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一章 说话
陈珞转身,坐在了井沿上,半晌没有说话。
王晞在心里暗暗叹气,只得安慰他:“事情不是还没有到那一步吗?这些都只是我们的推测。别的人不好说,我听你说起庆云侯府,感觉挺厉害的。他们家应该也不是吃素的吧?你能发现,他们家说不定也有所警觉。再说了……”
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
这句话到了她的嘴边,又让她硬生生的咽了下去。
别人家天塌了都有长辈在前面,长辈的阅历和人生的经验不仅会指导小辈们怎么应对危机,让小辈们学到拿钱也买不到的经验,还能为晚辈分忧解愁。可陈珞不一样。
他有个恨不得他出丑跌份的爹。
别说指点他人生的经验了,不站在旁边嘲笑,不恨恨地坑他一把就是好的了。
一个谁都指望不上的……孩子!
王晞想想就有点心疼、可惜陈珞。
也难怪他会无精打采了。
她想了想,有些义愤填膺地给他出着主意:“大不了你把你的发现悄悄地告诉给所有的皇子。我就不相信,就没有一个聪明的人。到时候大伙拧成一股绳了,皇上想成事,可就没那么简单了。”
陈珞何尝不知,只是这样一来,七皇子的日子就不好过了,他有些犹豫。
王晞苦笑,道:“那就只能另想办法了。”
但除此之外,别的办法少不得都要陈珞自己出面去做这做那,要是惊动了皇上,或者是以后真的七皇子继了位,他的日子肯定会非常不好过。
这可真是豆腐掉到灰塘里,重拍不行,轻拍也不行。
但王晞的性格,一时想不出来就不要硬想,硬想的结果只会让人越来越钻牛角尖。
她干脆抛弃这一切,说起了其他的事:“你这次过来,要在寺里住几天吗?我才发现原来山脚还有专门安排男香客的别院,那个刘众就是住在那里。你也可以来住几天,什么也别想,就当来散散心的。说不定回了京城,又是一番新景象呢?你也不要总是自己为难自己,你越是这样,就会越烦躁,就有可能越是想不出办法来。”
陈珞点头,知道王晞说得有些道理,但心里还是觉得很怅然。
他就说起了大觉寺的事:“他们想保下朝云。我就想问问你的意思?”
王晞愕然。
不是应该问问冯大夫的意思吗?
这念头在她的脑海里一闪而过,她这才意识到,陈珞这是要卖她一个人情啊!
王晞想着自己不仅要帮陈珞办事,还要安慰陈珞,一个人做了管事、小厮、贴身丫鬟们全部的活,完全当得起他这个人情。并不推辞,反而问陈珞:“你觉得怎么处置好?”
她从小父母宠爱,兄长维护,恨一个人,最多也就是当面嘲笑那人一番,或者坏了他事,让他从此与发财无缘,像朝云这样穷凶极恶的,又和她没有直接仇恨的,她还真不知道如何是好?
倒是陈珞,沉吟道:“人生在世,不外名利两字。那朝云既然投靠了大觉寺,还能这么多年都老老实实地当他的僧众,利益怕是对他没有吸引力。那他所图只能是名了。
“他不是弑师杀人吗?我看就从这方面下手好了。先让他在京城身败名裂,但把他送回蜀中归案,让大家都知道他做了些什么,也为当年死去的人张目。你觉得如何?”
王晞鼓掌,觉得没有比这更好的。
她看着陈珞真诚得甚至有些郑重的眸光,不由讪讪然地笑。
朝云毕竟是大觉寺的和尚,这些年来还为大觉寺挣了不少名声和金钱,让他身败名裂,大觉寺肯定会受牵连,大觉寺十之八、九不会答应;当年的杀人案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活着的都不一定记得,何况老一辈的多半都不在了,让官衙重新审理这件事,所花精力也不会很少。
陈珞这么做,完全是看在她的面子上。
也不知道她能不能还得起陈珞的这份恩情。
王晞暗暗在心里叹气,觉得这件事还得和冯大夫说一声为好。
她和陈珞七七八八的扯了几句,眉宇间一派淡定从容,陈珞看着,一颗飘荡不定的心居然慢慢地缓了下来,让他的心情也跟着变得平静起来。
的确如王晞所说,现在还不到生死存亡的关头,他不能自乱阵脚,他能感觉到不对劲,其他人肯定也会感觉到不对劲。
要不然,薄明月不会揪着乾清宫的那支香不放了。
而且以薄明月的为人,他要是解决不了的事,肯定会跟他家的长辈说的。
现在他要做的就是确定一下薄明月是否知道天津卫船坞的事。
或许,他应该透露一点风声给薄明月?
陈珞抱着胳膊,琢磨着这件事的可行性。
小丫鬟阿南在厨房院门口探头探脑的。
王晞看着好笑,朝着她道:“什么事?要说就说,不说就做你自己的事去。”
阿南有些敬畏地看了陈珞一眼,这才赧然地走了过来,向王晞曲膝行礼道:“小姐,常家四小姐让我来跟您说一声,刘公子要回去了,您可还有什么话要问的。”
刘众吗?她和陈珞说话,倒把这个人忘了。
王晞笑道:“我没什么话可问的,你们服侍四小姐送客就是了。”
该打赏的打赏,该送些点心水果的送些点心水果就行了。
阿南恭敬地应“是”,快步出了院子。
陈珞这才意识到自己在这里呆了很长的时间,他道:“那我也告辞了。我还有事,就不在云居寺停留了,你若是有什么事,只管让人去跟我说一声。刘众那里,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工部刘侍郎是个聪明人,他不会为刘家出头的。刘家从前的那些能在朝堂上说得上话的故旧,不是致仕返乡了,就是已断了来往,或者是早已潦倒帮不上什么忙的。”
一副“你要是欺负刘众不需要顾忌”的口吻。
王晞“扑哧”地笑。
那眉眼,都飞扬了起来,显得笑容特别的灿烂,仿若天边的彩霞,又带着几分小姑娘家特有的俏皮和活泼,让陈珞眼前一亮。
他望着她,脑子里乱糟糟的,居然有片刻的不知所措。
只是他自幼就在宫里走动,常年的警惕让他早已习惯性地知道什么时候可以直情直抒,什么时候得藏得掖着,王晞从他不动声色的脸上很难看出他真实的想法,把他的面无表情的不知所措当成了不以为然,忙敛了笑容,道:“我知道了!多谢陈大人!若是有什么事,我一定请您帮忙。”
陈珞回过神来,揖手向她告辞,一个字也没有说,心里想着,从前虽说觉得王小姐漂亮,可也不像今天这样觉得这么的漂亮,难道是因为王小姐年纪还小,还在继续长成的缘故?
他带着一腔困惑下了山,回去就把天津卫的事想法办透露给了薄明月。
薄明月若只是一个只知道玩乐的纨绔子弟,怎么可能那么讨太夫人和庆云侯的喜欢?他天生就有种趋利避害的本能,自开智起就知道他父亲什么时候是真生气,什么时候只是想教训他。
乾清宫的那支香,就让他有种不好的感觉,特别是皇上得了心悸,还未立下储君,他就觉得不对劲,不寻常。
等他知道天津卫船坞的银子去了哪里,这种不安就达到了顶点。
他想也没有多想,就去见了庆云侯。
庆云侯有个强势的父亲,他自幼在父亲面前战战兢兢,受此影响,他对自己的孩子则格外的宽和,特别是不用继承家业的薄明月。
听了薄明月的话,他神色大变。
薄家已经富贵了好几代。可这天下万事都逃不过一个道理。就像月亮圆了就会有缺的时候,缺了就会有圆的时候一样。薄家不可能永远这样站在顶尖的位置上。可落下去也是有好多种情况的,有的像退潮,慢慢的,不动筋骨的退下去,也有的像断崖,突然就掉了下去。
他这么多年以来所想所思,就是希望庆云侯府在他的手里若是不能站在巅峰,也不能像断崖似的突然落魄。
不然他这一大家子人,能活下来的可能就没几个了。
他轻轻地拍了拍小儿子的肩膀,不遗余力地表扬着他:“大家都说你不靠谱,我看你比你几个哥哥们都聪明能干。大家觉得皇上不立储,是想从大皇子和二皇子中挑一个,就是为父,早年间也是这么以为的。但只有你看出来了,皇上根本就不待见我们家。他当年娶你姑母,也不过是要借薄家之力。皇上温水煮青蛙,父亲都失去了警觉,只有你,还保持着一颗平常心,父亲和你的哥哥们都不如你。”
一席话说得薄明月面红耳赤,胸口却像远扬的帆,高高地鼓了起来。
“你年纪还小。”庆云侯给了儿子一个甜枣,接下来就开始安抚儿子了,“有些事到底没有你几个哥哥有经验。这件事你就不要插手了,我会派其他的人去细查的,你别打草惊蛇,让皇上对我们家起了戒备之心那可就麻烦了。”
父亲没有把这件事交给他,薄明月的确有点失望,可他觉得父亲说的也很有道理,但他还是跃跃欲试道:“父亲,那我能做些什么?您直管吩咐就好了。”
庆云侯轻笑,眼底闪过一道寒光,眼眉弯弯地道:“你把这件事想办法告诉陈珞吧!前些日子皇上可是让他问了天津卫都指挥使话的,也不知道他知不知道这件事?”
第一百二十二章 一动
薄明月对陈珞的情感是很复杂。小的时候,他只知道这个哥哥读书骑射都比他厉害,也比他和宫中皇子的关系好,加之被陈珞误射了一箭,他就有点躲着陈珞走。但长大之后,他只觉得陈珞可怜。
读书再好有什么用?骑射再好又怎么样?比他受欢迎又能怎样?
没有双亲的庇护,这些东西都是虚的。
他再看陈珞,不知道是同情多一点,还是叹惜多一点。
如今庆云侯让他把这件事告诉陈珞,分明是要拉陈珞下水,虽说他不知道这水下真正的怪物是什么,可父亲那隐约流露出来的些许算计,他还是敏锐地感觉到了。
“这样,合适吗?”薄明月有些迟疑地道,“皇上向来宠着他,他也对皇上恭敬孝顺,就算是告诉了他,他也不可能闹到皇上面前去啊!”
“你照我的吩咐行事就是了。”庆云侯笑眯眯地道,“至于说为什么要这样,现在还不能告诉你,等哪天水落石出了,我再好好地跟你说说。”
颇有些教导子女做人做事的味道。
薄明月想了想,觉得自己的父亲就算要算计陈珞也不可能算计他,当然是死道友不死贫道了,他立刻就把心底的那点点不安抛到了九霄云外去了,嬉皮笑脸的,又成了那个京中众人熟悉的纨绔子弟模样,道:“我帮了阿爹这么大的忙,您总得给我点奖励吧?别的您赏了我我不一定用得上,您就让公中每个月给我多添五十两的例钱好了——我现在大了,出去行走,哪里都要花钱,就我那点月例,我一个月用不到头,别人喊我出去喝茶我都不敢出去。您就可怜可怜儿子,让儿子能体体面面的出个门吧!”
庆云侯闻言跳起来就要打,道:“你一个月二十两银子的月例,你娘还私下悄悄地贴补你二十两,你祖母再悄悄地贴补你二十两,你舅舅还悄悄地贴补你十两,外祖母贴补你十五两,你还想涨月例?别以为我不管家中的庶务就不知道你们都在干什么?”
他拿了书桌上的镇纸就要打人。
薄明月抱头鼠窜,跑到了太夫人屋里避祸。
庆云侯望着儿子的狼狈逃窜的背影哈哈大笑,这才惊觉到儿子这么一闹腾,他的心情都变得欢畅起来。
*
陈珞得到消息,已经是三天后了。
他望着来报信的魏槐,颇有些哭笑不得。
薄家想利用他,他也想利用薄家,到头来大家都想躲在背后放冷箭,看来想联手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魏槐想着他上次去云居寺送信,想到坊间传说薄明月、陈珞和永城侯府表小姐的事,他不由朝着陈珞挤眉弄眼,道:“薄明月这是什么意思?不会是想让你出头吧?他也太小瞧你了。”
陈珞挑着眉,不置可否地“哦”了一声,心里却琢磨着薄明月的用意。
拖他下水,是薄明月的意思呢?还是庆云侯府的意思?
如果是薄明月的意思,薄明月也许只是想看看他的笑话。可如果是庆云侯府的意思,这就有点好玩了!
陈珞面带笑意,却紧紧地握了握拳。
他这举动落在魏槐眼里,不免有些争风吃醋的感觉。
魏槐想了想,道:“陈大人,你也别说我仗着比你大几岁就说话有些托大,我看薄七公子那里,您得拿个章程出来才是。当初襄阳侯府给他和永城侯府表小姐可是正正经经的做媒。虽说当初薄明月拒绝了,可后来他不是后悔了吗?还送了一车东西去给永城侯府表小姐赔不是。
“照我看,这件事您就应该给他一个教训才是。再怎么,他也不过是个靠着荫封得的个闲散的七品小官,您可是正正经经的正三品大员。”
说到这里,他又想到前几日听到的小道消息,忍不住问:“我听说皇上有意让您去五军都督府任职,专司闽南战事,可真有这样的事?我可是打定主意要跟着您的。您去五军都督府,能不能把我也给调过去啊?”
谁不知道有阎铮这个活阎王,闽南的战事很快就要结束了,马上就要论功行赏了,这个时候谁有本事沾上闽南的战事谁以后就能平步青云,拿着这件战功吹嘘上二十年,吃上二十年的老本。
皇上可真是宠爱他这个外甥,这么好的机会,就这样硬生生地把陈珞给挤了进去摘桃子。
陈珞愣住。
他知道流言蜚语总是越传越邪,可他没有想到会传得这样邪。
“你这是听谁胡说八道呢?”他无奈地对魏槐道,“这种话你也相信?就算是皇上愿意,我愿意,那也得看阎铮他同不同意啊!”
阎铮这个人文韬武略,惊才绝艳,堪比四十年前的庆云侯府老侯爷,可他却这么多年来始终在闽浙苏一带打转,始终都没能进入京城,可想而知他这个人的脾气了。
魏槐嘿嘿笑着摸了摸头,道:“我们这不都盼着您能升官吗?到时候也能带兄弟们一把啊!”
这话让陈珞心中一动。
皇上的亲卫军中大多都是像魏槐这样的人,想自立门户不可能,不自立门户家里又没有多少东西给他们,且个个身后都有张复杂的网。
他是不是可以收为己用呢?
陈珞越想越觉得可行,越想越觉得兴奋,他草草地打发了魏槐,走到桂顺斋的门口又打了个转,去了专做江南点心的桥家铺,买了定胜糕、马蹄糕、油酥饺、盘香饼、棋子糕……一大堆,三、四个小厮来来回回好几趟才把点心搬到了马车上,他又去买了甜瓜、李子、梨、葡萄,还专门回了趟长公主府,搬了两筐福建进贡的蜜桔,去了云居寺。
王晞正和常珂逗阿黎玩。
阿黎若是能把桌上的黑白棋子数清楚了,她们就让厨娘给他做碗绿豆冰沙吃。
小家伙跪在铺着猩猩红蜀锦的坐垫上,认真地数着棋盘上的棋子:“六十七、六十八、六十九……”
他右手拨弄着棋子,左手弯着短短的指关节。不知道的以为这不过是小孩子的一个无心之举,知道的人却能看出这孩子是在用算术方式在计数。
这种算术的方式通常都用在易经上,王晞小的时候曾经跟她祖父的一位方外之交学过,可她那时候不知道这种计数方法的珍贵,又更喜欢给木偶们做新衣服,略略了解了一下就放弃了,她的祖父和祖父的方外之交倒也没说什么,就这样任她放弃了。
如今想想,王晞颇为汗颜。
常珂则是看出了点门道,她怕打扰了孩子,轻声和王晞耳语:“这应该是他那个九叔教的吧?刘家看来真如别人所说,是鸿儒之家,家学渊源。”
王晞点头。
想着记忆里不知道是听谁说过,喜欢这样推算的人都颇为精通算术、易经不说,还多喜欢星相、卜卦,喜欢故弄玄机也颇有些窥视天机的本事。若是放在乱世,多是军师般的人物。
军师啊!
她支着下巴。
陈珞不正巧缺个僚幕吗?
若他真的卷入了夺嫡之事中,还真得有个军师般的幕僚才行。
君不见那些能问鼎九州的人物,身边都有个非常厉害的军师吗?
王晞再看阿黎,就觉得这小孩子全身金光闪闪的,是菩萨座下的童子。
她立马招了白果:“你去跟厨房的说,谁要是能做些小孩子吃的点心,阿黎一吃就喜欢,能让他天天往我们这里跑,我就赏她十两银子,不五十两银子。”
王晞常有稀奇古怪的主意,白果见怪不怪,只管笑盈盈地应着,退了下去。倒是常珂,上下打量着王晞,道:“你这是要做什么?”
她想着那刘众虽说年纪大了些,可那也是一表人才,且没有娶妻,王晞千万别是看上了刘众才好。
王晞当然不会告诉常珂实话,这事八字还没有一撇呢!
她笑吟吟地道:“你不是很喜欢阿黎吗?上次和人家叔叔客客气气地冰释前嫌后,阿黎找来你还不是心疼得不得了,怕他脚上打了水泡,怕他累着渴着被人拐跑了,还差了丫鬟去质问刘众,差使着我的厨娘给阿黎做了好多好吃的点心,弄得人家阿黎没隔几天又找来了,我不过是闲着无事,助你一臂之力,你倒好,反问起我来了?要不,我跟厨房里说说,做个绿豆沙就可以了,其他的就免了吧!”
常珂听着她那促狭的语气,咬着牙打了王晞几下,道:“我这不是怕打扰了你吗?我可都是沾了你的光,跟着你过来的。”
王晞呵呵地笑,忙揽了常珂的肩膀,道:“你我姐妹,说这些见外的话做什么?阿黎这孩子的确很讨人喜欢,就是你不说,我也会让厨娘们给他做些好吃的。不过他年纪小,看着也不大像是娇养大的,我们不知道这孩子有什么忌口,就算是想对他好,也还是悠着点稳妥。”
常珂脸一红。
正巧陈珞过来了。
王晞把阿黎交给了常珂,望了眼葡萄架外明晃晃的日头,忙吩咐厨房的准备午膳,还问来通禀的小厮:“陈大人可说了为何而来?他是一个人来的还是带了人?你们把那边的花厅收拾出来,放上冰,再把吊在井里的绿豆沙端些出来,让陈大人消消暑。”
小厮平时只管通禀,哪里记得这么多的事,求助似的望着王晞身边的白术。
白术笑着一件件分派下去,王晞则去了花厅。
第一百二十三章 上门
王家的仆妇训练有素,虽然王晞是半路吩咐下去的,可等王晞到花厅的时候,厅内四角已经放上了冰块,茶几上已经摆放着绿豆沙,陈珞穿了件湖绿色素面绉纱白绢交领道袍,坐在太师椅上由着两个小丫鬟在打扇了。
王晞满意地暗中点头,上前去和陈珞见了礼。
陈珞吩咐陈裕去帮王晞的丫鬟收拾他送来的果子:“都用冰镇了,天气太热,那些果子都不水灵了。“
至于那些点心,倒没有什么好稀罕的,坏了让店家再送就是了。
王晞瞧着那荔枝,不由小声惊呼:“这是从岭南过来的吗?京里还有卖这个的?不是说四、五月间是吃荔枝的最好时节吗?怎么这个时候还有?”
陈珞见她感兴趣,莫名的觉得手里端着的这碗绿豆沙吃的心都凉快了几分,笑道:“这不是岭南那送过来的。是福建那边进贡的。说是只有他们那有。我母亲得了两筐,也不知道好不好吃?”
得了两筐,你就都送过来了?这样适合吗?
王晞望着堂中的两个竹筐,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
陈珞顺着她的目光,也看见了那两筐荔枝,这才觉得有些不妥当。
当然,他的这个不妥当是觉得自己说错了话,让王晞为难了,而不是觉得自己把宫里御赐给长公主的两筐荔枝都拿来了有什么不好的。
在他看来,倘若喜欢,那肯定就会吃了。他母亲没有立刻吃了,可见也不是那么的喜欢。
至于长公主晚上坐下来乘凉的时候想起那两筐荔枝,准备第二天进宫的时候给皇后娘娘送点过去,却找不到东西还查了一宿才知道是他拿走了,那就是后话了。
此时的陈珞颇有些不自在地轻咳了两声,干脆强行揭过,转移话题道:“我今天来找你,想和你说件事。”
说完,又像上次似的,闭上了嘴。
王晞知道他这是有事要和她私底下说,遂和上次一样,等到几个丫鬟上了茶点瓜果,她开了门窗,把几个丫鬟都远远地打发去守门了。
她这样的反应让陈珞暗暗高兴,越发觉得王晞善解人意,是个非常好的合作伙伴。
他把庆云侯府给他递话的事告诉了王晞,道:“你说,他们这是什么意思?是让我去查天津卫船坞的事吗?我就算是查出来了又能如何?难道还能去和皇上闹一场吗?”
王晞不知道庆云侯府是什么意思。
这么一想,请个靠谱的幕僚就尤其重要了。
她说起了刘众的事,睁着一双灿若星辰的大眼睛期待地望着陈珞,道:“你觉得如何?”
陈珞觉得不如何?
那刘众不过是个落魄子弟,还不能参加科举,根本无从知道他的学识到底如何,不过会些旁门左道,就入了王晞的眼。
王晞怎么也和那些市井巷陌的小姑娘们一样,觉得有个好家世就能有个好学识、好人品似的呢?
不过,他看见王晞眼底像落着星子似的,到了嘴边的讥讽一时竟然有些说不出口,觉得这样说王晞好像有点刻薄。
他不免给人欲言又止的感觉。
王晞还以为他是有些拿不定主意。
请个幕僚毕竟是件大事,而且很多事都是请神容易送神难,万一刘众用得不合心意怎么办呢?
王晞忙道:“也是我想的太简单了。要不,我们还是再看看好了。我打听清楚了,那刘家真的落魄了,刘众手里估计没有什么银子,他来云居寺小住,把南城的房子都退了。可见拮据到何等程度?他一时半会肯定不会离开云居寺,等我们打听清楚了也不迟。”
陈珞觉得王晞还是为他好的,不然也不会提起刘众却话里话外都是“我们”了。虽说刘众也未必不是个好的选择。万一真没做幕僚的本事,帮他管管事也是不错的。
反正他手底下缺人缺得厉害了。
“那就是他了。”陈珞立刻就有了决定,道,“他还是挺合适的。何况你不是说了吗,他估计对星象、占卜、算术、易经都有所涉猎。君子用人,不拘一格。鸡鸣狗盗之人尚且有用武之地,何况是他?”
也行。万一刘众担当不起,到王家做个掌柜也不错。还可以照顾刘黎。
王晞笑盈盈应“好”,把她引诱阿黎来她这里吃点心的事告诉了陈珞:“时间长了,他迟迟早早要登门向我们道谢,我到时候再邀请他,他多半不会拒绝。”
吃人的嘴软,拿人的手短。
阿黎吃了她那么多好吃的,刘众好意思拒绝她吗?
王晞抿了嘴笑,对自己的计策很有信心。
陈珞看着好奇起她给阿黎做的点心来:“那你做了什么好吃的?”
王晞笑眯眯地带着陈珞去了厨房。
天气虽然炎热,但王喜给王晞选的这处落脚处却屋高庭阔,就是厨房也因为绿树成荫,开了前后门就有穿堂风徐徐而并不见热。
几个厨娘忙得热火朝天。
见王晞和陈珞进来,纷纷给他们行礼。
王晞笑着免了她们的礼,问她们都做了些什么点心。
有的做的是苏式点心,有的做的是粤式点心,有的做的是京式点心,但都有一个特点,就是精巧,只有一个厨娘,是王晞来京之后在牙行买的,三十来岁,白净瘦小,说话声若蚊蚋,在用糖浆做篮子。
巴掌大的篮子,藤纹细腻,若不是靠得近,王晞和陈珞都看不出来是用糖浆做的。
“这是用来做什么的?”王晞大为惊奇,“装上各式的糖果吗?这篮子恐怕就不能吃了吧?那还不如直接用藤编一个,还可以用来装其他的小东西。”
那厨娘喃喃地道:“是,是两个兔子装在里面,然后放在盘子里,洒了糖粉装起来,篮子可以吃,兔,兔子也可以吃。”
“还有这种做法?”王晞觉得有点像外面卖糖人的,不过还是颇为精巧的,道,“那你还会做什么?我是说除了兔子。应该也可以做成猫啊、狗啊的吧?”
“可以。”厨娘声音越小了,“就是,没人吃猫啊、狗啊的……”
王晞哈哈大笑,道:“那就做成花。各式各样的花,加上核桃、杏仁什么的,你们想到什么都可以做。”
也算是个巧心思了。
厨娘们纷纷曲膝应诺。
王晞见那已经做好的马蹄糕做得晶莹剔透,看着就清凉爽利,干脆端了一碟子给陈珞做茶点,和陈珞一道折回了花厅。
陈珞跟在王晞的身后,从头到尾没有吭声,却觉得王家的这群厨娘也挺不错,先不说之前他和王晞在厨房里说话的那两个,能目不斜视,就是现在这一群,他过去了,倒把他当主家的敬重,王晞问起话来,也像是个主持中馈的能干人。
那马蹄糕更是做的好吃,比福建进贡的荔枝好吃。
荔枝有股子花开荼蘼的艳丽,他不是很喜欢。
可陈珞对王晞用点心引了刘氏叔侄上当却非常的有信心了。
他走的时候要了几匣子点心。
王晞以为他是要去送人,谁知道他全留给自己当早点和宵夜吃了。
这也是王晞很久以后才知道的。
回到正院葡萄架下的王晞,立刻被翘首以盼的常珂拉到了一旁,紧张地道:“陈珞又来做什么?”
王晞觉得好笑,只是她和陈珞的事不太方便告诉常珂,可常珂这么一问,她也觉得陈珞没必要跑这么一趟。
就算庆云侯府要算计他,又不知道是什么事,他大可静观其变,先派人来给她打个招呼就是了,何必亲自来一趟,还带了很多好吃的来。
她都不知道怎么把东西拿出来了。
王晞好不容易含含糊糊地把这糊弄了过去,阿黎也被她吸引着每天都跑到她们院子里来吃点心,还没有到王晞觉得的火候,刘众突然来拜访王晞,还指名要见王晞。
王晞有些意外,但还是去见了刘众。
刘众穿了件靛蓝色细布道袍,瘦瘦高高的,颇有些嶙峋的味道。
好像比上次见到他的时候更瘦了。
王晞讶然。
刘众已苦笑着向她行礼,道:“还烦请姑娘帮我约了陈大人见一面。”
王晞就更惊讶了。
刘众几不可见的皱了皱眉,语气里带着几分若不是天生敏锐的人根本就察觉不到的厌恶,道:“这不是陈大人托王小姐的吗?不仅留了我们家的阿黎吃点心,还留我们家阿黎用膳,给我们家阿黎做衣裳。我无力抚养侄儿,自然只好见一见陈大人。只盼我这副骨头还能值几个钱!”
王晞一阵沉默。
她没想到刘众这么聪明。
有点后悔自作主张。
如果一开始就和刘众说清楚,会不会有所不同。
王晞忙让人去请了陈珞。
陈珞来后不悦地道:“千人千面。我觉得你这法子很好。至于能不能让刘众做我的幕僚,那是我的本事。你给我牵了个线,已经是很多女子都办不到的事。怎么能把这责任归结于自己的身上。”
王晞心里还是有点难过,道:“怕我真不是做大事的人!”
陈珞不喜欢这样恹恹的王晞。
他想起自己对王晞的印象,总是笑起来明艳如夏花,眼睛里落着星星的小姑娘,生气勃勃,好像什么也不怕,什么也不能让她为难。
“胡说!”他有些不悦地喝斥道,“我原本就没有隐匿行踪,若是那刘众还摸不清楚我们的来龙去脉,这样的人要他做什么?他能想到我这里来,我反而要高看他一眼。
“你可别忘了,我们的对手可是皇上和庆云侯这样的人。若身边全是些庸人,到时候连累着我们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第一百二十四章 幕僚
王晞觉得陈珞的话很有道理,但提议用刘众的是她,她不免对这件事会比其他的事更关心,闻言不由道:“你和刘众约了什么时候见面?我想和你一道去!”
陈珞隐隐能感觉到王晞的心思,觉得让她出去走走也好,他母亲就是因为天天围着宫里转,宫里有个什么风吹草动的她就跟着惊心动魄一回,时间长了,都变得像宫中妇人似的,只知道宫里那一亩三分地,连心胸都狭窄起来,这不是件什么好事。
“行啊!”他爽快地答应了,道,“我们就约了在他住的地方见面,明天用过早膳就过去,免得太阳升起来,晒得人蔫蔫的,像焯了水的白菜似的。”
王晞哈哈地笑,道:“你还知道焯了水的白菜!”
陈珞居然认真地想了,道:“你还别说,我真没见过。但大家都这样形容,我也就跟着这样形容了。”
“那你下次有空来的时候,我带你去厨房看看,让她们给你焯个白菜,你就知道是什么样了!”
说起厨房,陈珞道:“你们家今天做的什么点心?上次那个马蹄糕挺好的。经放吗?今天再给我带点回去。”
他吃宫里御赐的东西比较多,但宫里的东西都有定数的,最不喜欢应季的食材,就怕宫中的贵人吃了觉得特别好,天天要吃,他们上吊也拿不出来。
陈珞就特别喜欢吃应季的东西,他对这个也就比较了解。
马蹄可不是这个季节应该有的。
王晞直笑,道:“你吃的那是用澄粉加马蹄汁做的。这个季节倒是没有马蹄,可马蹄榨了汁,做成糖浆放在冰窖里,却可以保存很久。”
陈珞想到长公主找了半宿的荔枝,道:“那你给我做点,我让人带回去给我母亲尝尝。”
王晞奇道:“你今天不回城了吗?”
“不回!”陈珞道,“明天还要赶过来,太累了。我准备去真武庙一趟,明天从那边过来。”
真武庙和云居寺都在城西,离的不太远。
王晞更惊讶了,道:“你去真武庙做什么?是去找逍遥子吗?”
香料的事不是已经解决了?
陈珞支支吾吾没有明确回答王晞,旁边服侍的白果几个已是面面相觑。
他们家大小姐什么时候这么闲得慌,这种吃吃喝喝的话也能说上一个时辰不觉得无聊的。
几个丫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里都浮现几分不安,觉得这件事得好好和王嬷嬷说道说道。
王晞对此却一无所察,她先是让厨房给陈珞做了几匣子马蹄糕带回长公主府,然后给陈珞收拾了一间厢房午休,做了蜀中的凉面招待他用了晚膳,待到太阳偏西,暑气渐散,把用冰镇好的酸梅汤灌到羊皮水囊里,这才送他出门。
还叮嘱陈珞:“若是一个时辰内没有喝完,就倒了,觉得好喝,下次再给你做就是,切不可贪那一点凉意,吃坏了肚子。”
陈珞反倒可惜自己那羊皮水囊,这可是他第一次跟着皇上去大同巡边的时,当时的大同巡抚霍霆教他亲手做的,他带在了身边好几年了。
这么热的天,装了冰镇过的酸梅汤,就不能用了吧?
王晞差人给他灌酸梅汤是好心,他看着白果来拿水囊时陈裕求助的目光,犹豫不绝的来来回回地在客房里走了好几个来回,最终还是决定婉言拒绝王晞的好意时,白术已经把灌好了酸梅汤的水囊送了回来。
而他此时望着王晞那一张一翕却红润如花瓣般柔美的双唇,他只得耳朵有点火辣辣的,那拒绝、惋惜的话就更说不出来了。
算了,事已至此,至少有一个人是高兴的,他就不要说出来让大家都扫兴了。
陈珞冷峻地点了点头,骑马扬鞭出了云居寺。
王晞折回了正院。
常珂一个人坐在葡萄架下的石桌旁和两个小丫鬟正纳着鞋底,见了她冷冷地道:“哎哟,回来了!我还以为你要等到掌灯时分才知道归巢呢!不会是陈珞已经走了吧?”
王晞莫名其妙,道:“你这是怎么了?我哪里得罪你了?你有话就说话,我们之间可不能阴阳怪气的。我不喜欢!”
常珂跳起来就拿着鞋底拍了王晞两下,道:“你还知道你是内阁女子啊!那陈珞来了就来了,让你乳兄去招待他就是了,你去见他一面就已经是格外敬重他了,还值得你什么事都帮着安排好了?你要下次还这样,我就跟祖母说,我们回永城侯府去。”
她说着,眼神都黯了下去。
王晞在她心里当然是最好的,可像长公主那样的人,既没有机会了解王晞,也不会公正公平地看待王晞,就算是陈珞待王晞与众不同,长公主也不会把王晞作为儿媳妇的候选人的。
与其到时候伤心,还不如早早地断了。
王晞因为没有往这方面想,也就懵懵懂懂地没明白常珂的担忧。
但她能感受到常珂那惊忧的目光,想着常珂是不是对陈珞还是有些偏见,怕陈珞对她不利,她耐心安抚常珂:“是为了刘众的事。”
她把两人的打算告诉了常珂:“是我从中说的话,我总得有始有终啊!”
常珂想想阿黎那穿小了一伸手就缩到了手肘的内衣,心里酸酸的,觉得刘众与其给陈珞做幕僚还不如去王家做掌柜,好歹能短时间内学点本事,把这日子过起来。
她叹了口气,重新拿起针线继续给阿黎纳着鞋底,心里却琢磨着要不要给刘众提个醒,让他干脆选了王家,又觉得刘众连星相八卦都精通,肯定是个聪明人,没有她提醒肯定也会选择一个对他更有利的东家。转念又觉得聪明人通常都被聪明误,说不定刘众这些年看着家族败落,明知山有虎还偏向虎山行,最后选了陈珞……
她一颗心七上八下的,到第二天还没有个定数,王晞却已经开始梳妆打扮,准备和陈珞一起去拜访刘众了。
常珂咬了咬牙,让人去给刘众带了个信,倒没劝他怎么选择,而是叮嘱他让他多想想阿黎,他可是阿黎的叔父,是阿黎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了。
刘众得了常珂的口讯诧异得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他和这位永城侯府的小姐统共没说过几句话,没想到她对阿黎这样的疼爱,再联想到他打听到的王家小姐的事,他猜测阿黎的那些鞋袜说不定是这位常小姐做的。
可见歹竹出好笋,常家也有良善之人。
刘众谢过常珂身边的丫鬟,陈珞就和王晞联袂而来。
刘众看着陈珞身边鬓角戴了串茉莉花,手里提着个藤篮,打扮得像个村姑却难掩明艳容颜的王晞,嘴角抽了抽。
这姑娘不会又带了吃的过来吧?
王家的厨娘把阿黎的口味都养刁了。
他虽什么也不说,吃的时候却明显的没有之前期盼和开心了。
这小姑娘真是事多,要不是她,他也不会陷入这样的境地了。
刘众想着自己也不好和这个十几岁的小姑娘计较,只能压了心中的不快,请两人在厅堂里坐下。
阿黎自那天被刘众拎回来后就被拘在家里描红,听到声响,见是王晞来了,他丢下手中的笔就冲了出来:“王姨姨,你是来看我的吗?我好想你!常姨姨还好吗?她怎么没有和你一块儿来?她是不是生我气了!”
说完,他还期盼着朝外望了望。
那发自内心的欢喜,让他的脸庞都像月亮似的带着一层光,看得王晞心里一颤一颤的。
“你常姨姨今天有事,所以才没有来。”王晞忙笑盈盈蹲下来抱住了阿黎,温声解释道,“她没有生你的气啊!你那么乖,谁舍得生你的气啊!她在家里给你做虎头鞋呢,等过些日子,天凉了,你就有漂亮的鞋子穿了!”
“真的吗?”阿黎两眼更亮了,歪着脑袋甜甜地道,“我最喜欢常姨姨了!”
这让在场的王晞和刘众都有种心头积了口血之感。
陈珞却对阿黎淡淡的。
倒不是他不喜欢阿黎,他是对所有的小孩子都很冷淡,不知道这些小孩子有什么好玩的,为什么那么多人都喜欢逗小孩子玩。
对,是“逗”。
既然全都是些假话,有什么好浪费口齿的。
他小时候深受其害。
见王晞和刘众还准备继续和阿黎胡说八道,他略有些不满地咳了两声,道:“天气这么热,大家坐下来说话吧!”
他们虽说是坐的马车,可坐马车也是赶路,刘众怎么就没有想到给他们倒杯茶润润喉咙呢!
刘众显然也想到了,跟王晞和陈珞打了个招呼,就把阿黎抱进了内室,哄着他继续描红,自己去倒了茶点端出去。
刘家落魄到连个服侍的人也没有了吗?
陈珞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刘众,想着用什么方法说服刘众去给他办事。
谁知道刘众也打得是这主意。
他没等陈珞说话,就开门见山地道:“我听说陈大人想着让我去给您做幕僚,不知道陈大人看中了我什么?我又能为陈大人做些什么?您想必也打听过我们刘家了,这么多年过去了,虽说百姓还念着我祖父的那一点点余恩,但在朝堂之上,早就没有了我们刘家说话的地方了。我恐怕会让陈大人失望。”
第一百二十五章 愿意
这开门见山的就掌握了主动权,王晞眼睛一亮,睃了一眼陈珞。
陈珞却是精神一振。
好啊!他要的就是这样的人。
镇国公府、长公主府、宫里都这么复杂,他的情况又这么的严峻,要是还来个慢吞吞半天也还说不到点子上的人,他得急死。
何况幕僚不过是身边办事的人,又不是家仆,要他那么恭顺听话做什么?只要能帮他做事,解他之围,时候到了,大可一拍两散,各走各的。
刘众的话不仅没有让来的两个人失望,反而还平添些许的兴奋。特别是陈珞,既然心里已有些意动,气势上就不可能被刘众压了过去,免得到时候谁听谁的还不好说。
他可不想成为别人手中的剑。
“那你都读过些什么书?”陈珞淡然地道,丝毫不接刘众递过来的话。
刘众是没资格参加科举的,当然没有什么举业上的事可说,也就是说,他就算是学富五车,也没办法一句话两句话证实他的学识。
陈珞这么问,让他微微一愣。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陈珞又淡淡地道。
言下之意,你们刘家曾经再富有,再显赫,还不都是靠着我外家吃饭。
“不过是看着大家际遇差不多,想着互相搭把手罢了。”虽说让他入彀的手段有些不入流,陈珞却没准备整那些虚头巴脑的,说话行事颇为真诚,“你要是觉得行,那我们就好好说说话;你要是觉得不妥当,我就当我们出来走了走的。我犯不着勉强谁!”
刘众沉默了。
他这一路走来,不知道遇到了多少事。他从来不会做没有把握的事。
亮牌之前,他可是仔细地调查过陈珞,当然知道陈珞是什么处境,缺的是什么,能不能让他委身相投,他见到陈珞之后,应该怎样给陈珞留下一个深刻的印象,他没有举业没有功名,又怎样避免被人贱用。
这些他都反复的考量甚至是推敲过,才去见的王晞。
他想开宗明义的引起陈珞的注意,没想到陈珞也跟他一样,来了个一针见血,直抒己见,让他那点小心思都消失殆尽。
刘众原想着那陈珞天时地利人和却落得这样一个境地,想来也只是个自作聪明之人,此时听了他这番话却不由得高看他一眼。
他看陈珞的目光自然也就变得郑重起来。
陈珞却心无波澜。
他的确是这么想的。
他既然想招揽刘众,当然也把他的事打听得一清二楚。
刘众想在京城立足,却又不能参加举业,刘侍郎得了刘子庸的好却算死了刘家这几十年都难以翻身,干脆不认账。刘众虽然知道这是人之常情,可真正被寄予期望之人拒绝、敷衍、搪塞,到底还是没能沉住气,搬了出来。
不过,他要是没这点气性,陈珞也瞧不上他了。
“既然如此,我想让陈大人推荐阿黎入伍,在军中站稳脚跟。”刘众眯着眼睛,毫不犹豫地开出了条件。
王晞咋舌。
阿黎还不满五岁!这么早提出这样一个要求,适合吗?
万一阿黎读书读得好呢?
念头一闪而过,她想起阿黎那异于常人的相貌。
做官,也要讲形象的。太丑了,是不可能入选的。像钟魁,不就是因为相貌太丑没办法做官吗?
让阿黎去军营,倒是个好出路。
王晞望着刘众,觉得他肯定是一早就想好了。
她再望向陈珞。
陈珞已爽快地点头,道:“可以!”
刘众心中一松。
他当然知道这个时候说这些还早了一些。可他还没有成家,早年间家中长辈给他订下的亲事也被对方找理由给退了,他对自己的婚事已不抱太大的希望,阿黎这个聪明伶俐,读起书来过目不忘的侄儿却一直生活在他的眼皮子底下,与其为不知道在哪里的子女求个前程,还不如为阿黎打算。
至于陈珞会不会守信,他们成了,这对陈珞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他们要是不成,他也有自信在搭上了陈珞之后给阿黎留个后手。
心中所愿已经有了前程,他也就不再纠缠那些细枝末节。
是骡子是马,得拉出去遛,东家才知道给你多少草料。
刘众早已明白这个道理。
他站了起来,大大咧咧地朝着陈珞行了个礼,道:“东家有什么吩咐,我随时都可以当差。”
陈珞这才正色地看了刘众一眼,觉得他要是以后还能这样雷厉风行,就算有什么小心思,放在身边也可以忍受一、二。
他说白石桥那边的宅子,道:“你这两天就带着你侄儿搬过去吧!我还真有点事让你忙。”
谁知道刘众咧着嘴笑了笑,却对王晞拱了拱手,道:“王小姐,天气火热,阿黎之前住在城中曾经中过暑,不知道能不能请王小姐收留阿黎几天,等我在白石桥安顿好,就把阿黎接走。”
别人是怕亲人做了人质,他倒好,把人往她手里送。
王晞觉得这个刘众还挺有意思的,但也可以看得出刘众的狡猾。
要知道,阿黎可吃了她们不少的好东西,穿了她们不少的小衣裳、小袜子。
可王晞也不想惯着他,闻言笑道:“可以!不过,一直是我表姐在照顾阿黎,你把阿黎送到我那边,我倒没什么,就是得跟我表姐打声招呼,毕竟小孩子再怎样乖巧也有顽劣的时候,放不得手,眨不得眼,可是个辛苦活。”
刘众一愣,不知道是因为王晞的说辞还是因为照顾阿黎的是常珂,但他没有改变主意,深深地给王晞揖了揖,还是把阿黎托付给了王晞。
亲叔叔都不担心,王晞就更不担心了。
她笑盈盈地应了,和陈珞出了云居寺山脚的客院。
陈珞望着满目青翠的山峰,看着半山腰戴着竹笠走过的樵夫,他不由道:“你要不要一起随意走走?”
“好啊!”王晞想也没想就同意了。
往年这个时候,她都和祖父、祖母住在山中,不是钓鱼就是爬山,采野菜,做各种各样好吃的。
今天的夏天格外的无趣。
云居寺虽不如他们家平时避暑的地方,好歹也坐落在山上,能吹几缕清风,看些许翠嶂,清凉一下眼睛。
陈珞却是难得有这样的清闲的时候。
自他记事起,每年的这个时候他不是陪着皇上去西山避暑,就是护卫皇上去西山避暑。不过陪同是他十四岁以前的事,护卫是他十四岁以后的事。不管是前者还是后者,他始终是紧绷的。不懂事时不记得,记得之后就知道皇上是天下之主,一怒之下,能千里伏尸,能让天天和他玩耍的宫女太监死无埋身之地,后来是有所求,求舅父的舐犊之情,求舅父的权力去压制生活中的困顿。
有了所求,怎么不畏!
也就这个夏天,皇上突然不去西山了,他能透口气了,随心所欲一回了。
至于去哪里,他觉得去哪里都好。
他望着不远处山顶的一点红,居然露出指点江山似的豪迈,笑道:“走,我们去爬山!”
陈珞回头望着王晞。
那舒展的眉眼,从心底流露出来的欢悦,像太阳,让他的脸庞如太阳般明亮。
王晞咽了一口口水,心里天人交战。
那山顶露出的一点红,不是寺庙的飞檐就是哪处的凉亭。
山里的景象是这样的,看着在眼前,事实上隔着十万八千里,能让人爬断腿。
陈珞一看就很高兴,又适逢找了个称心的幕僚,按理说是应该庆贺一番,她无论如何也应该捧个场,可让她毫无准备地去爬个十万八千里的山……就算陈珞哪里都长在她的喜好上,整个人像珠宝似的发宝光,她也要考虑一下。
王晞有些犹豫。
陈珞的脸色却在她没能及时回应的沉默中慢慢黯淡下来,渐渐趋于平静。
“你不愿意吗?”他淡然地问,看上去好像无所谓。
可敏锐的王晞却已感觉到他深深的不满,而且是那种故作大方的不满,记在心上的不满。
不至于吧?
从前他不是挺温和的吗?
难道是她看错了。
王晞怀疑自己的判断,本能地觉得不安。
有些人越是在乎的时候越不想让人看出来。
陈珞此刻就给她这样的感觉。
可爬山哦,又不是其他的事,她不想自己的脚板起泡,也不想自己的腿好几天伸不直……
电光火石间,她恨不得敲敲自己的脑袋。
她怎么忘了长辈们的教导。
不能直接拒绝的时候就得想办法委婉的拒绝。
明明知道陈珞不高兴了,她为何还要直接和他叫板?
这不是傻是什么?
王晞立刻高高兴兴地:“没有啊!我每年夏天也陪着我祖父去爬山啊!”
可祖父会安排滑轿,还会跟着很多背了水和吃食的健仆。
而不是像他们现在这样,一个身边只有个什么也没有拿的陈裕,一个身边只带了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丫鬟。
不对,青绸不算手无缚鸡之力,白果才是。
可她们渴了怎么办?饿了怎么办?要去茅厕怎么办?
王晞想想就觉得头皮发麻,忙道:“只是我们出来的时候都没有跟家里的人说,得派人去跟家里的人打个招呼才行。还要准备些吃食水囊,免得走到半路连口水都没有……”
她这已经算够委婉的了吧,谁知道陈珞大手一挥,豪迈地道:“不用!我曾经跟着皇上去巡过边,我知道怎么在山里找到吃的和喝的,你跟着我走就行了。”
那能一样吗?
皇上打猎好像那些亲卫都会买了家禽放在狩猎的地方,他跟着皇上能学到什么?
他要是跟的是清平侯府的人,她可能还有点信心。
第一百二十六章 爬山
可这话当着陈珞的面,王晞能说吗?
不能!
王晞望着陈珞眉眼飞扬的脸,深觉这样的说法太让人扫兴,而陈珞,又有多少个这样高兴的时候呢?
王晞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不说,还硬着头皮,昧着良心,睁着眼,笑盈盈地说着瞎话:“好啊!那我们去爬山吧!”
陈珞觉得自己快要忍不住笑出声来了。
这小姑娘太有意思了。
明明一点都不想去爬山,圆溜溜的眼睛骨碌碌直转,找了这样那样的借口,最后还是被自己以不动应万变给牵了进来。
那自以为欢快却耷拉着的肩膀,像讨要小鱼干没得逞的猫咪,不仅有趣,还非常的可爱。
不过,她以为自己要到爬到哪里去?
不会是那个红色的凉亭吧?
那里离这里可是十万八千里,走过去只怕是天都黑了。
以陈珞的性格,他肯定会好好和人解释一番的。可此时,他不知道为什么玩心大起,很想逗一逗王晞,看看她会怎么办。
但他还是好心地砍了一根树枝,给她削了个手杖递给了她,道:“走吧!”
王晞拿着那新削好的树枝,求助地望了一眼青绸。
她们这里面,只有青绸的脚力最好,她若是能跑去给王嬷嬷报个信,王喜肯定能想办法把后面的事都安排好。
青绸却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上次因为她和红绸说话说忘了形,让刘众差点伤了王晞,她们就再也不敢离开王晞左右了。
青绸有点后悔没有让红绸跟着。
她拉了拉白果的衣袖。
这件事只能让白果去了。
虽说可能会慢一点,但总比大小姐有什么事的时候她不在身边的强。
白果急得不得了。
他们家小姐何曾受过这样的罪。
她朝着青绸微微点头,上前笑着曲膝给王晞行了个礼,道:“大小姐,你们今天肯定不能回去用午膳了,我去跟王嬷嬷说一声。”
那有什么用呢?
王晞在心里叹息。
以白果的脚程,王喜赶过来,她的脚底肯定已经起了水泡了。
她无精打采地点头,跟在陈珞的身后上了山间的小路。
太阳已经升了起来,照在青翠的山峦间,露珠被蒸发掉,空气燥动而又炙热。
不过一小段路,王晞已是汗流浃背。
她用手挡了挡额间的阳光。
欺霜赛雪的手仿佛要融化了一般。
陈珞不动声色地边走边捋了几把草,三下两下,就编了一个草环递给了王晞:“给,挡挡太阳。”
别以为这样她就可以原谅他!
王晞嘟着嘴戴在了头上。
阳光到底没有刚才刺目了。
王晞被悔恨淹没。
她就应该坚定不移地表示反对的。你看现在,她好不容易保养的皮肤暴晒在太阳底下,估计回去会变黑很多。还有这草丛中不时跳出来的不知名的小虫,也不知道会不会咬人……
说来说去,都是她太喜欢看陈珞的脸了。
可陈珞要是再这样作下去,她总有一天会抵抗住不受其影响的。
等到那时候……
王晞心中的小人叉腰长笑。
看我怎么收拾你!
王晞想着,轻声笑出声来都没有察觉。
这小姑娘又在想什么?
一直小心观察着王晞神色的陈珞满头雾水,一会儿咬牙切齿的,一会儿嘻嘻哈哈的,可不管怎么样,她没自怜自艾,蹙眉抱怨就是。
还是个很乐观的姑娘家。
陈珞长长地舒了口气,觉得刚才一时的冲动倒也还好,没有招个哭哭啼啼的女孩子来。
他也就善心大发,笑道:“好,我们歇一会再走吧!”
王晞愕然,望着走在她身边的陈珞。
陈珞微微地笑,指了小径旁边不远处的一个石崖,道:“那边有道泉水,我们可以坐在那里歇一会。”
王晞顺势望去,石崖上长满的苔藓,有道清流涓涓而下,隐没到石崖下的小水洼中,清流周边全是遮天蔽日的大树,树下七零八落的几块大小不一的石块,形成了一个天然的纳凉之处,让人看着心里都跟着清凉起来。
“啊!”她惊喜地快步走了过去。
陈珞在她身后喊着“小心”:“地上打滑,你慢些!”
王晞慢下脚步,发现小水洼周边也都是青苔,而且水洼中的水清澈透明,可以看到里面的大大小小的卵石,而且那卵石黑的、红的、青的、黄的、褐的,各色花纹的都有,像是谁采了放进去的。
她不由蹲下来搅了搅水洼中的水。
清透凉爽,身上的暑气都消了一半。
那边陈裕已经不知道从哪里拿了两块像皮子又像绒布的垫子放在了两块石头上,还道:“王小姐,您歇会。这就是云居寺山上那道有名的清溪的下游了。您要喝茶吗?”
云居寺里有山泉水,据说被前朝的茶圣评为天下十大水之一。京城很多权贵人家会专门派了仆从从这里打水回去煮茶。
王晞道:“你怎么知道的?”目光却落在了陈珞的身上。
陈珞微微地笑,道:“我小的时候陪着母亲和皇后娘娘来云居寺礼佛,云居寺住持告诉我的,我还带二皇子和四皇子来过。”
也就是说,他对这里非常的熟悉。
那他还要去爬那山?
王晞顿时觉得脸上有点发热。
原来人家不是随意说说的,是有备而来的。
不然也不会找到这处落脚处了。
说来说去,还是因为她对陈珞少了点信任。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合作伙伴之间缺少了最基本的信任,是不可能好好合伙的。
王晞有些不自在地轻咳了一声,掩饰般生硬地道:“你们带了炉子和茶点吗?在这里坐下来喝杯茶,吃几块点心,也是不错的。”
主要是快到午膳的时候了,山上肯定没有热食吃,先垫垫肚子也好。
陈裕应了一声,转身离开,不一会儿,就带了两个壮汉过来,拿着红泥小炉和茶具点心。
王晞有些不敢抬头看陈珞,清清爽爽地坐在树下喝了会茶,吃了两块点心,就和陈裕继续往山上去。
陈珞选的都是小路,可走过了最初那段晒人的小道之后,一路都是荫凉葳蕤的树荫,还有山风吹过,清爽凉快,比在寺里的葡萄架下坐着更惬意。
而且走了没多久,他们又重新歇了下来。
这次他们歇脚的地方是个被树木掩盖的八角亭,坐在八角亭栏杆上,可以看到坐落在半山脚的云居寺,还有山脚下的村落。
陈珞笑道:“我们就在这里用午膳好了。”
王晞惊讶地望着他。
他闷闷地笑,眼里闪烁着促狭的光芒:“你不会以为跟着我就得像行军打仗,只能啃干粮吧?这里又不是大同或是蓟州,这里可是京城!随便说一声,多的是做席面的馆子酒楼和寺庙。”
是啊!京城是天底下最繁华的地方,再荒凉又能荒凉到哪里去呢?
王晞总觉得陈珞说这话的时候不怀好意,她瞪了陈珞一眼。
陈珞转过身去,笑得肩膀直抖。
王晞看着看着,也跟着笑了起来。
她应该对陈珞更有信心才是!
“你常来云居寺吗?”王晞问他,“你的午膳不会真的是在馆子酒楼里叫的吧?”
“那怎么可能?”陈珞道,眉宇间含着笑意,“是我刚才让陈裕去吩咐云居寺准备的斋菜。简陋得很,好在斋菜也就这样,最多填饱个肚子,等回了云居寺,我再请你吃好吃的——我提前让订了春风楼的淮扬菜馆子。这段时间巧了,女眷们宴请都往春风楼跑,也不知道刮的是哪阵风。”
当然刮的是她这阵风!
王晞抿了嘴笑。
看来当初的乔迁宴请大掌柜抓住了机会。
*
那天说的是爬山,实际上用了午膳,陈珞就开始往山下走,走了个消食的时间,王晞就看到自家仆从抬着滑轿等在路边。
她不由望向陈珞。
陈珞站在亭亭如盖的大树下,如玉般莹白的面孔微微带着笑意,朝着她挥了挥手:“回去吧!今天的事多谢了。有空我再好好的向你道谢。”
王晞坐上轿子,没敢回头。
直到轿子拐了个弯,她没忍住回头时,树下已空无一人。
王晞心中涌动着淡淡的怅然。
回到云居寺的院子,阿黎已经被刘众送了过来。
常珂牵着阿黎的手,紧张地问王晞:“出了什么事?怎么突然把阿黎送过来了?不会是他叔父得罪了什么人吧?我们也不能总这么照顾他?我们回府的时候怎么办?”
王晞想到刘众的话,笑道:“你放心好了,刘众算无遗策,他既然将阿黎送过来,就知道什么时候把阿黎接回去,我们暂且安心住下,等到回府的时候再说。”
常珂闻言神色却未放松,拉了王晞道:“三姐姐这次怕是有人参也没什么用了。我刚听云居寺的人说,襄阳侯府四公子,可能要娶国子监祭酒的次女为妻了。”
王晞吓了一大跳,道:“这话可靠吗?”
常珂苦笑道:“他们这些大寺的住持,有时候消息比我们这些功勋人家还要灵通。既然住持这么说,那就八、九不离十了。只可惜三姐姐,知道这个消息不知道有多伤心呢!前些日子她来向你借人参,我听我母亲说,二伯母也是知道的。可见她们还是盼着这门亲事能成的。”
王晞心情有点复杂。
婚姻的事,有时候真得有点缘分。
希望常妍能很快走出来才好。
只是她那支准备好的百年人参怕是还得继续在库房里放着了。
第一百二十七章 大事
王晞和常珂又在云居寺住了十来天,每天就逗着阿黎玩、香叶玩,常珂带着白术几个给阿黎做的秋衣也都整整齐齐的叠成了一摞,永城侯府的人来给她们送请帖。
陆玲请她们七天后去参加江川伯府的赏花宴。
来给她们送请帖的嬷嬷是个在永城侯太夫人面前颇有些体面的管事嬷嬷,得过王家的不少红包,给王晞和常珂问过安之后,还给她们带了一些本不应该跟她们说的话:“听说这几日宫里也要举办赏花宴了,京中适龄的未定亲的小姐都要参加。”
还委婉地道:“府里虽没有让我给两位小姐带信,可两位小姐在云居寺也住了些时日了,总这样在云居寺里住着,总归是有些不方便。”
王晞和常珂交换了一个眼神。
可这么大范围的宴请,多半是想为皇子们选妃了。
而且听这嬷嬷的意思,永城侯府并没有让王晞和常珂参加的意思,不然早就派人来说这件事,督促着她们做新衣打首饰了。
王晞不动声色地重赏了那个嬷嬷,由王嬷嬷陪着下去用饭,她则拉了常珂道:“你有什么打算?”
能参加宫中举办的赏花宴,又适龄未定亲,是指那些四品以上官员的女眷,常珂在这范围内,王晞是没被承认的外孙女,却并不在这其中。当然,如果永城侯府想带她去,她也是可以去的。
王晞无所谓,她的婚事自有王家的长辈定夺,永城侯太夫人就算是相中了谁,也要跟王家的人说一声,并不能完全主导她的未来。但常珂不一样,她的父母向来是以永城侯府马首是瞻,常珂的婚事怕是也会听永城侯府的。
加上常凝定了亲,常妍和襄阳侯府四公子再也没有可能,宫中的赏花宴,居然没有告诉常珂,要说这其中没有点蹊跷,常珂就算是捂着脑袋想揭过去也揭不过去。
可常珂不是个没有主见的,她感激地拉王晞的手,道:“多谢你!可我觉得这样挺好。这件事,我会听他们的。而且他们就算是想让我进宫,我也不会去的。”
常珂的父亲是庶子,她在身份上就差了那么一点,被选上的可能性很小不说,一个不小心,真的入了谁的眼,说不定还会被指给哪个落魄宗室子弟,如果做了正妻还好说,怕就怕是做了侧妃,常珂是无论如何也不愿意的。
王晞的确有点想为常珂出头的意思,但这种事还得听常珂的,常珂这么一说,她仔细想想,还真挺有道理的。她不禁赧然道:“是我想左了。他们不告诉我们,我们正好落得个清闲。要不,我们就直接去陆家好了,装作不知道这件事的?”
常珂想的更多。
从前,常凝、常妍不要的东西,多半都会推了她上前。
她沉吟道:“恐怕还要跟吴二小姐他们说一声,我们无意去参加宫里的宴请。”
王晞不住地点头。
吴二小姐几个都是有资格,而且名字排在头排的人,若是她们能帮着常珂挡一挡,就算永城侯府以后改变了主意,常珂也能不去。
两人叽叽咕咕商量了良久,阿黎追着香叶跑了进来。
香叶还跑几步就等阿黎一会儿,待阿黎追上了,再跑。
也不知道是人逗猫呢还是猫逗人?
众人看了都哈哈大笑。
阿黎也不知所以的笑,天真无邪的样子看得王晞心里软成了一滩水,忍不住对常珂道:“难怪你愿意照顾他,这孩子真是太好玩了。”
一点也不顽皮,谁说什么都乖乖地听着,连带让看多了爬树上房的皮孩子的王晞都觉得孩子有时候还挺有意思的。
常珂却忍不住叹气,道:“我看着他就想起我弟弟。小的时候也是这么乖。”
如今渐渐长大了,却比小时候更乖了。
这就有些反常了。
也是因为三房的人不得不乖。
偏生她父母还觉得这样挺好。
王晞也不好说什么,招了阿黎喝糖水。
阿黎听了飞跑,被几个小丫鬟围堵着捉了回来。
常珂一面喂小脸苦得不行的阿黎喝糖水,一面笑着对王晞道:“你这是什么稀奇古怪的说法,还糖水,明明是苦水。还骗我也跟着喝了一口,差点没把我胆汁吐出来。”
王晞眨着大大的杏眼,无辜地道:“广东人的糖水就是凉茶啊!他们就是这个味道啊!”
好像陈珞还没有喝过,得请他喝一次才行。
她想着陈珞和阿黎一样皱着眉满脸的苦样儿,就忍不住咯咯地笑。
不过,陈珞有些日子没来看她了,不知道在忙什么。
她正想着,就有小丫鬟进来禀说冯大夫来了。
王晞愕然,连声让小丫鬟请冯大夫到花厅里奉茶,朝常珂交待了一句“我去看看”,就匆匆去了花厅。
阿黎见王晞不在了,就可怜兮兮地求常珂:“我能不能不喝王姨姨的糖水?”
王晞和常珂都很喜欢阿黎,可阿黎还是能分辨出谁更溺爱他。
常珂笑着哄他:“这对你好!你之前不是差点中暑了吗?还喝了好多的药?王姨姨的糖水,能治中暑,不仅你要喝,我们也要喝。”
说完,为了鼓励阿黎,她还让丫鬟拿了个小碗过来,倒了一点给自己,面不改色地喝了下去:“你看,常姨姨也喝!”
阿黎没有办法,只好两眼泪汪汪地继续喝“糖水”。
*
花厅里,冯大夫由冯高扶着,差点就老泪纵横,对王晞道:“我真是没有想到,有一天朝云会如过街老鼠,人人喊打。从前那些人如何地吹捧他,如今就如何的唾弃他。这可是我做梦都在想的事啊!”
王晞忙过去扶了冯大夫另一只胳膊,嘴里说着“有什么事您先坐下来”,眼睛却朝冯高望去,无声地问他“出了什么事”。
冯高也有点激动,没有和王晞打眉眼官司,把冯大夫扶着在太师椅上坐下后就道:“小师妹在寺里住着还不知道。陈大人不知道怎么说动了真武庙的逍遥子,如今外面都在传,大觉寺的朝云偷了逍遥子的香谱,做出了各种佛香和安神香,如今要大觉寺给真武庙一个交待呢?而且还公布了香方。有些人照着做,还就真做出了朝云做出来的安神香。如今这件事由僧道司闹到了皇上那里去了,京城里的人都盯着宫里,看宫里怎么说了。
“大觉寺的人据说非常的恼火朝云,但朝云是大觉寺的和尚,从前又打着大觉寺的旗号行事,事到如今,他们就是再恼火朝云,也不得不硬着头皮帮朝云打这场官司。”
王晞听着,脑子飞快地转了起来。
她想到陈珞曾经问她朝云怎么办?想到他曾经连夜赶往真武庙,想到天天不见踪影的刘众。
王晞隐隐觉得,这件事应该是陈珞做的。
但大觉寺是皇家寺庙,真武庙是道观,自古僧道不相和,他这样挑起的不是两寺的争端,还有两教的争端,事情最后会不会变得不可收拾?
他又是怎么说服真武庙搅和进去的呢?
王晞有很多的话要对陈珞说。
冯大夫人却低声问:“你这几天可曾见到陈大人?”
王晞心中一跳,强忍着维系着神色不变地道:“没有。您找陈大人做什么?”
有些事,自然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无关信任不信任,而是每个人都有信任的人,看破不说破才是真道理。
冯大夫感慨:“他曾经去过我的铺子,说你想让朝云在京城身败名裂地被拎回蜀中公开审判,问我觉得怎样。我当时想公开审判应该不需要陈大人出手,我拼从前的人情也能做到。可在京城里身败名裂,大觉寺就第一个不答应。没想到啊!”
没想到陈珞把这人情算到她身上了。
王晞眼睛睁得大大的。
冯大夫很有感触,并没有太留意王晞,压低了声音继续叹道:“我想了想,这件事只有陈大人能做的到。我去找朝云的事有心人都知道,我这不是怕连累陈大人,所以来你这里探探口风吗?
“他这恩情,我这辈子只怕是报答不了了。希望阿高能记得,有机会能报答陈大人一二。”
冯高忙朝着冯大夫做揖,郑重地道:“师傅放心,我记在心里了。”
冯大夫满意地颔首,热泪盈眶地自顾自地说着话:“我这么多年来寢食难安,想着自己年事已高,若是碧落黄泉之下见了师傅和你师娘和师兄,我有什么脸面开口说话。如今好了,我这悬着的心总算是落下来了,不管以后朝云是流放还是斩立决,我都没有什么遗憾了……”
两人静静地听着他说话。
王晞有点走神。
这一次大觉寺会放弃朝云吗?如果真武庙赢了,皇家第一寺院的名头又会落在谁家呢?陈珞这个始作俑者会不会被人发现?如果被发现了,又会是怎样一个下场呢?
因为皇上的喜好,释、道两家都很厉害,他得罪了这些方外之人,日子会很艰难的。
如果只能一方赢,她有没有什么能帮得上忙的呢?
王晞的脑子乱糟糟的,猛地觉得永城侯府来给她们送请帖的那嬷嬷说得也有道理,她们这样住在云居寺的确有些不方便,京城虽热,她屋里有冰,也不是热到不能忍受的地步。
她还是早点回京的好。
至少不会错过这些京中的大事件。
第一百二十八章 花宴
王晞和常珂提前了几天回京城。
阿黎则被刘众接了回去。
回去的时候小孩子两眼泪汪汪的抱着香叶不愿意撒手,就算刘众承诺给他养只猫,他也直摇头,说别的猫都不是香叶,把王晞心软得差点把香叶送给了阿黎。
不过,王晞答应以后若是香叶有了弟妹,就送一只给阿黎,这才把阿黎哄得不哭了,一步三回头提着王晞送他的点心离开了云居寺。
常珂感叹:“要是有机会能让他来家里做客就好了。”
王晞觉得不太可能,不过,她们倒有可能去白石桥探望阿黎。
两人回府之后,先去梳洗一番,然后去给太夫人问安。
许久不见,太夫人见到她们还是挺高兴的,不仅问了她们在云居寺的起居,去江川伯府做客准备的怎样了,还留了她们用晚膳。
但没有提及宫里办赏花宴的事。
这是没有打算让她们两人参加?
王晞和常珂心如明镜,装着不知道有这件事的,陪着太夫人说了一会儿话,王晞回了柳荫园歇了,常珂则去了侯夫人那里——她还没有给两位伯母和母亲问安。
侯夫人在和管事的嬷嬷说话,简单的问了常珂几句就端了茶。
二太太正在见绸布庄的人,见常珂来了,忙换了个地方和常珂寒暄。
常珂心中冷笑,猜着二太太正要给常妍准备进宫的衣饰。
她随意应付了二太太几句,就去了杏园。
三太太倒是一直等着女儿,见到常珂先是拉着她手上下打量了一番,见她面色红润气色比在家里的时候还好,这才放下心来,笑盈盈地悄声问她:“你祖母有没有和你说起宫中花宴的事?”
常珂知道母亲一直以来期盼着什么,她从前还觉得母亲情有可原,现在却觉得到了让父母清醒的时候了。
“没有!”她冷静地道,“不仅祖母没有跟我说什么,就是大伯母和二伯母,也矢口未提。”
她还把自己去二房的情景和自己的猜测告诉了母亲,道:“就是三姐姐,也没有给我送个信。还是王家表妹和祖母屋里的人好,给我们去送江川伯家的请帖的时候提了一句。”
三太太惊愕地望着常珂,半晌,突然泪如雨下,不甘地低声道:“你难道还会抢了常妍的风头不成?!不就是和襄阳侯府的四公子成不了了吗?全家人就要捧着她不成?有什么好东西都要让她先选不成?她们怎么能这么对你!二太太向着自己的女儿,不愿意你出面也就罢了,毕竟她这么多年来谁也不让。可侯夫人也不出面帮你说句话……枉我这么多年来都对她毕恭毕敬的,关键时候帮不上,我们家还凭什么要捧着他们家?”
正是这个道理。
常珂长长地舒了口气。
如果父母因此而有所清醒,那她和弟弟这么多年的忍耐倒也值得了。
她忍不住怂恿母亲:“小弟乖顺听话,读书也聪明。我的婚事还好说,总归是嫁出去的姑娘。可小弟的举业却不能耽搁了。还是老话说的好,靠山山倒,靠水水干。我们还是得早做打算才是。”
三太太呆呆地坐了一会儿,才从女儿的屋里出去。
常珂却心情很好地上了床,舒舒服服地睡了个觉,起来后看着时间不早了,吩咐丫鬟把在云居寺买的些素点心送去了潘小姐那里,这才去了柳荫园,约了王晞,一起去太夫人那里。
太夫人虽说是留了两人晚膳,可也叫了施珠和常妍。
施珠还和往常一样,冷冷淡淡的,见两人过来了,漠然地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倒是常妍,看着清减了很多,眉宇间带着几分轻愁,就是笑,也带着几分勉强。
她关心地问着她们在云居寺的生活起居。
常珂有心和常妍打擂台,只捡那有意思的,好玩的讲给常妍听。
常妍听着不免有些不自在,好在是施嬷嬷很快进来问能不能摆饭了,大家笑嘻嘻地扶着太夫人去了用饭的厅堂,也就把这件事给揭了过去。
但永城侯府的气氛还是因为这件事变得有些微妙起来。
大家都在猜测太夫人为何不带王晞去参加宫里的花宴,觉得王晞再受宠也比不上施珠,施珠到底是太夫人娘家人,关键时候,太夫人还是向着娘家人的。
至于常珂,她向来不被看重,大家都围着常妍转也就是人之常情了。
谈论常珂的甚至没有王晞的多。
王晞向来懒得理会永城侯府的那些流言蜚语,这次也当不知道。这么热的天,她除了去给太夫人问安,就在柳荫园里和香叶玩,或者去春荫园串个门,看潘小姐画画、绣花,和常珂聊天闲话,日子过得悠闲又惬意。
等到了江川伯家花宴的日子,她和常珂打扮得漂漂亮亮的一起出了门。
江川伯府也在小时雍坊,和永城侯府差不多大小,却只住了江川伯一家四口,院子修理的非常致雅不说,陈设也很大气,后花园除了四季不败的花木,还有暖房、船坞、马场,赏花、划船、骑马都可以。走进去如同走进了山间别院。
王晞挽着陆玲的胳膊惊呼:“这么漂亮的地方,你还眼热我那里的一个小秋千,你这算不算是暴殄天物了!”
偏生陆玲还嘟了嘴道:“我总觉得家里冷冷清清,没什么好玩的。”
别人家是住不下,他们家是一个人住几个院子。
常珂羡慕极了。
陆玲就领了她们去看她新架的秋千,还问王晞:“宫里的赏花宴你去吗?要不要我帮你说一声?”
永城侯府可以不带她,但若是宫里人点了名让她去,永城侯府就不能不带上她了。
王晞倒有点想去,她还从来没有进过宫,可又怕惹出什么事端来。
她问陆玲:“都有些什么人去?”
“今天来参加我们家花宴的人应该都会去。”陆玲说着,又说了几个上次在长公主府被淑妃娘娘叫进去的女眷。
王晞苦恼道:“有没有办法让我只是去看看热闹?”
陆玲哈哈大笑,道:“除非你扮成我的丫鬟,那倒有可能。”
王晞当然不愿意啊,她皱着眉犹豫了半天。
吴二小姐和薄六小姐一块儿过来了,陆玲拉了她们去迎接两人,暂时把这件事搁了下来。
江川伯府的花宴说的是观花,实际上就是大家借着这个机会玩闹一番。有几个熟面孔,上次在清平侯府的时候王晞曾经见过,再见面,时日又隔得短,大家倒也不陌生,说说笑笑的,很快就坐到了一起。
不过,她们都在说去参加宫中花宴的事,其中有一位小姐还提议:“你们去的时候都准备穿什么颜色的衣裳?戴什么样式的首饰?不如大家说一说,免得进了宫才发现大家穿戴都一样,像双胞胎姊妹似的,只能靠拼脸了——我虽对我的脸也有信心,可我还是怕遇到像薄六这样的,太吃亏了。”
她态度十分豪爽,大家听了不仅没有反感,还觉得她这个人很有意思,哈哈大笑的同时,都纷纷说起自己准备了哪些衣饰。
只有王晞和常珂保持着沉默,不可避免的引起了大家的注意。
陆玲给她们俩解围:“她们还没有想好穿什么衣饰呢!”
吴二小姐听着神色突然一黯,清声道:“我还是平时的打扮,反正和你们一样的可能性很小,就算一样了,遇到薄六这样的,我也没什么优势,不如老老实实地呆在角落里,听你们说话好了。”
之前还高高兴兴地和那些小姐说着衣饰的薄六闻言几不可见地蹙了蹙眉,笑道:“你们也不要竖了我做靶子,你们要是有心,不如打听施小姐都准备穿戴些什么,宫中的宴请,她可是从来都没有输过风头的。”
几位小姐俱是一静,随后又叽叽喳喳地开始说起施珠的衣饰首饰起来,再也没有人提及宫中的花宴。
可见这些小姐们个个都是聪明人。
到时候谁打扮的最出众,谁就是那最有心的人。
王晞喝了口茶,寻思着要不要跟陈珞说一声。
但女孩子聚在一起,不可能不说话。
她们很快议论起真武庙和大觉寺的官司来。听这些小姐们的语气,一半倾向真武庙,一半倾向大觉寺。倾向真武庙的觉得真武庙这些年来韬光养晦,不怎么参与到京城的僧道之争中去,这次要不是那朝云做得太过份了,真武庙也不会跳出来。倾向大觉寺的觉得真武庙就是眼红大觉寺这些年香火鼎盛,好不容易抓了个朝云,就拿着鸡毛当令箭,要泼大觉寺一身污水。
王晞当然不愿意朝云就这样被人庇护,她道:“朝云拿了真武庙的香谱是真的,大觉寺收留了朝云也是真的。你们为何总是说真武庙和大觉寺如何,怎么不说那朝云呢?如果没有他,又怎么会有后面的这些事呢?我觉得最大的问题是朝云。大觉寺也有责任。他们收留僧人也太简单了,都不问问是什么人的吗?”
就算有人本来站大觉寺的,也觉得王晞说的有道理。
大家就朝云制的香讨论了半天,都纷纷觉得朝云不是什么好人。
这样的说法虽然只是小范围内的,可能这样一点一点的给朝云扣帽子,王晞还是很高兴的。
吴二小姐没有参与讨论,一直笑眯眯地坐在旁边听大家说话,但走的时候她却拉上了王晞,道:“我们一块儿回去吧!”
第一百二十九章 哭诉
吴二小姐说话的神情让王晞觉得她不像是要一起走,反而是像有话要说的样子。
王晞笑了笑,和常珂拉开了距离。
吴二小姐暗暗点头,低声道:“宫里的赏花宴难得,你还是应该去看一看。要是永城侯府不愿意带着你,等进了宫,你大可来和我做伴。”
也就是说,就算是永城侯府不愿意带她进宫,她大可想办法让永城侯府带上她,至于进了宫,自有清平侯府的人庇护她。
这是极大的恩情。
王晞谢了又谢,还真起了这样的心思。
因是坐着轿子来的,回去的路上她没能和常珂说上话,可下了轿,服侍她们下轿的婆子们却个个神色紧张,像是发生了什么事似的。
王晞不动声色地示意白果塞给了那婆子一个封红,悄声问她:“出了什么事?”
那婆子慌张地看了常珂一眼,道:“三太太和二太太吵起来了。说是凭什么不让四小姐去参加宫里的赏花宴,还拉了侯夫人评理。侯夫人尴尬得不得了。大伙儿正在太夫人那里拌嘴呢!”
常珂一听就急了。
她母亲性情恭顺老实,是出了名的不会说话,有侯夫人偏袒,二太太舌尖嘴利的,她母亲哪里是她的对手。
常珂匆匆更了衣就往太夫人那里跑。
半路上遇到了赶过来的王晞。
她拉了常珂的手,沉声道:“你冷静些。别说了不该说的话,做了不该做的事。你们毕竟没有分家,也不能此时就从侯府搬出去。留着一分情,日后好见面。”
常珂连连点头,连声道谢,道:“我知道了,我不会和长辈吵起来的。”
至于会不会伤人,那就不好说了。
王晞叹气。
若是换成了她,她的母亲受了这样的委屈,她恐怕也是万般的道理都懂,却未必就能忍了这口气。
常珂道:“多谢你赶过来,可这不关你的事,你还是等会再去给太夫人问安吧!”
“没事!”王晞笑着拍了拍常珂的手,安抚她道,“难道我不去她们就能偏爱我不成?我就是她们眼里只知道拿钱砸人的暴发户,早就没了名声,再顾忌也挽回不了这个名了,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常珂微愣。
王晞反拉了她:“快走!小心去晚了只能帮你母亲哭一场。”
常珂来不及细想,匆匆和王晞去了太夫人那里。
太夫人院里气氛压抑,当值的仆妇们个个战战兢兢的,她们踏进院子就听见了三太太的哭声:“……我们是自家知道自家的事,没大伯、二伯那个本事,也就不去揽那个瓷器活,不管大伯和二伯说什么,我们家那个都是一声不吭地跑前跑后,从来没有个推诿的时候。可您也不能欺负老实人。我们家阿珂是不如阿妍,可这说亲的事,又不是只有高门大户家里才娶媳妇,又不是只有长媳宗妇才要相看。
“我们家阿珂做不得那当家理事主持中馈的人,难道就不能做个帮衬长嫂的次媳幺媳?怎么就连踏进宫门的资格也没有了?
“别的我都不求,我只求给我们家阿珂一个机会,让我们家阿珂也能去见识一番,也能在众人面前露个脸,让别人知道我们家除了大小姐、二小姐,三小姐还有个四小姐。
“难道我这样也是错了?!”
这话说的!
王晞很想给三太太叫个好,心里却明镜似的,知道三太太这话一出,全是指责大房和二房欺负三房,太夫人偏颇自己亲生儿子的话,只怕是把太夫人、侯夫人、二太太全都得罪了。
她加快了脚步,耳边传来侯夫人的声音:“你这是说什么话呢?我们什么时候欺负你了?家中的庶弟这么多,我们谁也没有留,就留了你们在太夫人跟前尽孝,你们这一房走出去谁不夸一声‘孝顺、知恩’,怎么到了你嘴里就是‘欺负老实人’?你说话也要讲点良心。我们什么时候亏待过你们这一房了……”
一口一个“你们”、“我们”的,在心里就当成了两家人,还不是亏待?
王晞有些听不下去了。
二太太却一直没有说话。
她不愧是几个儿媳妇中最精明能干的,这话都骂到她的头上去了,她却能硬生生地一声不吭,由着长嫂和婆母在前面顶着。
再让三太太说下去,恐怕这次把人全得罪了还办不成事。
王晞紧紧地攥着常珂的手,示意她不要说话,自己却笑盈盈地高声道:“太夫人这是有事吗?要不我们等会再过来给她老人家问安。”
正房的声音猝然消停下来。
可能是觉得在小辈面前说这些不太体面。
王晞猜测着,就见施嬷嬷小步跑了过来,满脸带笑地道:“表小姐和四小姐回来了。哪有什么事。这不,你们这些小辈都不在,侯夫人和两位太太就过来陪太夫人说了会话,这就要散了。表小姐和四小姐快随我进去。金陵的大姑奶奶差人送了些桔子过来。可是稀罕东西,太夫人特意叮嘱让留几个给表小姐和四小姐尝尝呢!”
这就是典型的打一棒子给个甜枣了。
王晞笑着,和施嬷嬷去了厅堂。
侯夫人显然已经捯饬了一番,大家都脸上带着几分笑意,丝毫看不出曾经有人哭闹过。
常珂的手一紧,和王晞上前给众人行了礼。
侯夫人温声道:“你们出去忙了一天,也累了,今天就早点歇了吧!明天再过来陪太夫人说话。”
这是要打发她们的意思。
常珂嘴角微翕,要说什么,却被王晞拦在了身后,抢先笑道:“哪里就说得上辛苦。我们在江川伯府好吃好喝好玩,倒是有劳几位长辈在家里操持,想一想,我们心中很是不安呢!”
随后她没再和侯夫人客气,继续道:“不过,我们还有一件事和几位长辈商量。
“江川伯府的大小姐和清平侯府的二小姐都约了我们一起去参加宫里的赏花宴,我们还不知道有这件事,一时也不知道如何回答,只好含含糊糊地应了一声,准备回来请诸位长辈给我们拿个主意。”
她把话直接挑明在了面子上。
侯夫人顿时面红耳赤的,喃喃说不出话来。
三太太干脆不装了,低声小泣起来。
只有二太太,眼底闪过一丝冷意,越过自己的嫂子和弟媳道:“宫里的规矩多,我们也是怕你们这些小辈不知道轻重,进了宫闹出什么事来。正商量着怎么办呢?你和阿珂先回去,有什么决定,我们会跟你们说的。”
想这样就打发了她们。
王晞在心里冷笑,道:“正是因为宫里的规矩多,我们这些小辈都不太懂,是不是要请个宫里退役的女官教教我们规矩。再就是衣服首饰什么的,我和四姐姐今天一天都在听陆大小姐、薄六小姐几个讨论进宫穿什么衣服戴什么首饰,免得大家穿了同色,不能姹紫嫣红的,败了宫中贵人的兴致。这些不仅要早准备,还要和各府的搭上话。
“我们府里这个时候还没有拿出个章程来,怕是要落后人一步了。就算是进了宫,岂不也是给人做陪衬。
“或者是我的性格太好强了。我这个人,生平还没有给人做过陪衬。
“若是如此,不进宫也是件好事,免得给别人抬了轿子。不值当!”
侯夫人听着张大了嘴,愕然地道:“你,你还知道各府的贵女们都准备穿什么衣饰进宫?”
这在从前,永城侯府可是从来不曾得到过这样的消息。
侯夫人不由重新打量王晞。
王晞只觉得还好永城侯府不愿意认她,要是肯认她,她有了这样一个处处给人做绿叶的外家,呕都要呕死了。
“这不是应该的吗?”她明知故问,啪啪打着永城侯府的脸,“大家都盼着彼此更进一步,互相陪衬不说,还应该紧紧地抱团。皇家又不是只有今年才选妃,又不是只有皇子不生皇孙,这一辈不成,不见得下一辈也不成。
“您看那临安大长公主,还不是富贵到了今天。
“所谓的前人栽树,后人乘凉,不就是这个道理。”
侯夫人脸上红一阵子白一阵子的。
一直没有吭声的太夫人却突然“哇”地一声哭了起来,一面哭还一面对王晞道:“阿晞,你是不是怪我没有让你进宫。你可和别人不一样。你长得这么漂亮,家中又这么富足,要是被哪个不要脸的看在了眼里,把你纳回去做了侧妃,我怎么和你母亲交待啊!别人都能误会,你怎么也不体谅我的一片苦心呢!”
她不哭还好,这一哭,倒把王晞哭到了风口浪尖上,三太太看她的眼神都不一样了。
真是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
王晞在心里腹诽着,面上却不显,也挤出两滴泪来,上前就拉了太夫人的手,嘤嘤道:“我知道太夫人心疼我,我也心疼太夫人,这才要为永城侯府打抱不平的。凭什么别人家都能互通有无,只有我们府里,连个来商量事的人都没有。”
说到这里,她想到了襄阳侯府。
或许这也是永城侯府一直忍着襄阳侯府的缘故?!
但她可没打算哪天跟着永城侯府一起去捧襄阳侯府的臭脚。
“我这才觉得我们府里的女眷不仅要进宫,还要打扮得体体面面的进宫。”她拿出帕子擦了擦眼角,给太夫人出主意,“我可没想着进宫,可三姐姐和四姐姐要是进宫不拔了头筹,我这心里,始终是不甘心啊!凭什么他襄阳侯府的人能在淑妃娘娘面前得脸,我们永城侯府的就不能?”
说完,她还特意看了二太太一眼。
第一百三十章 蜜桔
王晞这个人,要说宽和大多时候她还挺宽和的,身边的人犯了个错,她能将就的就将就;要说刻薄也有刻薄的时候。
她就这么一眼,立刻让二太太额头上的青筋都暴了起来。
她巴结了襄阳侯府那么长时候,人家四公子说定亲就定亲,可没给她一点面子。
二太太心里像火烧。可她还得忍着。有心的人都看出来常妍看上了解逢,她也有意把女儿嫁给解逢,她要是这个时候跳出来,众人只会觉得她恼羞成怒,议论纷纷的,她和常妍更丢脸。
她脸涨得紫红,望着侯夫人,指望着侯夫人给她出头。
侯夫人看了,只觉得痛快。
平时二房压着长房出风头的时候怎么没有想想谁才是长嫂,这个时候让她出面帮二房的说话,门都没有。
她当没看见的。
三太太听着却是眼前一亮,用帕子擦了擦眼角就要说话,谁知道太夫人比二太太还受刺激,居然紧紧地把王晞抱在了怀里,看也没有看三个儿媳妇一眼,泪眼婆娑地哭了起来:“我的儿,还是你最懂事,句句都说到了我的心坎上。要怪啊,只怪我这个做祖母的没有本事,你祖父在的时候事事处处压着我,我为了几个儿女硬是不敢在他面前多说一句话……”
王晞被太夫人抱着,用帕子遮着的眼角不见一滴泪不说,听了这话还忍不住撇了撇嘴。
别人都说“为母则刚”,她一个做母亲的都直不起腰杆来,还指望着丈夫能高看自己儿女一眼?说来说去,她母亲能有今天,她这个外祖母也责无旁贷。
不过,她爹说的好,要不是有她外祖母无能,她母亲又怎么可能嫁到王家,怎么可能生下二哥和她这么两个机智可爱的孩子。说来说去,还是她们王家得了好处,就别和她外祖母计较那么多了。
太夫人看不到王晞的表情,越想越伤心,越伤心哭得越大声:“我何尝不知道京里人在我背后说三道四的。可我一个妇道人家,又能怎么办?我那时候什么都不敢想,只想着我不能走在老爷的前面。我要是走在了前面,我生下来的这几个孩子还不知道要被怎么磋磨呢……”
王晞听着直翻白眼。
面前的三个儿媳妇,只有长子和次子是亲生的,三儿子可是庶出的了。
您这是要往谁的心上插刀呢?
还好她母亲不像她外祖母,不然在王家一天也呆不下去!
王晞想着这老太太要是哭起从前来,没完没了的,今天大家就都折这里了。她忙劝太夫人:“您如今可不就苦尽甘来了!侯爷、二老爷和三老爷孝敬您不说,就几位爷也都晨昏定省,没有一天怠慢的,侯夫人、二太太、三太太也是有什么好东西都想着您,吃的用的,没有不往您这送的。几位姐姐更是天天都过来陪着您说话,京里的人谁不夸您一声有福气。就算是有那说闲话的人,那也是说您从前多不容易。”
好不容易把太夫人劝得歇了下来。
三太太忙和施嬷嬷几个打了水来服侍太夫人重新梳妆。
侯夫人和二太太围着太夫人安慰,期间忍不住多看了王晞几眼。
难怪这小姑娘在太夫人这里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瞧这多会说话。要是她们家常凝有王家这位表小姐一半嘴皮子,她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只恨她从前看轻了这位表小姐,没有哄着常凝和她走近些。如果常凝能学到她一招半招的就好了。
侯夫人在心里感慨,常珂也在心里感慨。
王晞的脸皮可真厚,睁着眼睛说瞎话,还什么话都说得出来。
京里的人谁提起永城侯府不说一声太夫人糊涂,王晞还是受害者呢,也都能蒙着心说出这样的话来。
老太太听了却不知道多高兴。
可见从前她在府里被人轻视,还是她没王晞想的通透。
想到这儿,她决定摒弃从前母亲对她的管束,向王晞学习——以后怎么样谁说得清楚,先把眼前的抓紧了才是道理。
常珂接过丫鬟手中的热茶就亲自递到了太夫人面前,亲亲热热地喊了声“祖母”,道着:“您喝口热茶润润嗓子。说起来,都是我们这些做孙女的不争气,胆子太小,平时见了宫中的贵人躲还来不及,也难怪那些贵人连我们是谁都不知道。
“您别生气了,我们以后一定改。定不会再做别人的陪衬了。”
太夫人接过孙女手中的热茶,喝了几口,欣慰地点了点头。
王晞就朝着常珂使了个眼色,接着她退到了旁边,把侯夫人几个让到了前面。
侯夫人几个当然不错失这个机会,都围在太夫人面前安慰太夫人。
王晞这才悄声问常珂:“宫里的赏花宴你有什么打算?我准备进宫去看看。”
常珂想到王晞为自己出的头,想到母亲的眼泪,生平第一次生出了要和常妍一争高低的心思,她不由道:“我们一起。我就不相信了,我比谁差。”
“这才对。”王晞赞赏道,“我们可以不要,但不应该是被别人逼着不要。”
常珂明白她的意思,重重地点了点头。
王晞就放开了常珂的手,低声地叮嘱了白果几句。
白果悄无声息地出了玉春堂,很快用帕子包了两个滚烫的鸡蛋进来。
王晞有意为难二太太,把鸡蛋递给了二太太,温声对太夫人道:“您眼睛都肿了,我在家里的时候,若是哭肿了眼睛,家中的长辈都会用热鸡蛋给我滚眼睛,我从来没有做过,怕做不好,只能烦劳二太太帮忙了。”
自己却坐到了太夫人身边,拉了太夫人的手道:“您也别想那么多。要是这天底下选妃真的是只看颜色,那还要官身做什么?选妻选贤,要紧的当然是出身了。”
太夫人听了不住地点头,赞道:“我的儿,还是你心思玲珑,看什么事都透彻,不像你外祖母,老了,不中用了。”
“看您说的。”王晞拿了靠枕服侍太夫人靠在罗汉床的靠背上,招呼二太太给太夫人用鸡蛋滚眼睛,却握着太夫人的手不放,道,“您走过的桥比我们走过的路还多,没有您坐镇,这家里岂不是乱了套。您这也是关心则乱。要是您不相信啊,问侯夫人,看我有没有哄您?”
侯夫人自然是顺着王晞的话说。
被两鸡蛋烫得捧都捧不住的二太太却在心里把王晞骂了个狗血淋头。
这小姑娘看着娇滴滴一派大家闺秀的模样,谁知道心思却这样的歹毒,把两个鸡蛋丢给她,她生平连热一点的茶盅都没有端过,哪里受得住这热气?偏生她身边连个给她解围的人都没有,她丢也不是,不丢又拿不住。
二太太都不用看自己的手就知道自己的手肯定被烫得通红了。
难怪施珠瞧不上她的!
二太太恨得咬牙切齿的,只好一面喊烫,一面帮太夫人滚着眼睛。
王晞才不会便宜她,睁着双原本就圆溜溜的大眼睛当着她的面在太夫人面前给她上眼药:“哎哟,是我疏忽了,我以为只要是做母亲的都会滚眼睛,没想到二太太这手养得娇嫩,受不得这样的热。”
她还大声道:“施嬷嬷,快,你快来帮帮二太太。二太太的手都红了。这要是烫出个水泡来,可就全是我的罪过了!”
又大声喊着“白果”,道:“你快去济民堂。我记得冯大夫手里有秘传的烫伤膏,特别有效,你给二太太拿些过来,也给太夫人这里备一点。”
还对施嬷嬷等人道:“有备无患嘛!”
做奴仆的,谁敢说自己没有伤着的时候。
施嬷嬷等人自然是连连点头,称赞王晞心善。
王晞甜甜笑着道:“我这也是为了让你们好好的服侍太夫人,太夫人好了,我们这些做晚辈的才能好。”
大家又纷纷地赞她孝顺。
常珂都没脸看了,侯夫人也笑眯眯地在一旁看着。只有太夫人还摸不清楚状况,跟着施嬷嬷等人笑得满脸开怀,直吩咐身边的人去把金陵送来的蜜桔拿出来给王晞等人吃,还道:“要是好吃,等会就拿一筐去。”
施嬷嬷面露难色。
金陵才送了两筐过来,其中一筐送去了外院侯爷和几位爷那里,这剩下的一筐要是给了王晞,等会太夫人想起来了,施珠那里怎么办?
太夫人还指望着施珠在宫里的赏花宴上帮衬帮衬常妍呢!
她看了侯夫人一眼。
侯夫人连个眼角的余光都没有给她。
她在心里暗暗叫苦。
王晞却连连冷笑,毫不客气地收下了那一筐蜜桔,差人送了几个给侯夫人和三房不说,还送了几个给潘小姐、常凝,甚至是冯大夫那里。
白果无奈地笑着摇头,劝王晞:“大小姐又何必这样?这又不是什么好东西?也就吃个早。再过几天,新兴的贡柑要上市了,您要送,还不如到时候送新兴的贡柑。”
让永城侯府的白眼狼们知道,她们眼巴巴盯着的东西,她们家大小姐根本不稀罕。
王晞笑嘻嘻地道:“新兴的贡柑多好吃啊,我可舍不得拿它打发人。好东西,我们得留着自己吃。管别人知道不知道。”
王嬷嬷正好撩帘而入,闻言笑得不行,道:“大小姐,云想容的裁缝到了,您看我是这就去叫了四小姐过来?还是等会叫四小姐过来?”
第一百三十一章 衣饰
会哭的孩子有糖吃!
三太太这样闹过一场,虽说最终是王晞帮他们收得尾,可太夫人拍板了,王晞和常珂都去参加宫里的赏花宴。
王晞这边做新衣,打首饰,跟着忙了起来。
今天就是约了云想容的来做衣裳。
“请四小姐这会儿就过来吧!”王晞说着,换了身家常的衣裳去见裁缝,“薄六小姐也是找的云想容做衣裳,至少我们不会和薄六小姐撞衫。”
她还把自己和常珂也会去参加宫中花宴的事告诉了吴二小姐和陆玲几个,大家都很热心地把自己进宫要穿的衣饰告诉她。
王嬷嬷笑着应声而去。
白果却觉得王晞穿从蜀中带过来的衣裳就足够好了。
王晞道:“入乡随俗。我没准备出风头,就别与众不同。”
白果应诺,陪着王晞去了抱厦。
云想容派了三个裁缝师傅来,七、八个婆子,抱了一大堆新式的料子。
见王晞进来,一群人忙上前行礼,说着奉承话。
王晞随意地摆了摆手,喝着茶吃着点心,等了常珂过来,才开始选衣料。
常珂悄声告诉她:“母亲给了我两百两银子,说是我父亲交给她的。”
也就是说,这件事连常三老爷也知道了,而且还很支持妻女的举动。
王晞对常三老爷的印象好了不少。
她和常珂在云想容师傅的建议下各选了四套衣裳,其中一套是进宫的时候穿的,其他三套是防备着有什么意外发生时替换的。
那云想容的师傅见了,告诉她们:“听说施小姐选的是一套鹅黄色四柿纹宝瓶纹的杭绸褙子,还准备了一套湖绿色素面绣粉色折枝花,一套淡紫色织金水波纹,一套月白色银条纹;府上的三小姐则选的是一套湖蓝色织金宝相纹的杭绸褙子,备选的是一套杏色绣宝相花,一套葱黄色菱格纹,一套樱草色素面绣八宝纹。
这又是黄又是绿的,好像要把所有适合夏天的颜色都用上,殊不知却杂乱得很。不像王晞和常珂的衣裳,王晞适应艳丽的颜色,就以红为主,准备的玫瑰红,然后是橙红、妃红和茜红;常珂适应素雅一些,就以绿色为主,准备的湖绿色,然后是葱绿、水绿和草绿。
那云想容的师傅还告诉她:“薄六小姐也适合素雅些的颜色,她选的就是月白;吴二小姐喜欢亮一些的颜色,选的是葱黄。”
王晞见她话很多,笑道:“看来师傅很用心,就没有您不知道的事啊!”
那师傅也是个会说话的,笑道:“薄六小姐都不忌讳让您知道她穿什么颜色了,我就更不用藏着掖着了。”
看来是看薄六小姐的面子啊!
可见薄六小姐对她还不错。
王晞不由挑了挑眉,道:“施小姐和我们府上的三小姐也是在你们铺子里做的衣裳吗?”
“哪里。”那师傅笑眯眯地道,“只是我们家除了做衣裳还卖些江南过来的料子,和同行们不免接触的有些多,偶尔大家说起来,我听了一耳朵罢了。”
是特意去打听的吧!
不过,云想容做生意这样用心,肯定能做好,做大。
王晞对他们刮目相看,道:“师傅可还有什么建议?”
那师傅倒也没有推诿,笑道:“施小姐和贵府的三小姐是请针工局出来的几位老嬷嬷做的衣裳,都是宫里常用的式样。不像我们,是从苏杭那边过来的款式和面料,特别是这夏季的衣裳,我们家做出来的衣裳轻薄又透气,还端庄大方。皇后和宫中的几位娘娘这次都在我们铺子里做的衣裳。”
王晞有些意外,觉得施珠好歹在京城住了那么多年,施家也算是京中颇有些名头的官宦人家,怎么就没有人提醒施珠一声。
那师傅笑道:“淑妃娘娘喜欢针工局的手艺。当年三皇子的百日宴上她穿的那件通袖袄,就是针工局的手艺。
“早几年,皇后娘娘也喜欢针工局的手艺,这几年还是受了薄六小姐的影响,才渐渐喜欢上我们云想容的衣裳的。”
所以云想容才会对薄六小姐特别看重。
王晞心中一动,笑道:“说起来我们家也做布匹生意,上次就是从你们家知道的吴家。不知道你们家京中的铺子现在是谁在管事?哪天有空,我得请你们家掌柜的喝个茶才好。谢谢他让我们家和吴家做成了几笔生意。”
那裁缝能被云想容派到豪门大户人家走动,也是个千伶百俐的,忙笑着给王晞行了个福礼,道:“那我先替我们家掌柜的谢谢您了。我一回去就跟我们家掌柜的说,看大小姐什么时候有空,我们家掌柜的来给您请个安。
“我们家还有批料子在路上,是请湖州冯家帮着织的绡纱,是真正的薄如蝉羽,夏天的时候穿个六、七层都不会热。原本是要送进宫里给皇后娘娘做朝服的。不过今年皇后娘娘身体一直时好时坏的,这夏天也过了大半了,就是送进宫今年也估计做不成了,不如送了小姐们在家里穿着玩玩。”
或者是平时的宴请里出出风头。
要知道,内务府每年不知道收到多少各地进贡的料子,能不能捧到贵人面前去,除了人脉还要有点运气。
虽然云想容这些绡纱的运气有点不好。
但给她们这些豪门贵女穿到宴会上去,还可以给云想容造造势。
王晞越发对云想容感兴趣了。
她记下这个裁缝的人情,跟着来的人都重重地打了赏。
众人自然是很高兴,又向王晞推荐了几块新式的荷包和帕子,王晞全都订了。
等送走了云想容的人,她立刻派人给大掌柜的送个信,让他帮着查了查云想容。
这边常珂却一直沉默不语。
王晞拿了手肘拐她,道:“怎么了?”
常珂摇了摇头,道:“没什么!我就是在想施珠,她小时候人缘挺好的,怎么现在大了,反而不如小时候。大家做什么衣裳都不告诉她,宫里的动静她也一头雾水的,这次进宫赏花,她不会出什么事吧?”
“能有什么事?”王晞不以为意,笑道:“她原本就和富阳公主玩得好,就算她知道皇后娘娘会穿苏杭式样的衣裳,她难道还能舍了淑妃娘娘和富阳公主而效仿皇后娘娘不成?要说她有什么做得不好的,就是太快站了淑妃娘娘的队。”
如果换成是她,她就会装不懂事的小姑娘,只管和富阳公主玩,然后什么时兴就做什么样的衣裳,戴什么样的首饰,谁也不能说出她的不是,她也不会被打上淑妃娘娘的标签。
但若是施珠想嫁的是淑妃的两个儿子,那就另当别论了。
可这个时候储君未定,嫁到宫里未必是件好事。
不过,也架不住那些想立个从龙之功的人。
王晞胡思乱想的,施珠则派了人打听王晞她们在哪里做的衣裳,做了几件衣裳,都是什么款式的。
可惜王家的人向来口紧,柳荫园又用的全是王家的人,她身边的嬷嬷兜兜转转打听了半天也没打听清楚,只知道请了云想容的师傅过来,做了四套衣裳,其他的,就再也问不出来了。
施珠发了一回脾气,道:“要你们这些人有什么用?”
她身边的仆妇们不敢吭声,却想着王晞出手大方,因春荫园的人和柳荫园的人走得近都跟着沾了光,她们家小姐却总是为这些小事发脾气。
如果她们家小姐能嫁到皇家,倒可以压那王小姐一头。
常妍的气色一直都不怎么好,见状劝施珠:“表姐不必发脾气,就算是穿了一样的衣裳,也未必会坐在一起。”
她到时候是跟着施珠走,施珠和富阳公主亲厚,肯定会坐在比较显眼的地方。
施珠心里这才好过了一些。
等到了进宫的那天,施珠望着打扮得殊艳如夏花般的王晞倒还只是觉得王晞有些不知道天高地厚,进宫还穿得这样的打眼,却在看到穿了一身湖绿色褙子外面又罩了一层水绿色绡纱的常珂吓了一大跳。
她从来不知道常珂打扮起来居然比常妍要漂亮。
在永城侯府众人的心里,也向来觉得常妍要比常珂长得好。
此时戴了南珠头面的常珂婷婷玉立地站在那里,清丽秀美,若一枝含苞欲放的菡萏,完全从姐姐影子中走了出来,让人看一眼就再也无法忘记。
“这,这是我们家阿珂啊!”太夫人揉了揉眼睛,朝着常珂招手,“来,来,来,给我仔细看看。”
常珂这几天被王晞耳提面命要昂首挺胸,还是有些不习惯地走到了太夫人面前。
“真是女大十八变啊!”太夫人感慨道。
施珠不由望了眼二太太。
二太太脸色有些苍白。
常家的人都长得好看,要不然常家大姑奶奶也不可能嫁到了金陵,王晞的母亲也不可能嫁到王家。常妍从小就穿得漂漂亮亮,常珂却从小就沉默寡言,常妍当然比常珂打眼。
现在却反了过来。
大家都夸耀着常珂,把常妍忘到了一旁。
穿着一身庄端华美宫廷绣褙子的常妍两手紧紧地绞在一起。
王晞很满意这样的效果,她笑嘻嘻地拉了常珂,在太夫人面前逗着趣:“您今天得感谢我,四姐姐今天这身衣裳可是我帮她挑的,这绡纱,我可是找了好久才找到呢!我今天约了陆家大小姐一起去听戏,您到时候可不能拦着我们。”
宫里的宴请,也会唱折子戏。
第一百三十二章 进宫
太夫人呵呵地笑,觉得四孙女这副打扮,养眼又醒目,肯定会给那些主持中馈的主妇留下深刻的印象的,这婚事也就成了一半了。
“行,行,行!”她大方地承诺王晞,“你想去哪里玩都行!不过,可不能闯祸。在宫里闯了祸,可不比在外面,就是外祖母啊,也保不住你!”
“放心,放心!”王晞笑盈盈地抱着太夫人的胳膊撒着娇,“我跟着清平侯府的人,保证老老实实的,不会出什么事的。”
施珠冷笑,道:“王小姐打扮貌美如花,一身红衣艳若霞光,只怕是难以藏拙。我看姑祖母还是多个心眼,早为王小姐打算为好。”
暗指王晞行为轻浮,要进宫出风头。
太夫人眉头微蹙。
王晞冷冷地朝着施珠撇着嘴角,一副似笑非笑的模样儿,直白地道:“若这次宫宴只是普通的宫宴,我打扮的漂亮一点又有什么关系?若真像外面传的那样,是皇上和皇后娘娘给诸位皇子选妃,我倒不知道谁家的正妻还没进门就纳妾的。如今这天下还是皇上的天下,就算是大皇子,只怕也没有这胆量吧?”
施珠脸色非常的难看。
的确。若这次宫宴是为了给皇子们选妃,在正妃没有定下来之前,就算王晞生得再漂亮,嫁妆再多,也没有皇子敢打她的主意,想纳她为侧妃或者是抬进门的。不然就会在皇上面前失了体统,影响储君之争或者是以后的前程的。
她们这堆里面,反倒是出身商贾的王晞最安全。
她没有想到王晞还有这样的头脑。
不知道是她自己想的还是家里人告诉她的。
不管施珠怎么猜想,太夫人听了王晞这话却是彻底地放下心来,她笑呵呵地对施珠道:“你表妹是个心里有成算的,你不用担心她。倒是你,和富阳公主走得近固然好,可还有皇后娘娘呢,你也不可太失礼。”
这还教训上她了。
施珠眼眸微缩。
老太太真是糊涂了,她这是在担心王晞?她这是在讽刺王晞好不好?
永城侯府真是不能呆了。
全是不知所谓的。
施珠冷着脸,跟在众人之后上了马车。
因这次的花宴摆在御花园,她们是从顺贞门进的内宫,然后下了马车,跟着宫里的女官一路步行到了钦安殿。
皇后娘娘等人还没有到,但功勋世家已经到了大半。
太夫人和侯夫人应酬着各府主持中馈的夫人们,王晞几个小辈则低眉顺眼地跟在旁边做壁花,笑着在长辈的吩咐下行礼、问好。
王晞是个不老实的,眼角的余光很快就醒目的在前排发现了吴二小姐和陆玲。
吴二小姐和自家的嫂嫂、婶婶们在一起,陆玲则和襄阳侯府的五小姐在一起。她们旁边就是庆云侯府的女眷,她却没有看见薄家六小姐。
王晞寻思着是这个时候就悄悄地拉着吴二小姐到处逛逛,见识一下御花园长什么样,还是等宴席正式开始找个机会溜出去,就听见三声禁鞭。
钦安殿众人立刻安静下来,落针可闻。
王晞也不由屏住了呼吸,就听见有太监高声唱喝着:“皇后娘娘驾到!”
众人低了头。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中,王晞只看见绣着云海图样鞋子鱼贯着从她面前走过。
好一会儿,女子声音轻柔地道:“诸位夫人平身。”
大殿这才活了过来,有脚步行走的声音,衣襟摩擦的声音。
王晞眼角的余光飞快地扫了大殿正中央的凤座一眼。
永城侯府的位置在中间,却靠近东边,她只能看到个戴着点翠凤冠穿着明黄色凤袍的女子,看不清楚面容,只是感觉微微有点丰腴。
她正襟危坐,没有说话。
倒是有个年约花信戴着花冠的女子站凤座左前方,温声地道:“赐座!”
听声音,是刚才说“诸位平身”的女子。
大家按铭牌坐下。
永城侯府的位置还挺靠前。
王晞这才发现皇后娘娘的左下首位坐着陈珞的母亲宝庆长公主,右首坐着位年约五旬的妇人,看那服饰,应该是临安大长公主。
当朝以左为尊,临安大长公主是皇上的姑母,却排在宝庆长公主之下……这里面有什么故事吗?
王晞想着,宝庆长公主下首坐的是位年约六旬,穿着超一品外命妇服饰,她也很面生。
不过,那妇人身边站着薄六小姐。
王晞猜那妇人应该是庆云侯府的太夫人。
刚刚她没有看到薄六小姐,也没有看见宝庆长公主……也就是说,薄六小姐和她的祖母,还有宝庆长公主是随着皇后娘娘一起过来的。
临安大长公主下首则坐的是富阳公主。
除此之外,没有看见其他的嫔妃,包括之前气势煊赫的淑妃娘娘。
王晞有些意外。
众人坐下之后,宫女们开始上茶点。
皇后娘娘就和长公主说起话来。
因为大殿太安静了,皇后娘娘的声音虽然不大,但王晞连听带猜的,也明白了个七七、八八的。
皇后娘娘是在问陈珞去了哪里,让长公主派人去几位皇子那里看看,看他在不在那里。
皇后的声音略带几分嘶哑,让人感觉带着浓重的倦意。
是没有休息好吗?还是发生了其他什么事?
王晞有几天没有看见陈珞了,想着陈珞之前跟她说的话,她总觉得宁嫔的事就算瞒得了一时,也瞒不了一世,就算皇后娘娘没有发现,也应该有所感触才对。
长公主轻声回了皇后娘娘几句,王晞听不见,却看见皇后娘娘和靠近她们的人都笑了起来,其中临安大长公主更是道:“这舅母就是疼外甥。自家小子的婚事都不知道在哪里呢,您倒惦记着琳琅的婚事。难怪琳琅最孝敬皇上和您了。这也是你们的缘分。”
皇后娘娘听了没有说话,大殿里诸人的神色却各有各的不同,十分的精彩——可见这次花宴的确是在为诸皇子选妃了。
王晞就看了临安大长公主几眼。
也不知道这位大长公主是有意的还是无意的?这花宴还没有开始,事情已经闹得人尽皆知了。以这位大长公主从前的战绩,能在皇上登基的事上插手,就不应该是个这样愚钝的人。
但授意她这样说的,或者是能让她说出这样一番话的人又是谁呢?
花宴很快开始了。
和那些高门大户的宴席不同,甚至和长公主的寿宴也有很大的区别,不管王晞从前参加的宴会还是长公主的寿宴,大家都挺高兴的,至少表面上欢欢喜喜,一团热闹,宫中的花宴却十分的安静,井然有序,大家能不说话就不说话,就算是开口说话,也要讲尊卑品阶,有些四品官员的夫人小姐们坐在外围,根本听不清楚皇后娘娘她们都说了些什么,一个人肃然而坐,一个时辰过去了都纹丝不动的,这让不过坐了一个时辰就已经觉得无聊又无趣的王晞佩服极了。
众人天没亮就出了门,可进宫要查令牌不说,要搜查带进来的东西,还不能在大庭广众之下动手,需要把人带到旁边的偏殿去,这样一来花费的时候就很长了,等皇后娘娘出现,说了一个时辰的话,就到了午膳的时分。
大家移座万春亭,宴席设在那里。
众人又按尊卑品阶分头坐下。
这次王晞看清楚了皇后娘娘的长相。
薄六小姐和薄明月都和她长得很像,但她保养得不像一个举全国之力供养的人,和宝庆长公主站在一起如同两代人,眼睛周围的皱纹很深,颇为憔悴。
可见她这个皇后做的也不是很开心,否则不会老得这样的快。
王晞睃了一眼就很快收回了目光。
吴二小姐趁着大家坐席的工夫走过来拉了拉王晞的衣袖,朝她眨了眨眼睛,仿佛在告诉她,我在这里,你有什么事别怕。
王晞感激地朝她点了点头,两人才分头坐下。
宫女们开始上菜。
王晞这才发现宫里的树木很少,就算有几棵树,也都稀稀落落地隔得很远,一眼就能望到隔壁的城墙。
难怪北方人都喜欢江南的园林。
皇帝家也没有多余的树,过得可真是粗糙。
王晞在心里把皇家鄙视了一通,对御花园的景致也没有了期待,在心里琢磨着,要是她回了蜀中,把今天的见识告诉家里的姐妹,不知道她们会不会相信?
午膳是典型的宫宴,菜品不是炖的就是煮的,不是煮的就是焖的,要不就是凉拌、卤的和腌的。而且上上来的时候全都是温热的。
王晞勉强吃了几口京丝杭椒,然后发现大家都没有吃东西,不过是做做样子地用筷子沾了沾盘子。
出门的时候太夫人可没有交待她们什么?她只带了几块点心以备发生什么意外,还不够永城侯府每人一块。
她们都准备吃什么?难道等会还有什么她不知道的招?
王晞也跟着大家装模作样,无意间抬头却看见了施珠带着几分嘲讽的目光。
她跟什么斗气也不会跟肚子斗气。
王晞不以为然,寻思着要是等会饿了,就和常珂躲起来垫垫肚子,至于其他的人,既然没有告诉她,想必都有自己的办法的。
好在是用过午膳,皇后娘娘就领着大家去逛御花园了。
御花园倒是有山有水有太湖石,只是那太湖石不过堆成了一座假山,水也只是个看得见鹅卵石的小溪,山是个小土坡,而且御花园除了几株合抱粗的大树有屋顶高,其他的树都比较矮,更多的是盆景和盆栽,虽说那些盆景和盆栽都很精妙,可更像是王晞祖父喜欢的东西,对于王晞来说,怎么也不如姹紫嫣红的四季花卉。
这御花园有点不够看啊!
第一百三十三章 敢想
王晞在心里撇了撇嘴。
常珂看了直笑,悄声对她道:“慈宁宫那边还有一个御花园,比这边的小,但比这边好看。”
再好看,也就这样的了。
毕竟身在宫里,万一说出来的话被有心人引用,惹了麻烦就不好了。
王晞点了点头,耳边突然传来吴二小姐的声音:“这边的景致的确一般。要去就去北边的宫宛,那边园子大,看着心情都会舒畅很多。比起江南那边的小巧精致,更疏朗开阔。是江南园林比不上的。”
“吴二小姐。”王晞和常珂不约而同惊喜地和她打着招呼。
她微微地笑,如云想容的裁缝所说,穿了件葱绿色镶八宝纹褙子,还戴了支青金石的簪子,看上去比往日多了几分柔美。
“等皇后娘娘和大长公主她们在偏殿那边坐下,我们就可以到处玩了。”吴二小姐悄声对两人道,“今天梨花班和联珠坊的人都来了,堂会安排在储秀宫后面的千秋亭,你们等会小心一点,淑妃娘娘就住在储秀宫。”
王晞直皱眉。
唱堂会比较吵,希望皇后娘娘不是有意把唱堂会的地方定在千秋亭就好。
吴二小姐看着笑道:“你不用太担心。皇后娘娘素来心胸宽广,她还不至于无缘无故就做这种事。何况六宫也不是能随意走动的,她们若故意出了储秀宫,就算是我们冲撞了她们,皇后娘娘也不会偏袒她们的。”
怕就怕她们不是无缘无故地在千秋亭晃荡。
王晞那么多姑母和堂姐,嫁的都是有几分家资的人家,内宅的腌臜事她看了不知道多少。
可吴二小姐都这样说了,王晞也不好拂了她的好意,笑着应诺,问起吴二小姐:“你等会和我们一起去听戏吗?”
陆玲约了她,她不知道陆玲有没有约吴二小姐。
吴二小姐笑着摇了摇头,指着自己发间簪着的簪子笑道:“你看我的样子,像是能随便走动的样子吗?我们等会都要去钦安殿偏殿听宣,皇后娘娘可能会召了我们去说话。”说完,她像想起什么似的,又添了一句:“薄六小姐也和我一起。等会只能拜托阿玲照顾你们了。”
也就是说,陆玲不去。
应该是因为陆玲的年纪和谁都不适合吧?
王晞望着吴二小姐带着几分英气的面孔,不由关心道:“你还好吧?”
以清平侯府的身份地位,做个纯臣才是最好的选择。
吴二小姐知道王晞听懂了她的话,心中很是感慨。
妻贤祸事少。王小姐可真聪明。她家还有哪些和王小姐适龄还没有订亲的兄弟,不如做个媒,把王小姐娶到他们家来。
她顿时动了这心思,对王晞更亲近了几分,想了想,索性低声道:“皇后娘娘的确是要给几位皇子选妃,可最终会怎样的婚配,还得看皇上的意思。我能跟着薄六小姐等人一起去觐见皇后娘娘,只是因为我出身清平侯府,皇后娘娘的眼光却未必会放在我的身上。你放心好了。”
王晞抿了嘴笑。
她有什么不放心的?就算是吴二小姐要嫁给二皇子为妻,圣旨下来,只怕是清平侯府也没有办法,她一个小小的庶民能有什么办法?
不过,她感觉到了吴二小姐对她的亲近。虽然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可吴二小姐人很好,她也愿意和吴二小姐亲近一些。
她微笑道:“我们等会就去找陆小姐。”
吴二小姐放心的走了。
她遇到陆玲还是跟她说了一声。
陆玲笑盈盈地应了。
旁边站着的襄阳侯府五小姐仿若漫不经心地笑道:“没想到你和永城侯府的王家表小姐玩得这么好。”
陆玲没有多想,笑道:“她真还挺不错的。”
多的却没再说。
襄阳侯府五小姐也没有问。
一群外命妇和侯府、伯府的女眷们簇拥着皇后娘娘和大长公主、长公主、富阳公主说说笑笑地在御花园停停走走了一圈后,众人又重新回了钦安殿,只是有些人跟着皇后娘娘在钦安殿的后殿落了座,有些被安排在偏殿落了座,有些则被留在了正殿。
这其中就有永城侯府二太太和常妍、常珂、王晞。
施珠和吴二小姐一样,被宫中的女官叫去了偏殿。
二太太手里帕子都要绞烂了。
常妍看了一眼同样被留了下来的襄阳侯府的二太太等人,白着脸走到了母亲身边,轻轻地喊了一声“娘”,道:“您别伤心,各人有各人的缘法,我不相信我以后会过得比别人差。”
二太太红着眼睛点了点头,正想安慰女儿几句,就看见陆玲由着个女官陪着走了过来。
“王姐姐!常四姐姐!”她声若百灵鸟般地和王晞、常珂打着招呼,还和二太太几个见了个礼,道,“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花园里看睡莲?”
刚刚那一圈,她们不仅看到御花园里有个暖房,还看到暖房旁边有几个合抱粗的大缸,缸里养了睡莲和金鱼。
王晞和常珂都不想和二太太、常妍呆在一块儿,何况吴二小姐说她会拜托陆玲照顾他们,陆玲显然是受托而来,她们也不想让陆玲白跑这一趟,两人连声应“好”。
陆玲就和王晞、常珂向二太太告辞。
二太太不想照拂王晞和常珂,可见陆玲半点情面也不讲,只邀了王晞和常珂去玩,心里却非常的不高兴,有意为难她们几句,谁知道还没有等她开口,襄阳侯府的五小姐突然从旁边窜了过来,笑盈盈地对陆玲道:“我也跟你们一道过去。我刚才看到假山石那边还设了点心,我最喜欢御膳房做的菊花酥了,我等会要去尝尝御膳房的点心。”
御花园里设了七、八处点心供大家自由活动时取用,刚才王晞也看到了。
陆玲没有多想,她无所谓地道:“你想去就去呗!我们一道好了。”
襄阳侯府五小姐此时仿佛才看到永城侯府二太太和常妍,忙笑着上前打了声招呼,跟着陆玲几个就走了。
二太太气得眼睛通红,常妍更是半天才道:“她这是什么意思?”
想告诉她们襄阳侯府瞧得上常珂也瞧不上她吗?
二太太忙抱了女儿温声安慰:“别管她们。那襄阳侯府的五小姐是个没心没肺的,谁不知道。你和她计较什么?”
就算是她想和五小姐计较,又能以什么样的身份呢?
常妍想哭又怕被别人看见笑话,不敢哭。
倒是王晞这边,襄阳侯府五小姐离了那些太太们情绪突然就低落下来,没有了刚才的活泼。
陆玲忙道:“你这是怎么了?”
襄阳侯府五小姐勉强地笑了笑,道了声“没什么”,不知怎地,又突然道:“我祖母想把我嫁到阎家去,可人家阎家根本就不想和我们家联姻。”
她怕被家中的长辈强行拉到阎夫人面前丢人现眼。
“阎家?”陆玲茫然。
王晞想到襄阳侯府那势利的做派,灵机一动,道:“难道是闽浙巡抚阎诤阎大人家?”
襄阳侯府五小姐看王晞的目光都不一样了。
要知道,世家谱是个非常错综复杂的东西。像她这种从小就在京城侯府里长大的人有时候只提一个姓还要问问是谁家,王晞来京城还不到四个月,听一句就能猜出是谁家,这可不仅仅是聪明就能做到的。
“正是他们家。”她苦恼地道。“阎家是什么人家,怎么可能会看上我。我只好借你们躲一躲了。”
的确。别看阎诤是带兵打仗的,可人阎家是读书人家,阎诤也是两榜进士。文官向来看不起武官,何况阎诤家还是世代官宦人家,他的曾叔祖曾经任过内阁首辅,这样的人家没有意外,根本不可能和襄阳侯府联姻。
陆玲恍然大悟,道:“那的确有些不好。不过,阎大人有几个儿子?你们家看中了他家的第几个儿子?”
她纯属好奇,襄阳侯府五小姐并没有觉得被冒犯,道:“说是有六个儿子,全是嫡出,其中长子和二子都已中了举,三子被阎大人带在身边,其他几个儿子年纪还小,跟着阎夫人在京城。他们想给我说的就是他们家的第三个儿子。”
这样看来襄阳侯府还挺有成算的。如果三儿子是因为资质不好被留在身边,准备走荫封这条路,襄阳侯府努力一把,说不定还真能成。
“你们家太夫人可真是敢想敢干啊!”王晞忍不住道,“难怪你们家蒸蒸日上,谁也比不上。”
襄阳侯府五小姐脸涨得通红,瞪着王晞道:“你……”
王晞叹了口气,道:“我真不是在讽刺你们。我是真觉得你们家太夫人不简单。能像她这样有成算的女子真的很少。我祖母曾经说过,你别看有人过得很风光,可这风光都是她自己想办法争来的……”
她说着,感觉到好像有人在盯着她看。
她停下脚步,凭着感觉望过去,就看两个妇人站在离她们不远处一块巨石边,一位年约六旬,头发花白却面色红润,眉目秀丽,一品夫人的打扮;一位年约三旬,娇娇柔柔,一派拂花照影的模样儿,也是一品夫人打扮,虚扶着那六旬妇人,正目光闪亮地望着她。
见她望过来,还娇羞地朝着她笑了笑。
王晞面无表情,非常后悔。
她明明知道这宫里不知道什么时候会遇到什么样的人,她还是没能忍住的胡说八道,要是她死在这里了,也是她自己作死的。
第一百三十四章 暗流
好在是那两位妇人并没有和王晞几个打交道的意思,年轻妇人朝王晞笑着点了点头之后,就虚搀着那老妇人离开了。
王晞松了口气,悄悄拉了拉陆玲的衣袖,道:“你看看巨石边,认识吗?”
陆玲忙转过头去,那对妇人已拐进了旁边的曲径,只能隐约看到个背影了。
她摇头道:“没看清楚面容,不知道是不是熟人。不过,能来参加宫宴的也就那些人,要不我让相熟的女官帮着查查?”
宫中的宫女也好,女官也好,都是服侍帝后等人的,指使这样的人帮着做事,搭的可不仅仅是银子,还有人情。
为了这件事让陆玲欠别人人情,王晞觉得没必要。
她忙笑道:“那倒不用。我就是遇到了,觉得好奇问一声罢了。”
陆玲并没有在意。
这样的场合就算是她也会遇到不认识的,何况像王晞这样从外地来的?
她继续和襄阳侯府五小姐说着阎家的事,一群人来到了养着睡莲的鱼缸。
因是宫宴,那鱼缸旁边有宫女服侍着,拿了鱼饵给她们喂鱼。
襄阳侯府五小姐满腹心事,没什么兴趣说话;王晞和常珂纯属想来见识一番,四处张望不说,还和几个宫女说话说得热火朝天的;只有陆玲,常常进宫,选不选妃也与她无关,她真心过来玩乐的,问旁边服侍的宫女:“堂会什么时候开始?”
那宫女估计认识陆玲,对她很是亲热,笑道:“怕是要等到未时。”
陆玲嘟了嘴,道:“还要等这么长时间啊?”
那宫女笑道:“等会二皇子几个都会过来,应该会陪着皇后娘娘听戏。”
所以要等一会儿。
陆玲眼睛珠子直转,看了看襄阳侯府五小姐,又看了看王晞和常珂,拉了王晞悄声道:“你想不想知道钦安殿那边是个什么情景?我和你过去瞧热闹去!”
今天的重头戏在钦安殿,王晞肯定想过去看看。可最热闹的地方往往最危险,王晞不免有些犹豫。
陆玲看了拉着她就跑,一面跑,还一面大声地对襄阳侯府五小姐和常珂道:“我们去官房,你们等我们一会儿。”
王晞被她带着趔趄着朝前,心里还是觉得有些不妥当,道:“你慢点。那边的热闹不是那么好瞧的吧?要是被人发现了怎么办?我们这样丢下襄阳侯府五小姐和常四姐姐不太适合吧?”
陆玲咯咯笑,道:“你放心好了,有施珠和富阳,就算要抓也是抓她们两个,还轮不到我们。至于五小姐和四姐姐,她们一个没这心思,一个跑得没我们快,我们还是别连累她们了吧!”
王晞满头黑线。
原来陆玲选她不是因为和她玩得最好吗?
王晞想着,已经被陆玲拉到了钦安殿。
不过,陆玲不是从钦安殿的正门进去的,而是从后门进去的。
在那里守门的是个年老的太监,陆玲看见他甜甜地叫她刘公公,还从荷包里掏了两块绿豆糕给那太监,道:“特意给您留的。”
那太监十分的高兴,呵呵地笑着就放她们进了钦安殿,还对陆玲道:“太夫人去探望太妃了,三皇子和五皇子今天一直跟着二皇子,陈家二公子也来了,您可千万别闯祸,不然太夫人赶过来,您该吃亏的还是亏了,不划算。”
陈家二公子,是指陈珞吗?
王晞暗暗惊讶,寻思着要不要向这太监打听一下陈珞的消息,陆玲已一副迫不及待的样子拽着王晞继续往里跑,一面跑,她还一面对那太监道:“多谢殷公公,我下次来,给您带烧饼过来,就是大栅栏那家的烧饼。”
那太监听了直笑,笑声透着些许的欣慰。
王晞忍不住道:“你怎么和宫里的太监这么熟?”
陆玲不以为意地道:“我爹年轻的时候曾经在金吾卫当过差,认得几个宫里的人,这太监正巧是其中之一罢了。”
那也应该是好多年前的事了,如今还能互有来往,是江川伯太重情份呢?还是老谋深算呢?
王晞觉得自从她进了这六宫,脑袋就有些不够用了。
陆玲带着王晞直接去了钦安殿的偏殿,几个当值的宫女看了她抿着嘴直笑,看王晞的目光却带着几分审视。
王晞颇有些不自在。
陆玲已撩了帘子伸着脑袋低声朝里道:“你们还没有完吗?堂会马上开始了!”
吴二小姐推着陆玲走了出来,朝王晞笑着点头,无奈地对陆玲道:“你过来干什么?”
皇后娘娘既然要见她们,她们当然不能随便走动。就算是堂会开始了又如何?陆玲不可能不懂这个道理。
她捏了捏陆玲的面颊,跟王晞道:“还好你跟着来了,快把她给带走。免得被人看见了……”
利用陆玲在皇后娘娘面前讨好。
陆玲却上前小声道:“二皇子几个也要过来,你小心点。”
然后笑嘻嘻地退后,像来时一样,拉了王晞如阵风似的朝外面跑。
王晞哪里还不明白,陆玲这是拉了自己做挡箭牌。
等出了钦安殿偏院,她放开了陆玲,叉着腰道:“老实给我交待,出了什么事?”
陆玲抱着王晞的胳臂撒着娇,以图蒙混过关,但也给王晞交了实底:“前些日子,吴二姐姐陪着七婶去红螺寺上香,遇到了二皇子和三皇子。”
“什么意思?!”王晞耳朵都竖起来了。
像清平侯府这样的女眷,等闲是打听不到她们行踪的。
二皇子和三皇子居然能在红螺寺碰见吴二小姐,而且不是一个,是两个,巧合的概率也太高了一些。
“她是分别遇到的?还是一起遇到的?”王晞关心的问。
陆玲笑了笑。
她觉得她没有拉错人。
王姐姐不仅聪明伶俐,还有侠义心肠。
“是先后遇到的。”陆玲低声道,脸上再也没有了之前的无忧无虑,显得有些担心,“我跟吴二姐姐说过这件事,可她觉得吴家这么多年来都没有女子进宫,这个当口,皇上更不可能让吴家的女子进宫的。就算有人打什么主意,皇上不点头,那都没有用。可我很担心。就算是皇上不点头,可若是有什么事落到了吴二姐姐的身上,吴二姐姐岂不是被毁了?
“我觉得有些事还是防着点的好!”
王晞很赞同陆玲的说法,她觉得这次宫宴还不仅仅是相看那些够格做王妃的女子,说不定是给有心人制造机会,道:“可千防万防,也得吴二小姐自己心生警惕才行啊!”
陆玲愁苦地叹了声气。
有女子的说话声传过来。
王晞还没有反应过来,陆玲已是眼珠子一转,拉着王晞躲到旁边一棵合抱粗的大树后面。
可惜旁边的花草太少了,有心人还是很容易发现她们。
王晞在心里暗暗羞愧。
她收回刚才的话。
宫里的布局很好。
那种树木种得也很巧妙。
因为只有这样,才会让人连个躲的地方都没有。
最大限度地保证了宫中贵人的安全。
但来的两人显得心事重重的,没有发现她们不说,还走到她们藏身的树旁,低声说起话来:“吴家不可能让女儿进宫,你想的太多了。而且我母妃也不会让吴家的女儿进宫的。”
说话的竟然是富阳公主。
那另外一个……难道是施珠。
王晞看了陆玲一眼。
陆玲撇了撇嘴角。
接话的果然是施珠。她道:“我这不是担心吗?薄六已经明确地表示不愿意进宫了。皇后娘娘肯定不会责怪她啊!那吴二小姐就成了最佳人选。皇上一直不立储,庆云侯府是最急的。这人一旦急了,不可能就容易变成可能了。而且我爹前几日来信也说了,清平侯府这几年都没有出过帅才了,西边怕是吴家守不住了。到时候谁接手清平侯府这一摊子还很难说。
“要不然皇后娘娘也不会拉着吴二说个不停了。
“我总觉得这事不简单。”
王晞脑子一炸。
难道施珠的父亲被调到榆林去有接手清平侯府的打算?
要真是如此,那也就难怪施珠这么傲气了。
王晞很想问问陆玲,施珠的父亲是不是很能带兵打仗,只是此刻不是好时候。
钦安殿后门就传来一阵喧哗声。
王晞望过去,看见穿了一身明皇色绣五爪过肩龙曳撒的二皇子和穿着一身大红色杭绸系金镶玉腰带曳撒的陈珞被几个穿着明黄色皇子服饰打扮的皇子们簇拥着走了进来。
明黄色皇子服太多,反而显得陈珞那一点红如镶在黄金上的红宝石,不仅醒目,还有些唯我独尊的味道。
王晞眨了眨眼睛。
陈珞还能在皇子里混得这样风生水起,可真厉害啊——她要是皇子,肯定早就打陈珞黄棍了。
他一个外姓,一个臣子,任什么衬得几位皇子都像绿叶似的。
富阳公主和施珠显然没有想到,忙上前给几位皇子行礼。
二皇子对富阳这个唯一的妹妹看着颇为冷淡,问了她一句“怎么站在这里”,并没有听她回答的意思,就把目光投向了施珠。
施珠表现得落落大方,十分得体,曲膝行礼道:“我和富阳公主出来说说体己话,没想到会遇到了几位皇子,臣女施氏给几位皇子行礼了。”
二皇子仔细地看了施珠一眼,好像此时才认识她似的,过了一会儿才慢吞吞地说了声“起来吧”。
施珠笑盈盈地起了身,站在了富阳公主的身后。
王晞有点惊讶施珠在几位皇子面前的模样,再去看来者,发现除了四皇子,其他几位皇子她都不认识。
第一百三十五章 献计
王晞在心里数着穿明黄色衣服的人数。
皇上有八个儿子一个女儿。大皇子比陈珞大六岁,二皇子比陈珞大四岁,三皇子、四皇子和陈珞同年,五皇子比陈珞小两岁,六皇子、七皇子和富阳公主都和她同年,八皇子今年才七岁。
这群皇子里最大的是二皇子,最小的十五、六岁,其中六皇子据说生得痴肥,平时不怎么出门,看这几位皇子,就没有一个不是眉目清俊,聪慧伶俐,而且正好应了五个人的数。
其中有两个长得颇为相似,脸庞圆圆的,应该是淑妃娘娘生的三皇子和五皇子。
王晞的目光就饶有兴趣地投在了那位年纪最小的七皇子身上。
或者是因为年纪还小,没有长开,他眉目倒很清丽,有种雌雄莫辨的美丽,身量也只到陈珞的肩膀,可笑语殷殷的,不像二皇子那么威严,也不像三皇子眉宇间带着几分倨傲,更没有四皇子的清冷,五皇子的严峻,而是带着几分腼腆,甚至是天真的灿烂,让人一看就心生好感。
她在心里啧啧赞叹。
皇上的几个儿子相貌都很出众,包括外甥陈珞。
只是不知道心性如何?
王晞想到陈珞说的天津卫船坞,想到那位在保定府做推官的严皓。
不知道这位七皇子知道多少?
她静静地望着七皇子。
七皇子跟在几位兄长的后面,像个不值得注意的小跟班。倒是三皇子,看见行礼后退到富阳公主身后的施珠,几不可见地蹙了蹙眉。而富阳公主呢,好像有点怵二皇子,喃喃地站在那里,一副不知道接下来说什么好的样子,还飞快地睃了陈珞一眼,和之前她看到的样子大相径庭。
只是富阳公主看过去的时候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陈珞突然转过头去,和二皇子低声说了两句话,没能看到富阳公主的举动。
富阳公主委屈得眼睛都红了。
三皇子看她的目光就带上了几分严厉,而四皇子几个,都装没看见似的,一个个眼观鼻,鼻观心的,不动如山。
王晞愕然。
富阳公主这是……喜欢陈珞吗?
可她不是喜欢襄阳侯府的四公子解逢吗?
难道上次在宝庆长公主府,是她看错了?
她这么做又是什么意思?
她皱了皱眉,心里正不舒服着,就看见五皇子轻轻地摇了摇头,一改刚才的严峻,上前几步走到了富阳公主面前,温声道:“富阳,我们奉母后之命过来问安,你要和我们一起吗?”
富阳公主很勉强地笑了笑,眼神却落在陈珞的身上不放,颇有些心不在焉地道:“既然是母后招了几位皇兄,我就不耽搁你们了。我等会再去陪母后说话。”
说完,一副十分难过失望的样子,低下了头。
五皇子看了陈珞一眼,无声地叹息了一声,招呼三皇子:“我们快去吧,免得母后等急了。”
“是啊!”七皇子笑着跳了出来,一副不谙世事的样子,还和富阳公主打了个招呼,“我们等会出来再和你们说话。”
富阳公主神色黯然地点头。
施珠却不亢不卑地微笑着行礼,送走了陈珞和二皇子等人。
王晞和陆玲松了口气,耳边却传来施珠不大不小的声音:“富阳,你别这样委屈自己!我看了都觉得心疼。要不,我陪你去庙里住些日子吧?眼不见心不烦,说不定你去住些日子,心情会好一点呢?”
王晞看见走在最后的七皇子脚步顿了顿,这才三步并作两步,追上了前面兄长的脚步。
而富阳公主看见院子里终于没人了,扑到施珠的肩头就哭了起来。还一面哭,一面低声道:“我不想嫁给那个姓曹的,可陈珞也不愿意帮我。我,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了!”
王晞和陆玲骇然地对视了一眼。
皇上若是有意让陈珞尚公主,还用得着等到今天?
富阳公主不想嫁给别人,却拖陈珞下水。
难道她不知道陈珞的处境已经很为难了吗?
王晞不悦地盯着富阳公主。
对她没有了半点的好感。
施珠却像知心姐姐似的抱着富阳公主,拍着她后背温声地安慰着她:“陈珞这个人,非常自私的。他心里只有自己,没有别人。他是不会帮你的。你与其求他还不如求薄明月呢!
“薄明月在皇后娘娘那里说得上话,他出面,比陈珞出面可强了百倍。”
富阳公主听着抬起头来,眨着还含着眼泪的大眼睛,不解地问施珠:“可我和陈珞的关系更好啊!而且陈珞,从前挺喜欢帮人的,可能是我这次没有和他说清楚!”
施珠眼底闪过一丝寒光,声音也冷了下来,道:“从前是从前,现在是现在。他从前对谁不好?现在又对谁有个笑脸?要我说,你不愿意去求薄明月,那就去求皇上。你只要说你和陈珞两情相悦,皇上就算是不高兴,最多也就是把你和陈珞晾在一旁冷落些日子。熬过去了,不就苦尽甘来什么都好了吗?”
王晞紧紧地攥住了陆玲的手。
富阳公主为难地道:“这样不太好吧?我也就是想借他避避和曹家的婚事罢了!”
施珠却道:“那你能想得出来更好的解释吗?”
富阳公主低了头,道:“不,不能。陈珞是出了名的长得俊美,如果我说要嫁给他,母后和皇上都不会怀疑的……”
“那不就结了!”施珠快刀斩乱麻地道,“我们这不是也没有办法了吗?”
富阳公主没有说话。
*
陆玲拉着王晞飞奔着跑出了钦安殿,见离钦安殿快一射之地,周围没有了旁人,这才喘着气拍着胸脯后怕地对王晞道:“我祖母说的对,这人不能做坏事。我也就想悄悄去看看施珠的热闹,顺带着告诫吴二姐姐几句,谁知道竟看到这么一幕!
“我之前只知道施珠心高气傲,没想到她还是条美女蛇。
“富阳要是听她的胡来,只怕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不行!我得和吴二姐姐说说,让她多个心眼。别被施珠看似直来直往没有心计的样子给骗了。“
王晞也颇为庆幸,道:“我们要不要去给陈珞提个醒?免得他上了当。”
“不用吧?”陆玲迟疑道,“你看富阳和施珠,他肯定是不答应她们才这样算计陈珞的,陈珞心里肯定有自己的主意。”
话虽如此,但王晞还是担心,觉得应该提醒他一声。
陆玲则看见一个宫女模样的女子边走边东张西望的,像是找什么东西似的。
她忙拉了拉王晞的衣袖,示意她看那女子,还悄声在她耳边解释:“宫里的女子在外行走,最少得两个人做伴,有彼此互相监督之意。这女子肯定有问题。我老觉得心里怦怦乱跳,我们这次来钦安殿,说不定真的惹上祸事了。”
“那我们快走!”王晞道,就见那女子抬头朝她们望了过来。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撞到了一起。
躲也来不及了。
王晞在心里叹气。
那宫女却欢天喜地快步走了过来,道:“陆小姐,您旁边这位是王小姐吗?”
人家不认识她,可认识陆玲。
王晞看了陆玲一眼,陆玲恨不得蒙了脸,可那宫女越走却近,她只得道:“正是。”
那宫女欣喜不已,道:“我们家长公主说,让您去给清平侯府的七太太传个话,皇后娘娘要留了吴二小姐说话不说,还非要赏她一对龙凤镯子。七太太是长辈,得给拿个主意才行。”
这宫女前言不搭后语的,可说出来的话却让陆玲和王晞齐齐变色。
先不说这宫女为何一个人在宫中行走,仅说她是不是长公主身边服侍的就没有人知道,再有后面的那番话,分明是让她们去给清平侯府的人报信,皇后娘娘对吴二小姐另眼相看,颇有和清平侯府联姻的打算。
江川伯府应该和清平侯府关系非常的好,不然也不会连冰都给清平侯府送过去了。而陆玲估计也没少知道宫中的事,连问都没有问那宫女的姓名,说了声“多谢姐姐了”,拉着王晞就往钦安殿前门去。
王晞很想问她不怕是个陷阱吗?
可她仔细想想,又觉得这哪怕是个陷阱,清平侯府得了这样的信也得往里跳。
她暗暗感慨,却想着那宫女开口后就让她觉得违和的地方。
既然是认识陆玲,直接让陆玲去传话就行了,为何还要问一声她旁边是不是自己呢?
难道……这传话的人是陈珞?!
他看见了她和陆玲在一起。
那宫女说是传话给陆玲,实际上是给她传话?
那陈珞说这话又是什么用意呢?
仅仅是要警示清平侯府,不让清平侯府和二皇子联姻,还是有其他的打算呢?
可不管怎么样,如果传话的人是陈珞,那她肯定是要帮他办到的。
到了后来,成了王晞拉着陆玲在跑。
好在是清平侯府的女眷都喜欢自己抱成团,不怎么和别府的女眷应酬。她和陆玲很快就找到了清平侯府的女眷,把话传给了清平侯府前些日子做寿的七太太。
清平侯府的女眷们立刻就炸锅,那位七太太却看了王晞良久,这才对其中最年长的一位太太道:“三嫂,我这就去看看。你别担心,我保证把二小姐平平安安地带回来,不会让人传出什么话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