死心地问,“我应该没有这么傻吧?”

    屋里一片安静。

    这下王晞不想把头埋进沙子里也要埋一埋了!

    *

    陈珞这边,回到鹿鸣轩之后却一夜未眠。

    他站在窗棂边望着长公主府的正院和镇国公所在的东边一直到东方泛白,红烛燃尽,才疲惫地对同样陪了他一夜的陈裕道:“吩咐小厮打了水进来吧!我也该换衣服上朝了。”

    陈裕应声恭顺地出了门,眼泪却忍不住落下来。

    他们的大人活得太辛苦了。

    谁不知道镇国公偏心!

    既然这么想让陈璎继承镇国公府,为什么要尚公主?谁不知道公主之子是不能屈居人下的。那些想尚公主的人家,为了保证长幼嫡庶有序,谁家会让长子去尚公主?都是拿了次子或是幼子去联姻。

    镇国公那么精明的一个人,怎么会不知道这其中的厉害?

    也别说什么当初是皇上赐婚。要不是镇国公往皇上面前凑,皇上会赐婚吗?

    而且就算是皇上赐婚拒绝不了,长公主又不是非要往镇国公面前凑,他大可客客气气,彼此做个表面夫妻,为何又要生下他们家大人?

    还不是想讨好皇上,想让长公主能安安心心地待在镇国公府,给镇国公府争取好处。

    陈裕越想越气,觉得镇国公就像那些市井人家说的“做了婊、子还要立牌坊”,既想得了好处,又不想付出代价。

    可这样你把陈璎管好了,让陈璎文韬武略,能压了他们家大人一头也行啊。偏偏陈璎不争气,镇国公给他请多少个师傅他都不如陈珞,还心思非常重,表面上对他们家大人谦和礼让,背地里恨不得他们家大人是坨扶不上墙的烂泥,自己不出头,任由自己的胞姐给他出头,不管陈珏声誉如何,只求自己得个礼让恭谦的好名声。

    没有比他更无能,更狠心的弟弟了。

    想到这里,陈裕的心情居然莫名的好了起来。

    要是他们家大人遇到这样的事,才不会让别人给他出头,自己躲在后面受益还装与己无关。

    这也是他父亲瞧不上陈璎,宁愿跟着陈珞的因由。

    陈璎没有一点担当。

    镇国公也不是什么好人。

    现在还要挡着他们家大人的路,让他们家大人给陈璎让步,太过分了。

    陈裕打了水进来,指使着小厮服侍陈珞更衣,自己却围着陈珞团团转,把陈珞的脑袋都转昏了,不得不问他:“你有什么话就直说,这样吞吞吐吐的,小心我让你永远都开不了口。”

    陈裕嘿嘿地笑,道:“若是您去了五军都督府做了佥事,国公爷岂不是可以帮大爷请封世子,国公爷为什么不高兴,还要让您去辞了五军都督府的差事?”

    “因为他胆怯无能。”陈珞还想着王晞的话,无心为父亲掩饰,敷衍地道,“别人都以为父亲给陈璎请封世子,皇上没同意。事实上他从来没有向朝廷请封过世子,从来没有正面和皇上说过这件事,难道还要皇上主动问他要立谁为世子吗?”

    陈裕想想,的确如此。

    国公爷从来不曾正式向朝廷请封过世子,皇上当然乐意这样拖着,让他们家大人继承爵位。

    可陈珞却不同,他说完这话,整个人都僵了。

    如果他是皇上,他会怎么做?

    王晞昨天的话里话外都让他站在对方的立场考虑事情。就像她们家做生意,要是不知道买东西的人想要些什么,怎么可能把东西卖出去?

    陈珞想到王晞昨天打磕睡时的憨样儿,嘴角就忍不住露出些许的笑意,心头也仿佛轻快了不少。

    但这样的情绪没能维持多久,他想到按王晞所说的方法去想他升官的事,结果却让他不寒而栗。

    如果他是皇上……

    陈珞深深地吸了口气,道:“上朝吧!”

    陈裕诧异地看了他一眼。

    他们家大人的声音太冷,神色太严峻,表情太肃穆了,好像是去打仗而不是去上朝似的。

    从前他们家大人也有不愿意上朝的时候,也有神色不好的时候,却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带着杀气,让人看一眼就觉得害怕。

    不是说皇上要升他们家大人的官吗?那肯定是很喜欢他们家大人啊,他们家大人为何还这副模样?

    陈裕想不透,压着心中的不解快步走了出去,开始安排陈珞的出行。

    王晞这边却收到了从蜀中寄来的家信。

    除了父母、二哥的叮嘱和问候,还有她祖母托人送来的四顾山地契和一匣子珍珠。

    珍珠是谢谢王晞给她抄的佛经,地契则是给海涛的。

    奉命去大掌柜那里拿信的王喜语带几分促狭地对她道:“老安人说了,她老人家正愁着给您在哪里置办块地做嫁妆好,就听说您看上了四顾山。这可好了,当年为了凑数丢给她老人家的地契有了个用处,她老人家正好甩了这包袱,您陪嫁的山头也解决了,不用她老人家往外掏私房银子给您补贴嫁妆了。这四顾山是您自己的,您愿意怎样就怎样了!”

    祖母还是一如往日那般的风趣,王晞哭笑不得,写了封撒娇讨好的信回去,然后让王喜拿着地契去真武庙,道:“总算是解决了一件事。”

    王喜笑着应诺,去了真武庙。

    王晞就打开了窗,坐在临窗的大炕上,就着下午的明亮的阳光观赏着那堆珠子。

    她祖母送的东西就没有不好的。

    这匣子珍珠全差不多莲子米大小,珠光莹莹,温润可爱。

    白果给她出主意:“要不,串一件珠衫,你去陆小姐家做客的时候穿?”

    王晞的首饰多,这匣子珍珠放在别人眼里十分的稀罕,放在王晞手里,还有些不知道做什么好。

    她闻言撇了撇嘴,道:“串什么珠衫,我又不是老太太了,留几个给我玩,其他的赏了你们几个去做个发箍戴好了。”

    白果等人常在王晞这里得到打赏,也知道王晞不太看重这些,得了这么好的珍珠,个个都喜笑颜开,上前给王晞道谢,说着讨巧的话,还没到过年的时候,却已经和过年时一样的热闹了。

    常妍踏进柳荫园的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场景。

第一百一十五章 有求

    常妍呼吸一窒。

    这个王晞,来来去去都是这些手段,只会拿银子砸人!

    她在心里讥笑,却又不得不承认,王晞这手段还真是挺有效果,让她意外的是她没想到王晞对自己身边的人也这样。

    可见王家是真的很有钱了。

    她对来拜访王晞又多了几分期待。

    “王家表妹!”常妍笑盈盈地和王晞打着招呼,脸上的表情比平时可是热情了好几分。

    王晞仿佛看到那些有求于她的王家女眷们,心中顿时竖起了一道防线,让白果带了白术几个下去分珍珠,留了白芷给常妍上茶。

    常妍少不得要恭维王晞几句“待人宽和”、“大方爽快”之类的话。

    王晞笑眯眯地听着,更加确定常妍有求而来,可她就是不问常妍为何而来——求她还想自己先开口,哪有这样的规矩。

    常妍东扯西拉地说了半天,见王晞就是不住枪口上碰不说,还问换了白芷来服侍她们茶点的白术,送去云居寺的米面准备好了没有,向常妍解释说她自上次跟着太夫人去云居寺礼佛后,就觉得云居寺绿树成荫,斋席很好,想着这天气越来越热了,要不要去云居寺住几天:“就让王嬷嬷准备了些米面,这两天就捐给云居寺,到时候也好借住几天。”

    天气的确是越来越热了,永城侯府因为人口越来越多,住的地方越来越小,砍了好几次树盖房子,就没有别人家的古树多,自然也就没有别人家荫凉。常家又重男轻女,常妍虽是二房的独女,颇得父母的宠爱,可住的地方的确没什么值得称道的。

    王晞肯定会想办法带着常珂。

    莫名的,常妍这样笃定地想着,心里又是一阵不舒服,偏偏王晞说着这些话还站了起来,道:“三姐姐要不要和我一起去看看,我还想着要不要送桌素馅包子去。今年的冰少,借住云居寺的人家肯定多。如果只是送些米面,怕没有什么稀罕的,云居寺未必会答应让我们借住。素馅包子就不同了,是我屋里厨娘拿手的手艺,这样热的天,放不往,肯定没有人家这么做。”

    你知道没人这么做你还这么做?!

    常妍忍不住在心里腹诽,却又不得不承认要是王晞真的做了素馅的包子送过去,弄不好云居寺真的会整理出个院落让王晞去借住几日。

    但王晞这番站起来说话的举动在礼仪规范中是委婉的送客,这就让常妍脸上有些不好看了,可她又不得不装没听懂,拉了王晞继续说话:“王嬷嬷那么能干,哪里就要表妹亲自去看,你吩咐一声就是了。”

    王晞在心里冷笑,可没打算惯她这求人还一副不是什么大事的姿态。

    她娇笑道:“我知道啊!可我想去厨房,趁着她们做素馅包子的时候吃几个,这几天天天的凉面,我有点想吃包子了。”

    王晞有点苦夏,到了夏天就想吃重口味的食物,吃多了又上火,王嬷嬷亲自熬了凉茶要看着她灌下去才作罢,弄得她苦不甚言,还寻思着要不要去找冯大夫给她开几副补药。

    常妍这下子想拦她也没有用了,只得说明来意:“我来找妹妹是有事相求。”

    王晞故意面露诧异,这才坐了下来,道:“永城侯府权势煊赫,几位长辈也俱都是能干之人,什么事能让三姐姐求到我这里来?”她说着,还佯装害怕地朝旁边挪了挪身子骨,继续道,“就怕我人小力弱,帮不上三姐姐,到时候三姐姐可别怪我才是。”

    这话还没有说出来,她就拦了回去,常妍也只有在心里苦笑,谁让自己有求于她呢?

    若是平时,常妍肯定拂袖而去,可这一次,她所图隐秘,她只能硬着头皮道:“正是因为不好求长辈,所以才求到了表妹这里来了。”她怕王晞作妖,忙将所求之事告诉了王晞:“我听说表妹家里和济民堂有些渊源,能不能帮我求支百年的人参。”

    百年人参颇为稀少,但像王晞这样自家也做药材生意的,遇到好东西,特别是这种救命的东西,当然是先留着自己用。别人求不到的,对她来说却很平常。

    但王晞不想帮这个忙。

    永城侯府人人都好着呢,常妍肯定不是为了永城侯府的人来求她,那常妍不是拿了去做人情,就是为别人所求。如果是前者,她凭什么给常妍做面子?如果是后者,既然都能求到常妍这里来了,为何不能来求她?

    何况这段时间常妍和施珠走得很近,要是常妍是为施珠来求她,最后东西到了施珠的手里,她得气得吐血。

    王晞笑道:“蜀中产药材,就算和济民堂没有渊源,这样救人性命的药材家中也不可能不备着。只是你所求的是百年人参,这样的灵丹妙药都是在长辈手里的,三姐姐想要,也得给我个能在长辈面前说话的理由才是啊!”

    她猜常妍肯定没办法明言。

    常妍果然面露难色。

    王晞看似给她台阶下,事实上却是在堵她地道:“不知道是什么人要?用来做什么?济民堂的冯大夫是看着我长大的,他的医术十分了得,要不,我给你牵个线,把人领去冯大夫那里瞧瞧?或者是能用普通的人参顶一顶的,我这里还有两支二十年年份的人参,实在是要的急了,你先拿去用了。”

    人参到了二十年年份的,虽值钱却不稀罕。要是常妍敢拿去给施珠,她就能嚷得全京城都知道施珠连二十年年份的人参都弄不到,让她底子面子全都没了。

    常妍的神色就有点不太好看。她支支吾吾了半晌,也没有说出要百年人参做什么,倒是走的时候留下了一句活话:“也不知道二十年的人参有没有用,要是有用,少不得还要来求表妹,或是去济民堂瞧一瞧。”

    王晞点头,让白果送走了常妍。

    常珂急急地赶了过来,抹着额头的汗问王晞:“三姐姐是不是来过了?”

    看来事出有因啊!

    王晞亲自倒了杯酸梅汤请了常珂坐下来说话。

    常珂喝了口酸梅汤,定了定神,这才道:“三姐姐让我来求你,可我觉得有些不妥,不仅婉言拒绝了,还劝了她良久,她答应我不管这件事的,没想到她还是来求你了。我早赶晚赶,还是没有赶上。”

    王晞这才知道,原来是襄阳侯府二太太,也就是襄阳侯府四公子解逢的母亲生了病,需要百年的人参入药,襄阳侯府没有,已派了人去庆云侯府想办法,谁知道常妍听了却急巴巴地求到了她这里。

    这明明就不关常妍什么事啊!

    这情情爱爱的力量就这么大吗?能让一个养在深闺的矜持女孩子方寸大乱。

    难怪常妍说不出口。

    常珂却比王晞想的周到,她提醒王晞:“前些日子皇上和皇后先后生病,京城如今但凡有这样好的药材,多敬献到了宫里,我猜测就算是谁家有这样的好东西,那也是留着自家救命用的,决不会轻易拿出来做人情,何况襄阳侯府的二太太不过是因为女儿嫁到了庆云侯府做了世子妃才在襄阳侯府比别人体面些,又不是二老爷得了病,就算是襄阳侯府求到了庆云侯府,也未必如愿。你可得多一个心眼。”

    大家都知道王晞有钱,家里还做药材生意,怕就怕太夫人被人说动了,也来求药。

    王晞望着外面明晃晃刺得人睁不开眼睛的阳光,长叹一口气,叫了王嬷嬷进来,道:“我们还是云居寺去住几天吧?这府里就没有一个安生的时候。”

    王嬷嬷巴不得。

    这几天王晞都瘦了,大大的眼睛显得越发的圆溜,小脸瘦得只看得到眼睛了。

    “我这就安排下去。”王嬷嬷说话的时候已经在心里盘算着出行的事宜了,“最多两天,大小姐就可以出门了。”

    王晞连连点头,如常妍所想的那样,邀请了常珂同去。

    常珂很想离开永城侯府出去小住些日子,只是她母亲那边需要好好的安抚,她得先去和母亲商量。

    王晞催了她快去,自己跑去厨房看厨娘做素馅包子去了。

    青菜馅、豆沙馅、豆腐馅、香菇馅……厨娘一口气做了十几种不同口味的包子。

    王晞突然想起件事来,她对厨娘道:“我记得在我大姑母家吃过一种包子,香得和这香菇一模一样,里面包着豆沙,你们能做吗?”

    厨房里的人面面相觑。

    王晞就仔细地说着自己吃过的香菇包子是怎样的。

    真武庙的逍遥子和海涛收到四顾山的地契,不由感慨连连:“没想到王家这样的仗义,那么大一片山头,说给就给了,这个人情不好还啊!”

    海涛和逍遥子有不同的看法,他道:“四顾山的地契我们之所以查不到,是因为它一直被当成女子的陪嫁辗转于不同的人家,怕就怕这地契是王家长辈准备给女儿的陪嫁。这一啄一饮的,都是因果。我们多多少少要给别人点补偿才是。”

    逍遥子问海涛:“你的意思是?”

    海涛想了想,道:“他们家不是在寻香方吗?正好我这里有一本寺中一位长老仙逝后留下的香方集,十分的高妙,我想着不如借花献佛,送给王家的那位大小姐做谢礼,你看如何?”

    虽不足以还了四顾山的人情,但南华寺得了四顾山,肯定会立碑将捐赠之人刻上以供后人瞻仰,一本秘传的香方,多多少少也算个谢礼了。

    逍遥子觉得这样很好。

第一百一十六章 不同

    王晞收到香方集还是很高兴的。

    谁都希望自己的善意能被人领会。

    她仔细地看了看,就把香方集交给了白术保管,还对白术道:“白芷最是手巧,你最是聪明,这里面有个叫‘寸金’的香方,据说香燃尽后能凝而不散,香味清雅淡然,还能安神清脑。有了空闲,我们不妨试着来照着方子做一做,看它是不是如书中所言。如果真的很好,还可以用来送给亲戚朋友什么的。”

    那香方集里仅这种定神清脑的香方就有二十多样,每样据说香味都不一样,白术喜欢读书,见海涛派人送来香方集的时候就迫不及待的想看看,王晞这么一说,正中她下怀,她哪有不答应的道理。

    等王嬷嬷和太夫人那边说定,常珂的母亲也同意了,她们准备启程去云居寺小住几日消暑的时候,众人都在收拾箱笼,白术却躲在一边研究那香方集。好在是众人都知道她的脾性,王晞也纵容她,大家一边笑,一边任着白术偷着懒,待她们在云居寺落定,白术已准备好了制香的配料,只等王晞一句话,就可以开始制香了。

    王晞原本是瞧中了云居寺树木成林,荫凉静谧,可这样的地方通常都蚊虫很多。王晞又是个最怕蚊虫的,王嬷嬷带着人烧艾香的时候,她就和白术研究还有些什么香比较方便又有意思,她想趁着在云居寺这段时间找点事做。

    常珂对制香也很感兴趣,三个人常常坐在一起讨论。

    王晞喜欢稀奇古怪的香,白术则喜欢配料很多的香,常珂却对能熏衣服的香方情有独钟。

    几个人买了一大堆的香料。

    大掌柜的来给王晞送香料的时候还告诉她一个消息,襄阳侯府没能从庆云侯府借到百年的人参,辗转求到了济民堂。冯大夫去给襄阳侯府的二太太诊了一次脉,发现她不过是因为年轻的时候产后没有好好的护理,落下了月子病,党参、沙参都能调理,不知道是谁给她开了百年人参的方子,怕是这其中有什么蹊跷,不愿意搅和进去,借口手中也没有百年的人参,溜之大吉。

    王晞听了直笑。晚上和常珂沿着庙中客房周围的小路散步的时候还说起这件事,甚至不无促狭地道:“不知道常妍会不会假借我的名义求到大掌柜那里去。”

    要是她真敢这样,王晞倒佩服她是个巾帼英雄,愿意想办法帮她弄支百年的人参完成心愿。

    常珂听着愣了半晌,居然不敢肯定地道:“你别说,别看她平时安静温婉没什么话的样子,她还真是做得出这种事的人来。”

    王晞听了大惊,见旁边小树林边有长条石凳,干脆拉了常珂坐下,催常珂讲常妍的故事。

    “那时候我们还小,祖父还在世。”常珂把王嬷嬷给她们准备的点了艾香的鎏金缕空菊花玲珑球放脚下驱蚊,这才徐徐地道,“十三叔的生母是祖父最喜欢的妾室。他虽然是长辈,却只比大姐姐大三岁,又是男孩子,仗着生母受宠,常常欺负我们这些女孩子。有一次,他把两条毛毛虫丢到了大姐姐的身上,把大姐姐吓得哇哇乱哭。”

    说到这里,她可能是想到了当时的情景,还忍不住叹了口气。

    “大伯父告到祖母那里,祖母做不了主,只好把那妾室叫来教训了一番。没多久,这件事就传到了祖父的耳朵里。也不知道那传话的人都说了些什么,祖父突然下令,不让我们姐妹再去花园里闲逛了,说女孩子当娴贞静姝,不应该到处乱跑,还找了个宫里出来的嬷嬷教我们规矩。

    “我们虽然无奈,却也不敢说什么。

    “谁知道三姐姐却一个人跑去找到了祖父,说了半天嫡庶长幼,居然说动了祖父。祖父不仅收回成命,还约束起家中的男孩子来,不允许他们去后花园玩耍。”

    王晞听得双眼亮晶晶的。

    常珂却感慨:“我们听说她去找祖父理论的时候,都吓得两腿打颤,连告诉二伯母时话都说不大清楚了,没想到三姐姐竟然成功了,说服了祖父,毫发无损地回到了兰园,我们都太佩服她了。

    “这也是为什么她不怎么说话,我们却都不敢小瞧她的缘故。”

    王晞听完摸着下巴,寻思着要不要帮常珂一把,眼角的余光却突然间看见不远处合抱粗的大树后面探出个小脑袋出来。

    是个白白软软,穿着小小的靓蓝色细布道袍,看样子不过四、五岁的小男孩。

    显然正躲在树后面瞧她们。

    这个时候的小孩子特别有意思。

    王晞看着就心里发软,笑盈盈地朝着着他招手,还摸了摸荷包,看看今天带了些什么零食出门。

    谁知道那小男孩见她招手,吓得脑袋“嗖”地一下缩了回去。

    这样乖巧腼腆的小孩子,有谁能招架得住?!

    王晞立刻打开荷包,看着里面还有两块雪白的梨糕,忙高声道:“哎哟,好好吃的梨糕,是用梨子汁加糯米粉做的,又香又甜,可惜我牙齿不好,不能吃。不知道能送给谁?”

    那小孩子果如王晞所想的那样伸出头来。

    不过,和王晞认识的那些性子活泼可爱的小男孩不一样,他是怯生生地,慢慢地伸出头来的,伸出头后,还嘴馋地咬了咬食指,那可爱的模样儿,让王晞的心都酥了。

    常珂发现了王晞的异样,顺势看到了那小孩子,也喜欢得不得了,明明知道王晞在哄诱那小孩子,她也做帮凶,也摸出自己的荷包,拿了两块窝丝糖来,道:“我这里还有好吃的糖。这糖可不是普通的糖,里面还加了松子、榛子、核桃、杏仁……很多的坚果。平时我都不拿出来的。”

    小孩子没能忍住诱、惑,慢吞吞地从树后走了出来,歪着个大大的脑袋站在她们面前不说话地看着她们。

    王晞这才发现,这孩子长得出奇的精致。

    头发乌黑,皮肤雪白,一双眼睛居然是棕黑色的,还有那远比一般的孩子都要深刻的轮廓。

    这,是夷族的孩子?

    可这附近哪里有夷族?

    王晞不动声色。

    她虽然见过夷族的孩子,这些孩子因为长得和他们不一样,常常被当成异类被嘲笑、讽刺和恐惧。

    可她们家也和夷族做生意,红头发,绿眼睛,蓝眼睛,她都见过。

    她把这孩子当成普通的孩子,笑眯眯地拿了块梨糕递给他,道:“吃了我的梨糕,就要和我当好朋友哦!”

    那孩子不好意思地笑,没有接她的梨糕,转身跑了。

    王晞哭笑不得。

    常珂却道:“这孩子真有意思,长得也好,就是有点奇怪,好像与一般的孩子有些不一样。是不是生了什么病在这里休养。我从前就见过有人全身的皮肤都像被油漆染了似的,东一块西一块的死白死白,非常的吓人。”

    这孩子虽然不至于如此,可总让她感觉和她不一样。

    王晞想着说不定以后她们还会遇到这孩子,与其到时候常珂知道了害怕的失态,伤了那孩子的自尊心,还不如早告诉她,由她决定要不要和这孩子接触,就和她讲讲这孩子的与众不同。

    常珂非常的意外,但也没有感觉特别不好,还心疼地道:“说不定是谁家纨绔子弟猎奇,纳了个夷族女子生下了这孩子,却被家里视为不祥,丢到云居寺里自生自灭呢。真是大人作孽,孩子遭殃。”

    她很气愤。

    王晞失笑,觉得这样的常珂很可爱。

    常珂还道:“我们要不要打听打听是谁家的孩子,若是以后再遇到,能搭把手就搭把手吧?好歹也让他能平平安安地长大才好。”

    王晞也是这个意思,回去就请了王嬷嬷帮着打听。

    王嬷嬷倒是费了一番功夫,也没有打听到寺里有这样一个孩子。

    正当王晞和常珂要放弃的时候,她们在散步的小路上又遇到了那个孩子。

    那孩子抱着个匣子,匣子里装了几块桂顺斋的桃酥,他软软糯糯地对她们道:“姐姐,我,我和你换梨糕吃。”

    哎哟!哎哟!

    把王晞和常珂萌得一头血,连声音都轻了几分,蹲下身来接了那孩子的桃酥,温声细语地道:“弟弟叫什么名字啊?今天我们没有带梨糕。你要不要和我们去住的地方?我们那里除了梨糕还有茯苓糕、玫瑰糕、五福糕……你想吃什么都有?”

    不曾想那小孩听了却连连后退了几步,警惕地望着她们,道:“我,我不换了!”说完又要跑。

    常珂一把抱住了那小孩子,笑道:“你别怕,我们不是坏人,我们也住在这里,你要是不相信,可以先带我们去见你们家的长辈……”

    只是她的话还没有说完,那小孩子就惊恐地尖叫起来。

    王晞虽然有些诧异,却没有惊讶。

    这孩子一看就遇到过很多的事,要不是她们的梨糕太吸引他,又是两个小姑娘,看上去没有什么恶意,这个孩子就算是再馋,也不可能和她们换糕点的。

    “你快放下他!”王晞怕吓着孩子,急急地对常珂道,“看有什么东西都给这孩子。他怕是从前受过别人的欺负。”

    她就算反应的再快,还是慢了一步。她的话音未落,旁边突然蹿出个高个子男子来,一把就抢过孩子不说,还狠狠地朝着常珂就是一脚。

第一百一十七章 叔侄

    ,本能的顺势倒在了地上。

    “四姐姐。”王晞厉声高喊,心口像被刺了一刀似的疼得冷汗直流。

    “我没事。”常珂忙道,“他没有踢到我。”

    如果不是王晞帮她挡了那么一下,她肯定不会只是跌倒在地这么简单了。

    她感激地望了王晞一眼,这才感觉到手掌心火辣辣的痛。

    应该是刚才跌倒的时候蹭伤了。

    但她不想王晞担心。

    大难来时各自飞,就是夫妻都不能免俗,何况是她们这样不过是比较玩得好的姊妹,王晞却冒着生命的危险救了她。

    若说常珂从前只是觉得王晞性格讨喜,相貌好,是个可结交的闺蜜,那现在,她就视王晞为比手足还要亲近的,可托付生死的好友了。

    对方是什么人她们根本不知道,她此刻最怕的还是王晞会继续为她出头,得罪了人,连累到王晞的性命。

    常珂悄悄地地将手在衣服上擦了擦,安慰王晞:“我只是被吓倒了。”

    王晞松了口气,有些狼狈地放开了那人的大腿,连连后腿了几步,这才看清楚来人是个二十五六岁的青年男子,穿了身粗布褐色道袍,皮肤黧黑,五官周正,平常普通的像个常年暴晒在太阳下面讨生活的市井之人。可仔细一看却发现,他一双眼睛明如寒星,犀利冷峻,眉宇间不时透露出强大的自信,不是个普通人。

    他虽满脸怒容,却强压怒火,语气温柔地安抚着那个小孩子:“阿黎不害怕,九叔在这里呢?谁要是敢欺负你,九叔帮你报仇。”

    他一副无暇顾及王晞等人的样子。

    而红绸和青绸听到王晞的叫声也三步并作两步跑了过来,挡在了王晞和常珂的身前,警戒地问着王晞:“小姐,您没事吧?”又愧疚地道,“我们看着这周围没有什么人,就跟得远了些……”

    谁知道偏偏这个时候就出了事。

    “没事!”王晞拉了常珂起身,道,“可能是一场误会。”

    就算是误会,那也是由自己而起。

    常珂悔恨不已。

    逗个孩子,却不曾想遇到这样的一场祸事。

    她把王晞拉在了自己的身后,觉得不管出了什么事,都应该由自己承担才是。

    只是那孩子已经在那个九叔的安抚下慢慢地平静下来,伏在九叔的肩头小声啜泣着,就算是道歉,此刻也不是好时候,大家只好先等那九叔把孩子哄好再说。

    那孩子倒也有趣,等到情绪安定下来不哭了,他九叔爱怜地摸了摸他的头,想要再安慰他几句的时候,他却揪着他九叔的衣领,两眼含泪,巴巴地望着王晞,小声地嘀咕着“梨糕”。

    敢情这还是个吃货!

    王晞啼笑皆非,觉得像是看到了小时候的自己,因为想吃上新麦做的饼子非要跟着厨房婆子去采荷叶,结果掉到了河里呛了水,还惦记着吃荷叶麦饼。

    她忍俊不禁,不由道:“你叫阿黎吗?姐姐……”想到他那九叔如此的恶劣,虽说是担心孩子,可也不应该不问青红皂白地踢人,差点让她和常珂都受了伤,她要是自称“姐姐”,岂不是白白矮了那人一个辈份,她立刻改了口,“姨姨也住在庙里。你住在哪里?我等会让人送几块梨糕给你尝尝。你要是觉得好吃,可以让家里的人来找姨姨要方子,以后让家里的人做给你吃。”

    王晞原本也不是这样一个热情的人,可架不住阿黎这孩子长得太好看了。那白皙的皮肤,真的像雪一样,被阳光这么一晒,像要融化了似的,她看着心里就一片酸软,想抱在怀里揉一揉才好。

    “九叔”一愣,阿黎却两眼发亮,加上他眼眶里还闪着水光,把人心都要照化了。别说王晞了,就是常珂也招架不住,哄着阿黎道:“你不要害怕,姨姨们不是坏人。是看你可爱,才想抱你的。”又歉意地道,“姨姨们是不是吓着你了?是姨姨们不对,以后不会这样了。”

    阿黎不好意思地把脸埋在了他九叔的怀里。

    他九叔沉默了片刻,看着眼前两个目光清正,容颜出众,最重要的是看阿黎的眼神中满满都是欢喜和喜欢,没有半点猎奇和异样,他这才对王晞和常珂道:“对不住!刚才误会你们了。实在是因为阿黎小的时候,差点被人用吃食给拐走了。”

    说到这里,他用既痛恨又羞愧的神色,低落地道:“这件事全是我的错,还请两位小姐允许我先行告辞,等我安慰好了阿黎,我再来给你们赔不是。”

    王晞是很能理解的,她家和西北、西南做生意,她遇到过这样的事。还有些把人家小孩子掳了去挑了断了手筋脚筋,当稀奇东西关在笼子里收钱围观的……

    还好这孩子还是黑色的头发深棕色的眼睛,长得不算太出格。要是红头发绿眼睛可就麻烦了。

    这件事说来说去也算是阴差阳错了。

    可若遇到不是她和常珂,换一个人,这一脚也就挨上了。

    道歉还是有必要的。

    何况有些事,还是该避开些小孩子为好。

    不过真正受伤害的是常珂,王晞不应该替常珂拿主意。

    她看了常珂一眼。

    常珂会意,朝着王晞点了点头,还退后一步,站在了王晞的身后。

    这就是一切都由王晞做主的意思了。

    王晞也没有推辞,皮笑肉不笑地朝那位九叔笑了笑,道:“先把孩子安顿好了再说。”至于其他的,她没有说怎么办。

    那位九叔估计也明白她的意思,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抱着孩子走了。

    孩子伏在九叔的肩上,走远了还在朝着王晞和常珂小小地招着手。

    常珂叹息:“这孩子是个可爱的,孩子的叔父却是个鲁莽的。”

    王晞也不了解别人,不予评价,只是吩咐红绸和青绸:“让白术给我们看看,刚才还是挺凶险的,万一有哪里伤着就不好了。”

    常珂听了手朝身后藏了藏。

    白术还略通些医理。常珂自然藏不过她,被王晞抱怨了一通不说,还和她商量着得让阿黎的九叔赔偿:“我看他们家境也不是很宽裕,罚他找个草药或者是抄几页佛经好了。”

    常珂一面由白术给她上药,一面笑道:“要是那人不识字呢?”

    “看他那样子,他不可能不识字。”王晞斩钉截铁地道,发现常珂包好了手,她们重新梳洗一番,庙里各院都要锁门了阿黎的九叔也没有来道歉,王晞不由皱眉。

    道歉不是要趁早吗?晚了还有什么诚意?

    常珂道:“也许是太晚了,他不方便过来。明天再说吧。”

    也有可能。

    王晞只好把这件事先放下,去睡了。

    可不知道为什么,她们等到第二天用了午膳,阿黎的九叔也没有出现。

    难道她们被忽悠了?!

    看阿黎九叔的样子,不太像啊!

    可这世间不是最不靠谱的就是以貌取人吗?

    王晞又有点不敢肯定了。

    她吩咐白果:“你打听打听,这阿黎叔侄是什么人?住哪里?和云居寺是什么关系?”

    说了道歉还不及时来道歉,王晞很生气。

    常珂还劝她:“也许是有什么事耽搁了。”

    王晞当时还觉得挺有道理的。可等到白果去转了一圈,却什么消息也没有打听到,甚至庙里的众人像是根本不知道有这样一个人的时候,王晞的愤怒达到了顶点。

    她原来也没有把这件事太当回事,但阿黎的这位九叔说话不算话,也就别怪她犯了倔强,非要把这件事理个清楚明白不可。

    她竖着眉毛对常珂道:“我们当时就不应该那么好心的。我就不相信了,云居寺阖寺院不过十来亩,飞个苍蝇进来也许找不到,活生生这么大的一个人,居然找不到了。”

    王晞拿了两百两银票给白果,让她无论如何也要把人给揪出来。

    白果和王嬷嬷一起折腾两、三天,硬是没有找到人。

    不要说王晞了,就是常珂也傻了眼,道:“这个人还不至于因为不想向我们道歉,就避着不见我们吧?”

    “这倒不至于。”王晞说着,反而有种越遇大事越冷静的心态,沉静下来。

    她脑子飞快地转着。

    首先云居寺是个庵堂,虽说也会有男香客在此借居,但都住得很远很偏,且都是和云居寺有些渊源,门风正派的人家,不然出了什么事,云居寺承担不起这样的责任。

    其次,云居寺这么多的人,有人进出,特别在傍晚,年轻叔侄,不可能瞒得过全寺的人,让寺里的人都一个说法。

    那阿黎叔侄的身份就很值得推敲了。

    要不阿黎叔侄和云居寺关系非同一般,让云居寺的人都愿意帮着他们说话,打掩护。要不阿黎叔侄出身非同寻常,能让云居寺的人全都心甘情愿帮他们掩饰行踪。

    可不管是前者还是后者,阿黎叔侄的身份恐怕都不简单。

    那他们又为何出现在云居寺呢?

第一百一十八章 落难

    王晞突然意识到自己遇到了个非同一般的人。

    可惜这里是京城,若是在蜀中,她七七八八地总能找到一条线索,摸清楚他们的底细。

    她的胜负心被吊了起来。

    王晞想到了陈珞。

    能用上的时候不用,还留着过年不成?

    王晞让王喜带了个信给陈珞,借陈裕一用。然后她和常珂继续等着阿黎的叔父上门道歉。白果和王嬷嬷那边也没有停下来,继续打听着阿黎叔侄的消息。

    她没有等到阿黎叔父的道歉,也没有等到王嬷嬷和白果的消息,却等到了陈珞。

    陈珞穿了身湖蓝色的素面杭绸白绢圆领大袖衫,乌黑的头发用根青竹竹簪绾着,一副轻快随意的打扮,眉宇却流露着几分寂寥,身边不见一个服侍的人。

    王晞大吃一惊,一面朝他身后望云,一面连声道:“你怎么亲自来了?陈裕呢?可是出了什么事?”

    陈珞见她满心关切,心里觉得好过了不少,说话的声音倒很是平静温和:“我让陈裕去办点事,他一时不得闲。又怕你等得着急,我正巧这几日都不当值,就过来了。你且别急,我母亲和云居寺的住持有几分香火情,我这就去和她打声招呼。等会再和你细说。”

    却没有说发生了什么事。

    王晞的心一子下悬了起来,可当着常珂几个的面又不好多问,只得先送了他去见云居寺的住持。

    常珂不由拉了王晞到旁边说话:“你怎么把这煞神请了来?就算阿黎的叔父有什么不妥当的,也不过是与我们萍水相逢,到底不碍什么大事。可陈珞插手就不一样了。我怕他伤了阿黎的叔父,伤心的却是阿黎。那孩子,多可爱啊!”

    王晞忍不住为陈珞说话:“你不也说有几年没有和陈珞接触了吗?他如今也长大了,你不能总拿老眼光看人。你应该更相信我一些。”

    常珂讪讪然,道:“我主要是觉得陈珞这人看人的目光慑人,让人觉得害怕,面对他的时候,总不如面对陈大公子的时候温和无害。”

    那是陈珞还年轻,不懂得收敛,等他再大一些,哪还能让人看出喜怒来。

    王晞抿了嘴笑,两人去了屋里继续画扇面。

    马上就要到七月半了,她们准备给几位好友,比如吴二小姐,陆小姐送几把扇子做礼物,至于扇格和扇袋,就交给白芷几个了。

    她们还没有画完一幅图陈珞就打了回转。

    三个人坐在院子里的香樟树下喝茶说话。

    “这人身份只怕真的很不简单。”陈珞道,“我问了半天,住持就是承认有这样一个人。还委婉地求我不要追问。我怀疑他是当年刘子庸家的后代。”

    “刘子庸?!”王晞还有点迷糊,不知道他说的是谁,常珂已经跳了起来,急急地道,“是我们平时所说的那个刘子庸吗?就是原来住在我们家隔壁的刘子庸吗?”

    住在永城侯府隔壁的不是长公主吗?

    王晞突然明白过来。

    他们说的刘子庸就是那个因为家道中落被内务府买了宅子,在宝庆长公主再嫁的时候作为新的长公主府的刘家。

    那陈珞现在住的岂不是原来刘家的宅子?

    王晞望着陈珞。

    陈珞点了点头,道:“应该是他。刘大人在世的时候做过很多的好事。就说永康八年冬的大雪,要不是刘大人据理力争,先帝也不会同意让顺天府尹带人在四个城门口设立粥棚,让慈幼局收养了很多十岁以下的孤儿。就这一桩,就足够京城的百姓给他立长生祠了。何况他任礼部尚书之后,多次支持各地书院为寒门学子提供助学帮忙,造福了很多学子。不说远的,工部刘侍郎就曾经是受益人。”‘

    工部刘侍郎,不就是潘小姐的夫家吗?

    这兜兜转转的,人都聚一会了。

    不过,陈珞眼高于顶,能让他称一声“大人”,这位刘子庸大人应该是个人品、才能都非常厉害的人。

    难道云居寺的人也是为此而心甘情愿地庇护阿黎叔侄?

    王晞顿时很感兴趣,道:“刘大人不是因为科举案被抄家流放的吗?刘大人不会是个冤假错案吧?”

    虽说皇帝肯定不会有错,但大家心里自有一杆秤。

    陈珞吞吞吐吐地道:“年代久远,谁也说不清楚。不过,刘大人为官是出了名的能干,他应该不会犯这样的错误才是。”

    只说刘大人能干,却没有说他清廉,或者是正直之类的。

    王晞莞尔,并没有过多的追究,这毕竟是从前的旧事了,与她没有太大的关系,她道:“那我们要不要从这方面着手,仔细地查查阿黎叔侄。”

    就算他是刘大人的后辈,该道歉也应该道歉,这是两件事,不可混为一谈。

    陈珞笑道:“我已经派人去查了。”

    这还是王晞在云居寺见到陈珞之后,第一次见到他笑。可见他对这件事也挺感兴趣的。

    王晞就不愿意看着他愁眉苦脸的,干脆顺着他来,道:“也不知道他突然来京城做什么?当年刘大人被抄家流放,他们是跟着一道流放了?还是被贬回老家了?”

    陈珞道:“只有刘大人一个人被流放了,他们被送回了老家,三代之内不允许科举。”说到这里,他恍然道,“我要是没有记错,刘家的第三代也应该都成人了。皇上自继承大统,只在登基的时候大赦过天下,也不知道刘家的人赶上了没有?”

    如果没赶上,阿黎叔侄到京城就值得推敲了。

    云居寺为何不愿意透露阿黎叔侄的行踪也就有了缘由。

    三个人说了半天刘家的事,白果重新给她们端了茶点过来。

    陈珞和王晞都是白牡丹,常珂是碧螺春。

    点心是茶盅大小的一个个白莲花,淋了焦糖色枫糖,吃在嘴里有枫糖的焦脆,也有莲藕的清甜。

    陈珞端着粉彩的小碟子看了半天,道:“这点心叫什么名字?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又是你们家的私房点心吗?”

    常珂也是第一次见到,不由竖了耳朵听。

    王晞笑道:“就叫荷塘三宝。是用藕切成薄薄的蓑衣,卷上剁成蓉的莲子和菱角,做成莲花装,放到锅里小火煎熟,再淋上炒好的枫糖就行了。做起来比较麻烦,是个应季的点心,算是我们家的私房点心。”

    陈珞又吃了一个,觉得味道不错,特别是配着茶吃,解腻又开胃。

    他夸了几句。

    常珂也觉得好吃,甚至动了有机会和王家的厨娘学几个点心的心思。

    等他们点心吃得差不多了,茶也喝好了,陈珞的人来回话了。

    “那位阿黎叔侄就是刘大人家的后人。”来回话的人对王晞来说是个生面孔,二十七、八岁的年纪,身材高大,神色稳重,神色间隐隐带着几分倨傲,不像是仆从,反而像官差,“路引上大的叫刘众,小的叫刘黎,登记的是叔侄两个人。我查了当年的档案,刘众应该是刘大人最小的那个孙子,当年刘大人犯事的时候,他还在襁褓中。那个刘黎应该是刘众大堂兄的儿子。

    “他们是今年五月进的京,来京后先去拜访了工部侍郎刘大人,还在刘家住了几日。后来不知道为什么,搬去了城南旮旯胡同住了半个多月,前几天借居在了云居寺。

    “据云居寺的人说,是因为城中太热,刘黎年纪太小,受不住了,浑身长满了痱子,刘众没有办法,才带着刘黎住进了云居寺。”

    陈珞点头,对王晞解释:“云居寺的尼姑擅长儿科,尤其擅长小儿啼哭和拉肚子,怕是那刘众也是冲着这个来的。”

    王晞颔首,发现来报信的那个看似眼观鼻,鼻观心,可陈珞和她说话的时候,他却十分大胆地瞥了她好几眼。

    早知道这样她就不急切地凑过来听热闹了。

    王晞觉得来报信的人有点油滑,朝着陈珞使了个眼色,先回了院子里。

    陈珞又和那人说了几句话,这才打发了他,告诉王晞道:“我这几天有些忙,这种事又不是谁都能打听到的,就托了卫所的下属帮忙。”

    难怪这人敢这么看她!

    王晞暗暗皱眉,对陈珞道:“你要是信得过我们家的大掌柜,一些不要紧的事,也可以交给他去办。”

    陈珞含含糊糊地应了一声,看着天色不早了,对她道:“那刘众今天恐怕又不能来给你们道歉了,刘黎病了,据说是受了惊吓,刘众这几天正衣不解带地照顾刘黎呢!你们多半还得再等几天。”

    只要不是有意的就行了。

    可刘众不能来,竟然没有让人给她们带个信,王晞在心里对他的评价还是不怎么高。

    她撇了撇嘴,但还是道:“你可知道他们住在哪里?我让人给那小孩子送点吃的、玩的过去好了。但愿他不是被我们吓着了。”

    陈珞一眼就看穿了王晞的想法,他哈哈直笑,道:“我猜测不是他不想给你们送个信,是寺里的人不愿意给我们送信——她们总不好出尔反尔,前脚刚刚说了不知道有这个人,后脚就告诉你们人住在哪里吧?”

第一百一十九章 机缘

    王晞勉强接受了这样的理由。

    陈珞的人却比她想的更厉害,很快就查出了阿黎叔侄住在哪里。

    常珂不由道:“难怪王嬷嬷和白果打听不到,原来云居寺在山脚下还有个专门给男香客住的院落,离这里快一里地了。也不知道阿黎是怎么跑到寺里来的?”

    王晞却惦记着怎么给刘众一个教训。她不仅让厨娘做了梨糕,还做了五福糕、茯苓糕等,还做了之前陈珞也很喜欢的荷塘三宝,扎了个特别漂亮的篮子装了点心,还带了几件小孩子喜欢玩的玩具,让白果送去了山脚下的云居寺的客房,颇有些炫耀我知道你住哪的味道。

    常珂知道了忍俊不禁,跟着王晞起哄,还给阿黎做了几根发带让白果带去。

    刘众满头是包。

    他既然准备去给王晞和常珂道歉,怎么会不打听她们的来历?除了知道她们是永城侯府的姑娘,他还打听到陈珞和她们的关系不错,她们来云居寺避暑,陈珞居然曾经亲自来拜访过。

    若是小的时候,还可以说一句“通家之好”,可如今大家都到了说亲的年纪,陈珞专程跑了一趟云居寺,就有点意思了?

    只是不知道他是对哪位小姐有意?

    宝庆长公主对儿媳妇肯定有自己的一套要求,两位小姐的出身都有点低,不知道陈珞的心意是否能够坚决?

    刘众在心里琢磨了几天,阿黎的病终于好了,活蹦乱跳的,一刻也停不下来,塞得满嘴的点心,像是从来没有吃过似的。

    他看着心酸。

    祖父时的辉煌他没有见过,也没有享受过,家道中落的苦他却吃了个够。大堂兄对个夷族女子情根深种,无媒苟合,生下了阿黎,祖母虽然震怒,但大堂兄到底是自家孩子,还是把阿黎接了回来。要是大堂兄能和那夷族女子好好过日子也好,偏偏大堂兄带着那女子出去游历的时候遇到了山洪暴发,双双殒命,只留下了阿黎这一个孩子。

    接着家乡大旱过后又是水涝,四年颗粒无收,家中的佃户纷纷逃荒去了,空留几亩薄田无以为继,阿黎又因长相与众不同常常被乡里顽童欺负,有一次还差点被有心人告诉了居心不良的人贩子,阿黎差点被拐走。

    家中长辈去世后,他干脆带着阿黎来了京城,想为阿黎,也为自己谋个出身。

    没想到当初叫嚣的最大声的刘侍郎得了他祖父的好却翻脸不认账,不仅对他们家的事搪塞推诿,还看着他不可能参加科举,阿黎长相异样的,没有什么前途,话里话外当初祖父给他的恩情他早已还清了,让他们不要赖在他家不走。

    刘众气得吐血,带着阿黎就在城南租了个小院子,后来又因城中太热,托了祖父的福,住进了云居寺。

    只是可怜了阿黎,家中长辈在的时候对他多有忽视,连吃个饭都战战兢兢的不敢伸筷子,如今却落了个看见吃食就起执念的毛病,也不知道等他大些了,知道羞耻了会不会改?

    可说来说去,都是他没有本事。能带着阿黎却没办法让他心里觉得踏实,他这才没办法忍受美食的诱、惑的。

    他不由摸了摸阿黎的头,道:“阿黎喜欢那两个姨姨吗?”

    阿黎连连点头,仰着嘴角还残留着糕点渣子的包子脸,奶声奶气地道:“姨姨们长得好看,香香的,像花一样漂亮。”

    刘众失笑,道:“你还知道像花一样漂亮!”

    阿黎从小没了母亲,请了几个奶娘都害怕他的长相,他从此跟着祖母身边年迈的嬷嬷长大,没见过像永城侯府两位小姐这样鲜活又对他充满善意的小姑娘,自然喜欢。

    他笑道:“姨姨抱你的时候你吓得尖叫,把叔父也吓着了,做了对不起两位姨姨的事,等过几天,叔父拿了抄经书的银子,买几盆花去给两位姨姨赔不是,你记得要帮叔父说好几句好话,知道了吗?”

    阿黎不住地点头,还道:“我把三宝留着,给姨姨吃。”

    可能是从来没有吃过莲藕,他最喜欢的点心居然是那道荷塘三宝。

    刘众点头,视线又开始有点模糊。

    如果祖父没有被卷入科举舞弊案,如果没有三代不允许科举的责罚,阿黎又怎么会连莲藕是什么味道都不知道。

    刘众有限的银子不能乱花,过了两天,亲自去花市挑了两盆素兰作为赔礼,带着阿黎去了王晞和常珂的住处。

    正巧那天陈珞也来了,而且一来就拉了王晞去了厨房,说是想让王家的厨娘帮他研究一道素菜,皇后娘娘病好后,他要做给皇后娘娘吃。

    常珂听了压根不相信。

    如果有心,不管是长公主府还是镇国公府都不可能缺一道新式的素菜,怎么可能求到王晞这里来。

    不过,她想到王晞在她面前两次为陈珞说话,现在看来,两人之间说不定还真有点什么。特别是王晞,对陈珞也太好了些。

    她觉得她得找个机会和王晞说说才行。

    刘众来的时候,她特意亲自去叫王晞。没想到陈珞和王晞居然真的在认真地研究素菜的菜式。

    常珂讪然地笑了笑,压着心底的窘然,说了刘众的来访。

    王晞当然不可能真的在和陈珞研究素菜的菜式,事实上他们一面胡乱指使着厨娘们做事,一面低声说着体己话,特别是陈珞告诉她前几天他在忙什么的时候,王晞根本就不可能走开。

    她觉得对不起常珂,歉意地道:“我这正沾着手,要不你去见刘众好了?他是个什么情况?为何从刘家出来,陈大人都告诉我们了。没什么可怕的。要说他有什么不对的,那也是对不起你,我最多也就是被牵连了。你要是愿意原谅他,我还有什么好抱怨的。全凭你做主好了!”

    常珂还没有自己单独决定过一件事,闻言不由有些惶然。

    王晞若是有心,能把人哄得被卖了还给她数钱。常珂哪里是她的对手,三下两下的,就被王晞忽悠着去见阿黎叔侄,王晞则紧张地和陈珞低语:“你说你前段时间忙得脚不沾地,是因为查到了乾清宫里的那支香是从哪里来的。那是谁献给皇上的?你是怎么查到的?”

    陈珞看了两个泥塑菩萨一样的厨娘,慢悠悠地放下了手中萝卜,洗了手,出了厨房,在院子的天井水井轱辘旁站定。

    王晞忙跟了过去。

    陈珞这才压低了声音,道:“要说这件事……”

    得感谢薄明月。

    薄家和内务府的关系向来密切,因为薄明月要查乾清宫那支香,内务府有人想巴结上薄明月,自然不遗余力,薄明月查到什么他不知道,有些事落在他的眼里却立刻有了不同的意义,这才让他无意间知道了那支香是谁敬奉给皇上的。

    陈珞原本有些事无不可对人说的倨傲,薄明月虽是无心,可帮了忙就是帮了忙,但面对着对面王晞乌溜溜的大眼睛和满目的好奇,他突然想到薄明月送给她的那车所谓的赔礼,刹那间就改变了主意,嘴比心快地打住了话题,道:“说来就话长了。”

    他重新组织了一下语言,下意识地把薄明月排除在了话题之外:“我一直想着乾清宫的事,不可能绕过内务府,就着重派人盯了一下内务府。”

    陈珞的话说得轻描淡写,可王晞知道,内务府那么大,盯谁?怎么盯?都不是件简单的事,而陈珞能够办成了,可见其本事。

    她认真地听着。

    “然后发现这香是从大觉寺送进去的。”

    也就是说,当初陈珞的怀疑是有道理的。

    “可到底是谁制的香却不得而知。”陈珞说着,眉宇闪过一丝冷峻,“为了避免打草惊蛇,我没有继续查下去。”

    因为重点不是谁制的香,而是这香是谁敬献给皇上的,谁才是皇上心目中最值得信任的人。

    王晞顺着陈珞的思路颔首。

    “然后我发现了七皇子的生母宁嫔。”陈珞说着,垂下了眼睛,让王晞一时看不清楚他的情绪,“是七皇子的生母宁嫔敬献给皇上的香,而且我还查到,皇上这几年去西苑避暑,都有宁嫔同行。可妙就妙在,我们当时也跟着去了,却没有一个觉察到。宁嫔,好像一个影子,如果不仔细地查,我们都感觉不到。”

    还有天津卫船坞的银子,也是流入了宁嫔族兄的手里。

    可这又说明什么?

    皇帝爱长子,百姓疼幺儿。可皇帝有时候也会变成普通人,有普通人的情感,疼爱幼子,宠信小妾。

    但陈珞不是个大惊小怪的,他这么忌惮这件事,肯定是有原因的。

    王晞相信陈珞的感受,道:“你是不是还有什么事没有告诉我?”

    只有这样,才能解释为何陈珞抓着乾清宫的那支香不放,抓着宁嫔的恩宠不放。

    陈珞望着王晞欲言又止。

    不管什么时候,王晞都不是个让人为难的人,何况是对着陈珞。她道:“你要是不想告诉我,就不告诉我好了。你直管说我有什么能帮得上你的,你直管吩咐就是。”

    “不是!”陈珞回答的有些急切,好像生怕她误会似的,道,“我不是不想告诉你,我是不知道怎么跟你说。”

    是因为不好意思?还是因为很荒诞?

第一百二十章 无猜

    照着王晞的性子,陈珞要是为难,她就不问了,可这件事关系重大,还事事透着蹊跷,由不得王晞自己糊弄自己。

    她静静地望着陈珞,等着他开口说话。

    陈珞在她清澈的目光下觉得脸上火辣辣的。

    他之所以不说,是不想让王晞牵扯进来。可王晞先是帮他想办法弄清楚乾清宫香料的配方,后又帮他找大夫、推荐幕僚,还听了说了很多乱七、八糟的事,他要是真心想让她置身事外,就应该再冲动也忍着的。

    他现在想让她退出,早干什么去了?

    陈珞在心里苦笑,沉吟着还是把他心中所想告诉了王晞:“我知道你们是怎么想的。总觉得一个人再坚强也有软弱的时候,皇上也难免有要做慈父的时候。可皇家不是其他人家,给再多的钱有什么用?他要是真心疼爱七皇子,想宁嫔有个好晚景,就应该安排好储君的事,让七皇子能和未来的储君交好。否则储君不定下来,他就算是给七皇子打个金笼子,新君一句话就能让他下了诏狱。”

    王晞听着心里一跳,有些不敢相信地道:“你的意思是?”

    陈珞点了点头,朝着王晞走了几步。

    王晞骤然间脸红。

    陈珞估计是想和她说悄悄话,可他靠她太近,又高了她快一个头,站在她身边就像座山把她包围其中似的,她不仅能够闻到他身上淡淡的像柑橘一样的香味,还能轻易地看清楚他杭绸道袍上纵横交错的织纹。

    她更不敢抬头看他的表情。

    王晞怕自己一抬头,头顶就会撞着他的下巴,她就像被他拥在怀里似的。

    她这么一想,脑子里就开始嗡嗡作响,以至于陈珞开头说了几句什么话,她都没有听清楚,还是耳朵里突然钻进陈珞提及皇上时那冷讽的声音时,她才回过神来:“……若是说他年纪大了,他可干不出这种事来。可见他脑子还清醒得很。

    “他这样,要不是想为皇长子开路,利用七皇子对付二皇子?要不就是想让七皇子上位?

    “只是我有些不明白。虎毒不食子,他要是想让七皇子上位,得把前面的几个儿子都干掉才行。他这样,就不怕偷鸡不成蚀把米吗?”

    王晞虽然有所猜测,但亲耳听到陈珞冷冰冰地说出这样的话来,她还是身上一寒,忙收敛了心绪,道:“你的意思是,皇上这样做,是在安排储君吗?”

    陈珞点头,道:“我这位舅父,大家都觉得他优柔寡断,做起事来拖拖拉拉没有个主见似的,可你看他继位这么多年以来,有哪件事不是这样拖拖拉拉的就给办成了。

    “他的行事法则就是你慢慢的熬。熬得你失去了耐性,熬得你没有了脾气,他自然也就如愿以偿了。

    “所以他没有立储君,大家都觉得很正常,觉得他是想立二皇子为太子,可又怕伤了皇长子的心,或者是想立皇长子为太子,又怕伤了二皇子的心。

    “从前还有言官催促他,你看这些年,还有谁说什么没有?

    “皇长子因为有可能继承大统,所以这些年来虽和我们不亲近,表现得也可圈可点,没什么大错。二皇子就更不用说了,循规蹈矩不说,连庆云侯府也俯首听命,不愿意有半点不好的传言流露出来,比从前老侯爷在的时候还要恭顺。”

    王晞想想,还真是这个道理。

    她还以为陈珞会继续说下去,不曾想陈珞话说到这里,猝然间又开始来来回回踱起步来。

    王晞干瞪眼。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好在陈珞不知道是非常的信任她,还是已经习惯了向她倾诉,或者是两者兼之,他并没有卖关子,发泄了一下情绪,等到思绪稳定下来,道:“我那个父亲也是真蠢。庆云侯府老侯爷有卫青转世之说,威名镇慑五军,无人不钦佩。皇上借着薄家上位,又怕薄家功高震主,摆布朝政,就想让世代镇守西北的清平侯府和与东北高丽关系亲厚的镇国公府抗衡庆云侯府。

    “可清平侯府是纯臣,皇上怎么暗示、明示他们家都装听不懂。这也是为何这么多年来户部的一个小吏都敢坑清平侯的原因。

    “只有我父亲,以为这是个美差。明明心中不喜,还是娶了我母亲不说,还想借此机会更上一层楼,成为功勋世家中的第一家,光宗耀祖,做到我祖父也没能做到的事。

    “结果庆云侯府釜底抽薪,老老实实的,什么都听皇上不算,还约束家中子弟,小心翼翼的最多让言官抓到个纵酒狎妓的丑闻而已。

    “庆云侯府安生了,我父亲也没用了。他居然还敢和我母亲叫板,我都不知道他脑子是么长的?”

    怎么说着说着,话题扯到了镇国公的身上。

    不过,由此也可以看出陈珞是多么的不待见他这个父亲。

    王晞忍不住道:“说不定你父亲是有意的呢?他也算是经历丰富了,再糊涂,也不可能在这种大事上出错吧?”

    陈珞听着,很是震惊,以至于表情都显得有些呆滞起来。

    王晞当着人家的面说了人家的长辈,心里自然有些不好意思,一心只想把这件事揭过去,忙道:“因而你觉得皇上是想让皇七子做太子。可正如你所说的,皇七子既不是长又不是嫡。除非他前面的兄长都不在了……”

    话说到这里,她脑子里灵光一闪,猛地想到一种可能。

    她开始吞吞吐吐的:“或者是宁嫔做了皇后……”

    这两种可能性都非常小。

    除掉前面的几位皇子,动作太大不说,就算是七皇子继位,也不会有个好名声,而且后患无穷。

    但宁嫔做皇后,等于是触犯了庆云侯府的逆鳞,庆云侯府全力反击之下,弄不好宁嫔的皇后梦碎了,皇上的皇帝梦都会碎了。

    王晞很想问陈珞一句:您觉得您猜得很对吗?

    可她不好意思问,好像这样,她就是在怀疑陈珞的判断,置疑陈珞对她的信任似的。

    陈珞停下了脚步,站在后院的一棵菩提树下。

    盛夏的菩提树,正是郁郁葱葱,葳蕤繁茂之时,青翠的树冠如伞般遮挡住了炎炎烈日,落下一片如金箔般明亮的光斑。

    他微扬的脸在树荫下虽然依旧英气勃发,却透着股刀锋般的锐利。

    “事在人为,有什么不可能的。”陈珞说着,转过头来望着王晞,一双深邃的眸子,带着冷漠的浅淡,有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酷,“找个借口废了皇后,二皇子不足惧矣。大皇子失去了牵制二皇子的作用,若是听话,自然有条活路;若是不听话,正好一块儿除了。最多也就损失两个儿子罢了。这点代价,皇上还是付得起的。”

    他说这话的样子,仿佛已在他心里念过千百遍了,半点都不犹豫。

    王晞打了个寒颤。

    她知道陈珞说的有道理,而且可行。可正因为如此,她越发觉得自己不太适合这样的争斗。

    在王家,最多也不过是姊妹们互相不服,你要比我穿得漂亮,我的夫婿要比你有本事。争来吵去,关键的时候还是打断了骨头连着筋,不可能真的眼睁睁地看着人落魄下去,怎么也拉一把,扶一程。不要说性命,就是谁的日子过得太清寒,心里也会觉得不好受的。

    也许,她还是应该在呆在蜀中。

    来京城见识一番就够了。

    王晞垂眸沉默。

    陈珞能明显地感觉到王晞变得有些疏离起来。

    他心里一急。

    虽然不知道为何,却本能地觉得自己应该让王晞和他重新熟络起来,甚至像从前似的,看到他时眼睛里就像藏着个星星似的,一闪一闪,亮晶晶的。

    那样的王晞才是他喜欢看到的王晞。

    而不是像眼前这样,有些逃避地隐匿着自己真正的情绪。

    他脑子飞快地转着,觉得还是皇上的荒唐吓着王晞了。

    解铃还需系铃人。

    陈珞道:“你觉得,我们应该如何做才好?”

    王晞抬睑,有些漠然地望着陈珞。

    他们应该怎么做?

    这话问得好奇怪。难道他们还能干涉皇上的决定不成?那得付出多大的代价啊!

    念头在她脑海里一闪而过,她张大了眼睛瞪着陈珞,满脸的骇然。

    不会是她想的这样吧?

    陈珞准备插手皇帝立储之事吗?

    就算是七皇子是皇上属意的储君,陈珞只要不搅和进去,七皇子也不可能对付他这个表兄啊!

    王晞失声道:“难道长公主和宁嫔不和?或者是你曾经得罪过七皇子?”

    陈珞哑然失笑,道:“你这小脑袋怎么长的?就算我母亲和宁嫔不和,皇上要立七皇子,外得有阁老们的支持,内得有宗亲们的支持,在这种情况下,女人间那些鸡毛蒜皮的小纷争能算什么不和?就算是我曾经得罪过七皇子,从龙之功也可以抵消彼此之间的矛盾。

    “我只是……”

    只是不愿意那些从小和他一起长大的表兄、表弟们纷纷变成了黄泉客。

    陈珞忽地有些说不下去了,眼底闪过一丝的迷惘。

    他又不是皇上,有什么能力、有什么本事阻止皇上的决定?

    他的那些表兄也都不是傻瓜,倾巢之下,有谁会等死而不是想办法自救?

    有时候,他的确是太想当然了。

    陈珞有些颓然。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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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小姐介绍:
王晞的母亲为给她说门体面的亲事,把她送到京城的永城侯府家镀金。可出身蜀中巨贾之家的王晞却觉得京城哪哪儿都不好,只想着什么时候能早点回家。直到有一天,她偶然间发现自己住的后院假山上可以用千里镜看见隔壁长公主府……她顿时眼睛一亮——长公主之子陈珞可真英俊!永城侯府的表姐们可真有趣!京城好好玩!表小姐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表小姐,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表小姐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