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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四五

    龙谦听那伙计又信口开河说个没完,便又开口打断他问道,适才听小哥说这闾州官船从上游的金城之地运了那许多的铁砂到闾州码头,却不知那闾州要这许多的铁砂作何用?

    那伙计听了龙谦一番相问,顿时怔在当时,想了半天,他才对龙谦说道,这个铁砂是大有用处了,农民耕田打耙,刀割棒拨,哪样少得了铁?就说那偌大的闾州城吧,各种亭台楼阁,一样一样地建造下来,不知道要用上多少铁器,光那城楼下的半扇门上的铁钉,少说也要用上半船铁砂冶炼出来打造吧。

    龙谦听到伙计说到闾州城的城门要用许多的铁钉,也是笑道,听小哥这样说,这闾州城确实是要大量的铁来用。可在下就没想明白一件事,既然这闾州的商船往那闾州一船又一船地拉铁砂下去,为何不直接在金城将铁砂冶炼好了,尔后直接将铁锭拉到闾州去,这样不断多拉一些铁回去,还省了许多闾州城内冶炼的麻烦。

    那伙计听龙谦说到这事,不无得意地对龙谦说道,佘先生这算是问了句内行的话。不瞒您说,您道那金城的地方官不想这么干吗?他们将铁砂直接冶炼成铁碇,再卖给闾州,岂不是更可以多卖一些钱吗?还省得用大量人力在地下开采,尔后又一点一点地拉到码头朝那闾州商船里担运铁砂。但凡那有熊国内有冶炼铁砂的工匠,金城的长官们肯定会召集起来,然后会大量在金城冶铁造铁器了。有熊国现今不能这么干,必是有原故的,就说那有熊国未占领金城之时,金城还在先朝的辖制之下,彼时那地方不但产铁砂,还产一种焦碳,据说这个焦碳颜色像木炭,但是比木炭更耐烧,质地也较坚硬,若是把这焦碳燃着了之后,再把铁器放进去烧红了锻造,效果要比那窑炉里烧铁锻造效果要来得好。但是后来先朝没落,那金城逐渐落入有熊国之手,而金城当时的人民因有熊国占领金城之时不愿留在金城,所以就内迁进入我国的各州郡,同时当年那些在金城以冶炼铁砂打造铁器为生的各种工匠,也不愿留在金城,亦纷纷内迁,从此那金城当地便再也无力冶炼铁砂和锻造铁器了。由是到此,这有熊国历年为用的各种农具炊具,什么锅啊菜刀斧子啊,犁呀耙呀之类的东西统统从我国买过去。

    龙谦听了那伙计说得饶有兴致,不觉笑着插进去说道,如此由小哥这般说来,那闾州城收回了那么多的铁砂,必是也锻造了不少各种农具炊具。这样当闾州的大商船再要往上游的金城去拉铁砂之时,便是带着大量的刀啊斧子啊或是铧啊耙齿之类的铁器往上游去,到了金城,便是拿了这些锻造好的铁器再换金城的铁砂。不知再下猜测得是也不是?

    那伙计听了龙谦这番相问自己,自己因为并不清楚,也不知如何回答,想了良久,方才挠挠头说道,想必应是如此吧?想那闾州的偌大的商船,若是这船地逆流而上,空船跑到金城去,岂不是太浪费了?好呆也要拉些东西上去卖吧。不过小的在那闾州城外的码头之上,到是看到过那有渔夫担着一担担的鱼往那官船里装,想来这闾州的官船,不断要卖些铁器到金城,还会贩卖海鲜,定是要把那鱼也卖到了有熊国去。想来这闾州的韦刺史,是真正的会做生意。

    龙谦听到那伙计说这闾州的大商船,不但装有铁器,还装有大海里的海鱼,然后一并拉到金城上面去贩卖,不解地问道,那闾州商船要拉鱼到金城干嘛?听说金城不毛之地,常年干旱,那边当地之人不惯吃鱼。

    那伙计听了龙谦这样相问,不由得轻蔑地笑道,佘先生这就不懂了,按说这天下之人,没有人不爱吃鱼的。就是因为那有熊国国内之人皆居深山之中,以羊鹿马牛为食,可一旦偶尔尝了那海鱼之鲜,定是物稀为贵,也是鱼肉欲罢不能嘛,尤其是那有熊国贵族,吃惯了牛羊马鹿,必是以食鱼肉为荣啊?这个就好比咱们这里的达官贵人,各个吃腻了山珍海味,偶尔要是吃一些我们这些百姓吃的粗茶淡饭,也是觉得鲜美无比,二者看来道理是一样的。再者说来,那有熊国还有熊啊,有熊国国内各个达官贵人,人人皆爱养熊,而熊就爱吃鱼嘛,所以闾州的商船就投其所好,从海滨之地大量地朝金城之地运送去海鱼,正好又趁此机会挣了有熊国的大量的银子,毕竟那些有熊国国内之人不惯耕种,也用不了那么多的农具,反正这闾州商船这么大的空间,空着也是空着,既然装不了各种铁器,不如就装些鱼上金城贩卖嘛。

    龙谦听着那伙计漫无边际地说着话,便不接茬,眼睛却看向那前方江面尽头越来越小终于隐没天际不见了的那闾州商船,不禁陷入了沉思。

    那伙计见龙谦不再说话,便又拿话去同龙谦的亲随聊天,不想那龙谦的亲随二人皆是面若寒冰,目光直视,对那伙计拿话相询却是丝毫不理。那伙计讨了个没趣,只得又回到后舵之处,又接过杨老大手中的舵,自己扶了看向前方。那杨老大松了船舵,便又拿起了烟袋,转身一旁蹲在船舷下朝着江心复又吧唧着嘴吸起旱烟来。这时那掌舵的伙计又对杨老大说道,看这情形,我们要到那江心洲歇息了,以现在这个速度,怕是在天黑之前赶不到江心洲了。杨老大听了那伙计之言,便点了点头,吸完烟磕去了烟袋上的烟丝渣,而后弃了烟袋,又来到前方,升起了船帆。江面之上起了小风,帆借风力,小船又渐渐快速地航行起来。

    太阳渐渐地在船后的方向隐没在了江水里。站在船头瞭望的龙谦此刻正百无聊赖地看着四周一片白茫茫的江水和天空,正自分不清天际尽头,哪里是天空,哪里是江面,此刻突然有一黑乎乎地小洲从前方的天水尽头涌了出来。龙谦见自己一行人在江水之中航行了半天,忽见前方出现了陆地,顿时心中为之一奋,正待细看之时,却正看见了那越来越近的小洲之上的参天的大树和深绿的齐腰的草丛。天色逐渐暗淡下来,在天黑之前,杨老大的小船终于在漫无边际的江水之中寻到了一块绿洲,暂时可以将船停靠下来歇息一晚了。

    杨老大将船小心翼翼地朝江心洲上靠去,而那伙计早已走在前方,手拿着锚绳站在甲板之上,待那船头尚未碰到陆地,那伙计一跃而下,跳到了江心洲之上,尔后拉着锚绳,将船缓慢地拉近陆地挨在了江心洲近水的坡地上,尔后他又将锚放在了绿洲之上。船停靠安稳以后,伙计便招呼龙谦等人可以到江心洲上面活动活动,他自己却又回到了船舱之中。龙谦见到了陆地,便带了亲随连忙跳到陆地之上。到了江心洲上面后,龙谦见船停靠的地方,前方正有一条小路,似是常年有人走动,路面甚是板结,也无小草。龙谦看到此处风景,便知这江心洲之上必有人迹,想来这里当是过往商船必经之地,故船行每到此处,多有人上这江心洲之上活动歇息。龙谦之前还担心这江心洲之上可有什么野物,现在看来有了人迹,便放下心来,只顾随意走动走动,权当舒展一下筋骨。

    果然过了不多时,那杨老大已是将船上那简易的炉子移上了岸来,便就在岸边生火做饭。而那进去了船舱多时的伙计此时也从船上走了下来,进来之后,他的肩膀之上搭了条空布袋子。那伙计下了船,经过杨老大旁边之时,他对正在生火的杨老大说道,我去前边置办些物什回来。杨老大并不说话,只是点了点头嗯了下表示同意。那伙计得了杨老大同意之后,便又整理了下衣裳,便顺着那条小道,朝江心洲的深处走去。

三四六

    龙谦见那伙计只身上岸,往那江心洲深处走去,便过来杨老大这边看他生火做饭。杨老大见龙谦站在旁边只顾看着自己生火,便对他说道,佘先生还请一边站着,我这里火旺烟浓,小心火星烧着先生的衣服,再或是这柴火的烟熏了先生的眼睛也不好。龙谦听后笑道,无妨,你直管做你的饭,我因常年在京城生活,未曾见过尔等这边用炉子生火做饭,倒也稀奇,我便站在旁边看上一看。杨老大听了龙谦此言,便也不再言语,待炉子的火着了后,杨老大放上锅先烧着水,尔后起身就在火炉旁边的地上捡些木棍树枝回到继续烧火。龙谦见暮色已暗,便又问杨老大说道,我见这伙计去了洲中半天不还,带了个布袋像是去置办物什,莫非这江心洲中还有店铺不成?杨老大听了龙谦相问,便点点头含糊地应道,这大江之中因常年有船只上下行驶,船每行到了此处,因这江心离岸边较远,附近几十里路只有这一江心洲较大块陆地,故便就近靠在这小洲之上歇息,做饭或是歇息。时间久了,因这洲上停靠的船只多了,便有了人上来开了商铺,拉了些肉啊粮食菜蔬之类的上这洲上储存,以供那些出行不便的船老大,上来采买了急用。龙谦听了杨老大此言,知道这江心洲上果然有那商铺。便又对杨老大问道,我们的船停在此处半天了,并未见到别的船只,却是未何?杨老大见问就又勉强回答龙谦道,原本我们也不用在这里停靠歇息的。只因之前我们在峡口之时与那大船险些相撞,又因那船太大,装得太满,一路掀起的风浪有点高,我便放慢了船速,有意避开那前行的大船,便没有来得及赶到下游三十里地渡口停靠。先生且看那之前的大船,因速度快些,它不便不用在这江心小洲上停靠歇息,直接开到下游的渡口上过夜便可。龙谦听到这里,方才点点头明白了明明这江心洲地处江心,且是这偌大的江面之上唯一的陆地,为何却没有船只靠岸休息,原来是上游的渡口和下游的渡口离这江心洲均不是太远,只有那些错过行程或是遇到急事的船只才会上这岸上来依靠歇息。此时杨老大见锅内热水将要烧开,便又撇了些柴火到炉子里,然后起身去了船的后部。此时龙谦见了两名亲随也在四处查看一番过后,向他走了过来。龙谦见二人回来,便起身以目光询问。一名亲随见杨老大不在身边,便对龙谦说道,禀告将军……他话刚一说了口,龙谦便伸手制止了他,尔后又让全继续说下去。那位亲随明白了自己差点说漏嘴,神色稍变之后遂又恢复平静,只是对龙谦淡淡说道,我们察看了四周,发现江岸并无其它船只,前方一二里地也没有人家或是有人活动,我刚刚上了前方的那棵树上远看,方才在江心洲那端江水的下游之处方才看到一二间草屋,想必那里有人居住,且不知我等可要去那里看看?龙谦听言,方才摇摇头说道,不必了,我等只在这里住上一夜,不必跑到江心洲的那头打探,那样反而会让人发现我等在此。这里既然是这些船家时常光顾的地方,料来也无差池。适才那伙计进到江心洲里边置办食料,想必那一二间草屋便是这江心洲上的商铺。既然那伙计去了那边,不时便会回来。我等只在这里稍稍活动,待吃好了晚饭早早歇息便可。龙谦说到这里,又见杨老大从船舱之中端着一个盆复又走了出来,便停止了言语,那二名侍卫见杨老大就要来到身边,便也不再言语,又缓缓地退到了离龙谦不远的地方假装活动身骨。杨老大走到火炉边,掀开锅盖,对旁边的龙谦谦意地说道,出行在外,多有不便,我这里只有些粗面将就些做成疙瘩汤,这食物不比京城之中的大鱼大肉,先生勉强用些。龙谦听了杨老大此言,笑道,杨老大勿许多言,我们一行数人,这几日里用得这些粗面糙米还少么?今日何来这番客气?杨老大听了龙谦此言,不禁脸上一红,嘴也咧开嘿嘿笑了数声,尔后便不理龙谦。只见杨老大不再说话,他左手扶着瓷盆,右手自顾自地在旁边的小木桶里舀了冷水均匀地洒在瓷盆之中的粗面之上,尔后伸出他那粗糙坚硬而又乌黑发亮的右手在瓷盆里缓慢搅拌。龙谦看着杨老大这一番操作,突觉自己胃口全无,便想索性不看,可是好奇之心又让他走脱不开,便只得装作无事似地走到一边冷眼旁观。杨老大并无察觉龙谦的异样,只待他将瓷盆里的粗面揉搓成一粒粒小疙瘩,右手便又弃瓷盆里的面,复又伸出手来在火炉旁边捡起了几根之前折断长短均匀的木柴,投进了那快要熄灭的火炉之中。待那炉火重新熊熊燃烧起来,炉膛上的铁锅重又冒起了腾腾热气,杨老大适时揭开了锅盖。锅中的热水早已沸腾,大大小小的水泡密集而又迅速地从锅底窜向水面,在水面化成浓密灼热的气雾。杨老大把锅盖靠在了炉身上,尔后就操着右手,只往那瓷盆之中抓起那一粒粒面疙瘩,然后又徐徐地均匀地洒在那锅中的沸腾的热水里。杨老大将瓷盆之中的面疙瘩抓得干净,尔后又将瓷盆举在锅的上方,左手相持,右手不停拍打盆沿,就这样一番振动摇晃之下,原本粘在瓷盆底部的那些面疙瘩,也番数掉在了下方的锅里。杨老大见瓷盆之中已然彻底干净,没了而疙瘩的踪影,便放下手中的瓷盆,操起了铲,在锅中的热水之中轻轻搅动,锅中的热水顿时变得浑浊稠密,那发黄的面汤在微微转动的开水之中,散发出淡淡的香味。杨老大也似乎闻着了那锅中散发出的面香味,只见他不停地抽动着鼻翼,嗅了又嗅,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样,忙又搁下锅铲,伸手在怀中掏捏一番。龙谦看到这里,只道杨老大是身上痛痒,故弃了手中的锅铲要去自己的手中抓挠,想到这里,他那重新被那面疙瘩香味提起的食欲此时顿然全无,腹中又觉翻江倒海。龙谦强忍着腹部的翻腾,拿眼继续朝杨老大看去。杨老大在身上搜索一番过后,果然小心翼翼地从衣服之中掏出一个小油纸包,只见他仔细地打开了那个包裹甚密的油纸包,露出了那里面颜色发灰发暗的黄豆大般的盐颗粒。杨老大举高了面前的食盐,好让他那双眯起来的混浊的眼睛看得更清楚些,尔后他伸出右手的拇食二指,轻轻地捏起了几粒那油纸包里的大盐颗粒。杨老大酌量笃定了食盐的份量之后,他那捏住食盐的食拇二指便稳稳地移动在了下方锅的中央,随后杨老大谨慎地将手中的食盐投放在了热气腾腾的锅里。放罢那几粒黄豆船的盐颗粒之后,杨老大又操起锅铲,轻轻搅动锅中的面疙瘩。待锅中蒸发的热气再次散发到龙谦的面前之时,龙谦也似乎闻道了那原本淡淡的面疙瘩香味,此时忽然变得浓郁起来,那感觉就像是精神萎靡不振的人忽然闻到了烟草的味道一样,为之神清气爽豁然开朗。龙谦此时感觉自己的腹部稍稍好了些,嘴中此时充盈满了涎水,待他咽下口水之后复向那炉旁的杨老大看去之时,只见杨老大一边搅动锅中的面疙瘩,一边嘴角亦是露出了微笑。炉火已是熄灭下来,炉膛中的木柴烧剩下来的炭还在继续发出红光和热量。杨老大停止了搅动锅内的面疙瘩,锅中的面疙瘩汤在大火过后,亦不再沸腾,只是偶尔从锅底窜出一大气泡出来,在疙瘩汤表面爆开。杨老大悄无声息地轻微点了点头,尔后俯身前倾,右手便用那锅铲在锅中撇了少量的面疙瘩汤出锅来。杨老大待手中的锅铲送至他那相迎而来的嘴巴前面之时,他那原本咧开的大嘴忽然嘬起圆拱,用口哨般的口型朝那锅铲上的面疙瘩汤吹了起来。杨老大用嘴吹了面疙瘩一两口,自觉那面疙瘩汤应该不烫嘴了,便将嘴唇贴向那锅铲沿边,嘴型不变,转吹为吸。于是在一片悉悉索索声之中,杨老大便将锅铲之中的面疙瘩汤喝得干净,尔后他又吧叽了几下嘴巴,甚觉满意地将锅铲放回了锅中。龙谦皱着眉勉强远远地看到杨老大这一番操作到这里之时,适才刚刚咽下去的口水,复又向喉咙上端翻涌上来。

三四七

    杨老大见面疙瘩汤已然煮好,便盖好了锅盖,将炉膛里的炭火拨拉开,然后便站起身朝那江心洲的小路方向看去。

    暮色微合,江水这边已经分不清天空和江面,那江心洲的那头,杨老大的伙计背着满满一布袋的食物朝船的这边走来。看到伙计已然返回,杨老大便端起了那炉子上的大锅上得船上去。杨老大上了船之后,便将铁锅放在船尾的甲板上,尔后又取出碗筷,依次排在甲板之上。那伙计背着布袋上了船,随后便招呼龙谦等人到船尾用饭。

    龙谦一行三人听到杨老大招呼便上得船上,又来到了船尾的甲板之上席地而坐。杨老大已是为每人盛好了满满一大碗的面疙瘩汤,又在每人的碗上面搁了两张烙饼。那伙计从布袋里先是取出来些时蔬瓜果,再从里面取出一大包油纸封着的卤菜递给了杨老大。杨老大接过了那包得甚严的油纸,打开之后,发现是两只鸭子,顿时非常开心,便撕下了一只鸭腿递到了龙谦的面前,说道,这几日里只在江上行驶,不曾靠岸,只靠几张饼子充饥,今日得已在这江心洲里买到了这卤鸭,乡村野味,还请先生莫要嫌弃。龙谦忙道了谢,接过了鸭腿。杨老大随后便对龙谦的二位亲随道了请字。这二名亲随,亦是常在京城之中,哪里惯这江水之上十余日的航行,不曾吃着荤腥,今日见了鸭肉,不等杨老大说完,便一人上手撕下了一只鸡腿只往嘴里塞去。就在此时,那伙计却环视一圈人微微笑着,诸位切莫先吃,我这里还有好东西。说着话的功夫这伙计又从布袋的最下方取出了两个坛子。杨老大一看到那伙计取出坛子之时,便两眼放光,对伙计说道,却不曾知晓,这小洲之上什么时候有了酒卖?这才真正是好东西,来来来,先给我满上一碗。说话之时杨老大复又转身寻找大碗,却不曾想,这船上并无多余的碗。杨老大寻找一番无果之后,遂痛下决心,将碗中的面疙瘩汤重又倒进了铁锅之中,尔后便伸着舌头将碗中的剩余的汤汁舔个干净。杨老大舔了碗之后,一边吮着舌头,一边迫不及待地将碗伸到了伙计的面前。那伙计早已将酒坛之上的封泥拍开,撕下了坛口的油纸,他见杨老大急切地将碗递向自己,便嘻嘻笑着将坛中之酒斟满了杨老大手中的大碗。而龙谦和旁边的亲随,哪里见过杨老大这番粗鄙不堪的操作,只得一手端着手中的疙瘩面汤,另一只拿了鸭腿,身体偏转一旁,只当没有看见面前发生的一切。杨老大缓缓端回那斟满酒水的大碗,接到嘴边,咕咚咕咚喝了两大口,尔后放下碗来,用手抹了下嘴,脸上浮现出满意的表情。

    见杨老大饮了两口酒,展颜欢喜起来,这伙计也是哈哈一笑,找来几只酒盅,皆斟满了酒,又递到了龙谦和那两位亲随的面前。并且说到,我等船上之人,常年只在江上行走,离群索居,鲜有与人语,惟酒方能作伴。佘先生一路游山玩水,十几日来却只困在这船只之上,想必这感觉与出游之前大相径庭。今日好不容易在这江心洲之上,与那店铺老板纠缠了半天,方才饶得这两坛老酒,现时长夜漫漫,且让我们饮尽了这两坛好酒助助兴。诸位从京城而来,已逾千里,与家人亲友分别多时,今晚饮了酒,一解忧闷思念之情,二则夜里也好安睡。龙谦听了那伙计之言,也是笑着推辞道,多谢小哥盛情,在下有这鸭腿和面疙瘩汤,已是十分满足,况在下幼时有疾,大夫交待不能饮酒。当下酒水不多,得来不易,杨老大与小哥白日里驾船而行,辛苦得很,此酒还请杨老大与小哥痛饮一番自己享用方才是正理。那伙计见龙谦一番推辞,也不多劝,便又向那龙谦的二位亲随劝酒。那二位亲随初时见龙谦不饮,也不敢饮,只一味推辞,后终耐不住那伙计苦口婆心地劝说,只得端起了酒盅喝了两盅。杨老大便有人同饮,哪里耐得住性子,随即自己从伙计那里要来一坛酒,自己斟满了便要与那二位亲随端酒。这龙谦的二位亲随见平日里闷声不语的杨老大饮了酒之后,性格变得执拗和豪迈,便也不敢得罪,只得勉强端起了酒盅,接连与杨老大共饮了几盅。那伙计见龙谦的亲随与杨老大接连共饮,遂即连声鼓掌叫好,尔后自己也斟满了酒,要与二位龙谦的亲随同饮。这二位亲随见那伙计如此,不好驳了他的面子,只得又连连端杯,遂与那伙计又同饮了几杯。这四人几杯酒下肚之后,随即气氛活络起来,众人敞开胸怀,纷纷吐言,只拿了天上的玉帝与那地上的野狗来说事。见众人话语渐渐粗鄙,杨老大又取出了自己的旱烟袋,一边吞云吐雾一边又连连张嘴咳嗽,龙谦默默吃完了碗中的面疙瘩汤和手中的鸭腿,便也弃了碗,告了一声慢用,便走向船头那边。众人因酒兴正浓,只顾聊天饮酒,便也没有搭理龙谦,任他走到船头的甲板去了。

    龙谦站在船头的甲板之上,只见眼前漆黑一片,江上无风,自己脚下也试不出船身的起伏。龙谦曲指算下,知道今日已是下旬,虽是晴天夜晚江上却无月。他极目望去,只觉在遥远的天际,似乎有那么一二只微弱的星星,但是他并不确定那便是天上的星星,因为眼睛一旦在黑暗中看久了,会不自觉地眼前跳动出一两点那么极小的金光,像极了深夜之中那忽隐忽现的星光。龙谦站在船头,想听听风浪之声,不想今晚无风无浪,自己身处之地恰似一处幽静的孤岛,周围除了静寂还是静寂,那感觉就似身处大海中央,一眼望去,除了大海还是大海。龙谦朝江心洲这边望去,心想这江心洲上有树有草,总是会有飞鸟走兽栖息在此,夜晚之时这些飞鸟走兽也会发出一些动静出来。可让他失望的是,经过他一阵仔细地聆听过后,这江心洲之上并没有像他想象的那样发出鸟叫或是虫鸣声。龙谦无奈地轻叹了一声,回望那船尾之处围坐在甲板之上的一行四人。那四人仍然席地而坐,也不点灯,只有杨老大烟袋锅里烟丝燃烧的时候发出那或明或暗的那暗红色的火光,那暗红色的火光明亮之时,不仅照在那杨老大陶醉的脸上,同时也能映出杨老大旁边那几颗在酒精刺激下的夸张摇摆的脑袋,偶尔几人说得兴趣,还会忍不住高声地叫骂几声,骂完了之后亦是不忘纵情地狂笑几声。龙谦见此,不禁微微皱眉,心说这番下去,恐怕亲随会误事,便只得在在船头这边高声地咳嗽几声。那边围坐在杨老大和伙计身旁的两名龙谦亲随,在短暂的纵情之时,正在忘乎所以之际,忽然听到船头那边传来龙谦的咳嗽之声,二人心神领会,便起身说道,承蒙杨老大与小哥盛情设酒款待,今日酒罢兴尽,待他日容我哥俩还请二位,今晚天已不早,我等还要服侍主人歇息,便告扰了。那杨老大听了二人这样言语,也是笑道,晚尚未深,只可惜今晚酒已没了。那伙计却是对二人说道,区区薄酒,何足道哉,酒既饮尽,多留无益,二位还请早些歇息吧。于是二人退了船头,来到龙谦这边。那船尾之后,杨老大不胜酒力,只将碗筷朝旁边一推,烟袋朝腰上一插,便和衣躺在甲板之上酣睡起来。

    龙谦见二位亲随走了回来,便不言语,直接与二人进了船舱。船舱之中有两个床铺,原来这床铺乃是杨老大与那伙计睡得,因龙谦等人来搭船,这杨老大便与伙计将床铺让与龙谦等人歇息,自己二人却带了被褥只来到船尾甲板之上歇息。龙谦初时见船舱之中有一干净床铺,便知这定是那伙计之前睡的,因不惯杨老大的体味,便让亲随一人直接去杨老大的床铺歇息,另一人便在船舱进门之处值守,并让这二人轮换歇息。龙谦三人进了船舱之中,不用洗漱,直接就脱了鞋和外衫,便躺在床板之上休息。

三四八

    龙谦倒头便睡,他因渐渐习惯了这江上寂静的夜晚,又因行程困乏,闲来无事,不用思虑,便不久渐入梦乡。也不知睡了多久,浑浑噩噩之中龙谦便觉身体摇晃,脑中似有晕眩之感,他愕然起身,忽然被身旁的声响惊吓到。黑暗中醒来的龙谦倾听片刻,方知那动静是另一床上睡着的亲随发出来的鼾声。那另一张床上醉卧的亲随,今夜或许是饮酒太多,睡卧多时之下,发出的鼾声特别响亮。龙谦翻转身子,却听到那亲随发出的鼾声一阵盖过一阵,不但没有停下的趋势,反而有越来越响的可能。龙谦无奈,只得起了身摸索到对面的另一张床上,尔后在那亲随的身体之上拍了两拍,意图提醒这名亲随,好让他在睡梦之中稍稍清静一下,不再发出鼾声。可是龙谦拍打了几下之后,还未转身回床,却发现那名亲随不断没有卡住鼾声,甚至在自己的拍打之下,竟然没有丝毫的警觉。龙谦不觉在黑暗中皱了皱眉,心说这亲随今晚饮了到底有多少的酒呢?竟然宿醉如此?想到这里,龙谦觉得可能夜已过半,但另一名亲随还没有进来换班,不如自己出去唤了另一亲随进来,好让这一宿醉之人出去守在船头。于是龙谦便朝舱门之处望去,发现舱门那里从外面漏进来有淡淡的亮光,龙谦想到这夜已过半,想必是下弦月照出的亮光。龙谦转身在船舱之中朝着亮光的方向摸索着走过去。走到舱门门口,龙谦已是觉得外面的亮光愈发地明显,从舱门望了出去,只见另一名侍卫已然抱着身体蜷缩成一团倒在船头上休息。龙谦无奈地摇了摇头,只道那名亲随也是饮酒过多所致,在舱门值守之时早就醉卧在这船头之上了。龙谦低着头便走出了舱门,发现外面果然是半轮月亮从船尾的方向照射在船头之上,船头下的水面上也是波光粼粼,倒映晃荡着天空上的半轮月亮。

    龙谦轻轻地走出舱门,正欲唤醒那名倒卧的侍卫,不想此时突然发现那地上倒卧的侍卫旁边,却无声地站着一名黑衣之人。那名站着的黑衣之人手中正拄着一把钢刀,刀尖立在船头的甲板之上,此时正低头看着那倒卧地上的侍卫。龙谦看到面前不远的黑衣之人,陡然大惊,心道不好,便连忙纵身上跳,一跳之下,竟然落在了身后的船舱上方的甲板之上。那名黑衣之人正自注视着地上的倒卧的龙谦的亲随,不想突然听到船舱门口之处,发出了声响,顿时也是大惊,赶紧提起刀横在胸前,正好看到龙谦亦在舱门之处看向自己。这黑衣之人也是反应奇快,当他发现了从船舱之中走出来的龙谦之时,即刻拎起刀便朝龙谦砍了过去。龙谦堪堪避开了这黑衣之人砍下来的一刀,同时奋力一跳之下也跳向了二层的甲板之上。而那黑衣之人因为用力过猛,竟将手中钢刀狠狠地砍在了那舱门上方的木头深处,竟一时半会拔不出来。龙谦在二层甲板之上,趁下层甲板之上的黑衣之人拔刀之际,环视一周,发现不知何时,这杨老大的船已然离开了江心洲,眼下这船正在江心之中,一眼望去,四处皆水,并无陆地可见,而水面之上,水痕涟涟,船头之处清晰可见地在月光之下画出两道八字水㡾,显然这杨老大的船此时仍在缓缓地航行之中。龙谦慌忙转头看向船尾,果然在那月光照耀之下,只见那名伙计脸上浮现着笑容,手中正不紧不慢地摇着桨。而在那伙计的脚下方,船的主人杨老大亦是佝偻着身体,躺在甲板上宿醉不醒。这杨老大的船只在他的伙计操作之下,趁着这下半夜的月色照耀之下,在江水之上无声地缓慢地朝前滑行。不仅如此,在那划船的伙计后方,还无声地跟着一艘黑乎乎地小船,小船之中,亦是隐隐约约似有人影。

    龙谦看到这里,心中不禁暗暗叫苦,知道自己这下算是着了这伙计的道了。龙谦心道,原来这伙计备了这两坛酒来,并非好客,而是另有所图,自己的这两名亲随,因被此人劝说不过,勉强饮用了一些酒水,便沉醉不醒。龙谦又想,想来这区区两坛酒,连自己的两名亲随并杨老大和那伙计,四人同饮,并不能让人醉至如此,定是那伙计提前在那酒水之中下了药,并提前服用了解药,尔后再殷勤劝酒,只让自己亲随和杨老大将两坛药酒,喝得丁点儿不剩,众人喝了酒之后,药力借着酒劲,片刻浑身血脉之中走下去,便将人药到昏迷不醒。龙谦想到这里恍然大悟,心道之前自己身边的昏睡不醒的两名亲随和那杨老大,俱是着了这厮的道,睡在自己身边的那名亲随被药酒药至昏迷,故发出惊天的鼾声,自己用力呼唤,亦是呼喊不醒。而那伙计因忌惮自己起疑心,故自己拒饮此酒之时,他便不十分相劝,量将自己属下的两名侍卫药迷过后,他约来自己的同伙再来对付自己,自己亦是孤掌难鸣,对付不了这许多的对手。龙谦在极短的时间之下分析了适才所看到的结果是何原因造成,尔后不觉苦笑着想到,自己只带二人自光州与卢畏分头而行,是何人泄了自己的踪迹,欲待在这江心之中要我性命?想到这里,他只得对对面的那伙计喊道,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杀我的随从?

    那船尾摇着桨的伙计听了那甲板上方的龙谦激声厉言,他听了之后仍是淡淡地对龙谦笑道,我与你并无冤仇,要杀你随从作什么?我等只为求财,料佘先生一行从京城而来,言谈举止异于常人,必是出身世族大家,身上所带银款,必不在少数。我等本想趁你等睡着之际,悄悄地拿了钱财自此逝去,未曾想,还是将佘先生惊醒了。

    龙谦听了那伙计仍喊自己为佘先生,心下放心不少,又听他说未曾杀害自己的亲随,便想着那船头倒卧之人可能只是被药酒药迷所致,其实并未被那黑衣之持刀杀害。于是心下立定,想着眼下对方人多势众,自己又不谙水性,若在这江心之中动起手来,纵有不惧,然稍有不慎自己落入水中,若是此番在这异地他乡之中,自己一人纵有天大的本事也便似万劫不复。权衡之下,龙谦便对那伙计喊道,好汉若是只为求财,可直接去舱中取了我等的包袱便是,我等自不会理会,何必拿着凶器与我等苦苦相胁?再者说来,尔等若为劫财,与人发现,其罪尚小,若是诸位英雄欲图财之后,尚且害我等性命,想这江水之上我等虽是不敌诸位好汉,可我等尸首顺江漂流,下流之人见之报官,官府必要追究到底,彼时各位好汉也只能亡命天涯,从此过着朝不保夕的生活,若是如此,纵是诸位英雄有上天入地的本领,后面稍有差池,不觉事情败露,被官府逮捕,恐怕亦是难逃死罪。不如依在下之言,尔等取财,我等赎命,尔等取了钱财自去,我等留了性命,自归行程,不再报官,从此我与尔等两不扰,亦不再见,何如?

    那船头之上的黑衣之人此时亦是从舱门上方取出了钢刀,正欲跳上甲板向龙谦攻击,但在听到了龙谦说出此言之后,一时之间,便觉龙谦说得甚为有理,于是他便向船尾之处的那划船的伙计看去。

    那伙计歪着头想了半晌,不禁笑了一下对龙谦说道,佘先生果然是见过世面之人,自身在如此凶险之下,仍从容有余,不忘斡旋,力争活命。既然佘先生考虑如此周全,我等且依了佘先生之言,先取了尔等的包裹再言。这伙计说完话,便点了下头,示意那船头的黑衣之人进了船舱之中搜取龙谦一行的包裹去。那黑衣之人见那伙计同意了龙谦的主意,便也插了刀,俯身进了那船舱之中。

三四九

    眼见着那黑衣之人将刀插在船头的甲板上,尔后便在自己的脚下走进船舱之中,站在甲板之上的龙谦在那黑衣之人从自己脚下的舱门之中进入船舱的那一刻,不觉心中一激灵。龙谦转动脑筋,正欲有所动作,不想那船尾之处此时突然传来扑通一声。龙谦慌忙回头看去,只见划船的伙计此时却是将手中的桨停了下来,而他脚下原本睡得好好的杨老大此时已然落入船后的江水里。龙谦见杨老大骤然落水,似无声息地直向水底沉去,不禁大声对那伙计喊道,你为何要害自家主人?那伙计听了龙谦发问,慢慢收回刚刚将杨老大踢下水的那只脚,又不紧不慢地说道,我只是想提醒佘先生,这条船上不是只有你心中有主意。适才我见佘先生欲有所行动,我不得已只好将杨老大踢下水,好弄点动静出来吸引佘先生看向我这边,免得佘先生一时冲动之下,作出什么出格之举。龙谦听了那伙计的话,知道他不似普通莽夫,非但有心机,而且心思缜密,自己一有所动,他便警觉阻挠。于是一阵默然之下,龙谦只好对那伙计说道,今日之事,在下认输,再不作其它非分之想。然杨老大乃是你的主人,他不但于你有恩,而且亦无仇怨,你今番将他踢下水去,他在酒醉之中,如何能浮出水面?不如你且看这杨老他与你昔日主仆一场的情面之下,将他救出水面,我自站着不动,一切均听你吩咐就是。那船尾的伙计犹是自顾自地划起了船,他在听完龙谦之言后,只是笑笑说道,佘先生所言极是,这杨老大于我岂止有恩,他是在我危难之际收留于我,我亦曾想过好好报过他的收留之恩,不想佘先生来到了我们船上。既然佘先生携带了大量金银,这到嘴的肥肉,我怎能让它白白飞走?我盘算了多日,终于在这里得到机会可以将佘先生的金银据为己有,却不曾想佘先生适才口中虽言服输,可是言不由心,其实心中却是盘算其它主意,适才我观我的同伴要去船舱之中取你的包裹之时,我观佘先生似要有所动作,我亦是无奈,只好将这杨老大踢下水去,一是提醒佘先生不要妄动,二来亦是免得这杨老大醒来之后,徒添我等的麻烦。若是佘先生认为杨老大落水而亡乃是因为自己过错故招受无妄之罪,不妨自己下到江里将杨老大打捞起来,若是动作快些,兴许还能将他救治得回来。龙谦听了那伙计的话语,不禁一时无言,踌躇良久,他方才对那划船的伙计说道,你当知晓,我只在京城长大,不似尔等,在这江水之中厮混,故我是不谙水性的。你让我下到水中去救杨老大,与让我入水寻死何益?想那划船的伙计听了龙谦之言,亦是放声大笑起来,尔后方才又对龙谦说道,佘先生乃读书之人,须知骄纵过后,是要付出代价的。好在这杨老大与你非亲非故,想来他这样死去亦不能让佘先生伤心难过。佘先生若是能吸取教训,幡然悔悟,兴许还能有机会救得自己性命。

    那伙计的话刚刚说完,龙谦脚底下的船舱之中,从舱门之中钻出了那名适才进去的黑衣之人。龙谦见着那黑衣之人从舱门出来之后,伸手又拔起了那柄原本插在甲板上的钢刀,因惧这黑衣之人忽然拿了那钢刀砍向船头上仍自酣睡的亲随,龙谦更是不敢轻举妄动,只得紧紧地站在上层的甲板之上,拿眼睛瞧向那名黑衣之人,生怕他接下来会有什么危险动作。那黑衣人从船舱出来之后,只见他的左右肩上均是背着两个包袱,同时手中又拿着一个包袱。这黑衣之人走到船头拿回钢刀插在腰间之后,转身举着手中的包袱向船尾处划船的那名伙计示意着说道,全都拿到了。那划船的伙计见自己同伙已然得手,便点头示意,让他快点走向船尾。那黑衣之人见那伙计示意自己走过去,便从船舷之处,慢慢走向了船尾。黑衣之人背着几个包袱走到船尾后,那划船的伙计便放下桨,直接打开那黑衣之人手中的包袱,果然见包袱里面的金银约有千金。这伙计心中一阵欢喜,收拾好金银之后,他便抬头对二层甲板之上的龙谦说道,还有一事告诉佘先生,就是想来佘先生应该不会驾船,待我等去过之后,佘先生自然是追赶不到我们了。这伙计说话的功夫,那黑衣之人已然招呼那船尾后方紧紧跟随的小船靠近过来。待那小船靠近,这黑衣之人纵身一跃,便跳到了那小船的船头上去了。眼见同伙已是上了小船,这伙计也不多作羁留,直接也是转身一跳,稳稳地跳在了他身后的小船之上。待伙计与那黑衣之人都上了小船,这小船船尾驾驶小船之人遂即用篙在大船船尾一顶,小船立即便远远地避开了大船丈余远的地方。杨老大的船因那伙计停了桨,因是逆水而行,不觉船身缓缓横在了江水之中。

    龙谦在甲板之上,见那伙贼人径直上了小船,尔后直接朝江水上游驾船而去,而自己的船因之前那杨老大的伙计划着桨逆水而行,待那伙计弃桨而去之后,在水流冲击之下,这船身不觉横在了江水之中,缓缓朝下游漂去。龙谦赶紧向船尾跑去,意图想要拿起桨先把船稳住再说。不想龙谦刚刚跑到船尾,拿起桨正欲划水之时,却闻到甲板之下此时涌出阵阵浓烈的酒香之味。龙谦甚觉奇怪,手中拿着桨只望那甲板下望去,此时他只见自己刚刚站立之处,陡然冒起一股火苗,而那火苗稍纵即逝,让龙谦觉着自己是否看错了,怀疑是不是眼前出现了错觉。可是那从甲板下面陡然冒起的火苗还未熄灭,却见另一处的甲板缝隙之处,又冒出一股蓝色的火焰。这下龙谦是真得看清了,当他想再次笃定朝那甲板之上看过去时,只见那甲板之上,已是火焰尽起,顷刻之间,那甲板之下的火焰像是突然之间从地狱喷涌而出,射穿甲板并烧向了甲板之上,顿时在甲板上方升起了二尺高的火焰,那偌大的甲板就像是灯芯被点燃了一样,顷刻再无一处不在烧烧。那甲板燃烧的同时,那船舱之下涌出的酒香之味愈发地浓郁。那浓郁的酒香味如同那漫延开的火焰,越来越大,亦是越来越明显。龙谦呆呆地看向那莫名其妙而又突如其来的这一场无名之火,正不知如何是好,此时却看见那船舷下方的船身,突然开了一个大洞,那大洞中喷涌面出的火焰,刹时蹿向半空之中一丈余高,这从船身洞开的地方蹿出的火柱,随即随风散开,化成一大团火焰,并向周围一切可燃烧的东西舔舐过去,并瞬间将之吞没在自身的火海之中。而那船舱的舱门之处,此时也似爆炸般地从里向外喷射出一团巨大的火焰,那火焰喷向船头,正将船头之上昏睡不想的那名侍卫裹在其中。在飞快的时间里,在那一团火焰剧烈的燃烧之下,那名原本被药酒药至昏睡的龙谦的侍卫突然从船头的甲板之上起身立了起来,并不断地跳动扭转身体,同时口又发出撕心裂肺般惨叫。龙谦见那名侍卫自火海之中站立起来并发出求救声,本想跑向过去解救于他,却被那甲板上方和那那船舷之下燃烧起来的火焰,迎面逼了回来。龙谦退回原地,正欲设法再去船头搭救那名亲随之时,却又见那船头之中浑身着火的那名亲随已是停止了叫唤之声,身躯亦是缓缓地复向甲板之上瘫软下去,龙谦不忍复看,只得痛苦地捏紧了手中的桨,无奈地垂下头去。

三五零

    那离大船而去的那条小船上,此刻那名伙计却在船头之上看着眼前那熊熊燃烧的杨老大的船只哈哈大笑,并对着龙谦远远地喊道,我向来听人言,道是凡是读书之人言者,多不可信。佘先生京城人家,定是大有来头的,且你又是读书之人,故你口中所言,我是半个字也是不信地。你今日之死,莫怪罪于我,你若是普通商贩人家,我拿了你的钱财,便也放了你一条活路,从此你我再无相干,即便你去报官,官府也拿我难办。但坏就坏在佘先生不知藏拙,你既言明来自京城,又有亲随跟从,当不是一般的人家,说不一定你还出身官家,若是今番我放了你,你去到州府报官,州府见你大有来路,不敢不问,只得画影并出动官兵搜捕与我,我一江湖之人,虽是爱财,但若是只为劫财却丢了性命,却是大大地不划算了。

    龙谦听了那伙计此番喊话,气得牙根痒痒,却是无法。眼见得那大火已是瞬间从船舱和甲板之处烧到船艄这里,甲板上方的桅杆也是被火烧得劈啪作响,已然从中间烧断,龙谦见自己已是无处可避,只得拿了桨朝后一倒,借着那烧断的桅杆朝自己跌落之际,借势跌落在水里。那桅杆烧断,跌落半截的桅杆轰然倒塌砸进了水里,并发出轰隆一声,龙谦亦是借着这桅杆倒入水中发出地声响掩盖了自己下水所发出的动静。龙谦一掉落水中,急忙将手中的桨横置在水中,尔后双手抓住桨,又双脚不停蹬水,勉强将自己的身体移动那燃烧的大船一侧,好避开那条小船之上的人看过来的目光。在江水之中,燃烧的大船明显比龙谦的身体朝江水下游漂流的更快些。不一会儿功夫,龙谦已然落在大船的后方数丈远。龙谦此时更不敢贸然露出水面,只得将身体直直扎入水中,将嘴微微露出水面呼吸,而他全身的重量全部仰仗那柄双手紧攥的船桨支撑。龙谦心里明白此时江面之上的另一条小船之上,那名很有心机的伙计并不会轻易离去,他的目光只会一直停留在那艘燃烧未尽的杨老大的船只之上。

    果然,在那艘燃烧着的大船数丈远的地方,另一条小船正远远地跟随着那燃烧的大船向水流下方漂行,而小船上的几人并那名伙计只把目光紧紧盯着那艘大船及大船周围烧毁散落的各个木板之上。等到半个时辰过后,杨老大那艘原本完整无缺的大船及船舱之中的货物此时只剩数十根长短不已烧得残缺的木桩漂流在水面之上。那名伙计饶是不愿放过,他仔细地数着木桩,一根一根地盯着木桩半晌,只到确认那水中漂流的所有木桩下面再无人影。小船中间的几个人影,见那伙计如此谨慎,心中认为大可不必,但又不敢出声阻止。几人站在小船之上,极力借着那艘被烧得几乎殆净的杨老大的船只上所发出剩余的火光查看水面上有无人迹之时,此刻在江水的下游,远远地出现了几点亮光,那名适才手拿钢刀的黑衣之人举目细望,半晌过后方才回过身来对站着船头注视水面动静的伙计说道,那几点灯火似是船上的灯笼,想必下游有船只朝这里划过来了。正站在船头注视着那艘火势欲尽的杨老大的船只的伙计听了旁边黑衣人的提醒,不觉亦是朝下游的方向远远望去,只觉那远方自下游而上的两点星火正逐渐清晰起来,正似是船只上甲板两侧挂着的灯笼。这名伙计看到这里不禁皱眉,只得看向船尾说道,那船似是看见了这边的火光,故是从下游赶了上来查看究竟,此地不宜久留,我等要快些离开才是。那船尾划船的黑衣之人听了伙计发出此言,便急忙调头,又叫了一边之人帮忙,于是二人并力,全力将船向上游划去。此时月已西沉,小船上的划船之人,似是对这一路的水况甚是了解,他们操纵着船只,试探着水流,径直朝月亮西沉的方向划去。

    龙谦潜在水面之下,嘴巴随着波浪,一浮一没地缓缓呼吸,脑袋丝毫不敢露出水面半点。渐渐地,龙谦那半张半闭的的眼睛已是看不到水面上那艘燃烧着的大船发出来的火光,尔后那西沉的月光也彻底失去了光亮,他的眼前便是漆黑一片,只是能感觉到自己水面之下的身体正不受控制地朝下游缓慢地流去。又不知过了多久,龙谦正自混沌之际,却远远地听见了下方烧毁的大船旁边发出的人声,稍后又听到那名会计所乘的小船朝自己上方奋力划水的声音。龙谦心里明白,那名伙计想必见杨老大的那艘船烧毁殆尽,所剩无几的几根木头,要么沉入了水底,要么只在江水之上漂流,便放心地离开而去。龙谦觉着自己若是再这样坚持片刻功夫,待那名伙计朝上游走远,当可浮上水面而来了,可是适才太过紧张的神情一旦松驰下来,那在江水之中泡了半个时辰的身体不觉抽搐起来,此时龙谦方感觉自己浑身冰凉,牙齿也打起颤来。更要命的是,此时龙谦的一条腿开始抽筋,疼痛让他不自觉地松开了一只握住桨的手去抚摸那条抽搐的小腿。可当龙谦松开手的那一刹那,那只船桨因受力不均,也是转动了方向,竖直在水中,又因为龙谦身体所仰仗的浮力又全都在这条船桨之上,当船桨插在水中之时,也同时让船桨失去了浮力,于是龙谦在伸手下探小腿的时候,另一只手虽是仍紧紧抓着船桨,可是身体却是不受控制地拽着那条船桨径直朝水底沉去。龙谦并不知道发生了何事,当他发觉身体正渐渐朝江底坠去之时,便赶忙抽回手又双手攥着船桨,意图像刚才一样将船桨置在头顶的正上方。可是龙谦并不谙习水性,就在他这一番用力持船桨并将船桨朝自己上方推去之际,水流的反作用力却偏偏将他的身体向江底的深处更快更狠地推了下去。龙谦见自己奋力之下,效果却是适得其反,不觉心中紧张同时又露出了原本紧闭的嘴巴,在陆地之上呼吸惯了的人哪里懂得在水中如何呼吸,龙谦在不自觉的一个动作之下,口鼻之中顿时吸入了江水,江水顷刻之间便穿过龙谦的喉咙充斥在了他的双肺中间。呛了水的龙谦不自觉地开始咳嗽起来,当他咳出之际将肺部的剩余的空气在水中排出之时,只见他的嘴角前方吐出了一连串的泡泡,亦是同时将江水再次吸入到了肺部之中。龙谦先是感觉胸口巨痛无比,待他似乎明白过来,想要用双手捂住口鼻之际,可惜那种呛水的感觉刹时传导到了他的脑部,尔后在极短的时间之中,龙谦的肺部再呛咳了一次之后,他便失去了知觉。失去知觉的龙谦松开了手中的船桨,而他的身体渐渐在水中舒展开来,只向水底缓缓沉去。到是那只龙谦松开的船桨,此时在水中重新获得了浮力,它在水中横过来之后,又徐徐地朝水面浮了起来。而此时龙谦不远的斜上方,一条人身般长短的鱼影被这水底升起的船桨触碰到自己身体之时顿时吓了一跳,只见它立即侧转半浮在水面上的身体,顺着船桨从水中升起的方向,自上而下游向了龙谦。那条鱼影快速潜到龙谦的正下方,尔后只在龙谦身体的下方朝上一托,龙谦的身体便立即止住了下沉之势,复向水中的上方缓缓升起。那条鱼影似乎并不着急,只见它在水下就这样反复将龙谦朝水面的上方推了几把之后,龙谦的身体便被调整过来,待龙谦重新浮到水面之时,他的整个人已是横躺在水面之上,口鼻也是仰对着天空。

三五一

    将龙谦放置在水面上之后,那如长鱼一般身影的人又顺手抄起水面之上那只龙谦弃掉的船桨,将船桨放置在龙谦的项后,好让龙谦的头枕在这船桨之上。这鱼影一般的人随后拿手探了探龙谦的鼻翼,见龙谦嘴鼻露出水面之后,口鼻之间微有气息,便不矛理会,只在他的一旁平平地躺在水面之上,一手轻轻划水,一手托在龙谦的腰后,以免龙谦又掉入水里而去。

    不多时,脱离险境的龙谦逐渐有了呼吸,只见他粗粗地吸了几口气以后,又迅速地咳嗽起来,咳嗽的同时刚刚在水里吸的冷水便又被他的气息从肺部里呛了出来。龙谦一边喘息,一边咳嗽,身体亦是伴随着咳嗽抽搐起来,并缩成一团。一旁平躺在水中的那人,见龙谦苏醒过来,连忙游到龙谦的后背之处,同时脚下用力踩水,又伸出双手架在龙谦的双腋之下,以免龙谦在身体不受控制的时候,脑袋离开了船桨使身体失去了浮力,再次向水里划落下去。龙谦咳嗽了十数声之后,意识陡然清醒,他忍住胸口的巨痛,又连忙伸出双手抓住跟前的那柄船桨。待龙谦抓紧船桨,自己能勉强控制住身体使身体不再下沉之后,他便又扭转身体,看向适才搭着自己腋下之人。黑夜之中,龙谦勉强看到自己对面的水面之上,一人半躺在水面之上,虽不见他手脚有什么动作,可是他的身体就是浮在水面之上而不会划落入水里。此刻只听得对面那黑乎乎的一颗脑袋上发出一句声音传来,佘先生,醒过来了?

    龙谦一听对面传过来的声音如此熟悉,顿时大惊,说道,杨老大,莫不是你的鬼魂助我?

    那对面的杨老大听了龙谦喊出这么一嗓子,惊诧之余,竟也不知道如何回答。只见他划动双臂,拨动了几下水面,尔后又对龙谦说道,佘先生怎么如此说,要知道适才是我从水里将佘先生救了出来,为何佘先生却把我当作鬼魂?

    龙谦紧紧抓住那柄船桨,看着对面那黑乎乎的杨老大的脑袋轮廓,摇摇头对他说道,在下是明明看到你的伙计一脚将你踢出船下的,你的身体落水之后再也没有浮出到水面上来过。彼时你沉醉不醒,哪来的气力在水中游动并不会淹死。

    杨老大听了龙谦此言,显得也是颇为不解,只见他从水里抽出一只手,挠挠头对龙谦说道,佘先生说我是被我的那名伙计踢下水的?这却又不是为何呢?

    龙谦知杨老大反应迟钝,只得对他问道,你且说说看,你是如何在水中不死的。

    杨老大听了龙谦相问,便漫不经心地说道,这个太平常不过了,像我们这等常年在水中跑船的人来说,在水中游动就如同陆地行走一样安稳。我们常年在江上,每到夏季,酷热难挡之时,便随意地在腰间拴根绳子系在船后让身体浮在水面之上随船拖着走,困乏之时,便也在江里小睡片刻,并不会因此溺水。适才我虽然酒醉,但身体一入水里,鼻翼便自然屏住了呼吸,身体亦会随着水流,慢慢会调整到水面上来。我落入水中之后,身体被江水一浸,酒也较平时醒得快些,待我苏醒过来之后,见我那大船已是烧了多时,又见大船旁边有一小船,船上也有人,便知我们遇到了强盗,于是我便不敢发出动静,只得远远地跟在大船的后面。适才那强盗的小船离去之后,我见水面上有人影突然向水下沉去,我便连忙游了过来。我游到这里潜入水里将你救上来之后,方才认出是佘先生。

    龙谦听到杨老大说出适才之事,连忙向他谢相救之恩,同时他浸泡在水里的身体此时亦是被江水冻得频频打颤,牙齿也不自觉地咬紧了起来。

    杨老大摆手止谢,并对龙谦说道,江上如同陆地,陆地哪有人不摔跤的,水面上也是这样,一年到头总会捞几个不会水的人。佘先生不如同我讲讲适才我那条船是如何烧起来的,我因彼时酒后沉醉不醒,实在是没弄明白我那伙计为何要将我踢下水去。

    龙谦见杨老大同自己一样身体处在水里,可是他仍然可以谈笑风生,似乎那冰冷的江水对他的身体没有丝毫的影响,他虽是身在水中可是却全然没有自己这般被冷水冻僵之状况,便知杨老大常年江上生活,早已习惯了这样泡在水里的环境,又加上劳动之人,惯经风霜体魄强壮,对这江水如同陆地之人置身微风一样,可以做到浑然不觉。龙谦正想到这里,又听杨老大开口发问,只得苦笑着对他说道,原来杨老大竟全然不知,不如在下就将刚刚船上所发生之事说与你听。

    当杨老大听到龙谦说那伙计先拿药酒药醉自己,尔后又放了同伙进到船舱之中纵火,在拿走了龙谦等人的全部包袱后又将自己一脚踢下水去之后,他连连摇头咂舌,不敢相信地对龙谦说道,不想此人竟如此恶毒,悔不当初当时在直州将他收留。佘先生有所不知,那日我因交货后去酒铺小饮,不想遇着这名伙计,彼时他衣衫破旧,落魄得狠,想是饿了几顿,因在酒铺之中喝了几角酒无钱结账,便和店老板吵了起来,我实在看不过去,便与他结了账。不想我喝了酒临去之时,这厮却在酒铺外等候。他见我走出酒铺,便跟着我说道,他原名小安,自云州过来投亲,不想亲戚寻找不着,盘缠偏又没了,便只好在直州街上混吃,不想今日遇到了我。相谈这际,这小安便把我一顿奉承,夸我为人仗义,轻视钱财,是个好人,反正什么好听的话偏就让他说了一通。我当时也是稀里糊涂,未及想到此人来历不明,只觉他遭遇可怜,又见自己船上无人帮衬,就出于同情,便将他收留在了自己的船上。这小安到了我船上之后,到是颇为勤快,跟着我这上上下下地,在江上跑了三四个月。我还原本想着他是个值得托付之人,自己百年之后,可有归属,不想原来这厮却是个江洋大盗,不但不管我对他的收留之恩,今晚竟还做出这等杀人越货的勾当。也算我杨老大瞎了狗眼,厮混了半生,竟也看不出自己遇上了魔头,还道是真神。今番我杨老大丢了这条前主家给的船不算,还连累佘先生的跟随残死在这江上,佘先生自己不仅丢失了财物,亦是差点丧了性命。我杨老大前生也不知造了什么孽,生来爹娘兄长早亡,跟着侄子生活虽似家人却又不亲近,好容易成年后跟了这个船的主家,主家离世后又好心把船给我,我还是引狼入室,让那厮把船烧毁了。我杨老大虽是毁了船,但年已半百,既是没了营生,死亦不足惜,可惜今晚竟也连累佘先生一家,好端端地将佘先生一家祸害如此,这等罪过我杨老大如何才能赎的……说到这里,杨老大越说越气愤,越说越伤心,竟是情绪难以自制,满脸泪痕涟涟,接着放声大哭,哭出数声由是亦不解恨,杨老大竟伸出双手,左右开弓,狠狠抽着自己的双脸。

    龙谦见杨老大愤懑如此,生怕他忧伤愁恨之下,失去控制意欲自尽,便连忙推着双手上的船桨,双腿狗刨似地拍打着水下,游向杨老大身边想解劝与他。待他好不容易游到杨老大身旁之后,见那杨老大是仰天大嚎,竟也一时不知拿何话来解劝与他。可是杨老大这边悲痛之际,龙谦自身亦是不好过,他只觉自己水下的双腿冰冷,竟似划不动水似的,而那露出水面的肩膀及脑袋亦是不遑多让,也是冷作一团,紧紧地缩在那柄船桨之上。龙谦还欲开口说话,不想牙关僵硬,牙齿竟上下反复不停地相叩,发出格格巴巴的声音。

三五二

    杨老大那一边哀嚎了几声,情绪稍稍好转,正打住了声音,却又听见一旁的龙谦在水中冻得牙齿打颤,又忙游过来把住龙谦的胳膊,生怕龙谦把持不住从松开了船桨,再次滑落水中。杨老大边伸手扶住龙谦,一边大声对龙谦的耳边说道,佘先生且忍耐一些,现时月亮已落,东方即将发白,待天明之时,这条江上便有来往船只了,彼时我来呼救,便可上得船去。龙谦因体温降低,大脑明显有些反映迟钝,他在听了杨老大在耳边喊出的这一番话之后,便努力地提起精神,不让那沉重的眼皮阖起来。在努力地自我刺激一番过后,龙谦的牙齿打了一会颤过后,也稍稍缓解了下僵硬的身体,便对杨老大问道,不知我们现在身处何地,却离那陆地有多远?杨老大见问,忙答道,佘先生且坚持一会,小安这厮盗了我的船,不知怎地却向那江心洲的上游划来。眼下我们顺水漂流了一个对时,我看这水流之势,想必是快要返回到江心洲了。龙谦听到杨老大说是俩人就快要漂流到昨晚歇息的江心洲了,先是颇觉惊讶,尔后又想起原由便对杨老大说道,小安这厮昨天傍晚便在江心洲上取来的药酒,想必这厮在江心洲上一定有同伙。这厮筹划已久,正好让我等歇息在这江心洲上,到了江心洲之后,他乘机上岸采买东西的同时,一边取了药酒,一边又约了同伙来至岸边,但他重新回到船上之时,殷勤劝酒,将你与我那两名亲随药醉之后,又趁我熟睡之际,便和那在江心洲旁边暗中等候的同伙,偷偷划了你的船,离开江心洲,朝这上游划来。但他为何不任船朝下游漂去,却费力地将船划到上游来呢?杨老大仿佛并没听闻到龙谦相问,只见他突然指着河流的下方对龙谦说道,佘先生请看,那下游而来的正是一条小船。龙谦听了杨老大发出的兴奋的高声呼喊,便抬起眼朝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他与杨老大下游方向不远的水面之上,亮着两只灯笼,在灯笼影影绰绰的照射之下,江面上倒映的画面能隐约看到灯笼后面是一条小船。龙谦看到这里,本就在水中冻得虚弱的身体顷刻来了精神,与时便和跟在杨老大的身后朝那灯亮的地方游去。

    杨老大看清了下游方向上来的一条小船,便一边朝下游游去,一边又举臂高呼。那条打着灯笼的小船听见了杨老大的呼喊声音,也是微微拨转船头,朝着杨老大高喊的地方划了过来。而龙谦在奋力地跟随之下,在杨老大身后游了片刻之后,体力又渐渐不支,他没有力气高喊,也逐渐抓握不住手中的船桨,他那慢慢停止游动的身体不觉被杨老大抛下几丈远。待龙谦看到杨老大被船上的俩人拽到了船上之时,眼睛也是迷迷糊糊看清了那船头悬挂的灯笼上的一个“毛”字。到了这里,龙谦再也坚持不住,他的双手不听使唤地松开了那柄赖以生存的船桨,意识犹入梦境般难以支使身体,他想反抗似地伸双臂划水,可惜他的身体依然往水深之处滑去,接着龙谦看到自己眼前一片黑暗,一片虚无,并一直持续下去……

    待龙谦再次醒来之际,他已是平躺在床上,他动了动双臂,发现自己的身体之上此时已是盖着被子,且自己的身体不再感到冰冷。龙谦又眨了几次眼睛,待眼睛完全适应了光线之后,他终于意识到现在已是白天。龙谦又听到外面发出的波浪之声,同时仍感觉自己的身体在床上微微晃动,便知自己此刻仍然是在船上。龙谦挣扎着想起来,此时床的一旁却传来杨老大的声音,只听见他对龙谦说道,佘公子总算醒了,不知你感觉身体如何?说着话,杨老大扶着龙谦的胳膊,将他缓缓搀起,让龙谦仰起身体将腰靠在枕头之上,如此半躺在床头的靠板之上。龙谦坐定之后,便转动脑袋,观看了一下四周,发觉这是条整洁半新的小船,船舱较为宽敞,现时自己所睡的小床较之杨老大的那条大船上的所睡的吱吱呀呀的案板不知牢固舒服多少倍,靠床的里厢便是船舱的壁板,上方开了窗此刻亦是正好看到外面的水面之上碧波荡漾,自己半坐的身躯头顶上方,是船舱顶棚,顶棚做成了屋脊的模样,有梁有柱,床地一边,还有一案几和一凳子,此时那杨老大坐在凳子之上正拿关切的目光注视着自己。看清杨老那张脸之后,龙谦安心不少,便微微用力地问道,杨老大,不知我等这是在哪里?杨老大见龙谦相问,便嘿嘿笑道,我们二人命大,昨夜在水里游了半夜,幸亏遇见了这毛公子的小船打我们落难之处经过,便将我们二人从水中救了上来。龙谦听了杨老大之言,便又阖上眼睛,集中精神又将昨晚之事在脑海之中回忆了一遍。杨老大见龙谦忽然又一言不发,自己又因口笨唇拙,便也默默不言,不再开口说话。

    龙谦待自己思绪清晰过来,又稍稍养足了精神,便又睁开眼睛,对一旁的杨老大说道,不知这船的主人现时何处,我要与之相见,谢他救命之恩。

    杨老大听了龙谦说是要见船的主人,便笑着对龙谦说道,佘先生不用急,适才这船的主人毛公子已是与我交待清楚,说是佘先生不熟悉水性,又在水中泡了半宵,极易生病,当注意保暖驱寒,且在这床上盖了被子捂上一捂,待出了汗好才见好,只待先生歇息好了又养足了精神,再与他相见不迟。

    龙谦听了杨老大口中说这条船的主人唤作毛公子的说出这一番言语,便对他笑道,人见我等落难,故不但出手搭救,亦是出言安抚,此是人之常情,亦是人家客套之言。我等在人家船上叨扰半日,又占用人家的地方歇息了许久,已是让我心中好生过意不去,现时我既已清醒过来,当谢过人家救命之恩,再另寻别的方法换船才好,若是这般托辞一直赖在人家船上,既是耽搁人家行船歇息,又误了我等的行程,恐怕也不是长久之计。

    杨老大听了龙谦这一说话,也是眨了眨眼睛不置可否,说了句,江上行走之人,都知道水路艰难,所有过往船之,来往相助,理所应当。尔后他又对龙谦问道,佘公子不是欲往闾州而去吗?此船亦是前往闾州而去,怎么说误了行程?

    龙谦听了杨老大说此船亦往闾州,微微一皱眉问道,昨夜水中之时,我见此船溯江而上,以为他是要往直州而行,正好途经我等落水之地,故顺手救了我们。怎么此船难道不是往直州而去的吗?

    杨老大听了龙谦反问自己,却是焦急地回答到,佘公子千万莫言直州,我杨老大流年不利,被小安这厮坑害如此,不但船只被焚毁,那半舱的货物,也是在昨晚之时被他焚毁干净。现时我若返回直州,被那些货主追究货物去处,却不知拿何话回复他们。

    龙谦见杨老大说了半天,原来是紧张自己因丢失了船只货物,无法与那些老主顾交待,只得笑了笑反问他道,如你所言,你随船只去了闾州,便不再返回直州么?你终有一日要返还直州,彼时又要拿何话回复那些老主顾呢?

    杨老大听了龙谦相问,也是焦急地从凳子上站了起来,来回走了几步便笃定搓了搓双手,对龙谦回道,少不得只好按毛公子的主意,到了码头便去就近的州府报官,只待州府批了公文,我便再寻了上直州的船只,再回直州见过各位老主顾将昨晚江上之事向他们解释清楚,好让他们容我些时日,待我筹了钱来再赔付给他们。

    龙谦再欲相言,不想此时突然船身一顿,似是船身碰到什么东西停止了下来。龙谦脸色一变,心想莫不是船只又触碰到了江底的礁石上了?

三五三

    龙谦正在狐疑之下,却见杨老大站起身来说道,船到码头了。龙谦听言,忙侧头朝舷窗外望去,果色见船已靠岸,岸上三五个行人在堤上忙碌。见船安然靠岸,龙谦顿觉心中轻松了许多。

    此时只见一船夫模样的人从舱门之处掀了帘子进来,进舱后此人见龙谦已是在床上坐起,笑道,我道先生还在安睡,不想竟然这么快就醒来了,我且去喊我家老爷过来与先生相见。说着话此人又转身出了舱门。龙谦以为进来之人是这船的主人,正欲起身相谢,不想此人说了句话忽又转身出舱而去,又听其话所言,自己并非这船的主人,而是要出门喊了主人过来相见,便也不敢怠慢,急忙挣扎着要坐起,又一边央求杨老大寻来衣裳。杨老大听言笑道,佘先生与我刚刚从水里上来,这毛公子早就命了人拿了干净衣衫与我二人换了,这时你的衣服尚在外间晾着,我去取了先生的衣服来恐怕衣服仍湿答答地先生如何穿得?龙谦听言也就看了看自己身上所穿衣服,发现身上果然是普通干净衣服,与适才那进来之人身上所穿戴衣服并无二致。龙谦见是无法,只得作罢,索性规规矩矩地坐在床上,拿背子盖了下身。

    稍顷,船舱的门帘之处伸进一柄折扇,只见折扇缓缓挑开门帘,尔后一人俯身进了舱门。待此人进了舱门站直身体之后,龙谦望去,只见此人身长七尺有余,头上并未着冠,只一只玉簪挽住乌发,一身青衫,宽袖褶裙,脚蹬青云履,一身书卷气,持一柄折扇舞清风,蜷一手抚胸按乾坤,玉面含春,不语先笑,气定神闲,不怒自威。杨老大见此人进来,已是不自觉地从凳子之上站立起来,只带的眼光看在此人身上,竟然忘记向龙谦介绍此人身份。龙谦一见此人,心头猛地悸动,只觉此人好生面熟,却似在哪里见过,可是当下时间仓促,容不得自己细想。龙谦见来者气势不凡,知身份高贵,当是此船的主人无疑了,便连忙从床上起身见礼。只见此人已然走上前来,站定之后抱拳弯腰,对龙谦笑道,在下姓毛名倾之,是此船的主人。知先生身体甚乏,极需休息,本不欲相扰,不想船只靠岸,想必动静太大,害怕惊醒了先生,影响先生休养身体,故在下过来相见,看看先生情况如何?

    龙谦听到此人自报名讳,乃是杜浚前与自己相言之时告之——阳城毛倾之,心中大惊,便连忙起身向毛倾之道谢,又与其礼见。船舱之中只有一床一凳,杨老此时慌忙将自己的凳子让与毛倾之坐,自己远远站在一旁。龙谦与毛倾之一番谦让一番彼此说了请之后,亦是坐在了床上,尔后对毛倾之说道,昨晚在下蒙难之际,承毛公子出手相救,在下方能脱离险境,此者救命之恩,不知何以为报,唯以当下片言只语,一抒在下感激涕零之心。他日若有机缘,毛公子或有差遣,在下当肝脑涂地,以死相报。

    毛倾之听了龙谦之言,亦摇头含笑说道,先生之言过矣。此先不言,但不知先生现时感觉可好?

    龙谦听问,活动了几下身体,便对毛倾之答道,多谢毛公子关心,在下除却小腿昨夜江水之中抽筋拉伤有轻微疼痛和身体稍感困乏之外,其余并无不适之处。

    毛倾之听到龙谦此言,亦是点头笑道,如此甚好。在下正愁这码头之处,人迹罕至,更无大夫郎中,不知如何为先生请医调治呢!既然先生自感身体尚好,也正好解了在下心中的隐忧。我曾担心先生不谙水性,溺水之际,肺中呛了不少江水,又加上在这江水之中泡了半宵,这江水每至下半夜,冰冷至极,寻常之人若捱了这半宵江水浸泡,即便留住了性命,亦是卧床咳嗽月余,方能勉强下地,适才在下进来之际,见先生行动自由,并无大碍,也着实为先生高兴。先生能扛过这一关,可见先生体质极佳,不惧一般风寒。

    龙谦听言也是笑道,在下小时经常习武,身体强壮亦是与此有关。

    毛倾之听言亦是笑道,在下亦作此想,现时已是近午,船上条件简陋,没有姜汤,我只吩咐厨房做了粥,一会子好了端过来先生勉强用些,待进食之后,我想先生的体力当恢复如初,精神亦会更佳。

    龙谦听了毛倾之之言,亦是连忙道谢。二人闲谈之间,适才那进来察看龙谦情况之人又掀帘而进。此人进来之后,便对毛倾之禀告道,饭菜已是做好,要不先请先生用饭。毛倾之听言,便对一旁发呆的杨老大说道,饭菜既然做好,先请杨老大过去用饭吧。佘先生这边,你取一些小菜,盛了两碗粥过来,我与佘先生就在这舱中一并用。那船夫听了毛倾之说完,便请了杨老大先出去舱中,自去甲板之上用饭。

    船夫安排好了杨老大的饭菜之后,便按着毛倾之的吩咐,盛了两碗粥,备了两碟咸菜,用一菜盘端进了船舱之中。船夫进了船舱之后,将饭菜放置在床前的案几之上,尔后又俯身站立一旁,听候吩咐。毛倾之见饭菜齐备,便点点头对那船夫说道,你且出去,着人守在门外,我与佘先生在此用饭相谈,不愿别人打扰,尔等在外间若没有听到我的呼唤,不要着人来扫了我与佘先生的兴致。那船夫听了毛倾之的吩咐,道了喏,便退出了舱门,尔后又放下帘子,掩好了门,方才离去。来到前方甲板之处,船夫又与船上其他之人说了毛倾之适才之言。众人中有头领听了此言,先令人去了码头上,凡能直对龙谦相住的床的这方舷窗之处的地方俱是站了人,尔后他忙带了一人亲自来到了舱门外间,也不进去禀告,只站在舱门两侧值守。

    龙谦在船舱之中与毛倾之相言,忽拿眼瞟见那窗外的码头上,竟然有人将那来往的闲杂之人拉扯走,尔后自己能看到的地方,竟然直直地站着一排人,背对着自己这方舷窗。龙谦心中惊疑,心谓这毛倾之船上到底有多少人手,竟然可以在这片刻之间将这码头上清出一方净地。想到这里,龙谦对毛倾之笑着,不知毛公子这船现时停靠在这何处的码头之上?在下窗外望去,竟然并未看到其它的船只告靠在这码头之上,莫非此地甚是偏僻?

    毛倾之听闻龙谦相问,一边相请龙谦用粥,一边笑着说道,原本昨晚之时码头之上也是停靠了许多的船只,只不过现时已是近午,停靠过夜的船只早就在清晨之时启程,纷纷向上下游而去了。现时这码头上停靠的三二只船,不过是被它事耽搁,暂且没有行驶走罢了。在下的这艘小船,若不为先生原故,亦是早就随着清早的那艘大船,朝下游而去了。说完话,毛倾之端起碗,慢由由地沿着碗口喝了一小口,随后又放下碗,拿起筷子夹了口咸菜放在口中慢嚼。

    龙谦听了毛倾之之言,也是轻轻点点头,随即端起碗来,拿起筷子挑起粥便往嘴中相送。当他手中的筷子刚要将那几粒米粒送进嘴中之时,龙谦忽然停住。这个时候饥肠辘辘的龙谦想起了另一件比添饱肚子更重要的事,想到这里他顿时食欲全无,遂徐徐放下了手中的碗筷,拿眼看向对面似笑非笑的正在吃粥的毛倾之。良久,龙谦方才叹口气说道,原来我等昨日在出峡口之时一艘大江之上疾速而下的大船险些与杨老大的船相撞,想必那艘差点与我们船只相撞的大船便是毛公子的船了。难怪在下适才老是觉着毛公子看着面熟,不想昨日我们两船几乎相撞之时,毛公子便是那大船甲板之上俯身下探之人。

    毛倾之听了龙谦所说的话之后,不置可否地继续喝着粥。毛倾之又喝了几口粥又夹了几筷咸菜之后,见龙谦只是默默无语看向自己,随即又说出一句让龙谦更加绝望的话。只听他说道,龙将军果然记忆非凡,昨日匆匆一面之晤,将军还能记住在下的面容。

三五四

    龙谦一听毛倾之此言,顿时心中发凉,默然一阵之后,不动声色地对毛倾之说道,佘某好像是与毛公子初识,但不知为何毛公子对在下以龙将军相称?

    毛倾之喝完了碗中最后一口粥,放下碗筷对龙谦笑道,龙将军乃当朝镇国公大将军之世子,既未来之安逸公主之驸马,前者助皇上平陈朝之乱,京畿拱卫一战,天下闻名,试问谁人不知京城龙应逊龙将军威名?毛某虽是不才,亦曾在京城逗留,人流涌动之下,在街上有幸得以瞻仰龙将军虎颜,何现时与将军相认,将军却不肯以真面目示人?

    龙谦听言,便对毛倾之笑道,毛公子仪表非凡,英气逼人,一看便知非寻常之人,若毛公子曾在京城之中与在下有过数面之缘,以在下的记忆,在下自非不曾忘记公子容颜,但在下自前日那峡口之处与毛公子初次见面之外,印象之中似乎并没有在京城之中与毛公子见过面。毛公子既然说在京城之中曾与在下谋面,还请提醒一二,好容在好想起来才是。

    毛倾之听了龙谦之言,知他有意试探自己,所以不肯以真面目示人,于是便又点头笑道,仓促之下,有人遽然相认,自是难以捉摸。龙将军既然对毛某有所怀疑,也是正常不过,不过只要毛某说起一事,想必龙将军听了自是不会再对毛某适才之言再有所疑虑。龙将军府上的龙三爷,自是心细如发,胆略过人,那日在和记药铺的二楼房间之中,毛某略是走得有些迟了,恐怕会被龙三爷碰个正着。龙三爷在那房间的窗户之下逗留了个把时辰,在下亦是看得真真切切。但不知龙三爷回到大将军府后是如何对大将军及龙将军回复的,在下是真的不知道了。

    龙谦听到毛倾之说到那日龙厚去和记药铺察看仓库之事,不禁心中微颤,心说三伯是何等之人,不想他在和记药铺之中的一举一动竟然被眼前之人尽皆落入眼底,可见此人果然手段非凡。于是他便笑道,毛公子既然知晓龙三爷去那和记药铺察看一事,但不知毛公子为何当时不与龙三爷相见?

    毛倾之听到龙谦说到这里,不禁大笑道,龙三爷与毛某各为其主,仓促之下相见,恐大家均不方便,更有甚者还会引起不必要的误会。按说那和记药铺二楼之上沿街相望,龙将军与其弟龙诚每每从那药铺前的街中走过,毛某便可看之。每日观将军从街心来去,毛某亦是在心中对将军神往久矣,毛某自忖有朝一日,当可与将军畅叙天下之事,自是未曾想过有一天会在这江上与将军对席而谈。后来不想蓝将军查出和记药铺私屯人参之事,和记药铺亦是被蓝将军推上风口浪尖,亦非安全之所。既然毛某已是不能在那和记药铺之中容身,那自不会再在和记药铺停留,区区一张老板,做事不秘,能力不济,被蓝将军带走也就罢了。

    龙谦听到毛倾之说到这里,心中已然明白,原来在那太平集市之中,自己与龙诚一直在明处,而对方多年以来俱是在暗处观察自己俩兄弟的一举一动,可是自己府中竟然无人察觉此事。想到这里,龙谦已是在这杜浚口中所说的阳城毛倾之顿时生出了钦佩之情。于是,龙谦便朗笑了起来,尔后对毛倾之说道,果然是毛公子对我们二兄弟有心了。既然毛公子在京城多时,对龙某本人及家中俱是十分了解,那龙某若是再装扮下去,便是十分地无礼了,承毛公子不弃,又鼎力相救,对龙某给予饮食之下又据实相告,龙某不敢隐瞒,在下正是京城龙谦。因有紧急之事,只得化身佘先生,租了船只往历洲而去。不想昨夜船泊江心洲,船上伙计上了洲上引贼而来,先将船上之人以药酒灌醉,尔后夺取船上财物,又纵火烧船,幸而龙某命大,自船上跳到水里又被船家杨老大相救,我等二人自在水里进退不得之际,又逢毛公子驾船而来,救得我等性命。大致过程,便是龙某适才所言,只是龙某身份,那杨老大并未知晓,彼只是直州一普通船夫,与龙某亦无关系,还请毛公子勿将龙某身份泄与他知。

    毛倾之听了龙谦说完之后,也是微微一笑点头说道,毛某在龙将军熟睡之际,亦曾细细与那船家杨老大交谈,我闻他称龙将军为佘先生,便知晓龙将军之意,故并未曾将将军之真实身份告知于他。只是杨老大适才与毛某所言,却是与龙将军对毛某所讲,颇有些出入。杨老大所言,龙将军自直州而乘船,乃意下闾州而去,又言那将军昨日夜间所遇贼寇,其船中新雇伙计名唤小安者,乃为贼首。将军随身两名侍卫,俱是那小安先以酒灌醉,而后便盗取财物,又逢将军阻拦,故尔便杀尽船上之人,又纵火烧毁船只,其意让杨老大的船只并龙将军一干人等俱葬身那大江之中,旁人再无查觅之处。不想那杨老大虽是被药酒药翻,却是在落入水中之后,冷水一激之下,反而快速从药醉之中苏醒过来,侥幸逃过一劫。而后将军在船上被那小安一伙贼寇纵火烧船之下,虽是不谙水性,也是迫不得已跳入水中,不想却又被水中潜伏逃命的杨老大救上水面。不知龙将军听了那杨老大告之毛某以上所言,可有托假之辞?

    龙谦听了毛倾之说那杨老大已是将昨夜之事据实相告与他,便点点头说道,大致如此。只是龙某对杨老大言之乘他船下闾州而去,实则有意对其隐之,我之实际目的地,乃是历州,正如龙某化名佘先生示之于他是一样的道理。还请毛先生勿作他疑。

    不想毛倾之听了龙谦所言,并不置可否,只是微笑说道,龙将军不用自剖清白,将军与卢大夫奉命巡视四方,闾州、历州俱是二人大人巡视之地,此事已是天下人尽皆知晓之事。不如且听听毛某为何放着那大船径直顺水而下闾州不坐,却偏偏改乘了这小船逆水而上。

    龙谦一听毛倾之此言,也是一呆,只得摇摇头说道,龙某正是不知,愿闻毛公子道其详。

    毛倾之便点点头慢慢说道,自昨日峡口一别,毛某便认出那杨老大的船只甲板之上,所站仰观者,正是将军本人,无奈当时大船太快,不及停航,毛某只得等待船只晚上靠岸之际再与将军相见。毛某所乘大船,由于航行速度较大,不待天晚,大船便过了江心洲,停在江心洲下游的码头之上。待至天晚,毛某却不见杨老大的船只来到码头停泊,心知这杨老大的船只定是错过了行程,泊在了那江心洲之上过夜了。至夜间,毛某心慕龙将军久矣,心想既然将军久盼不至,不如乘夜划了小船返至江心洲之上与将军相见,岂不妙哉?于是用过晚餐,毛某便命人拣了小船,带了三五个人手,挑了灯笼,乘夜色朝码头上游的江心洲上划去。待毛某的小船到了江心洲之际,已是弦月高升,毛某心想,此时江天月色,夜景怡人,若是能邀得将军来到小船之上,毛某与将军泛舟江上举杯对饮,岂不是人生快事?但是待毛某小船靠岸江心洲之后,却是遍寻杨老大的船只不到,毛某百思不解,只得又命了人去江心洲里边寻找。这江心洲其实不大,毛某手下之人借着月光寻找了半天回来回复道,只那江心洲中间有几间草屋盖的房子,乃是卖一些食用之物的铺子,铺子里的男主人俱都不在,只有两个看家的婆娘睡在家中。毛某听了手下之人的回复,心谓莫不是那杨老大的船乘夜只往下流去了,并没在此停留,亦未在我等停靠的码头之上停留?眼见得毛某来这江心洲上之时,还是月在中天,不想这折腾半宵,月已西垂,天将破晓,于是毛某是乘兴而来,只得扫兴而归,便命了人上船欲返回码头而去。毛某正命了船挑了灯笼,拨转船头返航,不想此时却见这江心洲上流十几里地,此时突然升起了一片火光。

三五五

    龙谦听到这里,忽然想起昨夜杨老大在水中之时曾对自己诉说他看到下游出现过两盏灯笼,莫非那灯笼所发出的红光是出自毛倾之船上?

    只听毛倾之接着说道,我心想这天将破晓之时,这江水之上哪里忽然冒出这冲天的火光?想来这火光必然十分蹊跷,既然我等船只离那火光不远,不如索性划到上游看看究竟。于是我命人竭力划船,好尽快顺着火光所发出的方向赶将过去。无奈我等船只虽快,可是毕竟离那火光所发之处有很远的路程,虽然那大光烧了一个时辰,但待我等的船只尚未靠近之时,那火光依然是渐渐熄灭了。初时,我船上之人,远远见那火光冲天,只道那是天火,乃河神所发,否则这江水之上,又无陆地,哪里会有人烧得火来,便不肯轻易靠近,恐苦恼了河神,会遭不测。我毛某偏不信邪,一再坚持之下,再让众人奋力地将船划向上游,怎奈船只逆水而上,那大火初见熊熊燃烧,有越烧越旺之势,然烧了半个时辰过后,火焰渐小,及至我等船只靠近,那火焰竟终究熄灭不见了。我船上这人此刻才终于放心,知河神放火,必不如此,此火当是人力所致。无奈那火焰已然熄灭,月亮亦是西没,我等在江上朝上游行驶只能借着船头挂着的两盏灯笼所发出的微弱亮光。为了避免迷失方向,我等边划船边查探水流,亦是看见了几片顺水漂流而来的烧焦了的船板碎片,这下我等方才清楚适才火焰发生之处,定是有一艘船在上游着火,不幸火势太大,这船竟然在烧了一个时辰过后被大火燃烧殆尽。毛某想来,既然这船只失火,那船上之人在火势难以控制之下,必然离船而去,若是此船备有小船,船上之人乘了小船当前或散落在这燃烧殆尽的大船周围盘桓观望,要么会就近漂流下游江心洲这唯一的陆地之上安顿。这两点可能,我等船只此刻逆流而上,当可与对方小船相遇。如若不幸这失火的大船之上并没有小船可乘,那这船上之人唯一可行的逃生手段便是携带划水之物逃入水中,漂流在这大船的附近。毛某想到这里,便交待船上之人尽要寻那大块的散碎木片看个仔细,因为那船上逃生之人极有可能攀附在这散碎的木头之上,在江水之中任意漂流。于是我等船上之人只在江上寻找那船板碎片,果然见越是朝上流走,越是看到那漂流的木块越来越密集。毛某清楚这定是大船刚刚烧尽之时,那船底未着火烧却也散裂开来径直漂流散落在各处水域,于是又命人一边寻找水面木头之处,一边又着人高喊,看看水中是否有人回应。果然我等船上之人在寻找片刻之后,便有人听到了杨老大在水中高喊。我等听到杨老大的呼救之声,便即刻将船划向他的身边。到了杨老大的身边之后,见一块船桨之上,攀附着两人,除杨老大这外,另一位不省人事之人便是龙将军了。我等见寻找到了落难之人,便立即将杨老大及龙将军救上船来。毛某见杨老大意识清醒,除言语迟艾之外,身体并无其它不适,便仔细地讯问了他船只失火之事。当得知事情原由之后,毛某方知晓,原为龙将军化身佘先生,带了两名亲随乘杨老大船只欲下闾州,不想船至江心洲,那奸贼小安忽发疯狂,先以药酒灌醉杨老大及龙将军亲随之人,乘龙将军一行及杨老大熟睡之机,将船开向上游,远离江心洲,尔后又劫得龙将军随身之物,为免龙将军日后追究,小安这厮就索性发狠,命人纵火烧了这杨老大的船只,意图赶尽杀绝不留后患。当毛某得知事情原由之后,见龙将军牙关紧咬,昏睡不醒,便赶紧将龙将军抬至这船舱这中,这舰艇虽然简陋,好在尚有床铺被褥,勉强让龙将军暂且在此休养。毛某又见杨老大并不识龙将军真实身份,便暂留他在船上照顾龙将军,以免龙将军醒来未见到大而多加疑虑。毛某昨晚所见所闻,大致如此,不知龙将军听来可还有什么疑问需要毛某解答的?

    龙谦听了毛倾之诉说了昨夜之事,方才知晓这毛倾之并非顺路而见自己落水搭救了自己,而是人家昨夜刻意为了见到自己便乘船自码头往上游江心洲上寻找自己来的,怎奈那奸贼小安心事颇重,生怕自己在江心洲处动手不妥,若是动静太大,必然会被下游不远的码头上依靠的船只上江心洲上来查看,为免意外,他竟然用药酒将船上之人药醉之后夤夜将那船只偷偷开往江水上游。这小安如此一来,将船自江心洲处划向上游,却让毛倾之扑了一空,并未寻找到自己。若是此时,这毛倾之扫兴而归,自复返下游码头处歇息,便不会发现那小安在江心洲上游纵火烧了那杨老大的船只。可见,这毛倾之实为自己而来,人家别无二心,只为英雄惺惺相惜。再者,若不是毛倾之昨晚来得及时,那奸贼小安必不肯轻易遁走,以他的心思,必是要见着杨老大及自己的尸首才肯罢休的。不巧毛倾之驾船自下游来得迅急,奸贼小安见下方亮起了两盏灯笼,知下游有船只上来,眼见的杨老大无声无息,自己假扮的佘先生又谙水性,在水中又半天没有动静,便认为再无不妥,既然下游有船只上来,此处水面再不无停留,那小安无奈只好自驾了小船,先往上游遁去。那毛倾之到了自己与杨老大漂流之处,自己已然冻得僵硬,若非毛倾之来得及时,自己虽在杨老大身边,可是江水冰冷,恐怕自己早就捱不过冰冻,昨夜便就殒身在那冰冷的江水之中了。想到这里,龙谦不觉一阵惭愧,忙向毛倾之行礼说道,毛公子胸襟坦荡,龙某自惭形秽。原本毛公子对龙某有救命之恩,龙某除感激不尽自外,理应对毛公子坦诚相待,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才是。怎奈龙某有要务在身,在外所行所言皆身不由己,言亦不由心,对不甚熟稔之人自要虚与委蛇。今毛公子与龙某初次相见,龙某虽知毛公子对自己有救命之恩,怎奈世事无常,人心不可度量,龙某亦是出于常情而对毛公子言语稍加斟酌。此无奈之举,尚请毛公子见谅。当下既然承蒙毛公子错爱,明知龙某有所隐瞒,却依然对龙某坦荡如故,庇爱有加,直言对龙某有交结之心,龙某蒙毛公子重恩,自是感激涕零不胜荣幸,亦是再不敢对毛公子再有所隐瞒。眼下,龙某既知毛公子款款深意,亦再无对毛公子有任何疑虑之处。龙某现身居毛公子之处,当客随主便,理应事事听从毛公子的安排。

    毛倾之听了龙谦说到这里,也是摇头摆手微笑说道,龙将军无需多礼,我与将军偶遇这江水之中,谁知此非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乎?我等皆是带兵之人,于世俗之礼不胜其烦,既然龙将军对毛某再无疑虑,毛某因有一事不明,还要向龙将军讨教。

    龙谦听到毛倾之还有话问,忙说道,毛公子但问无妨,若龙某知之,必会细说之。

    毛倾之点了点头说道,按说,那奸贼小安,已是早有计谋,乃有意错过行程,好将杨老大的船只停泊在那江心洲之处。那小安将船停靠至江心洲处过夜之时,又去了那江心洲中的铺子之中弄来药酒,后晚饭之时殷勤解劝,乃劝得将军亲随及杨老大饮下药酒,稍后药酒发作,杨老大与将军两名亲随俱被药醉不醒,而将军本人,此时因困乏之下,也是早早安歇。此时那奸贼小安若趁众人熟睡之际,便带了同伙,进至舱中,胁迫将军交出随身之物,而不杀人放火,从此遁去,要胜过劫财杀人的罪过好多。可那奸贼小安超出常情,却是在半夜将杨老大的船只开往上游,而后劫财杀人,又纵火烧了杨老大的船只。同样皆为财物而来,小安这厮此行却是明火持杖欲为自己再加罪过之举,以将军看来,彼意欲何为?当作何解?

三五六

    龙谦听到毛倾之言语之中似有所指,不觉闻后沉思,良久方猛然悟到,便对毛倾之说道,以毛公子所言,莫非认为小安那厮可能已然知晓龙某的身份不成?

    毛倾之听后点头说道,那奸贼小安出手如此毒,不似普通盗贼所为,他若是真得知晓龙将军身份,却这般对将军出手,欲害将军性命,极有可能是受人所指。

    龙谦听到,不由得轻叹一声,无奈地说道,我道自光州以来,我之行程甚为秘密,除我带之亲随二人跟随我之左右外,就是我那年兄亦是不会知晓。我虽处处小心谨慎,不料我之行程仍已被泄。

    毛倾之听后安慰龙谦道,龙将军勿过于沮丧,想世事难料,这世间亦无不透风的墙,将军虽是处处小心,以免泄露踪迹,但将军一行自光州一路下来,所接触之人甚多,将军及亲随又在直州盘桓数日,期间偶有京城熟人,在直州将将军认出,而将军自己仍浑然不知,也是有可能地。

    龙谦听了毛倾之之言也是频频点头,尔后又想起来什么接着说道,然龙某自光州乘曾惠船到达直州,我等到了直州之后,因曾惠船只不下闾州,我等只得改乘,后经曾惠介绍,乃觅得杨老大的船,并乘杨老大的船再下闾州。我等乘杨老大船只之时,那奸贼小安已在杨老大的船上数月了,难以想到的是这奸贼小安是如何知晓龙某之身份的?就算奸贼小安受人指使,那小安背后之人又是如何在较短的时间之内收买小安并让其为他卖命的?

    毛倾之听了龙谦说出心中疑问,也是接着说道,目前看来,自光州一路,与将军所接触者,皆有可能欲加害将军,即便将军一路接触之人与将军并不相识,亦无仇冤,也难保这些人背后受人指使,或被迫,或为钱财,或为前程。以毛某看来,当务之急,应是尽快找到那奸贼小安才是要紧。只要找到那奸贼小安,将军被害之事,或为意外,或有人指使,便会真相大白。当下这码头之上并无官府之人,不如将军暂且不要出面,就依毛某所言,容毛某通知当地官府,就言杨老大船只昨晚在江心洲处遇到一伙强盗,这伙强盗杀了两名客商,又纵火焚毁了杨老大的船只并船上所有货物,着官府之人前来缉拿那奸贼小安便可。此处虽不是闾州,然属闾州管辖,想来毛某通知下去,调拨当地缉办,亦非难事。

    龙谦听了毛倾之所言亦是点头,稍顷黯然说道,只可怜那杨老大,好端端地一条船和那许多的货物,却被龙某连累,不但累及杨老大本人差点葬身鱼腹,就他那半船的货物亦是全部被烧毁,毛公子报了官之后,就算给了杨老大案文,恐怕杨老大回到直州之后,之前托运的货主必然要来找他索赔,可怜杨老大孓身一人,哪有的钱财赔与他人?如若不赔,众位货主因无端遭受损失,气愤之余,怎肯对杨老大善了。

    毛倾之听了龙谦说到杨老大,也是笑道,这个龙将军不用多虑,我观此人虽言语木讷,但为人实诚,龙将军眼下正缺跟随,不妨暂且将这杨老大留在身边,一者让其不用回到直州,正好暂避风头,二者将军若有紧急之事,无人可用,此人还可差遣。

    龙谦听到毛倾之的建议,也是无奈地轻叹一口气说道,当下也只好如此了。说罢,龙谦微微一皱眉,目射精光,抬头对毛倾之说道,听毛公子适才所言,昨晚曾命人搜过那江心洲之上,并见那江心洲之中确有几间铺子,铺子里只有女人看管,并无男人在家?

    毛倾之一听龙谦所问之言语,便知其意,便笑道,毛某知龙将军意思,谓那奸贼小安自那江心洲之上弄了两坛药酒,那么那卖酒的铺子属实可疑,须要尽快派人查上一查才会知晓。之前毛某的船只返航路过那江心洲之时,毛某亦曾想过这个问题,首先那两坛药酒之事,其一,这药酒原本就是那江心洲上有卖。其二,那两坛酒原本并无问题,只是小安那厮将酒买来之后,半路将藏于身中之药倾入酒水之中。本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的道理,毛某在船返航经过江心洲之时,已是遣了人复至江心洲上,必要在那铺子之中好好地搜上一搜,看看有没有新的发现。当下毛某差遣到江心洲上的人还未回来,毛某暂且将那江心洲之人看作小安那厮的同伙,想必小安那厮昨晚得手之后,必然远遁他乡,不复回转这江心洲上。再说小安那厮的同伙,想必小安那厮得手之后,不管他本人是否受人指使,但是事后分赃是必然的事,那些小安那厮的同伙众人,在得到大笔的钱财之后,想必亦是不敢在这江心洲上逗留,就算这伙贼人异常胆大,也必然在昨晚之事风波平息之后,那些之人方才回转这江心洲之上。

    龙谦听到毛倾之已是行动在前,将自己所虑之事尽皆提前办了,不由得心里愈加钦佩,于是便对毛倾之说道,既然毛公子虑无不周,龙某自是叹服不已,不如龙某暂且就等毛公子属下之人自江心洲回来之后看看他们会有何说法,再与毛公子磋商。

    毛倾之听后点头说道,我意正如此,想来这已是午时,我那差遣之人应该快要回来了。龙将军暂请先用饮食,再行休息。容毛某去外面看上一看,若得到消息,再与将军协商。

    龙谦听闻,便点头对毛倾之说道,有劳毛公子费心费力,毛公子还请自便。毛倾之点点头,尔后起身,掀开帘子走出了舱门。

    待毛倾之走后,龙谦只觉自己思绪混乱,脑袋之中从未有过的那种昏昏沉沉,想着自己已是半日滴米未进,虽然此刻并无食欲,好在亦要用些饭食才能维持体力。龙谦想到这里,挪了挪身体,俯身靠近案几上的碗,大口地吃了起来。龙谦一碗刚刚吃完,杨老大此刻却又自船舱外走了进来。杨老大进来之后,见龙谦仍在喝粥,便说道,佘先生还要用些才好,否则体力不济,风寒外侵,极容易病倒。龙谦对杨老大问道,你在前边吃得可好?杨老听到龙谦相问,便说道,我与毛公子属下一道在码头上用过了,适才毛公子走到岸边,说是佘先生在这船舱之中无人照应,要我过来照应佘先生。龙谦听后点了点头,看了看面前的空碗,便对杨老大说道,这粥喝来不错,烦请您再为我添上一碗。杨老大听了龙谦吩咐,便拿了龙谦面前的空碗,去那旁边的瓮里又舀了满满的一碗粥,随后又端到龙谦的面前。龙谦接过了杨老大递过来的碗,此时方感觉自己的腹部微微有股热气涌上身来,他便知晓这热粥喝了下去,果然将自己昨晚冰冻的身体暖和了一些过来,于是也不矜持,便接着大口大口地喝起粥来。喝了满满两碗粥之后,龙谦方才满足地放下碗筷,尔后身体后仰,好让自己僵硬的身体调整到舒服一些的位置。看龙谦吃喝完毕,杨老大便赶忙过来收拾碗筷。看着杨老大笨拙缓慢地收拾桌上的碗筷,龙谦开口问道,那盗贼小安,昨晚抢劫之后,又纵火烧了您的船只,当下你我皆同病相怜,不知杨老大日后可有什么打算。杨老大听了龙谦之言,也是惆怅地叹了口长气,随后无奈地说道,我杨老大漂流一生,未曾攒下过一两半钱,昨晚小安放的那一场大火,烧了我的一条船,我却不甚难过,到是那半船的货物,也被这场火烧得精光。眼下我若是回至直州,那些货主过来找我索要货物,我亦不知如何拿东西赔偿那些主顾。杨老大说到这里,不由地停下手中动作,一边叹气一边摇头,稍后他又接着收拾碗筷,又接着话头说道,好在毛公子之前给我提及,道是这他报了官之后,让官府出了批文给我,好让我拿回去给了众位主顾来看,好呆让那些主顾看在多年彼此的情份上,容我杨老大一些时日,好让我能筹集一些钱财来赔给各位货主们才好。

三五七

    龙谦听了杨老大说到他自己的难处,也是点点头表示赞同,尔后又对杨老大说道,你的难处,我亦知之。小安那厮在你船上数月,知你贫困,未必是为你钱财而来,只是后来因为我随了你的船前往闾州,小安那厮便认为我有利可图,遂痛下杀手,欲要在我等睡梦之中先抢我等钱财,再纵火烧船,以此毁灭踪迹,以绝后患。如是这般,想这你还是受了佘某的连累,不想竟赔上了一条船及半船货物。为今之计,你既有难处,不如依我之言,暂且不用回去直州,先跟我何如?你看我所带的两名亲随,俱是在小安那厮焚烧你的船之时,因我来不及搭救,而白白送了性命。眼下我既没了随从,你亦无处归身,我俩同病相怜,不如暂且路上作伴,彼此还能有个依靠。待我闾州之事完毕,他日你同我一道返回京城,我为你谋上一份好差事,我再添加一些银两,容你回至直州,再赔偿那些货主的财物也迟。我计划如此,却不知杨老大你可否满意佘某的安排?

    杨老大听了龙谦的计划,不但自己从此有了归宿,便是那半条船的货物,赔偿之金银亦是有了着落,心里哪里有不从。于是就连忙向龙谦致谢,满口应允了龙谦提出来的计划。

    龙谦见杨老大已然同意了自己的安排,便也稍觉安心。当下已饮食过后,更觉精神更胜适才好多,遂不愿再躺在床上休息,于是他便掀开了被褥,将脚先从床上挪了下来,尔后缓缓起身,试着将身体从床上站立起来。待身体慢慢站立安稳过后,龙谦更觉满意,身体除双腿微感麻木和颤抖之外,其余各处并无什么不妥之处。于是龙谦兴奋之余,便让杨老大掀开了帘子,容自己走出船舱,到外面透透气。杨老大观察龙谦气色正常,身体与平时并无二样,便也觉放心,遂为龙谦打开帘子,让龙谦出了船舱而去。

    龙谦出了船舱来到甲板之上,放眼望去,果见码头之上依靠船只不多,除自己所乘这艘船稍大一些外,其余四处停靠之数艘船只,皆如小舢板状大小,只能容纳六七人乘坐。龙谦见甲板之上亦是有人把守,自己未曾请示船的主人,亦可轻离,遂朝码头之上望去。只见码头十余丈外的地方,毛倾之正同二位仆从打扮的人说话。龙谦见那二位毕恭毕敬的仆从之人正与毛倾之谈着什么,而那仆从身着之衣正与自己船头甲板上把守的二人衣服样式颜色俱是一样,便知这些同样穿戴衣衫整齐的一干人等均是毛倾之的部下。毛倾之正在码头之上仔细听着这两名仆从之人汇报,眼光扫到船头甲板这里,龙谦已然从船舱之中走了出来,他在听完二名仆从之人汇报完情况之后便点了点头,尔后又让这二人只在码头上各自行动起来,自己却又转回船上这边来。

    待毛倾之走上甲板过来,便对龙谦笑着说道,不想佘先生身体恢复如此神速,片刻之间,便可下地活动。却也不知佘先生这走动几步之后,可身体哪里不适?

    龙谦忙回答毛倾之说道,蒙毛公子细心款待,在下也是感觉身体恢复的差不多了,适才我在这甲板之上活动了半日,只觉身体并无其它不适。只是饭后精神高涨,便觉坐在船舱之中浑身不自在,于是就勉强走到这甲板之上透透气。

    毛倾之听了龙谦之言,也是点点头笑道,如此甚好,佘先生若是能多作走动,不妨上得岸上活动活动筋骨,这样对身体亦是大有裨益地。

    龙谦听完也是笑道,在下身蒙毛公子相救,又暂且寄身在毛公子船上,毛公子适才不在,我却在这船上胡乱走动亦是逾礼太甚,若是佘某再不同船主人招呼,征得船主人允许,便无声无息地离了船四处转悠,岂不是无礼至极?

    毛倾之听了龙谦之言,亦是大笑,说道,原来佘先生是担心那两名看完之人阻拦,这个先生尽管放心,毛某已是交待过这二名随从,令其只为护守船只,并无阻拦佘先生行动之意。既然佘先生有意上岸,身体又是行动自由,不如且随了毛某上得岸来,毛某正有事与先生相商。

    龙谦听了毛倾之之言,也是说道,恭敬不如从命,既然毛公子有言在先,那佘某便上得岸来活动活动。

    于是,龙谦便同毛倾之从船上甲板之处上得码头上来。上到岸之后,龙谦便对毛倾之说道,适才观毛公子与两名部下相谈,又闻毛公子有事相告佘某,却不知这二者之间,可是一事?

    毛倾之听了龙谦相问,也是微微点头笑道,正是如此。适才我那两名部下正是今早船只返航之际被遣上江心洲上察看那两间铺子的二人。这二人在江心洲上对那两名婆娘盘问了半日,又对铺子当中售卖的酒菜果脯等等俱都查验清楚,只是并没有异常的情况发现。我这两名部下又问过了这婆娘们,谓她们的男人为何不在铺子当中,昨日又去了何处。这些婆娘也是回答的比较圆满,只言她们的每过个十天半月便要去城里一趟进了食物回到这江心洲上售卖,她们的男人昨日里早就去了城里购置物品,今日方能回归江心洲上。

    龙谦听到这里,不觉好奇地对毛倾之问道,但不知贵部下今日可曾等到那婆娘的男人回转江心洲上?

    毛倾之摇摇头回答道,并未有,他们因怕我在这码头之上等得焦急,故便匆匆赶了回来,自江心洲走时,我的这二名部下亦未曾看到那铺子里面的男人回至铺子当中。按毛某的推测,此等人只在江心洲上开了两间铺子,只为方便那些错过行程或是有意逗留地过往客舱,藉此谋生,并无什么不妥之处。我只不太明白的便是,这两间铺子的老板,为何在同一天里同时去往城里采买物品,而将两名女人留在这荒岛之中。须知这江心洲之上,平日里到也不曾有许多的顾客,偶尔每天里总有三二个食客去那江心洲上打尖买酒。若是碰见一些身份不明或是心怀叵测之辈,前去那店里惹是生非,那二名留在铺子当中的女人,却也难以招架。不知这二名铺子中的男人是如何着想的。

    龙谦听了毛倾之的猜想,说到,却也不知那江心洲上的两间铺子的主人是何来头,是祖籍此地呢,还是外地来些谋生?这两家又是何关系?如毛公子所言,昨晚初次上岛上之时,也只是只见到那两名女人,并不曾见到男人,就算那些男人放心的下自己的女人,那二名女人想来亦必非一般之人。如那两名婆娘所言,她们的男人昨日去城中采办食物,今日才能返回,却也不知这两名男人自哪里进城,船只又是停靠在何处?为何往返一次要二日之久?

    毛倾之听了龙谦所言,点头说道,毛某亦作此想,我那二名部下也是问得清楚,这两家原是邻里,家住历州,因家中男人先后病逝,这二位婆娘便也先后招了男人,后因家中困难,二年前这两名男人相商,便携了两名婆娘自来这江心洲上开了两间铺子。平日里,这两家只在江心洲上经营,若是货物售卖干净,便着一人去城中采办物品,所乘小船便也划到我等停靠的码头上来,尔后推着小车进城中采办。江心洲离这码头约有二个时辰的水路,这码头去往城中亦是半日路程,故而这两家人家若是进城中采办物品,这来往返的路程,确也需要二日。适才我听了部下的汇报之后,想着为何此次这两名男人同于城中采购物品,亦是又命人去查看这码头停靠的船只,看看可有人识得那江心洲上两间铺子的男人所乘小船。

三五八

    龙谦听到毛倾之计划如此周密,也是连连称赞,对他说道,果然还是毛公子处事周密果断。然则还是要等毛公子的部下排查过这码头上的小船再说,只是辛苦了毛公子及那几位大哥了。

    毛倾之笑道,此地亦是属于闾州管辖,这江面之上既然出现了匪患,原本就要清剿,毛某也是职责所在,谈不上辛苦。

    过了一会了,那毛倾之的两名属下在排查完这码头上的小船之后,便过来向毛倾之报告,只见一名属下对毛倾之说道,启禀大人,我等已是排查清楚,这码头之上的小船,其主人均已寻到,这些人中间不曾有那江心洲处两间铺子的主人。毛倾之听了与龙谦均是相视一笑,尔后毛倾之点点头对那两名属下问道,这附近之地,可是排查的十分清晰,确凿没有那江心洲上之人?那两名属下其中一人又对毛倾之说道,回过大人,属下排查之时,不光此处停靠之船,亦是寻遍了这周遭一二里路处,并未曾见到这沿河之处有其它小船,因此属下十分肯定,那江心洲上出来采购的那两名铺子里的老板,现时均不在此处,亦未曾有他们的小船在些停靠。毛倾之听得十分仔细,他见那两名属下言词肯定,又说得明确,便也笃信那江心洲上的两名男人,其人与船均不在这码头之上。既然十分肯定,毛倾之便先令这两名属下退下,尔后又转头问龙谦说道,不知佘先生对此事如何看待?

    龙谦笑道,如毛公子犹是怀疑,不如且在此处等上一等,或者那二名铺子里的老板尚在城中返回的路上,或者他们所乘的小船停靠在别处也未可知。此事按佘某的猜测,要么那两名江心洲里的铺子里的老板娘撒谎,要么便是那两名婆娘的男人骗了她们,让两名婆娘以为他们确实是去城中采购物品了,实则这两名男人却是背地里去干了别的勾当。或真或假,容佘某再上江心洲上一看便之。只是当下佘某身无长物,只得请求毛公子为在下寻得一艘小船,却不知毛公子方不方便?

    毛倾之听到龙谦此言,也是笑言道,就依佘先生所言,我等且在这码头之上等上一等,看看此事可有别的眉目。现时天光还早,毛某虽有小船,然小船去那江心洲上也要三四个时辰,只恐佘先生去得早了,天尚大亮,那些人未及回至江心洲上,岂不是白跑一趟。不如佘先生暂且忍耐,待日头西斜,再行驾船回去,或可在江心洲里尚能与那两名铺子中的男人偶遇。

    龙谦听了毛倾之此言,也是频频点头,深以为然。

    于是,龙谦与毛倾之只站在船头上,只把那些闲话来聊,二人的眼睛亦是盯着那欲要驾船离码头而去的人身上。那些欲要上船驶离码头的人亦是吃惊不已,道是今天是怎么了,为何船只在这码头之上停靠的好好地,而当离去之时,便有这官府模样的人过来查看。于是码头之上的人纷纷议论,因不明就里,便又纷纷选择早早地离开了码头,各自寻找归处。如此不过多时,这码头之上仍泊在那里未动的船只仅剩两艘而已。此时只得那毛倾之对龙谦笑道,正如佘先生所言,看来那两名铺子中的男人至今仍是下落不明,还是烦劳佘先生到那江心洲上跑一趟了。说着话毛倾之指着那码头之上仅剩的那两艘小船接着说道,那艘船正是毛某所有,佘先生正可乘船而去。

    龙谦听了毛倾之所言,又给予船只,顿时精神抖擞,高声对毛倾之说道,多谢毛公子鼎力相助。在下这便就去。说着话龙谦便下了大船的甲板,只向那停泊在一旁的小船上走去。毛倾之听了龙谦之言只是微笑不语,待龙谦前下了船之后,毛倾之亦是走到了那两名甲板上护卫的侍卫身旁,尔后对这两名侍卫说,你们留在此处看守,把兵器给我便是。这两名侍卫听了毛倾之吩咐,连忙道了是,随即纷纷解开了腰间挎着的宝刀,并奉于毛倾之。毛倾之接过了这两人递过来的两柄宝刀,便也下了船,又跟随在龙谦身后来到了一艘小船旁边。龙谦上了船,欲撑了船离岸而去。此时毛倾之却又亮声笑道,佘先生惯于车马,这江上驾船,非先生所长,不如让毛某遣了一名兄弟,为佘先生驾船更合时宜。龙谦原本掌了竹篙,正在寻桨,心里素知自己在这江河之地,人生地不熟,又无驾船技能,却又如何驾船寻到那江心洲之上,心里正自踌躇之际,此刻听了毛倾之所言,正是大喜过望,也不及客气一番,便连连对毛倾之称赞。毛倾之听了龙谦欢呼之声,亦是微微一笑,又命了适才排查船只的两名属下,让其一人去到龙谦所乘小船之上,为龙谦驾船。待龙谦所乘的小船离岸而去之后,毛倾之又令另一名属下解开另一艘小船,自己上了小船之后,又令这名属下驾船,跟在了龙谦的小船之后。

    龙谦所乘的小船头前先走,船行河岸数丈之后,他回头却见毛倾之乘船在后尾随,只道他只是相随,还未在意。待船只行了半里地之后,龙谦见毛倾之小船并未有回转码头之意,于是在船上回身对后面小船上的毛倾之说道,佘某此去有劳毛公子相送,不如毛公子暂且回去,只在码头上等候,明早之时,佘某定将此船及贵部下一并完璧归赵,送还码头之上。

    毛倾之听了龙谦之言,亦是在后船之上大笑道,佘先生犹是轻视我这小船太甚,毛某不用大船,偏乘这小船,便是因为这船身极轻,乃是水军之中所用,此船牢固平稳,航行极快,此时因逆水而行,若要船只开得快些,也是划船之人颇费些体力才行。我等有人划船,不消两个时辰便可至江心洲上,彼时我等快速了结此事,亦可半夜返还码头,何消等得明早。

    龙谦听了毛倾之所言,大惊道,何毛公子要与佘某同行?量区区一二贼寇,亦不足以难倒在下,何曾敢烦毛公子出手相助。今毛公子为助佘某,借了小船又给了役夫与我,今番又要劳烦公子亲自出手,佘某心下惭然,实在惶恐不胜。

    毛倾之听了龙谦所言,亦是大笑道,佘先生多虑了。量那贼寇,怎能与先生匹敌?我毛某欲去那江心洲之上,不为别事,只为毛某辖区之内突患匪寇,毛某既已查明,若不亲手处置此事,既无颜面对这江上父老,过后亦不能向刺史大人交待。故此行先生为私,毛某为公,非毛某助先生,乃是我与先生,同路而已。

    龙谦听到毛倾之所言谓之为公为私,言语坚决,不可推卸,虽是明知毛倾之乃为帮助自己故假意托辞,却也不好极力拒绝他之好意。只得对他拱手说道,公子既然有言再先,那就公子待我等到了江心洲上之后请为佘某掠阵,待佘某逮了那厮,解了心头之恨,一并功劳仍归毛公子便可。

    毛倾之听了龙谦说到此处,也是哈哈仰天笑道,毛某平生功绩无数,今日怎可奈别人相送?你我自是分别登上那江心洲之上,谁先逮着那厮,功劳便是谁人所得。彼时之时,毛某亦不曾有将功劳舍与佘先生之理,然则毛某亦耻于掠他人之美,而成自己功绩。我等上了江心洲之后,佘先生当可小心,莫要让这唾手可得的功绩白白归了毛某。

    龙谦听了毛倾之这一番豪气干云之说辞,也是引发了胸中好胜之心,于是也是哈哈笑道,果然英雄所见略同,公子与在下之心,可谓相印矣!公子既言不客套,佘某亦是尽然,今番一兔走失,二犬竞逐,谁之可得,由是观之。

三五九

    龙、毛二人只在各自船上斗嘴,而毛倾之的那两名属下刚是奋力地划桨,这两条船于是背对太阳,疾速向那江心洲之处赶将上去。果然这小船行动迅速,不过两个时辰那江心洲亦是船头在望,此时夕阳西下,亦是正欲从下游码头方向坠下水面。待小船靠了岸,龙谦先行下船,头前先走几步,探望周遭情景如何。毛倾之先观周围一番,见附近并没有其它船只停泊之后,方才下了船,尔后命令这两名部下说道,你二人着一人留在江上,勿要让我们这两艘船靠岸,船只只离岸二丈余抛锚即可,只在此地等待我等归来。另一个上了岸之后,只在沿岸搜索,凡岸边停有小船,皆解开缆绳,令其漂流走便可,绕这江心洲一遭之后,复到此地汇集,若在此地未见我与佘先生回来,便顺路进去接应我们。这两名属下听了毛倾之吩咐,皆遵命而行。见已安排妥当,于是毛倾之带了两把宝刀方才下了船朝龙谦之处走去。这两名部下果然按毛倾之的计划而行,一人下了船,只沿岸搜索船只,另一人待毛顷之下船之后,复又将另一条船上的缆绳系在自己这条小船之上,尔后又拨转船头,待船离岸数丈之后,便将船头的锚下沉江底,将船驻留在这江面之中。

    毛倾之下了船便追赶龙谦而来。龙谦上了岸之后,贴身在一棵树的旁边,细看周遭确定并无人迹之后,便欲放心朝江心洲深处走去。此时毛倾之赶了过来,拉住龙谦说道,将军且稍安勿躁,先拿了兵器再说。龙谦听言,连忙从毛倾之手中接过钢刀,一边又连声道谢,随后又对毛倾之说道,容我在前面探路,毛公子可与我相隔相隔,只留意我等背后动静即可。毛倾之听到龙谦交待之言,轻声笑道,甚好,这个自然。眼见得太阳坠下水面,江心洲上暮色四合,视线亦渐朦胧,于是龙、毛二人不再耽搁,分别一前一后,猫着腰小心谨慎地顺路朝前走去。龙谦适才已是观测得足够仔细,早将那江心洲中的两间铺子位置记在脑海之间,他头前一路小跑,借路两边的芦苇及一些杂树掩盖自己的身影,遂一路顺利地来到了那江心洲正中间的两间铺子外边。

    两间草建的铺子甚是简陋,芦苇和竹子混杂一起夹起的墙壁,屋面仍是芦苇铺设而成。此刻龙谦与毛倾之离这两间铺子约有三丈远,龙谦因不明这铺子之中的虚实,遂先离开大路,朝一旁的杂树从中走进一丈,毛倾之见龙谦如此,亦是将自己的身体隐藏进了路旁的杂划丛中,只观察后面和路上的动静。龙谦挑好了位置,尔后徐徐起身,偷眼观察这两间铺子里的动静。因天色灰暗,那铺子虽是敞着门,却也看不见里面是何陈设,亦不见着里面可有人在活动。龙谦虽然看不清虚实,可是耳朵里却是听到了其中的一间铺子里传出来一阵粗犷的笑声,尔后却听到了一个男人声音说道,这婆娘甚是懒惰,我们哥俩回来这半日,没见着你们半点好脸色,既不打水给我们揩面,又不端茶过来与我们解渴,我们枯坐了这半天,也不见厨房里起火造饭。眼见得天黑下来,外面都已看不清楚,愈发连这屋里的灯也不愿点了。这男人话音一落,却听到一女人尖刻地说道,点什么灯?要我说,要你们兄弟那两双招子留着也是白瞎,这出去了一宵,正紧东西一样没有买,却在城中瞎混了,昨日夜里也知在哪个婊子那里过得夜,被人晃荡地连灯油也没买,当下黢黑一片,我们姐俩生火做饭还没想着用点灯,你们这逼货坐在那里跩着不动,却要老娘过来点灯伺候?依我讲,我们姐俩委身与你们这二蠢货,却也不知哪里造得什么孽?这许多年来,我们罪未曾少受,窝囊气也不知受了多少,当下眼见得跟你们享福无望,不想你们还想与当初一样作威作福,要咱姐俩陪着小心服侍,依老娘讲,你们趁早死了那没钱骚浪又烧包的贼心,老娘现时心情不好,不想作弄,待到老娘哪天实在忍无可忍,索性一把火,把这贼窝烧了去,省得大家安心干净。此时,另一男人发出嗡声嗡气的声音说道,大娘休要这样怠慢,我们哥俩却也知晓这许多年来薄待了你们姐俩不少,怎奈我们委身这江心洲上数年,先是还想靠这地方混个温饱,却不想上门客人一次比一次少。之前还想仗着二位娘子有此姿色,可以招揽一些客户,谁曾想到二位娘子上的这江心洲上来了之后,性情越发地冷淡,人也疏懒了许多,妆也不画了,见人也不笑了,高兴之时,见了主顾还能笑那么两声,不高兴了立马甩了脸便要撵人,搞得我们这铺子虽然勉强开到现在,可生意却是一日不如一日,这样下去,终是要连粥都喝不起了……这男人声音未落,铺子外面的龙谦便听到那漆黑的铺子里乒乓两声,想是碗碟落地摔碎了的声音。此刻又听到另一个妇人发出声音说道,你这腌臜货还好意思说?我且问你,你们寻来寻去,说是要寻着一门生意,结果寻到这个破地方,原来还不是打得我们姐俩的主意?我们姐俩初时还指望跟了你们不求富贵,想来混个温饱当是可行地,不想你们二人明是在这江心洲上开了铺子做买卖,原来还不是指望我们姐俩做些皮肉生意来养活你们?一见天里只拿好话哄我们道我们姐俩颇有姿色,你们还只道老娘我们尚在青春二八的姑娘年龄?整天两个腌臜货好端端地生计不做,天天只想着为老娘拉皮条,没本事拉不来主顾,偏又怪我们姐俩没个好脸色,没个好心情,说是这番倒了老主顾的胃口。我且问你,初时我们姐娘的首饰状奁现时又去了哪里?当年我们姐俩尚能去城里购买上几件好的丝绸衣裳,为何今日连胭脂水粉的钱子儿也拿不出来?当初我们也是吃住在城里,也都有个家境殷实的去处,也不知哪根心肠被你们花言巧语迷了心,害了自己的男人又被你们这俩草包拐带到这鸟不拉屎的地方。但凡我们姐俩有个好的归宿,也不至于落到今天这步田地,谁知跟了你们这俩穷货,再也没有个出头日子。这女人似是渐说渐气,话音刚落,竟泣不成声,另一个女人听了这名妇人诉说这顿之后,亦被她的哭声感染,也是接着呜呜咽咽地哭出起来。这哭声一起,那铺子里面的男人亦未再语,想是理屈词穷,不敢再言。龙谦听到那铺子里的女人哭了片刻,大约可以断定这铺子之中,并无主顾,只有二男二女,当是这两间铺子里的老板和婆娘。

    见这两名婆娘哭起来没完没了,说话嗡声嗡气的那名男子想是极不耐烦,只听他略带厌倦地说道,小娘勿要一再拿话污辱我哥俩,先时因我兄弟确实愧对你们,故你们一再拿话污辱我们,我们也只好忍气吞声,又小心与你们姐俩陪不是,只道彼此不易,也好落个风平浪静。然则今日不同了,我们兄弟俩既然发达,亦不会忘记你们姐俩的多年以来跟随服侍我们兄弟俩的苦劳。现会子我们只拿出些金银来,分一些与你们二人,也算我们相识一场,好聚好散,从此我们干净,过了今夜明日早早分散得了才好……此时,最先开言的那名男人忽然咳嗽一声,打断这说话之人声音,并对他说道,二弟且莫胡言,我们穷得连置办物品的钱都没有了,哪里来得金银。可是这也先开言的男人话说到此处,那两位适才尚在哭泣不停的女人,顿时齐齐止住了哭声,只拿耳朵听那男人如何往下说下去。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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