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端午
施珠知道王晞这是在针对她,她在心里冷笑,觉得王晞太小家子气了,只会些内宅手段。
不过,她转念一想自己虽然不稀罕这些粽子,可毕竟是王晞屋里包的,王晞不是不愿意送给她吗?
她就偏要吃。
不仅要吃,而且要让王晞知道。
气死她。
正好第二天是端午节,她干脆让身边的丫鬟去太夫人那里拿些粽子过来,并道:“我们明天一早吃粽子,煮鸡蛋。”
太夫人素来宠爱施珠,何况她们和太夫人住在一个院子里,那丫鬟也没有多想,笑盈盈地就去了施嬷嬷那里。
施嬷嬷想也没想,就让身边的小丫鬟带了施珠派来的丫鬟去挑选粽子,可转头去服侍太夫人晚膳的时候就对太夫人笑道:“王家表小姐做了粽子送过来,施家表小姐却派了小丫鬟来讨粽子,施家表小姐虽说比王家表小姐年长,却还是小孩儿脾气,一派天真烂漫。”
太夫人拿着调羹的手半晌都没有放下来。
翌日的端午节,王晞用过早膳就被白果几个“赶”到院子里喝茶吃点心,王嬷嬷则带着白果几个在屋里熏了苍术,用午时水泡了艾草给她洗了澡,趁着她晾晒头的时候又把院子的角角落落都撒了雄黄粉,这才重新帮王晞梳了头,去了太夫人那里午膳。
太夫人闻着王晞身上的艾香不禁欣慰的点头,表扬王嬷嬷:“还是你细心,泡了艾草给阿晞沐浴。”
有谁还能比您老人家不管事?
王嬷嬷在心时腹诽着,面上却笑吟吟地,谦逊道:“都是家里的习俗,一年年的,就是想忘也忘不了!”
太夫人压根没有听出这话有什么不妥的,还在那里赞扬:“难得你在外面也记得。”
侯夫人笑眯眯地望了一眼潘小姐。
潘小姐也用艾草泡午时水洗过澡了。
满身玫瑰香露的施珠脸色就有些不太好看,对王晞道:“我知道端午节泡艾草洗午时澡是江南的习俗,怎么,你们蜀中也有这样的习俗不成?”
“有啊!”王晞笑着,还趁机讽刺了施珠几句,“你真应该去榆林看看。读万卷书,不如行千里路。令尊去榆林为官,多好的机会啊!不然你就会发现,甘肃、宁夏那边的人过端午节也会熏艾草的。”
施珠脸色更不好看了。
王晞这是在指责自己吃不了苦吗?
她不屑道:“说得你好像去过很多地方似的?”
“我从蜀中坐船一路南下到了武昌府,又从武昌府随漕运的船到京城。”王晞眨巴着大眼睛道,“也算得上千里迢迢了。我觉得像我这样走了这么远路的女孩子,肯定不多见。”
那模样,不知道有多无辜。
施珠当然不会承认,还要刺王晞几句,太夫人看着,突然想起王晞劝自己尝粽子的样子,顿时有些不喜,沉声截了施珠的话:“好了!你们姐妹也别总是想着斗嘴,今天是端午节,侯爷在家里休沐,难得一家团聚,今天你们可以喝点酒。”
“好呀!”侯夫人带头,笑着接了话,问王晞,“我们家顺了北边的习惯,都喜欢秋露白,你们家喜欢喝什么酒?怪我,没有早问问你,也没来得及准备。”
王晞抿了嘴笑,道:“我家中的叔伯兄弟什么酒都喝,只要好喝就行。女眷就比较喜欢用金华酒待客,比较绵长醇厚,不容易伤人。”
“我们这边的人却嫌弃金华酒太过柔和……”侯夫人笑着和王晞说着家常,把这件事给揭了过去。
下午女眷们打了马吊,晚上永城侯府男左女右,在正院厅堂设宴。
只是在去厅堂之前,有个小插曲。
宝庆长公主身边的青姑突然求见。
太夫人惊愕不已,忙重新梳妆,在玉春堂的厅堂见了青姑。
和宝庆长公主寿筵那天不一样,青姑穿了件寻常的鹦哥绿的夏布褙子,乌黑的青丝梳得一丝不乱,简单地戴了两根鎏金簪子,给太夫人行过礼后,却说是来见王晞的。
太夫人满腹疑惑,叫了王晞出来见青姑。
青姑笑着给王晞行了礼,从身后随行小丫鬟手中接过一个杨木匣子递给了王晞,道:“那天表小姐说丢了首饰,我们家长公主吩咐我们阖府找了好几天,终于在离莺啭馆不远的一处林子里找到了一件首饰,也不知道是不是表小姐的。因怕表小姐着急,就立刻送了过来。”
这可真是……
王晞脸有点红,打开了匣子。
镶着硕大的紫色水晶的鬓花如被保养过,熠熠生辉地躺在匣中枣红色樟绒布上,格外光彩夺目。
“多谢!”王晞真诚地道,心中有些五味杂陈。
她没想到这首饰还能回到她手里来。
长公主府的人为了找到这件首饰,怕是花了不小的功夫。
而且有了这件首饰,也算是委婉地证实了她会在鹿鸣轩树林里遇到陈珞,是真的去找首饰去的,等同是为她正了名。
还特意在端午节家宴的时候派了体己的女官送过来。
这一刻,就算是王晞看到了宝庆长公主和前小叔子金大人在一起,也觉得宝庆长公主是个非常好的人。
王晞想到金大人的夫人,在心里暗暗叹了口气,再次向青姑道谢。
太夫人和侯夫人等人自然是喜出望外,不停地说着感谢长公主的话,还留了青姑在家里晚膳。
青姑笑着拒绝了:“长公主府那边也设了家宴,长公主还等着我回话呢!”
太夫人听了不好多留,要亲自送了青姑出门。
青姑笑道:“哪里敢劳驾您!让表小姐送我就行了!”
太夫人想想觉得既合适也有道理,忙吩咐王晞代她送客。
王晞却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
可她还是笑着送青姑出了玉春堂。
等到永城侯府侧门,长公主府的轿子已经等在门口。
青姑笑着说了句“表小姐留步”,然后若有所指地又道了句“东西送到了,我还得早点去给我们家二公子回话呢”,就头也不回地上了轿,留下王晞在门口沉思了一会儿。
宫里出来的人就没有一个简单的,何况是长公主身边的贴身女官。
她绝对不会说什么废话。
难道这鬓花是陈珞帮她找到的?
或者是,长公主府的人实际上是奉了陈珞之命才会想方设法帮她找到鬓花的?
那今天安排青姑来送鬓花,帮她正名的也是陈珞啰!
王晞的心情久久不能平复。
晚上,她又拿着千里镜在雪晴园假山上的暖阁趴着眺望鹿鸣轩。
已是掌灯时分,鹿鸣轩却黑漆漆不见半点光亮。
难道像常珂说的,他平时并不住在鹿鸣轩?
那她能遇到他舞剑,还挺有缘分的。
王晞想到陈珞射箭时完美的侧面,坚毅的目光,又想到在树林里他暴戾的表情和大家对他不同从前的视若无睹。
或许,并不是视若无睹,而是已经习惯?
王晞天马行空地想着,英姿勃发和阴郁冷漠,哪一副面孔才是陈珞真正的面孔呢?
她越想,就越觉得陈珞仿佛被一层纱笼罩,让她看不清楚。
*
到了五月初七,薄明月派人给济民堂送了一封信,说是已经和大觉寺的主持和尚说好了,初十那天朝云都在庙里,他们随时可以去找他。
没想薄明月办事还挺仔细周到的。
王晞得了信,提前跟太夫人说了一声,初十的时候带了王喜和王嬷嬷几个,随着冯大夫去了大觉寺。
大觉寺建在西山,从小时雍坊坐马车过去需要两个时辰左右,王晞等人到的时候已快到午时。
这还是她第一次到大觉寺。
和所有的古刹一样,大觉寺红墙灰瓦,门口立着两株合抱粗的参天古树,虽然人来人往,香火鼎盛,但正门紧闭,只有皇帝来了,才会开正门迎接。
普通香客多由正门两旁的侧门进去,又因大觉寺是皇家寺院,除非是宫中嫔妃或是皇子皇孙,就算是达官贵人或功勋世家来礼佛,大觉寺也不会清道,而是由知客和尚领着由后门进出。
应该是沾了庆云侯府的光,大觉寺的知客和尚领着王晞他们从正门而过,拐进了旁边的小道,走了约半个时辰,从后门进了大觉寺。
王喜精通人情世故,没等王晞下马车就向那知客和尚表示要捐赠五百两银子的香油钱。
那知客和尚的笑容都变得热情了几分,带着他们去大雄宝殿敬香之后立刻就安排斋饭,还问王晞要不要先午憇再去朝云调香的厢房看看。
王晞没想到这五百两银子的香油钱这么划算,惊喜地道:“能行吗?”
知客和尚五十来岁的年纪,花白的眉间有颗豆大的痦子:“这有何不可?几位可是贵客,还是专程来向他请教调香之术的,去他调香的厢房岂不是能看得更明白,说得更清楚?”
不知道这位知客和尚是觉得朝云调香手段了得,就是他们看了也学不去呢?还是觉得调香没有什么了不起的,学去了也无所谓?
朝云知不知道大觉寺有和尚对他调香是这样的态度呢?
王晞和冯大夫交换了一个眼神,神情愉悦地和知客和尚去了斋堂。
第六十二章 寺庙
大觉寺的斋席果然是名不虚传,就算是王晞这样吃遍南北,家里有自己私房菜谱的人,都对他们席面上的一道用豆腐打底,加了香菇、萝卜、青菜捏成丸子,油炸后淋汁的烧素丸子赞不绝口。
丸子外酥内嫩,淋汁酸酸甜甜,特别的开味,王晞一口气吃了五、六个,还对冯高道:“回去后我就试着做做,肯定能做个八、九不离十。”
冯高哈哈大笑,想起王晞小时候,王家老太爷去别人家的馆子里试菜,把还没有桌子高的王晞带上,回到家里就问她哪道菜好吃,为什么好吃,王晞不仅能答出个十之八、九,还能说出大部分的菜是用的什么食材,王家老太爷回去之后,还真能做出来。
现在王晞又要故计重施了吗?
他道:“要是那些馆子的老板知道了,肯定不敢让你去他们家吃饭。”
王晞嘿嘿笑,道:“我想和我祖父一样,写个菜谱。”
冯大夫和冯高都有些意外。
王晞道:“我发现大多数菜谱都是告诉这菜是怎么做的,没有什么规律,看了还是会记不住。我想写一本可以让人想怎么做菜就怎么做的书。比如说,鱼香是怎么调出来的,大家知道了方法,就可以做鱼香肉丝、鱼香茄子、鱼香豆腐,所有带鱼香味的菜了。”
冯大夫听着眼睛一亮。
他想了自己这些年收集的那些药例,沉吟道:“如果这样,是不是也可以用在药理上。痰热和风热有什么区别?湿寒和风寒有何不同?”
大家突然讨论起写书来。
来之前的那些担忧和忐忑一下子都不翼而飞。
让人看了更像是来大觉寺游玩的人。
那知客和尚领他们去朝云制香的厢房路上还委婉地怂恿着他们:“再有月余就是六月六了。想必这位老先生也曾听说过,我们大觉寺藏经阁的经书是京城最多的,每年这个时候我们寺里都会晒书,举办法会,还会免费赠送些经书。京中六部的大人们都会来凑个热闹。老先生要是有空,不妨来看看。”
还道:“说起我们寺里送的那些经书,也是有典故的。那还是太宗皇帝没有登基之前,看那些家境贫寒的学子进学困苦,觉得大觉寺与其和其他寺院一样送药送粥,不如请那些学子帮着抄经,然后免费赠给香客。所以我们寺里的经书可谓是洛阳纸贵,一书难求。
“老先生下次来,可以买几本回去,就当是做善事了。”
冯大夫青衣襴衫,加之清瘦文雅,凭谁看了也觉得是位学识渊博的鸿儒,也难怪这位知客和尚要和他推销寺里的经书了。
王晞抿了嘴笑,很想问问这和尚经书多少钱一本。
想来不会太便宜!
冯大夫但笑不语。
落在那知客和尚眼睛里,心中就更没有底了。
来和大觉寺约人的是庆云府的二总管,这位二总管向来是管内院之事的,因是庆云侯府太夫人的陪房,素来有些蛮横,只说让朝云等着,也没有说是受了庆云侯府哪位所托,来的是什么人。
他当时还想着,他在大觉寺做了三十几年知客,这京城大大小小的权贵就算他不认识,也混了个面熟,就算外放的封疆大吏,看穿着打扮,说话述事,他也有信心不会认错。
等见到冯大夫等人,不仅面生,而且一个六旬老翁轻车简从带着七、八个仆妇,加一个二十来岁不知道是儿子还是孙子的小伙子,一个刚刚及笄却富贵逼人的小姑娘,称呼间管家不像管家,长辈不像长辈的一群人,他就是到现在也没有弄清楚这三个是什么关系。
能和庆云侯府搭上话,还让二总管亲自跑了一趟……不会是从哪里新冒出来的权臣吧?
那知客和尚在心里琢磨着,言行举止间更恭敬了。
几个人说话间就进了个院子。
这院子不大,也就半亩地的样子,青砖灰瓦的三间厢房,角落有株高大的玉兰树,旁边种着各式各样的香料,不认识的人看了会误以为长的是杂草,感觉颇为荒芜。
估计是不只一个人误会过。
那知客和尚进院就笑着解释道:“你们别小瞧这个院子,朝云最拿手的百合香、金香、衙香的材料都取之于这里……”
冯高自然是识货之人,他一进来不仅耳朵竖了起来,眼睛也四处张望。只有冯大夫,看着墙边并排长的两株青、红花椒树,眼睛发红。
这是他师傅的习惯。
喜欢在种香料的地方种上两株青、红花椒树,别人以为是用来制香的,实际上只是为了满足他师傅的口腹之欲。
虽然没见面,冯大夫已隐隐觉得朝云很可能就是他要找的人了。
他不由得握了握手。
中堂扇门大开的厢房里却传来一个让王晞觉得些耳熟的男声。
“也就是说,这些香都会用上沉香、檀香和乳香啰!”那男子的声音如泉水相涧,带着几分凉意和清冷,“沉香、檀香我知道,可这乳香不是药吗?还能做在香里?我还是第一次听说乳香也可以入香?它是什么味道?”
回答他的是个声音嘶哑如破锣的男子声音。他轻笑道:“乳香原本就是香料,不过他入药后可以调气活血、定痛追毒,治疗气血凝滞、心腹疼痛、痈疮肿毒,又是从西域那边传过来的,非常的稀少,价比黄金,大家多是用它入药,很少用它制香而已。”
那清冷的声音就道:“你这里还有吗?给我看看它是什么样?什么味道?”
嘶哑的声音道:“是”。
王晞不由挑了挑眉毛。
这是有人抢在他们之前先来了?
不会是她认识的人吧?
如果是,又会是谁呢?
她朝那知客和尚望去。
知客和尚的脸已滴得出血了。
他满脸羞愧地忙朝着王晞一揖到底,道:“老先生暂且留步,我去看看是谁在朝云的厢房里。这件事您先别烦,我们大觉寺一定会给您一个交代的。”
约好的事变了卦,等同于做生意的人不守信用,这个脸大觉寺丢不起。
知客和尚匆匆进厢房,随后王晞等人听到那知客和尚发出一声惊愕的叫声:“陈,陈大人!不,陈二公子。”
能被人称为陈大人,又能被人称为陈二公子,还声音有些耳熟的,除了陈珞还有谁?
可陈珞到这里做什么?
难道为了调香?
香是能治病和安神的。
难道冯大夫请不动,转而打起了香疗的主意?
不过,还真不能说这主意不对。
她曾祖父年老后就常常睡不着,冯大夫调的安神香帮了大忙。
王晞朝冯大夫身边挪了两步,低声道:“只怕又是为了那位的病!”
冯大夫皱了眉。
他年事已高,也就是想起来就气得发抖的大师兄,如今还在找,除了习惯,还有执念。那些浮名他早已风轻云淡,只想过几年安稳的日子,把经历过的病历整理成一本书,为后人留下些值得借鉴的经验而已。
他是真心不想掺和到其中去了。
冯大夫寻思着改天再来的可能性。
王晞想到陈珞端午节那天送还给她的那朵鬓花,觉得碰到陈珞说不定还是件好事。
她悄声对冯大夫道:“我们该干什么还是干什么吧?失去了这次机会,不知道几时还能再有这样的机会呢!”
冯大夫也觉得他没办法再等下去,而且也不可能再等下去。
那个回答的声音并不是他师兄的声音,以他行医这么多年的经验,正常的人不可能是这样的声音,要不就是生病坏了嗓子,要不就是刻意而为,熏坏了或是用药弄坏了。
“我们进去看看!”冯大夫拿定了主意,也就果断刚毅起来。
他抬脚就朝厢房走去。
厢房里低声嘀咕着,不知道说了些什么,王晞走了几步正好就碰着领他们来的知客和尚从厢房里走了出来。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他抱拳给王晞等人行礼赔罪,高声道,“腾骧左卫都指挥使陈大人突然来大觉寺敬香,无意间走到这里,见朝云在这里打理这些香料,很是好奇,就进来看了看。”
他说着,立马压低了声音,语带示警地悄声道:“他是宝庆长公主的儿子,镇国公府二公子。”
言下之意,是这个人他们和打着庆云侯府招牌的王晞都得罪不起,别抱怨,最好就是认怂。
随即他又高声道:“难得大家碰到一起,碰到了就是缘分,老先生既然是为了请教调香之事而来,想必对香料也很熟悉。据朝云大师说,这院子里种了三百多种香料,调香的香料在这里都可以找得到。今天的天气也好,我去给老先生沏杯上好的雨前龙井,老先生和贵……”
他一时不知道如何称呼冯高和王晞,顿了顿,又笑道,“公子、小姐在这里歇歇脚。”说完,想到王晞年纪不小了,还商量冯大夫,“要不,我陪着小姐去旁边的银杏林转转?那里有一千多株百年银杏,虽比不得秋季灿若金箔,这个时候也有番趣味。”
冯大夫没想到先他们而来的人是陈珞,愕然之余也不想让王晞和陈珞碰面,闻言点了点头,正欲交待王晞几句,陈珞却不知道什么时候已在厢房台阶前站定,笑着喊了声“冯大夫”,道:“好久不见,您近日可还好?”
第六十三章 朝云
陈珞穿着一件华玉的墨绿色织金祥云团花曳撒,鎏金镶翡翠的腰带上缀着绣珍珠的织金荷包,背手而立。
正午的阳光直直地照在屋顶,金色的阳光透过高大的树木洒落在台阶上。
他的衣摆闪烁着耀眼的光芒,莹玉般的面孔隐藏在暗淡的光线里,只有那双眼睛,带着清浅的笑意,仿佛有带着春天的温度。
这样的陈珞,好像又回到了济民堂。
哪副面孔才是真正的陈珞?
王晞好奇地眨了眨眼睛。
冯大夫却已把王晞挡在了身后,笑着和陈珞寒暄道:“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陈二公子。原来陈二公子在腾骧左卫任都指挥使啊!上次见面,二公子没有介绍,我也没多问,还请陈大人恕我眼拙,失礼之处,多多海涵!”
陈珞笑了起来,眉角飞扬,英气逼人。
又成了那个在竹林舞剑的美男子。
他道:“有事相求,怎敢狂狷。”
冯大夫呵呵地笑,道:“听说陈大人是过来敬香的,怎么也没见随从小厮?我们没有耽搁您吧?”
言下之意,你有事办事,没事我们就各走各的,互不打扰好了。
谁知道陈珞却像没有听懂似的,就着字面的意思道:“今天又不是休沐,我又不是没有正经的差事,怎么会闲着没事跑这么远过来敬香?我这是被皇上差到这里来的。他不是最近身体违和吗?就整天东想西想的。
“这不,他听说大觉寺的安神香很灵验,就派了我过来看看。
“我寻思着也不知道这消息灵不灵通,就想先试试。”
原来不是随便走到这里来的。
王晞等人不由看了那知客和尚一眼,齐齐在心里暗诽陈珞:这么要紧的事,您就这么说出来,合适吗?
冯大夫却想得更多一些。
上次金大人虽然没有明说,可强硬的态度在那里。
陈珞当着他的面这样毫不忌讳地议论皇上的病情,看样子是铁了心打定主意让他进宫给皇上看病了。
他要是再拒绝,恐怕就不是只囚禁他三天的事了。
罢了!罢了!
他就算不要这条命,还得顾忌着求他一命的王家老太爷,顾忌着那些他亲眼看着长大的王氏子弟。
好在是他平生最大的夙愿是找到大师兄,问清楚当年的事。
只要能证实这朝云就是他的大师兄,他也就没有什么遗憾了。
冯大夫有了决定,像春天脱下了厚重的棉袍似的,人都轻快了几分。
他道:“陈大人说的是。不知道您看得怎样了?”
陈珞既然请冯大夫进宫给皇帝上瞧病,自然也就把他打听得个八、九不离十。
冯大夫除了医术不错,还会调香。
难道说,金松青那几下还挺有效的,把冯大夫给镇住了?
冯大人改变主意,答应进宫了。
他挑了挑眉,道:“要是冯大夫嫌弃,不如和我一起听听这和尚是怎么说的?”
冯大夫笑道:“荣幸之极!”
说着,朝冯高使了个眼色,示意他照顾好王晞,抬脚就朝陈珞走去。
王晞伸出手去,想抓冯大夫的衣袖,暗示他三思后行,可她的手伸到一半,看见陈珞那似笑非笑的表情,她又把手缩了回去。
就这一耽搁,冯大夫已上了台阶。
王晞暗暗叹了口气。
既然事情已经没有办法回避,那就迎难而上吧!
她跟着冯大夫就要进去。
冯高拦在了她的前面,先是低声安慰了她一句“没事,有我和师傅呢”,然后道:“你别说话,师傅肯定已经有了对付那陈大人的办法。”
王晞有些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和冯高进了厢房。
看样子,陈珞还真是一个人过来的。
厢房里除了陈珞和冯大夫,就只有个穿着灰色细布僧衣的和尚。
那和尚年过六旬的样子,中等的个子,颇为清瘦,剃着光光的头,露出受了戒的疤,雪白的眉毛,细长的眼睛,眼角微微向下,温和而无害的样子,让人很容易亲近起来。
慈眉善目的,看着不像是冯爷爷口中做恶的大师兄啊!
王晞在心里猜测,忙朝冯大夫望去。
冯大夫的目光紧盯着那和尚,微微蹙眉,惊讶之余,仿佛还有些不知所措。
这到底是认出来了还是没有认出来呢?
王晞心里急。
紧随他们进来的知客和尚已经发挥了他待客的本事,脚刚踏进厢房,笑声已热情地扑向众人,越过王晞和冯高站在那位老和尚身边,高声对冯大夫几个道:“这就是我们寺里的朝云大师了,我们寺里的香,都是他调的。
“冯老先生还是第一次见到吧?“
“我们寺里的朝云师傅不仅会调香,还略懂些医术,冯老先生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也可以请我们朝云师傅把把脉,别的不好说,开个养生的方子是不在话下的?”
随后朝陈珞恭敬地行着揖礼,道:“陈二公子可还记得我?我是知客堂的尚山。上次皇后娘娘和长公主来大觉寺敬香的时候,就是贫僧在前面引路当时您也在。
您还和二皇子、三皇子一起下棋来着!
“没想到您和冯老先生也是熟人!”
接着他又向陈珞介绍冯大夫人等人:“是庆云侯府的熟人,小薄公子亲自过来打得招呼。说是在云想容里偶尔得了我们寺里制的香囊,觉得好闻,趁着这几天风光明媚,想到大觉寺里来看看。
“我们主持特意叮嘱我带了冯老先生到处转转。
“大家竟然在朝云师傅制香的地方遇到了,这也是缘分啊!”
他一番话看似感叹,又何尝不是怕怠慢了谁在推卸大觉寺的责任呢?
但他语气真诚,面面俱到,并不让人反感。
冯高微微一笑。
王晞耳朵里听着知客和尚的话,眼睛却一直注意着朝云。
她发现朝云看似恭顺地站在旁边,一副好脾气,任谁都能欺负似的样子,可当知客和尚称冯大夫为“冯老先生”的时候,他虽然看上去风平浪静没有一点异样,却飞快地睃了冯大夫一眼,眼睑更垂了。
正常的不是应该笑着抬头朝着冯大夫点个头或是笑一笑打个招呼吗?
王晞再去看冯大夫。
冯大夫的眉头紧紧地皱成了一个川字,狐疑地望着朝云,情绪没有掩饰的外露。
王晞心里没底,不知道冯大夫要干什么?
冯大夫却已出手。
他突然问朝云:“不知道大师傅俗家名字叫什么?是哪里的人?我看着怎么像我的一个故旧?”
知客和尚愕然。
朝云笑道:“我是蜀中人,俗家姓名已经有四十几年没有用过了,叫田富贵,三十年前在福建的龙岩寺剃的度,二十四年前随着寺里的师兄在大觉寺挂单,觉得这里很好,就留了下来。”
他说得轻描淡写,实际上事实却并不那么简单。
首先,福建的龙岩寺也是当朝极具盛名的古刹之一,寺规森严,是受朝廷僧录司辖管的大寺。
其次,僧人也不是想剃度就能剃度的。
要先做居士,受五戒,在寺里住一段时间,师傅考察你后,觉得你有恒心又有慧根,才会推荐你正式剃度。
剃度后,修行一段时间,师傅觉得你合适了,由寺里出面,把名字报与当地的官府,拿到牒文。
拿到牒文之后,有剃度寺庙的推荐文书,才可以到名宗大庙挂单。
而大觉寺是皇家寺庙,挂单的要求很高。
挂单想留在大觉寺,成为大觉寺的僧人,要求就更高了。
不说查三代,牒文肯定要反复核实的。
而朝云在大觉寺已经呆了二十几年了。
若是没有证据,冯大夫是不可随意指责他的。
当然,如果有官府或是权贵插手,又不一样。
问题是,这朝云好像还挺受宫中内命妇的欢迎的。
可如果不是他受欢迎,冯大夫也不会发现他制的香和冯大夫一脉相承了。
王晞叹气。
冯大夫却想,他年龄不等人,和朝云也正面怼上了,这次见了朝云还不知道下次有没有机会见到,与其拐弯抹角地试探,不如直来直往。
说不定会有意料之外的收获。
他索性道:“难怪我觉得朝云师傅制的香我很熟悉。不知道朝云师傅制香的手艺是和谁学的?老家具体在蜀中的哪里?”
那质问的语气,让人感觉到他来大觉寺的目的并不简单。
知客和尚脸色都变了。
当年朝云能留下来,是他会调香治病。
但京城里不缺名医。
是这几年朝云调的香得了京中贵妇人的青睐,寺里觉得能更好地吸引香客,为大觉寺争名,这才开始有意无意地抬举朝云。
此前主持曾问过朝云,调香的手艺是跟谁学的,他说家传的。
可如果不是家传的呢?
知客和尚望向陈珞。
他们大觉寺根本不怕打官司,他们怕像陈珞这样的人偏袒。
陈珞显然也很意外,他看了看冯大夫,又看了看王晞。
他看我干嘛?
王晞心里有点发毛。
要看,也应该看朝云啊!
王晞脑子飞快地转着。
难道他也觉得在长公主府的树林里欠了我一个人情?
所以他才不管朝云调香的手艺跟谁学的,他想让她承他一个人情?
从此两人人情两讫,互不相欠?
第六十四章 质问
王晞双眼一亮。
如果真是她猜测的这样,那陈珞这个人真心不错。
想当初,让她认下小树林之事的人是薄明月和四皇子,人家陈珞也是受害者。
可陈珞不仅没有迁怒她,还认了这份情。
有薄明月在前,相比之下,陈珞就算要和她人情两讫,那也算有情有义,高风亮节了。
王晞心里有点感动。
不,不是一点感动。
是有好几点感动。
她顿时看陈珞的目光都不同了。
陈珞还真像王晞想的那样,觉得小树林里多的是办法解决,他们这些大男人却用了最简单最粗暴的方式。
他们都欠王晞一份情。
至于朝云,不过是个和尚罢了,他要是出面,大觉寺是不敢保他的。
他的确有点想看看王晞是什么意思。
冯大夫不是没有注意到众人之间微妙的互动,可他更在乎的是怎么样收拾朝云。
三十几年过去了,他这位师兄相貌发生了很大的改变,可那行事手段还是一样,不管什么时候都装老实敦厚。
要不然,当初他师傅怎么会上当?
他杀了人之后,众师兄为什么没有第一时间就怀疑上他。
冯大夫在心里冷笑,目光炯炯地盯着朝云,仿佛朝云不给他一个满意的答复,他就不会善罢干休似的。
朝云眼底闪过一丝苦涩。
他并不是有意要杀死小师妹的,也不是有意要杀死师傅的,说来说去,全是他一时贪念,开了这个头,为了掩盖恶行,只好一直走下去。
他从前身材壮硕,孔武有力,为了掩饰行踪,不仅杀了真正的田富贵,还有意少吃少食,毒哑了嗓子,变成了一副清瘦无力的模样。
就这样,这么多年过去了,他的师弟还是找到了他。
他并不害怕。
杀人之事早已经过去多少年了,就算是师弟有证据,想证实他是杀人凶手,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了。
只要他“没有”杀人,剽窃制香的方法什么的,真的打起官司来,还不知道是谁剽窃谁的呢?
他现在只担心陈珞。
朝云的目光有些冷。
他的这位师弟,运气总是那么好。
师傅明明想让师妹嫁给他,让他来继承衣钵,可师妹却偏偏看上了师弟,非师弟不嫁。
这也就罢了,谁知道师傅还想把衣钵也传给师弟。
他怎么能不争不抢,忍气吞声?!
现在也是。
他在大觉寺经营了二十几年才有了今天的成就,他以为他安全了。
谁知道师弟却找上了门。
找上门也无所谓。
偏偏陈珞在这里。
难道老天爷又像从前似的,又一次站在了师弟那一边?
这些年,没有师弟,他哪次遇到危难的时候不是顺风顺水的度过了。
为何每当他们俩站在一起的时候,老天爷就开始偏袒姓冯的呢?
朝云牙咬得紧紧的。
不,他不能认输。
他要是认输了,就真的没有一条活路可言了。
三十几年前,他没有认输,不是又活了这么多年吗?
还越活越好,越活越有盼头,有活头!
朝云暗暗地连吸了几口气,在心里默念了好几句“我才是田富贵”、“我才是田富贵”,觉得自己都相信了自己了,这才望向冯大夫,真诚地道:“我老家是蜀中锦城简阳三合村人。制香的手艺是我出家之前救的一个乞丐所教。当时他身患重病,我祖母看他可怜,就让他歇在了我们家的柴房,不时让我送些吃食过去。
“他为了报恩,就开始教我调香。没想到我在这方面很有天赋,一学就会,他就代师傅收了我为徒。后来家里的兄长不听话惹了官司,举家出逃的时候我们走散了,我走投无路在寺里做了个小沙弥。他不知道流落到了哪里。”
说到这里,他长长地叹了口气,神色怅然。
王晞不以为然,觉得朝云在说谎。
她甚至觉得朝云深谙说谎的真谛,十句话里只有一句是假的——肯定有田富贵这个人,也有救命的事,至于田富贵是不是朝云,那就说不定了。
这么一深想,那田富贵去了哪里?
不免让人毛骨悚然。
王晞不禁摸了摸自己的手臂。
陈珞看着嘴角几不可见的弯了弯,突然转身插言道:“既然如此,不知道冯大夫你有什么说法?”
这语气,明晃晃地在包庇朝云啊!
大觉寺的人面露喜色。
王晞在心里“啧”了一声,又使劲地摸了摸手臂。
陈珞不像是这样的人啊……
她望着冯大夫。
冯大夫眉头紧锁,神色凝重,道:“朝云师傅调香的手法和我师傅家祖传手法几乎一模一样。但三十几年前,家师门下的大徒弟,弑师盗书,叛逃师门。我们师兄弟找了他快四十年,好不容易得知大觉寺朝云师傅制香的手法和我师傅一脉相传,自然要来看看。”
“陈大人!”他朝陈珞揖了揖,道,“我也没有别的意思。只想问问朝云师傅这制香的手法传承自哪里?师傅是谁?若是和我师门是一脉相传,我要遵守师傅遗言,收回这制香传承。”
朝云嘴抿得死死的。
什么师傅遗言,他们的师傅根本没有留下遗言。
可他不能辩驳。
他一辩驳,就等于是承认了这件事。
陈珞也没有客气,主动揽了这件事,他对冯大夫道:“你这么说,有什么证据?”
那知客和尚却知道这事情有点麻烦了。
按道理,不管朝云制香的本事是谁教的,他没有正式拜师,就不能算是门下弟子,人家正式的传承人找过来了,不让你用他们家的手艺争名争利,你就不能再用了。
当然,大觉寺也可以倒打一耙。
问题是,他们根本没有摸清楚这冯老先生的底细,万一人家背后也有后台,比如说,能够让庆云侯府帮着出面给大觉寺打个招呼之类的人物,他们要是只看眼前的利益,把人给得罪狠了,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很可能闹出更大是非来。
大觉寺虽是皇家寺院,可皇家寺院不止他们一家。
隔壁的潭柘寺,还有宣武门那边的法源寺,哪一个不瞪着眼珠子盯着他们,等着他们出错。
他想也没有多想,忙道:“事关重大,我得去跟寺监说一声。”
陈珞点了点头。
知客和尚擦着汗小跑着出了禅院。
朝云能走到今天,人情世故肯定是非常精通的。
他面沉如水,感觉到今天的事不小心应对,说不定他这么多年的努力就真的付之东流了。
“你想怎么证实?”他沉沉地道。
冯大夫还没有说话,陈珞却做了个制止的手势,对朝云道:“免得麻烦,等会你们寺监来了再说。”
朝云只好打住。
陈珞却不满地对朝云道:“你身边就没个小沙弥之类的?我这来了多久了,你不安排给我续个茶,上点茶点什么的,总得搬几个板凳过来给我们歇歇脚吧?”
朝云平时为了不让人在他制香的地方逗留,客人来的时候,厢房里的板凳都会收起来。
这个时候他也不好拿出来,只好支了个小沙弥,让他去安排茶点。
陈珞则打量了冯高几眼,道:“你是冯大夫的徒弟?”
冯高不敢得罪他,忙恭敬地行了个揖礼。
陈珞就解了腰间的一块玉佩,丢给了冯高。
冯高看那玉佩绿汪汪的,在光线如此暗淡的屋子里都像含着一泡春水似的,心知这玉佩十分的名贵,玉佩丢过来的时候,他下意识怕那玉佩摔在了地下,忙用双手去接。
“麻烦小冯大夫帮我跑一趟。”陈珞看了却一副不以为意的样子,道,“我的人还在大雄宝殿那边等着,是个叫岳鹏的佥事,你让他把我的人带过来。”
一副免得等会打起来没帮手的样子。
冯高擦了擦并不存在的汗,望着冯大夫。
冯大夫颌首,示意他听陈珞的吩咐,心里却想着,大不了到时候把这条命不当数,和王家撇清了关系,按照陈珞的意思进宫去给皇上看病。
朝云见状不免有些担心。
陈珞的样子不像是要包庇他的。
这陈珞心里是怎么想的呢?
他迅速地想着对策,恭顺地给陈珞行礼,努力地把王晞等人还没有来之前的话题捡起来:“陈大人,您说皇帝近日睡得不好,想调几种安眠香。您能不能告诉我,皇上都喜欢什么味道?有什么忌讳吗?我也好仔细合计合计,想办法给皇上调一炉皇上喜欢的好香。”
陈珞冷冷地看了他一眼,道:“你不是说你在大觉寺已经呆了二十四年了吗?怎么什么也没有学会?皇上的喜好那是我们能打听的吗?皇上喜欢什么是我们应该知道的吗?”
朝云被问得脸上白一阵红一阵的,他连声告罪,退到了一旁。
门外响起个洪亮的声音:“陈大人远道而来,贫僧有失远迎,还请陈大人不要见怪!”
随着声音且行且近,一个身材高大,有着雪白寿眉,穿着身很普通青色僧衣的六旬和尚,神色慈祥地走了进来。
“陈大人,好久不见!”他双手合十给陈珞行礼,笑道,“令尊令堂身体可还好?听说陈大人轻车简从而来,不愿意我等打扰,贫僧不敢僭越,还请陈大人海涵!”
陈珞闻言点了点头,向冯大夫介绍:“这位是大觉寺的主持尚海大师。”
他的目光扫过众人,落在了王晞的身上。
仿佛这句话是对她说的似的。
第六十五章 主持
王晞眨了眨眼睛。
陈珞怎么对她这么好?
若仅仅只是补偿她,不必做到这个地步吧?或者,陈珞有什么事求她?
王晞想了又想。
除了让冯大夫去看病,她想不出她还有什么能帮陈珞的。可就算是这样,陈珞怎么知道她能在冯大夫身边说上话呢?
除非陈珞调查过她!
那陈珞知不知竹林里的那把刀是她拔的呢?
王晞咬了咬唇。
应该不知道吧?否则怎么会特意让宝庆长公身边的得力女官去给她送鬓花呢?那陈珞为什么会对她与众不同?
王晞猜不出来,干脆不想,朝着陈珞笑了笑。
陈珞见了,眼角微挑,看着有点飞扬,眸光却透着几分温和。
王晞忍不住点头。
还是这样的陈珞比较好!
而听到陈珞介绍的冯大夫则忙上前给尚海行礼。
尚海十分的客气,还礼之后还笑着和冯大夫寒暄了几句。
陈珞看着,颇有些不耐烦。
他金马大刀地在首座上坐下不说,还招呼尚海:“这地方还算宽敞,大家坐下来说话吧!”
好像他是这里的主人似的。
尚海不知道是有所顾忌还是小事上不容易动怒,仿佛没有脾气似的,笑眯眯坐下之后,立刻积极主动地和陈珞说起了他的来意:“……尚山跟我说朝云制香传承有待商榷的时候,我吓了一大跳,急急忙忙就赶了过来……这件事要真的如冯老先生所说,我们寺里肯定也不能坐视不理。可冯老先生也不能仅仅凭着几句话就让朝云从此再不制香……”
话里话外,好像颇为看重陈珞的意见。
对于陈珞反客为主,他是半点不满也未流露出来。
不管尚海是真心还是假意,但至少可以看得出来陈珞有多厉害。
冯大夫心中凛然。
大觉寺主持可不是等闲僧人,他之前借了王喜几个可是拿银子都没有砸开大觉寺的大门的。
他没有办法,这才同意了王晞的主意。
不过,大觉寺这样的顾忌陈珞,于他而言却是件好事。
至少他不必连个自证的机会都没有,就会被大觉寺给赶出去。
他就朝着尚海揖了揖,道:“我来之前,听说朝云师傅的安神香、金香和衙香都做得极为讲究,我把师傅留给我的香方抄了一份带了过来。还请主持大师和朝云大师的香药对比一下。”
就知道他说的是真是假了。
尚海看冯大夫说的这样笃定,心中暗暗恼火。
他能坐稳皇家寺院主持,自有他出众的一面。
朝云的香方说来说去,不过是个雅物,打发时间的玩意儿。冯大夫已经能通过庆云侯府找上门来,就算朝云的传承没问题,这香方肯定是别人家祖传的东西。
要怪就怪他一时疏忽大意了,只想着为大觉寺争光,却忘了仔细查查这香方的来龙去脉。
当然,就算他一时疏忽实际上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可朝云的运气太差了,谁让他碰到了陈珞呢?
如今怎样处理,就看陈珞怎么说了!
但有些表面文章还是要做的。
尚海笑吟吟地道:“那就有劳冯老先生了!”然后为了以示公允,他叮嘱知客和尚尚山,“你让朝云把他平时用来制香的香方也拿出来对照一下。”
尚山恭敬地应诺,望向了朝云。
朝云心中越发不安,但众目睽睽之下,他又没有更好的办法,只好磨磨蹭蹭地拖延时间。
“这,会不会不太好!”他说着,慢吞吞地起身,“那些香方是那人给我的,给我的时候曾经反复叮嘱我,让我不要让别人看到……”
尚山原本就有些瞧不上朝云靠巴结妇人成名,见状更是忍不住低声喝斥道:“你能不能站直了说话!人家冯老先生的香方难道就不是秘方?人家的能看,你的怎么就不能看了?
“别一副没见识的模样!
“你当宝贝的东西,我们大觉寺可不稀罕。你来我们寺里已经这么多年了,我们寺里可有人曾向你讨教过制香的方法?
“你就不能大方一回?!”
朝云脸涨得通红,这次没有再啰嗦,很快拿了香方出来。
尚海为了以示公平,把两人的香方都放在了桌子上,任由陈珞和冯大夫等人对比。
朝云的香方虽说比冯大夫的香方多了好几味香料,可主要的几味香料却是一样的。
而且尚山因为长期和京中权贵打交道,需要懂的东西很多,调香他也知道一二。
朝云的香方多出来的几味香料完全可有可无,甚至有些画蛇添足,让人怀疑写这香方的人是不是没有写冯大夫香方的人懂得多。
尚山一看就知道朝云的香方有问题。
他不由朝着尚海摇了摇头。
尚海心中一沉,朝陈珞望去。
陈珞只是随意地扫了一眼两人的香方,并没有多加留意,反而是冯大夫非常的激动,盯着朝云的香方看得目不转睛,十分的认真。
尚海觉得这件事要想好好的处理,大觉寺就得拿出个好态度来。
他想了想,问冯大夫:“您看这香方,和你们有什么关系吗?”
冯大人已经可以肯定眼前的朝云就是他的大师兄了。
他问尚海:“平时朝云是用左手写字还是右手写字?”
尚海还真没有注意。
他望向尚山。
尚山道:“是用左手写字。朝云大师是左撇子。”
冯大夫冷笑,望着脸色有些发白的朝云道:“师兄,我只想知道你为何要杀了师妹之后还要杀师傅?就为了师傅手中的药方吗?你这些年来睡得可曾安稳?你就不怕下十八层地狱吗?”
他说这话的时候越说越愤怒,最后居然站了起来,双手紧握成拳,好像一言不合就要揍上朝云的脸似的。
朝云自然不认,狡辩道:“冯老先生,我和你近日无仇,往日无怨,你为何要这样的冤枉我?”还向尚海求助,“主持,我个人声誉是小,寺里的名声是大。我愿和冯老先生去顺天府说个清楚明白!”
这就是不怕官府查证的意思了。
尚山直在心里骂朝云蠢货。
告不告状有什么要紧的,要紧的是别人怎么看这件事。
特别是传出大觉寺的调香是抄袭别人香方的事,以后谁还敢买大觉寺的调香?
还不如没这等事!
尚海和尚山想到一起去了,他瞥了一眼陈珞。
陈珞一副不以为意的样子。
尚海有些摸不清楚他的想法,只好沉吟道:“我看这事也不用这么急躁。冯老先生,你看这样行不行?
“我们寺里暂时不再售卖、赠送朝云制的香,你也暂熄雷霆之怒。事出突然,婆说婆有理,公说公有理。不如等我们先查查这香方的来历再做打算也不迟。
“冯老先生觉得呢?”
这就是想息事宁人的意思。
冯大夫当然不同意。
追查了几十年的凶手就在眼前,妻子、儿子、岳父,三条人命,怎么可能就这样放弃。
他眼睛发红,笑得有些惨烈,勉强维持着理智道:“大师恕罪,恐怕我和朝云师傅想到一块儿去了,事关重大,还是去顺天府尹说个清楚明白的好!”
尚海皱了皱眉。
王晞和冯高听到这里也有些着急起来。特别是王晞,心知与其到顺天府让大觉寺有时间求助那些达官贵人,只怕还不如请陈珞做主,至少不用担心反被大觉寺倒打一耙。
她有些焦虑地望向陈珞。
谁曾想不知道什么时候陈珞也朝她望过来。
两人的视线在空中就正好碰在了一起。
王晞讶然。
陈珞却像早已料到似的朝着她又笑了笑。
那笑容,不仅温暖而且还带着几分洞察世事的通透,让她的心顿时怦怦乱跳起来,一时都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
陈珞眼角眉梢好像一瞬间变得更加柔和了,就是说话的声音,也少了几分清冷,多了几分宽和。
“我看也不用那么麻烦。”他猝然道,“这香方总归是有些存疑,大觉寺是皇家寺庙,在这种事上慎重一些也不为过。你们寺里的香是不能再卖了,这香方是不是像朝云所说,你们派人去趟蜀中也不错。”
他说着,指尖在桌上叩了叩,道:“冯老先生这里,也不要听风就是雨,见着香方就觉得朝云是杀人凶手。我看还是等大觉寺调查出个结果了再说。您觉得如何?”
他的这说辞一出,不仅冯大夫、王晞,就是大觉寺的和尚和朝云都愣住了。
说陈珞是在帮大觉寺,他却做了个中间人;说他在帮冯大夫,却让他听大觉寺的调查结果。
王晞抿了抿嘴,陡然觉得陈珞也太不会做人了。
他这是谁也不怕,所以不怕把两边人都给得罪了?
尚海却是和陈珞打过交道的,他既然这样说了,他们要是不照着做,他翻了脸,可有得闹腾的。
就是皇上,也会让步!
他不想得罪陈珞,立马赶在冯大夫之前表态:“陈大人,我们大觉寺听您的吩咐?我这就派人去蜀中查证,一定给您一个交待。”
陈珞满意地点了点头,看向冯大夫。
冯大夫不愿意,可他此时在人家的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他脸色很是难看,道:“希望陈大人能为我做主。我为了寻找凶手,大江南北的已经跑了三十几年了。如今我已经花甲之年,还不知道能有几年好活,临死之前,您就让我去了九泉之下能在我师傅面前挺直腰杆说句‘我没辜负他老人家的教导’不行吗?”
这话说的,既悲凉又痛苦。
王晞还是第一次见她冯爷爷这样低声下气。
她很是不悦。
陈珞却像没有看到似的,好像他之前两次若有所指的微笑都是她的错觉似的,如抖落一身鸡毛蒜皮的麻烦似的轻快地站了起来,拿了一张香方对冯大夫道:“你说朝云制香的手法是你家的传承,那你也应该会制香啰?”
第六十六章 香味
陈珞问得轻巧,听在冯大夫耳朵里却如惊雷。
他一直摸不清楚陈珞要做什么?
如果仅仅只是让他去给皇上治病,陈珞又是先礼后兵的去药铺请人,又是让金大人囚禁他,可给了他一个下马威之后,陈珞好像突然又不着急了,把他丢在了一旁不理不睬,仿佛没这件事似的。
陈珞到底打得是什么主意?
皇上那边又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如今陈珞突然问他会不会制香,他心里不由转了又转,这才看似云淡风轻,实则小心又谨慎地道:“这制香的方子是我师母的陪嫁,是她老人家从娘家带过来的,我跟着师傅,主要还是学医术,虽说年轻的时候曾经为了讨妻儿欢喜照着制过几种香料,却都是依葫芦画瓢,没什么心得。不知道陈大人问这个做什么?”
“哦!”陈珞端起茶盅吹了吹茶水上面的浮叶,不以为意地笑了笑,答非所问地扭头对尚海道,“我看朝云师傅你们也别让他乱走了,就好生生地呆在大觉寺,把他擅长的香给我做几件出来瞧瞧。”
又吩咐冯大夫,“你要是会制香,也给我制几种。”
随后叹道,“我这不是还有差事在身上吗?你们不能只管你们自己的恩怨,不管我的生死了!”
朝云听着两眼放光,恨不得仰天长笑。
刚才陈珞怎么说来着。
他是奉了皇上之命来大觉寺看看他做的香是否实至名归的。
老天爷果然还是站在他这一边的。
他若是能制出让皇帝也喜欢的香,管他杀了几个人,有没有剽窃别人的传承,和冯大夫有什么恩怨,都统统不是问题,不再是威胁他性命的事了。
朝云激动地“腾”地一下站了起来,神色激动地道:“陈大人,您放心,这件事没有定论之前,我肯定不会乱走的。您想要我制什么香?我这几天就给您做出来?您若是有什么喜欢的香,也可以告诉我。我于制香上颇有天赋,一般的香都难不倒我的。”
冯大夫听着脸色自然不太好看。
他更担心陈珞为了完成皇差庇护朝云,但他这个时候改口,好像又有点不妥。
他嘴角翕翕,一时间居然不知道怎么开口好。
王晞看着心中一急,看了冯高一眼。
偏偏冯高也是满脸的焦虑却又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
王晞不由暗中叹气。
这也许就是她祖母常说的“命数”。
她两眼一闭,胆怯般地举了举手,像那突然闯进狼群的小羊般弱弱地道:“陈,陈大人,我会制香。可以吗?”
众人愕然。
冯大夫更是后悔不已。
他就犹豫了这么一会儿,被他护在身后的王晞就跳了出来。
他欠王家的,怕是一辈子都还不完了。
冯大夫苦涩地摇了摇头。
陈珞眼中却闪过异采,道:“那就有劳小姐了!帮我用冯老先生手里的香方,把刚才说的什么金香、衙香制出来我看看。”
王晞盈盈曲膝行礼应诺。
朝云眼睛都急红了。
陈珞这是要有备无患吗?他要是出了什么事,还有一个能和他一样会制香的人吗?
“陈大人!”他疾声道,“您要不要试一试?制香可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学会的。制得好,那更是勤奋、天赋、经验,是一样都不能少的。”
他说完,还瞥了王晞一眼。
好像在说,就她这样娇滴滴的年轻小姑娘,能制出什么好香来?
陈珞摸了摸下巴,出乎王晞意料之外地沉思了片刻,赞同地点了点头,道:“你说的也有道理。要不,小姐就在这里帮我制一炉香吧?“
朝云大喜。
王晞却暗暗气得不行。
这个陈珞,到底在帮谁?
他这是要干什么呢?
只是他已经发了话,她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却不好反驳,只能笑盈盈地起身,恭敬地应“是”。
朝云幸灾乐祸地屁颠屁颠地帮着王晞准备制香的工具。
外面传来一阵嘈杂的声音,有男子的声音传来:“都指挥使,卑职岳鹏求见!”
那声音,震耳欲聋,像打雷似的,让尚海等人一惊,眼底流露出几分惶恐。
王晞看着撇嘴,觉得尚海装的有点过头了。
那岳鹏的声音虽大,但也不至于让尚海吓成这样的吧?
陈珞却无意请岳鹏进来,淡然地应了一声,道:“你们先去歇了,我这边办完事了再说。”
岳鹏粗着嗓子应“是”。
陈珞对尚海道:“要不要重新给这位小姐弄个制香的地方?”
一副怕朝云捣乱的口吻。
尚海能不答应吗?
朝云脸上闪过一丝狰狞。
只是没有谁会去关注他。
王晞由岳鹏带着,去了离朝云制香的院子不远的一个院落。
冯高要陪着,被陈珞拒绝了。
他则请了尚海和尚山出去说话,留下冯大夫和冯高、朝云三个人在厢房里。
*
被带到陌生院落的王晞不知道朝云的厢房发生了什么事。
陈珞让她带了一个丫鬟在身边服侍,她带了书读得最多的白术。
到了厢房,她给白术写了一个单子,让她转交给岳鹏。岳鹏按着她的单子给她拿了香料过来。她按照记忆中的香方用白附子、茅香、檀香、白芷、茴香、甘松等制了一炉安神香。
白术在旁边给用戥子帮王晞称重量,以确保剂量不会出太大的偏差。
王晞不免低声抱怨:“早知道陈珞在,我们就改天再来了。等这香做成,天也黑了,我们可别想回去了。”
白术觉得他们家小姐的心好宽,这个时候不是更应该担心陈珞翻脸不认人吗?
她紧张得手都有点发抖。
外面徒然传来叩门声。
门没有关啊!
王晞思忖着,抬头看见陈珞玉树临风地站在门前,叩着门框。
算他是个君子!
王晞在心里腹诽,面上却不显,笑着朝陈珞福了福,喊了声“陈大人”
陈珞笑着点了点头,很客气的样了,一面说着“没有打扰王小姐吧”,一面走了进来。
王晞又忍不住腹诽。
我说你打扰我了,你会继续站在门口不进来吗?
“没有的事!”她笑着和陈珞寒暄道,“我香料已经备好了,正准备调香呢!”说到这里,她的笑容又甜了几分,“对了,我还没有谢谢您,上次劳烦青姑帮我把鬓花送回去。还赶在端午节的时候,正好为我正了正名。多谢了!”
她觉得自己有必要正式向陈珞道个谢。
陈珞却惊诧地道:“正名?出了什么事吗?”
王晞吓了一大跳。
难道他不是有意拣选了端午节给她送鬓花过去的吗?
那自己就还是别提了。
看他这样子,至少鬓花是他让帮着找的,让帮着送过去的。
这感谢还是要感谢的。
王晞索性含含糊糊地道:“也没什么了,就是有些意外那天青姑把鬓花给我送过去。”随即她很快转移了话题,“陈大人您过来可有什么事?是想知道冯大夫手中的香方和朝云的有什么区别吗?还是您有什么话要问我?”
陈珞闻言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
他的眼睛黑黝黝的,看人的时候非常的认真,好像这世上除了你就没有别人似的,给人一种灼热感,让人感觉非常的不自在。
王晞不禁喉头发痒,轻轻地咳了一声。
陈珞骤然笑了起来,黝黑的眼眸却如碧水荡漾,微波粼粼,有着春的温暖。
“的确有事请教!”他道,声音比平时说话低沉了几分,显得有些悠扬,“我想问你闻过乳香没有?它是什么味道?”
王晞一愣。
沉香、檀香、乳香,可以说是调香中最常用的三种香料,只不过沉香和檀香会用来做君香,乳香贵重稀少,多用来做臣香,更别说单独使用了。如果不是爱香道的人,还的确不会一个一个的去分辨各种香料的味道。
可若说陈珞没有闻过乳香,又不太可能。
她想到自己刚才的香料单子没有开乳香,没办法单独拿出来给陈珞闻闻,就仔细地想了想,尽量地用通俗的语言描述着乳香的味道。
“有点像胡椒的味道。”她道,“可也不尽然。它比胡椒的味道清凉,像樟树的树叶参杂了桉树树叶的味道,微微有点酸,还带着点甜。非常的奇特。只要你闻过一次,你就一定不会忘记,永远不会忘记。”
王晞想起自己第一次闻到乳香的味道。
觉得它太浓烈,有点讨厌。
可闻久了,居然觉得它非常的好闻。
陈珞听着“扑”地笑了起来,道:“我怎么听着不像是香料,像是吃的?”
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王晞有点不高兴,道:“原本很多香料都可以用来调味做菜。比如说八角、桂皮、甘草,都是很好的调味品。”
陈珞戏谑地笑,道:“哪道菜要用甘草?我还是第一次听说!你让我也长长见识呗!”
坐井观天!孤陋寡闻!
王晞哼哼地道:“潮卤就少不了甘草啊!”
“潮卤?”
“是啊!”王晞侃侃而谈,“卤菜也分很多种的。像两湖的卤菜喜欢炒糖,又称为红卤,江南一带喜欢白卤,只用水和辛味料;还有一种用黄姜粉上色的,又称黄卤。再就是像我们蜀中,不管是红卤还是白卤、黄卤,一定是要加花椒和辣椒的。人家潮卤,那就是一定要加甘草和鱼露的。”
她说着,发现自己好久没有吃卤菜,说得口水都要出来了。
第六十七章 陈珞
陈珞默默的听着,半晌没有吭声。
王晞就觉得没什么意思了。
这就好比话不投机半句多。
她很快结束了这个话题,问陈珞:“朝云那里肯定有乳香。要不,我再写个单子给岳鹏,我再帮你配个用得上乳香的香?”
王晞觉得,陈珞要是想知道乳香长什么样,是什么味道,大可直接让人随便去哪里拿块乳香给他就行了,他这样先是问冯大夫会不会制香,又私底下跑来问她,可见这乳香对他大有益处,他甚至不愿意让人知道他非常的关注它。
最好的办法就是她利用制香的事不动声色地帮他个忙。
想想之前她对陈珞干的那些事,再想想陈珞对她的帮助,她这也算是礼尚往来了。
虽然不足以抵消陈珞对她做的事,但她好歹也还了一部分恩情嘛!
王晞越想越觉得自己做得对,干脆道:“要不,我帮你弄块乳香,再想办法悄悄给你送过去?”
陈珞看了王晞一眼。
觉得这小姑娘还挺灵敏的。
他道:“不用了!我平时不太用香。”
也就是说,突然开始关注,会让身边的人觉得很奇怪。
可他不是奉了皇命来大觉寺的吗?
难道他身边的人还不能让他放心?
王晞脑子里上演了很多画本写到的争斗故事,还让她想到了陈珏。
她打了个寒颤,看陈珞的目光略带几分同情。想着难怪戏里的皇帝都自称“寡人”,孤家寡人呗,可见登高望远,站得越高越寂寞,是有几分道理的。
“那我有什么可以帮你的?”她问,大大的眼睛目不转睛地望着她,里面有着连她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纵容。
陈珞抚额。
这小姑娘真是……眉眼像会说话似的,表情还那么多,不管你说个什么,她都能乱七八糟的想一堆,自画自说的。
好在是奇怪归奇怪,却不让人讨厌,甚至有时候还觉得挺有意思的。
这也是项本事了。
不过,也可能是因为她长得太好看,做出怎样的表情,怎样的动作,都比旁人要漂亮吧?
这感觉在陈珞心里一闪而过,并没有让他放在心上。
他问冯大夫会不会调香,的确是有事想让冯大夫帮忙。
冯大夫委婉的拒绝也在他的预料之中,怎样达到目的,他早有对策。
意外的是王晞跳了出来,自告奋勇地接下了冯大夫的差事。
就像那天树林里,大家各占着各的位置,他甚至把陈璎都算进来了,她却骤然闯了进来,把整个事情搅成了一团乱麻。
明明什么都不知道,偏偏还能误打误撞,让他达成了目的。
陈珞哂笑。
他现在就怕这小姑娘和那天一样,凭着一腔热血就顶头上了。实际上压根就不会什么制香。
很多香调好了都不是立时能用的,有些要窖藏半年,有些要油浸半个月,谁还能等到那个时候才验香啊!
不过,有时候热血的人比圆滑的人更能让人信任,更坦诚,更直接。
他身边还少能谋划的人吗?
陈珞想了想,喊了贴身的随从一声。
随从立刻低眉顺眼地走了进来,递给了陈珞一个巴掌大小的纸匣子。
陈珞把纸匣子交给了王晞身边的白术,道:“小姐帮我看看,这是什么香?里面可有用了乳香?”
这个活王晞还是有几分把握的。
她打开匣子闻了闻,见匣子里铺了一层油纸,放着的是一小撮粉末,像是从什么地方刮过来的,或者是随手捏了一把。
她又凑近闻了闻。
香味很清淡,不像是用了乳香的。
乳香的味道是很奇特的,而且它非常的浓烈,比沉香和檀香的味道还要大,用乳香做臣香就是为了乳香特殊的气味,谁还会去掩盖它?
但陈珞不会无缘无故地问这样的话。
她坦然地道:“我闻不出来。要不,我帮你问问其他人?你也知道,我们家是经商的,三教九流,打交道的人非常多,说不定认识有这种本事的人呢!”
一直以来都有人斗香,有些还有传承,这样的人通常社会地位都不高,却个个都有自己能够存活下去的真本事。
陈珞出身太高,未必有机会像她大哥那样认识各式各样的市井百姓。
当然,他大哥也受身份地位的限制,认识像陈珞这样出身的人不太容易。
如果他大哥能够和陈珞做朋友就好了!
这念头一闪而过。
王晞觉得她可太机灵了。
从她身上发生的事可以看得出来,陈珞这个人还是不错的。有道是,朋友不要多,关键的时候一个就足够了。她大哥又是个和谁都能搭上话的人,如果介绍他大哥和陈珞认识,以她大哥的本事,肯定笼络得住陈珞。
有了陈珞,他们家的生意肯定能更上一层楼!
她这也算是为家里做了贡献,没有白吃白喝了吧?
王晞暗中嘿嘿地笑,越想越觉得有道理。
陈珞看她那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骨碌碌转得欢快,像个偷吃了鱼的小猫似的,让人一看就知道她戴满了华丽珠宝的小脑袋又不知道天马行空地想到什么地方去了。
他不由轻轻地咳了一声,寻思着自己是不是要提醒她两句,免得她这副七情六欲全上脸的模样被人一眼就看穿,对上像施珠那种人,肯定会吃大亏。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就蹙了蹙眉。
在他认识的所有女子中,施珠也算是个奇葩了。
不知道她那脑子是怎么想的,好像除了她和身份对待或是比她出身的高的之外,其他人全都是地里长出来的似的,不是这里被她瞧不起,就是那里被她瞧不起。
偏偏她还和王家小姐一块儿住在永城侯府。
王小姐的父母也是有点眼瞎了!
但这都不是该他管的事。
他摇了摇头,把这点不快甩在了脑后,认真地考虑起王晞的建议来。
王晞要算计陈珞,自然不能像桐油灯盏似的,陈珞拨一下,她就动一下。
但也不能太热情。
太热情了,就太容易得到,太容易得到,就不会珍惜。有时候还会弄巧成拙,给人巴结奉承之感。
想想就是件艰难的事。
王晞在心里感慨。
她可太不容易了!
回了蜀中,她得向祖父祖母邀功才行。
别的不说,祖父的小厨房以后得给她当陪嫁,她走到哪里,就能带到哪里。
她仿佛看到了脆脆香香的烤乳猪朝她飞过来。
哎哟,又要流口水了!
王晞赶紧站直了,正色对陈珞道:“您把这香粉给我点好了,我让人去问问,最多一个月,就能给你个准信。”
陈珞要不是没有办法了,不会出此下策的问她了。
反正是死马当活马医,她就是问不到什么消息,他最多也就像现在这样,也不算是什么损失了!
陈珞来大觉寺,说不定就是为这撮香粉来的。
不过遇到了他们,计划发生了变化。
可不管怎么说,他们也比朝云那小人有诚信,更值得信赖啊!
说不定,因为他们能取代朝云的作用,陈珞一高兴,撒手不管朝云的死活了,这样他们就更有把握能随意处置朝云了。
这可是互利互惠的事啊!
王晞暗暗颔首,对这香粉更重视,更用心了。
她吩咐白术:“去找个油纸,包点香粉。要紧的是别被人闻出来。大觉寺能藏下一个朝云,说不定还藏了朝霞,朝露,别被人发现了。”
她办事之余都没有忘记在陈珞面前给大觉寺上眼药。
陈珞忍了又忍才没有笑出来。
不过,这小姑娘做事还真挺不错的,看到那纸匣子里的香粉是用油纸隔着,立刻就反应过来他不想别人知道香粉的事,知道怎样妥善处理这样的事。
也许,这香粉的配方她还真能打听出来也不一定。
陈珞想着,觉得自己回头得好好查查永城侯府的这位表小姐才行。
蜀中王家,也有好几代了,是平时就这样高调,还是就单出了位这样与众不同的大小姐呢?
陈珞没要王晞制的香,留了几个人护送她回去,就带着岳鹏走了。
王晞不知道冯大夫几个去了哪里,往朝云那边去寻冯大夫,却在半路上碰到了来寻她的冯大夫几个。
冯大夫又惊又喜,上上下下地打量着王晞,急急地问她:“怎么样?那陈珞有没有为难你?”
“没有,没有!”关于香粉的事,王晞决定回了药铺再说,她也需要冯大夫的帮助,她急急地回冯大夫,“陈珞走了,朝云呢?他被大觉寺的人看管起来了吗?”
她不太相信大觉寺,总觉得应该让朝云换个地方拘着才行。
最好是在陈珞的眼皮子底下。
冯高却兴奋地笑道:“你别担心,他人虽然被大觉寺看管着,大觉寺却不敢徇私,陈大人走的时候给了大觉寺主持长长的一张香单,让大觉寺的人督促朝云在一个月之内把香全都制出来。还说这是奉了皇命,没有办法。
“大觉寺肯定会派人看管他的——要是他不见了,陈珞肯定不会找朝云,只会找大觉寺算账啊!就算大觉寺想包庇朝云也不行啊!除非大觉寺的和尚不想活了。”
一个月吗?
这岂不是和她给陈珞承诺的时间一样!
王晞叹气,不知道是巧合还是个提醒。
唉,想办点正经事可真是太难了。
第六十八章 大哥
虽然感慨办点正事太难了,但这也激励起了王晞的斗志。
不就是个香方吗?她就不相信了,集王家全家之力,还不能查出是哪些配料!
创新太难,难道照抄也不行吗?
王晞斗志昂扬地和冯大夫等人收拾东西,回了药铺。
只是下马车的时候,王喜发现有人鬼鬼祟祟地靠边窥视他们,他不动声色地把人给揪了出来。
不过是个十四、五岁的小厮,长得白白嫩嫩,像富贵人家的小公子,一双眼睛圆溜溜的,看着十分机灵。
他被王喜揪住了一点也不胆怯,反而还威胁王喜:“光天化日之下,你这是要干什么呢?我不过是站在这里看了会热闹,你凭什么抓着我不放?你再这样,我就要喊‘救命’了!惊动了五城兵马司的人,你就等着和我上衙门打官司去吧!”
王喜脸都黑了,还以为他是哪位权贵家的子弟。
还好陈珞留下来的人一路护送王晞进了城,闻言一句话都没说,拽着小厮就往顺天府拖。那小厮这才害怕了,道:“我是庆云侯府小公子的贴身随从,你们快放了我,这件事就此打住了,不然我们家小公子找来,别以为你们是龙骧卫的人就可以甩脱干系。”
几个龙骧卫的人都穿着便衣,闻言不仅没放人,还笑了起来,道:“你知道我们是龙骧卫的?那你知不知道我们是谁麾下?”
那小厮支支吾吾的,明显是害怕了,却硬撑着不愿意认输,道:“我看见你们的腰牌了。你们这么说,肯定是陈大人麾下了。可陈大人麾下也不能随便杀人啊!再说了,我,我也没干什么!只不过是站在这里随意看了看。”
王喜这才发现龙骧卫的几位虽说是穿着便衣,可腰牌却大咧咧地直接挂在腰间,半点也不怵别人知道他们的身份似的。这都不说,一路行来也是悠闲的说着小话,松快得很,连他都发现有人偷看,这几位像没事人似的。
态度颇为嚣张。
难道这就是皇帝亲卫的作派?
王喜觉得这几个人不怎么靠得住。
那几个龙骧卫的听小厮这么说都哈哈笑了起来,道:“既然知道我们是陈大人麾下,那应该知道我们是不杀人的。不过,我们却能把你交给镇抚司。当然,我们把你交给镇抚司你也不会害怕,南北镇抚司千户都是你们庆云侯府的人,可我们要先把你打个半死,再拿了陈大人的名帖交过去,你说,镇抚司的千户大人会不会请个大夫给人疗伤之后再好生生的送回庆云侯府去!”
那小厮听着脸都白了。
龙骧卫、镇抚司,哪一个是好惹的!
王喜不想神仙打架,他们遭殃,只问那小厮:“你既是庆云侯府的人,偷偷摸摸的跑到我们济民堂来做什么?”
那小厮对着龙骧卫的不敢吭声,却不怕王喜,闻言愤然地道:“什么偷偷摸摸,我是光明正大的好不好!我是奉了我们家公子之命来看看王小姐回来了没有?见到那朝云了没有?只是你们身边居然有龙骧卫的人,我一时拿不定主意,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就想看清楚了再说。你怎么能这样诬陷我!”
还不是欺软怕硬,不敢惹龙骧卫的人。
王喜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龙骧卫的人哈哈又是一阵大笑,其中一个领头的对王喜道:“你就把人给提进去吧,问问你们家小姐怎么处置。要是不用送去镇抚司,那我们就先走了。”
要是真把人送到了镇抚司,庆云侯不会去找陈珞,但肯定会找他们王家,找济民堂。
王喜在心里摇头,忙说了一通好话,又拿了银子打发了龙骧卫的人,这才领了那小厮进了济民堂,道:“你要和我去见我们家小姐吗?”
那小厮见王喜和龙骧卫的人打交道不卑不亢的,颇有些手段,不免高看他几眼,加之又奉了薄明月之命,立刻道:“要去,要去。我们公子还让我带了话给王小姐呢!”
王喜一面带着他往后院冯大夫住的院子去,一面不动声色地套着这小厮的话。
这小厮若不是机灵也不能贴身服侍薄明月了。
别看他年纪小,见过的人却不少,就是宫里皇上皇后身边服侍的人,他也打过交道。
王喜虽说是话里有话,却除了这小厮的名字叫“小四”之外,什么有用的话也没有打听出来。
王喜只好放弃。
谁知道刚踏进院子,却听到王晞一阵惊呼:“大哥,你怎么来了!你是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也不让人提前给我带个信?我好安排王喜去接你!你来京城有什么要紧事吗?能住几天?有我能帮得上忙的吗?有没有空去春风楼或者四季美吃饭?要不要我提前订一桌?”
是大东家来了吗?
王喜听着,就像找着了定海神针,心头一松,觉得这空气都清新了几分。
他让人领了薄明月那叫小四的小厮去旁边茶房喝茶,自己则加快脚步进了厅堂。
王晞正挽着个年约三旬的男子又蹦又跳的。
王喜眼眶发热,三步并作两步上前给那男子行了个礼,恭恭敬敬地喊了声“大爷”。
王晞的大哥叫王晨,中等偏上的个子,皮肤算不上白皙但也不黑,五官端正,应该是个丢在人群里就找不着的相貌,可一双眼睛炯炯有神,身材挺拔刚健,气质温和儒雅,却让人一看就觉得不普通。
可就算是这样,他的相貌和他两个同父异母的弟妹相比,还是过于平凡。
他长得更像王晞的曾祖父,也像王晞的曾祖父一样,倍受家族中众人的敬重和信任。
“这又大了半岁,还来了京城见世面,怎么和在家里相比,更显小了!”王晨笑吟吟地望着妹妹,眼中的喜欢藏都藏不住地溢了出来,他摸了摸王晞乌黑顺滑的青丝,歉意地道,“这次大哥只能在京城呆两天,西北要开市了,爹年纪大了,今年不准备过去了,让我帮着他走一趟。”
说完,他把身边茶几上的一个锦盒递给了王晞,“你不是说要个和大哥一样的千里镜吗?大哥特意让广东那边的朋友留意,给你弄了个新的。你看喜不喜欢?要是不喜欢,我再让人留意,给你找个你喜欢的。”
王晞的眼睛笑成了月牙儿,连连点头,锦盒都没有打开,已迭声道:“喜欢,喜欢!大哥特意给我弄来的,我都喜欢。”
说着,她拉着王晨在旁边的太师椅上坐下,还接过丫鬟端过来的茶盅放在了他右手边,转到他身后给他捏着肩膀,殷勤的像个小蜜蜂,倚在他身边继续和他说着话:“你要去西北吗?那些土司今年也会去吗?大哥是从哪里来的?赶得及那边的开市吗?”
所谓的西北的开市,实际上是云贵川藏的土司和商贾私下举行的一次集会,他们会在这次集会上预定来年各家所需的茶叶、盐巴、丝绸等交易。
一般都定在每年九月或是十月。
再晚,有些地方大雪封山,就来不了了。
王晨呵呵地笑,夸奖王晞:“这次得亏我们的糯糯,要不是你写信告诉我,说湖州冯家在用柞蚕织布,织出来的布比一般的棉布有光泽,又比一般的丝绸要结实,我还不会专程跑一趟湖州。
“这次我们向冯家下了一笔二十万两银子的订单。若是西北开市能销得好,我们会和冯家签一笔长约。说不定还能通过冯家打开江南的丝绸生意。
“糯糯,这次你回去,祖父小厨房恐怕不保了!”
糯糯是王晞的乳名。
她听着笑得眼睛眯成了一道缝,跑到王晨的面前得意地道:“我还有件事告诉大哥,大哥听了,肯定觉得祖父的小金库也不保了!”
“哦?”王晨放下手中的茶盅,摆出认真地听王晞说话的样子,“糯糯这么说,肯定又有好事!快告诉大哥是什么事?让我也高兴高兴!”
王晞眼睛珠子直转,抿了嘴就是不作声。
王晨闻音知雅,立刻笑着让屋里的一些小丫鬟小厮甚至是跟着他的随从都回避了,这才笑着对坐在他对面看着他们兄妹嬉闹的冯大夫调侃道:“可别是告诉我们她发现京城的门丁肉饼和压扁了的生煎包子差不多是一个做法。”
冯大夫等人哈哈大笑起来。
王晞气得叉了腰。
冯大夫趁机给留在屋里的冯高和王晨的管事几个使了个眼色。
屋里只留下王晨兄妹和冯大夫了。
王晨收了嬉戏之色,眼角的笑纹却丝毫不减,仿佛刻在了他的脸上,让他不笑也带着几分和善。
“出了什么事?”他正襟危坐,显得严肃而又庄重,这才显露出传承百年大家望族话事人的威严。
王晞三言两语简洁地把大觉寺发生的事告诉了王晨。
冯大夫又补充了自己知道的一些事情。
王晨仔细地听着,等他们两人都说完了,沉思了片刻,这才问王晞:“你的意思是说陈珞可交吗?”
王晞点头,问王晨:“需要吗?”
“暂不需要!”就是拒绝,王晨也说得如春风拂面让人觉得舒服,“陈珞的位置太危险了,我们不知道他会站谁?在新帝没有确定之前,我们家不应该站队。而且我们也没有必要卷进去。”
最后一句话,他说得极其傲然。
几辈人的努力,让王晨有这样的资本说出这样的话来。
第六十九章 唇舌
王晞当然相信王晨的判断,可这也是她觉得陈珞值得投资的一个重要原因。
她道:“大哥,祖父常跟我们说,什么事有好的一面,肯定也会有坏的一面,我们不能只看到好的一面,就不去想坏的一面。什么事都要正看了再反看。
“陈珞的身份敏、感,他和皇子们走得太近,容易卷入夺嫡之争里去,的确不是什么好事。可反过来说,正因为他和那些皇子的关系都很好,他是所有皇子的表兄,只要他不支持哪位皇子为了夺嫡谋害其他的皇子,他就不可能失势。
“而他到底会不会站队,我们和他没有打过交道,根本就不知道。
“万一他和我们想的一样,觉得以他的身份地位不管哪位皇子登基都少不了他的荣华富贵,在新帝没有登基之前,他只管做他的纯臣呢?
“我瞧那陈珞不像个糊涂人,这么浅显的道理,我们都知道,他未必不知道。”
她尽力想说服自己的大哥:“何况我已经答应帮他弄清楚那香料的配料了,与其在这里猜测,不如趁着这个机会好好地和陈珞打打交道,摸摸他的底,再决定是否跟他深交也不迟啊!”
王晨何尝不知,可他不愿意妹妹辛苦。
他做哥哥的,有责任庇护弟弟妹妹们。
结交权贵,南北奔波,这些都是他的事。
“糯糯,你说得很对。”他甚至不愿意让妹妹感到失落,不管妹妹说了些什么,他总是先肯定一番,再说自己的意见,“但这些都是我这个做哥哥的事,你只管平平安安的,高高兴兴的,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好了。香粉也好,陈珞也好,都交给哥哥就行了。有要我们糯糯帮忙的时候,我一定不会和你客气的。”
话是这么说,哥哥却从来没有让她帮过忙。
这就还是把她当小孩子哄着。
王晞很感动,可更多的,是愧疚。
别人家的哥哥,三十岁保养的像二十岁。她家的哥哥,而立之年没过多久,眼角都有了明显的皱纹。
虽然这样看上去更有威严,更沉稳,更像权威,更像个大家族的话事人,却更能看出他这些年来有多辛苦。
她平时挥霍的银子都是哥哥辛辛苦苦赚来的。
她哥哥是累成这样的!
王晞想想就觉得心酸,眼泪汪汪地望着哥哥,道:“可我也想帮哥哥的忙啊!你小时候不是跟我和二哥说,兄弟齐心,其利断金。怎么我们长大了,你又变卦了。
“我和二哥一年到头什么事也不管,除了吃喝玩乐,就是在做自己喜欢的那些事。可大哥呢,一年三百六十五天,能在家里呆上一个月都是好的。嫂嫂自不必说,两个侄儿都快不认识你了。
“我和二哥能这么逍遥快活,全是因为大哥你帮我们撑着。
“如今我们都渐渐长大了,我们也都想做些力所能及,帮得上大哥忙的事。
“大哥,这次你就让我帮帮你吧!
“我不想哥哥那么辛苦。”
王晞期望地望着王晨,眼睛里仿佛有小星星在闪烁。
王晨的心都快要化了。
做生意,东奔西走的,常年在外奔波,辛苦是真辛苦,累也是毋庸置疑的很累。但能被弟弟妹妹记在心上,知道,感恩,他觉得所有的辛苦和累都是值得的。
“爹不是没有给我选择。”王晨欣慰地笑着拍了拍妹妹的手,温声道,“我喜欢做生意,也喜欢四处奔走,并不觉得委屈。你和二弟都不要觉得对不起我似的。”
他读书也读到了秀才,但相比仕途,他更喜欢继承祖业。
只是生意做到了一定的程度,家里没有出仕的子弟是不行的。家中的堂兄弟们这些年陆陆续续的也有人出仕,只是品阶都不怎么高。他之前看二弟聪明伶俐,在读书上尤有天赋,还担心二弟不愿意读书,他得在其他房头里挑选出走仕途的人。
没想到二弟喜欢读书多于做生意。
这倒是个皆大欢喜的结果。
至于王晞,王晨更希望她能嫁个自己喜欢的人,在两个哥哥的庇护下欢喜美满地度过这一生。
他道:“你能嫁个如意郎君,能和郎君举案齐眉,就是对我最好的回报了。其他的事,自有哥哥帮你处置,你不用担心。”
王晞嘻嘻地笑。
家中的长辈都这么期望,她从小的愿望也是嫁个喜欢的人。
“这也不相冲突啊!”她没有坐在哥哥身边,而是又转到了他的身后给他捏起肩膀来,“你看,我不就发现了柞蚕丝生意。可见我还是有点头脑的。”
“那是当然。”王晨毫不保留地表扬妹妹,可就是不开口提结交陈珞的事。
在他看来,王晞无意间帮着家里做做生意,当是玩玩就可以,一心一意去研究这个,甚至为了家中的生意抛头露面、看人脸色,说些违心的话,做些违心的事,那是万万不可的。
况且关于陈珞,他还有其他的担忧。
摒弃世代供奉太医院的御医找冯大夫给皇帝看病,去大觉寺找人分配(辨)香料的成份,还有乳香特有的功能……都让王晨直觉这件事不简单,这里面的水很深。
一个不小心,会让王晞面临着未知的危险。
他就更不能答应了。
王晞只觉得哥哥是怕自己受委屈,铁了心不让她插手家中在京城的人情来往。
她就更想帮哥哥的忙了。
而王晨见她揪着这件事不放,干脆和她说起香粉的事来,想转移她的注意力:“你不是说要找人帮着陈珞把香粉的配料弄清楚吗?你可有什么打算?要不接下来的事就交给冯大夫好了。他老人家不仅擅长制香,药理知识也很丰富,为人处事又小心谨慎,肯定帮得上陈珞的忙。”
王晨的话却让王晞心中一动,急中生智,道:“要不,香粉的事还是交给我吧?毕竟这件事是我接手的,没有个很好的理由,我突然不管了,让别人怎么想?
“说不定陈珞还以为我们在推托他呢!
“我的事人家都放在心上,我答应了人家的事却没有做到,这就不好了!
“我刚才也仔细想过这件事。
“我是女孩子,虽说我们家出过姑奶奶掌家的事,可一般的人家,女孩子是客,养大是要嫁人的,断然没有插手娘家之事的道理,更不要说这种结交权贵的大事了。
“若是陈珞之后卷入了夺嫡之中,他若选对了,那就什么都不用说了,我们家在京城的势力肯定能更上一层楼,至少能保我们家三十年的平安。
“若是他选错了,也没什么了不起的。我大可一走了之,嫁人去。
“女孩子嫁了人,就和娘家没什么关系了。抄家都抄不到女婿家去,何况我不过是和陈珞走得近了些。
“万一真有那打秋风的盯着这件事不放,我们家大可倒打一耙,说就是因为不想让人误会王家和陈珞有什么关系,这才把我嫁人的。
“说不定还能在新帝面前讨个好。”
王晞越想越觉得这样可行。
她兴致、勃、勃的道:“大哥你放心,我肯定不逞强。要是看着形势不对,我立刻撒手不管。你从小告诉我的话我都记在心上呢——什么也不如自己的命要紧,钱没了再赚就是,命没有了,留下一大堆的钱,说不定都留给了自己不喜欢的人,还不如自己想办法全都花光呢!”
王晨听了哭笑不得,道:“这都是些什么歪理!陈珞的事,我再想想。像你说的,我们不能言而无信,我们先帮他把香粉的事解决了。”
这是她大哥常用的拖延之词,王晞才不相信呢!
她还想继续说服她大哥,而一旁看着他们兄妹你一言我一语的冯大夫轻轻地咳了一声,突然道:“大郎,我觉得阿晞说的有道理!”
兄妹俩愕然。
冯大夫虽说和王晞的祖父是知己,他却一直把自己当客卿,除医药上面的事,从来不插手王家的其他事务。
像这样让人猝不及防的发表意见,还是第一次。
王晨不由侧耳倾听。
冯大夫道:“大郎,我知道你心疼弟弟妹妹,你也是个非常好的兄长。可心疼并不代表你要事无巨细地帮他们做决定,帮他们处理。
“如果是这样,他们和那温室里的花朵有什么区别?
“一旦遇到暴风雨,你又来不及为他们遮风挡雨,他们又该怎么办?”
“冯大夫!”王晨不赞同地道,却被冯大夫一个手势制止住了。
“你听我说完。”他道,“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你觉得人和花木是不一样的。花木不会自己撑伞挡风,二郎和阿晞这么聪明,怎么会傻傻地站在那里等着你来。
“但你想过没有。你若是每逢有事就帮他们做决定,一遇到什么事就帮他们的忙,时候长了,他们会不会觉得反正我大哥会帮我的,反正我大哥会给我做决定,我们不用想那么多,丢给我大哥就行了。
“等哪天遇到需要他们自己去面对的事,比如说,夫妻间的矛盾、婆媳间的罅隙,你也要一件件、一桩桩的帮他们去处理吗?你觉得这样合适吗?
“他们要是哪一天连这些生活琐事都处理不好了,你觉得他们能过得幸福快乐吗?
“那你这么辛苦地帮弟弟妹妹,又有什么意义呢?
“你这不是本末倒置吗?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
“这个道理你肯定明白。但明白没有用,你还要能做到才行啊!”
第七十章 改变
王晞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这样指责王晨做的不对。
大哥肯定会觉得很丢脸。
她忙低下了头,心里却不得不承认冯大夫的话说得有道理。
大哥对二哥还好一点,偶尔会让二哥帮着家里做点事,说是二哥就算不想继承家业,也要知道家里发生了些什么事。但对她,真的就像养闺女似的,千依百顺,比她爹还上心。
王晨如果是个能被人两、三句话就打动的人,他也不可能成为一个合格的继承人,把家里的生意打理得井井有条不说,还隐隐有更上一层的趋势了。
但他的性格比王晞的父亲更温和,就算是反对,也不会大喊大叫,他早过了和别人比嗓音的年纪。
“您说的对。”他微微地笑,道,“糯糯还小,要锻炼她什么时候都行,犯不着在京城,她若是做错了,我就算是想补救也鞭长莫及。还是等糯糯回了蜀中再说吧。”
说到王晞来京城的事,王晨觉得自己的继母简直是在胡闹。
糯糯漂亮,性格活泼又可爱,只要眼睛没瞎的,就不可能不喜欢他的妹妹,就算是有人看中了糯糯的陪嫁,可这不也是糯糯讨人喜欢的一部分?没有必要大惊小怪的,非要跑到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来给糯糯找婆家,让他们家失去了主动性,对糯糯要嫁的人没办法知根知底,更危险、更不靠谱。
当然,也许对他继母来说,京城是她熟知的地方,反而蜀中才是他乡,她想把女儿嫁回来,也是情有可原的。
反倒是冯大夫的养子冯高,他觉得不错。
人老实本份,医术也好,没家族拖累,糯糯嫁了他,和招个女婿入赘没什么差别。
可惜,糯糯对冯高没有男女之情。
她喜欢长得好看的男孩子。
有点像他们的爹。
想到这些,王晨就有些头痛,索性把自己对陈珞的担忧说了出来,试图打消冯大夫和王晞的念头。
“金松青不会无缘无故地困您,陈珞也不可能无缘无故地跑去大觉寺。”他对冯大夫道,“我们帮陈珞弄清楚香粉的配料是次要的,怕就怕这与宫闱之事有关。我在京城还有些其他的事,没办法去拜访谢大人了。但我会交待大掌柜的,看能不能打听出点什么来。”
随后他笑着拍了拍王晞给自己捏肩膀的手,道:“今天不早了,你是回永城侯府还是在这里住下?永城侯府那边,我就不去打扰了,你明天要不要和大哥一起用早膳?我听大掌柜说,你在京城买了几个灶娘。这很好,天大地大不如吃饭大,什么时候都不要委屈了自己的。”
这就是不想继续讨论陈珞之事了。
冯大夫和王晞都不好再提,王晞想着大哥让她陪他用早膳,这就是想让她住下的意思。
她忙笑盈盈地应下了。
被褥要去买新的,洗脸的帕子要两湖产的白色细绵布,茶盅还要找到王晞喜欢的颜色和样子……白果和王喜几个忙得脚不沾地。
冯大夫和王晞已经在路上用过晚膳了,王晨却刚刚进城。
王晞陪着王晨吃了顿说是晚膳太晚,说是宵夜太早的饭,饭后还陪着王晨在院子里消了消食。
“大官和二官还好吗?”散步的时候她问起自己的两个侄儿,“爹上次说大官是个读书的料子,有没有重新给他聘个西席?”
王晨的两个儿子和王晨兄妹恰恰相反,他的大儿子喜欢和小叔父玩,一起读书,二儿子喜欢和王晞玩,像王晞似的精灵古怪,眼珠子一转就是个主意,家里人想培养他的大儿子读书,二儿子经商。
原来给大官请的老师就有点不够看。
王晨不仅对弟弟妹妹好,对妻子儿女也很好。
他虽然常在外面跑,但常派人给儿子带东西、写信,对两个儿子的事知之甚祥。
“谢家帮着推荐了一位,爹亲自在旁边盯着。要是不行,再想办法换一个。”王晨笑道,“倒是二官,最近吵着要习武,我觉得男孩子嘛,没有个好身体不行,你看那参加科举的,每年都有人直着进去横着出来的。我让大管事给请了个人,让你二哥和大官也跟着一起学。
“你二哥和大官都不愿意,敢怒不敢言,天天拿话刺二官。二官给我写信,说要来京城找你。我跟他说,他要是能拉一石弓,我就让人带他来京城找你玩。”
说完,他哈哈地大笑起来。
王晞也跟着笑了起来。
二官今年才九岁,一石弓可不是那么容易就能拉开的,等到他能拉开的时候,她说不定都回蜀中了。
她大哥,又拿了小时候对付她和二哥的手段对付大官和二官。
也不知道大官和二官长大以会不会抱怨大哥。
王晞挽了大哥的胳膊,说了半天的家常,转身却看见王喜不时地探出个头来,一副有话跟他们说的样子。
王晨知道王喜敬畏他,原本想留了王晞和王喜说话的,谁知道王喜上前给他们行了礼就把薄明月派了小厮来打探王晞的事告诉兄妹二人。
王晞听着眉头一挑,道:“薄明月是什么意思?他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我们今天可是在庙里遇到了陈珞,他不会以为我们得罪了陈珞吧?不然他想打听我们的行踪大可大大方方地上门来问,鬼鬼祟祟地偷窥算是什么事?”
王喜一愣,觉得王晞的话很有道理。他后悔道:“难怪我说带他来见您,他说不用了。我好酒好茶地招待他,他心安理得吃得痛快。派去陪客的管事悄悄派了人来说他一直问您和冯大夫今天去大觉寺都做了些什么?原来是他要打听的事还没有打听到啊!”
王晞气得直哼哼。
薄明月肯定知道陈珞去大觉寺找朝云的事了。
他这是怕她和陈珞因为同去找朝云问制香的事而起冲突吗?
既然这么担心,为何不派人去提醒她一声?
陈珞的那一箭不会让他变成了惊弓之鸟,遇到陈珞就避着走吧?
王晞在心里腹诽着,旁边的王晨却已目露诧异,道:“薄明月?庆云侯府的小公子?”
“嗯!”王晞点头,觉得自己还是别把树林里的事告诉大哥了,他知道了肯定会生气的,她把自己去参加宝庆长公主生辰宴,认识了吴家二小姐,和陆玲几个躲在戏台边的小阁楼看见了富阳公主等事都高兴地告诉了王晨。
王晨没有被王晞欢快的语气所迷惑,而是一语中的,道:“薄明月为何怕你和陈珞碰头?”
这,就太复杂了……
王晞在大哥炯然里透着明察秋毫的目光中败下阵来,只好老老实实地把这段时间发生的事都一一告诉了王晨。
王晨越听脸色越沉,等到王晞说完话,周围的大红灯笼已把院子照得灯火通明,他也半晌没有说话。
王晞坐立不安。
她还从来没有对大哥隐瞒过这么多的事。
这是一种不信任的表现。
大哥听了肯定很失落。
可有些事,当它发生的时候你以为微不足道,谁知道会变得这么重要呢?
王晨的确很失落,但他还是强打起精神来和王晞说了会话,这才各自散了。
他在床上辗转反侧睡不着觉,坐起来时已是月上正中,他想了想,去了冯大夫那里。
冯大夫一直在心里琢磨着能帮得上忙解开香粉配方的人选,也没有睡着。听说王晨来找他,趿了个鞋子就出了内室。
“你这是怎么了?”他看着愁眉不展的王晨,问王晨要不要喝点酒,“我这里有上好的括苍金盘露,怎么样,要不要尝一点?”
几句话说得王晨笑了起来。
自他出生,家中的长辈就对他寄予了厚望,管教也严,他第一次喝酒,还是偷喝的冯大夫珍藏在床底的括苍金盘露。
冯大夫熟门熟路地从床底摸出了酒,又让小厮去灶房寻了盘花生米,两人坐院子里,对月小酌起来。
酒过一半,王晨才开口说话:“糯糯真的长大了,有了自己的秘密,我除非整天跟着她……她要不跟我说,我根本就不会知道她发生了什么事……您说的对,我没办法事事处处都替代她……”
冯大夫知道王晨的担心,他道:“如果阿晞不是你妹妹,你有这样一个机会,会不会同意阿晞代表王家去接触陈珞?”
会!
王晨没有说话。
冯大夫也是看着王晨长大的,他知道王晨的性格。
“如果陈珞真的选错了皇子,你能不能庇护阿晞,让她全身而退?”他又问。
当然能!
而且正如王晞所说,在这种情况之下,她出面反而比他出面还要对王家有利!
王晨看了冯大夫一眼。
冯大夫笑道:“那你还有什么好担心?你可别忘了,你当年是怎么做成第一笔生意的。”
王晨笑了起来。
当年他才十八岁,刚刚过了乡试,取得了秀才的功名,意气风发地带着他们家的三个管事,谈下了户部往甘肃总兵府运七十万两饷银的生意。
那时的谢时也很年轻,只是户部的一个给事中,因为相信他,给他做了保。
要是饷银出了问题,王家要赔银子是小事,谢时有可能为此丢官,王家失去了朝廷的信任是大。
家中的长辈觉得他还太年轻,从来没有做过生意,想让他爹出马。
他爹却毫不犹豫决定让他自己负责。
还向家中的长辈保证,出了问题他负责,还说:“开局站得高,看得远,再遇到事,就不会慌张。所谓的一览众山小,就是这个意思!”
因为这桩生意,他和谢时成了莫逆之交。
王家和谢家的交情,说白了更多的是他和谢时的交情。
父亲为了让他长大,愿意把他顶在肩头,给他一个机会。
他是不是也可以像父亲那样,相信他的妹妹,给她妹妹一个成长的机会呢?
“好!”王晨痛快地把剩下的酒全都喝了,道,“就让京城的那些世家子弟看看,我妹妹虽然是女孩子,却比男孩子还要能干!”
她不仅能喜欢好看的男孩子,还能随心所欲地“娶”个好看的男孩子回家。
第七十一章 同意
王晞一觉睡醒,沧海变桑田。
她的大哥王晨不仅改变了主意,让她负责处理陈珞香粉的事,还给了她一张他的拜帖,让她派王喜去城西的真武庙找一个叫逍遥子的道长:“他是我早年间在江西龙虎山认识的一位道长,他非常喜欢研究那些稀奇古怪的东西,炼丹也小有所成。你与其找大夫,不如找方士。”
王睎大喜,觉得自己也能为家里的事添砖加瓦了,腰都比平时挺得直了。
“谢谢大哥!”她抱着王晨的胳膊直摇,还向王晨保证,“我一定把这件事办得妥妥当当的,就算是不立功,也不会给家里惹事的。”
王晨笑眯眯地点头,道:“你知道就好!这世上没有比人性命更要紧的事了,只有活着,才能享受世间美食,才能华服环翠,你要是为了帮家里的忙而有个闪失,大哥会后悔一辈子的,不,下辈子,下下辈子都会后悔的!”
说完,还敲了敲她的头。
王晞哈哈大笑,知道一个人责任有多大,担子就有多重。
她大哥让她出面应酬陈珞,她要是出了什么事,就算家里的长辈不责怪他,她大哥也会良心不安,自己责怪自己的。
就算是为了她大哥的这番心血,她也不会让自己置于危险之中的。
她又说了很多“我会小心谨慎”之类的话,直到王晨听得忍不住强行拉着她去了他的书房,她这才作罢。
王晨不免像往日那样打趣她:“这也就是我了,要是换个人,被你这样的唠叨,怕是耳朵都要生茧子了!”
王晞嘿嘿地笑。
王晨写了张拜帖给王晞,王晞拿着就跑,却被王晨一句“回来”给叫住了。
她睁大了眼睛望着王晨,眼里盛满了“为什么”。
王晨啼笑皆非,道:“做得再好,也要别人知道。你既然要帮那陈珞,想让陈珞承我们家的人情,你就这样直接让王喜去找人,就不想点什么办法,动点什么脑筋?”
王晞傻愣愣地道:“想什么办法?动什么脑筋?是说让我打听一下那位逍遥子喜欢什么,让王喜去拜访他的时候也顺便带了过去做礼物吗?”
王晨摇头,陡然间有些明白冯大夫的话。
他家弟弟和妹妹都是非常聪明伶俐的人,可遇到了他,就喜欢把事丢给他去解决,时间长了,在他面前甚至都不愿意动脑筋了。
这并不是件好事!
他半是愧疚半是感慨地道:“糯糯呀,我虽然没有见过陈珞,可他一个长公主之子,却能在皇宫里如鱼得水,在众皇子间游刃有余,你觉得他仅仅是因为他的出身在吗?
“他既然有这样的本事,难道会把解开香粉配料的事全都寄托在一个他不熟悉的朝云身上?或者是在大觉寺里偶尔遇到的你和冯大夫身上吗?”
“是哦!”王晞答着,脑子终于开始动了起来,狐疑地道,“大哥的意思是说,他还会去找其他他认为可以帮他解决问题的人,这样看来,我们得加快步伐,不能让别人赶到我们家头里。”
王晨点头,继续指点王晞,笑道:“还有呢?我们家应该怎么做?”
王晞想,自家哥哥是个非常靠谱的人,最重要的是,他见多识广,认识很多的人,能被他推荐,说小有所成的人,肯定是惊才绝艳之辈,如果仅仅是要比别人快,他大哥肯定不会这样问她。
她道:“你是说陈珞手里肯定还有香粉,我们家既然要帮他,不如做得更明显一些——派了人去向他再讨要一些香粉。
“就说冯大夫也不敢肯定,得找几个人品学识都信得过的人帮忙,为了不耽搁他的时间,他给我们的香粉不够,问他能不能再给点。”
王晞越说越觉得自家大哥厉害,随随便便就想到了一个和陈珞能加深往来的办法。
王晨见她懂了,再一次庆幸自己昨天主意的同时,还是忍不住教导自己的妹妹:“和人交往要真诚,千万别把别人当傻瓜。虽说我们是想和陈珞拉近关系,却不可把自己的肩膀给别人踩,能接受这种方法和方式的人,也是不值得交往的……”
他啰啰嗦嗦不比刚才王晞说的话少却自己不知道。
王晞抿了嘴笑,像小时候一直站得直直的。
王晨说满意了,这才放她走,可就算是这样王晞临走之前,他还是多叮嘱了几句“有事就找大掌柜”,“王喜你也要用起来”之类的话。
王晞乖乖点头,直到王晨出门去见广东十三行如今的话事人,她这才跳了起来,把王晨的拜帖塞给王喜交待了一番,就一溜烟地跑去了冯大夫那里。
“冯爷爷,肯定是你帮了我说话。”她兴奋地道,殷勤地帮着冯大夫续茶,“我都不知道怎么感谢您。我终于也能帮家里做点事了。”
冯大夫呵呵地笑,并不称功,而是像王晨那样反复地嘱咐她要小心行事,千万不要做出让家里人担心的事来,什么功劳也比不上她的安全。
王晞乖乖点头,按照之前和陈珞说好的,派了个小厮去他衙门找他。
陈珞不在,那小厮从早上等到下午,才见到姗姗来迟的陈珞。
他见到王晞派来的小厮非常的惊讶,他以为冯大夫再怎么厉害,也要三、五天才能有回音,没想到王晞第二天就找来了。
陈珞见天色不早了,约了王晞明天在小时雍坊的一家茶馆见面。
小厮去给王晞回话的时候,王晨也回来了,两兄妹坐在一起听那小厮回禀。
王晨沉吟道:“永城侯府就在小时雍坊,他约在那里的茶楼,也算是有心了。”
因事关重大,王晞肯定不会写信或是留条,小厮是王喜的心腹,若是王喜做了王晞的陪房,他也会跟着王喜一道随王晞走,忠诚没有问题。因而明天的约见,也不过是约见王晞能信得过的,给陈珞送信或是传话的人。
王晞想着王晨明天就要离开京城,虽说不能送到通州,送出城也好,因而昨天就让人带信回永城侯府,说是明天才回,她就想亲自去见陈珞。
“原来只是打算能帮他就帮,帮不上忙也没办法。”她就商量哥哥,“如今既然要和他常来常往,这样让人带信去他的衙门就不合适了。”
王晨还是不喜欢自己妹妹抛头露面,道:“这件事交给王喜就行了。”
王晞觉得王喜的分量不够,冯大夫和大掌柜在京城小有名望,容易让人注意,她经常和陈珞见面也的确是不太妥当。
“这次我亲自去见他,”她想了想道,“正好给他引荐王喜。至于以后怎么安排,陈珞也未必有时间常常和我碰面,说不定他也会派自己信得过的人和我们联系。”
这很有可能。
王晨又别扭地觉得若是自己的妹妹亲自去见陈珞,陈珞却派了自己的心腹过去,他妹妹岂不是吃亏了?
“那就再让人去给陈珞说一声,”他最后拍板,“若他是派人去,我们也派人去。若是他亲自去,我们也亲自去。”
需要这么麻烦吗?
早上还让她交友要真诚,她如果亲自去了,陈珞却只是派了个心腹,不是更能说明她们家的诚意,说不定还会让陈珞觉得不好意思,岂不是更好?
怎么到了下午就变卦了。
她从来没有和哥哥“共事”过,现在才发现哥哥还有反复不定的时候。
有缺点的哥哥,只会让王晞觉得更亲近了。
折腾到了第二天早上,她去送了大哥出城回来,陈珞那边才来回话,他早上要进宫一趟,不知道下午能不能有空,让王晞在永城侯府等着,他会想办法去见她的。
王晞暴汗。
还真让她大哥说中了,他真的只准备派个心腹去见她。
还好大哥走了,不然肯定很生气。
不过,她现在寄居永城侯府,陈珞又准备怎么能见到她呢?
王晞兴致、勃、勃地回了永城侯府。
回府的第一件事当然是去给太夫人请安,也有告诉太夫人一声“她回来了”的意思。
她一去三天两夜,太夫人还是很担心,拉着她的手直道:“大掌柜是一直陪着你呆在大觉寺,还是派了个人跟着你?我还以为你当天会回来才同意的。以后有这样的事,还是让家里长辈陪你一道去才让人放心!”
王晞不住地点头。
太夫人问她怎么去了这么长的时候。她只说是遇到了大觉寺尚海主持,说她与佛祖有缘,留她住了几日。太夫人闻言一副了解的模样,笑着问她:“你捐了多少香油钱?那些知客和尚把尚海都惊动了吗?”
王晞原是想让太夫人不要追问的,谁知道却让太夫人误会了。
她不好意思地支支吾吾应了声“也没多少”,谁知道却让太夫人更加觉得她上了当。
好在是太夫人也不追问她在大觉寺的事了,转而说起了潘小姐:“你遇到她了没有?你大舅母昨天陪着她也去了大觉寺。她和刘家的婚事应该可以定下来了。等消息出来,你记得到时候去给你大舅母和潘小姐道个喜。”
这是自然的。
王晞应诺,陪着太夫人说了一会儿话,这才回了晴雪园。
她早上出了趟城,来回坐了快一个时辰的马车,还是有点累的,重新梳洗过后,她倒床就睡着了。
等到她睁开眼睛,已是华灯初上的时候。
第七十二章 协议
王晞张开眼晴,晚霞满天,映红了窗纱。
她大惊坐起,急急地问白果:“陈珞那边有信过来吗?”
白果笑着点头,一面拿了热帕子给她擦脸,一面道:“下午来了只鸽子,歇在我们厅堂前的台阶上不走,阿南捡起来看,发现它腿上绑着张纸条,才知道是陈公子养的鸽子。”
咦!这个陈珞还挺有意思的。
王晞舒心地笑了笑,道:“都写了些什么?”
白果忙去拿了纸条给王晞,并道:“陈公子说他已经搬回了鹿鸣轩住,他想约了您戌时初在长公主府后花园的侧门见,您觉得可行吗?”
长公主府占了二条胡同的半边街,可长公主府有侧门吗?
但戌时正是宵禁前,这个时间倒选得不错。
王晞见已是酉时初了,忙让人去打听长公主府的侧门。
白果回来说:“我没敢大张旗鼓的问,听府里的老人说,长公主府后花园的侧门在三条胡同那里,可我想陈大人既然提了,肯定还有处大家不知道的。我自己去看了看,发现二条胡同,就在离柳荫园巷子不远处有个被爬山虎挡着的,像是废弃不用的角门,我寻思着,陈大人说的应该是那个地方了。您看,我们到时候要不要派个人去那里等着。”
王晞觉得有备无患,道:“那你派小南在那里盯着,要是不对,我们再想其他的办法。”然后又问王喜回来了没有。
若是要长久地和陈珞打交道,她不可以事事处处都亲自和陈珞碰头,一来是时间上不允许,二来是两人之间的关系容易被别人察觉,被有心人看在眼里,他们想私底下做点什么事就不容易,那陈珞找她的意义又在哪里呢?
她道:“等会让王喜陪我过去。”
算是正式地把王喜介绍给陈珞,以后有什么事,王喜就可以代表她出面和陈珞的人打交道了。
白果应了一声,转身去看王喜从西山回来了没有。
王晞去陪着太夫人用晚膳,移坐到花厅喝茶的时候施珠又在那里叽叽歪歪的,王晞心里有事,索性找个借口提前回了晴雪园。
太夫人皱着眉,没有说什么。
白术不免为王晞抱不平:“太夫人也太偏心了,明明您什么话都没有说,那施珠也能扯到您身上来,老虎不发威,他们还以为您是病猫呢,我看,您也应该想办法给她们一个下马威了。
“总被苍蝇这样盯着,虽然不疼却终归有些不舒服。”
王晞有更重要的事,哪里会把施珠的那些小手段放在心上,她道:“等我忙过了这一阵子再说。”
白术不好再说什么,和白芷一道帮王晞换了身深色的衣裙,陪着王晞去了柳荫园。
柳荫园里厢房厅堂都已经修整完了,就等着画了承尘,搬了家具,散几天生漆的味道就可以进来住了。
王晞很满意,跟白术说:“把我们正院的茶房收拾的利落些,秋天的时候我们可以用茶房的炉子熬秋梨膏。”
白术几个直笑,道:“大小姐走到哪里,都要把住的地方整得跟家里一样。”
“那是当然。”王晞笑着在柳荫园里粗略走了一圈,道,“人生在世,吃住二事。这两件都不能满足,还有什么活头。”
她们这些身边服侍的常会听到王晞的“稚言稚语”,都纷纷打趣王晞明天做什么早膳好。
王晞和她们说笑着出了院子。
王喜早已在院子外面等,她只带了白术一个丫鬟,去了之前白果说的小小角门。
角门果然开了,一个七、八岁的小厮在那里探头探脑的,见到王晞等人,他飞奔着去报信。
等王晞在角门处站定,陈珞已领了个和王喜差不多年纪,做随从打扮的男孩子走了出来。
“王小姐!”他客气地和王晞打着招呼,似笑非笑地望着王晞,眼底有着洞察世事的明了。
这是被他看出来她是在有意接近他了吧?
王晞有些羞赧,想着大哥不愿意让她抛头露面,怕她受气,果然还是有些道理的。
她将王喜介绍给陈珞,道:“这是我乳兄王喜,以后要是有什么事,我又不方便出面,就让他帮我跑跑腿好了。”
陈珞和她想到一块儿去了,指了身边的一个随从打扮,相貌普通到丢在人群里你就会找不到的男子,简洁地介绍了句“这是陈裕”。
言下之意,这是他安排和王晞联络的人。
王晞客气地朝着陈裕点了点头。
陈裕上前给王晞行了礼,沉默地退到了陈珞的身后。
那个位置,要是不注意,你都不知道那里站了个人。
看来这个陈裕也不简单啊!
王晞想着,就把真武庙的逍遥子给供了出来,还道:“要是您方便,也可以去找这个人!”
陈珞听着,看她的目光都肃穆了几分。
陈家自本朝开国之前就盘踞京城,他又是皇帝嫡亲外甥,别的地方还不好说,京城就没有他走不进去的门。
王晞能把这件事袒诚地告诉他,其他且不论,这种处事的态度就可以判断王家值得一交。
何况在他的含糊其辞之下,她还能找对地方。
就更令陈珞欣赏了。
他道:“真武庙那边,你们能找到地方找到人,肯定和这个叫逍遥子的关系不错,有些事,我现在不方便出面,还是你派了人去找他好了。”
陈珞有权有势有人脉,王家想让他看上眼,就得有陈珞用得上的地方。
至于没有告诉陈珞她已经派王喜去找过逍遥子,逍遥子答应帮他们看看香粉的配方,是出于慎重的角度——万一逍遥子压根就不愿意管这闲事,他们再把逍遥子引荐给陈珞,既辜负了王晨和逍遥子的情谊,还会让陈珞觉得王家的人没用,连这点小事都办不成,还要他亲自出面。
现在,王晞觉得陈珞也不错,完全是副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的态度。
这点很好。
是个好的开端。
王晞笑盈盈地颔首,决定和陈珞打交道的时候更直白一些。
她道:“您可曾带了香粉过来?若是你手里有多余的香粉,我们还可以再找一些别的人帮着看看。”
陈珞“嗯”了一声,那个像影子似的陈裕上前几步,递给了王喜一个拳头大小的纸包。
王晞看了王喜一眼,王喜这才收下。
陈珞道:“这是我能弄到的所有香粉。”
不知道他是告诉她不可能再给她弄到香粉了,还是在告诉她,香粉的事他就全都交给她处理了?
王晞决定不管陈珞言外之意是什么,她都把它当成这两个意思来做事。
像她大哥身边的管事,凡是讨她大哥喜欢,得到她大哥重用的,不都是这样的做事风格吗?
她既然要帮陈珞做事,就得先端正态度。
王晞笑得甜蜜,眼睛弯成了月牙儿,道:“陈大人放心,我会保管好这些香粉的。”
她和陈珞的关系变了,自然也就不能像从前似的乱说话了。
没办法做到的事情就不能让陈珞误会她能办到,更不能模棱两可的许诺她能做到,而说出口的事,那就一定得做到。
香粉的配方能不能弄清楚她不知道,就只能保证这些香粉不落到其他人手里了。
陈珞满意地笑了笑,道:“我在城西黄寺庙旁边有个卖香炷的小铺子,铺子的掌柜姓武,你有什么事不方便找我,就让人给武掌柜带个话,他会转告给我的。”
黄寺庙也是个香火非常旺盛的寺庙,且它还交通便利,很多平民百姓在那里敬香,来来往往的人非常多。在那里设个联络点,就算有人想盯梢都不太容易。
王晞眼睛一亮,不由得高看陈珞一眼。
陈珞却猝然问她:“听说永城侯府开始重新修缮柳荫园?”
王晞一愣,随口应了声“是”,心里却怦怦乱跳。
他这是发现了自己偷窥他的事?还是在暗示她什么?
可陈珞接下来却什么话也没有说,道了句“你辛苦,代我向令兄问好”的话就离开了角门。
王晞懵然地在那里站了半晌,才起身回府。
白果几个一直提心吊胆地等在柳荫园,见王晞平安顺利地回来,才齐齐松了口气,王晞这个时候才有空问王喜去拜访逍遥子的事。
王喜道:“我去的时候道长出门访友去了,不在家,到了晚上点灯时分才回来。我送上大爷的拜帖,他还抱怨大爷为什么不去看他,让我带信给大爷,说明年这个时候他要去峨眉山小住,让大爷好好的招待他。
“香粉他收下了,没问是怎么一回事,只说让我过十天再去听消息。”
王晞长舒一口气。
不管成不成,这算是个好消息了。
她对王喜道:“道长那边,你一定要盯紧了,能不能成,就在此一举了。”
王喜恭敬地应诺。
王晞想了想,让他去找大掌柜的要几个人:“你如今也是管事的人了,不能什么事都让你自己亲自去跑,你从现在开始,也要学着收拢几个能被你所用的人在身边才是。”
这就是要重用他的意思了。
王喜喜出望外,除了从家里带出来的两个小厮,又去大掌柜那里挑了几个,其中一个安排去服侍逍遥子,一个跟在他身跑腿,两个小厮轮流地守在柳荫园,等着王晞的吩咐。
第七十三章 邀请
王晞当然也没有闲着。
她把从陈珞那里要来的香粉分成了好几份送去了冯大夫那里,请冯大夫帮忙找人帮着看看——不能把鸡蛋都放在一个篮子里,万一逍遥子也分辨不出香粉里的配料,她难道就这样算了不成?
冯大夫知道事关重大,也花了很多的心思在上面,而且还隔三岔五的就让人来告诉王晞他今天都干了些什么,去拜访了哪位有名的大夫,见了哪个调香的高手,让她能知道进展如何。
王晞自己也在书房弄了个小小的丹炉,和白术分析着各种香料的配方,还在此期间用乳香配了几款安神香,但却始终难以消除乳香特有的味道,熟悉香料的人一闻就能知道这几款安神香是放了乳香的。
有事忙的日子总是过得特别快,眨眼的功夫,就到了去给韩家老安人拜寿的日子。
施珠说是富阳公主请她那天进宫去游玩,她自然没空,可奇怪的是,前一天王晞却收到了江川伯府的帖子,说是江川伯太夫人设宴,请她过去坐坐。
永城侯府太夫人喜出望外,早把韩家抛在了脑后,亲自过来指导王晞怎样梳妆打扮,还反复地叮嘱她:“江川伯府人丁不旺,他们家一年四季也请不了两次客。不管是因为什么,江川伯府能给你下帖子,在别人看来,你都和他们家交情甚好,你可要珍惜这次机会。去了就规规矩矩地陪着太夫人说话,好好的陪着他们家大小姐玩耍。宁不出那风头,也不能犯什么错才行。”
王晞连连点头,觉得太夫人挑出来的那些首饰还不如白术有眼光,等到太夫人转身离开,她立刻换了自己喜欢的搭配。
常珂却有些气馁。
她觉得王晞能去参加江川伯府的宴请,肯定是陆玲的关系。
陆玲请了王晞却没有请她,要不就是觉得和她不投缘,要不就是顾忌着永城侯府的名声。
当然,她觉得后者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她祖父先不认王晞的母亲,后来侯夫人娘家落魄,又寻思着退婚,这两桩事让他们家名声扫地,偏偏她祖父却没有半点愧疚。
她们这些做后辈的,都被他连累了。
好在是常珂的心胸宽广,那点不舒服在她睡了一大觉之后又吃了王晞让人送来的水果也就抛在了一旁。
去江川伯府参加宴会的王晞没想到会在江川伯府的后花园里遇到薄明月。
他穿了件靓蓝色素面镶宝相花襴边的道袍,拿把描金绘猫嬉图坠翡翠玉坠的川扇,用扇子掩了下半边脸,见到她嚷嚷地说了声“你来了”,然后要请她去旁边的凉亭小坐。
王晞来得不早不晚,可江川伯太夫人对她好像没什么印象了,她由陆玲陪着去给江川伯太夫人问安的时候,太夫人特意留了她说了一会儿话,问的虽说都是些喜欢吃什么,平时都在家里有些什么消遣之类的很是寻常的话,可留她坐的时候却有些长,还不时上下打量她一番,好像想认住她长什么样子,或者是在最短的时间里看清楚她是什么样的人似的。
这让她心中微微不安。
等到用过午膳打算告辞,却被陆玲拉着要她陪着去后花园时,她的警惕之心就更盛了,把身边跟着的白果和白术都打发去了丫鬟们的休息处,身边只带了红绸和青绸。
此时见到薄明月,她还是吓了一大跳。
至于说去凉亭小坐,她想也没想地拒绝了:“男女授受不亲,有什么话,薄公子就在这里说好了。”说完,她还瞪了带她过来的陆玲一眼。
陆玲朝她吐着舌头,歉意地道:“王姐姐,我不是有意的。是薄明月求我,我才答应的,不信,你看他。”
说着,三步并作两步上前,一下子拽下薄明月的川扇。
“陆玲,你还是我妹妹吗?”薄明月勃然失色,大声怒吼,忙不迭地用衣袖遮了自己的脸。
尽管这样,王晞还是发现了。
薄明月半边下巴肿得像个馒头似的。
一看就是被人打了。
王晞愕然。
薄明月见她已经看见了,顿时像被焯了水的青菜,蔫蔫地放下了衣袖,沮丧地道:“你既然知道了,我瞒着也没什么意思了。你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把陈珞追到了手?”话说到这里,他两眼发光,看王晞的眼睛就像王晨看到可居的奇货似的。
王晞被吓得连连退后了好几步,这才捂着胸口不解地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薄明月跳起来指着自己肿了的下巴直嚷:“你还敢说你没有?你看看,这就是陈珞打的。我怎么你了?不就是说了句你看上的是他不是我吗?他就在上书房里追着我把我给打了一顿。要不是皇上来了,我这张脸都别想要了。
“你要不是把他勾搭上了,他干嘛为你出头?为你收场子。
“我打都被打了,总不能白白地被打一顿吧?
“你要是把实情告诉我,就当我这嘴胡说八道,对不起你们,这件事我也就认了。
“你们要是还唬弄我,我就是拼着这四品的指挥使不要了,也要和陈珞论个高下,说个明白。
“我可不能就这样被白打一顿!”
王晞惊讶得合不上嘴巴,半晌才道:“你说你被陈珞打了,你能肯定他是因为你说我的话才打你的吗?”
她的一席话让薄明月又跳了起来。
他气极败坏地道:“我被打了,难道我连被打的原因都弄不清楚吗?我就是再纨绔膏粱也不可能到这种地步?这是傻,不是纨绔吧?”
王晞讪讪然地笑,心里却酸甜苦辣,一时分辨不出是什么味道。
原本小树林的事就是权宜之策,她都没有放在心上,没想到陈珞却记得。
薄明月嘴欠,她已经用她的方法让薄明月还债了,陈珞知道后却没有放过……她心里……不知道怎么形容。
偏生薄明月又贱贱地凑了过来,朝着她“喂”了一声,道:“不会是你在陈珞面前告了我的状吧?”
王晞看着他冷笑,一副“你也就这脑子”的模样。
薄明月恼羞成怒,道:“那天在大觉寺,我也不是有意的。谁知道陈珞也会去啊!他回来之后就来找我算账了。我不问你问谁去?再说了,怎么会那么巧,不早一天也不晚一天,你们就那样碰上了。你们不会是早就约好了时间,拿了我作筏子吧?”
越说越离谱了。
王晞道:“你信不信我也能打你一顿!”
薄明月缩了缩肩膀,道:“好男不和女斗!”
王晞瞪大了眼睛。
陆玲跳出来挡在了两人的中间,还在那里做和事佬:“好了,好了!我说了王姐姐不是这样的人。大家解释清楚就行了。可薄哥哥也做得不对,就算是没看上王姐姐,也不能说那样的话,传出去了多不好啊!也难怪六姐姐让把你拎过来道歉的。”
她说着,挽了王晞的胳膊,不好意思地道:“王姐姐,我拉你到后花园,本来是要跟你说的,这次请你到我们家,是薄家六姐姐的意思。她知道薄哥哥被陈二哥打了,想借着我祖母的宴请,让薄哥哥给您道个歉的。结果我话还没来得及说,薄哥哥就跳了出来。
“这事也怪我,没早点跟你说清楚。
“你就不要生气了!
“我给你赔不是!”
王晞当然不好生陆玲的气,她也是好意。可她没有想到薄家六小姐会让薄明月来给她道歉。
她想起了宝庆长公主寿宴上见到的那个杏眼桃腮的小姑娘。
人美,行事作派……没有接触过,现在还不好说是好还是坏。
她道:“六小姐也过来了吗?要是她过来了,我去向她道个谢。”
陆玲见王晞没有生气,忙笑盈盈地点头,道:“今天家里只请了几家相熟的女眷,六姐姐正和吴二姐姐说话,我带你过去好了!”
王晞点头,走了几步,想起有件事要叮嘱薄明月两声,一转身,却发现薄明月就跟在她们身后。
他见王晞回首,梗着脖子道:“我还是想问问,你和陈珞怎么一回事,他为什么要为你打我?”
王晞直翻白眼,觉得照薄明月这样嚷下去,她就是和陈珞没什么也被说出点什么来了。
“我觉得你还得被陈珞揍一顿才行。”她冷冷地道,“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你觉得你说的那些是人话吗?不过,看在你也帮了我一次的份上,我们也算是一笔勾销了。我以后不会找你,你最好也别说我。”
薄明月嗤笑,道:“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你是在说陈珞吗?他有这心性吗?你是不是说错人了?”
“七哥!”有女子清脆的声音猛地打断了薄明月的话,“你怎么跟过来了?我们这里可是女孩子们的聚会哦!你帮我们端水果上点心可以,久留却不行!”
她语气俏皮,虽是拒绝的话,却并不让人反感。
王晞循声望去,看见了由吴二小姐陪同的薄家六小姐,那位喜欢云想容衣饰的顶尖功勋之家的小姐。
王晞暗中挑了挑眉,上前给薄六小姐行礼,和吴二小姐打了个招呼。
薄六小姐笑眯眯地还礼,可王晞却觉得她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过于专注,好像不仅仅是为了让薄明月给她道歉的缘故。
第七十四章 为难
王晞不怕人看。
她家是西南巨贾,人丁兴旺,又是从小在长辈们的怀里长大的,走到哪里都会被一大群人盯着看。
她祖父说,不自信的人才会怕被人看。
薄家六小姐盯着她看,她不仅没有回避或是羞涩,还大大方方地回了她一个笑容,主动热情地和她打着招呼:“我上次在宝庆长公主的寿筵上看到过你。不过隔得有些远,没机会和你认识,没想到在江川伯府里却遇到了,我们还是挺有缘分的。”
薄六小姐很惊讶她的主动,忙笑道:“是挺有缘的。我是庆云侯府的,在家中的姐妹里排行第六。我比施珠还大几天,你既是施珠的表妹,那肯定比我小。你要是不嫌弃,就和吴家二妹妹一样,称我六姐儿好了。”
这可能是家中的小名。
这位六小姐还挺大方的。
王晞笑着喊了声“六姐姐”。
薄六小姐笑语殷殷地应着,亲亲热热地邀王晞去旁边的凉亭小坐,还道:“我还带了些桂花糕和定胜糕过来,王妹妹尝尝合不合口味。”
薄明月见了,就在一旁小声嘀咕道:“这可真是典型的只许州官放火,不准百姓点灯。说得她好像为民做主似的,还不是来看我笑话的。”
薄六小姐听着颇为无奈地瞪了薄明月一眼,转头满脸歉意地对王晞道:“我七哥是这样的脾气,可他实际上是没有坏心的。他若是有什么对不住你的地方,我代他向你道歉。你就看在他已经被陈二哥打了一顿的份上,别和他一般见识了。”
王晞觉得她和薄明月的恩怨早就结清了,陈珞帮她出头,她已经是赚到了,哪里还会去和薄明月计较那么多。
她闻言笑道:“他不是已经和我道过歉了吗?”
十分大度的样子。
薄六小姐暗暗点头,连声向王晞道谢,还赶了薄明月去其他地方喝茶。
薄明月幽怨地望着王晞,好像对王晞没有回答他的话很不甘心的样子,惹得王晞在心里直笑。
原来今天是江川伯府答谢清平侯府送了两窖冬冰,设宴款待清平侯府的女眷,庆云侯府的六小姐知道之后,借了江川伯府的名义邀了王晞过来做客,特意来给王晞道歉的。
庆云侯府不是号称当朝最显赫的门第吗?他们家的人有这么谦虚吗?
王晞有点怀疑这件事与陈珞有关系。
可惜她没有证据。
而且有证据也没有什么用。
总不能因为庆云侯府给她道歉,她就不接受吧?或者是嚷着自己不接受陈珞的庇护吧?
那和那些得了好还不认账的人有什么区别?
吴二小姐今天打扮得比去宝庆长公主府参加寿筵更朴素,衣饰简单不说,只在唇间抹了些口脂,连个粉都没有敷,倒显得特别干净利落。
她有些不好意思,道:“原本应该请常三小姐也过来坐坐的,可惜事先我们也不知道你会来,倒委屈她了。你回去之后,应该跟她说解一番。”
这有什么好责怪的。
说不定她自己都是被薄六小姐临时叫来的。
王晞笑眯眯地点头,说起了常珂几个的行踪:“去给常三爷的岳家太夫人去拜寿了,就算是知道你们请她,她估计也来不了。”随后她转移话题,问起冬冰的事:“怎么,京城的冬冰没预算好吗?”
到了夏天天气炎热的时候,富贵人家都会拿冰块降热。这些冰块通常都取自三九寒冬,然后用地窖贮藏,待到了六月份拿出来用。
因为要头一年贮藏,第二年才有得用的。因此各地冰窖都要提前预定好,不然到时候你有钱也买不到。
江川伯可不是什么不入流的功勋之家,要是他们家都缺冰,王晞怀疑以永城侯府的能力,自己这个夏天估计也得跟着常家的人受罪了。
她可不想炎炎夏日天天像被蒸笼在蒸。
陆玲忙道:“可不是。京城的冰窖只有那些,皇上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改变主意了,说是今年就在乾清宫过夏天,宫里的贵人们肯定都不会离开宫闱,原本我们预定的藏冰都得减半,这冰块可不就不够用了。”
说完,她还有些不悦地皱了皱眉头,道:“不仅是我们,就是慈宁宫的太妃娘娘们,今年夏天的供冰估计都要减半。但愿这个夏天比往年凉快,不然这日子可怎么过啊!”
但清平侯府却送了两窖冬冰给江川伯府,可见不管什么时候,都有特殊的人和事。
王晞觉得要是这样,说不定他们王家能借借这道东风,至于怎么借,她一时心里还没有底,准备走一步看一步,到时候再说。
只是这话题说开了,大家不免讨论起今年夏天怎么办好——原本她们都会跟着宫中的贵人出城避暑的,但现在皇上在京城里熬着,她们怎么好出城?
王晞却想得更多。
皇上为何不出城?会不会与他心悸的毛病有关?陈珞到底在干什么呢?不着急给皇上找个靠谱的大夫立个大功,却和香料较起劲来,是本末倒置还是别有隐情呢?
只可惜王家离朝廷核心圈颇远。
也不知道在座的诸位小姐中有没有谁是知情人?
王晞想着,忍不住就打量了几位小姐一眼。
她的目光和薄六小姐的目光在空中不期而遇。
薄六小姐好像一直在悄悄的观察她似的。
她忙得很,可没空和薄六小姐玩你猜我猜的游戏。她索性笑着问薄六小姐:“六姐姐是不是有什么话要和我说?不然怎么总是盯着我瞧?六姐姐和我不熟,吴家二姐姐却是知道我的,有什么话都喜欢直来直往的。
“你要是觉得这里不方便,要不我们去凉亭外转一转?”
薄六小姐意外于王晞这么直白,她擦了擦额间的汗,不好意思地道:“我这不是看王妹妹漂亮吗?”
众人哈哈大笑。
王晞却是半个字也不相信。
但薄六小姐不说,她就当不知道,该干什么干什么,该说什么说什么。现在是她掌握了主动权,薄六小姐不主动找她,她能让薄六小姐把要说的话一直憋在肚子里。
只要她能忍,她可以一辈子不问。
王晞分出几分精力和陆玲几个说笑着,好不容易等到江川伯府的宴会散场,她准备打道回府,吴二小姐却仿若无意地和她并肩往轿厅走去,还悄悄地告诉她:“薄六估计是见陈珞为你出头,想知道你和陈珞是什么关系?”
原来她说的话薄家的人压根就没有相信。
王晞挑了挑眉。
吴二小姐低声笑道:“薄六的婚事也不好办啊!门当户对能瞧得上眼的不多,偏偏还怕皇上误会有人要结党。可不得好好问清楚,值不值得冒这个险!”
所以说,薄家六小姐看中了陈珞?
这就解释得通薄六小姐为何盯着她瞧,还会陪着薄明月来给她道歉了。
王晞颇为唏嘘,觉得大家的日子都不太好过的样子。
等她回到永城侯府给太夫人问安时,施珠早已经回来了。
她看见王晞像没有看见似的走了。
太夫人神色微沉,欲言又止。
王晞才不给太夫人说话的机会,笑着陪太夫人说了几句话,就把江川伯府请她去做客的缘由告诉了太夫人,还叽叽喳喳地说起了薄六小姐和吴家二小姐问她什么时候搬去柳荫园,要来恭贺她乔迁之喜。
“您说我们办个怎样的宴会才好?”她眉飞色舞地道,“京城宴请的规矩我也不是太清楚。太豪华了,怕她们觉得我太没有品味;太简朴了,又怕她们觉得太简陋。我寻思着,这宴会虽然只是我们几个小姑娘之间的事,还是得请您老人家和侯夫人帮着把把关才是。再就是搬家的日子,得早点定下来。我听薄六小姐说,皇上今夏不去西山避暑了,宫里的宴请肯定也不会少,别和哪位贵人冲撞了才好。
她还道,“我们要不要派个人去宫里问问,看看宫里有没有什么安排啊!”
太夫人闻言神色有些恍惚,道:“你说,陈珞因为你的缘故打了薄明月一顿,这,这可是真的?”
“应该真的吧?”王晞笑道,“这是薄明月自己说的。他不可能自己往自己身上泼脏水吧?”
太夫人听了没有吭声,好一会儿才怏怏然朝着王晞挥了挥手,示意她退下。
王晞笑吟吟地起身给太夫人行礼,走之前还问太夫人:“薄六小姐几个还等着我回话呢,我该怎么办?”
“那就和你大舅母商量商量。”太夫人颇有些甩锅地道,“哪些人家宴请,她是最清楚不过的。”
王晞像什么也不知道般欢欢喜喜应诺出了门。
不过一出门脸就沉了下来,冷冷地对白果几个道:“觊觎我的院子,那也得有那本事住进去才是。”
白果几个都猜是施珠利用富阳公主让太夫人给她做主,搬到柳荫园去住。
可她们家大小姐也不是吃素的。
施珠敢打她们家大小姐东西的主意,就得准备付出代价。
可王晞到底还是觉得没什么意思。
晚上天气炎热,她穿了杭绸织成的白条纱褙子,拿了她大哥按她要求送给她的千里镜,爬上了后花园假山的暖阁。
隔壁的鹿鸣轩黑漆漆的,只有靠近当初她碰见宝庆长公主的那片树林有个厢房里亮着昏黄的灯光,看着有点孤单。
她们王家会在屋檐下都点上灯笼。
据说这样那些飞贼就不知道哪个院落才住着重要的人。
鹿鸣轩这样,像个靶子似的。
不过,也有可能是陷阱。
第七十五章 墙头
既然叫暖阁,那就是冬天用来取暖的地方,通常都修得比较封闭。冬天取暖自不必说,盛夏季节就不免有些闷人。
白术几个在暖阁里点了艾香,开了窗,王晞还是觉得不通风。
她举着千里镜望了一会儿,神色间带着几分落寞地叹了口气,起身收了千里镜,刚说了句“我们走吧”,又重新扑到了窗棂前,举起了千里镜。
原本无人般寂静的长公主府,突然有一群提着灯笼的人从镇国公府那边渐行渐近,闹哄哄地往这边来。
在漆黑的夜晚,仿佛唯一的光亮,非常的显眼。
“这是出了什么事吗?”王晞喃喃地道,觉得就算是换了她大哥一样的千里镜她好像看得还是不那么清楚。
她想了想,对红绸和青绸道:“我们去柳荫园。”
红绸和青绸不由交换了一个眼神。
那把大刀还埋在柳荫园没机会处理,大小姐这是又要偷窥鹿鸣轩了吗?
可看看王晞坚毅的目光,两人没有吭声,小心翼翼地护着王晞去了柳荫园。
王晞熟门熟路地爬上了梯子,举起了千里镜。
是一群女子,穿着绫罗绸缎,有的身材魁梧如男子,有的身姿娇小如拂柳,叽叽喳喳的,不知道在说些什么,闯进了鹿鸣轩。
有女子站在鹿鸣轩的拱桥上喊话。
虽然隔得远,但也能听清楚是在喊陈珞。
那语气,十分的不客气,一副要吵架的样子。
王晞看得一头雾水。
这人是谁?
长公主府和镇国公府都没有管事的吗?
再看鹿鸣轩,死气沉沉,好像没有人似的,更不要说答话了。
这也太奇怪了。
各院都有管事的人,除非得了主家的叮嘱,不要说这种一看就和镇国公府、长公府都有些渊源,能够从镇国公府穿过长公主府到鹿鸣轩的人了,就是偶尔来家里做客迷了路的人,也应该有出面应答的才是。
莫名的,王晞想到了陈珏。
好像只有她,才能这样穿过两个府邸,然后站在鹿鸣轩“喊话”了。
可如果是她,长公主的态度好奇怪。
她都不出来说一声的吗?
不管怎样,陈珏从名份上是她的继女,一个孝字压着,就能让陈珏闭嘴。
何况被陈珏找麻烦的人是陈珞。
做母亲的,不应该都偏袒自己的孩子吗?
还有镇国公府,也不来说一声。
照常珂的说法,陈珞也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就算是姐姐,找上了门,这样回避不搭理难道就能解决问题吗?
王晞觉得胸口有点闷,放下了千里镜。
脑袋忽地被什么东西打了一下。
王晞吓了一大跳,举目四顾。
因为怕被人发现,她们吹了灯笼,今天又是乌云盖月,没有光亮,周围树影婆娑,有风吹时簌簌响,要不是想着青绸和红绸正帮她扶着梯子,她怕是要吓得一溜烟跑了。
“没事,没事!”她拍着胸脯小声地嘀咕,自己安慰着自己,“可能是个树枝,你身上可是有昭觉寺主持和尚开过光的平安符,神鬼不近,邪祟不敢……”
她头顶上陡然传来男子“扑哧”的笑声。
“谁?!”王晞声音里带着泣音,紧张地到处张望。
青绸和红绸的手也按在了腰间。
她们两人陪同王晞出门,都会在腰间悄悄地缠上一柄软鞭。
“这里!”声音从他们旁边不远处的一个树冠里传出来。
一阵沙沙声后,有人扒开枝叶,露出张英俊飒爽的俊颜。
“陈,陈珞!”王晞看着杏目圆瞪,舌头打结,“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她这才发现陈珞蹲的那株树是长公主府的,不过树长得繁茂,枝桠早已越过墙围,占了永城侯府的地方。
“你又怎么在这里?”陈珞说着,身手敏捷地踩在一根海碗粗的树杈上,居高临下的望着王晞,“这个时候,你应该已经睡了吧?”他说着,视线尖锐的盯着王晞手上的千里镜,“那又是什么?你不会是在偷窥我们家吧?”
“当,当然没有!”王晞心虚地道,脸上火辣辣的,想着还好天色暗淡,他看不出来,不然自己肯定要露馅,她也太沉不住气了,说好了要死都不承认的,怎么能让他三句两句就露出马脚呢?
“我这不是睡不着,无意间发现有人举火在你们家穿行,我怕有什么事,这才跑过来看看的!”她斩钉截铁地道,反问陈珞:“二公子怎么还没有睡?不会是像他们传的那样,翻墙跑出去玩了,怕被家里人发现,所以暂时躲在这里?”
话赶话的,却让她脑子灵机一动:“那些人不会是发现你不在府里,特意来找你的吧?”
不管是什么缘故,她这也算是给他找台阶下了。
他要是个知礼数的,就应该顺势而为,让大家彼此都好收场,各自散了,彼此当无事发生。
陈珞闻言低声地笑了起来。
他的笑声不像他讲话的时候清越清冷,显得有些醇厚,仿佛从胸膛里发出来的,带着让人共鸣的震动。
王晞的心跟着狠狠地跳了几下。
“他们的确是来找我的。”陈珞道,声音里还带着几分没有来得及收敛的笑意,让人觉得慵懒,“不过,不是因为我不在屋里,而是我姐夫被皇上调去了澄州卫做都指挥使,我那位好姐姐素来打着贤良淑德的幌子行事,这还没有生出长子,丈夫被调到那么远的地方,她跟去吧,舍不得京城的繁华富贵,不去吧,怕婆婆不高兴,名声有损。这不,只好气冲冲地来找我的麻烦了!”
王晞做梦也没有想到陈珞会和她说出这样一番话。
这可是正面告诉她他和陈珏的关系!
镇国公府和长公主府正宗的秘辛!
她能不能不听?
王晞茫然地望着陈珞。
无光的夜晚,他的眸子像黑曜石,闪烁着幽暗的光芒,能把人的目光都吸引过去。又像丛林里能噬人的野兽,静静地潜伏在黑暗中,耐心地等候着猎物,然后一口咬在猎物脖子上,让你连个挣扎的机会都没有。
她莫名就打了个寒颤。
不知道为什么,陈珞又低低地笑了几声。
王晞心中一悸,忙收敛思绪,急急地想起对应之策来。
她这是又不小心踩到陈珞的坑里去了吗?
但相比上次树林,她这次好歹是陈珞的盟友了。就算不是盟友,那也是下属。
她大哥身边的那些有头有脸的掌柜们遇到这样的事都会怎么做?
首先是顺从,这是毋庸置疑的。其次是表现出和东家一条心,然后才能看情况表现一下自己的与众不同,给东家留下个好印象。
王晞立刻拿定了主意。
“那她们也太过份了。”王晞愤愤不平地道,“你们家姑爷调到哪里,与你有什么关系?”这话一出口,她心里就咯噔一声。
她想起树林里捉奸的事。
说不定陈珏的夫婿被调到澄州,还真与陈珞有关系呢?
要不然陈珏为何谁也不找,只找陈珞一个人。
还深更半夜的,像堵门似的。
但这些她都没有立场说啊!
她现在和陈珞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一荣俱荣,一损……只可能是她们王家损!
“她这样跑回来,一副找你算账的样子,怎么镇国公也不管一管?”王晞硬着头皮,只能继续为陈珞说话,“还有长公主呢?”
长公主毕竟是陈珞的母亲,指责她不太好。
王晞立马变招,道:“你姐姐毕竟不是她亲生的,她老人家不好出面我还能理解。可陈璎呢?他难道就睡死了,一点动静都听不见?他听不见,他身边的人也都聋了哑了?”
把这锅甩到陈璎身上,应该没事吧?
王晞觉得自己人生艰难,每说一句话都要三思而后行。
谁知道陈珞听着却哈哈大笑起来。
可笑过之后,一句话也没有回答她,好像陈珏找来的事不值一提,反而问起了王晞手中的千里镜:“你这个东西不错,是哪里来的?我之前让内务府的人帮我留意,也只得了个不足寸余大小的,我看你这个有竹筒粗细,应该看得很远!”
上司说这个东西好,她也得大方一点不是。
何况她还心里没底,怕陈珞意有所指,忙不迭地道:“这是我大哥前两天刚刚送给我的,要是陈大人喜欢,不妨拿去,我让我大哥再想办法给我弄一个过来。”
陈珞压根没客气,淡淡地笑着说了声“那我就不客气了”,明着把她的千里镜要了去。
王晞欲哭无泪,只能往好的想。
陈珞好歹给她找过鬓花,还帮她揍过薄明月。送礼送喜欢,他既然向自己讨要这千里镜,自己就当送了个好给他好了。
这样在心底说服着自己,倒也慢慢释怀了。
陈珞就当着她的面举起了千里镜,观看起陈珏等人来。
在王晞眼里,陈珏等人成了一团光,就看得更不清楚了。
她踮了脚问陈珞:“怎么样?她们在干什么?就没有个人出面阻止一下吗?有时候人就是一口气,若有人出面帮忙能让她顺过去,通常都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
“是吗?”陈珞骤然放下千里镜,深深地看了王晞几眼,又重新举了千里镜看,漫不经心地道,“你好像很有经验似的,你也是这样的吗?”
把她和陈珏相提并论,王晞在心里不停地咒陈珞。
他这不是把自己也当仇人吗?
她为他做了这么多的事,可不能让他把自己和陈珏并列在一起,想起陈珏的同时也想起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