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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千钟难醉     銮铃奇侠txt下载     銮铃奇侠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十六章 鉴胜和尚

    只听鉴胜缓缓开口道:“敢问外面是十二尊使中的哪两位?”顾青芷心中窃喜:“臭和尚果然认得我们,这回鱼儿还不上钩?”学沉霜使的语气冷冷道:“我二人乃是沉霜、染霞,奉宫主之命来救大师脱困。”

    鉴胜微微一怔,道:“宫主怎知道得如此之快?和尚虽然武艺平庸,这开封府牢倒还留不住我。只是贫僧并未作奸犯科,府尊大人因明觉师兄被害一案拿我进来鞫问,审得两日验明无事,也就放出去了。两位如今这么一闹,我这杀人逃狱的罪名可不就坐实了么?”

    二女早料到他会有此一问,事前都演练好了的,骆嘉言咯咯娇笑道:“鉴胜大师,我知你本领高强,便天塌下来也不怕,只是这回情势非比寻常。树海在武昌府被官兵盯梢,又在桐柏山离奇重伤的事,想必大师也知道了?”她事先细细问明二使的言谈脾性,此刻将染霞使笑靥如花、雨润娇姿的神情学了个惟妙惟肖。

    鉴胜淡淡地道:“此事总坛已遣人来报,说树海总管受伤极重,一时难以下床,须待其身体调理复原之后,再计派人护他北归。眼下锦衣卫也已知悉树海失踪一事,烦请尊使禀上宫主,务要小心应付。”

    顾青芷心中暗骂:“老秃驴果然一张嘴吃两家饭,双面玲珑。”咳嗽一声,道:“瓦剌使者这趟行程原本安排得极为隐秘,绝无外人知晓,官府又是从何得知?宫主派人四下查访,才发觉是本教叛徒松竹二老在其中捣鬼。”她先前由罗琨处得知松竹二老数年前便已离教失踪,与众人商定计策,将事情一古脑全推在二人身上。

    鉴胜失声道:“松竹二老?宫主找到他们下落了么?”顾青芷见他说话行事一直沉稳如山、喜怒不形,此刻声音竟微微颤抖,显是心情颇为激动,不禁心中暗喜,道:“人虽还未找到,消息是不会错的。今次非只树海事泄,连你也被供了出来,前几日朝廷更找上了本教在太白顶的总坛。”

    鉴胜惊道:“朝廷怎会知我教总坛所在?”骆嘉言笑道:“自然也是松竹两个老鬼告密,除了他们,还有谁能对本教之事如此了若指掌?宫主见情势危迫,才命我二人速速前来给大师通报风声,不想你倒省心,竟已先在牢里等着我们了。”

    鉴胜冷冷道:“当年松竹二老不服宫主继位、叛教出走,确是罪愆难恕。但本教五位长老曾一齐对天盟誓,倘日后有人卖教求荣,必身受雷诛天谴,尸骨无存,是以这几年来二老虽下落不明,却也未见任何不利于本教之举,怎会突然之间投靠了朝廷?此事甚是蹊跷,不可妄下定论。”言下大为不屑。

    骆嘉言忽道:“敢问大师武功与松竹二人孰高?”鉴胜哼了声道:“峻节五老是本教武功最强的高手,贫僧自是远远不及,染霞使何必明知故问?”骆嘉言道:“我请宫主明日起给大师在桐柏山下安置一两亩地,大师便整日浇水种菜、念经坐禅,终生不得踏出桐柏山一步,倒也落个神仙般清闲自在的日子,大师是否愿意?”

    鉴胜闻言一怔,继而默然不语。骆嘉言笑道:“以大师修佛多年、韬光养晦的心性,尚不愿碌碌终此余生,松竹二老雄才伟略,又怎肯真的就此隐姓埋名,蛰伏一世呢?”

    鉴胜冷笑道:“贫僧自知武功才智不如二位长老,但我对宫主向来忠心,染霞使不必含沙射影,一味拿我同二人相比。”骆嘉言心下甚奇:“这和尚对青芷妹妹辞色并无异常,怎地对我如此戒备?是了,定是他熟知染霞使笑里藏刀、睚眦必报的脾性,自然要防着我些。”便也不多以为意。

    顾青芷听出鉴胜语气不善,插口道:“你们劫牢也如此悠哉,有事出去再说不迟。”挥剑砍断牢门铁锁,道:“大师请了。”鉴胜略一迟疑,朝她合什行礼道:“多谢尊使。”下床缓缓步出牢房。

    骆嘉言见鉴胜自承是无为宫门下,这条偷龙转凤之计已成功了大半,便想乘热打铁,进一步诱他说出那神秘人的姓名,当下倚门斜立,待其走过自己身旁之时,装作漫不经心地问道:“大师奉命向方丈打听那人,他到死仍是不肯说么?”鉴胜闻言陡然停步,低头站在原地,夜色中五官一团漆黑,脸上表情殊不可辨。

    骆嘉言心中一惊:“难道我说错了话?”她先前假扮王山时也曾出言试探,问过鉴胜这人身分,当时见鉴胜对该人身分守口如瓶,观其神态辞色,王山似乎于此并不知情。骆嘉言细细揣摩明觉禅师死前言语,推测鉴胜十有八九是奉了无为教之命追问这人下落,此刻自己打扮成十二妙使,正好借机发问。

    只见鉴胜在黑暗中矗立良久,缓缓开口道:“老宫主尚未仙逝之时,贫僧便说我这位师兄性子外柔内刚,他是决不会吐露那人行藏的。老宫主不信贫僧之言,一问便是三年,非但劳而无功,反搭上明觉师兄一条性命。贫僧九岁入释,十二岁上先师便化虹圆寂,三十年来师兄与我义属同门,实如兄父,昨夜竟在贫僧眼前中伏身故,实令人痛心彻骨。”

    顾青芷见骆嘉言果然一猜即中,心下十分佩服,面上不动声色,冷冷道:“师友之丧,古今同悲,大师说这些话,莫非是怪老宫主不近人情么?明觉方丈是为旁人所害,大师也亲眼所见,宫主稍后自会派人详查。”

    鉴胜摇头道:“老宫主温仁宽厚,贫僧素来感服。本教多年来始终未曾间断打探那人的消息,自从三年前获悉我师兄知其所在,立时便有人提议要将他捉来严加拷讯,全赖老宫主力排众议,只让我每月前去相询一次,既免去了师兄身受其害,又顾及到我二人的师门情分。老宫主仙游之后,又有不少教众旧事重提,说贫僧积年无功,要捉拿明觉师兄逼问,少宫主虽不愿违背老宫主遗训,却也渐对我责之频切,这一年来贫僧追问愈急,想是因此走漏了风声,终致我师兄丢了性命。”

    骆嘉言见他与明觉师兄弟情谊倒也恳挚,心下亦感悲怆,但她听骆玉书极言染霞使为人心胸褊狭、口蜜腹剑,当下故意笑道:“大师这话是甚么意思,难道尊师兄之死,大师竟要迁怒于少宫……”话未说完,鉴胜蓦地一声暴喝,双掌齐出朝她胸口击去。

第四十七章 惊变

    这一下变生肘腋,骆嘉言武功虽然不弱,却绝未想到对方会突然下此毒手,二人又只相距咫尺,她站在门边无处可避,胸前结结实实挨了一掌,只听哗喇一声,背后一扇木门被撞得稀烂,身子仍是去势不衰,足足飞出一两丈远才重重地跌落地面。

    顾青芷在旁见陡然间剧变猝生,一时竟吓得呆了,怔怔痴立着说不出话来。外面二人听到声音飞身抢入,骆玉书上前抱住妹子一看,骆嘉言面白如纸、气若游丝,已是痛晕了过去。

    鉴胜瞧见景兰舟闯了进来,一怔道:“周公子,你怎会跟她们在一起?”景兰舟在门口将二女同鉴胜说话听了个明白,强捺怒气道:“大师好没道理,你既两头做人,我为甚么不行?请问大师何以要对染霞使下此毒手?”

    鉴胜恨恨地道:“当年若非此女将我师兄知晓那人下落的消息捅给了老宫主,事情又怎会弄到如斯田地?今日之祸追根溯源,此人便是首恶元凶。染霞使知我恨她入骨,背地里屡次向宫主谮言说我怀有贰心,意欲将贫僧先行除去,再捉拿师兄拷问;这两年她一直对我避而不见,便是怕贫僧寻她的晦气,宫主怎会派她来救我出狱?哼哼,多半是她说服了宫主,要借此机会取我性命。正所谓先发制人、后发制于人,贫僧尚有师兄大仇未报,便也顾不得背上个叛教的罪名了。”

    那边骆玉书数次尝试将真气输给骆嘉言助她护住心脉,不料竟全如泥牛入海,丝毫不见起色。他伸手一探骆嘉言鼻息,已是出气多而进气少,悲痛之余,不由得怒从心起,起身拔剑“嗖”地刺向鉴胜。鉴胜侧身让过来剑,看清对方样貌竟是昨晚在大相国寺同自己拼过一掌的老者,心下十分纳闷:“王山为人一向精明,怎会身边尽是些无为宫的人?”他昨日与其对掌时已知这老者内力不输于己,此刻见对方出剑狠辣中不失沉稳,隐隐竟有大宗匠风范。

    景兰舟心中懊恼之极,暗道:“不想鉴胜同染霞使竟有这番恩怨,今次真是弄巧成拙。不过这和尚已招认是无为教的人,眼下先将他擒住要紧。”纵身上前双掌轻飘飘接连拍出数记,使的是顾东关的得意武学灵鳌掌。旁边顾青芷回过神来,也持剑加入战团。

    鉴胜空手以一敌三,不到十招已是左支右绌,情势甚是狼狈。他见周澜锦出招虽似轻描淡写,掌力中却蕴含极强的绵劲,应付起来极为吃力;沉霜使身为十二妙使之首,武功反远不及另外两人。

    鉴胜佛门师父善因长老不会武功,他一身本事皆由异人传授,自负无为宫中除宫主及峻节五老等寥寥数人外再无对手,此刻见周澜锦与这老者武功皆不在自己之下,不禁心生惧意,暗道:“本教竟有这许多不为人知的高手,倒是我坐井观天了。”又勉强斗了数合,自觉再难支撑,忽地僧袍一挥,袖管中喷射出一道黄烟。三人隐隐闻到一股甜味,立时便觉头晕目眩,不禁又惊又怒:“贼秃竟然用毒!”那黄烟迅速弥漫开来,转眼已将鉴胜同三人隔开。

    鉴胜狞笑几声,纵身跃上班房墙头,双脚尚未落地,忽觉有一人无声无息欺至身旁,尚未来得及扭头去看,胁下已中了一掌,顿时眼前一黑,直直跌落下墙。

    ***

    三人待黄烟略微散去,忙抢上前一看,鉴胜已倒在地上不省人事。适才三人都瞧见他原本已要走脱,却被一神秘人暗算倒地,只是隔着一层烟雾视线模糊,那人得手后立时消失不见,只隐约见到对方影子,身材长相却无一看清。

    骆玉书用铁链将鉴胜锁了,抹一把汗道:“今日若非有高人暗中相助,这一局真是满盘皆输,我等都要成为江湖上的笑柄了。”三人一运内息,幸无中毒迹象,只觉胸口烦懑欲呕,看来鉴胜所洒的只是脱身用的寻常烟障,并非甚么厉害毒雾。

    骆玉书将骆嘉言抱至一旁,见她脸色发青,气息已甚是微弱。顾青芷垂泪道:“骆大哥,言姐姐不会有事罢?”骆玉书沉默不答,面色极为凝重。景兰舟取出一颗白色药丸递给他道:“这是家师炼制的蓼参丸,于内伤颇有奇效,先让骆师姐服了罢。”

    骆玉书知蓼参丸是顾东关的独门灵药,材料既极难得,配制更大为不易,但堂妹身受重伤,便也顾不上客气,道谢后取过用清水化开给骆嘉言服下,又同景兰舟一道运送真气至其体内助药力加速生效。约过了一盏茶时分,骆嘉言“哇”地吐出一口鲜血,悠悠醒转道:“大哥,我……我这是在阴曹地府么?”

    骆玉书温言慰道:“言妹,你先前中了鉴胜一掌,适才已服了景师兄的灵药,慢慢调理些时日便无事了,毋须忧心。”骆嘉言摇了摇头道:“我自己的伤势自己清楚。之前我见躲不开那一掌,情急之下侧身让开了要害,不想这和尚好深厚的内力,此刻我右边脏腑俱受重伤,我……我是不成的了。”

    骆玉书知她生性机敏,方能在千钧一发之时仍是方寸不乱,倘若先前被鉴胜正面击中心口,必定早已毙命当场。他想到全因自己提议假扮霜霞二使才致使堂妹横遭此祸,自责之下心神激荡,握住她双手道:“言妹,你别胡思乱想,我们定会找人医治好你。眼下你少说些话,只管养足精神。”骆嘉言点了点头,轻轻闭上双目,修长的睫毛上挂下一颗泪珠。

第四十八章 套问

    当下诸人分头行事,景兰舟同顾青芷先带骆嘉言到城中寻客栈住下,延请开封名医诊治;骆玉书押鉴胜回禀年富,具述其业已供认身在邪教并勾结瓦剌诸事,年富即着知府将妖僧打入重囚监房候审。骆玉书心下挂念骆嘉言伤势,匆匆辞别年富到众人落脚处会合,见顾青芷已将自己和骆嘉言的妆容用清水洗去,二女皆回复了本来样貌。

    顾青芷见他回来,便也将骆玉书脸上老者妆扮卸下,景兰舟见状笑道:“在下同骆兄相处多时,今日竟是头一回目睹兄台真容,果然丰神隽朗、气宇不凡。”骆玉书强笑道:“景兄谬赞了。”景兰舟知他心绪欠宁,便也不再多说。

    三人见骆嘉言烧得神志不清,口里已开始说起胡话,一连请了城里几位医生,虽将高烧压了下来,对其所受内伤却都束手无策,只开了些固本培元的疗养方子,并无应急用处。

    景兰舟将骆玉书拉到一旁道:“骆兄,这些皆是不懂武功的寻常医者,自然治不了这样的内伤。家师的蓼参丸只能维系丹田一口元气不散,真要根治伤势,还须于武学医理双双精通之人对症下药。”

    顾青芷忽道:“骆大哥,你说管墨桐是否有这个本事?”骆玉书道:“此人神技为你我亲见,未必无此能耐,但人海茫茫,我们到哪里去找他?况且管墨桐是无为教的长老,怎肯轻易替言妹施为?”

    顾青芷道:“如今放着鉴胜在牢里,这和尚或许知道管老下落,不妨告诉他伤错了人便是。”骆玉书叹道:“鉴胜性子猜忌多疑,这回宁愿叛出无为宫也要将染霞使毙于掌下,我们若告知真相,他得知误伤了旁人,盛怒之下多半不肯相帮。不过事已至此,那也只好一试。”

    景兰舟微一沉吟,道:“骆兄,先前骆师姐曾对鉴胜说我是王振亲信,不如便由我冒充王振手下前去问话,或能打消他的防备之心。”骆玉书听了稍稍为之一振,道:“这倒不失为一条计策。”同他到府衙将情形跟舒曈详细说了,舒知府不敢专擅,禀过了臬司。那按察使与年富交情最好,大笔一挥便准了景兰舟进监问话。

    ***

    二人来到牢里,获知鉴胜已被关押在同死囚一起的监仓之中,沿路守卫极是森严。牢头引着二人来到一扇铁门跟前,取了锁匙开门后便即退下,只见门内暗无天日,靠墙一道石阶向下延伸。二人往下行了数十级台阶,但觉寒峭渗骨,壁龛里的油灯也愈发摇曳不定。到得最下面一排七八间牢房,木栏皆有海碗口粗细,鉴胜便置身于最里一间,手脚都被上了极粗重的镣铐。

    景兰舟轻声问道:“鉴胜大师,可还认得在下么?”鉴胜抬头借灯火瞧了他一眼,淡淡地道:“周公子,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心里十分纳闷:“这周澜锦最早跟着王山在相国寺房顶上鬼鬼祟祟,后又伙同无为宫一齐前来劫狱将我制住;当时我中掌昏迷,竟能逃得性命,醒来后不知何故身在这大牢之中,他却又这般大摇大摆走下来看我,这人到底是何来头?”望了眼旁边的骆玉书,面孔却十分陌生。

    景兰舟知骆玉书近来同无为宫打过数回交道,怕鉴胜认出他来,随口诌道:“陆兄,劳烦你上去守着门口别让人进来,我同大师单独说几句话。”骆玉书点了点头,返身拾阶而上。

    景兰舟在木栏外席地而坐,道:“大师,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你我明人不说暗话。你虽是无为宫的人,这些年从王公公那儿也得了不少好处,如今树海失踪,公公已急得火燎眉毛,你明知他的下落,昨日为何执意不肯说与王大人听?”

    鉴胜一时摸不清对方来意,只得缄默不语。景兰舟笑道:“其实这也不难猜,大师身在无为教一事,自然不能让王大人和锦衣卫知晓。只是王山大人何等精明,大师这样脚踩两只船,终有一日要瞒他不过。”鉴胜再也忍耐不住,问道:“请恕在下眼拙,适才同十二妙使一齐围攻贫僧之人,可也有周公子你在内?”

    景兰舟笑道:“我早知大师会有此一问。无为宫既能安插大师到王公公身边,锦衣卫如何不能在贵教植入眼线?”他与骆玉书起初皆疑心王振、瓦剌与无为宫三股势力相互勾结,意图颠覆大明江山,但昨日鉴胜向骆嘉言假扮的王山极力隐瞒树海下落,倒显得王山并不知悉鉴胜背后身分,然则后者借僧官之职投附王振一党,多半是受无为宫暗中指使,另有所图。

    鉴胜果然面色微变,问道:“你是锦衣卫派到本教的细作?不对哪,阁下武功高强,在教中职司想已不低,怎地我从未听说过你的名头?”

    景兰舟笑道:“大师好不糊涂,少宫主近年来重用十二妙使这帮年轻女子,一众老兄弟们所受的排挤还少么?大师因明觉方丈一事在教中本已颇受非议,又遭小人背后中伤,所谓众口铄金、积毁销骨,长此以往,宫主得无不疑?”他由骆玉书转述罗琨之语得知无为教近年来多有阋墙之争,鉴胜既遭染霞使毁谤,在教中境遇多半不佳,一时便以此搪塞。鉴胜听了默然不语,心中暗自惭愧:“原来王公公早知我是无为宫的人,难怪昨夜暗中派人窥伺我的行踪。”

    景兰舟见他并不起疑,笑道:“别的暂且不说,同大师两番交手的那名老者,大师可知他是谁?”鉴胜摇头道:“此人出手不凡,莫非是本教的新进高手?”景兰舟向上一指道:“便是在门口替我们把风的这位陆兄弟了。他也是王公公的得力手下,易容打扮混入教中已一年有余,大师可曾听说一星半点消息么?唉,大师对无为宫忠心耿耿,人家却早拿你当外人防着了。”

    鉴胜见那武功高强的青面老者竟是这年纪轻轻的“陆兄弟”,不禁倒吸一口凉气,叹道:“果然后生可畏。”沉吟半晌,缓缓道:“我既亲手杀了染霞使,忠心二字不必再提了。如此说来,松竹二老并未出卖本教,而是两位在暗中通风报信?”

第四十九章 梅山医隐

    景兰舟笑道:“我锦衣卫为了对付无为教,早已经营部署数年,大师的底细确是在下偷偷捅出去的,不料宫主闻知事泄,竟派我和陆兄弟随同霜霞二使来杀大师灭口。适才染霞使想要加害大师,我跟陆兄弟出手将她二人击退,才将大师带至此处。”

    鉴胜虽早认定二使此行是来取自己性命,此刻听景兰舟亲口说出,眼中仍是忍不住闪过一丝怨毒之色,缓缓道:“素闻‘锦衣三鹰’是公公手下出类拔萃的人才,不想竟还有两位这样的年轻高手,此番贱命得以保全,贫僧深感至德。”

    景兰舟摆手道:“大师名望遐迩共敬,区区小事何足言谢?只是大师此时仍是戴罪之人,故而只能暂且安置在此。在下有一肺腑之言,大师若肯听从,不但可立时免去这缧绁之灾,飞黄腾达亦是指日可待。”鉴胜略一迟疑,道:“公子请讲。”

    景兰舟道:“如今我二人身分已然暴露,无为宫是待不下去的了,唯有回锦衣卫向上司复命。正所谓识英雄者重英雄,大师身负经天纬地之才,何不同我们一道投靠王公公为朝廷效力,却不胜似在无为教提心吊胆度日?况且明觉禅师身故一案,无为宫本就难辞其咎,如今竟连大师也不肯放过,他既无义在先,大师不早弃暗投明何待?”

    鉴胜心中盘算:“本教自松竹二老出走、梅老归隐,局面早已大不如前,如今更被十二妙使搞得乌烟瘴气、人人自危;我此刻在无为宫已无容身之地,王振虽臭名昭彰,毕竟大权在握,寻他做个靠山未尝不可。况且这两人将我投在大牢之中,名为延揽,实则威逼,倘若我不肯答应,只恐立时便有性命之忧。”当下笑道:“承蒙两位不弃,便请代为致意公公,就说贫僧愿效犬马之劳。”

    景兰舟见他中计,微笑道:“好说,好说,大师果然是通时达务之人。”身子向前微倾,低声道:“有一件事还须大师鼎力相助。王公公为替圣上分忧,筹谋对付无为宫已久,而今仰赖天恩,妖党分崩离析,已自式微;剩余如十二妙使之流皆不足惧,唯独桐柏二仙老而弥坚,锦衣卫数次设局掩捕此二人皆被走脱,实乃朝廷的心腹大患。倘若大师知此二老行踪来历,还望不吝告知,我等在官面上也好替大师说话。”

    鉴胜微微一笑,道:“这有何难?非是贫僧夸口,若不是我,旁人也知不到这般备细。峻节五老昔年皆是武林中大有来头之人,加入本教后才各隐姓埋名,极少在江湖上抛头露面。”景兰舟心道:“骆师兄猜测桐柏二仙绝非无名之辈,果然不假。”

    鉴胜轻咳一声,道:“那廖碧柏本名廖淙声,是河南府韦陀门的长者,论辈分还是现任掌门刘晋恺的师伯,却素来不喜插手门派中事。这老儿家业殷实,在宜阳县有好几处庄子,两位到那儿一问便知。”

    景兰舟暗忖韦陀门在武林中名气颇大,自己却从未听过廖淙声这号人物,想是此人少在江湖上走动之故,笑道:“有这等事,难怪柏仙满脸富贵之相,既是知道了住处,那便好办。那管墨桐又是何处的高人?”鉴胜道:“周公子可曾听过江湖上‘梅山医隐’这号人物么?”景兰舟“啊”地轻呼一声,道:“大师说的莫非是纪儒亭纪老先生?”

    骆玉书在上面听见二人说话,心下不禁也大吃一惊,依稀记得幼时祖父曾跟自己说过“梅山医隐”乃是当年武林中一位奇人,武学医道双臻化境;但纪儒亭是元朝至正初年间生人,如今当已不在人世,管墨桐多半是他的徒弟子侄。

    鉴胜果接着道:“纪老当年有两位得意门生,桐仙便是他的二徒弟。这人早年漂泊不定,虽也在江湖上干过几件惊天动地的大事,却都是用的化名,贫僧也不知他的来头底细,管墨桐这名字是他入教后才给自己取的。”

    景兰舟微感失望道:“如此说来,这人岂非极难寻到?”鉴胜笑道:“这也未必。管长老寓居开封城西南的朱仙镇已有数年,公子只要到镇上寻在贾鲁河口摆摊卖药的管郎中,全镇无人不知。”骆玉书听到这两句话,不由心下为之一振,暗想那管墨桐若真是梅山医隐的徒弟,倘能请得他来救治堂妹,把握却又大了几分。

    景兰舟又问道:“昨夜杀害明觉大师的凶手是谁,大师心中可有嫌疑?莫不也是无为教的人干的?”鉴胜摇头道:“无为宫要杀我师兄,也不用等到今日。如今师兄一死,那人的线索也就断了,贫僧猜不出是谁下此毒手。”

    景兰舟不知无为宫究竟所寻何人,怕再多说下去露出破绽,况且已从对方口中套得管墨桐的消息,当下哈哈一笑,拱手道:“多谢大师倾囊相告,这次不怕桐柏二仙这两个老儿跑上天去。在下此番回去定将大师的功劳在公公面前着力陈说,眼下只得先委屈大师在此数日,待我等将事情打点妥帖之后,即刻便来恭迎佛驾。”鉴胜微笑道:“有劳二位,贫僧修禅之人,何以外物为怀?便在此恭候公子佳音。”

    二人出了监房,景兰舟道:“骆兄,看样子鉴胜在无为宫来头不小,寻常之人也不能对桐柏二仙的来历知道得如此清楚。”骆玉书挂念堂妹安危,道:“景兄,此事且容后再叙,我这便动身往朱仙镇走一趟。”景兰舟道:“管墨桐武功高强,不如景某陪骆兄同去,遇事也好照应。”

    骆玉书望了望天色,道:“兄台少时尚要同丐帮弟子接头,这也是极要紧的事,万万耽误不得。那管墨桐先前与我颇有几分投契,此行只要寻得着他,料来无甚大碍,便让青芷留在这儿照看言妹,我去去就回。”回客栈牵了马匹,径奔南门而去。

    ***

第五十章 当归

    那朱仙镇因是战国魏公子上宾朱亥故里得名,就在开封城西南只四五十里,骆玉书纵马驰了大半个时辰便达。该处地临汴水,颇得舟楫之便,宋时便是享誉全国的名镇。元朝黄河水患频发,治河名臣贾鲁凿沉船堵决,又南引密县之水至此折经商水县入淮,朱仙镇漕运复振,日泊大小船只数百,一派繁盛景象不下开封府城,豫人便冠此运河名曰贾鲁河。贾鲁河在镇中横贯而过,潋滟的水波倒映出两岸绿树青瓦,但见沿河摊贩、卖艺、算卦者甚众,确是热闹非凡。镇上又兴木版年画,家家户户扇扉上皆贴满各式各样的灶君门神,勾勒古朴而用色浑厚,街巷上一眼望去极是斑斓。

    骆玉书想起南宋绍兴年间岳飞在此大破金兀术,却被高宗一日之内十二道金牌勒令班师,终遭奸臣秦桧陷害,于风波亭自鸩而亡,不由得颇多感慨。他向一位本地服色的老者打听管墨桐的下落,那老者一指道:“你寻管郎中么?沿河一直往西走,在马家豆腐店门口摆摊的便是了。”

    骆玉书按他所指方向走了约半炷香时分,远远望见一个地摊上竖了面布幡,上书“杏林草泽”四个汉隶大字,一郎中模样的老者身穿酱色裋褐,看容貌依稀正是管墨桐,坐在张小方桌旁正给对面一人号脉。他心头一喜,正寻思如何上前开口,忽瞧见二人情形有些奇怪,又稍稍走近几步,只见管墨桐右手并未搭在那人手腕寸口脉位,而是紧紧握住他食中二指,自己的小指又被对方无名指锁住;那人食指指尖对着管墨桐虎口,拇指轻轻按在他掌心鱼际穴上。

    骆玉书一望便知二人所使的俱是极精妙的擒拿功夫,不由得心下一惊。只见管墨桐对面那人青衣方巾,也是位五六十岁儒生打扮的老者。他一时摸不透这二人究竟作何古怪,但见双方似乎并未运用内力相抵,倒像是在拆招切磋,便先不急于上前,只在稍远处驻足观望。

    忽见管墨桐食指一缩一伸,疾探那老者食中二指之间点他落枕穴。那老者中指闪电般一屈,用关节抵住管墨桐落下的指尖,食指移到原来拇指所在的鱼际穴,拇指却又扣住了管墨桐手腕的神门穴。管墨桐小指趁机挣脱他无名指束缚,飞快地落在那老者手背中渚穴上,两人皆哈哈大笑,一齐缩手。

    那老者道:“老管,真有你的,功夫一点都没拉下。你倒是说说,我这得的到底是甚么病哪?”管墨桐笑道:“你脉象浮滑,痰气郁结,有肝火上升、表里俱热之症,须得开个清热解燥的方子。”取过张棉纸,提笔在上头缓缓写下两字。骆玉书自小修习上乘内功,目力澄远,隐约见他写的乃是“当归”二字。

    那青衣老者接过一看,笑道:“你这庸医越来越不成话了,当归只好补血活血,要去肝火还须这一剂。”大笔一挥,又在纸上写下“决明”二字,一手晋楷竟极有气韵。

    管墨桐皱眉道:“太公涓钓、愿者上钩,你来我这儿看病,便当放心用我的药,只顾胡搅蛮缠作甚?我不做你的生意,快走,快走!”那老者也不生气,哈哈一笑,起身背负双手大步离去。

    骆玉书见这老者锋芒深敛,举手投足间功力不在管墨桐之下,必是大有来头之人,但此刻救人要紧,便也顾不上旁生枝节,恭恭敬敬上前对管墨桐行了个礼道:“管老前辈别来无恙?”他先前在桐柏山撞见二仙时易容成一名黄面大汉,因而管墨桐不认得他相貌,疑道:“小哥恁地面生,老朽耳目昏聩,不知我们在哪里见过?”骆玉书道:“数日前桐柏山方才相会,前辈如何忘却?”

    管墨桐登时识出了他声音,脸上现过一丝尴尬之色,笑道:“骆少侠怎知到此处来寻老夫?”忽而面色一僵,皱眉道:“我只道鉴胜和尚清微淡远,不想竟也屈身投靠了朝廷,老宫主真是看走了眼。然而少侠能找上宝珠寺去,本事也不可谓不大。鉴胜素来性子刚强,不知阁下到底施了甚么手段,竟能一夜之间说服他转意?”

    骆玉书暗忖昨夜大相国寺之事多半已传至朱仙镇上,但对方一见自己便即猜到鉴胜变节,果然料事极快,不禁暗暗佩服,道:“昨晚开封城出了一件大事,鉴胜住持因事牵连下狱,其中事由曲折,晚辈亦不全了然。”

    管墨桐微笑道:“少侠这话便口不对心了,阁下此番到朱仙镇来,难道不是奉命将我等一网打尽么?”骆玉书道:“前辈说哪里话?在下此行特有一事相求。晚辈有一至亲为鉴胜所伤,眼看危在旦夕,前日在太白顶眼见前辈医术如神,更兼侠骨仁心、古道热肠,故而晚辈斗胆恳请管老前辈屈尊纡贵移驾一视,我骆氏一门顿首涕零,永不敢忘前辈德泽。”说着俯身便要拜倒。

    管墨桐伸手将他轻轻托住,笑道:“啊哟,连骆大侠都绕了进去,这个人情可是大了,老朽不敢轻易应承。不知是府上哪一位受了伤?”骆玉书道:“是晚辈的堂妹,胸口挨了鉴胜一掌,距今已有四五个时辰。”

    管墨桐点头道:“原来是骆夏官的千金,鉴胜的掌力了得,一个女娃儿能撑到现在已是十分难得。也罢,骆大侠当年舍身救了松筠道人一命,我与那老道总算半个知交,今日便替他还了这个人情。只是生死由命,到底能不能治好令妹,老夫未敢断言,还请少侠凡事多加护持,可别让老头子这一趟有去无回。”

    骆玉书大喜过望,道:“只要前辈肯答应出手,我妹子多半便有救了。”当下到街口雇了一辆马车,同他将药摊什物都收拾了,两人一道奔开封城而来。骆玉书途中问起方才瞧病的老者是谁,管墨桐只是微笑不语,他便也不再多说。

第五十一章 求援

    却说景兰舟在开封客栈同顾青芷照看骆嘉言,见后者脸色渐渐由白变青,面上血色全无,知她伤势转重,心下甚是焦虑,在房中来回踱了几圈,从怀中取出一个白玉药瓶交给顾青芷,道:“顾师姐,我再到城里去找找有没有能治内伤的大夫,劳烦你看着骆师姐,要是瞧着情形不对,便给她服一粒丸药。但这蓼参丸系以大补之物强行护住心脉,效用虽著,药性却欠平和,一日之内绝不可再服第三剂。”顾青芷含泪道:“城里最好的大夫都已看遍了,还能上哪儿去找?”

    景兰舟叹了口气,望了望窗外天色,只见斜阳西照,已是将近酉时,忽然记起和丐帮在城隍庙之约,心中蓦地一动:“丐帮在本地势力极大,我怎如此糊涂,竟忘了向他们求助?”忙对顾青芷道:“顾师姐,我现在便去城隍庙,问问丐帮可有办法救治骆师姐。”顾青芷点了点头,想到丐帮能人异士众多,不禁心下稍慰。

    ***

    景兰舟赶到城隍庙门口,见昨日在城外给他传递消息那小丐已在庙门等候,笑道:“小石头,你到得可挺早哪。”

    小石头迎上前道:“景爷,事情好像有些不妙。王林一行人原本雁过拔毛,走得慢慢悠悠,不料昨日从南阳出发不久,突然个个换了装束快马加鞭赶路,今儿中午已过了叶县,眼下怕是快到许州了。如照这个脚程,这伙人明晚之前就能赶到开封,若不是咱们用了信鸽传书,只怕连他们的影儿都摸不着,景爷可得小心防范。”景兰舟闻言心中一惊,暗道:“传闻王林跋扈恣睢,不料这人临事毫不含糊,倒也是个厉害脚色。”

    小石头见他沉思不语,道:“景爷不必担心,我丐帮已自长葛县起布下层层哨卡,每隔十里一报,定不误了景爷大事。”景兰舟心下着实感激,拱手道:“丐帮众位兄弟义气干云,景某谨代家师深深谢过,今后贵帮若有用得着在下之处,景某赴汤蹈火,决不推辞。”

    小石头拖着鼻涕嘿嘿一笑:“景爷太过客气。帮中弟兄都说这一任巡抚大人是包青天大老爷再世,决不能让奸贼动其家眷一根汗毛。难得景爷你肯出手,帮忙打探些消息算得甚么?只是自从于大人来到河南上任,老百姓丰衣足食,街边的叫花子少了许多,本帮招纳弟兄倒不像从前那般容易了。”

    景兰舟闻言一乐,暗道:“这小丐颇有意思。”问他道:“小石头,我有位朋友受了内伤,请问贵帮在这左近可有甚么精通医道的好手么?”小石头道:“咱们这些泥腿叫花,有甚病痛大都是躺着休养两日便好,至多问走方郎中讨两张狗皮膏药贴贴,哪来甚么医术名家?”

    景兰舟见他只是名二袋弟子,料来未必识得帮中高人,道:“我这朋友受伤极重,命在顷刻,开封城几位名医俱皆束手无策,不得已只好求助本地武林同道。听闻此间是贵帮大勇分舵所在,不知在下是否方便得见陈舵主一面?”小石头笑道:“原来景爷也知道我们陈舵主的大名。舵主今晚召集帮众在古侯台聚会,商量的便是此番如何相帮景爷,见一面也是应当的。”景兰舟喜道:“那便劳烦小兄弟领路。”

    那古侯台在开封城东南,乃是一座三丈多高的土台,相传是春秋时晋国乐师师旷吹奏之所,故亦名吹台。小石头同景兰舟到时太阳尚未落山,但见四下枝桠荫翳,倒也颇为幽静。过不多时天色转黑,只见各路乞丐三两结伴而来,周围人声渐渐嘈杂起来,到后来竟聚起百八十人,在台下各自生了火堆,围成数圈喝酒吃肉,大声说笑。小石头似同群丐颇为熟稔,十人中倒有九人都过来同他寒暄几句,丐帮弟子大都落拓不羁,小石头也懒得替景兰舟一一引见,倒也正合他不拘俗礼的脾性。

    忽听林中一声清啸,群丐顿时都噤口不言,只不停地用手中拐棒戳着地面,但听“噗噗”之声不绝于耳。景兰舟知这是丐帮帮众迎接舵主帮主的仪式,心道:“丐帮大勇分舵舵主陈劲风到了。”果见林中缓缓走出一名身材高大的中年乞丐,浓眉宽目,一脸青渗渗的胡渣,显得极是精悍。

    景兰舟曾听顾东关品评天下武林人物,知大勇舵主陈劲风出身王屋派,乃是丐帮六名八袋舵主中武功最强的一位,几不输于四位九袋长老。只见陈劲风三两步跨上古侯台顶,转身盘膝而坐,群丐在台下纷纷坐定,小石头也拉着景兰舟坐在人从之中。

    只听陈劲风朗声道:“今日并非初一、十五,之所以叫大家来这里见面,是为了件关乎我全省百姓福祉的大事。本省巡抚于大人前阵子蒙冤下狱,大伙想必都已听说了,如今王振这老狗竟敢派人来开封加害于大人的家眷,倘若被他们得了手去,咱们河南分舵的弟兄今后还用在江湖上见人么?”台下众人立时群情激愤,对王振及其党羽破口大骂,种种污言秽语层出不穷。

    陈劲风一扬手,群丐立时又静了下来,他朝台下扫了一眼,问道:“小石头,你身旁这人是谁?”小石头道:“启禀舵主,这位便是景兰舟景爷,奉了思过先生之命来保护于大人一家。”群丐听说他就是思过先生的徒弟,登时微微骚动,好事者纷纷交头接耳、低声议论。

    陈劲风“哦”了一声,上下打量了景兰舟一番,见他不过二十出头年纪,一身书生打扮,望之文质彬彬,不禁心下起疑:“这小子有多大本事,能斗得过少林俗家高手、‘锦衣三鹰’中的王林?”

第五十二章 奸细

    原来此次王振谋害于家的毒计最早是为丐帮所察觉,丐帮眼见事态紧迫,帮主同几位长老又各有要事在外,便命河南分舵就地安排人手营救。但王振麾下亦是不乏高手,丐帮忧心单凭大勇分舵之力恐有闪失,原计将消息散布出去,料想于谦虽非武林中人,然以其大德高名,前来相助的侠客义士必定不可胜数,王振爪牙绝难得手;后来帮中几位首脑深思熟虑,唯恐此举招致三山五岳豪客云集开封,倘有性烈之人竟将王林杀了,于谦本是待罪之身,这一来更与王振结下深仇,不免适得其反,便决定先不泄露风声,只暗中派人将消息送至骆中原同顾东关两处。

    骆中原自于谦下狱以来,一直同长子骆应渊在京城四处走动设法营救,仓促难以抽身,便遣孙女替他往河南一行;顾东关听闻此事暴跳如雷,也立即令徒弟动身前往开封。于谦官声誉满天下,这一件义举无论由谁来做,将来江湖上谈及此事,必定人人竖起大拇指交口称颂,顾东关昔年曾有大恩于丐帮,故而帮主同几位长老略一商议,决意将这人情送与思过先生的弟子,好让其在江湖上大大扬名一番,自己却甘居幕后,只作调度辅佐之用。

    这陈劲风武功既高,为人又精明强干,投入丐帮七八年间便做到分舵舵主。他生性喜功,对本帮将如此一个大出风头的机会拱手让人本已颇为不满,此刻又见景兰舟一介书生、弱不禁风,不免对之起了小觑之心;但顾东关威名震烁武林,他面上倒也不敢有所不敬,向景兰舟抱拳道:“原来是景兄大驾光临。陈某一介粗人,不识贵宾,这倒是我怠慢了。小石头,你怎如此不懂规矩,竟让景爷坐在下面?”

    景兰舟笑道:“众位都是赤胆忠肝的好朋友,今次为解于家之难义施援手,家师同晚辈皆感激不尽,在下又怎敢僭居舵主之侧?我坐在这儿挺好。”他为人率性宕逸,尤不喜在人前抛头露面,是以愈是混在人群之中愈觉得自在。陈劲风却只道他从未见过这等大阵仗,气势先自怯了,笑道:“既然如此,陈某也不勉强,景兄自便。”

    景兰舟拱手道:“不瞒陈舵主,在下此来一是要为这护佑忠良之举向大勇分舵诸位弟兄当面道谢,二来却另有一燃眉之急,万望贵帮慷慨施助。”陈劲风道:“哦?景兄请讲。”景兰舟道:“在下有一位朋友受了极重的内伤,开封城诸位名医皆束手无策,丐帮弟兄遍布四方、消息灵通,可知这附近还有甚么高明的大夫么?”

    陈劲风皱眉道:“本帮之中,唯有掌钵荆长老颇通医术,江西吉安府儒医‘圣手回春’施和浦文才、武功、医术无一不精,江湖上人尽皆知。但此二人都远在千里之外,远水救不得近火,眼下开封府方圆百里之内,陈某确不识甚么医道高超之人。”景兰舟见丐帮亦是爱莫能助,不由心下大为焦虑。

    陈劲风不明就里,见他面露愁色,心道:“这小子遇到些须难事便全都写在脸上,终究是个刚出道的雏儿,看来此次营救于府的重任多半还是要落在我们丐帮肩头。”想到若能击退王林一行保全于谦家小,不但江湖上人人要对自己称功颂德,大勇分舵在帮中更必声名大噪,声势当可远远凌驾于其他五个分舵之上;来年丐帮大会上九袋执法长老“三目神判”韩济岩行将归隐,单凭着这份功劳,新任长老的位置便决无旁落之可能。他正心往神驰、志得意满之间,忽然眉头一皱,双目精光四射,指着台下西首一人喝道:“今晚到这儿的都是我大勇分舵精锐弟兄,陈某无一不识,阁下冒充我丐帮弟子来此聚会,到底有何居心?”

    众人顺着陈劲风所指方向望去,果见一名身材瘦削的中年乞丐躲在人群角落,面孔极是陌生,在场群丐无一人认得。景兰舟心道:“此刻天色晦暗,丐帮弟子又大都蓬头垢面、不易辨认,这陈舵主竟极短工夫便在百余人中识出一名细作,虽说是占了高台地利之便,这份眼力却也难得。”

    那中年乞丐见身分已被识破,自忖决难抵挡众人围攻,只有尽快抓获一名丐帮弟子为质方有脱身之机,忽地双掌一拍地面,身躯腾空而起,越过身旁数人如泰山压顶般扑向小石头。这一扑之势极是凶猛,隔在中间的丐帮弟子不及起身,纷纷坐在地上持棍向半空打去,却皆未能沾及对方衣襟,眼见他十指张开宛如鹰爪,眨眼便要触到小石头肩膀,景兰舟忽也从地面一弹而起,右掌击向这中年乞丐腰眼。

    那人见这掌来势甚缓,并不如何放在心上,抬起左手一格,右手仍朝小石头抓去,不料景兰舟这一掌中暗藏极强的内劲,那乞丐突觉左臂一阵酸麻,整个人竟被一股怪力生生向外推开半尺,右手向小石头肩头一抓,却是抓了个空。他在空中去势已衰,无奈之下顺势伸腿朝对方踢去,景兰舟左手却已闪电般后发先至,食指点在他大腿曲泉穴之上,那人闷哼一声,重重跌落在地,一条左腿已是不能动了。

    陈劲风方才人在高台之上,自是施救不及,他见这中年乞丐飞身偷袭,身法之凌厉迅猛几乎不在自己之下,却在两招之内便被景兰舟制住,不由得暗暗心惊;虽说敌人也因搏尽全力抓取人质、自身疏于防范之故才顷刻受制,但以陈劲风之眼光阅历,自不难瞧出景兰舟武功实在高出自己太多,光是适才对方四肢未见分毫动弹,竟能坐地平空跃起,这份功夫自己便万万不如。他自忖在这青年书生手底下未必能走过十招,背上不禁出了一身冷汗,登时轻视之心全消,向景兰舟抱拳道:“果真是名师出高徒,景兄身手不凡,陈某自愧不如。今日若非阁下相助,小石头一旦落入敌手,我等不免要受奸人挟制,陈某代敝帮上下弟兄在此谢过景兄。”他这几句话倒确是发自肺腑,小石头为人聪明伶俐,更是大勇分舵前任舵主之子,在分舵中素来人缘极佳,倘若方才有个甚么三长两短,陈劲风在帮中必定威望大失。

第五十三章 摄魂梵音

    景兰舟拱手回礼道:“家师同贵帮多年交好,陈舵主何须客气?当务之急先要问清这人甚么来头,混进丐帮窥听消息究竟意欲何为。”陈劲风道:“少侠所言极当。”

    群丐将那人用绳索捆了扔在台下,陈劲风纵身一跃到他跟前,问道:“看阁下的武功谅非无名之辈,要想加入丐帮,何必这般偷偷摸摸?”那人冷笑一声,并不答话。陈劲风喝道:“今日我等商讨之事干系重大,决然不能外泄,阁下若再装聋作哑,勿怪陈某手下不留活口!”那人冷冷道:“我落在你们手里,要杀便杀,男子汉大丈夫,啰啰嗦嗦作甚?”

    陈劲风眉头一皱,瞧出对方十分倔强,难以言语威吓。丐帮素以侠义见称,帮规极其严厉,滥杀乃是帮中头等大忌,眼前这人姓名来历一无所知,原不当轻易取其性命;但他念及此事关乎于谦阖家老小安危,这人鬼鬼祟祟混入分舵会场,多半是王振手下爪牙,倘若另有同伙,消息泄露出去却是误了大事,当下咬一咬牙,一掌朝他天灵盖拍去。

    忽听“嗖”地一声轻响,陈劲风只觉右手肩髎穴一麻,似被一件硬物击中,这一掌的劲力顿时尽数卸去,虽仍是落在那中年乞丐头顶,却已软绵绵地全无气力,便似在头皮上轻轻摸了下一般。他心中又惊又怒,左手一拳击向对方太阳穴,不料曲池穴又微微一痛,左臂尚未伸直,便已软软垂了下来。

    陈劲风一生当中从未遇到过如此诡异之事,不禁心下大骇,双足点地,人向后飘了开去,双脚尚未落地,左膝阳关穴又是猛地一阵刺痛,左腿一软,“啪”的一声重重摔落地面,情形极是狼狈。大勇舵主陈劲风乃是丐帮中数得着的好手,平日御下又严,分舵弟子对其素来敬若神明,此刻竟无一人看清他是如何中招倒地,群丐不禁大为哗然,个个慌乱不已。

    景兰舟却瞧见第一次击在陈劲风肩头的乃是一枚松球,后两下却只听到轻微的破风之声,未看清楚是甚么物事,想来是极细小的暗器。他知对方来了顶尖儿的高手,缓缓道:“以阁下此等武功,大可现身一见,何必要藏头露尾、暗箭伤人?”这两句话音清朗、中气充沛,顿时将群丐喧嚣之声压了下去。

    只听林中咯咯两声娇笑,树影中缓缓走出一名二十岁上下的年轻女子,一身素雅的青绿相间水田细裙,衬得身段甚是颀长。只见这女子烟视媚行、桃羞李让,在场众人见到她的样貌,无不心头一震:“世间竟有如此美貌的女子!”

    以景兰舟内力之纯、定力之深,也不觉脸上一热,脑海中霎时想起卫风中描述庄姜之句,当真是手如柔荑、肤若凝脂、巧笑倩兮、美目盼兮。他先前所遇的女子当中,顾青芷清丽可人,骆嘉言明媚颖慧,虽也都是众里挑一的美女,却与眼前这名女子举手投足间妩媚入骨、撩人心怀的风韵相去甚远。但此女看起来似乎比自己还小着一两岁,实令人不敢相信适才制住陈劲风那几下惊世骇俗的暗器功夫竟是出自她手。

    那女子扫了地下的陈劲风一眼,笑道:“小女子见这位陈舵主要出手杀人,拦阻不及才不得已发暗器相救,敢问这位公子,何以见得我是藏头露尾、暗箭伤人呢?”说的是一口江南口音,语气又软又糯。众人听她话音细柔婉转、轻软娇媚,竟似要钻入自己心里一般,定力稍浅之人已觉思绪恍惚、意乱神驰,身子懒洋洋地似有飘然欲仙之感。

    景兰舟乍听之下,也觉这女子的声音说不出地舒服受用,猛地心下一惊,知她是将极高明的内功夹杂在话声之中以起摄人心神之用,凡是内力修为不深之人受此法所制,便似丢了魂魄一般,任凭施术者摆布操纵,和川滇一带苗人的降头蛊毒邪术有异曲同工之妙,当下丝毫不敢怠慢,丹田内一股真气运到喉头,笑道:“这位姑娘好厉害的手段,‘摄魂梵音’失传武林已久,向来耳闻者多而见者寥寥,在下今日得睹神技,实在是大开眼界。”他这两句话声音并不甚响,但一股绵长的内力鼓荡其中,在场诸人听了不禁精神为之一振,脑子立时清醒了几分。几名见多识广者听他说这女子使的是“摄魂梵音”,早吓得用棉絮布块塞住了双耳。

    这“摄魂梵音”是将一股独门内力运至喉头逼出,融入话音中以起迷人心智之效,但若遇到对方内功胜过自己,却会真气反噬、危及自身。那女子被景兰舟这几句话声一冲,顿觉内息运转不畅,不禁心下一惊:“此人一眼识破我的‘摄魂梵音’,内力竟似不在我之下,若再使这魔音功夫,只怕于己不利。”但她先前已打探清楚大勇分舵上下并无堪与自己匹敌的高手,不甘就此示弱,暗中运转周天,笑道:“雕虫小技何足道哉,小女子修习此功未久,当中精妙曲折之处多不可解,正要向公子讨教。”声音中加了几成功力,群丐未掩耳者又是一阵头晕目眩、神不守舍。

    景兰舟微微笑道:“在下对此功夫一窍不通,讨教二字如何敢当?姑娘这般年纪便有如此修为,好生令人敬佩。”也将力道增强了几分。那女子只觉膻中穴微微跳动,胸口几道气息横冲直撞,心中烦躁不已,情知势难压过对方,当下慢慢收敛真气,调息片刻,笑道:“公子内功精深,小女子自愧不如,班门弄斧,幸勿见责。”声音仍是柔极媚极,却已不含半点内力。

第五十四章 偷袭

    景兰舟适才已运上了八九成内劲,话音和那女子一交,心头仍是不由自主传来一阵悸动,知对方修为实不在己之下,正欲全心运功抵御,忽听这女子转眼间已将内力自声音中撤去,竟是举重若轻、收放自如,不禁十分佩服,便也缓缓收功,道:“姑娘何须过谦?在下一生之中,从未见内功高强之女子有如姑娘者,若再捱得一时三刻,我便要败下阵来了。”这几句话说得极是诚恳。

    原来天地既分阴阳,男女体质亦生而有别,譬犹男子力强而女子力弱,练武也是同一般道理:外功讲求刚猛无俦,内力则以雄浑厚重为佳,此二者女子皆受先天所限,极难修练至极高境界,故凡女子习武,大都重招式而轻内功,走的是轻灵飘逸、变幻无方的路子,虽说也可登堂入室,终究难破一力降十会的至理,是以自古绝顶高手中巾帼之数远少于须眉。“摄魂梵音”虽说是倚仗诡谲奇巧的运功法门,毕竟须以深厚内力作为根基,景兰舟自小得顾东关悉心指点,一身纯阳内力实是非同小可,一试之下竟觉与她只在伯仲之间,对方年纪轻轻,又是女子之身,方才这两回比拼虽说势均力敌,实则已是这少女胜了一筹。

    群丐被二人各运高深内功来回冲激数次,修为较差者已如醉酒般醺醺然头重脚轻,头脸发烫而手脚冰凉,便如生了场大病一般,小石头更是忍不住趴在地上干呕起来。景兰舟伸手按在他后颈,微微将真气输入他左右两处玉枕穴,小石头只觉两股暖流灌注脑后,立时便好受了些。

    那女子娇笑道:“不想大勇分舵竟有公子这般人物,小女子可真看走了眼。瞧公子服色打扮,莫非是丐帮净衣一派?”景兰舟道:“在下不过江湖一闲散野人,素来仰慕丐帮高义,承众位好兄弟瞧得起,乐意与我结交。只是在下另有师承,并非丐帮弟子。”

    那女子眼波流转,道:“公子如此武功,尊师必定是江湖上鼎鼎有名的人物了?”景兰舟不愿轻易搬出师父名头,道:“姑娘的武功在我之上,家师之名不提也罢。”指着那中年乞丐问她道:“姑娘派这人混入丐帮,到底有何用意?”

    那女子奇道:“这话从何说起?我从陈舵主手下救他一命,怎见得这人就是我派来的?国家有法度可循,就算是天下闻名的丐帮,也不能胡乱杀人啊。”明朝律法甚严,议刑远重于唐宋,但武林中人快意恩仇,多不受朝廷法理约束,相互杀伐总是在所难免,自不能跟寻常百姓同日而语。景兰舟见这女子说话近似胡搅蛮缠,与她一身惊人武功大不相称,不禁暗暗好笑。

    那女子望他一眼,道:“你心里笑我讲话全不懂江湖规矩,是不是?我本来就不知道甚么规矩。就算这人不是丐帮弟子,混在人群中听了你们几句说话,又有甚么打紧,值得取他性命?”足尖蓦地一扬,踢起地上一粒细小石子,势挟劲风,飞向那中年乞丐腿上被封的曲泉穴。

    景兰舟小腿轻轻一抖,同时踢出四颗石子,一颗将那女子的石子在半路击落,另外三粒同时击在陈劲风肩髎、曲池、阳关三处,顿时将他被封的穴道尽数解开。那女子笑道:“妙极。”身形一晃,双掌已欺至景兰舟面门跟前。她先前足足站在七八丈开外,身法之快实令人难以想象。

    景兰舟正要还手,忽觉一股拳风扑面而来,原来陈劲风穴道既解,倏地跃起向那女子背后出拳猛攻。以他丐帮舵主的身分,原不当趁这女子向景兰舟出招之时在后偷袭,但他恼怒这女子刚才忽施暗算,以致自己在下属跟前狼狈不堪、颜面尽失,此刻唯有亲手击毙对方,方能在帮中重新立威,是以这一拳用上了毕生之力,务求一击致命。

    景兰舟未料以他在丐帮地位之尊,出手竟如此狠辣,颇觉此举有失身分,不禁微微皱眉。他知只要自己不上前夹攻,以这女子武功要避开这拳并非难事,当下足尖轻点,向后掠开数丈。不料这女子竟视来拳如无物,非但不闪不避,亦不转身还击,反将整个后背都放给了陈劲风。

    景兰舟惊呼一声:“小心!”话音未落,陈劲风右拳已沾到这女子背部,心中不由暗喜:“你纵是大罗金仙,这下也难活命。”原计一拳将她打得筋折骨裂,不料拳头甫遇对方身体,忽觉其后背微微往下凹陷,触手处竟如鳝鳅一般滑腻。那女子身躯轻轻一转,陈劲风右拳“哧溜”一下沿着她背脊向左滑开,竟是收力不住,反顺势掉头重重打在自己左肩,只听碦喇数声,肩胛骨已被击得粉碎。陈劲风一声惨叫,立时痛得晕了过去,群丐不由纷纷失声惊呼。

    这一下大出景兰舟意料之外,竟觉这女子身法同师父所授的游鱼功十分相似。顾东关虽是崆峒派出身,武学修为却早已远超崆峒创派以来历代所有前辈高手,数十年前便已不拘泥于本门武功,自己钻研出数套精深之极的功夫,游鱼功正是他的得意之作。原来人当婴孩稚童之时,骨骼筋络俱未长成,往往身子十分柔软,后随年龄渐增,四肢关节发育健全,反倒会变得僵硬笨拙;但若自幼勤加练习,亦不难保持极佳的身体韧性,这游鱼功正是将之发挥到极致的一门高深柔术,如练到精通之境,浑身上下筋骨肌肉无一不收放自如,躯干四肢往往能弯折到常人无法想象的地步,无论攻敌自守俱是出人意表、功效立见。

    顾东关另一绝技缩骨术运功法门与此极类,靠的是内力牵动周身骨骼关节,外人看来便好似骨头能够伸缩一般。但景兰舟知游鱼功并无借力打力之能,何以这女子后背已然中招,反能使敌人拳头掉转头来打中自己,便是师父也未曾展示过此等奇技。陈劲风江湖上外号“四象铜锤”,那是说他拳头有如铜锤般力大无穷,虽未必真有四象之力,但一拳下去便是头水牛也打死了,这女子身段柔若无骨,这一拳若当真打实,必定血溅当场,哪知她竟丝毫不惧,更以闻所未闻的奇诡手法致其反噬自身。眼见陈劲风肩骨寸裂,这条左臂已是废了,景兰舟既惊讶这女子身怀异术,心中又不禁慨叹其手段过于毒辣。

第五十五章 强敌

    那女子见景兰舟面露不豫之色,道:“公子心下定是嫌我出手太狠,是么?”景兰舟叹道:“姑娘要避开这拳本非难事,何必对陈舵主下此辣手?”那女子笑道:“这可奇了,我又没向他出手,是他自己打在自己身上。若不是陈舵主一心要置我于死地,这一拳怎会伤得他如此之重?”

    景兰舟闻言一愕,暗想这话倒也不易辩驳,若非陈劲风出手毫不留情,自也不致重伤残废。自己此行一来是向丐帮致谢、二来为求助延医,此刻变故陡生,愈拖延一刻骆嘉言生机便减小一分,实不愿与对方多作纠缠;但这美貌女子显是丐帮的大对头,眼下陈劲风已然重伤昏迷,倘若自己撒手退去,大勇分舵十有八九便要被她一人歼灭,何况对方二人来路不明,只怕也同于谦之事有关。他自忖为今之计唯有先合丐帮众人之力将这女子制住方为上策,念及此处,更不多言,左拳右掌同时向那女子攻去。那女子笑道:“好啊,这就开打么?”身子滴溜溜一转,轻轻向旁闪开。

    丐帮弟子先前见陈劲风被这女子一招便打成重伤,哪里还敢上前挑战,此刻见景兰舟出手,知他武功颇不在对方之下,十数名武功胆识较高者当即纵身上前夹击。古侯台附近多植松树,地上铺满一层厚厚的松针,那女子顺手抄起一把朝众人掷出,只听得群丐哀嚎连连,当者披靡。

    景兰舟顿时醒悟,适才击中陈劲风肩髎穴的既是颗松球,后两枚细小暗器多半便是这松针了,“四象铜锤”陈劲风一身外家硬功,竟被几根松针打得倒地不起,实是令人难以想象。他见这女子掷松针的手法极像“漫天花雨”,蓦地心下一动:“骆兄曾说暗算明觉方丈那蒙面刺客也会使‘漫天花雨’,其人身材武功都同眼前这女子颇为契合,莫非便是此人?”他虽听骆玉书说那黑衣人是名男子,但景兰舟亲见骆嘉言能够随意模仿他人口音,则旁人未必无此能耐,当下更加不敢小觑对方,陡然间拳变掌、掌变拳,亦真亦幻,似虚似实,使开顾东关近年来自创的一套迷踪掌。

    那女子见他身形摇曳不定,出掌时而疾如闪电,时而缓如飘羽,时而势若奔雷,时而柔似煦风,似乎每一下都是虚招,又似每一下都是杀招,令人目眩神驰、难以防范,不由暗暗心惊:“我全力应付此人尚恐不胜,倘若丐帮弟子再一拥而上,只怕今晚要丧命于此。”幸好群丐见她以一丛松针击退帮中诸多好手,心下无不忌惮,一时半刻未有人再敢上前。

    两人转眼间翻翻滚滚斗了一百余招,相互于对方武功之高初觉诧异、继而钦佩,到得百招之后,不禁渐渐有些相惜之情。那女子自小得诸多高人指点,一身武功集百家之长,生平从未见过如对方这般的年轻高手;景兰舟则是思过先生一手调教出来的杰出弟子,顾东关素来自负,尝谓天下习武之人四十岁下决无自己这位得意门生对手者。若是放在平日,景兰舟此刻早已停手罢斗,说不定还要和对方结交一番,但他心知今晚情形不能等闲论之,这来路不明的女子一出手便重伤陈劲风,显然是敌非友,决不能纵其妨害自己和丐帮搭救忠良的大计,心念及此,手下更不容情。

    那女子激战之余,眼角瞥见群丐虽然不敢上前,但已各自占据方位,将二人团团围在核心,心知这是丐帮名震天下的打狗大阵,眼见今日讨不了好去,早生脱身之意。她见景兰舟面上稍露夷犹之色,忽然左手画个圆圈,右手掌风如刀,猛地从圈子正中如疾风般切出。这招“灵蛇出洞”先以虚招分人心神,紧跟着右掌去势又快又狠、诡异难测,确属极上乘的武功。景兰舟险些被她扫中面颊,被逼得退开两步,双掌抵在胸前谨守门户,以防对方还有更厉害的后招。

    不料那女子忽停手跃到一旁道:“公子身手不俗,小女子蒲柳之质,难当其锋。我二人本无仇怨,公子如此见逼,想必是为了于侍郎一家之事。”景兰舟见她竟主动提及此事,心下不明其意,道:“姑娘既开门见山,在下也不遮遮掩掩。遣人伏匿刺探本是江湖帮派大忌,况且此事干系重大,姑娘如不肯示明来意,恕在下不能轻易任由两位离去。”

    那女子咯咯笑道:“公子想要留我,原也不甚打紧,只是这帮叫花子脏兮兮臭烘烘的,我可不愿同他们为伍。小女子斗胆请与公子订下一个盟约,我此番非为于家而来,公子若肯高抬贵手,我便替你出手料理了王林一伙,保管于大人一门上下平安无事,不知公子意下如何?”

    景兰舟心下一凛,暗道:“她突然提出这等条件,难道并非王振一党?但凭着骆师兄与我合力,想来总能应付得了王氏兄弟,即便这女子所言非虚,我也无须卖她这个人情,何况对方多半只是为求脱身随口敷衍,作不得数。”

    那女子瞧见景兰舟脸上神色,知他不信自己,笑道:“以公子的武功,区区王林自然不放在心上了,原是用我不着。但我若替公子治好你那位受伤的朋友,却又如何?”

    景兰舟闻言心头一震,虽不知对方话里有几分真假,但此女武功之强远胜丐帮众人,也不知是何来头,要说真有能耐治好骆嘉言的内伤,未必尽是虚罔之言。他环视四下群丐,心中颇为踌躇:“纵有半分机会能救骆师姐,我也该当一试,只是这女子一出手就将陈劲风重伤致残,我如答应她的要求,这些丐帮弟子如何肯服?就此伤了与丐帮的和气,恩师知道了必定见责。”

    那女子仿佛读懂他心事一般,笑道:“小女子一时出手不慎,伤了丐帮的陈舵主,我这属下武功不弱,我卸他一条臂膀赔给丐帮便是。”忽一掌朝那中年乞丐拍去,端的是快捷绝伦。

    景兰舟未料她对同伙竟然突下毒手,叫道:“不可!”伸掌击向那女子肩头。那女子掌到半路蓦地一转,同他双掌一交,只听啪的一声,身子已借反弹之力向后掠开七八丈远,顺势纵身跃上一株极高的油松,几下起落,人已隐没在浓密的枝叶之间,只留下一串若有若无的笑声。

第五十六章 女魔头

    这几下实是一弹指间事,景兰舟武功再高,此刻也已追赶不及,不由得茫然矗立原地,继而心知中计:那女子武功与他棋逢对手,先前全力相斗时虽不致落败,但要想在丐帮打狗阵夹击之下脱身却是大大不易,故而佯装服软求饶,以言语使自己稍稍分神,又出其不意假装攻向那中年乞丐;待得景兰舟出手拦阻,其意已是旨在救人而非制敌,这女子既精通借力打力之法,立时便利用自己浑厚的掌力助其逃脱。她既觅得这一飞冲天的空隙,纵使群丐打狗大阵结得极为严密,亦拿对方一身绝顶轻功毫无办法。景兰舟见对方转眼间便想出这条脱身之策,机变多智远胜于己,心下不禁自愧弗如。

    在场群丐心下却另有一番计议,眼见本帮弟子人数虽然众多,武功却都和那女子差得太远,若非景兰舟力挽狂澜,大勇分舵今晚只怕要全军覆没,虽说未能将对方擒住,但那妖女终究是使诈逃脱,也算替丐帮挽回几分颜面,因此上对他皆十分感激。副舵主是名叫吴洪毅的老丐,当下安排几名弟子先将陈劲风带下去治伤,继而向景兰舟抱拳深深谢道:“这回若非景少侠仗义援手,丐帮数百年的威名便要砸在我大勇分舵手里了,想来实是心有余悸,分舵一众弟兄对少侠实是感恩不尽。”景兰舟连忙还礼,问了对方姓名。吴洪毅瞅着那中年乞丐恨恨地道:“幸好这人落在我们手里,吴某倒要问问那小妖女到底是何方神圣!”

    景兰舟见那中年乞丐面色煞白,浑身直冒冷汗,不由心下大奇:“适才陈劲风要取他性命,这人毫无惧色,怎地此刻这般害怕?”忽见他咬一咬牙,抬掌击向自己额头。景兰舟身形一晃,上前格开这掌,伸手点了他两处要穴,道:“这位老兄,我瞧你也是条汉子,只须将今晚之事向丐帮众位弟兄交代清楚,他们未必会为难于你,何苦要自寻短见?”

    那人惨然道:“景少侠,你既是顾老前辈的徒弟,便请发发善心,一掌打死我罢!我情愿死在你手,总强过被那女魔头苦苦折磨。”景兰舟摇头道:“她方才只是声东击西之计,佯装攻你以求脱身,并非真的要杀老兄,你也不用害怕。”心底暗自纳闷:“怎地这人称那女子作女魔头?难道他们不是一路?”

    那乞丐道:“少侠有所不知,我等今番本拟将丐帮河南分舵一举歼灭,不意少侠在此,一着落错、满盘皆输,那也罢了。但那女魔头自视极高,适才她出言讨饶之举被我这下属瞧见,又怎会再容我活在世上?我如此刻立即自尽,她说不定还能放我家小一马,倘若晚个一时半刻,在下父母妻儿全难活命。”

    此言一出,在场诸人尽皆变色。景兰舟心道:“这女子好狠的手段。适才她虽使诈逃离,却不失潇洒飘逸,未见任何窘态,怎会为此小事便要杀人全家灭口?”

    吴洪毅又惊又怒,骂道:“你们到底是何方鼠辈,竟敢在此大言不惭,要挑了我大勇分舵?”那乞丐笑道:“我若说与你知,一家老小便决无幸理了。你杀了我罢!”吴洪毅怒喝:“不知死的东西!”抬手一棒朝他脑壳打去。

    景兰舟微微皱眉,暗道:“怎地这吴舵主脾气也如此暴躁?”伸手轻轻抓住棍梢,道:“吴前辈,此人方才已图自尽,你要取他性命又有何难?只是如此一来,那妖女的线索可就断了。依晚辈之见,还是勿要卤莽行事为好。”吴洪毅脸上一红,道:“这人口风既紧,留他何用?”

    景兰舟朗声道:“诸位若信得过景某,便请让在下同这人单独说几句话。”吴洪毅面露难色,道:“吴某决非信不过少侠,只是这回对方摆明了是冲我们丐帮而来,有甚么事也自当由本帮亲手解决。眼下人已在我们手里,倘仍交给少侠措处,这个……这个传出去不免让人笑话我丐帮百无一用。”

    一旁忽传来个低沉的声音道:“你此刻将他杀了,便显得丐帮很有本事么?”众人扭头一看,却是陈劲风从林中缓缓走出,左肩膀用布条厚厚包扎了数层。他功力也当真深厚,帮众稍加施救便即醒转,只见其眉头紧锁,豆大的汗珠不停从额头滴下,显然伤处仍是疼痛难忍。

    吴洪毅面露尴尬之色,道:“舵主你重伤未愈,还是先安心休养要紧,帮中事务老夫自料理得。”

    陈劲风摇头道:“我先前要取此人性命,是怕商讨的机密被他泄露出去,谁知那妖女视我大勇分舵众人如同无物,要来便来,想走即走,谁能拦得她住?事到如今,咱们除了自认技不如人,还有甚么话说?你此刻再伤他性命,未免犯了滥杀之戒。”吴洪毅被他说得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期期艾艾答不上话。

    陈劲风向景兰舟道:“景公子,这人是你擒住的,现下就交由你处置。大勇分舵今日得蒙保全,皆是少侠一人之功,今后若有用得到丐帮之处,我等皆愿肝脑涂地,恭候驱策。”他心胸虽欠广博,却不失为铁铮铮的硬汉,向来说一不二,既见景兰舟武功远胜自己,又有大恩于丐帮,对他自是倾心相敬。

第五十七章 身份

    景兰舟见他这几句话说得极为恳切,心下甚是感动,拱手道:“陈舵主言重了。”伸手解开那中年乞丐腿上穴道,将他带至数十丈外的一片林子中,见丐帮无人跟来,低头沉吟半晌,道:“老兄视死如归,景某甚为佩服。虽则道不同不相为谋,但大家都是血性男儿,古来攻伐敌国尚存君子之交,阁下若瞧得起景某,我俩便交了这个朋友。”

    那乞丐叹道:“景少侠英拔神飞,在下佩服之至。少侠此刻多说亦是无用,倒不如快快将我杀了,就算帮了在下一个大忙。”景兰舟摇头道:“景某同丐帮众兄弟相聚于此,本就为了商议救人之计,难道眼睁睁看着老兄有难,竟有袖手旁观之理?无为宫再强横霸道,终不能坏了祸不及妻儿的江湖规矩。”

    那人全身巨震,颤声道:“少侠……少侠如何得知我是无为宫的人?”这一句话却不啻自承身分。景兰舟笑道:“这又有何难猜?江湖上敢放话一出手就要屠灭丐帮分舵的,除无为宫外更复谁家?听闻贵派‘十二妙使’皆是妙龄少女,莫非这女子也是其中之一?”那乞丐脸色惨白,道:“少侠不必多猜,请速取我性命便是。”

    景兰舟心下寻思:“十二妙使虽在无为宫地位尊崇,终不至微露窘蹙就要杀人灭口,况且骆兄曾言她们剑术配合虽精,武功却未如此女这般高强。”念及此处,脑中霎时转过一个念头,脸色骤变道:“这女子便是你们的少宫主!”他曾听骆玉书说起无为宫之事,知道对方的少宫主是名年轻女子,适才一时未能想起,此刻方顿时省悟。

    那人面如死灰,苦笑道:“公子果然颖识过人,却苦了我全家十几口性命。宫主平素最是自负,今日败走之事传了开去,那是断然不肯饶过我的了。”

    景兰舟皱眉道:“这女子到底有何恶行,能让阁下这样的好汉如此惧怕?难道她真如老兄所说罔顾江湖道义,为些微小事便要大开杀戒?在下也曾听家师聊起本朝开国以来武林中数位恶名昭彰的邪派人物,亦未有如斯酷虐者。”

    那乞丐叹道:“平心而论,宫主也非生性险恶,只是她自幼被老宫主选定为衣钵传人,在教中地位何等尊贵,便似公主娘娘一般,寻常教众见到她自是俯首帖耳、众星捧月,众多教内元老也无不让其三分。兼之宫主天资聪颖,琴棋书画、作诗填词无一不精,武功之高更不消说,方才少侠亲眼所见。”

    景兰舟笑道:“如此说来,你们宫主岂非是一等一的才女?”那乞丐道:“正因从小无人敢违拗其心意,才养成少宫主这孤傲骄矜的性子。老宫主在时尚能对其有所约束,自她老人家谢世之后,少宫主更是恣行无忌,在教中定下诸般苛严条规,凡忤逆其意者无不重责立至。今次她本想借铲平丐帮分舵之壮举在江湖上大大地扬威一番,不料却被少侠逼退,此乃宫主生平未有之折辱,怎能经由我这无名小卒之口传出?是以她非杀我不可。”

    景兰舟道:“丐帮同贵教到底有何过节,竟致无为宫主亲自出马,要一手灭了河南分舵?”那乞丐道:“丐帮弟子遍布四海,向是本教劲敌,近年来又以大勇分舵尤甚。那陈劲风为人干练,处处率众同我们作对,上月更是坏了本教一件大事,宫主她心怀不忿,这才命我混入大勇分舵。今晚丐帮在河南的好手齐聚于此,我奉命沿途留下记号,她便可追踪而至,将之一举肃清。”

    景兰舟心中一动,暗道:“那女子说自己并非为于家而来,倒也不是虚言。她又怎会使恩师的独门武功?这事好生蹊跷,我该当细细查访一番才是。只是骆师姐眼下危在旦夕,丐帮既无良策,也不知骆兄能否寻着管墨桐,当务之急还须先替师姐觅得良医,其后再作打算。”向那乞丐道:“陈舵主既为贵教宫主所伤,在下说不得只好将老兄交给丐帮处置。大家都是武林同道,我怎肯眼睁睁看着老兄家小遭害?景某在丐帮跟前不提那女子身分便是。贵教宫主不见风声传出,未必会为难你的家人。待此间事情了结,在下自会想法解决此事。”

    那乞丐颤声道:“我这条贱命值得甚么?少侠若真有心,日后敢屈玉趾往洛阳韩家庄一行,代为照看着些我何老四一家,便是对在下恩同再造了。”景兰舟叹道:“原来你是洛阳韩氏门下,那也算是正派子弟,何苦投身左道旁门?”何老四道:“人各有志,当年我入了无为宫,何曾不想轰轰烈烈创一番事业?不料本教近年来屡遭变故,种种俗情流弊一至于此,实在教人齿冷。只是何某既入釜中,要想脱身谈何容易?”

    景兰舟知破门出教乃是武林中头等大忌,便是各大名门正派,于此般行径刑罚至死者亦是为数不少,更遑论无为宫这类旁门邪教,只得叹道:“也罢,如此便委屈老兄在丐帮暂待一阵时日。”将他带回群丐处将二人来历说了,却略去那女子身分不表,只说是无为教中的高手。陈劲风等听了尽皆默然不语,面色极是凝重。

    景兰舟心道:“看来丐帮同无为教之间果然过节颇深,此乃人家帮派中事,他们既不愿提起,我也不便多问。只是那无为宫主将陈劲风打成残废,丐帮弟子对何老四必定痛恨已极,难保不伤他性命,我既与其有约,还当尽力护他周全。”当下拱手道:“陈舵主,无为教既是冲着丐帮而来,这人自当交你处分。不过此人也是条汉子,望你看在在下薄面,勿要折磨于他。景某同无为宫有些未竟之事,晚些时仍有用得着此人的地方。”

    陈劲风道:“好说,我不伤他性命,只叫人将他看住便是。”吩咐帮众将何老四绑了下去。景兰舟从怀中掏出一颗蓼参丸递与他道:“此乃家师炼制的疗伤圣药,于内外伤都极有好处,望舵主好生调养,贵体早愈。先前听小石头说王林一行明日便到,此事还须仰仗贵舵上下弟兄勉力相帮,勿使忠良之后坠于奸人之手。”

    陈劲风接过谢道:“这个自然,少侠尽管放心。”仍是召集群丐将沿途岗哨一一安排停当,布政司衙门四下亦布好了丐帮耳目。景兰舟见他处事练达、思虑周密,不由得心下一酸:“‘四象铜锤’名震江湖,原可大有一番作为,如今却成了一个废人。”

第五十八章 疗伤

    景兰舟回到客栈,已是亥时将至。他一眼望见骆玉书守在骆嘉言房门口,快步上前道:“骆兄,此去可曾遇见管墨桐么?”

    骆玉书点了点头,道:“幸得管前辈移步至此,已自诊视过了。只是舍妹受伤太重,却无十分把握,眼下顾姑娘在里头帮手。”景兰舟道:“既得梅山医隐高徒在此,想来总是无碍。”他见骆玉书面色凝重,不由心中忧虑:“倘若连管墨桐也治不好骆师姐的伤,那便棘手之至。”

    又过得良久,忽听吱呀一声门响,管墨桐推门而出。骆玉书忙迎上前去,只见对方满头大汗,神情只比上回救树海时更为疲倦。二人陪他到隔壁坐下,轻轻掩上房门,骆玉书率先双手奉上一壶好茶。管墨桐斜觑景兰舟,道:“这位是……”骆玉书道:“这位景兰舟景师兄,是思过先生的弟子。”

    景兰舟上前一步长揖至地道:“久闻管老前辈仁心侠胆,医术武功两臻精妙,晚辈敬慕不已,早思奉教。因晚辈先前另有他事,未能与骆师兄同至朱仙镇奉迎,还望前辈恕罪。”

    管墨桐微微一惊,道:“原来是顾老先生的高徒……”话未说完,突然咳嗽连连,身子一晃,险些从椅背滑落。骆玉书忙上前一把扶住道:“前辈为舍妹操心劳力,晚辈感激至深。不知舍妹这内伤可还治得么?”管墨桐闭口不言,眼中闪过一丝难色。骆玉书心头一沉,道:“生死有数,前辈既已尽力,倘若仍是无救,那也是舍妹命中注定,但请明说无妨。”

    管墨桐沉吟半晌,开口道:“令妹身骨底子不错,又避开了要害,方才经我施针散去伤处淤血,性命一时已无大碍。”骆玉书心中狂喜,颤声道:“前辈恩重丘山,晚辈实在……实在无以为报……”语气中竟带几分哽咽。

    管墨桐摆手道:“少侠也别要高兴太早。眼下这条命虽说是暂时保住了,然令妹半边肝肺被鉴胜掌力震裂,伤势实在过重,针药难及;若不切开胸腹施术救治,日后即便痊愈,只怕也是个卧床不起的废人。”

    骆玉书闻言一怔,他虽读过古时俞跗、华佗割肤解肌、刳腹破背故事,但此类皆乃书载轶闻,真假难辨,后世更无见人有此奇术,不禁问道:“前辈此言可当真?凡人血肉之躯,剖开胸腹如何能活?”管墨桐微笑道:“当年我师替人开颅治病尚且无恙,胸口割两刀算得甚么?只是老夫资质愚鲁,未能尽得恩师真传,只学得了一套三阳经玄天针法;至于那三阴经刳割破取之术,当世间只我师兄林岳泰一人有此能耐。”

    骆玉书亲眼见他屡施神技,加之鉴胜先前亦曾言纪儒亭收有二徒,此刻更无疑心,扑身便拜道:“既如此,还望前辈本着扶危济急之心,勿存帮派门户之见,指点晚辈一条明路,请得林前辈相救舍妹。”管墨桐伸手将他扶起,摇头叹道:“师兄与我已十多年不通往来,此刻是否尚在人间也未可知。”骆玉书惊道:“这……这便如何是好?”

    管墨桐略一沉思,道:“我有一个法子,成与不成却是难料。”骆玉书忙道:“还请前辈明示。”管墨桐道:“江西吉安府‘圣手回春’施和浦的名头,少侠定是听过的了?”骆玉书点头道:“施大夫的盛名晚辈在辽东也如雷贯耳,只是吉安府距此一两千里,远水怎能救得近火?”

    原来这施和浦是近年来武林中冒出的一位奇人,他本是江西吉水县一位饱学儒生,兼之精通医术,平日多行周穷恤匮之事,乃是地方上出名的神医。正统初年江西永新县七溪岭赤焰寨盗匪横行赣西,吉安府一带百姓深受其苦,此人竟只身夜闯七溪岭赤焰山寨,仅凭一双肉掌将一十三名盗魁杀得干干净净,赤焰寨群盗一夜之间作鸟兽散,自此不复为害。经此一役,天下人方知这文质彬彬的施大夫竟是一位武林高手,对他的所作所为更是钦佩不已,“圣手回春”的大名便渐渐传了开去。景兰舟记起适才陈劲风听说自己要寻访名医,也是立时便想到此人,难道他竟会是管墨桐的师兄?只是听说施和浦今年不过四十来岁,年纪照管墨桐却差着一大截。

    只听管墨桐淡淡地道:“施和浦是林师兄生平唯一的徒弟,倘若这世上还有一人知道我师兄的下落,便是我这位师侄了。”二人闻言心中一震,暗想:“原来‘圣手回春’竟是梅山医隐的徒孙,难怪武功医术如此高超。”

    管墨桐接着道:“我这师侄医术十分高明,只是不曾学到师兄那一套开腔剖腹的手段,救不得令妹。林师兄虽十余年杳无音讯,想来总还健在,他二人师徒之情笃甚,你们要找师兄他老人家,问施神医是不会错的。”

    二人对望一眼,心下均感好奇:“既是如此,你怎不一早去寻施和浦,竟至师兄弟间十余年不通音信,连对方是死是活都不知道?”管墨桐猜到二人心思,笑了笑道:“两位不必见疑,只因师兄当年不喜管某身入本教,早已同我割袍断义,言明老死不相往来,非是管某不愿寻他。”二人心道:“原来如此!”

    管墨桐轻叹道:“我这师兄脾气甚是古怪,替人瞧病全视心情而定,他若肯时,跋山涉水上门诊治,分文不取;若是不肯,就拿刀架在脖子上也不愿出手。纵使我二人不曾失和,他也未必肯瞧在我面子上救治令妹。不过如今有个大机缘在此,这一节倒可畅通无阻。”骆玉书一怔道:“还请前辈明言。”管墨桐道:“林师兄虽说喜怒无常,但为人一向恩怨分明。他当年欠了令祖一个极大的人情,如今骆家后人有难,师兄他决不会坐视不理。”言毕俯首沉思,似是记起甚么陈年旧事一般。

第五十九章 舌辩

    骆玉书见他不提个中原委,便即也不多问,拱手道:“多谢前辈明灯指路,无论此去寻不寻得着林前辈,晚辈都当勉力一试。只是开封府到吉安来去少说也得一月,不知……不知舍妹能否支撑得住?”管墨桐道:“这个无妨,待会我开一张方子,你们依法每日午时以金针攒刺令妹肩周诸穴释出淤血,让她好生卧床静养,便过半年一年也不碍事;只是若要根治,却非我师兄出手不可。”

    骆玉书闻言心中又悲又喜,喜的是妹子性命总算无忧,悲的是她这段时日想来难免大受苦楚。管墨桐提笔写下药方及刺穴放血的经络方位递过给他,微笑道:“如今此间事情已了,少侠欲待如何处置老夫?”

    骆玉书愕然道:“前辈何出此言?前辈于舍妹恩同再造,晚辈报答尚且不及,怎敢对前辈有丝毫不敬?”管墨桐摇头道:“世事白云苍狗,难凭恩怨一概而论。好比眼下少侠感激我救治令妹,不来同老夫为难,然而少侠只要在位为官一天,便同本教水火不容,他日未必不会对老夫拔剑相向,嘿嘿!”

    骆玉书微一踌躇,道:“家国两事,不可混为一谈,晚辈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亦不过是尽臣下本分而已。前辈风光霁月,又于我骆家有如此大恩,晚辈倾心感佩,只要不是有负国家、亏于公义之事,在下决不敢对前辈失了礼数。”

    管墨桐笑道:“不卑不亢,颇有文公对成王之风,果然妙极。只是少侠此刻不来拿我,只怕已经有负国家了。老夫心中有一事始终不明,还望少侠赐教:当年本朝太祖高皇帝起兵抗元,亦曾托身于白莲教韩教主之下,后来得登大宝,怎反过来说我等是邪魔外教?”

    骆玉书一怔,心想太祖皇帝性好猜忌,当年将一干开国功臣尚且屠戮殆尽,又怎会容许白莲教这等泱泱大教在民间蔓延?但这话可不易置答,微一迟疑道:“太祖皇帝出身贫寒,若不有所托庇,势难纠集义兵以抗暴元。如今天下太平、人心归向,似这等民间结社,那都是有害无益的了。”

    管墨桐抚须笑道:“少侠既在辽东任职,当知‘天下太平’四字,恐怕不见得罢?”骆玉书道:“扫除胡虏,本非一日之功。我高皇帝将鞑子驱出关外,光复河山;文皇帝数度北伐,打得蒙古诸部闻风丧胆,这些都是开创万世的盛举。近年来瓦剌虽然势大,只须朝廷严加戒备,北夷终究难成气候。”管墨桐叹道:“话虽如此,眼下豪杰任事于外、小人掣肘于内,严加戒备云云,怕是知易行难。”

    骆玉书朗声道:“大奸大恶之臣,历朝历代不能免之;贵教既是白莲一脉,当年亦曾举兵共襄抗元义举,如今却同鞑子沆瀣一气,晚辈百思不得其解,还请前辈见示。”他先前只当无为宫是奉王振之命护送树海,及见鉴胜对王山隐瞒身分,方才惊觉对方竟同瓦剌狼狈为奸,此刻正好借机向管墨桐抛以诘问。景兰舟见骆玉书自始至终意正辞严、据理守节,心中不禁暗暗赞叹。

    管墨桐笑道:“少侠怎见得我等便是勾通外族?”骆玉书不愿提到罗琨之名,道:“太白顶秘道救走树海,不是串通一气又是为何?”管墨桐摇头叹道:“少侠心中既已认定不疑,老夫多辩也是枉然。少侠自辽东千里南下,不过是为追捕树海,我愿以一换一,望两位能将鉴胜交给老夫,不知可得允否?”

    骆玉书心头一震,暗道:“鉴胜果然是无为宫中极紧要之人,对方宁可交还树海,也不愿他落在朝廷手里。这和尚是王振暗通逆党的头号人证,无为宫既知他叛教投敌,多半要杀人灭口,我决不能将其交出。”摇头道:“鉴胜大师因明觉方丈命案一事被打入重监,之后藩臬二司对其如何处置,并非在下能够左右;前辈相救舍妹之恩,晚辈只有另行报答。”

    管墨桐叹道:“也罢,此事确是强人所难。鉴胜和尚既下决心投靠朝廷,那是宁死也不回本教的了。”顿了一顿,又道:“施神医多半年前做了宁王府的幕僚,早已不在吉安,两位径往南昌府去寻他便是。”

    骆景二人心下大奇,均想:“施和浦这样一位武林高士,怎会投身王府谋职?这可大悖常理之极。”管墨桐见二人均有不信之色,笑道:“两位不必疑心,此事到南昌一问便知,老头子骗你作甚?便是少侠自己,不也在朝廷任职么?”骆玉书一怔道:“晚辈祖上数代仕官,亲族在朝中就事者甚多,倒让前辈这样的世外高人见笑了。”

    管墨桐摇头道:“出来做官有甚么可笑?就连老夫年轻之时,亦何尝不想谋取一份功名,只可惜阴差阳错入了白莲教。人生短短数十年,不慎迈错一步,回头可就难了。”轻轻叹了口气,问景兰舟道:“阁下既是思过先生的弟子,武功想必是极高的了?”景兰舟道:“晚辈才薄智浅,未能得窥家师门径万一,势难入前辈法眼。”

    管墨桐抚须笑道:“说来也巧,老夫早年曾在贵州铜仁会过尊师一面,算来距今也有三十多年了。听说顾老先生当时由山西一路追到贵州,只为要将那横行陕晋的巨盗‘百爪玄蜈’邢一雁绳之以法。”景兰舟点头道:“不错,那是永乐十二年秋之事。”

第六十章 巅峰

    原来顾东关蹈义江湖数十年,死在其手下的怙恶不悛之徒不下百人,擒杀邢一雁却是他生平最为得意的几件事迹之一,景兰舟因而知之甚详。那“百爪玄蜈”邢一雁乃是永乐年间武林中穷凶极恶的独行大盗,烧杀抢掠无所不为,加之其人不讳奸淫,大为江湖正道所不齿。但此人武功奇高,为人又极是机警,正派子弟数度出动大批人手围捕堵截,均被他察觉逃脱,事后竟又找上门去,将几位领头人物全家上下杀得干干净净,因此上犯了众怒,终致顾东关愤而出手。邢一雁自知大祸临头,只身躲入太行山中蛰伏半年不出,料想敌人总不能一直跟自己耗下去,怎知顾东关二话不说,竟也埋头钻了几个月山沟,终于发觉他的踪迹,邢一雁方知对方铁了心要取自己性命,不禁吓得屁滚尿流,逮住机会径往云贵一带逃去,顾东关亦在后穷追不舍。

    那“百爪玄蜈”武功虽远不敌思过先生,但其绝学“蜈蚣迷踪步”是天下第一等的轻功,两人一个逃、一个追,或骑或奔,一个月走了三千多里,邢一雁终于在贵州铜仁被顾东关追上,其时前者早已心力交瘁,几近油尽灯枯,数招之内便被顾东关击毙,江湖上闻讯无不拍手称快。顾东关素非喜功自夸之人,但邢一雁心狠手辣、恶迹昭著,自己耗费数月心血替武林除一大害,思之亦颇得意,曾对景兰舟述说过好几次当年情状。

    管墨桐眯着眼道:“老夫当年机缘巧合,有幸得睹顾老先生展露神功,当真令人一见难忘,咱们学武之人,纵知自己永远练不到那般境界,瞧一瞧也是好的。老夫心中一直有个疑团,顾老前辈当时年岁未满五十,这三十年来他老人家的武功进境却又如何?看少侠年纪应是入门未久,不知对此可也略知一二么?”

    景兰舟微一迟疑,道:“晚辈资质顽劣,怎敢妄评家师的武功修为?不过家师曾经说过,他老人家一生练武便好似登高观景,年轻时只望着所见山尖爬去,三十多岁时自以为快攀上峰顶,却忽见旁侧另有一峰,壁立千仞,高出原峰不知几许;待得费尽辛苦爬上这座新峰,已是五十岁上下,当时极目远望,以为天下风景尽收眼底,不料过得几年,竟又发觉有条从未见过的羊肠小道蜿蜒盘旋而上,有如天梯直入云霄,一眼望去绝无尽头。家师到得六十岁后,每走一步都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惟恐一个不慎,便被烈风吹落无底深渊,直到过了古稀之年,方渐渐觉得脚下稳便轻捷,心中惊惶徐消,若是觉有余力,便闲庭信步而上,倘或力有不逮,那便停步少歇;如此趋止随意,俯仰自如,既知武学之道如同登天,人力有时而穷,便将过往那些定要达至巅峰的心思看得淡了。晚辈自思前辈所问,家师五十岁前练武讲求的是‘勇猛精进’四字,这些年却已到了云淡风轻、心无滞碍的境界,比之从前自是又高了一层。”

    骆玉书在一旁只听得悠然神往,暗道:“爷爷常说自己武功照顾世叔祖差着一截,总是他耽于俗务,不似世叔祖这般练武成痴。”

    管墨桐闻言面如死灰,问道:“如此说来,思过先生今日的修为比起三十年前还要高明得多?”景兰舟道:“晚辈不敢妄下定论,只是家师五十岁前练武是为胜过别人,五十岁后却只为胜过自己了。”管墨桐半晌无言,颓然道:“我进一尺、人进千里,老夫三十年寒暑苦功,仍是不值一哂。唉!天壤悬隔,原该如此。”

    骆玉书曾亲眼见他替树海疗伤,知其功力深湛,实是江湖中第一流的人物,道:“前辈身具绝技、虚怀若谷,原也不用去争甚么浮世虚名,又何须过谦?”

    管墨桐笑道:“如今放着你二位天纵英才在此,他日成就未必便在顾骆两位大侠之下。骆少侠,老夫尚有一事相求。”骆玉书道:“前辈请讲,但凡晚辈力之所至,必无不允。”管墨桐叹道:“老夫闲云野鹤,孑然一身飘泊江湖,可谓了无牵挂;我那廖兄却是一派长尊,江湖之中颇有声名,倘若传出他是无为教的首脑人物,于脸面上不太好看,还望少侠……咳咳……少侠手下留情。”

    骆玉书见他如此看重义气,虽与对方各为其主,心下却也好生钦佩,道:“前辈放心,晚辈决不去叨扰廖前辈便是。”管墨桐笑道:“如此我便替廖老哥谢过少侠了。鉴胜和尚雄心勃勃,早晚不甘居于人下,此刻虽依附朝廷,两位还须小心提防。”骆玉书道:“多谢前辈提点,晚辈理会得。”心道:“鉴胜此刻身入大狱,要再掀甚么风浪也难了。不过他确是中了景兄之计自托王振一党,管老以为他投靠朝廷,那也没有猜错。”

    当下二人替管墨桐收拾好器物,备好车马相送。骆玉书道:“倘若舍妹病情有变,我等仍是到朱仙镇来寻前辈么?”管墨桐摇头道:“只须依我的法子好生静养,日以清粥为食,切忌油腻辛辣,便没甚么大碍。只是要想回复如前,非我师兄到此不可,老夫是无能为力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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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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銮铃奇侠介绍:
这是个明朝初年间的武侠故事,书中涉及到真实的历史人物,情节都只是虚构的小说。书里有关于民族的家国大义,也有小人物的爱恨情仇,但尽量只是用那个时代的眼光去阐述和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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