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夜遇
那怎么能行呢?!
王晞立刻矢口否认,道:“我是家中幺女,还没有碰到过这样的事。不过,我们家是做生意的,您知道,这做生意的,接触的人多,遇见的事也多,我这是听我家大哥说过,所以有印象。”
她要把她大哥推荐给陈珞,不时在陈珞面前提提她大哥,是很有必要的。
陈珞仿佛被千里镜中的情景迷住了,或者是刚才的话也不过是他随口那么一说,他没有回答,而是举着千里镜看得更加认真了。
王晞撇了撇嘴,只好在旁边等着陈珞看完。
可她脑子却没有停。
要是陈珏的事真的与陈珞有关系,陈珞这性格若是往宽了说,那是有点好强;若是往窄了说,那可就是睚眦必报。
以后她和他打交道时,得记住这一点才是。
不过,如果是她,她也不会就这样轻易地放过陈珏。
只是不清楚宝庆长公主和陈珏之间到底有什么恩怨?宝庆长公主是否有对不起陈珏的地方?
再就是镇国公陈愚,他现在是否知道了宝庆长公主和前夫的小叔子有私情?要是他知道了,会怎么处理这件事?
装聋作哑肯定是不行的。陈珏把这件事给捅到明面上来了,陈愚再怎么也得要家声和名誉。
说起来,陈珏实际上是给陈愚出了道难题。
但人得活到老学到老,王晞觉得自己应该关注一下镇国公陈愚,看他会怎样处理这件事,会有什么后果,她要是再遇到类似的事,可以做个参考。
王晞在那里胡思乱想着,人不知不觉地就靠在了墙上。
陈珞在千里镜里看着陈珏在他的院子里大吵大闹,家里的仆妇也好,管事婆子也好,没有一个人敢出面阻拦她的,也没有一个人出面为他说句话的。
从前他年纪小,只觉得这是陈珏无理取闹,是陈珏丧母长女,无人管教。可如今,他却只是冷心冷肺地在旁边看着——如果他这位好姐姐身后没有他父亲的默许和支持,她一介女流,又怎么能这样凶悍。
只可惜他母亲,恐怕到此时都觉得是因为她骤然嫁到镇国公府,陈珏接受不了,才会对她特别的反感。他母亲为了名声,宁愿对陈珏退避三舍,忍让回避,也不愿意因为管教陈珏而引起更多的麻烦。这才让两者之间的关系越来越疏远、冷漠。
可陈珏既然敢引、诱着他和陈璎去捉奸,怎么会这样轻易地就放过他母亲呢?
他父亲这个时候应该已经知道她母亲和金松青关系非比寻常,但他父亲那边却一直没有什么动静。
他母亲不会以为这件事就这样风平浪静地过去了吧?
正如眼前这位王小姐满脸的困惑,他也很想知道他母亲去了哪里?是什么让陈珏这么有底气在家里闹腾。
他放下了千里镜,默默地望着远处的灯火。
黑暗中,只有他的眸子闪烁着幽幽的光芒。
显得那样的孤单、寂寞和无措。
王晞的心怦怦地乱跳了几下,同情心油然升起,不禁吞吞吐吐地试探着和他聊天:“你怎么在树上?你是从外面回来吗?我听说你在外面也有宅子?那宅子在什么地方?离这里远吗?你不在家里住的时候,吃饭怎么办?”
在她看来,吃穿住行,吃是第一要紧的。
若是没有吃的,这日子无论如何也是过不下去的。
陈珞回头望着她,好像第一次见到她似的,既不像在药铺时那样温和,也没有流露出树林里的暴戾,而是心平气和,态度寻常地道:“你是常家那位二姑奶奶的女儿吧?你母亲可还好?你这次来京城做什么?”
王晞有些尴尬。
难道她母亲的事已经满城风雨,没有人不知道吗?
她和陈珞也算是认识了,他之前应该知道她母亲是常家的二姑奶奶才是。
他这么问她,是什么意思?
她满心不解,却还是认真地道:“我母亲正是永城侯府二姑奶奶。我母亲自从嫁给我父亲,生活安稳,子女孝顺,过得还挺好的。至于来京城,我母亲让我来外家认认门,可能是觉得到了我们这一代都不走动,以后怕是两家人在街上碰到了都不知道彼此是谁吧?”
最后几句话,她是用调侃的口吻说出来的,既有逗陈珞开心的小心思,也有掩饰她母亲企图的意思。
陈珞却认真地点了点头,道:“时候不早了,我寻思着管事的人也应该到了,我先回鹿鸣轩了。以后有什么事,我再让陈裕和你联系。你早点去歇了吧!”
说完,他从树桠上跳下来,扬了扬手中的千里镜,说了声“多谢”,头也没回地消失在了竹林间。
他就这样走了?
王晞半晌都没有反应过来,回过神来却不由得跺了跺脚。
这个陈珞,东一榔头西一棒槌的,要不是他做人还比较有原则,有底线,几次出手帮她,她才懒得管他的事呢?
不过,他到底为什么会出现在树上?有没有发现她就是偷窥他的人?怎么突然和她说起家中的秘辛来,王晞还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她洗漱过后在床上翻了半天才渐渐有了睡意。
陈珞睡不着。
内室用来起夜的小灯都被他让人熄灭了,他盖着薄被,静静地躺在床上,鼻间是艾草的清香,耳中是嗡嗡的各式虫鸣。
他母亲还像从前那样,不管陈珏怎么闹,都不闻不问地晾着陈珏。
做和事佬的是他父亲身边的大管事陈升。
他不仅是看着他父亲陈愚长大的,还曾经是他祖父贴身随从,帮着打点过陈珏母亲嫁到陈家的事宜。陈珏和陈璎对他都颇为敬重。由他出面劝说陈珏是最好不过的。
只是像陈升这样的人,大概也就只有他父亲能指使了。
不知道他父亲会怎样处置这件事。
从前,陈珏要是敢找他的麻烦,他会毫不客气地直接和陈珏怼上。不仅会承认自己的所作所为,还会扯着他皇帝舅舅的大旗好好讽刺陈珏一番,让陈珏又急又气地跑去他父亲那里告状。
而他父亲呢?不会去管他们姐弟之间谁对谁错,只会觉得他被皇帝溺爱纵容,养成了欺凌霸道、横蛮无礼的性子。
如果母亲不教训他,他父亲就会责斥他。
至于陈珏,他父亲总说她是女孩子,以后出了阁,就是别人家的媳妇、别人的妻子,要三从四德,再难有随心所欲的时候,不仅会送她精美的首饰和衣衫作为赔礼,还会背着他和他母亲歉意地告诉陈珏,他不应该娶个长公主回来,连带着让他们姐弟都跟着受气,没能享受继母一天的照顾,还要事事处处忍让着继母。
陈珏感激父亲对她的维护,却更恨他母亲了。
他母亲自然也会对个处处针对她的继女更疏离,更冷淡了。
但这一次,他预料到陈珏来家里闹,他就避开了。
他很想知道父亲这次会怎么做?准备如何收场?
如今看来,他父亲还是故计重施,也不过尔尔。
想到这里,陈珞的脑海里浮现出王晞的身影。
这小姑娘真的是很聪明。
虽说七情六欲都写在脸上,却不仅不让人讨厌,还觉得她像个狡黠猫儿,就是要在你面前觍着个脸讨吃讨喝的,你看在她可爱的份上,明知她是装的,还是会忍不住喂她。
她这性子,应该与王家的娇宠有关。
他记得他第一次听说永城侯府二姑奶奶的事,是一个夏天,他因为引陈珏落水,被父亲罚站在书房的门前。
几个镇国公府的老仆在书房的门前除蚊。
说起镇国公府的二姑奶奶的婚事,说永城侯不认她,说她无名无份地嫁到了一个商贾之家做了续室……那些人感慨之余,全都是一副可惜可怜的同情口吻。
他以为自己很惨了,没想到还有人比他更惨的。
那一瞬间,他非常想知道永城侯府的二姑奶奶以后会怎么样。
好像这样,就能预示他以后似的。
他开始有意无意地关注永城府侯。
可永城侯府二姑奶奶有婆家始终没有找过来,更没有利用永城侯府在京城做生意。
不知道是因为王家和永城侯搭不上关系,还是永城侯府不想和王家打交道?
以老永城侯的性情,陈珞更倾向于永城侯府不愿意和王家打交道。
那王家娶了这样一个媳妇回家,会不会觉得不划算,为难永城侯府的二姑奶奶呢?
直到老永城侯病逝,王晞出现……
陈珞还挺意外的。
王家比他以为的更有骨气,也更有涵养。不仅没有觉得永城侯府的二姑奶奶不好,王晞以了永城侯府,也没有去巴结奉承谁,完全就是一副走亲戚的正常模样。
他当时还觉得松了口气。
行事不免有些偏袒这位王小姐。
可这一偏袒,就出了事。
陈珞苦笑。
他只是想看看没有了他和陈珏针尖对麦芒,他父亲会不会换一种方法或是方式来对待他们姐弟二人。
谁知遇到爬了他们墙,还拿了个千里镜窥视他家的王晞,他不仅没有斥责她,还在心情非常低落之下把家里的那些狗屁事告诉了王晞。
陈珞现在想想,都想给自己几拳。
那些话,他怎么就那么容易地说出了口呢?
第七十七章 挨打
陈珞全身松软地躺在被子里,看着夜色一点一点的被晨光染白。
也许是这段时间他太累了,加之想说话都找不到一个合适的人选吧?
陈珞在心里为自己开脱。
他想着这段时间发生的事,觉得自己头又开始隐隐的疼。
他贴身的小厮陈裕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试探般低低地喊了声“大人”。
自陈珞有了官身之后,就不喜欢别人喊他“公子”了,他身边的人都遵循他的意思改了口,但镇国公府的老人除外。
他们更多的会遵循陈愚的意思行事。
陈珞没有动。
陈裕想了想,就要转身离开。
陈珞道:“你怕吵醒我又有什么用?难道我就能不用去国公爷的书房听他训斥吗?”
他身边有好几个服侍他日常作息的小厮,若不是出了什么大事,陈裕是不会亲自来喊他的。
陈裕站定,满脸的愧疚。
陈珞只是觉得心里更冷一些。
他起身,恹恹地吩咐陈裕:“让他们打水进来服侍我更衣吧!”
陈裕眼目忿然地低头出了门。
陈珞歪在床头想着陈珏回家的事,思绪却不知道为何拐到了王晞的身上。
那小姑娘倒是长了双会说话的眼睛,知道陈珏跑到鹿鸣轩这里来大吵大闹都流露出不平之色,倒是他父亲,从来不曾仔细地问过他为何跟家中的长姐争吵,连个旁边隔壁的人都不如。
这或许也是他当时突然间放下了戒备的原因之一吧?
陈珞想着,梳洗了一番,跟着陈裕出了门。
时辰还早,只是瞧着天色不太好,那一点点晨光始终窝在东边只露出一线,天空有些暗沉,像是要下雨似的。
路过长公主府的东路,他忍不住问:“长公主没有说什么吗?”
“说,说了!”陈裕道,“可国公爷的脾气您是知道的。长公主不帮着您说话还好,她要是帮着您说话,国公爷肯定要连她一块儿责怪。长公主索性由着国公爷去。反正国公爷也不敢像您小时候一样打您。
“您如今长大了,是正三品的武官了,不说定哪天就封了爵。他要是敢动您,皇上肯定会说他的。
“国公爷心里不痛快,要教训您,就让他说个痛快好了。您又不会少一块肉!
“国公爷说痛快了,消了气,这件事也就过去了!”
陈裕知道他的心结,有意安慰他,却没有个章程,反而让陈珞觉得自己更可怜。
陈珞又想起王晞。
奉承人的话都说得那么真诚和好听。
若是她在这里,肯定能把个大家都心知肚明的事说得天花乱坠,如锦似帛,让他既不觉得尴尬,又能哄他开心。
这也许是商贾出身的女子才有的技能。
毕竟要把别人兜里的钱哄到他们兜里去,也不是那么简单的事。
这么一想着,永城侯府的二姑奶奶嫁到王家去也许是件好事。
至少生的孩子活泼开朗,讨人喜欢,不像常家的其他人那么做作无趣。
陈珞点了点头,进了镇国公府。
*
没几天,陈珏的事传开了。
太夫人和侯夫人悄悄地说起这件事时,太夫人不敢相信地问侯夫人:“镇国公真的下手打了陈珞?他今年都十九了,马上弱冠娶媳妇了。这也太伤孩子的体面了!”
“可不是!”侯夫人也颇为感慨,叹道,“说是把宫里都惊动了。皇后娘娘派了身边得力的公公带了太医院的人来复诊不说,皇上也叫了镇国公去上书房问话。你说陈珏好好的一个姑娘家,怎么就不懂得息事宁人呢?
“别说派丁姑爷去澄州本就是皇上的意思,是那边有倭寇,皇帝有意抬举他立功,与陈珞没有什么关系,就算这件事是陈珞在背后动的手脚,你一个大男人,还是武举出身,当初说亲的时候镇国公还信誓旦旦说他是个好男儿,你到时候平了倭寇,还有谁敢说你一个不是?
“这样让媳妇回娘家去闹自家的兄弟,怎么也说不过去?
“她还不如小时候了!
“这些年是越活越回去了!”
“所以说,这丧母的长女娶不得。”太夫人听得直摇头,“就长公主这样的都不好管教,更不要说别人了。”
说着,太夫人关切地问:“那现在陈珞怎么样了?是被皇后娘娘接去宫里了?还是在家里养病?二房的老三不是承过他的情么,让老大和老三一道,拿些补品去看看才是。
“老四最好也跟着一道去。
“他年纪不小了,马上也要成亲了,若是能让陈珞帮着推荐个差事就好了。
“襄阳伯那边就没指望了,听说他们太夫人想让他们家的四公子去金吾卫,被兵部那边婉拒了。说是各卫所要用兵,这段时间皇家亲卫不进人。要等战事平定了再说。
“可我想,这种事就像排队,提前说一声总归比临时找人安置好。
“你也要上个心才是。”
侯夫人见太夫人关心自己的儿子,自然心情大好,笑道:“陈珞在府里养病!您说的我都记下了,我这就去安排。”
太夫人点头,直到王晞几个来给她问安,她还在叨念这件事:“这二婚的就不如原配的,何况是赐婚。看陈珞就知道,多好的一个孩子,做爹的不喜欢,做娘的也没办法。要是做皇上的舅舅还不多看顾着点,哪里还有活路!”
施珠不以为然,道:“若是我有个做皇帝的舅舅看顾着,我宁愿天天被我爹打。你看,镇国公一动手,陈珞无功无勋的,又被封了中军都督府佥事的官衔,他这顿打不知道多少人求而不得呢!”
不要说王晞了,就是太夫人,也不喜欢她说话的口吻,皱了皱眉道:“你这孩子,胡说些什么呢?谁愿意和自己的父亲有罅隙?谁愿意被众人像这样看戏似的看笑话?你这话在家里说说也就算了,可千万别在外人面前说。不然会被人觉得你心肠太硬,不是什么好事。”
施珠嘴里说着“知道了”,神色间却一片敷衍,显然没有把太夫人的话放在心上,半点看不出曾经抱着陈珞的箭筒在雪地里站过的样子。
随后她有些急躁地问起了自己的事:“富阳公主说六月二十四来家里做客,这家里的宴会要准备起来了吧?”
施珠之前以为搬进柳荫园很容易,没想到,王晞不吭不响的,却硬生生地把她拦在了门外。
太夫人不免有些为难。
王晞当没有看见。
如果太夫人敢跟她提借柳荫园的事,她就敢提出来搬走。
当然,就算她搬走,施珠想住进去,只怕也要费一番周折。
在太夫人看来,家里的姐妹有难处,你借我一件裙子穿,我再借你一件首饰戴,这是姐妹间很自然的交流。可自从施嬷嬷时不时地在她耳边感叹施珠不如王晞孝顺体贴之后,她就有点不太想管施珠的事了。
她道:“要不,我让人把施府的后院打扫出来,你在那里招待富阳公主?那边宽敞不说,还没有长辈在,更方便!”
施珠气的半晌没有回答。
施府的确比永城侯府宽敞,还没人管。可那边打扫出来没百来个仆妇干个三、五天是不可能的,而且施府在黄华坊,祟文门那里,再出去,就是城东郊了,旁边全是些农田,和永城侯府一个在西一个在东,好比方城里去了乡下。
能一样吗?
她脸色很难看,目光盯在了侯夫人身上。
侯夫人只当没有看见。
潘小姐却出乎人意料之外的站了起来。
她羞涩地道:“要不,就在春荫园里招待富阳公主?”
“那你住哪里?”侯夫人失声道。
潘小姐笑道:“在这里打扰了姑母和太夫人这么长的时候,我和哥哥商量过了,这几天正到处看房子,找到合适的我们就先搬出去住些日子,也好做个东道,请姑母、太夫人和几位表姐妹去做个客,喝杯茶。”
这才是亲戚间的相处之道嘛!
王晞在心里暗暗给潘小姐竖大拇指。
侯夫人却满心的不舍。
太夫人也觉得施珠太过咄咄逼人。
施珠有苦说不出来,拿双眼睛瞪着潘小姐,十分的凶残。
王晞暗中直笑,索性也做个大方人,笑道:“潘小姐这么一说,倒提醒了我。我看,潘小姐也别急着的搬家了,你家兄长要在外面租房子,多半是想给你找个出阁的地方。我上次听侯夫人说,潘小姐和刘家的婚期定在了明年,也不用急在这一时。
“我看我提前搬到柳荫园去好了。
“虽说柳荫园还没有修整好,可粉一粉也能住人。倒是晴雪园那边,离主宅近,我搬出去了只需打扫一下就能住人了。我看,还是我搬到柳荫园方便些。免得大家都要挪地方!”
众人在心里琢磨着。
这当然是最好的。
只动王晞一个,就能解决所有的问题。
太夫人生怕施珠不同意,忙道:“我看这样好!”
侯夫人也不想潘小姐背着个给人让地方的名声搬出去,她这个做姑母的以后怎么见娘家人?
“只是委屈了王家表小姐!”她十分真诚地道,“你那边要是缺什么,就跟我说,我来帮你置办!”
王晞笑盈盈地点头,又得了永城侯府上上下下的一通赞扬。
可白果几个还是觉得不舒服,回了晴雪园,望着被她们收拾得井井有条,草木茂盛,陈设雅致的院落,不甘心地道:“我们就这样搬出去吗?”
“当然不行!”王晞笑道,“我们要搬家,我们自己的东西肯定要搬过去啊!”
白果几个明白过来,纷纷掩了嘴笑。
厨房是她们加盖的,书房是她们整理的,现在她们要走了,怎么也要把地方给人家还原啊!
没了这些,富阳公主的人来了,怕是连个茶房都不知道设在哪里好吧?
白果几个愉快地去收拾东西去了。
王晞却寻思着,陈珞如今在家里养病,她送些什么东西才好?
第七十八章 送礼
既然要去探病,三七、当归、白芷、川芎等药材少不了,人参、燕窝、灵芝、天麻等补品定然也少不了,最好能配几副药效特别好的跌打丸、化瘀散之类的。
王晞在心里盘算着,回忆着别人来看她或她祖父的时候都送些什么礼。
吃喝玩乐的也得送一些,最好是陈珞喜欢或者是感兴趣的。
可陈珞喜欢些什么,她一无所知。
这个时候向陈裕打听打听,不知道晚不晚?
王晞最后还是决定死马当活马医,让王喜去打听陈珞喜好的同时,派了王嬷嬷去冯大夫那里给陈珞讨些跌打损伤的药丸回来。
而且她想来想去,觉得陈珞这么大的人了被自己的父亲打不说,还闹得满城风雨的,任谁也会觉得脸上无光,心情低落。恐怕这个时候能得到那香料的配方送给他,对他而言才是最好的礼物。
她又急急忙忙地让小厮给王喜带信,跑趟真武庙。
这样忙了一整天,好不容易凑齐了一车的礼品。
用红漆描金匣子装着的药材不算,她还给陈珞准备了十匹白绢,十匹杭绸、十匹绫罗、十匹各色锦罗,什么驴打滚、豌豆黄、菊花酥之类的京城点心,更是花重金请了桂顺斋的老师傅出面亲自订做的不说,还用匣子装了一套如今京城最流行的《盗仙草》、《站花墙》、《卖油郎》的绘本,在外面包上四书五经的封皮,夹在了端砚、湖笔、澄心纸里。
以至于陈珞收到王晞的礼单时还愣了愣,指着礼单上的“四书一套”困惑地道:“不会是笔误吧?她送我这个做什么?”
陈裕也不知道,却把王喜给供了出来,道:“王小姐还特意遣自己的乳兄来和我打听您的喜好,不会是有什么误会吧?”
陈珞“哦”了一声,颇为意外的样子,道:“你是怎么回答的?”
此时他正俯卧在鹿鸣轩书房里那铺着翠绿竹覃的罗汉床上,只穿一件单薄的下裳,露出劲瘦的腰肢和宽阔却布满鞭痕的后背。
陈裕有些不忍直视,垂了眼帘道:“我说我不知道。那王喜倒没有追问。想来是知道规矩,像我们这样的人家,主子的喜好哪能那么容易让人知道?要是有人投其所好投个毒什么的,那可怎么得了!”
陈珞呵呵地笑了两声,把玩着手中一个有些旧损的琉璃珠,道:“我们这样的人家?又是什么样的人家?”
陈裕不敢回答。
陈珞笑道:“把那四书拿来我看看。”
他是有点好奇。
王家送他药材或者是吃喝玩乐的东西他能理解,怎么还送了书给他?
他们这是让他修身养性吗?
他可是有很大可能会成为他们家的金主的,他们这样得罪金主好吗?
陈裕转身忙去抱了那装着四书的匣子来,忍不住还劝和陈珞一声:“王家据说是西南最大的药材商,清平侯府就曾经向他们家买过药材,冯大夫的医术就更不用说了。您要不要试试他们家送来的跌打丸或者是化瘀散?应该不比宫里送来的差?”
他就盼着陈珞快点好起来。
皇上可是说了,让陈珞做中军都督府的佥事,是因为吴大人在闽浙抗倭有功,皇上近几天就会派了人去慰军。陈珞做为新晋的中军都督府佥事,也可以去。
到时候那些总兵、参将、巡抚的孝敬不少,也算是弥补了他们家大人被打的伤痛。
可前提是他们家大人能好起来,赶得上皇上派人去慰军。
陈珞不以为然,随意地点了点头,打开了匣子。
还真是《大学》、《中庸》啊!
不会是前朝的孤本吧?
若是前朝的孤本,倒也有送的意义!
陈珞寻思着,随手翻了翻。
一个抓耳挠腮站在阁楼上往下面巷子路过的货郎丢簪子的绘图是什么意思?
陈珞身子骨一僵,就要坐起来,却牵扯到背上的鞭伤,疼得他“嗤”的一声,又重新趴下乖乖趴好。
“陈立搞什么鬼?!”他抱怨道,“他不是很有经验的吗?怎么这次的伤这么痛?”
陈立是他父亲身边的一个随从,孔武有力,擅长使鞭。
他父亲自诩身份,并不是每次都会亲自动手。
这个时候,他父亲就会让陈立鞭打他。
他父亲有张良计,他有过墙梯。
早在陈立第一次动手不敢使劲,打的全是皮外伤之后,他就收买了陈立。
这次要不是他心灰意冷,决定和他父亲划清界线,他也不会有意激怒他父亲,挨这次打了。
不过,效果还不错。
他父亲不仅被皇帝训斥,他那位好姐姐也落了个恶名,最最重要的是,皇帝不再追究他的一些事,于他算是一举三得了。
不过,陈珏那里,他准备再给她一个教训。
他想知道他的好父亲会不会因此而心疼。
也好一解他心中多年以来的猜测。
这也算是一个试探吧?
陈珞又翻了翻那本《大学》。
除了那幅抓耳挠腮丢簪子画,还有一幅矫揉造作送秋波的画。
这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陈珞想着,莫名却松了一口气。
还好送给他的不是春宫画。
要不然可真尴尬啊!
她不会以为他平时闲着无事就看这些吧?
他哪里给她这样的印象让她觉得他是这样的人?
陈珞眉头皱得死死的。
陈裕急忙上前,站在旁边一副小心翼翼不知道如何是好的样子,道:“要不,我再去把陈御医叫过来给您看看?或者是再给您上点药?”
“不用了!”陈珞随口道,“皇上应该这两天就会派人去江浙了,我要是这么快就能随行,别人肯定觉得我这是在小题大做,在算计我爹。我还不如就这样多躺几天,让大家都知道我爹干了些什么?”
神色间却非常认真地把那本蓝白色《大学》的封皮扒了,露出彩色的《卖油郎》的封面。
陈珞哈哈地笑,再一次牵动了背上的伤,“嗤”了一声。
虽说这次和上次一样被牵动了伤口,可陈裕看着这样的陈珞,却发现他的笑容如此的真诚、开怀,甚至比他被皇帝赏赐的时候还要高兴。
有这样有趣吗?
陈裕有些不理解。
陈珞已吩咐他:“把那几本书也递给我。”
陈裕这才发现那匣子里的其他几本书不知道怎么落在了罗汉床旁。
他忙弯腰去捡。
陈珞却交待了他一句:“你捡就捡,别看!”
难道这书里还有什么乾坤不成?
陈裕想着,却也老老实实地没有多看一眼。
陈珞翻开其他的几本就更乐了,特别是那本《站花墙》,写一富家小姐和一穷书生在花墙幽会,互赠宝物的故事。
王小姐不会是在暗示什么吧?
他是拿了她一支千里镜,可她也不是无偿送给他的吧?
他要是帮他们王家说上一句话,他们王家赚得可远远不止这一支千里镜的钱。
她不会这么小气吧?
但也难说。
看她那样子,也不是个大方的人。
帮了薄明月一次,就立刻讨了回去。说不定她还真是在暗示他什么呢?
虽说这么想,陈珞却没感觉到被威胁的尖锐。
也许是王晞在他眼里太过弱小,没有杀伤力,也许是王晞有些憨憨的,七情六欲上脸,自以为隐藏得很好,实际上却能让人一眼看透。
陈珞兴冲冲地拆了其他几本书的封面,笑眯眯地看了起来。
全是些男欢女爱不知所谓的绘本。
王小姐不会平时就看这些东西吧?
难怪她随时随地都能天马行空的胡思乱想,这种故事没有点痴傻,还真看不进去。
陈珞嫌弃地把书丢到了一旁,对一直守在他旁边的陈裕道:“这画功差了一点,书也就难免流于俗艳。”
陈裕一头雾水,不知道陈珞在说什么。
陈珞顿时有些无趣,想了想,道:“你吩咐下去,若是王小姐来探病,不必拦着,让她进来好了。”
陈裕应“是”,心里却排山倒海似的,想着那王小姐好歹也是大户人家出身,还是永城侯府的表小姐,男女授受不亲,就算是来探病,她也会派了身边得力的管事过来,而且以您和王家之间的差别,王家的管事进了府,最多也就是在外面给您磕个头,问个好,连进屋来见您一面的资格都没有,那王小姐从何前来探病?
莫非是大人被国公爷气糊涂了?
他在这里琢磨着,王晞却在永城侯府扒房子。
她穿着件织着落花流水纹的紫白锦,站在空荡荡的晴雪园里,一面撸着怀里的香叶,一面指使着身边的人:“要和我搬进来的时候一模一样才行。包括台阶前的这两株花,也给我移柳荫园去。”
白术面露难色,犹豫道:“那边的花圃是请帮上林苑做事的花农来设计整理的,这两株花放哪都有些不合适……”
王晞想了想,也的确如此。
她道:“那就把它分盆,一半送去春荫园的三小姐和潘小姐那里,一半送去长公主府的鹿鸣轩。”说到这里,她想起来,又道,“我买的十八学士和金带围送去陈二公子那里没有?”
十八学士是茶花名品,一个花苞可以开出好几朵花;金带围却是芍药名品,它的花蕊在花腰部,像围着金腰带似的。
王晞推己及人。觉得陈珞在家里养伤心情肯定不好,送些花去给他养养眼,他说不定心情会好一点。
第七十九章 旁观
鲜花的确能让人心情好起来。
不过,一朵花蕊长在花腰的花,还真挺让人稀罕的。
陈珞觉得自己的伤还没有好,依旧趴在罗汉榻上。只是从前只着一件下衣,如今还搭了床薄如蝉翼的白绢,尽显猿背蜂腰的好身材。
他伸出手指拨了拨床前的金带围的花蕊,道:“芍药应该开在四月吧?”
这已经六月下旬了。
陈裕笑道:“那十八学士的花期还应该在三月或是十月间呢?”
陈珞点了点头,指了不远处的一盆淡雅如临波仙子般纤细修长的素兰,道:“那是个什么品种?”
虽说君子六艺,养花莳草也是雅事,可他却从小就更喜欢骑射,于这些风花雪月的东西都不太关注,更不要说了解——在他的眼里,花漂亮就好,不漂亮了就找花匠,他不用关心这是什么花,怎么养,什么时候开,开成什么模样,有什么区别。
陈裕笑道:“说是叫什么天香素,兰花的一种。送花来的王喜说,送来的花多是红色,所以特别搭配了这盆黄色,会让人看着眼前一亮,心情愉快。”
还挺有讲究的。
陈珞点头,想翻个身,想起自己背上的伤,动了动,又安静下来,让陈裕把那盆天香素搬到罗汉床边的小几上放好。
鼻尖传来淡雅的素香。
陈珞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想起自己交给王晞的那些香料,道:“真武庙那边,还没有消息吗?”
这都过去十几天了。
陈裕点头,道:“刚才王喜也说了,逍遥子说,他从来没有见过如此奇特的配香,但那香粉里肯定加了乳香,只是他一时没能弄明白这乳香是如何加进去的。他要好好研究研究?”
说到这里,他苦笑了起来:“听王喜那意思,就算我们不让他帮着弄清楚那香粉是什么配料也不行了,逍遥子自己没弄明白,邀了他一个在南华寺的好友帮忙,说是无论如何也要弄清楚这香是怎么配的?还说,那逍遥子很想认识香料的主人,想向他请教一番调香的知识。”
陈珞没有吭声。
他也想知道这香是为谁配的?
皇上为何没有通过太医院,没有通过医正就直接用了。
是谁能让他这样的信任?
这些念头在陈珞脑海里一闪而过,让他原来因为那些鲜花平静下来的心情又重新焦灼起来。
如果能早点弄清楚这香料是谁配的就好了!
陈珞心里烦躁,问:“王小姐这几天都在忙什么呢?”
南华寺,那可是在福建,离这里千里之遥,等逍遥子的好友从福建赶过来,为时已晚了。
王晞不会把所有解决方法都压在了逍遥子身上吧?
陈裕有些不知道怎么说好。
陈珞心情就越发不好了,脸色一沉,神色间又流露出几分暴戾之气,让他原本安静从容的面孔顿时变得有些凶悍。
陈裕知道这是陈珞发怒的前兆,他忙道:“王小姐这几天都忙着搬家呢!听说富阳公主要去拜访施小姐,施小姐想借了柳荫园来招待富阳公主。可那柳荫园是王小姐花钱修缮的,永城侯府的人不好直接开口相借,就怂恿着施珠去找王小姐。谁知道王小姐回马一枪,提前搬出了晴雪园,如今正在布置院子呢!”
至于有盆送来的花是王小姐不要的,他决定还是别说了。
他怕他说了之后,陈珞会把花给丢出去。
陈珞现在不宜动怒。
尽快把伤养好才是正道。
陈珞冷笑,道:“这还真是永城侯府能干得出来的事!”
陈裕不好评价。
陈珞又道:“那她家搬得如何了?”
陈裕闻言强忍着才没有笑出来,可那亮晶晶的眼神却暴露出他幸灾乐祸的心思:“王小姐真的……有些与众不同。她住进晴雪园的时候,加盖了小厨房和退步、抱厦之类的,搬去柳荫园之前,把晴雪园还了原。就连屋后种的两株花树都挖走了。
“那园子之所以叫晴雪园,主要还是种了一片梨树,每年一到花期,花海如雪,算是永城侯府景致最好的园子了!
“如今梨花开过了,晴雪园的后花园也就不过是片寻常的林子。还不如柳荫园,正是绿树葳蕤之时,放眼望去,满是郁绿,正是夏季避暑的好地方。
“只怕施小姐搬进去要失望了。”
当然,若想院子漂亮,大可请丰台的花匠去修整一番,可花木不是其他的东西,新树做旧,怎么也得等那树扎了根,再移些苔藓之类的,给些时候它长出个模样,才能修剪。
但若是新粉的墙,刚种的树,正是应了那句“树小房新画不古”,此家必定是暴发户。
永城侯府当然不可能是暴发户。
可怎么还有新修缮的园子?
只能是府里废弃不用的,因为要待客,急赶急重新修缮的园子。
为何会用新修缮了的园子招待富阳公主?
那还用说,肯定是施珠之前住的地方不够好,如今为了给施珠做面子,临时给施珠换了个地方!
陈珞有些不厚道的笑了起来。
像施珠这样的人,还真是只有这样的事才能打击到她。
他不由问陈裕:“你说她是有意的还是无意的?”
陈裕一开始还没有反应过来陈珞问的是谁,反应过来之后不免心中一凛。
陈珞因为从小就长得好,抱在怀里的时候常被那些女眷们捏脸,长大后常被那些女孩子们注视,养成了他特别反感被女孩子围观的喜好。
这样追问一个女孩子,还是第一次。
不会真的像外面传的那样,他们家大人瞧上了王小姐,为王小姐出头,所以才打了薄明月的吧?
可不管陈裕心里怎么想,他回答陈珞的时候通常都会不偏不倚。
“应该是有意的吧!”他斟酌地道,“王家也不是市井之家,富阳公主到永城侯府做客,肯定会带很多的随从。王小姐把晴雪园的东西带走说得过去,可连花树都挖了,凭谁也看得出来她是什么意思了。”
话到这里,他不免为王晞担心起来:“只怕这样一来,永城侯府的人该不高兴了。”还道,“王小姐的性子也太暴躁了些,有些事大可不必做的这样直接!”
真接吗?
陈珞想。
真的很直接。
一点拐弯抹角都不带。
她在自己面前好像也很直接。
是谁给她的底气?
王家吗?
一个普通的商贾之家。
也许有一点不普通。可在他面前,那也是普通。
陈珞想他从王晞手中夺来的那支千里镜。
可以看得出来,家里还是对她挺不错的。甚至让她来京城,住进了永城侯府,想通过永城侯府给她争个好名声。
陈珞脑子里突然闪现一副画面。
王晞珠环翠绕地站在高台上,叉着腰指使着身边的丫鬟婆子“把这给我搬走”、“把那给我砸了”的景象。
他呵呵地笑了起来。
别说,还真像是她能干出来的事。
他兴致、勃勃地叮嘱陈裕:“要是永城侯府那边有什么风吹草动的,你赶紧来告诉我。”
陈裕一脸的茫然。
这个“风吹草动”指的是什么?是永城侯府发生了什么事?还是仅指王小姐遇到了什么艰难?
他一时间也不好判断。
可有一点陈裕说对了,王晞如此鲜明地表露出对搬家的不满,的确让太夫人很不高兴。她皱着眉头对施嬷嬷道:“到底不是在京城长大的,这性子也不知道随了谁?屋里空荡荡的好说,施珠惯用的东西也不少,填满就是了。可连小厨房也拆了,让施珠到哪里去设个茶房。
“内务府的名册都送到我这里来了。
“富阳公主身边的宫女、太监、侍卫加起来有快两百人呢!”
施嬷嬷也觉得王晞做得有点过分了,没有顾及永城侯府的颜面,可她这段时间收了王晞不少的打赏,而且王晞身边的人还一个个对她都挺尊重的,她总不好一句话也不帮衬吧?
“话虽这么说,可从前王家表小姐在那里不也住得好好的吗?是王家表小姐嘴馋,想弄些吃食,这才加盖小厨房的,还买了好几个灶娘回来。她要搬去柳荫园,那些厨具什么的怎么可能不带走呢?我听说王家表小姐为把蛋饼摊得均匀,大小一致,专程找手艺高超的师傅订了一口锅,一层铁一层铜,足足花了师傅十五个工,仅工钱就花了五十两银子呢!”
太夫人没有说话,到底没再追究王晞拆小厨房的事。
倒是侯夫人很是为难,不知道如何是好,私底下不免和潘小姐抱怨:“她们的事,你管那么多干什么?如今可好了,这晴雪园怎么办?难道还让我拿体己银子帮她修缮不成?”
潘小姐不以为然地嘻嘻笑,揽了侯夫人的肩膀,低声道:“我这不是在帮您吗?那施珠这么有本事,让她自己干啊!人家王小姐不就是自己干的!以后也免得她看谁都像井底之蛙似的。”
侯夫人听着心中微动。
的确!王晞虽然没说出来,其实总是嫌弃他们府里这不好那不好的。可人家自己想办法。
吃的不好,自己做;睡得不好,自己解决;就算是住的不好,也是自己修了房子,从来不麻烦别人。
怎么到了你施珠这里就不行呢?
你既然这么瞧不起人,那就自己动手好了。
反正她没有办法。
侯夫人如释重负,自己没有露面,派了潘嬷嬷去给施珠说话:“府里千头万绪的,侯夫人管了这个,那个又冒出来了,管了那个,这个又冒出来了,实在是精力有限。施小姐有什么想法,不如直接跟我们侯夫人说,我们派人出力帮您弄好,您看如何?”
第八十章 亲自
这就是撒手不管的意思了。
施珠气得半晌都没有说话,手里的帕子差点撕烂了。
她爹娘真是瞎了眼,把她托付给了永城侯府。
她爹之前还准备帮永城侯府的哪子弟谋个金吾卫或是羽林卫的差事,现在看来不用了。
她立刻写了一封信去榆林,狠狠地告了永城侯府一状不说,还有意把她父亲之前的打算透露了出去。
太夫人和侯夫人知道后面面相觑,很是后悔,可也不好让王晞和施珠换地方。
侯夫人就寻思着是不是这修缮晴雪园的银子,她想办法给出了算了。
还是潘小姐阻止了她:“那施小姐的性子在那里,别人对她的好她未必记得,可别人对她不足之处,她肯定记得。既然和她已经有了罅隙,想就这样解开,怕是不能的。
“与其就这样帮她把银子出了,还不如硬着头皮继续不管。让她知道厉害,说不定还有转圜的余地。”
侯夫人觉得自己外甥女说的有道理。
何况天塌下来了还有太夫人顶着。
施珠可是太夫人的娘家人。
她继续装不知道。
施珠没有办法。
总不能让她亲自去请王晞搬出柳荫园吧?那她成什么了?
眼看着富阳公主来家里做客的日子越来越近了,晴雪园却没有动静,她只好拿了自己的体己银子找了工匠来修缮园子。
只是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家中还有好几个哥哥嫂子侄儿,家里就是有再多的钱到她手里也没有多少了,何况施家不过是靠祖产和俸禄过日子,钱财上虽说宽裕那也不过是对比一般人家,怎能和王晞相比?
工钱给的低不说,要求高,催得还急,渐渐地,就有小气吝啬的名声传出来。
施珠身边的人不敢告诉她,为此她贴身的嬷嬷还背着她悄悄地将她几件不常用的贵重首饰当了个活当,打赏了几个做事做得好的工匠,这才堵住了一部分人的嘴。
*
这些事王晞全都不知道。
她正饶有兴趣地和白果几个布置着柳荫园,和常珂商量着什么时候请陆玲和吴二小姐几个来家里做客。
常珂觉得夏天不管怎么样都挺热的,翻翻黄历,看个大致上不差的日子就行了,王晞却摇头,道:“得事先问问陆小姐和吴家二小姐她们才行。我听说今年皇上不出宫避暑了,宫里的贵人都会在京城,就怕到时候陆小姐或是薄小姐会被叫进宫去做伴。薄小姐都好说,没了陆小姐,总觉得不太好。”
当初她能认识吴二小姐几个,都是陆玲帮着推荐的,她请客,陆玲不在,她会觉得很遗憾的。
常珂闻言很是意外。
这件事她都没有听说,王晞却听说了。
不过几个月,王晞已经从听她说到能说给她听了。
可见王晞已经开始融入了京城的交际圈中了。
常珂不免有些感慨,但她很快就释然了。
王晞的性格原本就很活泼开朗,她若不能很快交到朋友那才奇怪呢!
两人商量了半天,初步定了七月初十在家里请客,但这还得看看陆玲她们有没有空。
常珂自告奋勇地去帮她落实吴二小姐几个的时间。
王晞自然是谢了又谢。
王喜突然来见她,说真武庙那边让人带信给他,让王家的大掌柜去一趟,好谈谈香方的事。
王晞又惊又喜,连声问是怎么一回事。
王喜道:“是逍遥子的朋友弄出来的,可他不愿意告诉逍遥子配料,非要见到我们这边能说得上话的人。逍遥子没有办法,就叫了我去商量。”
为什么一定要见王家能说得上话的人。
王晞皱了皱眉,道:“逍遥子不是说他这个朋友是南华寺的人吗?这才几天,他那朋友就从南华寺到了京城吗?“
她有些怀疑逍遥子朋友的用心。
王喜“扑哧”地笑,道:“人家逍遥子道长只说这个朋友是南华寺的,又没有说他人就在南华寺?逍遥子道长的朋友原本在京城挂单,逍遥子道长说有个香料让他去看看,他就一溜烟地跑去了真武庙。”
王晞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觉得自己搬家搬糊涂了。
她道:“看样子我得亲自去见见陈珞才好。”
这香粉是陈珞给的,就算是大掌柜去了,也不是能当家作主的人啊!
王喜也觉得事情到了这个地步,王晞应该去见见陈珞,不然陈珞怎么知道王家付出了多少心血呢?
他去见了陈裕。
陈裕想着陈珞叮嘱过他,说要是王晞来探病,不用禀告他,直接把人带去就行了。
他就直接做主应承下来。
陈珞听说王晞要来拜访他,心里却隐隐有些失望。
这种事他遇到过太多次。
从前他不管是被父亲打还是去骑马蹭破了手肘,总会有世交或是通家之好的姐姐妹妹们先是殷勤地派人来慰问探病,接着就会找个借口登门拜访……最终的结果,全都是想让他心怀感激。
好像他是傻瓜似的。
难道几件贵重的礼物,几句好听的话,就能让他心生感激?
那他的感激也太廉价了。
但他的话已经说出去了,他这几天在家里“病”着,不见任何人,的确还有点无聊,见就见吧!
当是他感谢她送的那些绘本吧。
俗是俗了点,好歹比其他人那种只管最贵,不管错对的礼物,或者是莫名写首诗,或者是送个亲自绣的绣品要有意思的多。
但陈珞心里到底还是有点不耐烦的。
他把见面的时候定在了第二天的午时末,午食已过,晚膳还早——他怕王晞会留下来用膳。
王晞对这个时候也很满意。
正好是太夫人午歇的时候,她可以直接从柳荫园后门溜出来,从长公主府的后花园侧门进去。
神不知鬼不觉的,不用跟任何人解释,彼此都方便。
两人见面的地点则定在了陈珞在鹿鸣轩正院的小书房。
王晞虽说已经看过鹿鸣轩的舆图,也到过鹿鸣轩,可她走在这树木葳蕤、遮天蔽日的林荫甬道上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四处张望。
周围静悄悄的,只听得见鸟鸣声,满目的浓荫静谧间透着清凉,人走在其间,像走进山林。
有点像她们家的老宅子。
王晞感觉挺舒服的。
陈裕亲自把她迎到了一处白墙灰瓦黑漆门的小院子里。
院子不大,种了七、八株合抱粗的大树,迎面三间小小的厢房,红柱绿窗,台阶上摆了几盆开着红色花朵的绿植。
王晞不由眨了眨眼睛。
十八学士、金带围、狮子花、金钟吊兰……这不是她送来的几盆花吗?
她快步走过去。
陈裕忙笑道:“您送来的那盆兰花我们家大人摆在了内室的花几上,这几盆就摆在了这里。平时放在这里,早晚搬到屋里,还专门从长公主那里叫了个会养花的小厮过来伺候着,长得挺好的,连花瓣都没有掉一片。”
弄得长公主还以为他们家大人改喜欢赏花了,让他去花房里给大人挑花。
王晞闻言大大的杏眼笑成了月牙儿。
任谁送出去的礼物不仅被喜欢还被好好的照顾都会开心!
她点了点头,对亲自给她打帘的陈裕说了声“多谢”,这才发现这个小院非常的安静不说,还没有看见什么服侍的人。
陈裕估计也发现了,轻声道:“这是我们家大人平时休闲的地方,等闲人不得进出,要不是大人这几天在这边养伤,往日那可是一个人都没有的。”
就是喜静不喜闹。
王晞觉得自己对陈珞又多了一分了解。
看来亲自来见陈珞是件很正确的事。
只是陈珞躺卧在床,她又是个未出阁的女孩子,怎么也不可能直接闯到他养病的厢房去,两个人准备隔着屏风说话。
王晞父亲曾经告诉她,人的喜好会透露一个人的性格。
这里既然是陈珞平日惯来的地方,摆放的物品和家居陈设肯定都是他喜欢的。
她在厅堂坐下,趁着小厮进来奉茶点的时候,不动声色地打量着。
中堂是幅吴道子寻仙图,看得出来,是名家之作——难道陈珞更喜欢道教?
家具是乍眼看上去很普通的黑漆家具,却透着幽暗的光泽,可见油漆里渗了钿螺的——这倒符合陈珞给她的印象,比较注重用品的品质。
没有摆放瓷器玉石,墙角几旁摆放着绿色的花树,郁郁葱葱,养得很好——都不是什么需要修枝剪叶的君子兰、文竹之类,应该是仆妇打点的,他可能不太注意这些小细节。
对面是座十二扇的四季花鸟绢丝屏风,颜色艳丽明亮,端庄有余,灵秀不足,应是内造之物宫中赏赐——估计是临时搬过来用用的。
这屏风有点大,看不清楚内室的样子。
王晞借着低头喝茶的工夫,眼角的余光飞快地睃了睃屏风左右。
右边是完全看不到,左边可以看到满墙的书架。
看来还挺喜欢读书的。
只是不知道都读的些什么书?
王晞抿了嘴笑。
陈珞已道:“你说那香粉的配方已经有眉目了?”
他声音懒洋洋的,不知道是病久了还是有其他什么原因,王晞觉得他不是很情愿这次会面似的。
“是啊!”她不禁正襟危坐,肃声道,“我觉得我们得亲自去一趟真武庙。”
她怕陈珞听不进去,又解释道:“当然,我也可以让我们家大掌柜去,可他虽说精明能干,有些事却没办法做决断,没办法代替你说话。
“最重要的是,我怀疑逍遥子的朋友是不是知道些什么,不然他为何非要让香粉的主人去见他。
“你不觉得有点奇怪吗?”
第八十一章 屏风
当然不会觉得奇怪?
如果这件事不奇怪,他又怎么会追着这香方不放呢?
屏风后面,衣襟整齐的陈珞躺在铺着猩红色五福捧寿团花垫子的椅子上,悠闲地喝了一口茶,这才淡淡地道了句:“是有点奇怪?”
屏风外的王晞仿佛找到了志同道合的知己,兴奋道:“是吧!我就觉得这件事不简单。这些天冯大夫也拜访了不少同仁,他们都说不出你的香粉是怎么配出来的,可也都异口同声的赞扬,这调香的手段非常的高明,应该是哪位前人留下来的。可惜本朝不崇尚薰香,不然前朝那些薰香的传承也不会日渐式微……”
陈珞听得有些心不在焉,耳朵里全是她叽叽喳喳清脆却婉转的声音,带着让人不容错识的欢快,好像她在说一件非常有趣的,让她非常感兴趣的事。
他不由回想两人的几次见面。
好像她都是这样。
不管在什么时候,什么环境之下,都显得很高兴。
像只百灵鸟,唱出来的都是让人欢愉的调子。
也不知道是后天的还是天生的?
陈珞神游了一会儿,回过神来发现屋里一片寂静。
他不禁哂笑。
看样子自己漏了王晞的话。
好在他对这种事情有经验。
他只要继续沉默,对方就会小心翼翼地再问他一遍。
陈珞又喝了一口茶。
王晞果然沉吟道:“你不愿意让我去处理这件事吗?那你可有什么打算?还是我们依了逍遥子朋友的话,让我们家的大掌柜跑一趟?”
她原想着陈珞在京城认识那么多的人,却愿意把这件事托付给他们王家,可见这件事不宜对外宣扬。送香粉去真武庙的时候,王喜没说,逍遥子没问,大家都默认了是他们王家之物。她说由她代表他去见逍遥子诸人,他却没有回答,难道他觉得不妥当?
陈珞看见王晞皱了皱眉。
他不禁轻手轻脚地走到了屏风前。
王晞来见他,穿了件崭新的桃红色镶四蒂纹妆花的褙子,粉红色内里,梳了双螺髻,戴了珍珠耳环,打扮得严严实实的,颇为庄重的样子。不仅漂亮的柳叶眉蹙着,红红的嘴唇也嘟着,十分委屈的样子。
陈珞有点想笑。
她肯定不知道内造所会制一种屏风,里面的人可以看见外面的人,外面的人却看不见里面的。
她这模样让他想起没讨到糖吃的小童。
不知道她是不是在无人的时候表情总是这么丰富。
陈珞强忍着才没有笑出声来。
王晞就有点不高兴了。
陈珞是什么意思?怎么不回话?难道他被打得这么厉害?已经趴在床上连说话都费劲了吗?
王晞这么一想,又觉得陈珞有点可怜。
她温声道:“要不,我们拖几天,等你有空了,我们再回那逍遥子的话?”
她几不可闻地叹气,眉间浮现出些许的担忧。
这小姑娘又在想什么呢?一会儿高兴一会儿忧愁的?
她不会是以为他真的被打得起不了身了吧?
陈珞脸色有点黑——忘记了这本是他的原意,沉声道:“这件事我自有主张,真武庙那里,倒真可以拖两天。”
王晞听着,瞪大了眼睛。
怎么这声音忽大忽小的?
难道这书房里还有什么乾坤不成?
在屏风后面说话的人有没有可能根本就不是陈珞呢?
那些话本上曾经写过,有劫匪绑架了人质后,会模仿人质说话。
陈珞悄悄的查这香粉,这香粉肯定事关重大,说不定那人比陈珞还有势力,还有手段,陈珞查香粉的事被发现了,她凑巧又闯了进来……
王晞天马行空的胡思乱想了一通。
“都听您的。”她应着话,眼睛珠子转了又转,咬了咬牙,提了裙裾,蹑手蹑脚地靠近了屏风,把耳朵贴在了屏风上,压低了声音道,“那我怎么回逍遥子?还是我就这样不搭理他们,等他们来催我们?”
王晞腿有点儿发颤。
万一陈珞真的被劫持了,她是救他呢还是不救他呢?要是救他,怎么救呢?
她不自觉地咬了下唇。
陈珞简直要笑死。
这小姑娘去别人家做客也是这个样子的吗?有没有人发现过?若是被人发现了,她会怎样办?
陈珞突然间好想从屏风后面走出去,而且他的脑子还没能管住脚,心随所愿地就真的这样走了出去。
王晞惊呆了!
陈珞也颇为意外。
但陈珞比王晞的反应快一点,他立刻露出一副惊悚的表情,道:“你这是在做什么?”
可王晞比陈珞想象的脸皮更厚,她立刻若无其事地用手抠了抠屏风上画眉鸟的眼睛,认真地道:“这鸟绣得太逼真了,我看了又看,越看越觉得它像活的,忍不住就走过来仔细瞧了瞧。”
随后还满脸真诚地赞扬:“你们家屏风的绣工可真好?你知道是在哪里买的吗?我想找到这个绣娘。不知道她给不给人绣花样子。八月十五的时候永城侯夫人肯定会带着我们拜月,我早就想用金银丝线绣条嫦娥奔月的裙子了,可惜没有找到好的绣娘。”
陈珞瞠目结舌。
她不是刚及笄吗?怎么和朝中那些三品大员的脸皮有得一比?
这么小的年纪,还是女孩子,他第一次亲眼看到,亲自遇到。
他望着她半晌都没说话。
王晞却跳了起来,狐疑地望着他:“你,你的病已经好了吗?我怎么听说你不能去浙江慰军了?那你要不要继续躺着?我肯定会给你保密的?”
她说完,还用一种“我知道”、“我明了”的眼神安慰着他。
陈珞有些啼笑皆非,听说王晞来拜访他时那点小小的不虞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他道:“我既然要见客,总不能衣冠不整吧?”
“那是,那是。”王晞连声保证,可看他的目光依旧是那种“我知道”、“我明了”。
陈珞不知道她误解了些什么,但很小就已经学会不去解释,且他也不好意思解释自己为何突然从屏风后面出来了,还让王晞看见了他安然无恙的样子。
可王晞发现了,他也觉得这不是件什么大不了的事。
他反而更关心王晞的来意了。
他道:“我现在的确不太方便出面,你准备怎么去真武庙?”
王晞小时候被长辈抓包的次数太多了,对此心态良好,见陈珞没有抓着不放,也就立马把这件事抛到了脑后,认真地和陈珞说起了正事:“最简单的办法当然是有人想卖个这样的香方给我们家,可我们家拿不准它是不是真的能治心悸,所以想找人鉴别一下。
“其次可以说是受朋友所托。反正像我们这样的人家,也有很多秘密和不好对外言明的地方,既然我们家请他们帮着辨认香方,我们就家就会承他们的人情,于他们并没有什么损失,他们肯定不会追问。
“最坏的结果是对方一定要见到香粉的主人,我们拒绝,对方也拒绝。那就只好看看对方有什么弱点,希望能打动他,让他把我们想知道的告诉我们了。”
最后这一点虽然是她大哥惯用的伎俩,但却最难,王晞想想都觉得头皮发麻。
陈珞微微地笑。
想得还挺周到的!
那你就去干好了!
他道:“既然如此,那就拜托王小姐了。我这边现在的确是很不方便的出面。”
她不是一直觉得她“知道了”、“明了了”吗?那她就继续“知道”、“明了”好了。
王晞却觉得自己这样拜访有点不妥,早知道她就写个信过来了。
她道:“那你好好休息,我就先告辞了!”
陈珞继续微笑。
想知道她接下来会怎么做?
王晞却在心里叹了口气。
陈珞,就这么静静地站在这光线暗淡的书房里微笑,就犹如一束光,闪闪发亮,英俊的让人心里怦怦乱跳。
知道他的人又是多么羡慕他啊!出身豪门,倍受圣宠,名利财富唾手可得。可他却是先被同父异母的姐姐算计碰见了母亲和情人在一起的场面,然后被父亲打还得装着“下不了床”来扭转别人怀疑他是否忤逆了镇国公的看法。
这么一想,他还不如自己。
挺可怜的!
王晞朝他挥了挥手,出了书房。
陈珞的微笑有点僵硬。
她,就这么走了?
真这么走了?
不再说说香方的事?不再说说真武庙的事?也不再说说她那位大哥?
陈珞在原地站了好一会,转身回到汗牛充栋的屏风后面,找到从王晞手中拿来的千里镜,出了书房,站在台阶上举着千里镜眺望王晞的回程。
她跟在陈裕的身后,东张西望,像个踏青的孩子般出了长公主府。
千里镜中,只余满目苍翠的甬道,安静、无语,像从不曾有人走过似的。
*
回到府里的王晞却被热得恨不得吐舌头。
她咕噜咕噜连喝了两杯用井水镇过的酸梅汤,这才对白果几个叫道:“热死我了!这样的天气谁受得了?要不我们还是别办什么乔迁宴了?我怀疑那天没谁会来?”
白果从小服侍她,早习惯她的一时三刻,丝毫不受她的影响,冷静地将王晞手中的杯子拿走,让打了温水进来给王晞更衣的小丫鬟将水提到专门用来洗澡的退步,笑盈盈地安慰着王晞:“您放心,我到时候会让王喜多弄点冰来,不会热着您的。”
王晞想起件事,眨了眨眼睛道:“永城侯府有冰给我们吗?”
第八十二章 香方
王晞的话提醒了白果。
她们现在可不是在王家,有个什么事只要跟管事的婆子说一声,管事的婆子自然会去找家里的管事,把事情安排得妥妥当当。
永城侯府内宅外宅都是一团糟——内宅要的东西外宅的管事好几天也没有回音,各屋要的东西若不盯着那些管事的嬷嬷,你就别想在你要的时候有用的。
她匆匆去了潘嬷嬷那里。
今年夏天的冰果然不够用!
今夏内务府不再给各功勋贵族府邸送冬冰了,要用冰的府邸得自己去外面买。可外面卖冰的贩子都是按去年冬天订的货送的冰,不可能把谁家的冰昧下来不给,何况那些能订冰的都不是等闲的人家,那些商贩是不敢得罪的。除非你有这个面子自己去和买家商量,看别人愿不愿意让给你。
当然也有些亲朋故旧愿意互相让一些的,只是永城侯府没这样的面子而已。
这下子就是侯夫人都慌了神。
白果去问的时候潘嬷嬷心中一动,想着王家是西南巨贾,说不定有门路给侯府弄点冰,拉了白果的手不让她走,求她帮忙去找王晞,还道:“姑娘若是能促成这等好事,也是件功德无量之事,我肯定在侯夫人面前和太夫人面前给姑娘多说好话,让王家表小姐和太夫人重重地赏你。”
白果差点一口呸在她的脸上。
什么东西?一个两个的都打他们家大小姐主意。
全京城都缺冰,那冰得卖得多贵。求他们家大小姐宁愿重赏她这个小丫鬟,也不提他们家大小姐,不就是因为赏个丫鬟不需要太多的银子吗?
就没有见过这么不要脸的。
原本对永城侯府没什么看法的白果第一次觉得他们家大太太可怜,怎么就有个这么糟心的娘家,还好永城侯府不认他们家大太太,不然他们家大太太就是在几个妯娌面前都没脸。
“我肯定会帮着你们在我们家小姐面前说话的。”白果心里冒火,面上却依旧笑盈盈地应承着潘嬷嬷,可回头就在王晞面前把永城侯府告了一状,“您可千万别管这件事。大不了到了那天我们让大掌柜想办法帮我们借点冰,把乔迁宴先办好了。”
王晞也没有打算管这件事。
她是想“提醒”施珠一声。
想必施珠知道了会很着急。
这样太夫人和侯夫人就不会盯着她了,她出趟门什么的也能方便点。
“给他们弄个十车、八车是不可能的。”王晞笑道,“可弄个一、两车还是可以的。”
从江川伯府回来她就派王喜去跟大掌柜说了一声,以大掌柜的能力,肯定想到办法去赚这笔钱了。
要不然她也不敢说能再弄个一、两车冰给永城侯府用了。
白果却连这一、两车的冰都舍不得。
王晞直笑,道:“没有对比就没有得失。等施小姐搬去了晴雪园住,看到太夫人和侯夫人屋里有冰用,不知道会不会后悔搬去了晴雪园。”
白果恍然,也抿了嘴笑。
王晞就派王喜去跟大掌柜说了一声。
大掌柜自知道今夏京城缺冰就惦记着王晞。
他们家的大小姐可是最最怕热的,不去西山避暑还没有冰,那日子可怎么过!
早就帮王晞准备了十几车冰,又想着她如今住在永城侯府,她又是晚辈,不能自己用了好东西却不孝敬长辈,还给永城侯府留了十车冰。
如今得了王晞的信,猜着是不是王晞在永城侯府受了谁的气,要和人打擂台,那留给永城侯府的十车冰可就不用留了,他干脆让人给王晞带话:“要不,送去陈大人那里?陈大人不是在府里养伤吗?放些冰到底凉快些!”
王晞大悟,想到自己装病的时候比真的病了还要难受,不由称赞大掌柜姜还是老的辣,巴结奉承起人来那叫一个春风细雨,润物无声。
她要学的果然还多得很。
王喜立刻派王喜去给陈珞送冰。
陈珞今夏也没有准备离开京城,可冬冰这种事却从来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骤然听说王晞给他送了十车冬冰来,他半晌都没有回过神来,还是陈裕小心地提醒他,他这才想到这一茬。
“京城缺冰吗?”他神色有些怪异地道,“我们府里也缺吗?”
陈裕觉得自从上次陈珞撞见长公主同金松青在一起就变得有些奇奇怪怪的,像这种府里的嚼用,从前陈珞知道也不会问的。不过,也可能是因为王小姐送了冰过来……
他猜测着,嘴上却不慢,道:“府里今夏应该也缺。不过,再怎么缺,也不可能少了您和长公主、镇国公的。”
没有提陈璎。
陈珞笑了笑,道:“那就好好谢谢王小姐。把王小姐送来的冰送到白石桥去先窖藏了,到时候我有用。”
他前几天刚刚在西郊的白石桥附近买了个宅院,弯弯曲曲转了好几道手,只有陈裕知道。
陈裕不知道陈珞为何在那里买个宅子。
陈珞刚会走路的时候,皇帝就把西山的一个避暑山庄赏给了陈珞,因长公主在西山也有避暑山庄,陈珞的那个庄子一直荒着,他们每年还要花钱维护。
而陈珞位于白石桥那处的宅院不过是个普通的三进民宅不说,还在皇上去西山避暑山庄的必经之路上,陈珞当差的时候不可能在那里歇脚,休沐的时候也不可能去那里避暑,比西山那个避暑山庄还派不上用场。
不过,窖冰倒是挺好的。
陈裕应声而去。
只是他刚走两步却被陈珞叫住,问他:“王小姐只让送了冰过来吗?没有留话?”
陈裕满脸懵然,道:“那冰是王喜送过来的,王喜没说王小姐让他带了信或是带了口讯过来。”
“哦!”陈珞莫名觉得鼻子有点痒,揉了揉鼻子,让陈裕去安排窖冰去了,自己却站在大书案前,望着书案上花期快过的那盆黄色素香兰又揉了揉鼻子。
*
王晞这边听了陈珞的话,没有及时给真武庙回音,真武庙那边还就真的催了起来。她这才借口要去见大掌柜去了真武庙。
逍遥子在真武庙里应该还挺有实权的,领他们进去的小道士称逍遥子为“叔祖”,他住的地方也是一处鸟语花香,绿树成荫的院落。
王晞进去的时候,逍遥子和他的朋友已经在等了。
逍遥子是个年约四旬的道士,身材清瘦,手执一柄拂尘,含笑而立的样子颇有些仙风道骨。
他的朋友是个和尚,和他差不多的年纪,身材高胖,笑眯眯的像个弥勒佛,法号“海涛”。
听大掌柜介绍王晞是王家的大小姐,逍遥子和海涛都齐齐露出惊讶的表情,道着:“怎么是你们家大小姐过来不是你们家大爷过来?”
大掌柜忙道:“这香粉是我们家小姐所得。您说让来个能说得上话的人,我想着还得知道内情才好,就请了大小姐过来。”
逍遥子和那海涛对视了一眼,沉默了片刻,这才请他们进了厢房。然后毫不客气地让大掌柜把带来的闲杂人等都打发了,还派他身边的一个小道童守在门口,这才沉着脸对大掌柜道:“我和元宗不是旁人,王德你也是个稳妥人,既然你带了你们家大小姐过来,想必也是经过深思熟虑的,那我说话也就不客气了。”
元宗是王晞大哥王晨的字。
他告诉王晞,这香粉,还另有其他人拿给海涛,请海涛帮着看看这里面是不是加了乳香。
王晞和大掌柜大惊,大掌柜更是急急地道:“那道长唤了我们过来是?”
逍遥子和王晨可是真的很好,看了海涛一眼,直接告诉他们:“是庆云侯府的薄明月薄公子。”
王晞愕然,失声道:“怎么会是他?”
在她印象中,薄明月就是个不知天高地厚、无事生非的纨绔子弟。
他手里怎么会有陈珞给她的香粉?
王晞脑海里第一个反应是陈珞也委托薄明月了,但这个念头一升起来就被她给拍死了。
陈珞前几天还把薄明月给揍了一顿,不可能把这种事交给薄明月。
除非陈珞和薄明月所谓“失和”是做戏,私底下他们却是非常要好,值得彼此信任的朋友。
还有一种可能,陈珞给她的香粉事关重大,甚至有可能涉及到皇家之事,而薄明月也在查这件事。
但薄明月怎么也在查这件事呢?或许他和她一样,也是受人所托?
事情变得复杂起来。
没有证据之前,王晞也不敢下定论。
她这个时候只庆幸她大哥够慎重,王家由她出面,没有把王家拖下水。
王晞正色问逍遥子:“我们两家拿出来的香粉都是一样的吗?”
“一样的!”这次回答她的不是逍遥子而是海涛,他敛了笑容,显得有些严肃,道,“原本我是不想管这件事的,可逍遥说,王家大爷于他有救命之恩,这件事必须跟你们家打个招呼。
“那香粉不仅是一样的,而且那乳香的用料非常的奇特,它点燃的时候不太闻得出来,点燃后也没有余香,只有当香燃到一半的时候,那霸道的味道才会出来。我虽然不知道制这香的人要做什么,但这香却确实可以安神,还可以调理情绪,手法十分的高妙。
“不完全用完一支香,不会发现其中的奥妙。
“它这一支香的量也很有意思。
“居然比平时我们用的香要长四分之一才能算是一支香。
“若掌握不了一支香的长度,也发现不了这个秘密。”
说到这里,他还意有所指地道,“如果这香里加的不是乳香而是其他,让人睡梦中猝死也不是不可能的。”
第八十三章 赶来
王晞听得毛骨悚然,随后则感觉非常的气愤。
那些当官的还有个“欺上不瞒下”,陈珞倒好,说是把香粉的事委托给了他们家,却一声不吭的,什么也不告诉他们,以至于他们猝不及防地碰到了薄明月,还不知道如何是好。
在她看来,陈珞既然能一箭射得薄明月止步,能在上书房里揍薄明月一顿,就不可能不知道薄明月在做什么。
王晞怒气冲冲,反而把那香粉的霸道之处给忘了,一心只想着要找陈珞算这笔账。
可当她霍然站起的时候,又觉得这样也太便宜陈珞了。
真武庙和京城相隔大几十里,最关心香粉配方、与香粉关系最大的是陈珞,凭什么要她往返几十里,就为了告诉他这香粉有多厉害。
她才不干这种吃力之事。
她要陈珞自己找来。
王晞在逍遥子等人的注目下连声唤了王喜进来,低声和他耳语了一番,把这边发现的事告诉了王喜,并道:“你快马加鞭赶回去,问陈公子怎么办?我在这里稳住两位大师傅,待他吩咐!”
她就不相信他不来。
王喜应声而去。
王晞这才有心情和逍遥子、海涛说话。
她真诚地问海涛:“不知道您回复了薄明月没有?”
若是回复了薄明月,海涛不会这样着急地找王家能话事的人了。
他听着王晞那语气,好像和薄明月也很熟悉似的,加之王晞把随身之人叫了一个进来,十之八、九是去处理薄明月的事了。
他本意也是如此,因而略一沉思就坦然地告诉王晞道:“我和逍遥都觉得事关重大,还是先跟王家说一声为好。”说着,他看了逍遥子一眼,道,“不知王大小姐有什么打算?”
同样是被找上门来,率先告诉王家,肯定与逍遥子和王晨的交情有关系,可王晞也不会以为只与王晨的交情有关系,她笑盈盈地道:“两位大师,我年纪小,不懂事,却也受家中长辈原教诲,滴水之恩,当涌泉以报。如今这事错综复杂,其中关节不好一一向两位大师言明,可想必两位大师也是明白的。时不我待。两位大师有什么事,不妨直言,我们王家若是能做到的固然是好,若是做不到,也一定尽心尽力促成,决不会让两位大师无功而返。”
她这话说得不仅真诚,而且一矢中的,直击关键,终于让逍遥子开始正视她。
他目光炯然地盯着王晞道:“大小姐此话可代表王家?”
“自然!”王晞笑道,“不然我们家大掌柜来见两位大师即可,又何必让我来见二位。”
说这话的时候,她心想,若是论钱财,王家若是做不到这天下就没有谁家能做到的。可若是论权柄,王家当然是力所不及,但谁让她身后还站着个陈珞的。
不管两人提什么样的条件,他们应该都能坐下来好好商量。
这次,逍遥子和海涛交换了一个眼神,逍遥子这才道:“海涛想向你们家化个缘。”
“化个缘?”王晞满头雾水。
什么东西值得海涛用香粉的消息和他们家交换?
她一时想不明白。
海涛垂下眼睑,不好意思地低声道:“大小姐应该知道,我们南华寺在四顾山,一直以来,我们南华寺一直都想把四顾山买下来,可查来查去,都不知道四顾山在谁手里。前几年,好不容易听说四顾山是属于韶关翁家的,可等我们赶过去的时候,翁家早已迁居湖南常德。我们又找去常德,四顾山的地契却被翁家的姑奶奶当成陪嫁带去了德阳荆家。”
德阳荆家,是王晞祖母的娘家。
她不由张大了嘴巴。
四顾山的地契不会是她祖母的陪嫁吧?
海涛赧然地朝王晞点了点头,道:“若是王家能促成此事,贫僧感激不尽。不,不仅是贫僧,就是南华寺上上下下,都会感激不尽。”
韶关离蜀中相隔千里,别说是她祖母了,就是她大哥,也不可能在韶关置产。何况是早年间留下来的一张地契。
赠送给南华寺应该也无关痛痒。
王晞忙道:“您说的这件事我还是第一次听说。若是我王家有这物,我此时就可以当家作主赠与贵寺,但是我祖母的陪嫁,那就得问我祖母一声了。不过您放心,我祖母向来事佛诚心,南华寺仍南边大寺,若是能向南华寺赠地,我祖母肯定倍觉荣幸。只是事隔已久,四顾山的地契是否在我祖母手中,还须问问才行。
“不过,不管这地契是否在我祖母手中,您既然说了,我们王家肯定会想办法打听到那地契的下落。”
夫家是不能动媳妇陪嫁的。
海涛松了口气。
南华寺这几年发展的越来越好,却受四顾山的限制,一直不能扩建。南华寺也因此没办法容纳更多的香客,很难和其他古刹争夺“东南第一大寺院”的称号。
若是能通过官府解决买了四顾山的地是最好,可他们和薄家之前没有什么交情,不知道庆云侯府打理庶务的老爷是怎样的秉性,与其求助庆云侯府,不如与诚信守诺的王家打交道。
王家大小姐愿意去帮着问问,那就再好不过了。
“多谢大小姐了!”逍遥子愿意承这个情,笑着向王晞道谢。
王晞就仔细地问起关于香粉的事来:“能知道都放了些什么香料吗?若是真的换了其中的乳香用其他的香料,真的能让人在睡梦中不知不觉的睡过去吗?如果换其他的香料,会不会有所不同?”
海涛也尽心尽责地回答她:“应该是我之前和逍遥说的那种香料。香料和药方一样,有君有臣,有主有辅,虽说用其他香料可以换了乳香,可到底怎样换?会不会留下比较明显或者是让人印象深刻的香味,现在还不好说。能不能让人一睡不醒,理论上是可以的,可具体换什么香料,还得小心验证……”
几个人一直在厢房里说着话,小道童还给他们重新换了茶点,上了水果糕点,他们边说边吃,边吃边喝,眼看着日头偏西,陈珞还没有出现。
这家伙该不是不方便露面吧?
就算是这样,也应该让人带个信过来才是。
王晞在心里腹诽着,却也没有办法在这里继续消磨下去,正寻思着怎么委婉地让海涛拖几天再回薄明月,或者是干脆不回薄明月,有小道童跑进来说王喜带了人来求见王晞。
她怀疑是陈珞到了。忙起身道:“我去看看。”吩咐大掌柜陪逍遥子和海涛说话。
逍遥子和海涛虽说目露困惑却也没有多说什么,示意王晞只管先去。
王晞跟着那小道童出了厢房。
此时夏日归西,赤金色的霞光铺满小院,陈珞穿着月白色织七彩宝相花织文的拽撒,手里拿着根乌金马鞭,身姿挺拔地站在院子的中间,仿佛天将,让人一眼望过去,再也看不见其他。
“陈珞!”王晞低声地道。
明明是她把他叫来的,可他真的来了,王晞的怒火却早已不知道去了哪里?
“你说薄明月找到了那个叫海涛的和尚那里?”他迎着王晞,皱着眉,连个寒暄都没有,直接就追问起情况来,“除此之外,海涛还说了些什么?他可曾提了什么要求?”
问题倒一针见血,却没有说薄明月的事。
王晞也觉得这件事挺紧急的,没和陈珞拐弯抹角,道:“薄明月的事你知道吗?海涛要我祖母的陪嫁里的四顾山地契,可我不知道那地契是否真的在我祖母手中,也不知道我祖母愿不愿意将地契捐赠给南华寺?”
陈珞微微点头。
和聪明人说话就是这样简单,不用解释来解释去的。
他道:“薄明月的事我已经让人去查了。若四顾山的地契真的在你祖母手中,给他们也不是不可以,但不能就这样简单的给他们,除了要查查他们为何一定要四顾山的地契,还要查查这海涛的身份。至于令祖母的损失,我会想办法补偿的。”
没有把他们家当冤大头就好。
陈珞爽快,王晞也不含糊,道:“我这就派人回蜀中问清楚地契的事。若是地契真的在我们家手里,到时候我会让家里人把地契交到您手中的。“
补偿什么的,她并不担心。
相信内务府的一个机会肯定比四顾山的地契对王家的帮助更大。
陈珞非常满意王晞的说词,道:“真武庙虽然比不上白马寺,却也建庙几百年。他们若是有心,肯定能查出我是谁。与其让他们跌跌撞撞地泄露了我的行踪,还不如坦坦荡荡地告诉他们。你和我一起进去,给我引荐逍遥子和海涛。”
他自有办法让他们闭嘴,甚至帮他打掩护。
王晞笑眯眯地应诺。
那笑容,在晚霞的辉映下却比霞光还要灿烂,宛若能照到人的心底。
陈珞微微一顿,这才抬脚进了厢房。
逍遥子和海涛骇然地和陈珞行礼,额头上冒出细细的汗。
薄明月不用说,王家背后站着的居然是镇国公和宝庆长公主的儿子、腾骧左卫都指挥使陈珞,这事就闹得有点大了。
不知道他们能不能兜得住啊!
两个方外之人都有些局促起来。
第八十四章 处理
出家人六根清净,可只要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谁又可能真正的跳出红尘中?
陈珞对逍遥子和海涛的态度不以为意。他神色凛然,不请自来般如主人,主动地率先坐到了首位上,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坐姿,这才指了指下首的位置,淡然地说了声“坐下来说话”,把个上位者的姿态摆得足足的。
逍遥子和海涛原本不是这么经不得事的人,可薄明月和陈珞同时关注一件事意味着什么,对他们的冲击力太大,他们一时难以回神,愣愣地就分主次坐了下来。
大掌柜是个机灵人,想着这里恐怕没有他说话的份了,在帮着小道童重新上了茶点之后,就悄声走了出去,还帮他们关上了门。
陈珞颇为满意地暗中点了点头,开始和逍遥子说话:“薄明月是直接找上你们的?还是通过中间人找到你们的?”
逍遥子不敢说谎。
功勋之家之间的关系错综复杂,明面上薄明月和陈珞势同水火,可实际上两人之间却没有实质上的利益冲突,谁也不敢说他们之间真正的关系到底如何?
他这个时候骗了陈珞,说不定陈珞立马就查到了真相。
与其他在这里得罪人,不如让薄明月去面对陈珞,陈珞给不给薄明月面子,那是他们俩人之间的事了。
只要他没有添油加醋的制造矛盾就成。
“他是直接找到海涛的。”逍遥子恭敬地道,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显得真诚一些,“用一个废弃的胭脂盒装了些香粉给海涛,说是想请我们帮着制一盒同样的香粉,他要送人。海涛当时也没有放在心上,好不容易弄清楚香粉的配方,正准备帮他制香的时候,我请他来帮我的忙。我们这才发现事情不对。因王晨和我是至交好友,我们怕王家出事,就先告诉了王家的人。”
看来事情还没有扩散,也还没有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陈珞神色微霁,道:“这香粉是我从皇上那里得来的,让我查这香粉的配方,也是皇上授意悄悄进行的,要不然也不会委托王家了。”
两人闻言齐齐变色。
陈珞看了颇为满意,继续道:“薄明月从哪里得来的我就不知道了,但我已经派人去查了。”然后问海涛,“薄明月什么时候找的你?你从前和他可曾有什么交情?”
海涛比逍遥子更恭敬,道:“是六月十六来找的我。从前我和他没有什么交情,不知道是谁举荐的我。他当时没有隐瞒身份,开出了一百两银子的高价,我就没有怀疑,还曾经和一起挂单的同伴念叨过几句,说是谁做事不留名,让我赚了一大笔银子连个感激都说不出去。”
一百两虽多,但以薄明月的身份地位,想要讨谁喜欢,开价一百两并不算过分。
可见薄明月在海涛面前也是有所保留的。
陈珞对海涛道:“是谁推荐了你,是我来查还是你自己查?”
海涛想着自己现在挂单的法源寺与南华寺向来相互帮衬,他们南华寺来京城都在法源寺落脚不说,法源寺还帮过南华寺不少忙,也是南华寺争当“华南第一大寺”的有力支持者,知道他擅长制香的,多半是法源寺的人,要是因为他的事连累了法源寺就不好了。
“还是我自己来查吧!”他委婉地表示,“我在南华寺也不是什么有名的人物,知道我擅长制香的人有限,我自己查方便一些。”
多半是怕牵扯自己的知交好友,准备有什么事自己私下里解决了。
陈珞才不管过程,他只要结果。他点了点头,没在这件事上多纠缠,说起了薄明月:“既然是六月十六才找到你那里,一时半会看不出香粉都用了哪些配料也情有可原的,你觉得呢?”
这就是要逼逍遥子和海涛做选择了。
海涛想着他若是能帮着寺里拿回四顾山,就有可能在寺史留名的情景,没有两息的工夫就做出了决定:“只要能查出是谁向薄公子推荐了我,香粉的配方查不查得出来都没什么关系?”
他是怕薄明月知道他不帮忙,薄明月会打击报复他。
薄明月和陈珞都是神仙,他们打架,谁知道他们会不会可怜他这个平常人,他能不能在夹缝中活下来。
逍遥子有些惊讶他的决定,但很快就想通了,想着这香方原本就是海涛弄明白的,自然以海涛的意思为主。
他没有吭声。
陈珞却有自己的主张,可他对海涛和逍遥子的态度还是十分欣慰的,甚至脸上露出些许的笑意,神色也和善了很多,道:“也不需要如此。你七月初十左右告诉他就行了。”
他那胸有成竹的样子,让逍遥子和海涛暗暗流下了冷汗,庆幸刚才没忤逆陈珞的意思。
“那我要告诉薄公子一些什么?”海涛小心翼翼地道,越来越觉得香粉的事不简单,“是告诉他我已经知道香粉的配方了?还是告诉他我按照他的意思给他制了支香?那香怎么制?是像寻常一样?还是比寻常的要长一些?”
陈珞道:“和寻常一样会怎样?”
海涛道:“和寻常一样那就是一支普通的安神香,因乳香没燃烧殆尽,效果还没有顶好的衙香和金香好。”
陈珞道:“那你就给他制一支比寻常长一些的香好了,还可以顺道把这香的不同之处也告诉他。”
也就是说,海涛只需要隐瞒陈珞的消息就可以了。
他慎重地继续问道:“您还有没有其他什么吩咐?”
这就是不仅帮陈珞瞒着,还愿意帮陈珞做事的意思了。
陈珞看了海涛一眼,觉得他也大大小小算个人才了,以后谁也不清楚事情会发展成什么样子,鸡鸣狗盗的,身边什么样的人都有几个也不错。
“大师傅和平时一样就行。”陈珞微笑道,“若是推荐你的人一时查不出来也不用着急,有什么事,我会派人去见你的,到时候还请大师傅不要推辞,助我一臂之力才好。”
难道是让海涛当他的棋子?
一直没有说话,没有什么存在感般低调地陪坐在末座的王晞眼睛珠子骨碌碌乱转,若是王晞的祖父或是祖母在这里,肯定知道她心里又在打什么小算盘。可惜,坐在这里的人都没有注意到她,就是对她略有几分了解的王家大掌柜也不在,她的心思自然也就无人知晓。
海涛却是想着自己已经交了投名状,再退缩已经是不可能的了,不管陈珞拿他当棋子也好,当探子也好,他既然卷入其中,也只能想办法全身而退,落个好下场了。
他恭谦地应“是”,和陈珞订下了见面之事。
陈珞见他要做的事已经做完了,起身告辞。
逍遥子和海涛送陈珞出门。
王晞决定和陈珞一起走。
她有话问他。
何况京城酉末关城,她这个时候赶回京城,城门肯定已经关了。陈珞身手高强,身份贵重,在京城,少有他走不进去的地方,不管陈珞接下来是什么行程,跟着他,肯定不会出什么大错,比她自己想办法找地方落脚要安全十倍百倍。
正好陈珞也有话跟王晞说。
他抬睑淡然地望了她一眼,说了句“走吧”,就先转身离开了。
王晞匆忙和逍遥子、海涛辞别,留下了大掌柜和两人寒暄,追着陈珞离开了真武庙。
陈珞是坐马车过来的,赶车的是一个年约三旬的汉子,身材瘦小却臂长过膝,王晞看到他莫名想起她陪着她祖母去峨眉山时看到的那些猴子。
除了车夫,陈珞还带了个随从,十七、八岁样子,皮肤白净,圆圆的眼睛,左眼大右眼小,让人看了心中生喜。
他的马车停在离庙门不远处的树林里,那里是专门给那些来真武庙上香的信徒们停车的。因已到傍晚,树林里只零零散散地停着四、五辆马车,这其中还包括了王晞的马车。
陈珞腿长步子大,出了庙门王晞还没有赶过来,他站在自己的马车前等王晞。
过了好一会儿,王晞才和丫鬟喘着气小跑过来。
“你也走得太快了!”六月的天,动一动就是一身的汗,她热得不行,见周围没什么人,脱了帷帽一面拿在手里扇着风,一面道,“我们等会怎么办?”
她心里还是寄希望于陈珞能有什么办法进城。
这种天气,谁愿意躺在陌生的地方流汗喂蚊子。
陈珞没有理她,看了眼王晞因为太热而粉嘟嘟如荷花的脸,面无表情地道:“海涛是用你祖母陪嫁的山头地契做的交易?”
难道他要补偿他们家不成?
王晞连连点头:“是四顾山的地契,好大一座山。”
陈珞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道:“你跟着我,我们今天晚上在白石桥过夜。”
说完,大步上了自己的马车。
什么意思?
王晞懵然,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发现陈珞一口一步,说让她跟着就跟着,压根没有等她的意思,他的随从收了车凳,马车夫吆喝一声,扬鞭就要走。
她吓了一大跳,只好急急上了马车,吩咐随车的王喜紧紧跟在陈珞的马车后面,嘴里忍不住抱怨:“这么急干什么?又不是要去投胎。就算是去投胎,也不见得早去就早好。君不见早起的虫子都被鸟吃了吗?好不好,那得看你是虫子还是鸟……”
第八十五章 余荫
白石桥是乡下地方,房子砌的东一片西一片的,没有什么讲究,道路自然也是七弯八拐的,不分曲直。常常是看着这是条直道走进去,结果走到头却一片围墙堵死了;你以为这条路肯定是个死胡同,结果柳暗花明,不知从哪里岔出条道来,让你能够穿行而过。
不是在白石桥住了几年的,根本不认识路。
王晞和陈珞到达白石桥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王家的马车跟着陈家的马车一会儿左拐一会儿右拐,走了足足快一刻钟,把人绕得都分不清楚东南西北了,陈家的马车才在一个半新不旧,看似寻常的四合院门前停下。
陈家随行的小厮忙跳下车来,服侍陈珞下车。
陈家的车夫则招呼王家的车夫:“你随我来。”
一般大户人家,都会另有停车的门。
王家的车夫没有多想,停了车,等白果几个扶着王晞下了车,他就跟着陈家的马车走了。
谁知道陈家停车的地方却不在这里,而是在离这宅子有些远的一幢破宅子里。
王家的车夫看着大门斑驳的黑漆,觉得自己像做梦似的,不知道今天晚上有没有地方让休息。
王晞不知道这些。
她见陈珞安排她落脚的院子虽说连个花草树木都没有,可地下铺着整齐的青石砖,收拾得干干净净,还挺宽敞的,暗中点头。
之后跟陈珞随行的小厮进了歇息的厢房,那厢房也只有几件简简单单的家具,显得空荡荡的,她还问那小厮:“你叫什么名字?多大了?在陈大人身边当了多长时候的差?这宅子可是刚买的?还没有修缮完吧?”
“大小姐叫我豆子就行了。”小厮就算是跟在陈珞身边,也没这么近的接触过这么漂亮的小姐,脸红得仿佛能滴血,喃喃地道,“我,我自幼就跟在大人身边。大小姐要是有什么需要,只管吩咐我就是了。”
至于多大年纪,这宅子为什么这么空,他看着一副拘谨羞涩的样子,却一句话也没有透露。
看来陈珞治下还有两把刷子。
王晞在心里暗暗评论,有人送了新的褥子和铜盆刷子等物过来,豆子还道:“天色太晚了,这里也不是什么好地方,有钱也没处买,还请王大小姐多多包涵,明天回城就好了。”
王晞曾经和她大哥走过几趟镖,不是吃不得苦,只是觉得有条件的时候就没必要吃苦,不愿意勉强自己罢了。
她笑盈盈地道了谢,白果几个服侍她换了身日常穿的夏布襦裙。
王晞就让白果去拜访陈珞,说自己有话要对他说。
陈珞答应了,派了豆子过来陪她去他的书房。
他就住在王晞前院的对面。
王晞看这布置,觉得这院子最多也就三进。
她见到陈珞的时候,陈珞应该也刚刚梳洗完毕,虽说头发已经简单地绾了个髻,却依旧显得有些湿。
他在泡茶,索性请了王晞坐在旁边品茶,并亲自斟了杯茶放在了她面前的茶船旁,道:“尝尝,江南进贡的明前龙井,看合不合你的口味?”
陈珞猜测,她应该是来和他谈关于补偿的事。
毕竟四顾山像她所说的,是座挺大的山。
至于怎么补偿王家,说实话,他还真没有想好。
在他所受的教育里,既然要补偿别人,那就把事情做得漂亮,要让对方觉得物有所值才行。
王家现在需要什么……和王晞聊聊也好。
在王晞所受的教育里,可以单刀直入,当然也可以旁敲侧击。
既然陈珞要和她慢慢说,长夜漫漫,又没有旁人在左右,慢慢说就慢慢说好了。
她闻了闻茶香,轻轻地呷了口。
豆香扑鼻,茶汤清柔。
“好茶!”王晞眼睛一亮,忍不住称赞,“不愧是贡品,味轻形美。”
陈珞是个对茶没有太大好恶的人,闻言他笑了笑,道:“若是王小姐觉得喜欢,回了城,我让人送几斤给王小姐解解渴。”
王晞是只要好的东西她都喜欢,就算她不喜欢,总有喜欢的人,她身边又是常有人来往,送人情也是不错。
“那我就却之不恭了。”她没有客气,想着陈珞这架式,一副要和她促膝长谈的意思,她当然要顺势而为,让陈珞说个够。她干脆顺着陈珞的话,和他说起了喝茶的事,“我们蜀中的人都喜欢喝茶,因而蜀中大大小小的茶楼特别多,地方的特色茶也多,最出名的应该是蒙山茶了,它们家的甘露和黄芽最有名,我曾经在京城的茶楼里喝过,都是顶尖好品相,想必陈大人也知道。可我们家受我祖父的影响,最喜欢的却是峨眉山产的毛峰……”
她徐徐道来,还看着陈珞的眼角。
见他始终一副倾身细听的样子,没有接话的意思,她侃侃而谈,自由自在的,索性从茶叶说到了茶点:“……所以我们蜀中的茶点也很有特色。除常见的瓜子、蜜饯、干果之类,还有卤汁浇的小豆干、花生、莲藕之类……你们京城的茶楼倒不常见……不过,闵南有种叫芋枣的茶点挺有意思的,是用芋头切成小块,调了调味料之后用油炸的……其中以荔蒲的芋头最有名……可我觉得太硬,没有我们蜀中本地的芋头好吃……武昌府的芋头也很好吃,和我们蜀中的芋头有点像……所以我们蜀中的芋头喜欢用肉炖着吃,福建的芋头却喜欢用来做甜食……”
陈珞听得半晌说不出话来。
王家的这位大小姐,可真能说啊!
他一个字不接,她都能不带重样的说上半个时辰不停歇。
关键的是,她还和其他的小姑娘不一样,言之有物,让人听了还觉得挺有意思的。
特别是那个芋枣,他第一次吃,是在左通政使家,他老家是福建的,他家的夫人亲自下厨,特意做了招待他们的。
连这个她都知道。
而且还真不是吹牛,说的那个做法,虽和左通政使家的不太一样,可大致的过程全是一样的,可见她是真的吃过还真的见人做过。
京城乃国之都府,全天下最好吃的东西都从各地涌入京城,他是因为受祖宗余荫,才会见识那么多好吃的好喝的,可王家大小姐小小年纪的……
他没有忍住,道:“你很会做吃的吗?”
王晞被问得一噎。
这个陈珞,连聊天都不会。
就她这年纪,就算她刚能站稳就开始拿刀,也不可能有很好的手艺。
他怎么硬梆梆这样说话呢?
逼一个未出阁的小姑娘承认她喜欢吃,是件很有闺誉的事吗?
她的回答能听到咬牙的声音:“我也就是受祖辈余荫,见得比较多,哪里就说得上会做很多好吃的!”
陈珞点了点头,觉得她应该也和他一样,随后又想起她不停地提及荔蒲芋头,再联系到韶关四顾山的地契,她不会是一直在提醒他补偿的事吧?
这小姑娘还挺有本事的。
他估计自己不管以什么事开头,她应该都能扯到补偿的事上来了。
这种事,当然是与其让对方主动不如他主动,可莫名的,他就是不想提,还生出几分黄鹤楼上看翻船,看她有什么办法的促狭之意来。
“听说京城的春风楼是你们家的,”他继续和她绕弯子,声音听上去非常温和而有礼,有点像王晞第一次在济民堂遇到他时的感觉,“我也曾经去吃过,他们家的荷塘月色挺好吃的,其他的就没什么太特别的印象了。可这道菜在春风楼却不是招牌,你们家长辈也算是见多识广了,怎么就没像四季美那样,弄几个大家一说就能想到招牌菜?”
居然敢说他们家不会做生意?!
王晞气鼓鼓,面上却不显,不动声色地为自家辩护道:“那你说说看,若是论起京城有名的馆子,你能想到哪几个?”
陈珞愕然。
他第一个想到的是春风楼!
王晞嘻嘻笑,教导他做人:“说起四季美就会想起他们家水晶肘子,说起六味园,你就会想起他们家的酱菜。可若是你不太想吃水晶肘子的时候,你会去四季美吗?可我们春风楼却是京中很多人只要想到请客,就会去的地方啊!要一、两道招牌做什么?反而会限制吃客。”
陈珞心头大震。
他想到了很多的事。
突然觉得自己还是太小瞧了像王家这样做了几辈人的生意人家。
每一个人能历经岁月不倒,都是有自己过人之处,有着自己特殊的生存之道的。
不知不觉中,陈珞面对王晞时,坐姿都端正了几分。
他默默地给王晞倒了杯茶。
王晞却觉得这茶泡过头,不太香了,应该重新换道茶了。
她也叨念得有些累了。
“陈大人,我有件事想问你。”她这次决定掌握说话的节奏,单刀直入,早点说完早点去睡。她强忍着没有让哈欠打出来,耸了耸鼻子继续道:“那个香粉,不是皇帝让你查的,是你自己私下里在查吧?是皇上要独宠谁了吗?还是皇后被背了锅?”
“你说什么?!”陈珞怒目,神色间却像见了鬼似的,有掩饰不住的惊骇。
王晞既然敢问,就不怕激怒他。
她不以为意地“哼哼”了两声,道:“要是皇上让你查的,你干嘛要算计薄明月?要知道,薄明月可是二皇子嫡亲的表弟,皇后嫡亲的侄儿。可不比什么三皇子、四皇子的,挂着名却没有血缘关系。”
第八十六章 大胆
陈珞望着王晞,目光晦涩,半晌都没有说话。
官场上从来都是欺上不瞒下的,因为下面是做事的人,不可能瞒得住。他也没有打算一直瞒着王家,但这么快就被她看了出来,还猜测出这件事与皇帝上和皇后的感情有关,还是让他大吃一惊。
王晞,要比他以为的还要聪慧!
他想了想,道:“你怎么猜测出皇上要宠新人了?”
王晞见他没有继续唬弄她,暗暗松了口气。
既然合伙,最怕的就是彼此不相信。
当然,这种不相信包括了对对方的人品,还有对对方的智力。
她和陈珞彼此并不是太了解,人品什么的谈不上,若是连智力都没办法放在对等的位置上,只会让王家成为对方一个用时才会想起的伙计。
伙计是可以经常换的,甚至是看谁顺眼就用谁。
默契的伙伴却向来稀少。
只有稀少,才会被珍惜。
王家人和人做生意,向来是要争取做那稀少的一部分人的。
她自从决定把陈珞拉到他们家的阵营里来,就一直找机会让陈珞了解王家的可贵之处。
这次终于找到了。
“这还不简单!”她颇有心机的佯装出副不以为意的样子,准备让陈珞误以为她很容易就发现了,笑吟吟地道,“皇上有心悸的毛病,此时能让你和薄明月都关注的事不是立储就是皇上的身体。立储和皇上的身体,说起来是两件事,可实际上是一件事。
“皇上身体好了,立储的事急也急不来。皇上身体不好,这立储的事就有点让人着急了。
“那这香粉肯定是皇上在用,而皇帝的吃穿用度无一不是内造之物,能送达皇上面前,肯定是被人查了又查的。
“你不查内务府,却在外面找路子,可见这香粉的来历有些蹊跷。
“如果是只有你一个也就罢了,毕竟这么多年了,内务府一直由庆云府把持着,内务府的东西出了什么事,也有可能。
“偏偏薄明月还和你走了一个路子。
“这香肯定不是出自内务府,而是谁供奉给皇上的。
“若是寻常人供奉的,皇上想用谁供奉的东西,都会拿去内务府,让内务府试用,没什么危险,才会送到皇上面前。
“要知道,皇上用的东西出了事,皇上身边服侍的,当时当差的,甚至包括这些人的亲族,怕是一个都逃不了。
“可薄明月还要悄悄地查。
“那这香粉肯定没有经过内务府,是突然出现在皇上身边的。
“皇上不可能不爱惜身体,能够这样拿着就用,这供奉之人肯定十分得皇上信任。
“若是这人身份寻常,皇上身边的人发现了,去问一声,或者是提前跟内务府说一声也就是了。
“若这人的身份非比寻常呢?
“那就是你这个时常在皇帝身边当差的人要查,皇后这个一直以来都想让皇上赶紧立了自己儿子做太子的人肯定也会查啰!
“所以我怀疑皇上是不是有宠信的人了,而且还是个后宫女人,你觉得意外,皇后娘娘觉得不安,你和薄明月才会殊途同归,在一件事上碰了头!”
陈珞望着她一张一翕的红唇,心情复杂。
这小嘴看着柔润如花瓣,怎么说起话来却噼里啪啦停不下来,说出来的话一句比一句实在,也一句比一句让人难堪呢?
王晞说着,心里骤然间也有点想法。
世人都说皇上宠溺陈珞,若是真像舅甥般的宠溺陈珞,陈珞怎么会活得这样谨小慎微,连后宫突然冒出个女人来,他都要小心翼翼地求证,一副想要简在帝心,不愿意出错的样子。
要知道她嫡姑母的孩子,在她爹面前可不是这个样子。
她那位表哥闯了祸,在她爹面前那可是打着滚要她爹帮着善后的。
就这样,她爹一边嫌弃的拿鞭子抽她那位表哥,一边还给他想办法。
难道皇家就真如大家所说的,只有孤家寡人,先是君臣,后是父子?
那对陈珞的宠溺是有条件的,也太假了。
她再看陈珞,特别是陈珞面无表情时,那无一不长在她欢心上的眉眼,那样的英俊,也那样的冰冷,可在这英俊和冰冷之下,又长着一颗怎样的心,却是谁也看不清楚的,她的心里不由隐隐像针刺般的有些疼,同时也有些同情他。
王晞想着,反正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了,再下去要不触怒了陈珞,两家一拍而散,要不就进一步打动陈珞,让陈珞对她敞开心扉,从此成为陈珞的心腹。她咬了咬牙,道:“你是不是有什么事要求皇上?不如说出来大家商量商量?三个臭皮匠,还能顶一个诸葛亮呢。我们虽然不是三个臭皮匠,可有个人说说,说不定在说的过程中抽丝剥茧,有了新想法,就有了新主意呢?”
她自己都没有觉察到自己说这些话时有多么的小意。
可这小意,却刺疼了陈珞。
他需要人可怜吗?
她自己也不过是个商贾之女,他一句话,就能让王家元气大伤,她又凭什么可怜自己?
自己有什么值得她可怜的!
陈珞脸色阴沉。
可惜,烛光淡化了他的表情,王晞一无所觉,还在继续絮叨,好像这样,就能安慰陈珞一样:“要不怎么说不能刚愎自用,要集思广益呢?
“你看那些德高望重的大臣,掌权已久,到了晚年的时候没有一个不犯错的,就是因为他们不再愿意听身边人的意见了。
“我祖父就说过,他老了,一定不能这样。不然肯定会被小辈们讨厌,还会给家里带来灭顶之灾。
“他老人家还为此定制一幅字挂在书房,每日三省……“
“你是不是从小就这么多话?”陈珞突然打断了王晞的话,看她的目光中也带着几分不屑,“有没有人告诉你,说你话很多。”
搬弄口舌,是妇人失德之一。
王晞大怒,眼睛像铜铃似的瞪着陈珞,什么同情、怜悯全都没了。
活该这人阴阳怪气,像个苦行僧似的,自己的事只能自己解决。
“你这么想,那我们就没什么好谈的了。”王晞腾地站了起来,道,“时候不早了,我回去歇了,你就自个儿在这里慢慢地喝吧!”
她拂袖而去。
把别人当傻瓜的人,最后自己都成了傻瓜。
王晞在心里想着,明明知道她和陈珞是两个不相干的人,可还是觉得自己很委屈。
她要不是为了逗他开心,自己又怎么会像个跳梁小丑似的哄他。
他不领情也就罢了,还嫌弃她。
她还没有被人这样嫌弃过呢!
王晞忘了,她所谓的没有被别人这样嫌弃过,是指那些被她认同,被她尊重的人,像施珠那样的,她根本没有放在心上的,那些人怎么说她,她都不会放在心上,当然也不会伤心,不会觉得难过,又怎么会记得呢?
她匆匆出了院子。
陈珞望着四开的扇门,望着清冷得连棵草都没有的庭院,在烛火旁静默地坐着,旁边红泥小炉上架着的铸铁壶里的水烧得咕噜噜直响,他却仿若疲惫的旅人,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般,任自己成了昏黄灯光下的一道影子。
*
王晞的气来得快,去得也快。
主要是,她祖母跟她说,千万别气得睡不着,伤害的只会是自己,气你的那人指不定睡得多好,为了不让亲者痛,仇者快,就得好吃好喝好睡不生气。
第二天早上王晞起来的时候已经雨过天晴。
她伸着懒腰问白果早膳是什么,还鄙视陈珞的宅子道:“我觉得他肯定没有请厨子,与其指望他们给我们供早食,还不如想办法在外面卖点。”还道,“别说,京城的面食还真挺不错的,仅次于陕西,我们可以吃烩面。这边河南、河北的人多,肯定有做烩面的高手,而高手出自民间,可以到小摊子上去买。”
白果哭笑不得,道:“今天天还没有亮,灶房的就来说了,今天的早膳有白米粥、鸡蛋饼、开花馒头、肉包子、豆腐包子、菜包子,各种凉拌的小菜和自家做的咸菜、酱菜。我刚才去看过了,他们家的厨子是河北人,自家做的酸白菜和酱京瓜味道都不错,我就做主给您订了早膳。我们快点吃了也好快点回城。回去之后再让厨娘给您好好做顿午膳。”
她们毕竟住在陈珞的宅子里,她怕被人发现,传出不利于王晞的话来。
王晞也想早点离开了,昨天晚上陈珞太过分了,这里一点也不好玩。
她点头,道:“那我们快点。”
厢房就像被点醒了似的,大家都手脚麻利地忙了起来。
小丫鬟小南突然跑了进来,低声对刚刚穿好衣衫的王晞道:“大小姐,陈大人,陈大人求见。”
“不见!”王晞想也没想,低头看了看白芷给她打在腰间的双梅络子,有些遗憾地道,“可惜没有镜子,我觉得应该很好看。”
白术抿了嘴笑。
小南磕磕巴巴地道:“陈,陈大人就在院子里头站着。他都来了好一会了。见大小姐屋里亮了灯,这才让奴婢来禀告的。”
王晞气呼呼,道:“难怪我娘说借来的东西不是自己的不好用,我就在他宅子里借住一晚,连个拒而不见的权利都没有了,哪里来的道理?你去跟他说——”
“王小姐,昨天晚上的事是我不对。”陈珞不仅站在院子里等她,还偷听她说话,好听的男声有些嘶哑,显得低沉而醇厚,隔着门扇真诚地向她道歉,“还请王小姐不要放在心上。今天我是特意来向王小姐道歉的。”
第八十七章 吵架
王晞摆弄络子的手都僵了僵。
这个陈珞,也太不讲究了,还偷听她说话,这是想强迫她原谅他不成?
王晞冷哼,隔着扇门高声回道:“陈大人哪里话!原来也是我话太多了,陈大人提点我,我感激都感激不尽呢,哪里就有责怪之说呢!您这也太客气了。”
半点不提醒原谅不原谅的事。
陈珞也算是和王晞打过几次交道的人了,要是还不知道王晞这是在说反话,他也就不是那个机智多谋的陈大人了。
“我知道我这样比较失礼。”陈珞继续好声好气地向王晞道着歉,“我昨天说的话太过分了,我这不是怕你还在生我的气,无奈之下才会在院子里等着你的吗?还请王小姐大人大量,不和我一般计较。”
再让他说下去,她说不定还要得个“心胸狭窄”的名声。
王晞朝着白芷抬了抬眉毛,示意她去放了人进来。
白芷笑盈盈点头,给陈珞开了门。
陈珞倒是放得下身段,给王晞行了个揖礼,这才在厅堂的太师椅上坐下。
王晞看陈珞那样子,眼睛发红,像是熬了夜一宿没睡似的,不由暗暗称奇。
就算他得罪了她,也不至于让他一夜都睡不着吧?
她有自知之明,觉得自己在陈珞的心里,应该还没有那么重要。
倒是陈珞,看着眼前晨曦中容光焕发的王晞,心中颇有些感触。
他的确可以就这样和王晞各走各的,反正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可不知道为什么,昨天王晞走后,他想了很多。
想到王晞聪慧,想到王晞的机敏,想到王晞大胆,甚至想到王晞说话行事间从骨子里透露出来的无拘无束,无畏无惧。
最最重要的是,他想到了王晞无意间点到他心窝子的那一点点疼。
王晞的确可以可怜她。
她是从小长在福窝子里,有长辈庇护,有兄长维护。他却不一样,他是母亲不爱,父亲不喜,有个天底下第一尊贵的舅舅,可他在舅舅面前却先是臣子,才是外甥。他能有今天,一半靠他自己的机灵,一半却是运气——舅舅的亲生子太多,而且每个生母都有自己的想法,舅舅觉得与其疼爱他们,养大那些嫔妃的野心和胆子,不如疼爱他。
至少他没有继承皇位的可能,更能保障皇帝的利益。
从前他不是不知道,只是没有像今天这么清醒地认识到而已。
而王晞,却仅凭着一些蛛丝马迹就猜到了他的境况和处境,这样聪明的女孩子,他还是第一次见到。
他现在,很需要帮手。
而王晞,无疑是他最好的选择。
在自尊心和生存之间,他徘徊了大半夜,最终还是选择了生存了。
想到这里,陈珞眼底不由闪过一丝苦涩。
他第一次将王晞放在了和自己同等的位置,温声道:“王小姐,若是从前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对的,还请您原谅。从前的事,我们就当一笔勾销,从新开始,你看如何?”
王晞眼睛珠子骨碌碌飞快地转了一圈,面上却端庄肃仪,不知道多么娴静,微笑着应道:“多谢陈大人!陈大人说的是。那从前的事我们就一笔勾销了,彼此再见面,就不要再提了。”
陈珞点头,心里却敏锐地感觉到一丝违和。
按理,王家大小姐不是这样话少的人,她说话虽说絮叨,可听在人耳朵里却莫名地觉得有些温馨,就好像一个老友在和你说些家长里短,甚至让他心生岁月平静,无限美好之感。
此时的王晞,总让他感觉有些生硬,回答他的话也是那种经过精挑细选,决不会出错式的套话。
不过,这也许是他多心了。
这段时间发生了很多的事,让他看谁都带着三分怀疑,三分警惕。
应该是他心里在作怪。
陈珞想着,按压住了心中的异样,道:“王小姐今天有什么打算?是回永城侯府还是回济民堂?”
王晞温柔地笑道:“我出来一夜了,永城侯太夫人肯定很担心,我准备直接回永城侯府。陈大人这么问,可是有什么事?”
陈珞闻言皱了皱眉,觉得心中的违和感更强了。
王晞的回答每个字都让人挑不出错来,可每个字都透着疏离,别人听了不知道会怎样,他心里却十分的别扭。
但他还是没有多想,道:“我想去见见冯先生,有些事想请教冯先生。”
王晞莞尔,道:“冯先生等闲不会出诊,他老人家应该在济民堂。陈大人若是去了没有见到人,也可问问铺子里的掌柜,他应该会知道冯先生去了哪里。”
说话很客气,只是少了热忱,这就好比一碗糖水,糖放得足足的,却没有了热气,怎么甜,也差了点味道。
陈珞的眉皱得更紧了。
她从前可不是这样和自己说话的。
从前只要他抛出个话头,她就能叽叽喳喳地说上很久,能主动把他想要的,想知道的都告诉他。
她这是怎么了?
陈珞沉默了片刻,道:“我知道冯先生不愿意进宫,可皇上的病情,我还是挺担心的,想请冯先生为我推荐一个愿意进宫,又和冯先生医术差不多的大夫。”
他说完,盯着王晞,一副你觉得怎样的表情。
王晞微微地笑,道:“冯大夫医术高明,但他认识不认识陈大人需要的大夫,我也不清楚,只能去亲自问他老人家了。”
又是一个应酬能用的标准答案。
话说到这里,陈珞还有什么不明白了。
他再怎么说也不过是个还没有及冠的少年,是个从小被众人捧着长大的权贵子弟。他脸色一沉,腾地就站了起来,看王晞的目光也充满了利刃般的锋锐。
“王小姐这胸襟也太小了点吧!”他冷冷地道,“我已经郑重地向你道过歉了,就算是我的错,你又何必不依不饶地抓着不放呢!这样有意思吗?”
王晞也立刻和他翻了脸,“呸”了他一声道:“凭什么我不原谅你就是小心眼?难道你道了歉,别人就一定得原谅你吗?照你这么说来,我现在捅你一刀,只要在旁边掉几滴眼泪,说几句‘对不起’,就能既往不咎了,我岂不是看谁不顺眼就可以上前捅他一刀?”
说完,她还用不屑地目光望着他,“啧啧啧”了几声,道:“我看您倒是胸襟宽广,有什么事道个歉也就完了。既然如此,我刚才语气不好,在这里真诚的给您道个歉,您就宰相肚里能撑船,千万要原谅我刚才胡言乱语才是。”
说着,她还装模作样的露出一副后悔的样子,给陈珞曲膝行了个福礼。
陈珞气得手直抖,转身往外走。
王晞不满地哼了一声,望着他的背影嘀咕道:“什么脾气?都是让人给惯得。我多说两句,就是搬弄口舌;我少说两句,就是心胸狭窄。这天下的道理难道全都在你那边?我看是顺我者昌,逆我者亡吧?说到你心坎上了,那就什么都好。触到你的逆鳞,再好也不好了!这样的人,要拆伙趁早拆伙!”
道理是这个道理,可看着陈珞那穿行在空荡荡庭院中的孤单身影,王晞心里还是些难过的。
真是可惜了那副好相貌。
美人都难伺候,老人家的话都是有些道理的。
王晞轻轻地叹了口气。
*
陈珞走出院子就冷静下来。
他来这里是和王晞讲和的,怎么说着说着,人没和好,两人之间的罅隙却更深了。
那他要回头吗?
这念头一生,陈珞自己都吓了一大跳。
他自幼倔强却也聪明,有时候明明知道低个头服个软就能过去,甚至是得到莫大的好处,可他宁愿头破血流地顶头,也不愿意说半句好话。
王晞没有了,他大可想办法找个李晞、陈晞出来,又何必去受她的这个气呢?
作为姑娘家,王晞的脾气也太坏了。
一言不合就翻脸。
哪有这样的事?
但好的时候……陈珞想起她清脆婉转如黄鹂啼鸣的声音,还有那不管什么时候时候都始终透露欢快愉悦的语调……那也是真好!
陈珞停下了脚步。
要找个这样的女孩子,应该也不太容易吧?
他这样告诉自己!
*
厅堂里,一片寂静。
白芷怯生生地问王晞:“小姐,我们,我们还用早膳吗?”
“当然不用!”王晞气鼓鼓地道,“几个稀饭馒头的,哪里没有?你去跟王喜说一声,我们这就……”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陈珞板着个脸,阴沉沉地走了进来。
王晞愕然地望着他,一时语凝。
陈珞却已如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般,以主人的姿态吩咐着白果:“去吩咐厨房摆膳吧?我有话和你们家大小姐说。”
白果几个已经被这变化惊呆了,望望王晞,望望陈珞,不知如何是好。
王晞是个吃软不吃硬的,陈珞这样硬生生地给自己找台阶下了,她也不好把人家打过一次脸了再打一次,加上想想王家已经做了这么多了,要是就此和陈珞拆伙,也还是有点亏,索性也一咬牙,给白果使了一个眼神,让她听陈珞的吩咐去灶上传膳,自己也装着什么事都没有发生的,吩咐白术去重新给陈珞沏杯茶过来。
第八十八章 和好
两个人很孩子气的闹了一场,待再坐下来,倒也能心平气和的说话了。
陈珞坐在了主位上,和王晞一起用了早膳。
王晞见他就着那咸菜和酱菜吃了两个菜包子、两个肉包子和一碗白粥,不由暗暗咋舌。
那包子可不是她们家小厨房包出来的,最多也就一酒盅大,陈珞这宅子厨房里包出来的包子,个顶个的像男子的拳头大,皮厚馅也多,比外面酒楼里卖的还实诚。还有那些咸菜和酱菜,海碗装着,搁她屋里,把白果她们算上,也得吃个两、三天才行。
王晞曾经听她大哥说过,北边的人都实在,吃什么都喜欢用海碗。可这里是京城,她去酒楼用膳的时候,也没这么足的份量。
她心中一动。
除非是军营或是那做劳力的,不然不可能有这么大的饭量。
偏那陈珞却吃得习以为常。
她借着饭后漱口的机会悄悄问白果:“你去灶上看过了吗?那厨子是个什么样子?”
白果低声道:“是个中年男子,身材不高,但很魁梧,看着不像是个厨子,手脚却很麻利,揉起面来像不要力气似的,十分轻巧。”
饭菜做得虽然粗犷,却有自己的味道,不像是随意而为。
十之八、九是军营里头做大锅饭做习惯的厨子。
可陈珞这样一个破宅子,为何要请个这样的厨子呢?
还有陈珞吃饭的样子,一点不符合他的出身和地位。
再想到陈珞两次向她低头,王晞手指绕着帕子,半晌才对白果道了声“好了”,领着身边服侍的去了厅堂。
房子太小就这点不好,吃饭喝茶都在一起。
厅堂的碗碟都已经收拾好了,可空气中还残留着饭菜的味道。
白果点了支百合香,见陈珞没有不适之处,这才带着白芷几个退了下去。
王晞喝了一口茶。
换了自己带出来的蒙顶黄芽。
清幽的茶香让她精神一振。
陈珞喝了一口却犹豫道:“这,是峨眉毛峰吗?”
王晞心中一惊。
陈珞,他不懂茶。
这不应该。
哪家功勋子弟不是从小锦衣玉食,吃穿用度无一不精,何况镇国公府从来都是权贵之家,从来不曾落魄,陈珞不可能不懂这些。
她压着心中的异样,笑道:“这是蒙顶黄芽。你看这汤色,是不是透亮透亮的,再看这茶叶,全是嫩黄色。它的名字就是这样得来的。”
陈珞看了看,不置可否地“哦”了一声,不太能说得出一二,也不太感兴趣的样子。
王晞心中还存有疑惑,趁机试探他,笑道:“陈大人平时喜欢喝什么茶?我们家也做茶叶生意,不过主要是销往西北和西南,发酵茶做的比较多,但绿茶、白茶什么的,要拿到私家珍藏,倒也不是什么难事。”
陈珞却道:“你不是说你家人喜欢喝峨眉毛峰吗?”
“是我祖父很喜欢喝。”王晞笑眯眯地道,“我倒是无所谓,只要是好的茶,我都喜欢。这个时候除了龙井、碧螺春这样的绿茶,也是喝黄茶和白茶的好季节,我这次去真武庙,我们家大掌柜不是和我同行吗?就送了我几斤。我有些日子没喝了,拿出来招待您,也是想看您喜欢不喜欢。”
她喝了他的贡茶,礼尚往来,也会拿好茶招待他。
陈珞点了点头,突然就结束了这个话题,说起了冯大夫:“我想让他帮我推荐一个愿意进宫给皇上瞧病的大夫,不知道他有没有这方面的人选。要是没有,还得请冯大夫帮我想个办法才好。”
皇上有心悸,臣子们推荐个大夫实际上是非常不明智的。若是这大夫把病治好了还好说,若是出了什么问题,推荐的人肯定是要受牵连的。但陈珞不一样,他除了是臣子,还是皇上的外甥。外甥给舅舅推荐大夫,那是关心,也是孝顺。
只是这样一而再,再而三的提起,就有些不同寻常。
何况是在她面前提起来。
王晞笑道:“您这是想让我们家想办法再给你找个能瞧皇上心悸的大夫吗?”
果然是冰雪聪明。
和这样的人说话就是不费劲。
陈珞点头,道:“这件事很重要。”
王晞笑而不语。
的确很重要。
陈珞在皇上面前越受重用,对王家就越好。
可他什么都不告诉她,就有些不厚道了。
陈珞估计也想到了这一点。他有些不自在地轻轻咳了一声,低声道:“我不告诉你,是为你好。有时候,知道的太多也未必是件好事。”
王晞笑道:“什么事都是此一时,彼一时。”
像在鹿鸣轩的树林,她知道的太多就不是件好事。
可如今,她和陈珞都要成为一条绳上的蚱蜢了,还什么都不知道,就不是件好事了啊。
她继续道:“我祖父最喜欢拉着我们这些小辈讲他年轻时候的故事。他曾经告诉我,说他小的时候很懒,做什么事都喜欢走捷径。他刚刚开始接触家里的生意时,被我曾祖父丢到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县城杂货铺子里当二掌柜。我祖父不喜欢每天起早贪黑累得半死还赚不到多少钱,做了几天就不想做了。
“就跟我曾祖父说。让我曾祖父给他间铺子,以一年为期,要是他能比从前的掌柜生意做得好,我曾祖父得答应他,让他再也不要去当学徒了。
“我曾祖父答应了。
“我曾祖父就丢了一间州府的杂货铺子给我祖父练手。
“我祖父就把铺子里的大小伙计和掌柜招在一起吃了顿饭,告诉他们明年要赚多少钱,然后每个月要赚多少钱,每天在赚多少钱。若是达不到,要扣多少工钱。若是达到了,奖多少工钱。
“让大家想办法,怎么能够多赚钱?
“那些人知道祖父有可能是以后的大东家,还能多拿工钱,就个个卯足了劲给我祖父出主意,还主动出去拉生意,跑销路。我祖父呢,只需要维系好和官府的关系,和几个大客户的往来就行了。虽说要经常喝酒应酬,却能每天睡到日上三竿。
“我祖父觉得这样的日子才是日子。
“而且他还不到半年就赚回了之前一年的银子。
“惊掉了一群族老的眼睛。
“我祖父说,从那以后,他就觉得,做生意,最要紧的是给下面的人一个目标,大家都知道目标在哪里了,才知道怎么做才能达到那个目标。
“后来我祖父接替我曾祖父掌了家,把我们家的生意扩大了一倍有余。
“我是觉得,陈大人也可学学我祖父。
“您觉得呢?”
陈珞望着她没有说话,目光却显得有些深幽。
王晞暗暗叹气。
一个听不进忠言的掌柜,不是个好掌柜。
陈珞若是这样的人,她要不要和他散伙呢?
她正在心里琢磨,谁知道陈珞率然道:“你说的有道理。令祖既然能成功,可见这方法是可行的。“
王晞心中一喜。
陈珞已道:“正如你所言,皇上的病情和立储,是如今朝廷的两件大事。可这两件大事说是各有不同,实则是一件事。我虽是皇上的外甥,皇子们全都是我的表兄,但皇上这么多年都没有立储,我的确很想知道皇上心里是怎么想的。
“可就在一个月前,我有一天当差,皇上却突然心悸发作。当时当差的是皇上在潜邸时就服侍他的白大锦。他不敢声张,神色惊惶地找到我,让我不要惊动旁人,快去找了常给皇上诊脉的杨御医。
“只是等我和杨御医到的时候,皇上已经没事了。
“我发现乾清宫的书房里点了支香。
“我常在皇上身边当差,皇上身边有丝毫变化我们这些在皇上身边当差的人都应该知道,还要知道这些东西是哪里来的。
“平时白大锦是从来不会瞒我。
“但这一次,他发现我注意到那支香,不仅没有和我解释它的出处,还粉饰太平般在我转身的功夫把那支香藏了起来。
“我就知道这其中有蹊跷。
“但白大锦是皇上最信任的人,且不和任何人结交,就算是我,也不可能从他的嘴里知道些什么。
“开始我就是好奇,想办法找到了那支香,想知道这支香是从哪里来的。”
他说到这里,停了停,眼底闪过一丝茫然。
王晞脑子里又开始忍不住天马行空,还帮他接话道:“结果你发现你怎么都查不到这支香是从什么地方来的。在排除了朝臣和近臣之后,你怀疑这支香是宫中嫔妃所献。”
“不错!”陈珞看了王晞一眼,目光平静而又淡然,让王晞想起暴风雨前的空气,宁静却压抑,“可不管是皇后还是淑妃,都不是那不知道规矩的人,皇上都从来没有不通过内务府就接受他们敬献的药物或是吃食。”
“皇上新近也没有突然宠幸哪位美人,”王晞道。
若是宫里有新幸的美人,陈珞肯定会怀疑是那美人,不会像这样没个头绪。
“若这香是后宫嫔妃所敬,一定会是宫中的老人。”她继续道,“这个人能私下敬献皇上东西,皇上还能没有一丝怀疑的在关键的时候用它,可见这位嫔妃才是皇上真正相信和宠爱的人!
“她如果有个儿子,说不定,她生的那个儿子,才是皇上真正想要立为储君的人。”
陈珞深深地看着王晞,没有否认她的说词,而是再一次沉默下来。
第八十九章 放下
陈珞沉默下来,屋里气氛顿时就有些凝滞。
王晞心里发毛。
陈珞不会无缘无故和她说这些话,他要干什么?
若是很危险,她是答应他呢?还是找个借口推了?
王晞没有发现自己此时的心态和从前非常的不一样。
从前的她遇到这样的事,早就跑得不见踪影。如今却还在考虑自己到底要不要帮忙……
她想到陈珞身上的那些违和之处,不由在心底轻轻地叹了口气。
别人都羡慕陈珞出身好,陈珞只怕是银样蜡枪头,只是身份上好看。
这么一想,她又觉得陈珞还不如自己。
自己有什么事,既有家中亲眷庇护,还有身边仆妇相帮,倒是陈珞,像个孤家寡人似的。
王晞顿生同情之感,也就不计较之前的那些事了,主动地道:“陈大人,那您以后,可有什么打算?”
有什么打算?
陈珞一时有些开不了口。
他楞楞地望王晞。
王晞眼珠子乌溜溜的,像白水银里养着黑水银,不仅黑白分明,还骨碌碌的,看着就让人觉得机敏又聪明。
陈珞突然失笑。
自己不就是图她这点儿聪明劲吗?
怎么事到了临头,又觉得开不了口了。
是怕她被牵连进来?还是觉得自己的那点小心事摊在了她面前之后,会让她瞧不起?
陈珞垂了眼睑。
可就算他此时放手,京城真的要乱起来了,就凭永城侯府那熊样子,根本不可能保得住她。至于说自尊心,从他转身两次给她赔不是……那时候应该就没有了。
自己又何必为自己的懦弱再找借口呢?
他要从泥沼里爬出来,还有比这更重要的吗?
陈珞深深地吸了口气,抬头望着王晞。
这时,他的脸上有笑,眸子里有神,温柔的眉宇,飒爽的英姿,仿佛又成了那个在竹林里舞剑的少年。
王晞看得有点呆。
陈珞已道:“王小姐可还记得大觉寺的朝云?”
王晞点头。
要不是陈珞中途插了一脚,她早就已经把朝云丢进大牢里去了。
“你还留着他帮你制香呢!”她道。
声音很委屈,像个讨食没有讨到的猫儿,让陈珞心中一软,差点笑了起来。
“我之前去大觉寺,是想利用利用朝云的名声。”他道,“朝云这几年背靠大觉寺,卖香卖得挺欢快的。各大功勋权贵家的主母,就没有他不认识的。内宫后苑,可不比寻常人家,带件东西进去不容易。就算是庆云侯府给皇后娘娘带个什么东西进宫,若是有心人,一样能知道。”
但僧道是种身份比较特殊的人。
通常大家既不会把他们当女人也不会当男人。
将心比心,王家那些内院的婆子们,对男客那是眼睛错也不错一下,对女客也会不动声色的防备,只有僧道,总觉得他们是方外之人,不染尘俗,不仅敬着捧着,还很喜欢帮他们办些力所能及的小事,盼着他们在菩萨面前给多说两句好话,让她们下辈子能去投个好胎,做个享福之人。
所以大家望族中的长辈们常会告诫晚辈,僧道尼很容易变成乱家的根源,求神拜佛的,在外面就可,不会让他们进入内院的。
王晞恍然。
觉得陈珞出现在大觉寺,又左顾右盼地把朝云保下,就说得通了。
她道:“你是不是查出些什么来了?”
不然他不会把目光盯在大觉寺,盯在朝云身上。
陈珞点头,道:“我查了所有进出宫闱的记录,那两个月里,只有大觉寺的僧人曾经通过内务府送来一批佛香,分发到了各宫的嫔妃。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异常之处。甚至因为皇上前段时间身体违和,皇后娘娘为了让皇上好好休息,禁止六院无故打扰,让六宫嫔妃都颇有些许怨言。”
王晞迟疑道:“可朝云也不知道这香粉是吗?”
陈珞道:“知道不知道,还说不清楚。我也只是试了试他。后来知道你们为何找他,我反而觉得他这个人人品低劣,不是可托之士。香粉的事,我就没有继续跟他说下去。但我又怕事有意外,只好拿配香料做借口拖着他,免得他真的被你们家投到大狱里去了,我连个指使的人都没了。”
王晞闻言脑中灵光一闪,矢口道:“你是不是没什么人手可用?”
不然不会明知朝云忘恩负义,也只能捏着鼻子让他多活些时日了。
陈珞没有说话。
这就是默认了。
一个国公府的哥儿,连私下里查点什么都没个跑腿的。
他们王家不说她大哥了,就是她二哥,生下来就从家生子里找了好几个小厮、随从在他屋里当差,等到开了蒙,还会再挑几个陪他读书。再大些了,他出生时的小厮、随从年长了,该成家立业了,再择优选一批去他们家的铺子里帮忙……等到她二哥成年,这些都是他的人,听他差遣,帮他做事。
要不然她家那位不成气的表哥在外面赌博,也不可能瞒了她爹那么久。
就是因为他那位不成气的表哥身边还有一群一损俱损,一荣俱荣的小厮、随从帮他打掩护、背黑锅。
陈珞这日子过得,还不如她家那个纨绔无能的表哥呢!
她忍不住道:“是不是因为这样你才想立个从龙之功?”
陈珞摇头,眉宇间带着几丝苦涩,声音也低沉了几分,道:“你可知道,历史上所有被立了太子却没有登基的皇子,就没有一个活下来了的。”
“你是说你身不由己吗?”王晞心里把这个人当成了自己的人,说话行事都会比较随意,没有那么多的防备,她心里的话也没有什么顾忌地说了出来,“这天下哪有什么身不由己的事,不过是想全都占齐了,不愿意放弃而已。”
陈珞有些不喜欢听这样的话。
没有经历,就没有资格。
他觉得王晞这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我也想当个逍遥翁,可我能行吗?”他瞥了王晞一眼,道,“我母亲原本不愿意嫁人,是我舅舅要她嫁的。她虽说嫁了人,心却不在府里。我父亲就更容易理解了。他已经有了嫡长女和嫡长子,根本不想再弄个同父异母的嫡次子出来,还是个长公主的儿子。要不然镇国公府也不会这么多年都没请封世子了。我舅舅,先是皇上,再是父亲,然后才是我舅父。我只能为自己打算。可这天下又哪有不要钱的馅饼呢?”
哦豁!
王晞捂住胸口。
陈珞说话也太直接了,她一时有些被惊到。
难怪宝庆长公主和镇国公的关系这么差。
不过,宝庆长公主嫁到镇国公府总比留在金家好。
反正她又不能嫁给金松青。
小叔子娶嫂子什么的,西北、西南常见。京城里的人肯定是不行的。说来说去,还是因为西北、西南太穷,先要填饱肚子,然后才谈得上知礼仪。
但这话王晞不敢说。
她嘀咕道:“说来说去,还是因为你们男子总是想着建功立业。活着不是个事,怎么活着才是事。你要真的丢手不管,谁还敢强迫你不成?又不是你们家有皇位要继承。”
这话说得极其胆大。
陈珞傻傻地望着她,好像被吓着了。
不是吧?
他敢查皇上内闱之事,还会被她几句胡言乱语给吓着?
王晞见他半晌没动,伸出手来在他眼前晃了晃,小心翼翼地道:“你,你没事吧?我也就是说说而已,你不至于这样吧?我的确有点话多,可我话糙却理不糙。你仔细想想,是不是这个道理……”
陈珞突然掩面。
王晞吓一大跳。
陈珞发出一阵哈哈哈的笑声。
这是怎么了?一会儿板着脸,一会儿笑的,不会是被她刺激到了吧?
她祖母常让她说话别那么直白。
“我没事。”陈珞抬头看着王晞,目光闪闪,还残留着几分笑意。
王家这位大小姐,可真敢说!
但也一句话点醒了梦中人。
他一直以来兜兜转转的事,被她一句话说破。
三个臭皮匠顶一个诸葛亮,她还真没有说错。
或者,遇到了她,听了她的絮絮叨叨,才是他的福气。
要不是男女有别,陈珞都要上前去抱她一抱了。
他怎么就没有想到,镇国公府还有一大堆烂事需要理顺,他不管自家的事,却管起皇帝立谁为储,想着怎么避开这场风波,怎样在这场风波中存活下来。
一叶障目,说的就是他此时的情景啊!
陈珞见王晞杏眼圆瞪,神色戒备,仿佛一个不对劲,她就要跳起来跑掉的样子,他忍不住再次大笑起来,甚至因为他一直紧绷的心松懈下来,对王晞生出几分亲近之感。
王晞轻轻地咳了几声,不动声色地把椅子朝后挪了挪。
陈珞自幼习武,耳聪目明,她以为他不知道,却不知被他看得个一清二楚。
他觉得自己还能再笑一阵子。
但他觉得,他要是继续笑下去,王晞肯定会找个借口告辞了。
他强压着心里的兴奋,这才止住了满心的欢喜,并不准备把自己的发现告诉王晞,而是道:“你们家现在是你大哥在外行走,是吗?”
“嗯!”王晞想起王晨,露出甜甜的笑。
陈珞道:“我想见见他。你能帮我给你大哥带个信吗?”
王晞立刻警觉起来。
陈珞微微地笑,道:“你不用紧张,我要和你大哥谈笔买卖,保证你大哥很感兴趣。”
第九十章 卷入
王晞直觉就要拒绝,觉得若是她大哥来了,还能有她什么事啊!
至于为什么如果没她什么事,她不像往常那样觉得如释重负般的雀跃,反而有些不开心,她没有细想,也没有时间细想。
她还想着用什么借口委婉而又不失分寸的让陈珞知难而退呢!
好在是她素来聪明,脑子一转就有了理由。
她道:“恐怕有些困难。我大哥刚刚离开京城去了南边的铺子,此时只怕还在路上,就算是半途折返,也要月余。就怕你等不得。”
陈珞沉默了片刻。
他的确有些等不得。
可他此时仿佛除了王家,也找不到更合适的合伙人了。
他决定等一等。
王晞却给他出主意:“要不你说出来我们合计合计?你找我大哥肯定是有事让他帮忙。大事我可能帮不上,可小事我未必帮不上。”
陈珞想到刚才她一句话就让他想到了解决他目前困境的办法,想了想,斟酌道:“说起来也不是什么特别的大事,大小姐应该也能解决。我是看着大小姐身边的丫鬟藏龙卧虎的,想向王家借几个来用一用。”
她身边的丫鬟吗?
若说有什么与众不同的,就是红绸和青绸了。
他是怎么知道的?
王晞有些心虛,不好多问,笑道:“如果只是这样的事,幸亏你跟我说了。我们家的丫鬟,到了二十岁就会放出去嫁人。我们家大掌柜的媳妇,就曾经服侍过我大哥的生母。其他的人去了哪里,我之前没注意,也就不知道。但可以帮你问问大掌柜的媳妇。”
陈珞再看王晞,就觉得她像菩萨座下的玉女,满身金光闪闪的。
他忍不住低笑,道:“那这件事就劳大小姐了。”
随后他想到王晞那脾气,觉得自己既然已和王晞搭上关系,有些事的确像王晞之前暗示他似的,就不能不告诉别人他有什么目的了。
他道:“我想催着我父亲立世子。”
但这种事要从内宅入手吗?
不然他大可去求皇上而不是从她身边要学武的妇人。
王晞怀疑他是不是要在内宅偷什么东西?
她道:“那你要会武艺的女子做什么?”
陈珞告诉她:“就像我之前看皇上似的,我也没太明白我父亲。我总觉得我父亲之所以不愿意请封世子,是怕他请封陈璎被皇上驳回,请封我又乱了嫡长之尊,现在看来,只怕未必如此。我想在我父亲身边安插几个人,时间也不用太长,最多一、两年即可,甚至也不需要长相如何漂亮,平凡普通反而最好。”
王晞想到陈珞调查的那炷香,她道:“你是怀疑你父亲身边有什么人吗?”
陈珞大笑起来,看王晞的目光就像在看还没有长大的孩子似的,道:“我们家的事能和皇家相比吗?就算我父亲有,生下来的也是庶子,是不可能继承爵位的。就算万一我和陈璎都死了,皇上甚至可以用没有嫡子做借口夺了镇国公府的爵位。反正开国的十家国公府,如今只余三家了。再去一家,我想皇上肯定会很高兴的。”
王晞面皮发热。
她一时没想这么多。
“没有子嗣,就算有子嗣,也是不能见光的子嗣,”陈珞继续道,“于我也好,陈璎也好,都不足为惧。我想在内院安排几个人,而且还是有武技的人,就想着万一有个什么,能让他们措手不及,让我占个先机。”
王晞看不出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但隐隐觉得,这样的安排与白石桥的宅子有异曲同工之妙,她忍不住道:“像这里的宅子吗?”
果然是瞒不过聪明的有心人的。
陈珞没有否定,道:“是的!”
具体为什么,陈珞没有说,王晞一时也想不明白,只好把这个疑问暂先压在心底,以后再说。
她道:“除此之外,你还有什么吩咐吗?”
“暂时就只有这两件事!一件是请冯大夫帮我推荐一个愿意进宫,能给皇上瞧病的大夫;再就是帮我找两个会武艺的妇人,模样越普通越好。”陈珞说着,面露几分迟疑之色。
王晞知道他这是又想起了什么。
想着自己一百步都已经走了九十九步,也不差这一步了,干脆道:“陈大人可还有什么要说的?我尽量帮你想办法就是了。”
陈珞犹豫了良久,这才道:“王小姐,你过几天不是要宴请乔迁之喜吗?能不能把庆云侯府的六小姐、陆小姐等都约上,和她们多多走动,帮我打探一下她们的婚事有什么风声?”
王晞张大了嘴巴。
陈珞年纪也不小了吧?
难道他这是看中了谁吗?
可联姻这种事吧,是最不靠谱的。若是找对了人,自然是强强联手,效果加倍。可若是没找对人,弄不好一个儿女私情就能毁了一个家族。
这样的事又不是没有发生过!
王晞想开口劝劝陈珞,可话到嘴边,却不知道如何说,好像怎么劝都有点不对劲。
陈珞有些不好意思,也就没好意思盯着王晞看,更没有发现王晞的异常,而是两耳通红地道:“陈璎一直没有成亲,外面的人都说是我母亲不关心他,实际上是因为我母亲嫁过来的时候,我父亲就曾经和她约法三章,陈璎的婚事,由我父亲做主,我母亲不得越俎代庖。要是能知道我父亲打谁家的主意,接下来我才好行事。”
王晞张了张嘴,想着这两人毕竟是陈珞的父母,她到底没有说什么。
新婚的夫妻,日子都还没有开始过,就防着继母给元配的儿子使绊子。不要说长公主这样因为有个强有力的娘家而能有很多选择的女子了,就是普通人家的姑娘,只怕心里也不好受吧?
两个人能过到一块儿才怪!
王晞觉得镇国公估计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这父母没一个靠谱的……
她看陈珞,又多了几分同情。
“你是觉得镇国公一定会给陈璎找个强有力的妻族吧!”王晞道,“但别人家也不是傻瓜,不可能去趟这浊水吧?正因为如此,陈璎才没有成亲的吧?”
这是京城公开的秘密,大家都知道。
陈珞点头,道:“但陈璎年纪不小了,他再不成亲就说不过去了。如果皇上身体还好,我父亲可能还会拖上几年,一直到为我大哥找个满意的岳家为止。可一旦皇上感觉自己身体不好,要安排后事,陈璎被立为世子的变数就太大了。”
说到这里,他垂了眼睑,仿佛要把所有的情绪都藏起来让人看不到似的。
王晞却心惊胆跳,猝然间明白了陈珞的身不由己。
还有一种可能,陈珞会被排除在世子候选人之外。
那就是陈珞犯了错。
而什么样的错误能让他失去继承镇国公府的权利。
只有两种!
一种是谋逆,一种是卷入皇子夺嫡而失败。
王晞望着陈珞。
他的五官俊朗轩昂,却也干净利落。可到底还是个少年郎,放下了戒备,这样低着头垂着眼睑,还是透露出几分青涩的味道。
王晞在心里叹气。
前有狼后有虎的,他这处境,的确是艰难,还不如她呢!
“没关系,我一定尽量帮你打听。”王晞觉得给陈珞当个探子,不是件特别难的事,她毕竟不认识陈璎却和陈珞更有交情,从感情上更倾向于帮着陈珞。
陈珞长舒一口气,朝着王晞拱了拱手,歉意的道:“原本这件事应该是托我母亲的,可若是我母亲过问,就怕大家会多想。”
不是怕别人会多想,而是不知道长公主是否会帮他出面吧?
不然陈璎的婚事不可能拖到现在。
有个这样的母亲也挺糟心的。
王晞当然不好往陈珞的心上插刀,也就当听不出这弦外之音,笑道:“正好我很喜欢说话,又喜欢东家长西家短的,我也很想知道镇国公中意哪家的姑娘。”
那你呢?你的婚事准备怎么办?你又中意哪家的姑娘?
这一串的念头在王晞心中闪过,让她有些不自在地动了动身子骨,道:“要是没有其他的什么事,我就先进城了。我还得到冯大夫那里一趟。太晚了,怕他开始整理药方了。”
陈珞却道:“柳荫园靠我家这边的院墙,有两株并植的柳树,树冠如伞,人躲在上面,下面的人不仔细都找不到,你有印象吗?”
王晞窘然。
她太有印象了。
之前她就趴在那柳树的树冠下偷窥他练箭呢!
“知道!”她的声音有点飘忽,道,“陈大人的意思是?”
“我让人打个绿色的匣子钉在其中一株柳树的树叉上,以后有什么事,我们就用那匣子交换信件。”陈珞道,“我这边你不用担心,你那边,可以派你身边有武艺的丫鬟去拿。我们还可以事先约定一本书,要写的话都用数字代替,比如说,‘我’在书中第三页第一排第四个字,就可以写成是三一四,这样就算有人发现,也不知道我们写的是什么。”
这不就像在写密信吗?
太有意思了!
王晞兴趣盎然,眼睛都亮晶晶的:“好啊!好啊!那我们约定用哪一本书?我得看看我有没有?要是没有,还得差人去买!”
陈珞原本还担心王晞会觉得麻烦,没想到她犹如摆家家酒,玩游戏似的,比他还要积极热忱。
他不禁暗暗地笑,沉下心来和王晞说了半天的话,两人这才一前一后各自出门回了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