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六零
此时那被唤作二弟之人又是嗡地嗡气地说道,老大,到了这时,偏要再瞒她们作甚?难不成那一船人还能从江里翻出来寻仇不成?我们哥俩忍气吞声这么多年,因无处存身,只得委身在这俩娘们处,低眉臊眼地苟活到现在,今时方有了出头之日,平日里我们哥俩被这两娘们拿捏得死死的,今儿个好容易熬出了头,还要委屈求全作甚?
那被唤作老大的听到老二说到这里,也知再也难瞒住,便干咳一声说道,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原本这种祸害之事我们做了就做了,我等若不还小心翼翼处处提防,只怕报应来得太快。虽说那一船的人早就葬身鱼腹,可是小安那厮却是往上游跑去交差了,若是他那边不慎,将事情抖露了出来,引来了官兵,还不是连累我们。
那个叫作老二的人说道,怕他们怎地?虽说那一船人要么烧死,要么淹死,然那都是小安那厮作的,完事之后,他带了人只顾跑了,虽说分了金银给我们,还不是怕我们在官府那边将事情抖露出来,故拿了钱财让我们哥俩闭嘴。
此时只听得一婆娘说道,你们这俩腌臜货,在这里混说些什么?怎么说了半天,什么一船子人被烧死被淹死的?我们姐妹俩还是没听出半点眉目。老娘告诉你们二人,你们寻死,自是寻死去,有道是好死不如赖活着,我们姐俩还没活够呢!你们适才提到分我们姐妹金银之事,先说了清楚再谈其它。
此事那老二又嗡声嗡气地说道,大娘莫要装作不知,还不是你那老主顾小安昨日寻到这里,与你完事之后又找我要了两坛酒。事到至今,我也不瞒你们姐妹俩说,昨天那个小安过来告诉我们哥俩,说是有一票买卖只在昨日夜里,因他人手不足,问我们哥俩可愿意帮忙。我二人在这江心洲上正闲得蛋疼,便也忙问他是什么买卖。这小安那厮便对我们哥俩说,他看中了一京城来的富家子弟,这富家子弟身上多有金银,现时正在他们船上,他想昨日半夜动手,又担心这富家子弟带的随从碍手,便约我们帮忙。事成之后,金银平分。我们哥俩听了有这等好事,便想当时答应下来,只大哥担心在江心洲上动手会殃及到我们,便劝小安那厮换作别处动手。小安那厮听到老大这样说,也是笑道,勿用担心,兔子不吃窝边草,这个道理他还是懂的,他会在船上之人尽皆睡着之后,会将船向上流划去,只到远离了江心洲之后再动手。小安那厮只要我们半夜时分,带了条小船跟在他的那条船后面便可,待事情得手之后,他便上了我们的小船我们再离开那条船便可。我与大哥听了一合计,认为此事可行,便满口答应了下来。待小安那厮带了酒离开我们铺子之后,我们哥俩一商量,认为你们娘们心里藏不住事,不能受得这压力,便不想告诉于你们,只说因铺子这缺少了物品,须要去城中购置,于是便瞒住你们趁夜划了小船跟在小安那厮而去。那船上之人想必早已被小安那厮将其药错过去,船行了许多的路,也未见有人醒来。待小安那厮将船往上游划去,一直划到天将亮的时候,不想那船中的富家子弟此时却醒了,想必他是出船舱来小解,却正好被他发现了小安那厮的动作。于是这富家子弟与小安那厮斗了半天的嘴皮子,终究是富家子弟斗不过小安那厮,那小安将船老板一脚踢下水之后,便将富家子弟震慑住不动,只得让了小安那厮的兄弟进了船舱拿出了金银包袱。没成想小安那厮及他那兄弟做事够绝的,原本我以为他拿了人家的钱财也就罢了,放了人家自己逃走就是,可是小安那厮偏不,也不知是他早就计划好的,还是临时起意,竟让他的兄弟进船舱拿那富家子弟的金银及包袱之时趁机将船舱里面烧着。待那人取了富家子弟的金银包袱出来船舱不多时,那船舱之中的火便烧上了甲板,那船板想必是新油了桐油,味道还挺重,火从船舱里面着了之后是越烧越大,之前被小安那厮以药酒灌醉的两人,因火势太大,虽然他们被大火烧醒过来,却也只是扑腾了几下,便被那船上的大火活活烧死。那富家子弟因不熟悉水性,也不敢下水,只得停留在那甲板上来回跳了几下,也不知是被那大火熏晕了还是慌乱之下失足跳到了水里,总而言之,终究是一死了之。就这样,小安那厮仍然不放心,只在原地等待了半个时辰,只到那大船烧得精光,他仍然交待我们务必要看看江上可有人浮在水面之上,还要仔细检查那未烧尽浮在水面之上的各块木板。我和老大见小安那厮今番做得过份,心中正自恼火,又见他迟迟不愿离去,更是内心焦急,就在这时,我和老大便看见了下游缓缓上来两只红光,仔细看时方知那两点红光乃是挂在一条船上的灯笼,于是我们立即劝告小安那厮,说是下游有船上来了,我们得赶紧离开这地方才是,事情到了这里,小安那厮方才不再坚持,便命我们哥俩奋力将船朝上游划去。我们哥俩见事情到了这步田地,哪还敢停留,只得发力将船一个劲地朝上游划去。我们兄弟轮流划船,一刻也不敢歇息,只到今日午中,才勉强将船靠在了岸边,歇息下来。此时小安那厮方才将劫来的那富家子弟的几个包袱尽皆打开,粗略看了看,只取了两锭金子及一方印,随后便将这些包袱尽皆给我们哥俩。我们哥俩当时还问小安那厮,说不是说好要平分的吗?为何他只取了两锭金子。小安那厮笑我二人不识货,只说那一方印最是值钱,他与他那兄弟二人,徒身行走,多带包袱不便,所以便拣了最值钱的东西取了去,其余就是我们兄弟俩所应得的了。我们兄弟听了小安那厮如此仗义,也不多言,便收拾了包袱金银,复又上了船,想着沿着河岸划回来便是了。因我们想着那船虽烧得精光,只恐那下游上来的船只会在那里寻找,如果有船只在那出事地点区域逗留,会不会连累到我们所在的江心洲之上?于是我们顺流而下到了江心洲之际,却也不敢贸然上岸回来,只划着小船在附近转了几圈,最后终于确认这江心洲上再无旁人在此之时,方才回到家中而来,只是如此耽搁徘徊之下,我们哥俩回来就天黑了。不想此时我们兄弟俩刚进屋歇脚,一天未进饮食之下正之疲乏难当,却无端地被你们娘们俩贬诽责骂了半天,实在是让人难忍。
这唤作老二的人话说到这里,只听得对面扑腾一声,接着地面上传来一女人号啕大哭的声音,只听得这妇人哭诉道,我只道是为何昨晚那些官府模样的人忽然来到我们江心洲之上,一个个似凶神恶煞般的那些人上得我们铺子中来对我们姐俩反复盘问,左右摸查,搞得我们姐妹俩胆颤心惊,一夜几不能睡。前者我还以为是因为我们前面的事情坏了出来,所以被官府之人追查到了这里,不想原来是你们俩这挨千刀的昨天夜里跑出去犯了事。这混账小安那厮,虽是与我们并不相熟,几个月里以来,却也只上得岸二三次,却把他那该骟的兄弟放在我这里数月,他虽是给我几两碎银,哪里够他那兄弟吃喝穿用的?昨天好呆见着这小安这厮,只道他终于肯将他那兄弟接走了,从此我们姐俩也好心安,不想那厮这番容易开口答应下来,原来是因为有了买卖的缘故。这厮走了就走了吧,何苦要拐带你们这俩呆货出去办事?眼下这你们办得差事未济,人还没回来,这官府的人却是在前头找上来了,他们未见着你们俩,便也回去了衙门,若是明天他们再来寻你们问话,只怕这事还未了了。
这女人边说边哭,旁边另一名妇人也是期期艾艾似有未完,到是那唤作老大的人此刻甚是冷静,只听他沉声说道,小娘先不要哭,掌灯起来我们坐下来再细谈未迟。
三六一
龙谦在外面听得仔细,心说只要屋里亮起了灯,自己在外面看得清楚里面的情况,便好即刻动手。
果然那两个妇人听了那唤作老大说的话,便摸黑找来火镰,在屋子里面划拉拉地将火镰点着,随后火光明灭了几下,终于点起了一盏灯来。铺子里面有了灯光,果然亮起了许多。龙谦从铺子当中的门看了进去,只见堂上的桌前坐着两人,一人坐在上首,一人打横,此时桌前的一名妇人正将手中的蜡烛小心地放在桌上的灯盏之中,而另一名女人,兀自瘫坐在地上,双肩一抽一抽地,想必还在伤心之中。待那妇人将手中蜡烛放好之好,回头一看桌前的两个男人,顿时又发出一声惊呼,只听得她喊道,你这两个死鬼,哪里来得一身新衣裳,看看便是上等好面料,丝绸裁缝出来的。我们姐妹在这江心洲之上成年累月地辛苦,一年到头也没有添置几件新衣裳,你们倒好,出去了一夜,便也弄了这一身的行头。这妇人声音刚落,只见那下首打横的男人嘿嘿笑了一声,尔后面露得意之色地嗡声嗡气地说道,这个小娘便不知晓了。我们哥俩的这一身新衣裳,并没有花费一个子儿,只是那昨晚小安那厮自那船上得来的。先时我就说过了,小安那厮只在包袱之中取了两锭金子与那一方印,其余并没有再要什么,只那几个装有衣服和杂物的包袱,小安那厮看都不看直接扔给了我们哥俩。我们哥俩将包袱带了回来之后,回来之时在船上看了看,见包袱里只几件体面的衣裳,便在回到铺子外面之时,先将衣裳穿在了身上,只待你们亮起灯来后给你们一个惊喜。不想大娘二娘只在原地咋咋呼呼,弄得我们哥俩半天的好心情这一刻便什么也没有了,真正叫人扫兴。此刻那坐在地上的妇人见两名男人穿了新衣裳,却也好奇,便从地上起身起来,一边俯身去看这哥俩穿在身上的衣裳,一边叹口气说道,却是你们两个不怕死的,将那死人衣裳穿戴在身上,也不怕秽气。那唤作老二的男人此时笑嘻嘻地说道,大娘这是说的哪里话?我们哥俩也是检查过了,你也且仔细看看,这明明就是刚刚做出来的新衣裳,哪里是有过穿戴和浆洗过的痕迹?这分明是那位富家子弟路过直州之时,见那当地的丝绸也看得过去,便花钱裁缝了两身新衣裳,哪想到了些,却是便宜了我们哥俩。这是那位小娘突然问道,你们二人进屋坐了半天,除去身上穿戴上了新衣裳之外,并无他物在身,我且问你们,你们适才说了半天的金啊银啊之类,现时却又在哪里?刚刚说好的现成的钱财需要分我们姐妹两份,现在只谈衣裳,那钱财之事半字不提。我们姐妹素知你们二人的德性,馋我们的身子的时候,嘴里向来说得甜言蜜语,事后提起裤子却没有半点能兑现的,今天莫要拿话诳我们姐妹,须知我们姐妹亦不是吃醋的,惹恼了我们,管你们所言是真是假,竟去那官府报了官让官府拿了你们再说。那唤作老二的人见小娘难缠,当时便要见真章,便也急了,只是说道,小娘勿急,我老二亦不是随便拿话糊弄鬼的人,原本我是打算将那些金银带回江心洲上的,可是老大不肯,只说要等到风头过后,才能拿出那些钱来使用。老大既然作了此等打算,我当老二的也只好听从他的吩咐,只好将金银藏在别处,却只把这两件新衣裳带回来先穿上一穿。此时旁边的大娘听了老二这样一说,便在那老大胸前一拍,骂道,我道是怎样来的?原来是出去了一夜,不知怎么混得凄惨,却只得了两件破衣裳无奈便拿来糊弄我们姐妹,再说上一些着三不着调的话来欺骗我们二人。此时沉默半晌的那位唤作老大的男人突然伸出手来,一把攥住那大娘的手腕,并沉声地问道,你适才说昨晚有官兵上的江心洲上来搜查了半天,究竟是也不是?这唤作大娘的妇人原本就是嘴损心懦的货色,她见这唤作老大的男人突然脸色冷峻,声音不同往日那番打情骂俏,心里就先怕了几分,便也不敢再胡闹,只得略作反抗地一把抽回手,嘴里说道,怎么了,你们男人不在家,人家铺子里在半夜里进来了一大群官府之人,我们两名弱女子,还能将他们赶走不成?我们只得藏在铺子里面,任那些官府之人在这江心洲上找来找去了。当时见他说的样子和说话的口气,似是在寻找人似地,进了铺子便问我们姐妹,说天黑之时,可有船只停靠在这江心洲上。我当时也没想过许多,只说天黑之时却是有条船只停靠在那江心洲边上,虽后船上来了一人只在我们铺子里买了些食物,随后便又返还到江边去了,想必这条船上的人只在江心洲上做了些饭食,吃好了后又赶路了也未可知。那些官府模样的人听了我们姐妹这样说,也就只在附近找了一番,见无其它人员,就又退出了江心洲走了。那唤作老大的男人听了这大娘说的话,也是拿手摸着他那油光发亮的下巴说道,听你这番说来,昨晚那些上江心洲上来的那些官府中人,未必是为了小安那厮昨晚所犯之事而来。莫非小安那厮的那条船上之人原本是想要去下游码头之上停泊过夜的,那码头之上亦是正好有人在那里等待?只是那在码头等待之人等了半天未见小安那厮的那条船下到码头,故便派了人逆流上来,到上游来寻找?这唤作老大之人便只在桌子上首一边思考,一边自言自语。此刻那唤作老二的男人却插话问道,按老大这番猜测之言,莫非我们昨晚在上游小安那厮只在等候船只烧个精光再行离去之时,忽然从下游出现了一条挂着两只灯笼的船只朝那里开了上来,我们当时所见之船,便是自我们这江心洲上寻找之人复又朝上游划上去的吗?那唤作老大的男人此时亦是蹙紧了眉头,微微点点头说道,我意思正是如此。想必小安那厮的那条船上的富家子弟并不是等闲之辈,否则小安那厮为何在劫得财物之后还要杀人灭口?我现时想来,这事情并没有我们之前想得那样简单,小安那厮想是知晓自己船上的那位富家子弟的身份,并且也知晓就仅仅凭他和他的那名兄弟并不能得手,于是便在这江心洲上邀我们入伙,待我们答应之后,小安那厮便乘自己船上之人尽皆昏睡之际将船只尽可能地朝上游开去。我昨晚还在想来,为何小安那厮要脱裤子放屁放此一举,明明可以在附近水面之上动手,为何要将船开往上游,原来他是怕自己纵火烧船之际,那通天的火光会将下游码头上的人招了上来。还有我们得了手之后,分那些自富家子弟手中得来的金银之时,小安那厮却并不贪婪,只拿了两个金锭及那一方印信,却将好处白白给了我们兄弟。现时想来,并不是小安那厮是如此大方,原来他做此单买卖的真实意图,并非是为了那船上的富家子弟的钱财而来,应是另有别的目的。此刻那下首听得神乎其神的唤作老二的男人昂着脑袋不解地对上首的唤作老大的男人问道,老大你就只说你在担心什么,我们现时得了钱财,又将买卖作得一丝儿没有走漏,还怕他怎地?小安那厮不管是为钱财也好,为了其它目的也好,反正我们得了好处,便也不管其它。需知江湖之上,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哪怕是合伙的买卖,我们只干我们能干的,合伙人的真实目的,不问也好,问了知道了真像,恐怕我们离死也不远了。那唤作老大的男人正值沉思,忽然听到老二说了这么一通话,不禁笑道,老二平时看着木头木脑地,只乍听刚才这一番言论,却也十分地在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