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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零

    卢畏沉思半晌,却是无计脱身,心说此时若是不逊在此便好,他心思不似常人,每遇刁难,常会有一些平常之人难以想象的方法来应对。想到龙谦,卢畏忽有一些奇特的念头,心说若是自己便是龙谦,此刻当作何解?想到这里,卢畏抬起头来对那女子笑道,小姐果然见识超群,卢畏自叹弗如。既小姐生于官宦人家,又知书达礼,蒙小姐错爱,对卢畏青睐有加,若是卢畏现时同意,想必日后再禀告家父,家父亦不会反对。不如小姐先将家中长辈请出,容卢畏与之相见,若是小姐家中的长辈不嫌弃卢畏,愿意将小姐许配卢畏,卢畏便斗胆作主,应了这门亲事,您看如何?卢畏对了那名女子说出这一番话后,心中暗叫惭愧,想不到自己堂堂七尺男儿,竟对一女流之辈以假言蒙蔽。但是羞愧之心稍纵即逝,卢畏心说现时管不了那么多,既然她与我百般纠缠,自己百般推诿亦是应付不过,不如先应了这名女子,先让这名女子将家人叫到跟前然后自己再作解释。

    谁知那名女子听完卢畏这番言语,又是哈哈大笑,以纤纤玉指指向卢畏说道,此非你这汉子肺腑之言,倒是像我家中那大兄弟口中所说。我那兄弟遇事不按常理,每遇人责难便能举重若轻从容应对,让责难之人攻击之力化为无形,责难他的人虽都知道他是有意转嫁了问题,却还是被他装作诚恳的样子将责难之人继续攻击的地方堵住,不觉被他绕到他的圈套里。你刚才这番言语,从你口中说出,便似我那弟弟,没脸没皮,没羞没臊,却也让责难之人无计可施。我若答应了你,让你见过家人,你到那时便说既是相见了,容你回去禀告父亲,再三媒六聘,明媒正娶,择个吉日,八抬大娇前来迎娶与我云云。

    卢畏被这名女子反问,不觉怔住,问道,小姐是如何知道卢畏这般打算?说完卢畏便自懊恼,心谓自己自幼一心只读圣贤书,堂堂正正地想做个谦谦君子,从未想有朝一日要与人相骗的地步。原本想说一两句谎话,只是为了脱身思得的权宜之计,可此刻被眼前这名女子这么一说,自己也感到为何会有这种以骗取利的想法,这种想法原本自己便唾弃厌恶地,此时被人指着鼻子骂将过来,便觉自己像是被人当着众人的面强扒了衣服,顿时斯文扫地,无颜见人。

    那女子见卢畏不待追问,便先是承认了,不禁笑弯了腰,止住笑声之后,她又说道,自小儿玩到大,原本就知道你便是这等模样。想你如此诚恳之人,怎能斗得过小人。须知君子不能对小人动坏心思,原本就是因为君子有道德之心,每有损人之心,事先未发,君子便面有忧戚之色,谓之损己利人,必毁坏自己的德行。故小人观之君子脸色,便知其可。因损人利己之事于小人而言,实是轻车熟路,实施其来也犹如闲庭信步,因心中无道德之念,脸上亦无羞愧之色。你适才说出这番话来,未及说完,脸色便通红如潮,额角渗出密汗,显然是欲待损人,而良心自谴之状。以我对你观之,便知你现时心中揣着主意,口中而言其他,说出来的话便是言不由衷,欺骗之言。

    卢畏惊讶之余,对眼前女子更是敬佩有加。口中只得如实说道,卢畏原本不善谎言,适才对小姐所言本是言不由衷,请小姐不要当真,还望恕罪恕罪。卢畏只想快快离开此地,回至家中,如蒙小姐网开一面,此刻还请放了卢畏。卢畏改日定当登门拜访,一来谢罪,二来拜见小姐父母。想小姐这般见识非凡,父母必不是平常之人,卢畏心生仰慕,定是要当面请教的。

    那名女子又是盈盈点头笑道,这便是你,说了些大实话。但是你一旦一本正经地说起实话,我便甚觉无趣,就不想再玩下去了。那女子说完这话,脸上便现落寞之情。

    卢畏讶然开口说道,小姐这番场景,像极了卢畏的一位故人。我的那位故人,喜怒无常,也似小姐这般刁蛮任意,行事放纵恣意,不徇常情,每每让我捉摸不透。卢畏每次与这位故人相处,便觉如坐针毡,如芒在背,爱恨相加,却又欲罢不能。便是小姐口中的那位兄弟,亦像极了我这位故人的兄弟。说到这里,卢畏面有无奈悲戚之色,他低头沉思一会儿,忽然又似想明白了什么似地,便抬头又惊喜地问那女子,适才听小姐话里话外,似乎对卢畏甚是相熟,莫非你我之间,原本便是故交么?卢畏这边一时糊涂,竟想不出来,我们在哪里见过,还请小姐不吝赐教,告知卢畏一二。

    那名女子见卢畏低头回忆之际,脸上的狡黠之色忽然变得柔和溺爱,不觉看着卢畏,变得痴了。待卢畏忽然抬头相问,她不及回答,便又笑着相问卢畏,小女子甚是好奇,天下间竟有与我如此相似之人么?不知你的那位故交现居何处,是男是女。你口中所说的捉摸不透,爱恨相加,所指何事?

    卢畏见那女子提到自己的这位故交,便忘记了自己刚提的问题,仰天长叹了一口气,低头陷入了沉思回忆之中。此时的时间也许很短,卢畏只是在心中将儿时的回忆过了一遍,那一段段回忆,此时就像一张张画面,快速闪过了他的脑海心间。卢畏对这脑海之中过了千万遍的画面太过熟练,此刻每一张画面闪过的人的脸面,竟不知为何竟和眼前的这名女子的脸庞重叠起来。脑海中闪过无数个这样的重叠的画面,卢畏此刻竟没感觉到违和不妥之处。卢畏便觉愤怒,不知为何此刻竟分了心。他愤怒的是原本的那份心中的虔诚此刻在这名女子面前,忽然起了杂念。他中断了自己的回忆,抬起头下张了张嘴唇,似乎想说点什么,但最终还是说到,我所说的这位故人,与我已是十年未见了。若是相见,以她的年龄,当与小姐相当,身段容貌也应相似。

    那位女子仿佛对卢畏口中所说的这位故人十分的有兴趣,她见卢畏对这位故人只是略提一二,便欲放过,更是来了精神,便又对卢畏继续问道,听你这般说来,想来你的这位故交便也是女儿身,若是十年前你与她未有分离,不知现时可愿娶她?似你这般对她想念,却又无计可施的样子,莫非这位小姐已嫁作他人妇?但以你现时的尊贵地位,这位小姐何德何能敢弃你而去,偏偏相中他人?

    卢畏见这女子对心中之人有了世俗偏见,便觉不悦,苦笑着口中说道,人世间之事,甚难预料。就如小姐所说,我的这位故人当嫁作人妇,其人必是她心仪之人,然事实未必如此,我的这位故人及笄之年,便深负使命,远嫁他乡。而我卢畏,若非意外,现时定当聚了这位故人,可到如今,我卢畏年届三旬,依然孑然一身。

    那女子听到卢畏唏嘘自己的身世,大有造化弄人,命运坎坷之叹。不觉冷笑着说道,如此说来,你这汉子似乎倒是觉得别人亏欠了你与这位故人。可以我小女子看来,恰恰是尔等这些无能之辈才造就了你与这名故人现时的窘境。你既说此位故人乃是身负使命而远嫁他乡,可彼时使命你男儿之身等为何不背负?勿言尔等背负不起此等使命,试问这世间之难,有何难处让你等这堂堂七尺男儿之身弃之不顾却让一名弱女子扛在肩上?可见男人在顶天立地这一说法面前亦不过是个笑话,扛得过便扛,扛不过便让我等女流之辈来扛,并编织理由冠以无可奈何来掩饰自己的无能。

一八一

    卢畏见这名女子口出狂言,大有睥睨天下男人之势,一时语塞,竟对眼前这名女子有了种望而生畏的尊重。他虽觉此女子所说不无道理,只是言语过激,多有偏隘,自己却又无力反驳。并且自己原本想早早离开此地,反而现时被此女子以各种理由百般阻挠,使自己不但不能离开此地,而且在言语之中,似早落入她的圈套,自己所思所说,皆被她牵着鼻子走。卢畏稍稍冷静之后,知再这般纠缠下去,终无结果,为免节外生枝,便不愿再接这名女子的话茬,只是苦笑着问对方,小姐高见,在下领教。卢畏家中有燃眉之急,无心他念,不知卢畏当下如何做法,小姐才能放在下离开?

    那女子见卢畏已有退却之意,心中得意,哪肯放过,便乘胜追击,说道,看来你这人是不想回答我这小女子的问题了。也罢,时候既不早,我便不和你多啰嗦,先时我早已对你说得分明,若想从我这闺阁出去,须是答应了我的条件。你现时左右推诿,百般不肯,却是何意?莫非为了自己的前程,便欲置小女子这般清白不顾?抑或是为了爱惜自己的羽毛,装作洁身自好,不愿成全他人而损坏了自己的名声?若是如此,以小女子看来,似这般虚伪之心,看是存善,却也没了以天下为己任的担当气慨,看似无害,实则苟全自身,于乱世不作不为。如此这般自私自利之念想,于我看来,不要也罢。

    卢畏听这名女子说完,言语之中尽是对自己的热嘲冷讽,虽然自己修为深厚,此时亦血涌脸颊,也不免怒从心头起,口气也强硬起来,只听他那女子说道,小姐以一己之见,乃对卢畏妄加揣测,无端指责,使卢畏有口难辨。佛语有言,不可说,说必有错。似小姐这般,正可谓莫要做,做必有错。此前种种,还则罢了,小姐美意,卢畏心领,然终生大事,岂可儿戏?既使小姐现时逼迫在下同意,在下也是草草了事,虚应了你。须知强扭的瓜不甜,卢畏当下答应,他时必有负小姐,令小姐终不得称心如意。既知将来之事如在下所言这般,终无善了,小姐又何必苦苦相逼,自讨没趣。

    见卢畏强硬起来,那名女子却不生气,只一边微笑一边说道,以后的事,以后再说。眼前的快乐虽是短暂,却也胜过无趣的长久,小女子只图现时的片刻欢快,哪管得那么多百年身后事?你我既相争不下,我劝你还是快快从了我。若是依我,你我今日便能完婚,共度春宵,岂不美哉!我谓时光短暂,你我瞬间白头,他时你再想起今宵之巧遇,当识世间造化,你我亦是缘分一场。如今宵你不肯依从于我,便是我俩缘尽之时,从此天隔一方,当无再聚之时。须知风云际会,因缘而起,缘尽而散,风云散尽,恰似你我爱恨,原本虚空一场。

    卢畏听这女子越说越是离谱,自己也是越听越糊涂,心中不免焦躁起来,口中说道,卢畏愚钝,不能领悟小姐所说的偈语,不知小姐所说缘起何处,缘灭为何?既然后事难料,卢畏当下更不敢造次,必洁身自好,不敢毁了小姐一世的清白。小姐述说种种后果,却不道前因,卢畏听来,恰似如坠云雾,眼中心中俱是糊涂。若你我原本相识,还请告知。然则此时卢畏已方寸大乱,只因卢畏家父蒙难,使卢畏心中茫然,故不能在此多加耽搁,还请小姐开恩,放了卢畏回去照顾父亲才是。小姐今日若能放过卢畏,小姐恩情,卢畏当没世不忘,必当回报。说完卢畏长揖到地。

    那女子听完卢畏说完,只是拿眼怔怔地看着他,眼中竟似有泪光。看了卢畏多时,只听她说道,你只谓让我放了你,可你又何曾放过于我?今宵相聚,原本是你我冥冥之中,思念交织,乃成幻象。而今既如你我所愿,我俩终在此相聚,却又两厢嫌弃,莫非情缘终究跨不过时空,思念亦随遥远平缓。

    卢畏原是冰雪聪明之人,听完这名女子这番话,他惊讶地抬起目光,盯向这名女子面宠,口中亦喃喃自语说道,小姐这番言语,好似出自我那位旧人之口。莫非小姐与我那位旧人相识,抑或是我的那位旧人借小姐之口传言与我?你究竟是谁?为何我一见到小姐,便有了似曾相识恍若隔世的感觉?

    看到卢畏有所领悟,那名女子忽然破涕微笑。然后冲着卢畏点了点头,随后又摇了摇头。

    卢畏此刻万分紧张,似乎不愿这名女子告知自己不愿相信的结果,急切之下,他竟猛然冲上前去,以手紧紧攥住了那位女子的玉腕,口中连忙问道,是也不是?

    看着眼前焦急失态的卢畏忽然攥住了自己的手腕,这名女子不断不着急,反而脸上现出期待而又满意的笑容,只听她口中说道,你道我是谁?怎可这般轻浮?说着话她用另一只手朝脸上一抹,她的脸便缓慢而又奇妙地朝着另一张脸变去。

    卢畏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原本毫不相识的这名女子,此刻单手一抹,脸面在变幻之下,逐渐变成了那张让自己日思夜想美丽绝伦的熟悉无比的脸。卢畏惊讶地张大了嘴,只觉现时只是在画面之中,因为于他而言,时光一下便冻结在此,没有过去,亦没有未来,仿佛过去的那种蠢蠢欲动的执念,此刻停止在无比的满足之间。他忍耐多时的执念和多时的思念之苦,竟在此刻得到了解脱和释放。就在这一刹那,卢畏觉得自己沦陷了,他想答应这名女子的所有诉求,没有说不的理由,没有丝毫的犹豫。在这么艰难的决定之下,他仿佛一下领悟了,脱离了。只是这种沉重,需要让他积聚所有的力量方能说出口。

    可是还未等卢畏积攒到足够的力量将心中之话说出来,此刻闺房的门外却传来呼喊之声。只听见一名女子的声音从门外朝房内喊道,少爷少爷,你待要怎样?

    闺房之内的二人听到门外有人高喊,心中大惊。只听这名女子对卢畏说道,时辰已到,你我便在此刻分离吧!你快快从这里出去,休要让人看见了。

    卢畏听言哪里却肯放过这久思不得的机会,只是紧攥对方的手腕,虽是口不能言,却坚持不肯相放。此时门外的那名女子又高声相喊,少爷请快快放手,若是让外人看见了,便是大大的不好了。卢畏仍是不肯,却要拉着这名女子朝闺房之内躲避。那名女子被卢畏相拉不放,急切间脱不了手,又听到门外高喊之声渐行渐近,便又急忙回头对卢畏说道,妹妹来了,若是看到我俩这般,便是十张嘴却也分辨不清。今日我先去了,他日得便再与你相会。卢畏听到这名女子说到此刻便要分别,眼中之泪便滴落下来,只是心中苦痛令他手中仍不肯放过。那名女子看卢畏这般纠缠下去,终究不是办法,只得用力甩开卢畏相拉的那只手,转身便向门外跑去。卢畏正在失魂落魄一刻,陡然被这女子一甩之下,单手失力竟将自己的手甩了开来。卢畏惊觉,又见女子朝门外快速跑去,便不及多想,只身追赶过去。一边紧追一边高喊道,小诒慢走,且等等我……却没料到那名女子脚步渐离开了地面,凌空飞升了起来。卢畏抬眼望去,心急如焚,脚下追赶不及,却看那名女子飞出门口,转身便消失不见。卢畏痛哭,赶忙飞奔过去,谁知慌乱之下,脚步踉跄,一下拿持不稳,身子竟直直扑倒在地。卢畏仆倒之后,赶忙抬头朝那名女子消失的地方看去,却只见闺房之外,竟是一处虚空,虚空之中金光耀眼,照得他睁不开眼睛,门外哪里还有什么小诒的身影。

一八二

    卢畏闭上眼睛,想让眼睛能快些适应这眼前的金光。待他再睁开眼睛看时,眼前的金光却已消失,只见离自己不远处的地方,一点烛光正在那里摇曳。卢畏眼光上移,只见一女子正手拿烛台,另一手护着烛光不让风吹熄了,此刻正蹲在地上,拿眼关切地看向自己。卢畏意识便慢慢清醒起来,看清蹲在地上的这名女子乃是自己的侍女柳依。看清是柳依之后,卢畏心中不免失落之极,懊丧不已。柳依站起身来,将烛台放在了案几上,又过来蹲下身子伸出手,并对卢畏说道,少爷我扶你起来吧。卢畏这才意识到自己原来是趴在地上的,他对柳依摇了摇头,然后又闭上眼,希望能够再看见梦中的那名女子。柳依见卢畏不肯起身,只道是他刚才摔得十分严重,便急切地问道,少爷感觉可好,可是哪里疼痛利害?我要我马上叫人来?卢畏见既已醒来,便无力集中精力在脑海之中拼凑梦中的那名女子容颜,遂长叹一声,扶地欲起身,不料用力之下,顿觉左腿疼痛,竟忍受不住,呻吟了一声出来。柳依见卢畏叫痛,连忙过来伸手扶住卢畏的胳膊,说道,少爷哪里疼痛?卢畏摇了摇头,对柳依说道,无碍,你蹲下身来,架着我站起来便可。柳依听到卢畏招唤,赶忙深蹲下来,左手扶地,将自己的左肩伸入卢畏的腋下。卢畏将右手搭在了柳依的肩膀之上,自己的脸庞恰好挨上了柳依的耳畔,这般厮磨之下,卢畏只觉自己的鼻翼之中,满满嗅着柳依一头青丝之下弥漫的芳香。卢畏闻着这股香味,不觉深深地抽了抽鼻子,只觉柳依的身体在乌黑青丝芳香之下,又渗出别样的体香,那股似奶油般清淡的体香让卢畏不觉醉了。柳依见卢畏的胳膊搭上了自己的肩膀,赶紧用手拉住,左脚缓缓用力,慢慢直起身来。卢畏看着眼前的柳依那洁白粉嫩的脖子,口中满是柳依身体的芬芳,不觉身体瘫软,竟忘记用力站起。柳依使出自己吃奶的力气,还是无力将卢畏扶起,遂咬紧牙关,用力奋起,哪知仍是力弱,不但未将卢畏扶起,还因为力竭,身子竟向地上倒下。柳依倒在地下,她身上未曾架起的卢畏,失去了支点,也向下倒起。二人遂瘫在了地上,相拥滚作一团。柳依见卢畏又瘫倒在地上,以为自己未曾将他架起,又将他重新跌倒在地,心中惊吓不已,赶紧坐在地上,俯身相问卢畏,少爷有没有摔痛啊?都怪我不好,让您又跌倒了。我只是力小,看来是扶不动你的了,不如让我去外间叫个人进来帮忙吧。卢畏见自己失态,竟连累柳依,当下一时羞愧,幸在黑暗之中,脸上的潮红并没被柳依看到,遂对柳依说道,不用,适才因我未曾注意,竟忘记用力。你不用慌着叫人,再试着扶我一次便好。柳依不知,以为少爷因为负痛不敢用力,所以才倒了下来。听完卢畏说的话之后,她点了点头,便重新蹲在地了,先将卢畏扶坐在地上,然后重新将自己的肩膀搁在卢畏的腋下。卢畏重将自己的右手搭在了柳依的肩膀之上,然后自己的脸颊和嘴唇不受控制地凑近了柳依的耳垂之处。柳依正自专心用力,试图将卢畏的半个身体扛将起来,却没料此刻卢畏的嘴唇正好咬住自己的耳垂,又觉卢畏口中喷出的热气拂向自己有颈子,柳依吃庠不过,原本绷紧的力气,便在卢畏这一吻向自己耳垂之下,浑身瘫软,竟似烂泥一般倒向卢畏的怀中。卢畏原本坐在地上,只见柳依在自己不向控制的一吻之下,竟倒向自己的怀中,卢畏一把接住,将她紧紧搂在了自己的怀里,只觉柳依浑身发烫,吐气如兰,双眼微闭,似醒似睡。卢畏看向这怀中少女的脸宠,竟觉得这张脸庞竟越来越模糊,也越来越熟悉,卢畏便觉适才梦中的小怡,不就这般面宠吗?卢畏也开始迷糊了,分不清自己现时是在梦中还是醒着?他弯下了腰,将自己的嘴唇向怀中少女的嘴唇上印了上去。柳依吃吃发笑,原本还想挣扎,不想卢畏胳膊竟越来越紧,将自己的身体紧紧箍在了怀中,身体的力道在卢畏这一吻之下,竟似凭空消失了一般,再也无力挣扎。柳依便似在梦中,不觉伸中双臂,将卢畏的头揽向了自己。二人四臂相拥之下,原始的本能便不再受心灵的控制,只觉要将对方融在自己的身体之中才罢……

    也不知过了多久,烛台上的蜡烛扑的一下,火苗跳得老高,然后灭了。卢畏此时只觉腹中咕咕乱叫,饥饿之下不觉纷乱的思绪正逐渐清晰过来,他动了动酸痛的身体。身旁的柳依也似醒了,只听她轻声地喊道,少爷,便放开我吧?卢畏不觉将手紧了紧,然后便不舍地松开了怀中的柳依,二人此刻方才分开。柳依起了身,在黑暗之中摸索着将衣穿起,又摸索着走到案几前,找来火折子,晃亮之后,又找出蜡烛,遂点亮蜡烛,将烛台重新置放在案几之上。卢畏坐起身来,只见柳依半披着衣服,露出一只似莲藕一般的雪白的胳膊,正在那里将烛火挑亮。卢畏又自控制不住,伸手将柳依一把拉向自己的怀里,柳依欲避还就,半躺在卢畏的怀中嗔道,少爷还是小心自己的身子吧,这地上凉,久躺恐将生寒疾。卢畏说道,你只顾说我,却忘记自己的衣服还没穿好。说着话,卢畏便将柳依身上的衣服拉扯好,遮挡住露出的肩膀。

    二人温存半晌,卢畏问道,我原本是好好地在桌前小睡,却为何无端地跌趴在地上?柳依吃吃笑着说道,我适才送饭进来,只见屋里黑灯瞎火地,少爷只在桌上趴着睡觉。我便放下食盒,持灯过到少爷跟前欲唤醒少爷用膳。我唤了两声,见少爷只是不理,我只好用手拍打了少爷的肩膀,不料少爷原本只在梦中,却被我这一拍,受了惊吓,陡然立起,伸手一把抓着我的手腕,便是不放。我被少爷这般用力攥住手腕,顿时吓得不轻,手腕又被少爷攥得生疼,便用力缩手,又向一边甩脱,好容易才将少爷的手甩开。不料少爷的手一被我甩开之后,便似得了失心症一样,便向门外跑去,一边奔跑,还一边口中高喊,说什么小怡慢走,且等等我。却不料少爷此时仍似在梦中,虽是奔跑,眼睛却未睁开,这般未跑出两步,便撞在一旁的凳子之上,随即向前扑倒,趴在了地上。说到这时,柳依拿眼偷瞧卢畏,口中低声问道,不知少爷适才做了什么样的美梦,那梦中的小怡,又是哪家的小姐?

    卢畏听柳依说完,不觉长叹一声,自谓终究乃南柯一梦,口中便含糊对柳依应道,我适才梦着之事,被你这般一拍,惊吓之下,竟忘却的一干二净,现时哪里还想得起来。柳依听到卢畏此言,似却不信,却又不敢追问,便稍感委屈地低下头来不再说话。看着柳依有些异样,卢畏察觉之余,却又想不出什么话来安慰于她。在理智清醒之下,他不想道出实情,怕是一旦说出,柳依若是有所期盼,恐怕让柳依心灵造成伤害,他亦不想编织荒言,来博得柳依欢颜。于是二人各有心事,便不作声,只听得烛台之上,灯芯噼啪,灯火摇曳,室里时明时暗。

    房间静了下来,静得二人能听到各自的心跳。就在此时,房外传来一声高喊,只听那声音喊道,却不知你二人在房内做得甚么好事?竟耽搁了这么长的时间。二人听到外面传来的那熟悉的声音,顿时唬了一跳,急匆匆地放手分开又从地上站立了起来。

一八三

    原来在室外高喊的,乃是卢守。卢守进厨房见晚饭好了之后,他叫柳依将饭送到卢畏书房之中,却不料过去一个时辰,仍没看见柳依回到厨房,又因府中人手尽调入大将军府,故事多人少,等待柳依下去帮忙。厨房之中久等柳依这边不来,便告了卢守,卢守只得过到卢畏书房这边来看。卢守来到卢畏书房,只见房门紧闭,室里暗淡,只亮一灯,又悄无人声,只道无人在房中,便朝内喊了两声,以观究竟。

    室内二人听到卢守在室外高喊,慌忙起身,整冠理衣,好不慌忙。待柳依将卢畏才自扶到案前坐下,便去开了门,放卢守进来。卢守见到柳依出来,说道,你这个丫头今天便是怎地?明明府内人手缺少,你还躲在少爷房中偷懒?柳依见卢守责怪自己,一边脸红一边笑道,大爷休要如此说我,我便不是那般偷懒耍滑的人。只是我进来之时,少爷正在小睡,我又不敢吵醒他,便在旁边整理衣柜。少爷睡了多时,忽然从案上跌倒下来,便摔伤了腿,我赶紧将他扶起,又怕他行动不便,便留在这里照看,不觉就多呆了一个时辰。

    卢畏听柳依说着卢畏摔坏了,连忙问道,摔到哪里了,可严重不严重?这正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太傅还没归家,尚不知情况如何,少爷倒好,这又在家中跌伤了身子,这家中真正不让人好过了。

    卢畏听到卢守在屋外报怨,怕他责备柳依服侍自己不力,便在书房之内朝外喊道,守叔进来坐吧,我这里行动不便,你且过来帮我看看。

    卢守听到卢畏在室内相喊,便走了进来。进来之后,见卢畏坐在案前,正自俯身撩起下衣察看左腿。卢守忙从桌上拿了烛台过来相看,只见卢畏的左膝乌紫一片,腿上的皮也脱落了好大一块。看到卢畏这样,卢守便知卢畏跌倒落地之时,左膝先着了地,他以左腿支起全身,却因为体重,便将膝盖重重地砸在了地上。卢守惊讶地抬头对卢畏说道,这便是希奇,你自小儿我便看着长大,知你一向持重谨慎,偏偏这大了大了,愈发地不加察看了,何曾这般不小心过?卢畏见卢守相问,只好说道,只是睡梦之中,忽然惊觉,便站起身奔走,哪知黑暗之中,没有看到前面的凳子,又因为人未清醒,便撞了上去,只是仆倒在地,当时还是很疼痛,现时好多了,幸而尚无大碍。

    卢守见卢畏只是皮肉之损,无甚紧要,便说道,虽无大碍,还是要先不要随意走动的好,你先站着,我叫柳依去外间拿些跌打酒来擦一擦才好。说着,便将手中的烛台放在案几之上。卢守刚放下手中的烛台,却又看见了桌上的食盒,不觉又皱了眉说道,我说你这是欲待怎地?这穿衣吃饭之事愈要人招呼了吗,怎么这么晚了饭还没用呢?

    卢畏笑道,我原本是疲倦不已,便趴在这桌上多睡了一会子,柳依又不敢喊我,待我醒来,又摔伤了腿,耽误了一段时间,故捱到现在还曾未食。守叔这一提,我便感到腹中饥饿,现时便吃了吧。

    卢守取下食盒上的盖,以手探碗,对柳依说道,你便傻傻地看着作什么?这饭菜端进来一个多时辰了,早就凉透,哪里还能吃。

    柳依听到,马上笑道,瞧我这记性。大爷说的对,我这便端去厨房里热了再来给少爷食用。说着话便过来桌前提了食盒便要离开书房。柳依刚要转身,卢守又说道,你先去了厨房,再去外间找了老朱,要他弄一些跌打酒过来,就说少爷跌伤了腿,现时便要用。柳依听了卢守的吩咐,连忙点头称是,一手提着食盒,走到门口,一手又打了灯笼,出了书房朝外院走去。

    房内卢守对卢畏问道,今日去大将军府中,见太傅现时如何?卢畏回道,父亲并无大碍,饮食起居一切正常。大将军亦曾说过,待外间风平浪静,便将父亲送回家中。卢守听到,点头称善。卢守话风一转,忽然问道,你看这柳依进府许多年了,忽然从一小丫头便成了大姑娘,如今年龄已屇二八,当是许了人家才好。卢畏一听卢守这般言论,心中大为吃惊,只道卢守对适才之事有所察觉,便转而问卢守说道,守叔如何这般相问?卢守笑道,只因现时府中众多小子如泰澍等人者,已不在少数,已到成家年,俱未婚配。前者太傅太忙,太太又去世的早,府中这些家事都无人打理过问。像此类年轻丫头小子,已是成年,若不及时将其成了人家,各有归属,只恐夜长梦多,无端里在府中生出好多事来。我前面想了好久,和几位老人亦是商讨许久,又是斟酌人选,又加京城内外,忙乱了许多时间,一时就将此事拖了老长时间。现今你赋闲在家,我也有空将这此事向你汇报,你若是有甚么主意,也早些告知了我,我便再下去细细想些子。卢畏沉默半晌,对卢守说道,还是守叔考虑周到,我竟想不起这些事来。自小及大,这等家事,我从未过问过,一无经验,二无时间。您是家中的老人,诸事考虑周全,就会同另几位叔伯,商讨了之后,拟定人选。待府中这事过去,父亲回到家中,便得空将这些事情处理了便是。卢守听卢畏便将这事推给自己来处理,也不推辞,便点了点头,又说道,这般最好。原本这些不是我等份内的事,只因太傅与你皆忙于国事,公务缠身,竟没有半点时间和精力放在家中。我卢守在这家中待了数十年了,并没什么大的本事,现今年龄又大了,外间的事和家中要力气的活,竟一点儿也做不了,也只能管管这家中的闲事了。也但愿我管了之后,之些后事再也不要出什么乱子才好。卢畏笑道,守叔莫要太过谦虚,我尚年轻,家事纷杂繁乱,我竟无力查办,您虽年迈,然走过的桥比我走过的路还要多。人言家有一老,有如一宝,我父子二人终日朝中公务忙碌,无暇顾及家中,幸而有您老及家中诸位老人帮忙操持,辛勤打理,才能让我父子回到家中便能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得空便能享受清静,勿用分心。卢守摇摇头笑道,我与太傅年事已高,精力大有不济,观你父亲近年不大管家中之事,便可看知。无奈我这老头子,无力为国效力,又无力你父子分忧,又不能厚着脸皮只在家中吃些懒饭,诸事不管,便管管这些闲事,却要不被人说闲话才好。待你哪日娶了夫人,我等老人便将这些家务之事一并交给夫人打点,从此便可吃吃睡睡,不用操心费力了。听完卢守之言,卢畏此时方知,这位老家人绕转了大半圈,这时才说到正题。他虽明白卢守良苦用心,不欲直言相劝,只是关切之情,也令自己十分感动。想了许久,心中不忍相骗,卢畏方才说道,不疑成家之事,尚且缓议。现今我的精力,全在公务之中,竟分不得心出来想以后之事。卢守见卢畏一言便将自己欲问之事堵回,不便再苦苦相问,只是微微笑道,当年大将军之女,和你何等相配?只是天意难为,如今人家已是一国之后,你却孑然一身,这又何必。以你现在的身份,何曾不能令天下女子侧目?你既欲千挑万选,只是苦了太傅。卢畏听言也是苦笑道,守叔何谓我千挑万选来着?

    卢守便欲再说什么,只听见门响,柳依已从外间走来,她提着食盒,一手又挑着灯笼在前面领路,后面跟着的老朱手中拿着药酒。卢守卢畏二人见有人进来,便不再言语刚才之事。

一八四

    卢守见老朱拿了药酒进来,忙招呼他走过来,自己掌灯,令他给卢畏搽拭。老朱过来卢畏跟前,蹲下身子,撩开卢畏的裤子,将药酒倒在手中,稍微摩擦几下,便将双手在卢畏的腿杆上上下反复擦拭。待擦完药水,老朱便要离开。卢守也要离去,便交待柳依说道,少爷腿受了伤,行动不便,这几天里你便留在这里服侍少爷便可,外间的事不用你过去忙了。柳依点头道了是。这里交待清楚,卢守便带着老朱,出了书房。柳依见二老离去,便赶紧服侍卢畏用饭,饭罢打来热水,照顾卢畏洗漱。卢畏饭罢,感到疲惫,洗漱完毕便上床睡了。待卢畏睡下,柳依便出到书房外间的小房里休息。

    卢畏一觉醒来,已是天光大亮。他轻唤了两声柳依,见没有回声,以为她去外间忙碌去了。卢畏起身离床,试着走了几步,虽觉膝盖疼痛,但已无大碍。他缓步走到房子南边,耳中只听书房外边尽是鸟鸣百啭,清脆悦耳。卢畏便推开窗户,只觉一般清风迎面从窗外吹进来,让人顿觉一阵清爽,心情为之一奋。窗外阳光明媚,窗前的一棵枇杷树硕大的叶子上,洒满了金色的阳光,树叉树冠之间,挂满着一颗颗黄澄澄的枇杷果。枇杷树中间有许多的鸟儿穿来穿去,倏尔飞来,倏尔离去,落在树枝上便停在枇杷果儿之间,低头啄食果实。卢畏站在窗前,生怕惊走了鸟儿,便站立不动,小心翼翼地出气,生怕出气大些,便将这些鸟儿吹走。那些离窗口近的鸟儿似是发觉了卢畏,啄食几口,便偏头停了下来,注视着卢畏,便卢畏不动,鸟儿便不在害怕,继续啄食。卢畏顿时羡慕这一群鸟儿的自由自在,他耳中听着鸟儿的叫声,口中呼吸着清晨清新的空气,心中放松无挂,便觉自己像这一群鸟儿一样一时充满了无牵无挂地幸福之情。

    卢畏欣赏着眼前的美景,正沉浸在这幸福之间,忽见眼前这些鸟儿忽喇喇地飞出十几只,齐齐地飞离了枇杷树向天空而去。卢畏蹙眉心中诧异,以为自己发出了动静,乃将这些鸟儿惊起,正自扫兴,又忽然发现树杈之间,此时正缓慢而悄悄地出现了一只竹杆。只见这根竹杆伸向那些枇杷果儿之上,忽然打将下来,那些枇杷果儿顿时被打将下来,扑腾扑腾地落向地面。卢畏这时方才知道,原来是这根打枇杷的竹杆将那些鸟儿惊吓开来。卢畏心想,是谁这么调皮,竟在自己的书房之外,弄出这么大的动静?他顺着树叶之间的缝隙,朝枇杷树的别一面看去,只见树叶浓密的枇杷树下,柳依双手持杆,仰着头紧盯着树冠之上,正用力一下一下地敲打下去。由于枇杷树树叶太稠,柳依又无气力,手中竹杆落下之时,便失了准位,竹杆不是打在树枝上,便是打着树叶上,顿时这棵窗前的枇杷树上,发出一阵阵噼啪之声,硕大的枇杷树叶也随着柳依手中的竹杆上下飞舞,纷纷盘旋落下。见柳依扫了自己的兴,又看着她那张娇憨的脸上满是专注,卢畏便又不忍责怪,便笑呵呵地对着树的那边喊道,柳依住手,这大清早的便拿着竹杆在那干嘛?

    柳依听到卢畏的声音,便住了手,对卢畏喊道,少爷您醒了,清早我见您睡得踏实,不忍打扰,便独自出来忙了些家务。定是适才我打枇杷声音太大,将少爷吵醒了,我这便进房打水来给少爷洗漱。卢畏说道,先不忙,你且住了手,走到空前来。柳依听了,便放下手中的竹杆,拨开枇杷树的一簇簇树枝,径直走到书房的窗外。卢畏看着柳依慢慢穿过树的缝隙朝自己走来,又觉这一幕是何等熟悉。他想自己少年之时,常在大将军府同龙谦等人玩耍,大将军书房之外也有一树,每次卢畏同龙逊等人捉迷藏之时,龙逊的姐姐时常藏在树叶之后,让自己等人寻找,卢畏虽知她藏在树后,但每次找去,便寻找不到她的身影,卢畏甚是诧异,有时相问,她便笑盈盈地说道,是你太傻。卢畏一时不知所云,再次询问,她便不语,只哪目光盯着自己。柳依走到窗下,仰起头看着卢畏问道,少爷叫我过来作甚?卢畏本是走神,便被柳依话声惊醒,他朝窗下看去,只见柳依站在窗下,她那瘦长秀颀的身体散发出青春的魅力,雪白高耸的胸脯随着呼吸一起一伏,让人浮想联翩,此刻柳依正仰着汗涔涔的脸宠看向自己,卢畏顿时便觉眼前这张脸既陌生而又熟悉,他便失声惊叹道,你的变化可真大啊!柳依见卢畏只是拿眼盯着自己的身体上下扫视,不禁害羞,便臊红了脸对卢畏娇嗔道,少爷近年只在乎功课和公务,从朝中回来只在书房之中,甚少走出院外,偶尔柳依进了书房请安,少爷也不抬头看我一眼。此时便怎地,便觉柳依好看不?卢畏被柳依一说,甚觉尴尬,又听她相问,就忙不迭地点头说道,是啊!想不到这几年中,我忙于公务功课,甚少留意于你。不想几年之间,你便长成了一位大姑娘了。我尚记得,你进府之时,身材矮小,孱弱无力,彼时我正在堂前读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守叔带你来见我,我见你这般面色蜡黄,瘦弱无状,便给你取了名字,唤作柳依。柳依听到卢畏说到这里,拍声跳着笑道,正是如此,便从那时起,府内上下,便以柳依相称于我,我的小名,便再无人提起,家人竟似相忘。卢畏见柳依高兴,便笑着问道,你原本有小名,唤着什么来着?柳依嗔道,少爷好坏,须知我这等生于乡下之人,村里哪有什么有学问之人,父母便胡乱取得名字,只以和其他女孩相别便行,哪里管得了文雅俗气,少爷明知我的小名叫唤起来甚是不雅,却偏要相问,便是有意拿柳依捉弄,自己寻得开心。卢畏见柳依娇羞可爱,便不为难与她,只是笑道,我原本只是好奇,你自不说,我便不再问就是。只你现时这般模样,我便有两句诗,正说你才好。柳依听到卢畏有两句诗来说自己,便开心异常,脚下一边跳动,一边拍手催促卢畏说道,少爷的学问,胜过我们乡下的那些老夫子太多,赶紧说来让柳依听听。卢畏便念道,荷叶一枝出绿水,柳枝千缕舞清风。柳依虽是不懂,但见卢畏赋得高兴,但连忙拍手称绝,一个劲儿地叫好。卢畏见柳依高兴,也甚受感染,便笑着对她说道,我见这枇杷已是成熟,黄得馋人口水,既然鸟儿便来相食,为何我等不能吃上几颗?你且先停下手,进房来打水给我洗漱,完了之后,我陪你一起打枇杷可好?柳依一听,更是高兴万分,慌忙点头称善,对卢畏说道,少爷且稍等等我,我这便打了热水到书房来。说完话,柳依便飞快地向厨房打水去了。这里卢畏也缓步回到案前,披了衣服,散了头发,等柳依过来给他梳洗。

    稍顷,柳依端了热水过来。先是替卢畏梳齐了头发,又拧了毛巾给卢畏揩了面,又将他衣冠穿戴整齐。卢畏又潄了口,接过柳依递过来的点心,粗粗吃了几口,便饮了茶,又重新潄了口。这里准备停当,二人便要兴奋地走出户外,准备打枇杷去,不料此时老朱在书房外请安,卢畏只好让柳依将老朱请了过来。老朱进来说道,文亭侯过来问候,此时在前厅之中用茶,有卢守相陪,卢守这里叫我来请少爷出去相见。卢畏点头说道,你且出去吧,我随后就出去。老朱点头退了出去。卢畏这时心想,他这时来家中要做什么?

一八五

    卢畏出到前厅,只见蓝元正坐在哪里用茶,卢守站在下首,陪着说话。卢畏往上前施礼,道了久等见谅等等。蓝元见卢畏前来,也忙起身笑着招呼。双方礼毕,卢畏又对前日太傅被困蓝元搭救之事,向蓝元道谢了一番。二人又寒暄半日,卢畏方才问道,不知蓝将军今日大驾光临,有何贵干?蓝元笑道,我适才进宫里见过皇上,临出来之时,皇上便命我带些人参前来交与不疑兄。说着话,蓝元起身将贴身的一锦盒拿出递与卢畏,卢畏忙起身双手捧住,说道,皇上在百忙之中,心中仍惦记不疑,不疑心中甚是感激,又惶恐不安,恐有负圣恩。蓝元笑道,不疑兄感激的话进宫之时再对皇上说罢。我出宫之时,皇上交待我说,你去太傅府中,见过卢畏,当以朕言告之与他。卢畏忙欲跪下接旨。蓝元一把将卢畏扶住,笑道,不疑兄不用如此,皇上交待此乃同窗之言,不是口谕。卢畏听蓝元如此说,便恭谨站在原地,聆听蓝元传完皇上的话。只听蓝元说道,不疑只在府中静养,勿用操心国事,若府中有所欠缺,可遣人来告朕,朕会差人交办清楚。另此人参得来不易,乃是朕特赐于你服用调养身体所用,不许珍藏或转赠他人。现着蓝元转交之际,须即时要人将此人参煮下,乃见卢畏当场服用过后方可离去。蓝元将皇帝所言传达完毕,又对卢畏说道,蓝元已将皇上之言传达明白,不疑兄还是请坐下谈话吧。卢畏乃向上遥叩谢过皇恩,乃将手中锦盒递于一旁的卢守,命他出去再找几味药并这株人参一并煎了。卢守乃取了人参进厨房不提。

    双方重新归座,蓝元对卢畏笑道,不知怎地,近来京城人参奇缺,像皇上所赐不疑兄这株上好人参,更是近年少见。皇上交待谢公公去取这株人参之时,谢公公尚自犹豫,谓这株人参极品只可皇上享用,别人不配。谁料皇上嫌谢公公啰嗦,发了火谢公公才从库房之中取出。似这般对待臣子,只皇上与不疑兄君臣二人而已,真是羡煞我等这些臣子。卢畏连道惭愧,对蓝元笑道,蓝将军休要打趣,我等俱为臣子,只可专心侍上,不可诽谤君上,臣子尽心竭力,皇上自会恩赐有加,今日赏了卢畏人参,他日亦会对蓝将军封赏加爵。蓝元笑道,不疑兄真乃吾辈楷模,蓝某惭愧,虽是在太傅教导之下,聆训多年,然因自身天资欠缺,学识修为停留不前,表面看来虽是徘徊不前,实则退让千里。卢畏笑道,蓝将军太过自谦,想我等昔年皆为同窗,今皆为朝廷股肱之臣。以不疑观之,学识修为,因人而异,各有千秋,蓝兄以武试功于朝廷,便强过不疑太多。蓝元听卢畏对自己有称赞之意,也是哈哈大笑。

    卢、蓝二人只在厅里用茶闲话,只把陈年旧事一一翻抖出来说上一通。不觉一个时辰过后,卢守端了药进到厅里,将药放在卢畏的面前。卢畏问道,这人参可煎完了?卢守笑道,少爷休要胡说,似这株千年人参,药性极强,一次哪里用得了许多,我只是剪了一段须子配了枸杞天麻和一点鹿茸,煎了两道,然后将这两道药汁掺在一起,分了两碗。你现今饮了这碗,还余一碗须得晚上喝了。卢畏问道,那株人参余下的部分呢?卢守笑道,放在厨房里了。卢畏忙命取来。卢守便又下去将人参并锦盒一并取来交于卢畏。卢畏打开锦盒,果见那株短粗的人参根部有根须子齐根剪断,卢畏便请了蓝元过来观看,然后收好命卢守收了起来。卢守退下之后,卢畏便当蓝元的面将那碗药汁一饮而尽。蓝元见卢畏将药喝下,又复归座。二人又话了些闲话,蓝元便起身说道,皇上命蓝元之事,蓝元已是完成,这便回去向皇上复命了,不疑兄请自在家中静养,兄弟我先行告辞,来日得空便再来探望。见蓝元欲辞行,卢畏忙相留用饭。蓝元不从,只说公务在身,不欲久留。于是二人相别,蓝元出太傅府而去。卢畏送走蓝元,便又来到太傅书房察看,见封条正常,小窗台上的餐具看似已是食用过,仍放在那里没有拿走,便觉放心。他见无事,又不能出府,便又回到书房。回到书房之后,卢畏欲拿书翻看,不料柳依却拿着竹棍,只在窗外相唤。卢畏本是无心看书,见柳依相邀,不忍拒绝,便出书房外只寻那柳依打枇杷。打了半晌,见地上洒了一地的金灿灿的枇杷果,卢畏若有所思,便命柳依捡了一筐,命老朱送到大将军府上去。老朱诧异地问道,区区几颗枇杷果,那大将军府上怎会没有?卢畏笑道,只因这果实成熟较早,我打了下来,只想挑些儿给父亲先尝尝鲜。老朱见卢畏只要尽孝道,便看了看卢畏,又盯了盯框中的枇杷果,不解地说道,太傅畏酸,你可是知道的。卢畏说道,你自送去大将军府亲手交龙谦之手方可,若龙谦有问,你便说,我只在家中养病,早晨有蓝元蓝将军来探视便可。老朱见卢畏催促,便不敢再相询问,只得提了这筐枇杷果实,向大将军府而来。

    老朱来到大将军府中,有人通报进去,龙福出来相见。龙福识得老朱,见是熟人,便要拿框里的枇杷果来吃。老朱一把将龙福的手打开,并说道,这是我家少爷亲手相摘,乃是送来请我家太傅食用的,怎能让你这脏手拿了?龙福翻了翻眼睛说道,我吃几颗便能怎地?再者这枇杷拿进府里,当有人洗涤之后,才能奉于太傅,似你这般说我,我这府中之下人尽皆两手肮脏,这枇杷经过我等这些人洗涤之后,我等再奉于太傅,太傅便不能食用了?太傅若是想食用,难道还要自己动手洗净来不成?老朱摇摇头说道,这个我不管。反正我家少爷交待过我了,说是要我将这筐枇杷亲手交于应逊之手。应逊乃是太傅之学生,由学生亲手洗净再奉于太傅,当是理所应当。龙福摇摇头对老朱说道,就你这些太傅中之人甚是麻烦,便是读书太多,迂腐可学。莫说太傅不在府中……说到这里,龙福忽然发现不妥,又忙闭嘴。老朱皱眉问道,你适才说什么?龙福哈哈笑道,我说你来得不巧,我家应逊不在家中,你只得在将这筐枇杷带回府中而去了。老朱不太相信,对龙福说道,你少诓我,适才有人便告诉我说应逊方才还在家中,我不信这片刻之下,我等还在说话,他便出了府中不成。龙福说道,正是如此,我说了你又不信,不如你先将这筐枇杷交于我了,你先去厨房用了饭再回去,待应逊回来,我便亲手将这筐枇杷交于他之手即可。老朱听龙福说完,只拿怀疑的眼神盯着龙福,然后缓缓地蹲了下来,将筐挽在右臂上,双手笼于袖中,口中说道,我不管,我不要吃什么饭,我只在此等应逊回来。我和你这厮相识多年,知你这厮半句话儿也信不得。龙福听完老朱此言,亦是哈哈大笑,甚是得意。他知老朱为人笃实,对太傅父子忠心不二,若是太傅父子对他有所交待,便不会变通,不打折扣地完成使命。想到这里,龙福便不忍再次相戏,只好对老朱说道,你且先随我进了厨房来,你先用饭,我便去寻找应逊回来如何?老朱只是不理,他因为龙福又在诓他,便索性将脸扭向一旁,不理于他。龙福无奈,只好一把拉住老朱手臂上的筐,拉着就向前走。老朱见龙福上手就抢,恐自己用力相夺,便将筐中枇杷打翻在地,可又不能松手放置龙福抢去,只好双手把住筐袢不放。老朱不能用力回抢,便被龙福这般拉着筐,筐拉着老朱,二人便拉扯着筐,一路走到了厨房中来。

一八六

    龙福将老朱一路拉到厨房,便对他说,你在此歇息用饭,我这就去找应逊回来。老朱兀自站着不理,龙福便不再搭理他,吩咐张嫂给老朱端了饭菜过来,自己便转身出去了

    老朱站在那里,有些惶恐不安,只到张嫂端来饭菜,放在他面前的桌上,并招呼他过来用饭,他才战战兢兢地走到桌前坐下。老朱坐下之后,也不放手手中的筐子,张嫂笑道,你且将筐放在桌上,自己吃着饭还能看着。不过你只管放心,这屋里头,除了那龙老大之外,便再无人稀罕你这筐里的枇杷。老朱听言,方自犹豫地将臂上挽着的筐放在了眼前的桌子上,自己一只手拿筷子,一手扶着筐子,虽是口中吃着饭,眼睛还不忘记紧盯着面前的那筐枇杷。

    龙福从厨房里走出,寻到大将军卧房之中,龙诚见龙福来这里,便问何事。龙福说道,太傅府中来人,我找应逊来着。龙诚说道,吾兄刚刚去忠伯那里去了。龙福便又寻到龙忠住处,找到龙谦,对他说道,太傅府里差了老朱过来了。龙谦问道,可是有什么交待下来的?龙福摇头说道,只是那个老朱头带了一筐枇杷过来,应无甚要紧之事。龙谦想了想又问龙福,这朱叔性格拘谨,向来不爱出太傅府,今番可不疑兄偏差他前来?龙福说道,想来定是他府中之人尽皆来到我们家中之故吧?不疑无人可遣,便让这个老实巴交之人带了筐枇杷过来,打个掩护吧!龙谦点头称是,说道,他现在何处?龙福笑道,我原本跟他玩笑来着,要拿他筐里的枇杷吃几颗,可这老朱偏是不肯,只道要太傅尝过鲜才可。我想太傅既不在这里,我吃几颗又无妨,便要抢了他的筐,可老朱拼死不放那筐,只说不疑交待过了,须要亲手交到你手中方可。我违拗不过他,只好拖了他的筐,边带捎着老朱,将他带到厨房之中,又叫张嫂盛了饭菜给他,想必这时他仍在厨房之中用餐。龙谦听完笑道,这朱叔诚实可靠,太傅父子若有交待,这朱叔办起事来,可是一个字也不会差的,想必此时用饭也不会放手那筐枇杷。龙福笑道,我想也是如此,不如你快些去见见他吧。他不见你,到死也是不会回太傅府的。龙谦点头称是,对龙福说道,忠伯这里便交您照顾了。龙福点头。龙谦便离开龙忠住处。

    龙谦寻到厨房,见老朱一手持箸吃饭,一手护中那筐枇杷。桌子边围了张嫂等一大圈人只是看着老朱吃饭,脸上俱偷笑不已。只见老朱不管周围之人如何围观,如何讥笑,他只是慢吃慢咽,脸上蹭了许多的饭粒菜汁也兀自不管。龙谦过来见礼,口中唤道,朱叔,好久不见了,可是让应逊这里好想!不知近来身体可好?张嫂等人见龙谦过来,俱忽喇一下,散开各处各自忙碌起来。老朱听到龙谦唤他,缓缓抬起头来眯着眼看了半天,方认出面前站着的龙谦正对他微笑。老朱头赶紧站了起来,口中说道,是应逊啊不,是龙将军啊。看我这老头子眼神也不太好了,行动又不方便,这半晌才认出你来。龙谦上前扶着老朱坐下,又对他说,哪里的话,您老只管喊我应逊便可,这样亲切些,不要什么将军将军的见了外。您看您大老远地从太傅府带了这一筐枇杷过来,身体还是健壮的嘛。我现在在这里,您老且放了手,专心地吃饭,吃完了咱们再谈,您看如何?老朱听到龙谦这样说,心想终于见到本尊了,现在这筐枇杷既交于应逊之手,自己心中这干系便落了地。于是便将那只原本扶着筐的手抽了回来扶了碗,口中道了好几个好子,便专心地用饭。龙谦见老朱专心用饭,便不再言语,只在一边打横坐了相陪。

    待老朱饱饱地用完了饭,张嫂又递来一杯热茶,老朱又呼哧呼哧的喝了,只到打了一个饱嗝,老朱方才放下茶杯。一旁龙谦笑眯眯地看着老朱用完茶饭,便又问道,朱叔可吃得好,可要添些点心?老朱连忙摇头说道,这便很好了,再吃多了可消化不动了。龙谦听到便点头微笑,再问了些身体家务之类的客气话。稍后见老朱便自安定,龙谦说道,朱叔许久不来应逊家中,不知此次可是不疑兄差来有事的?老朱见龙谦相问,便点头说道,正是如此。也不知怎地,今日不疑不治学问,也不处理公事,清早儿这不疑便同了那丫头打枇杷。二人打了一早晨,才打了这一筐,便命我送到这府上,说是今春刚采的新鲜果儿,请他父亲先尝尝。龙谦听闻老朱说这事,也甚是诧异,笑道,真是不可思议,不疑兄这等清高之人,只顾斯文正经,今日何等雅兴?竟也学应逊等人打起鲜果儿来了?老朱笑道,我也是想不明白,便对他说,太傅畏酸,你拿这些枇杷果儿请你父亲吃,只怕他会怪你不务正业,尽弄些孩童玩艺。谁知不疑说道,你只管送去交于应逊之手,若应逊相问,便说我只在府中养病,清早有蓝将军来探望即可。听不疑这样说,我也不敢多管,便提了这个筐,也没叫车,一路便走了过来。龙谦笑道,朱叔步伐稳健得很嘛。您现时用了饭饭,不能动了食,可这里歇息半晌,一会子我叫人驾车送您老回去便好。老朱摇摇头说道,车就不用送了。我老头子也没甚事,在家中也是枯坐,不如这般走走便好。龙谦笑道,朱叔既要安步当车,那便依了您老。应逊外头还有些事,就不在这里相陪了,这筐枇杷,我便送到屋里,亲自洗了奉与太傅尝尝。他日我去了太傅府中打枇杷去,再和朱叔相叙,您老看如何?老朱见龙谦便要离去,忽鼓足勇气站起身来红着脸说道,应逊慢走,我这里还有一事相求。龙逊原本起身便要离开,听老朱有事相求,心中不免惊异,心谓不知这位老人,已是这等年龄,当无欲无求,有何等之事要相求与我呢?想到这,他便转身回来,又请老朱坐下,便问道,不知朱叔对应逊有什么吩咐?老朱嗫嚅着说道,我知你公务繁忙,家中又出了这一大摊子事,按理不该麻烦与你。龙谦说道,无妨,您老且说来听听,只要不违背国律家法,应逊定当服从照办。老朱憨厚一笑,说道,那到不至于。只是太傅离家已近三日,听说前夜被歹徒袭击,受了轻伤。似我这等家人,跟着太傅已是一辈子,不料临老临老,太傅竟遭此劫难。我知晓此事之后,心中甚是惶恐难过,恨不能自己代替太傅受此磨难。说到这里,老朱便以手抹泪,稍止哽咽之声以后,便复说道,太傅在贵处休养,原本该静卧调理,不能让人打扰,可我老朱既来到大将军府替不疑向太傅送枇杷果,哪有不见太傅之理?故我恳求应逊,容我和太傅见上一面,说上一两句话,我便放心离去。好呆回到家中,别人相问我太傅近况如何,我老朱也能回答。想这等人之常情之事,应逊当能答应与我吧?

    龙谦听到老朱述说担忧太傅安危之情,似这般忠厚笃实之人,片言只字,不加文饰,表里如一,更见真情。龙谦心中甚是感动,他沉默半晌,竟一时无语,不知该以何言来拒之。老朱见龙谦半晌不语,不解地问道,莫非应逊有便之处?龙谦笑道,朱叔说得哪里话,应逊这里哪有什么不便之处?现太傅正在家父书房之中休养,现时饭后又过午时,想必此时正在休息,恐怕不太方便与您老相见。老朱听到龙谦这般述说,便将双手袖于袖中,沉默半晌方说道,你且带我走一趟,我自在书房之外给太傅请过安便离去。

一八七

    龙谦见老朱执意如此,只得带着他向大将军书房走去。二人来到大将军书房之外,只见龙宝在书房之外的院落门口处,横了一条板凳,他坐在上面,把腿也搁在板凳的上面。见龙宝看守在外间,龙谦指着老朱对龙宝说道,六叔请看,这是太傅府的朱叔,今日我不疑兄差他前来给太傅送一筐枇杷,朱叔现时担心太傅身体有恙,欲要与太傅相见,你看可否通融一下,让朱叔进去见了太傅。龙谦说着话,便将手中的一筐枇杷在龙宝面前晃动。龙宝会意,也不从板凳上起身,拿眼打量了老朱许久,然后只是朝老朱拱拱手,态度倨傲地说道,大将军有命,因太傅身体抱恙,又因可能有刺客欲对太傅不利,故没有大将军的命令,谁也不能进去。别说是太傅中的家人,即便是卢司业亲自到来,现时也不能进去。龙谦见龙宝装模作样像是煞有介事,便忍着笑回身对老朱双手一摊,说道,朱叔,你看如何,这便是家父下过了令的,此时便是我,也不能进去与太傅相见。老朱不服气地嘴里说道,便是说上一两句话也不行么?龙宝见老朱实在,知不能话语相欺,又不能让他抱有希望,故抬起下巴,眼光冲天空只不看老朱,嘴里只是沉闷地哼了一声,便不再理老朱。谁知这老朱也是倔脾气,他见龙宝不搭理他,他也不再强求,也不顾龙谦,只自顾自地说了一句,我现时就去求见大将军,不信他不让我与太傅相见。说着话,他便转身向来路走去。龙谦龙宝见老朱转身而去,二人面面相觑。稍顷,龙谦觉老朱这般不妥,便连忙追了上去,走到老朱身后劝道,朱叔,您般生气为何呢?太傅过几天便可回府。到时您们相见,也不太迟。老朱说道,你们这般阻拦于我不让我与太傅相见,莫非太傅伤重不成?龙谦说道,这是哪里的话,难道不疑兄说的话您也不信不成?老朱边走边说道,不疑诚实,断不会骗我,然大将军府之人俱狡黠无常,我恐不疑乃被大将军府之人蒙骗。龙谦笑道,朱叔何这般小看我大将军府的人?既是我府中之人所言皆不可信,可包括龙谦父子呢?老朱沉默不言,只顾低头朝前走去。龙谦叹气说道,朱叔这般乱走,是断不会寻到家父的。老朱闻言,只好停了脚步,拿眼瞧着龙谦说道,你带我去见大将军,龙大将军若言太傅不可与我相见,我便罢休,直接回家中去了。龙谦见老朱今日这般倔强,又不能强自拒绝,只好叹了口气说道,也罢,应逊前面带路,这便带朱叔见我父亲去。老朱听到龙谦这般言语,脸上方才露出了些许久违的笑容。

    龙谦将老朱带到大将军的卧室之外,便停止脚步,说道,家父每日饭后,便会小憩片刻,此时也不知醒了没有。请朱叔在些稍等片刻,容应逊进去瞧瞧。老朱点头,见龙谦进去大将军卧室,便在外间等候。龙谦进了大将军卧室,见大将军仍自闭目养神,便不欲打扰,想退回去。谁知龙大将军听见脚步之声,便睁开眼对龙谦说道,应逊何事?龙谦见大将军已是醒来,便上前笑着说道,原本不想打扰父亲休息的,只因太傅来了位老家人,非要见过太傅不可,我百般阻拦,均是推脱不过,无奈只能将他带到父亲这里,希望父亲能将他打发走了。大将军诧异地说道,是谁居然会为难到你?龙谦笑道,太傅府上有一名老家人,跟随太傅多年,唤作朱檀的父亲是知道的。听龙谦说道朱檀,大将军点头说道,此人我是认识的,太傅多年常带他跟随左右,只是听说近年这朱檀年龄渐高,眼睛和耳朵不太灵便,故太傅便让他在家中休息,平日的跟随也换了人。我观朱檀此人虽是不善言谈,然为人笃实无私,对太傅忠心耿耿,实是位难得的忠实伙伴。龙谦笑道,今日来家中的,正是这位太傅府中的老家人。我小时每到太傅府上,他对我也是疼得利害,好吃好喝地竭力招待与我,我小时顽皮,他也不与我们一般见识,我每有多次不情之请,他也能尽力相帮。故这次为太傅相见之事,对我相求,我不忍拒他。大将军笑道,原来这样,你便找你六叔或是福伯与他周旋,把他打发走不就行了。龙谦笑道,早就与他们相见过了。龙谦说着又将老朱携了一筐枇杷被不疑差来府中,先是遇见龙福,龙福劝不走,又将自己请到厨房,谁知自己劝离不了老朱,又将老朱带到书房,吃了一记龙宝的闭门羹之后,这老朱仍是不死心,非要来见大将军等等经过,向大将军叙说了一遍。大将军听完龙谦述说这老朱来府中的经过,叹道,我素知这朱檀性格耿直,每有所主意,便认定不可,不愿变通。太傅尝与我言及其人,也叹道其性情太过耿直,不思变通,终会遭人厌恶。也罢,他既不愿离去,只好先将他请到我这里,我少不得卖了一次老脸,将这次之事圆了过去。龙谦点头,说道,那我现时便将他请过来吧?龙大将军点过头,龙谦便出去想请老朱。

    少时,老朱跟随龙谦,便进了卧室外面。龙大将军已是起身,走到卧室外间相候。见老朱进来,龙大将军忙上前几步,欲要把住老朱的胳膊,谁知老朱见到龙大将军,马上倒身下拜。龙谦后边看见,连忙上前,以手架在老朱的腋下。老朱吃这龙谦一架,力气拗不过龙谦,虽是用力地下跪,膝盖还未着地,便被龙谦硬生生地架了起来,只是虚空向大将军拜了一下。龙大将军忙上前扶着老朱说道,老哥哥休要折皱龙某,您年龄已逾古稀,比太傅与我等年龄都大,我龙某怎能受你这一拜?老朱惶恐地说道,大将军身份尊贵,小人理应是要拜的。龙大将军命龙谦将老朱扶到一旁坐下,自己坐在主位,又要龙谦斟了茶奉了上来。龙大将军先是与老朱聊了些身体方面的问题,只问老朱近来可吃得好,睡得好等等一些琐事。待老朱一一作了回答,龙大将军便点了点头,切入正题说道,看来老哥身体还是非常硬朗的,不像龙某,近年来吃的少,稍微吃得多些,便觉胃胀,小腹隐隐作痛。睡意也少,白天到是倦乏得很,夜里又是睡得不踏实,小睡片刻,稍微有些动静或是做了梦,便又复惊醒,醒了之后,便再难入睡。故现在龙某少食多餐,白天无事便小睡,勉强打得起精神,又不见客,只在家中诵念抄写佛经。说着话,大将军向老朱扬了扬手中所捻的一串佛珠,又叹气说道,龙某年轻之时征杀四方,不知枉死龙某手下之鬼几何?现今龙某不能饮食起居,只余口中气息,残存世间,想必也是孽缘报应。老朱听到龙大将军只拿自己说事,不提自己与太傅相见之事,只好说道,大将军年轻之时为国建功,多有殊勋,不想年迈之时,尚能信佛劝善,真是世间大丈夫,拿放自如,老朱只能仰慕。我老朱跟随太傅多年,年轻之时,也见太傅安邦定国,多有建树。现时太傅年已花甲,老朱虽痴长几岁,苟活世间,别无他念,只望太傅平平安安。不想前日太傅夜逢刺客,身受小伤,我老朱痛心不已,现借送枇杷之机,欲得在大将军府中与太傅一见,交谈几句,希望大将军能给予方便,老朱这里不胜感激。大将军听老朱说完,只是长叹一声说道,老哥哥对太傅一片痴心,太傅当幸甚,有此忠仆,我龙某也替太傅欣慰不已。只是近几日不巧,龙某府中尝有一位得道真人出入这府中,此位真人乃得道中三昧,能趋利避害,察危知难。前日晚宴之时,这位真人正好也在龙某府中,亦与太傅同饮。席间饮食之时,这位真人观太傅良久,便劝太傅说道,君近日不可外出,出则必有横祸。太傅当时饮酒正酣,豪迈地说道,大丈夫生于世间,生死由命,岂可趋利避害?由是不听。龙某见太傅不从,故多命家人相送,以防不测,谁知太傅由龙某府中出去,便在定水河畔遭遇贼人,虽是有龙某府中众人拼死抵抗,太傅仍身中轻伤,好在并无大碍。太傅一行又由定水河畔折返龙某府中,又与这位真人相见,真人又是劝太傅说道,君这几日要避星宿,当独居一室,切不可与一切之人相见,即便是太傅之子,也不能相见。太傅经前夜之事,乃信服此位真人,听言乃信。故龙某便将太傅安置于书房之中,杜绝一切外人与之相见。便是那饮食,也由仆人送到书房外间,仆人退去之后,太傅才可自取食用。

一八八

    龙大将军说完话之后,停下来看向老朱。见老朱仍是不作声,知他不太相信。便又说道,就太傅现在的情况,龙某还是请老哥哥姑且信这么一回,若是龙某破例让老哥哥现时去见了太傅,之后太傅若是没有闪失便是好事,但若是日后稍有差池,便是我龙某今日的过错了。且太傅今日避了星宿,已是二日,若是任您和太傅相见,岂不是前功尽弃?再者日后太傅万一有虞,我想老哥哥您的心里也是羞愧难当吧?龙大将军这一番说辞,已是让老朱心下犹豫不定,他低下头心里正自思量,不知该见还是放弃再见太傅。见老朱心里活络,龙大将军又乘胜追击说道,龙某知老哥哥近年来常到城外华藏寺敬香,老哥哥既信了菩萨,当知心诚则灵,断不可白日寺庙烧香,归来一切照旧。像太傅这种情况,也是太傅自己诚心为之,非别人强求。老哥哥今日若是破了太傅的诚心守戒,怕是对菩萨不敬,日后恐怕又受遭受报应。

    老朱听完龙大将军的这一番言论,心中反复惦量得失,最终还是叹了一口气说道,也罢,我老朱今日便对不起太傅,也不再不为难大将军,再不提与太傅相见一事了。

    龙大将军见老朱终于放下心结,放弃今日与太傅相见,也是心里那块石头落了地。当下笑道,龙某就知老哥哥乃明事理之人,断不会做出损坏太傅得益之事。老哥哥大可放心,我龙某打下包票,几日之后,定当将太傅全须全尾地交还太傅府。

    老朱听到龙大将军说出此言,顿时眉开眼笑,说道,有龙大将军这番承诺,俺老朱哪里还有什么不放心的。俺这里来府里已是半日,又承大将军赐饭,实在是受宠若惊。这里打扰了大将军与应逊太久了,老朱实在愧疚得很,俺这就告辞回去了。龙谦听到老朱说当下就要离开,连忙挽留。老朱去意已决,自不会答应龙谦挽留。龙大将军见老朱便回到太傅府,便说道,老哥哥且留步。您久不来龙某家中,龙某本要设宴款待,以叙别情,既老哥哥坚辞回去,龙某也不便强留。这里我交待应逊去备了车,老哥哥稍安勿躁。说完龙大将军要龙谦先行出去叫车,龙谦应着先出了大将军卧室。这里龙大将军又对老朱说道,临别之时,龙某还有一物相赠,虽不是什么稀罕玩意,但也是龙某自外间龙华寺拜求而来。说着话,龙大将军自手腕上褪下那串适才在手中捻动的串珠,然后双手相托,奉于老朱面前。老朱听到大将军这一番话,哪里肯受,口中只说道,大将军所佩戴物品,必是珍重无比,像俺老朱这般粗人,是不配佩戴的。大将军爱惜俺老朱,俺老朱心下感激不尽,然此物尚请大将军收回,礼物太过贵重,俺老朱实不敢受。大将军的心意,老朱心领了。龙大将军听了老朱说的话,只是哈哈一笑道,老哥哥当知缘分一说,您今日既来了我大将军府中,原就是您我因缘际会,我虽是以物相赠,也是缘分了然。既是你我皆与佛有缘,心中有佛,此物便是相通之物,哪里分什么贵贱?我龙某佩戴此物,也是心诚我佛而佛亦赐我,我今日再以此物相赠老哥哥,亦是佛的旨意,既然一切都是缘分,你儿皆随缘而行,老哥哥若是再辞,便是误了对佛虔诚的本意,就是对佛的大不敬。老朱只觉大将军说的云里雾里,自己虽是不懂,但感觉当下若是不收了龙大将军的这串念珠,会受到很大的罪过似的。于是老朱心里当下也是不敢拒绝,便恭恭敬敬地双手捧下了大将军递过来的这串佛珠,接过之后便自戴在左腕上。戴上之后,老朱便又说出一些感激感谢大将军的一番话语来。龙大将军也只是摆了摆手,笑道,想必应逊这时也便好了,龙某这里便送老哥哥出府吧。于是二人出了大将军的卧室里来。刚出了院门,正好迎着龙谦过来,于是老朱忙请大将军止步,不要再相送了。龙大将军听言也不再客套,便道了再见,目送龙谦带了老朱,出府而去。

    龙谦将老朱送到府门外,这里早有一小厮驾了一车等在外边。龙谦将老朱扶上车后,又交待了小厮仔细慢些儿,再与老朱道了别。只见那小厮一扬手中长鞭,打了马儿,马儿便扬蹄而去。目送老朱的那辆马车远去,龙谦这才打算回屋,却待刚进了门,不料龙厚这时从门外策马而还。待马听了下来,龙厚随即从马背上跳了下来,也不管那儿,便急匆匆地朝府内而来。龙谦听见身后有马儿嘶鸣之声,便转身相看,待看清是龙厚,便停了脚步,正立身等待,见龙厚过来,随即便问道,三叔这里可有什么消息?龙厚说道,且回屋再说。龙谦点头,便不再追问。二人一前一后,立即朝大将军的卧室而去。

    龙谦龙厚来到大将军的卧室之中,龙大将军问道,那街面上的情况如何?龙厚说道,我也是在那里盯了半天了。那个饽饽店里,自前夜之后,里面再无人影,门板窗板俱上了起来,店里东西一应俱全,也无有人搬迁的痕迹,店里也无伙计开门。今天上午之时,我等待不及,便私自从店面二楼上的一处屋面上掀了瓦,跳进了屋里。然后在里面翻找了个把时辰,除了屋里没有发现银两之外,其它并无改变。龙谦问道,三叔这番进屋,可有人看见了?龙厚笑道,这个我早就有想到,选的进屋的地方也是隐蔽得很,虽是大白日里,常人根本无法看到。我在屋里寻了半天,并没有找到有任何价值的东西,便又从原路出来,掀开的屋面也被我恢复如初,便是屋里原来的主人,也难以发现。我出屋之后,心下不甘心,便又在那饽饽店对面的酒楼二楼上,挑了一个有利的位子,坐了下来,叫了几角酒,观察着这家饽饽店,我到是看看这里究竟有没有什么牛鬼蛇神之类的前来。龙谦听说龙厚在酒楼上叫了几角酒,不禁上前几步,走到龙厚面前,抽动鼻子仔细地嗅了一气,然后说道,三叔这不是像刚刚饮过酒的样子。龙厚狡黠地一笑,从腰间抽出一水囊,然后晃动几下,对龙谦问道,猜猜里边是什么?龙谦听到这水囊在龙厚左右晃动之下,从水囊之中传出哗啦哗啦的声音,不禁笑道,三叔好主意,原来在酒楼之中喝的是水,又将那几角酒装进这水囊之中。龙厚点头笑道,原本便是如此。你当我在外办事饮酒,恐误了事吧?我只是叫了几角酒,叫了碟花生米,坐在那酒楼靠窗的桌前,就着花生米,喝了两大碗水。我原本想着,今天一天当再无收获,不想就是刚才,离饽饽店不远的那一家药铺里,却被官兵抄了。听到这里,龙谦与大将军对望了一眼。龙谦脸色稍变,问道,谁带的兵,此事我如何不知。龙厚也是脸色凝重地说道,我也是奇怪,便上前查看了一番,原来带兵抄药铺之人,乃是文亭侯蓝将军。我想这南衙北衙,若是调兵,应逊不无道理一点也不知情,莫非这是蓝将军带兵例行巡街,不经意之下,便有了收获。我这样想着,便又潜在人群之中,待要看个究竟。过了半个时辰,乃见又有蓝将军的人手过来,并带了几辆马车,都停在这药铺之外。我心中纳闷,便待看他们究竟意欲何为。不想过了一会儿,几十个兵士在药铺出出进进,片刻便从药铺里搬了许多的药材出来放在车上,将一辆马车装满之后,再装向另一辆马车。我想不出这是何种情况,又觉他们这般抄了药铺的行为,非常诡异,便赶忙回府中来向大将军汇报。

一八九

    龙大将军听龙厚说完,问道,你说的可是和记药铺?龙厚点点头回答道,正是和记药铺。龙谦听言说道,据我所知,这和记药铺的张老板和那家饽饽店里的老板素无往来,今番蓝元怎么会查到他的头上?龙大将军笑道,这蓝元不是为那饽饽店里的董老板而来,这和记药铺的张老板背后可能另有其人,想必这蓝元是因其后边之人而来,也未可知。今番蓝元查抄了和记药铺,来日必有消息,明日应逊多加留意便是。若是此事与我和太傅无关,便却罢了,若是有关,别人抢先一步,我们得多加小心才是。龙谦和龙厚听大将军如此说,便点头称是。龙大将军说道,麻烦老三还是回去盯在那边吧,总之有什么消息,我们得先知道才好些。龙厚听言,也道了是,便又出去自回那和记药铺外间查看。待龙厚走后,大将军又问龙谦,你看你忠伯现时情况如何。龙谦想了想,说道,恐怕捱不过两天。胡太医的药虽是管用,但只能缓解忠伯的痛感,并不能更治。忠伯所中之箭,箭上有巨毒,且为挡贼人纵火烧着太傅,忠伯以身挡在太傅之前,他的前胸腹部,均被大火烧灼腐乱,胡太医虽从皮肤之外,以药粉敷住,使之不溃乱,然又使忠伯身上的毒气血火不能外泄,而内攻心肺。适才我去照料之间,已闻忠伯心肺有气泡之声,恐怕会日趋严重。先时父亲拿了久藏的人参,福伯已是加了黄芪,炖了鸡汤,无奈忠伯口不能进,喂了一碗,只进了几汤匙,余皆洒漏出来。龙大将军听龙谦说完,也是仰天长叹,说道,你忠伯一身是胆,曾陷敌阵万余人之间,他自岿然为动,一方长槊,挥舞之下,方圆数丈,敌命不能逃,而敌人亦不能近身伤其分毫,不想这花甲之年却在阴沟里翻船,在京城之中,却被这区区百余人暗算,想来心伤。龙谦见父亲伤心,安慰道,忠伯勇猛,罕有敌手,然黑暗之中猝遇贼人,正所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忠伯若不是为了让我与太傅能全身而退,哪能那么容易让一众小人轻易得手?再说忠伯已是年高,精力不济,才遭此祸劫。饶是如此,以忠伯区区十余人,却让贼人两百余众,尽横尸河畔,此战不可谓不壮烈。尝闻忠伯说过,他一生追随父亲,亦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不想临老,却再无战事,他一生只惯打仗,其余一切生活手段俱无,既然没了战事,忠伯只觉自己活着生不如死,常说这番平淡而亡,不如在战场之上来得痛快。今番忠伯为保护太傅,亦是阵前杀敌,战死沙场,也正应了他平生的夙愿。父亲当不用极力为忠伯伤心,而不思忠伯遂了心愿之痛快。龙大将军听完龙谦说完,也勉强笑道,我亦知如此。只是年龄渐老,却也没有年轻之时的豪迈之气。想年轻之时,尝谓这世间能有何难能牵绊与我?不想多年之后,以届垂暮之年,生死早已看透,却也仍逃不过这情字。龙谦见父亲仍自伤心,不敢出门,只在大将军卧室之中,陪他说话,分散父亲的注意力。

    那边龙厚又回到和记药铺,潜在围观的人群之中暗暗观察。只见蓝元坐在和记药铺大堂中间,指挥兵士尽皆将药铺之中的药草全都装上街中间停着的马车之上。和记药铺有正堂三间,堂后是一院子,后排又是三间库房,正堂和库房之上,又有一层房子,全部作为仓库使用。蓝元坐在堂中,见兵士出入不停,每趟皆抱起满满一抱药草,也不登记造册,只搬出全装进马车之中。装满一马车,马车便驶去,稍顷,后边又有空空的马车驶来停在和记药铺的外间。蓝元暗自冷笑,心想这和记药铺,好大的买卖,我到是要看看,这得多少辆马车才能装完。

    只见和记药铺外间停在街中的马车来来去去足足跑了十几趟来回,屋里的士兵才出来向蓝元禀报,说是库房之中,尽皆搬了一空。蓝元听完,方才点点头起身,径直走到柜台里间,对里面的掌柜笑道,麻烦掌柜的移步堂前。那掌柜早吓瘫软在椅子上,此时被蓝元一喊,却也站不起身,只是一边哆嗦,一边求饶。蓝元见这掌柜的不动,不禁皱眉,向旁边的一人使了眼色。那名士兵领命,走到柜台里间,抽出刀来架在这掌柜的脖子上,然后左手一把媷住掌柜的后衣领,连拖带提,将这掌柜的从柜台的后边提了出来。蓝元见柜台清了人,便走进去,打开柜子,指着里面的账簿微笑着问道,敢问掌柜的,这和记药铺里的帐本是否全在这里了。那掌柜的听到蓝元相问,赶忙一个劲地点头。蓝元点点头,道了声多谢。然后蓝元转身,将柜子里面的所有账簿,全部拿起放在柜台之上,然后任意选了几本,一一打开看了看。蓝元粗略地看了看几本之后,不禁点头微笑,随后又拿了块布将账簿包起来,自己随身背在了身后。蓝元见柜子里出了一抽屉银子银票之外,其余柜子都空空如也,也就不再关了柜门和抽屉,弃了柜台,就又走到掌柜的面前。掌柜的见蓝元向他走来,吓得赶紧低下头来,浑身发抖,不敢吱声。蓝元轻描淡写地对掌柜说道,你且抬起头来。掌柜的无法,只好壮着胆子抬起头来,又不敢直看蓝元,只得斜仰着半拉脸,拿眼瞄了瞄蓝元。蓝元对掌柜的说道,你带我去后边的库房看看。这掌柜和不知蓝元何意,心说这库房之中不是尽皆被你们搜刮一空了么,还要我带你去看什么?掌柜的虽是这么想着,却也不敢出声,又不知如何回应。他背后押看着他的士兵,见他许久不回蓝元的话,不禁伸脚狠狠地踢了他后背一脚。这掌柜的负痛不过,哎呀一声,大叫了出来,又连忙伏在地上,向蓝元磕头求饶。这蓝元慢慢地对那士兵说道,哎!怎能对掌柜的无礼呢?说着话他又俯身,以手拉着掌柜的胳膊,慢慢地将掌柜的拉了起来。掌柜犹犹豫豫地站起身来之后,他那弯曲的双膝,怎也站立不直,不听使唤地左右摆动,还有他的身体,因为太过紧张,浑身竟像筛糠似地抖动不停。蓝元见掌柜的站起,又微笑地看着他说道,我这些兵士,俱是些糙人,脾气急躁,又不懂得礼节,掌柜的莫怪。那掌柜的听蓝元如此说,脑袋不停地点头口中忙称不敢不敢。蓝元看了看周围,又对掌柜地说道,这里人太多,吵闹得很,不如你且前面带路,我们到后院去谈,你看如何?掌柜的一听蓝元这样说,哪有不敢听从,看着这大堂之中个个凶神恶煞般的士兵,他更愿早早地躲开这些人才好。于是这掌柜的心甘情愿地头前走着,带着蓝元朝后院走去。

    二人来到后院,只见院中齐齐跪着一簇和记药铺里的伙计,这些人都拿双手抱着脑袋,额头紧低几乎挨着地面,口中丝毫不敢发出声来。这些伙计的身后,两名持刀在手的士兵,站在那里监视着这群人。蓝元见院中人数众多,不觉又是皱眉,对那两名士兵说道,且押着他们去大堂之中,等马车装完之后,再行将他们押上马车,带回衙门审问。那两名士兵听蓝元这样命令,都道了诺,然后口中使唤,将这群和记药铺中的伙计,俱赶往前面大堂之中。这群人中稍微有人走得慢些,这两名士兵俱是刀背相砍,脚下重踢。唬得蓝元身前的掌柜的不敢相看,忙以袖遮目,闭了双眼。

一九零

    待众人出去之后,蓝元令掌柜的领路,对院子后边的库房都逐一进行了检查,一楼检查完毕,又上了二楼。库房早就被洗劫一空,偌大的一个个房间只有倒塌的货架和满地凌乱的垃圾。蓝元仔细地从倒塌的货架和地上查找,发现每个库房都会有一个账本,上面详细地记录了每日进出库房的药材。这些帐本虽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但蓝元不会放过这些蛛丝马迹,他仍就将账本捡了起来,揣进背后的包袱中。库房查找完毕,蓝元背后的包袱已是装满了账簿,他见每间库房的地上和橱柜之上再没有任何有字迹的页面,他才放心地从房间里退了出来。蓝元和掌柜的退出库房回到大堂,只间大堂早空空如也,药铺里的伙计也尽被士兵押上了马车,解回了衙门。一名士兵又走到了掌柜的面前,掌柜的明白自己此番也是不能善了,只好乖乖地跟着士兵上了马车。

    蓝元出了和记药铺,令人关闭了门窗,贴了封条。待最后一驾马车行驶走之后,蓝元才环视人群一周,随后方策马奔驰而去。待官兵走了之后,围观在周围的人群俱纷纷议论开来,有人说这和记药铺这么大的买卖,怎么会惹上官司?也有的人说了,和记药铺这么大的买卖,摊上官司又能如何?还不是花钱了事,早晚重新开张。还有人说,这和记药铺买卖做得大,这满朝官员亦是帮了不少忙,少不了这买卖有众人一份,哪能这么容易关张,莫非是买卖的对手,背后坑了他?忽有一人高声说道,你们说得都不对。据说这和记的张老板乃是和前夜定水河边的贼人有关系。众人一听那人高声细嗓地这么一吆喝,胆小的怕事,忽喇一下,人群散了一大半。只有一些胆子较大的,听人这么一说,立马来了兴致,俱围到那高喊的男人跟前,欲待听他细说。龙厚恐人认出,便压低帽沿,袖了双手,远远地蹲在沿街的下风口,偷听那簇人群的谈话。那语出惊人的男人见众人围了过来,便又微笑不语,佯装神秘,故意半晌不说。有相识的众人素知他平日唬人,便说道,你这人也不知哪里编排来的消息,只顾拿我们这些人寻开心。你现时不说,怕是又在这里胡扯,我们还是散了吧。说着话有三五个人摇摇头便要离开。那人见人群又要散开,又被人以言语相激,不由地高声说道,我编排?我老高什么时候编排过假消息了?只是这消息得来不易,是我花了二两银子,请人喝酒才打探来的消息。你们要听,须得请我老高喝一壶茶才好。有人不耐烦地说道,休说一壶茶,如果你说的是真的,我们听得你不是有意编排,众人筹了钱连中饭也请了你。你看如何?旁边的人也跟着起哄,连声叫好,也愿意出钱。那老高环视一周,点点头说道,好吧。我先说着引子。说完他压低了声音,众人怕自己听不清,便又急急凑了老高跟前。只听见那细声高嗓的老高隐隐约约地说道,各位可知前夜那伙纵火贼人从何而来?众人见老高相问,俱面面相觑,摇头连称不知。老高左顾右盼一番,俯下身说道,我听说,那前夜定水河畔的那伙贼人,原来早已藏在京城之中,这和记药铺,便是那伙贼人的隐身之处。众人听到这里,连声不高兴地说道,就知你老高胡说,就这和记药铺的地方虽大,哪能隐藏了这许多人?再说药铺平日是开张,门前车水马龙,什么时候断过出出进进的人,即使这些人只住在这里,平日不出门,可吃喝拉撒,俱要比平时紧张许多,断不能瞒得了众街坊。那老高淡定地问道,诸位也是去定水桥那厢看了吧?那桥也烧断了,河边尽是断胳膊断腿的,河两岸尽是血迹。我也去看了,还偷偷捡了张弓和几枚箭回来。这场战斗以我老高多年的经验看来,这伙贼人少说也在千人。按说这城外刚打完仗,反贼也均被拿下治了罪,贼首也以诛尽,可这京城之中,忽然冒出这千余人,又是从何而来呢?众人见老高说到这里,又卖起了关子,有人便说到,你老高怎不能说这千余人全部都是藏在这和记药铺之中吧?老高微微一笑,说道,那当然不是。有人催促说道,你且说来听,别老是让我们在这里猜。那老高说道,哎呀,这日已过午,在下腹饥难耐,还未进食,没得力气细说呀!众人听他说完,哄堂大笑,人群又散了大半,只余二三人,闲着无事,又被老高勾上了瘾,俱要听他瞎扯下去,便怂恿着老高,打算进了对面的一家面店。这老高半推半就,也就随了这二三人,进了面店。

    龙厚见和记药铺门前的人群散尽,自己留在这里太过显目,于是也拐进了旁边小巷,绕过几个巷口,便走到了和记药铺的后墙。和记药铺的后墙靠着山坡,由于墙面靠山坡太近,二楼以下的墙面上潮湿灰暗,布满苔藓。龙厚见此处人迹罕至,又观察四周一遍,见周围无人,就以脚蹬着山坡和墙面迅速攀上了墙头,噌噌几下,便上了屋面。龙厚在屋面俯下身子不动,暗中观察周围,见无人跟踪自己,便翻过屋面,从屋脊滑向屋檐一跃而下,跳到了院子中间。落地之后,龙厚迅速隐进柱子后面,静听周围的动静。只到确认房子里再无别人,龙厚这才看了看院后的这三间库房,然后进了一间库房里面。房子里凌乱不堪,龙厚并不在意货架和地上的草药,他只是沿着墙面一步步朝前丈量,然后以后轻叩四周的墙壁。三间库房检查完毕,龙厚并无发现异样,于是他又轻轻地走到外间的大堂之上。大堂四周的橱柜上早被洗劫一空,橱柜上的抽屉均被抽出,扔了一地。龙厚在每个橱柜之间又仔细检查了一遍,并没有发现有何不妥。龙厚又转入掌柜的柜台里边,不出所料,柜台里面的账簿及银两银票早就消失不见。到是有一本破烂不堪的神农本草,被丢弃在柜角的一靠墙面的夹缝里。龙厚将这本神农本草从墙缝之间取了出来,翻翻见这本书虽是破烂,上面没有什么灰尘,便将这本神家本草装进了怀里。在外间的正堂之中,龙厚并没有什么发现,他又走到院子里,仰头看看二楼的三间库房,便又蹑手蹑脚地上了楼梯。楼梯是木头制成,龙厚每走一步,楼梯便发出吱呀之声。龙厚担心惊到左右两侧的商铺人家,便要非常小心,动作轻缓而又沉稳。上了二楼,龙厚从第一间库房查起,只见里面脏乱不堪,满屋都是药味。龙厚依然先用脚步丈量了一下房子的长短,确定没有暗室之后,方才退了出来,进了第二间库房之中。第二间的库房窗户紧闭,里面依然是浓浓的草药味,而且较之第一间库房,更是浓厚。龙厚知道这间房子一定是堆积了平日不太常用的药物,所以平时少有人进这间库房取药,故屋里气流不畅,草药在里面搁置时间太长,各种药味混合一起,便有了少有的浓郁的复杂的气味。龙厚按例小心翼翼地检查墙壁和橱柜,也并没有什么不妥的地方。

    龙厚进了靠最里面的一间库房之中。进了门,龙厚便觉这间房子里草药的气息要平淡许多,房子干净整齐,地面干爽,地上布了一层薄薄的灰尘,上面凌乱地踩了一地的脚印清晰可见。和别处不同的是,这间房子后边靠窗的地方并没有橱柜,所以窗户外面的光线很好地透射进来,照在房子里显得明亮得多。龙厚还是丈量了房间的大小,并没有发现暗室。他失望地在中间的货架上随手一摸,只觉细细地似丝线一样的东西触手可得。龙厚忙捻了几根,凑近鼻前细闻,一闻之下,他便识出这是人参之味,因为一大早龙大将军取出人参命他交与厨房煎与龙忠饮用,他接过之后还特意闻了闻。现时以气味想识,龙厚嗅出这株人参的品质不亚于大将军那株珍藏多年的人参。但是货架上的人参早已被蓝元带人搜走,只留下了这堆人参的碎须根。龙厚又挨排检查了货架,发现这排上下三格,每格上面都留有人参的须根。

一九一

    龙厚看到这里,暗暗心惊,心想这货架之上若全是上好品质的人参,以京城现在的市价十两银子一钱来算,一根上好人参就需百两银子,按这里面的货架之上留下的人参须根估算,这间库房之中当存有数百株人参,按此算来,就这区区一个货架,所存放人参便价值数万两银子。龙厚扳了扳手指,不由地咽了口口水,心想这和记药铺好大的买卖,这人参虽是珍贵,但各州郡富人毕竟没有京城众多,一般穷苦百姓之家,哪里用得起人参入药,故人参的价格在各州均是参差不齐,且存量不多,惟有京城用量巨大,价格最高。这和记药铺,竟将全国各地收购来的人参,全都存放在这京城之中。龙厚暗暗摇头,心说这蓝元带士兵这么一查封,这和记药铺,偌大的买卖,怕是不知有多少达官富人受到损坏。龙厚见便宜的屋里除货架之外,再无存放别物,就把目光转向窗户。窗户敞开着,外间的风吹了进来,带着树林里的气息。窗户下端朝外延伸了一方窗台,窗台之上有许多的鸟屎,灰一堆,黄一堆地堆满了上面,想是鸟儿飞累了,经常停在这里歇息。龙厚走近窗户,想看看窗外都能看到些什么。窗外却也没有什么,只有一群鸟儿在窗外的天空之上盘旋,有布谷,有鸽子,还有麻雀,那些鸽子偶尔咕咕几声。龙厚索性推开了窗户,探出头去细看一气,终究也没发现什么不妥之处,便欲关闭窗户。他刚将窗栅拉上,忽然看见那堆满鸟屎的窗台之上,夹杂着几粒玉米和麦粒,不仔细察看,根本发现不出来。龙厚心想,这些食物莫不是鸟儿衔在窗台上,没有吃尽,故落在这里了。他正想掩了窗户,忽然想到,这个季节玉米和麦子还没成熟,这些玉米和麦子是怎么存放在窗台之上的?难不成是去年的玉米和麦子吗?龙厚边想边朝窗台上细细看去,只见不知哪里吹来的一团鸽子身上的绒毛,在窗台上随风翻滚,从窗台的一头翻滚到另一头。龙厚蹙紧了眉毛,久久地注视着这个窗台。

    蓝元策马押着一众马车,回到北衙。待将和记药铺里的草药草草入了库,又将药铺里的一干伙计押到大牢,听候审问。蓝元忙完公务,方才腾身来到了密室。密室之外,张骠正守候在外面,他见蓝元到来,忙上前施礼。蓝元点点头询问张骠可有什么异样。张骠说道,一切正常,这三人想是昨晚过于疲倦,现时睡得死死的。蓝元听张骠如此说,也是点点头,说道,把董老板叫到另一处,我有话讲。张骠得令,便了密室,将董威领了出来。蓝元早在另一审问犯人的房间里等候,看到张骠将董威领了进来,便对张骠说道,你且出去看着,不许任何人进来。张骠道了诺,便出到外间看守。

    室中只余蓝元和董威二人。董威问道,今早托蓝将军打听的事,可打听得仔细?蓝元点头说道,为这事我还亲自去了太傅府一趟。我假借皇上捎药一事正好去了太傅府,只见太傅府满府上下,只有十几个老少妇孺。我想太傅府怎会这般寒酸,即使用不了许多家人,也不能全使唤些老老少少的人,如此别说看家护院,即便重一些的家务活儿,这一干人恐怕都干不了。于是我便在等待主人之时,和太傅府的一老家人闲聊,我问了半天,方天知道,原来这卢畏接到大将军府的通报,谓大将军府人手短缺,不能护卫太傅,故为防万无一失,便将太傅府中一干年轻力装的男家人,尽数调到大将军府中去充当人手,全心护卫太傅。董威听完蓝元这番言论,也是点点头说道,大将军府众人与在定水桥上一役,想必精锐俱失,人手短缺是必然的,然则大将军府为何不从京城守卫之中调兵呢?蓝元笑道,那龙谦骄傲自大,前者陈朝播乱之际,他便将府中精兵,调于守城,失之大半。此番又谓之士兵乃国之所用,不可私自调用,便谢绝皇上调度人手。那大将军又自命清高,谓自己府中之兵,足于御敌,怎可叫人支援,丢了颜面。董威听蓝元这样一说,心中窃喜,笑道,如此,我方有机会雪耻。不过太傅在朝中多年,经历过太多的腥风血雨,亦是只老狐狸,前番竟然逃过了我多年精心策划的刺杀行动,可见太傅极不容易对付。将军虽进府亲见一番,也不可掉以轻心,须知那卢畏亦是人杰,若是在他布置之下,这太傅府表面松散,实则暗藏警戒,外人轻易看不出来,也未可知。蓝元表情严肃地说道,董老板太小看我蓝某了。蓝某虽是不才,也是官宦子弟,幼时便常习文韬武略,行兵布阵,也不在话下,月前临阵对敌,几番阵前杀敌,也多殄灭这群虎豹奸徒。量太傅府卢畏一区区文人,他之若有计谋,量也瞒不过我蓝某这双眼睛。这卢畏先时处理国事殚精竭虑,多有忧思,精力损耗太甚,便有病缠绵在身,因前番朝廷多事之秋,故卢畏带病上朝,处理公务,故积劳成疾,渐有不支。此番太傅有事,皇上便命卢畏只在家静养,孝顺太傅,无皇上喻命不可离府。卢畏奉命,自昨天之日起,便只能居于家中。今天清早我去太傅府之时,便听太傅家人说道,卢畏昨晚行动不慎,跌倒在家,伤了膝盖,故行动不便,虽是时辰到了辰时,仍未醒来。我到之后,家人便匆匆进去请了卢畏。我又拿话引诱太傅府的老家人,欲待打听太傅现时何处。那老家人摇头说道,“也真正让蓝将军笑话,我们太傅这不在家一日,我们家少爷便不愿早起,还是须得太傅早些儿回来,再管教管教才是。”我们正自说话,那去请卢畏的老仆人又折转回来,来了厅上便对我笑道,“让将军久等,不想我家少爷起来是早起来了,原来是早饭未用便在院子里同丫头们打起了枇杷来着了。我现时已禀告过了少爷,少爷更衣之后便出来与将军相见,请将军稍安勿躁。”我听到这里,也只便是笑笑。若以上这二位太傅府的老家人所言为真,这太傅若是仍在太傅府之中,这卢畏作为儿子,怎可行如此放肆之事?想我蓝某少年之时也常受太傅教诲,太傅之严厉,世所罕见,这卢畏应是平日被太傅管教太来,性情尝受压抑,不能恣肆,一旦太傅不在,这卢畏便似脱笼之鸟,翩翩翱翔,不受拘束,便现出了真性情。此番种种,故蓝某断言,这太傅绝无可能藏身太傅府之可能。卢畏将全府上下之年轻力壮者尽调到大将军府中供其使用,也并非声东击西。董威听蓝元说了半晌,因毕竟不是自己进了太傅府中侦查了一遍,故细思了半天,也未发觉任何不妥,便说道,既是蓝将军亲自跑了一趟,我董某便彻底放心了。只是现时这胡太医和张老板留置不得,为免夜长梦多,不知蓝将军做何打算,欲要如何处置这二人?蓝元见这董威杀胡太医之心不死,不觉皱眉说道,胡太医二人已答应帮你一起对付太傅,难不成多个帮手不好吗?你为何至今仍对其放心不下,欲要杀之而后快?董威叹道,我非不需要帮手,但惟恐此二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再者外间传闻,这胡太医之女,已是许配给了龙大将军家的第二个儿子,蓝将军将其父与张老板二人留在这密室之中不放,胡太医之女,若是其见父一昼夜未归,情急之下,跑去大将军府求救,只怕那时龙大将军会寻蓝将军的麻烦。故我为将军计之,不如早做打算,免得情势危急之时,行不得已是手段。蓝元听董威说完,低头想了许久,后乃对董威说道,就依你计,我来细细斟酌此事。

一九二

    蓝元先令董威独处一室,自己来到密室之中。胡太医和张老板见蓝元到来,赶忙起身施礼。蓝元赶紧将胡太医一把搀住,含笑问道,这里环境简陋,家居欠缺,不知胡先生昨晚可休息得好?胡太医笑道,多谢蓝将军关心,下官年轻之时便出身寒微,寒窑破瓦也曾遮过己身,这里与那时相比,便是天上人间,到是住得惯。蓝元笑道,胡先生好胸怀。胡先生愈是这般说,蓝某愈是过意不去。不过这密室虽陋,到是个安静的地方,待蓝某收使一干净房间出来之后,便再请胡先生别处一室。现今还请胡先生不要见过,须是暂且忍耐为好。胡太医见蓝元今天态度十分和蔼,很是意外,但人家既然这般客气,自己也不能托大。便说道,不劳蓝将军费心,下官暂且住这在里便好。待那位董老板身体痊愈,下官便可告辞归家了。蓝元听胡太医这般说法,也是含笑应道,这个自然,这个自然。胡先生先请坐,我这里先和张老板说些话。胡太医听见,便道了个请字,让在一边。

    那边张老板听到蓝元有话要对自己讲,便笑呵呵地向蓝元靠了过来,俯首侧耳作聆听状,接着问蓝元说道,敢请教蓝将军,不知有何吩咐?蓝将军微笑着说道,不敢不敢。张老板京城经营生意多年,场面上有太多过命交情的朋友,昨晚张老板彻夜未归,蓝某的一些同僚一早带话给了蓝某,希望蓝某能对张老板多多优待。这些蓝某的同僚俱是当朝大员,蓝某亦是怠慢不得,谁知为张老板详情的人真是不少,来了一拨又一拨地,少不得蓝某见了一上午的客,竟是不能歇息。张老板听到蓝元这般诉说,亦是心中暗自得意,可他表面不动声色,口中谦卑地说道,蓝将军过誉了,张某乃一介草民,哪里高攀得起这些朝廷大员?只是张某经营草药生意,见者是客,天天与人打交道,少不了应酬,这样一来二去,便多认识了几个熟人。这熟人一多,便生出许多的人情来,这三节两寿地,礼物银子到是花出去不少,实则知心朋友结交不了几个。那些实实在在的朋友,俱是家中有了病人,急需要草药,偏偏这些草药一时难齐,此时便用得上张某了。他们寻到张某,张某少不得紧急处理,运用资源,劳神费力,几番周折,幸而苍天保佑,朋友相托十次到有九次能把差事办得好的。张某在这些朋友危急之时,也是出力帮过忙的,现今张某有难,张某的这帮朋友想是不太放心张某,便想着法子帮帮张某,此事亦原本在情理之中。只是没想到这些朋友心急张某,便无端地打扰了蓝将军府里去了,这里张某便是十分地过意不去。不管怎么说,张某这次到是欠了蓝将军大大的一个人情,张某这里便承诺,若是蓝将军以后用得着张某的地方,一句话差遣过来,张某粉身碎骨,在所不辞。蓝元听到张老板这番慷慨陈情,也只是微微一笑,点头说道,这番看来,张老板难怪生意做得这么大,果然是个神通广大的人。只是蓝某之前对张老板并不熟悉,而且昨晚将张老板带到此处,也无人知晓,但是蓝某想不通是谁透漏出了风声,让这些京城之中的高官个个便认为是蓝某拿了张老板查办?蓝某想了许久,既然张老板对这些人来说如此重要,那蓝某此时便来了兴趣,倒要仔细儿留意张老板来。于是,蓝某为了慎重起见,不得不亲自跑了一趟阁下的和记药铺。说到这,蓝某拿眼盯着张老板,看他作何反应。谁知张老板却是毫不慌张,只是不紧不慢地说道,蓝将军公事公办,原本就该如此。蓝将军现在想是必从在下的和记药铺里回来,不知可有收获?蓝元见张老板不动生色,也是点头称赞,心中暗道这张老板果然是个角色,他接着说道,蓝某过去和记药铺仔细看了看,果然张老板是个遵纪守法的生意人,生意也做得特别大。蓝某让手下的人仔细地盘点了一下和记药铺里的草药,粗略算下来,这和记药铺里的资产足以让张老板成为这京城中的首富,这一点让蓝某羡慕不已。张老板听完蓝某说完这些,不禁莞尔一笑说道,蓝将军说笑了,量和记药铺区区这一点草药,值得什么钱?蓝将军是皇上眼前的人,什么珍奇古玩价值连城之物没有见过?这几间屋子堆放的草药,便是和记药铺二三年的存放,留待慢慢变卖的,去了本钱人工和房租,张某勉强只能混个衣暖足食,哪里谈得上巨富。蓝元见张老板嘴硬,点点头说道,张老板说得果然有道理,若不是蓝某亲眼所见,蓝某也是信了张老板的话,量一小小药铺,能有多大的利润?只是很不幸,蓝某带的人手有乱动东西的习惯,进了和记药铺便是乱翻一气,为此这蓝某属下之人还与贵记的伙计动了手,蓝某为了制止手下之人与药铺里的伙计争执吵闹,不巧就进了和记药铺二楼的一间库房,便在这库房之中看到了这个。说到这,蓝元从身后取出一株上好品质的人参,拿到张老板的眼前。张老板看着眉毛前的这株指头粗细的人参,尺许长的须根像发丝一样耷拉到自己胸膛之间,他的脸色瞬间绿了,口中强硬地对蓝元说道,不知蓝将军随意搜查张某的药铺,是奉了哪部的谕令?蓝元笑道,阁下适才不是说蓝某乃是皇上眼前的人吗?我蓝某要搜查何处,想必也不用在六部打招呼吧?张老板这时方才醒悟,只好细语柔声地说道,蓝将军奉皇命差办,六部自然不能阻拦,但不知蓝将军将张某药铺里的药任意取拿,却是何故?蓝将军现手持这株人参,乃是品质上佳之物,若是蓝将军喜爱有加,张某愿奉送蓝将军。蓝元笑道,张老板果然大方,以现时京城之中的行市,目前这株上好人参,当价值二百余两。张老板开口便以此物送人,若是蓝某此时需用,此刻便欣喜若狂,受宠若惊。这一株便让见者为之称奇,何况蓝某在贵记之库房中发现的与这株上好人参品质相同者,何止百株。张老板听蓝元如此一说,笑道,张某原本做的便是这个营生,区区一药铺,屯一些名贵草药也是常理之中。这举国上下,惟京城之中,人参用量最大,故价格偏高,略有薄利,张某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将全国各州产量稀少的人参收购进京城,也是急京官之所需,各取两便罢了。蓝元听张老板说得头头是道,也是微微笑道,张老板为人精明,蓝某是自愧不如,比拟不来的。蓝某替张老板算了一笔帐,这区区一株人参,便价值二百余两,这和记药铺所存放人参足足有五六百株之多,如此算来,张老板就凭这些人参,其身价便超十万余两白银。现时太后正在炼制丹药,极缺少这味人参入药,胡太医当知,你不会不知吧?你常在胡太医府里走动,胡太医现为太后炼制丹丸,所需要草药配剂,俱是张老板供应。不想太后配药缺少人参,皇上下命举国收缴,偏偏这时张老板的和记药铺之中却大量屯集人参,不见在市场上销售,却是为何?难不成张老板屯集人参,不为谋利,而是别处有用?张老板听到蓝元说道这里,知道蓝元这番算计和记药铺,不是为自己谋取财物而来,定是另有其它索求。一个人若是算计别人,不是为了金钱,那其它的索求,便可怕深沉得多。想到这,张老板的汗,不觉涔涔地从额头上渗透出下,结成豆粒大的汗滴向脸颊滚落下来。

一九三

    见张老板沉默不言,蓝元又是微微一笑,说道,张老板莫非以为蓝某所言过于浮夸?或是对蓝某适才所言根本不能相信?张老板本来还自思考对策,又见蓝元相逼,便笑道,蓝将军所言极是,小民经营药铺多年,好不容易积攒到现时这爿产业,这产业一大,所需人手就众多,和记药铺这里些年来招录的一干人等,参差不齐,鱼龙混杂,确实有些人的人品良莠不齐,不堪所用。小民这些年精力有限,只顾着外面的生意,却疏于药铺内部人员的管理,平时的出入账目,小民只是偶尔过目而已,故一时失察,不想手下之人竟屯集了如此众多的人参惜售。张某知错了,这几天如能回到药铺,当将药铺之中所存全部上缴朝廷,以供太后炼制丹药所用。另如果太后炼制丹药尚缺其它草药等材料,小民也愿一并送上,若是所缺药材我和记没有,小民亦愿不惜一切代价,全国收购,以供太医等处所用。蓝元听到张老板说到这里,方才展颜一笑,点头说道,蓝某也认为张老板乃是精明能干之人,这药铺出现现时这般偌大的纰漏,定是张老板一时不觉,被手下人趁机私自行动,乃为谋利。张老板既然及时醒悟,当还能来得及补救,否则这蓝某这关好过,恐怕国法难容,虽是张老板有诸多的朋友里外照应,但蓝某上有皇上追问,不敢徇私,尚请张老板理解。张老板听到蓝元说出此言,知道药铺之事,或可以商量,就连忙含笑着对蓝元说道,张某知错,幸亏此次遇到的是蓝将军,既蒙蓝将军怜悯,还请蓝将军为张某指一明路。若能得逢蓝将军指点一二,容张某度过此关,定当对蓝将军涌泉相报。蓝元笑道,蓝某能力有限,不能为张老板帮上什么大忙,到是和记药铺的一干伙计,蓝某已关押在牢,待审定清楚,与张老板剥离了干系,再行定夺,彼时张老板才能从这密室出去。现时只能请老板稍忍耐几天,容蓝某和朝内诸位大臣,商量一稳妥办法,才好行动。若是现时蓝某擅自做主,私放了张老板出去,只怕衙门画影通告,还是要拿张老板归案的。到那时候,恐怕张老板所处环境,当和这密室之中,天差地别,由得人作主。张老板听了蓝元这一番诉说,心头那块石头,顿觉落了地,他长吁了一口气说道,多谢蓝将军出手相救,蓝将军对张某的大恩大德,张某永世不忘。至于和记药铺里的那一干伙计,背着我张某行如此不法之事,也不知背后里做了多少伤天害理之事?想想张某便觉害怕,现今既蓝将军将其尽数押入牢中,虽国法宽容,张某亦不能忍,还请蓝将军照章办事,定了严办了这伙人,以还我张某一世清白。蓝元听张老板这边说辞,上下打量了下他,就点点头说道,这个自然,国法面前,蓝某亦不能徇情。今天先与张老板聊到这里,待两天董老板事毕,外面风声平息,蓝某便可张老板回和记药铺了。说完话,蓝元便与张老板与胡太医道别。张老板忙着还礼,口中不停地对蓝元称谢。待胡太医和张老板将蓝元送出了密室,张骠将门重新锁上,又待了一会儿,张老板侧耳细听外面并无什么动静,便拿目光瞧向床铺角落里的胡太医,口中欲语还休,等待胡太医的眼色。只见胡太医定定地将眼看向张老板,头轻微地左右摇了一下,便不再看着张老板,只拿目光看向别处。张老板见胡太医示意不要交谈,便自住嘴,但是因心中有事,便只迈着步子在这小小的密室之中走来走去。一旁的胡太医看不下去,便躺在了床上,自顾自地闭了眼休息。

    从密室中出来,蓝元又来到董威的房间,对董威说道,蓝某左思右想,此二人目前杀之不得。董威问道,却是为何?蓝元说道,一者胡太医乃朝廷命官,现时又与大将军府结为姻亲,若是胡太医有何不测,朝廷到可以交行,龙大将军不会如何,到是那龙谦兄弟俩必不干休,彼时必拿蓝某是问,蓝某根基浅薄,自谓斗不过大将军府。二来这和记的张老板,他那和记药铺的生意,诸多朝廷大员,背后就有干股。若是现时杀了张老板,便是断了这诸多朝廷大员的财路,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如此便是蓝某自己为自己树立了太多敌人,彼时蓝某与诸多朝廷大员同朝,有事没事,这些人处处为蓝某使下绊子,蓝某纵有三头六臂,亦是分身乏术,招架不过。董威笑道,这有何难?将军只要略施小计,借刀杀人便可。蓝元笑道,董老板此计到是可施,蓝某也是如此盘算。只是现时只能容此二人多活几天,彼时董老板大功告成之时,便是这二人终亡之时。董威听了蓝元如此一说,想了想,便说道,莫非将军乃欲为董某对太傅动手之时,借此将二人推到前头,借大将军府之手杀了这二人?蓝元听着董威这般说法,只是含语微笑,然后对董威说道,这几天里,还是劳烦董老板暂且和此二人居住一室,一则监视此二人不要弄出什么动静,二则密室之中还是比外间安全得多。这外间人手繁杂,容易走漏风声,若是有人知晓董老板在我蓝元此处,如此对你我二人均为不利。且此次行动事关重大,董老板此身大功未竟,还请保重为上。董威听蓝元劝自己克制,虽是出于对自己安全的考量,也确实对自己目前的境况作了最全面的定义,心谓也是如此,便点头称是。二人谈完此事,便各自无话。张骠过来将董威带回密室之中。

    蓝元在衙门里忙完公务,便带了和记药铺收缴来了账目自回到家中。到家之后,先自去到蓝瑛书房请安,见过自己的父亲。蓝瑛见蓝元归来,便问道,太傅府情况如何,今天可是顺利?蓝元笑道,孩儿清早去见过皇上,皇上正欲命谢公公去太傅府送药,孩儿便自告奋勇,接了这差事,拿了药亲自送到太傅府中。我到了太傅府中便发现,府中只余老少妇孺,一干年轻男人,俱被遣往大将军府去了。我又仔细留心太傅府之周围动静,确也没有看到有警戒的样子。眼见太傅府内外守卫这般松驰,孩儿惟恐龙谦与卢畏可能私下相商,故布疑阵,欲声东击西,使之外人皆谓此刻太傅实在大将军府之中,便与太傅府府中的一干老家人相谈许久,从他们口中,确也没有得到近两天他们与太傅相见的消息。孩儿与众位太傅府老家人相谈之间,又有相请卢畏之人回来说道,卢畏昨晚在家中跌倒,伤了膝盖,故清早起来甚晚,此刻正与侍女在园中采摘枇杷,故稍晚方能前来相见。以孩儿对卢畏的了解,太傅管教卢畏甚严,卢畏断不可行如此荒唐之事。既卢畏持重之人,怎会轻易跌伤自己,既膝盖伤痛,又为何一清早便与侍女相戏,采摘枇杷,而置客人不顾?如此失礼之至,只能当太傅不在府中而卢畏方敢行之。故以今日太傅府这种情景,孩儿便认为太傅断不可在太傅府之中的可能。蓝瑛听蓝元分析的合情合理,自己也是频频点头赞成,听到蓝元说完,便又问道,一早家中便来了许多的人为和记药铺里的张老板求情,你可去了和记药铺一探究竟?蓝元笑道,正是如此。这和记药铺偌大的买卖,不想朝中的各个大员,均背后有干股,想来这和记做得这么大,这些股东一定是出不了力的,现在孩儿将和记的张老板扣了,便是断了人家的财路,人家急是可以理解的。只不过孩儿也未想到,这和记的生意竟做的这么大,库房之中,仅人参一项,便价值十余万两白银。蓝瑛笑道,你都搜出些什么来着?蓝元说道,孩儿也没搜出什么特别的,只是将他店里的账目都带了出来,想着父亲也许有兴趣,便带回家中让父亲看看。说着话,蓝元便将和记的账簿取了出来放在蓝瑛面前的案上。

一九四

    蓝瑛看到案几上放着的和记药铺里的几本厚厚的账簿,点点头说道,待我有空细细看来。然后蓝瑛又忽然想起一事,对蓝元说道,你今天走后,那位胡太医家中的名叫胡安的仆人来府里两次,在门外求见你,我让门人把他打发了。后来想必这胡安见不到你,又不知胡太医的下落,便去了太医院告知胡太医昨晚被你带走一事,太医院也来人到家中问了胡太医之事,我说既然是官场上的事,不好到私宅相问,可往北衙寻你去问便可,就推向北衙了。蓝元听到父亲述说家中遇到之事,点点头说道,如此最好,这董威乃丈着是侯爷的嫡系,一再拿侯爷逼着父亲与之协助刺杀太傅一事,现今又牵扯出胡太医与和记的张老板,孩儿原本不知该拿胡太医怎么办,现今正好从和记药铺查封了大量人参,孩儿正好拿人参说事,谓胡太医私下与张老板勾结,有意屯集人参,抬高高价,又加以惜售,使太后炼制丹药无人参入配。如此巧立胡太医一个罪名,若是有人为胡太医求情,孩儿当可以将其推向皇上和太后之处。现今在此事未经查清之前,胡太医当不能放了出来,量即便是大将军府之人,现时也不能不有所顾忌,不能拿我蓝某如何。蓝瑛听了蓝元此言,也是频频点头,说道,这董威一介武夫,胁迫于我,欲挟我为其所用,实是欺人太甚,想我蓝瑛父子岂能受制与人?无非我现与侯爷相交,碍于侯爷面子,不得已而助之,为其刺杀太傅一事提供便利。实则这等刺杀太傅这种愚蠢之事,我私心是非常不赞成的,此事即便成功,或造成朝廷与功臣相互猜疑,然其外人也获益无多,若是不能成功,反而折损自己的实力,使朝廷和功臣对自己处处提防,后事将更难预料。以前夜定水桥一役看来,我料董威再次刺杀太傅成功的希望十分渺茫,然再次对太傅行刺出手,得手或失手之下,朝廷当现动乱,我等父子也好把握时局,从中渔利。蓝元笑道,孩儿便是这样想着,这董威目前势单力薄,怎么可能在大将军府那一干人前轻易得手?董威亦明白个中道理,欲寻其帮手,然则其逼着胡太医与张老板为其援手,此二人为形势所迫,不得已虚应他。我料其二人与董威也是离心离德,不可能为其行动提供实质性地帮助,只是等待临阵之时,便可能先逃脱开来,不再管那董威。董威也似乎想起来此二人不太可能为其提供实质性地帮助,便劝我杀了这二人。董威假我之手,除些二人,表面是为我父子考虑,谓之我无故拘了胡太医与这和记药铺的张老板,不能向大将军府和太医院有所交待,不如寻个由头,先杀了人,来个死无对证。实则董威意欲逼迫我父子乃为其刺杀太傅提供保护或是直接参与其中。我也假意先允了,对董威说只好借大将军府之众人手杀了此二人,才能堵住悠悠众口。只要董威行动,大将军府之人必全力防护,我便将胡太医与和记药铺的张老板推向前边,借大将军府之手将其二人除去,然后再诬以胡、张与董威联手,对太傅行刺,再后孩儿再将和记药铺抄出来的人参上缴皇上,皇上向来孝顺太后,见孩儿收缴了这许多的人参,定会龙颜大悦,夸我办事得力,到那时,我蓝元将是大功不件,丝毫不逊龙谦。蓝瑛见儿子说得兴高采烈,十拿九稳地样子便摇摇头说道,你休要先做此打算,我观今日来我家中的那些为和记药铺张老板说情的朝廷大员,想来这和记药铺并不简单,竟私下里拉拢了这么多的六部官员,为其效力,可见这和记药铺之背后主人能量巨大,不可小觑。蓝元听到蓝瑛如此一说,不觉皱眉问道,父亲的意思是认为这和记药铺背后乃另有主人,这张老板不过是个马前卒而已?蓝瑛点点头说道,这和记药铺的张老板,我也早有耳闻,略知一二。你想这胡太医正在为太后炼制丹药,此事举国皆知,又这胡太医因为草药之事,经堂从太医院里差人去和记药铺购买药物,和记的张老板也时常出入胡太医之府,说明他们交情匪浅,如此之下,胡太医为太后炼制丹药缺人参入药,而和记的张老板屯集了数量巨大且品质上佳的人参为何不提供?蓝元想了想说道,这便是和记药铺里的高明之处,他们将人参大量收购起来,使之市场上缺少人参,然后自己再少量地高价朝外卖出,一边造成人参缺少的假象,一边又能最大限度地将人参卖出高价,以此来获取最大的利润。蓝瑛听完蓝元的话,点点头说道,一般来说,商人重利,也确实如此。但是对于商人来说,生意做得如此之大,经营的最大风险,莫过于朝廷对其的查封,所以说,和记药铺的老板首先应该想到的,是如何先与朝廷搞好关系,只要朝廷对其经营予以肯定,这就好比给了和记药铺一块金子招牌,之后和记药铺的生意,当无人可竞争,也无人敢惹,无人敢管,包括官府。蓝元听到这里,也是云里雾里,便问道,若依父亲这般分析,这和记药铺屯集人参却不卖与皇家,是做何打算呢?蓝瑛想了想,说道,我也猜不透这和记药铺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我目前惟一可猜测的便是,这和记药铺屯集大量人参惜售,却不卖于皇家,要么是胡太医的主意,要么是这张老板背后的主人的意思。因为若这是和记药铺里的张老板是个纯粹精明的商人,断不会行如此愚蠢之事。听到父亲说完,这蓝元也是想了许久,说道,若是父亲所言为真,孩儿当是想起了一事,这和记药铺里屯集人参一事,若是胡太医亦参与其中,便可认定这胡太医与张老板乃是同伙,我观这胡太医虽是城府深于这张老板,然其只是一名太医,朝廷之中,只见他与大将军府友善,其余并没见之他与某位朝廷大员深交,反而是这和记药铺里的张老板到是满朝之中,尽是他的相好。故以此孩儿推断,此事,要么张老板授意胡太医如此,要么胡太医授意张老板如此,然观张老板其人,其谋略当不及胡太医,然其所掌控的财力和他与朝廷众官员保持的合作关系,当是一名十足显赫的大财主,岂能臣服这区区一名太医?若是胡太医能让张老板为其办事,那胡太医又有何德何能才能驾驭得了这张老板?如此当可知胡太医背后应另有其人,此人必定不简单。蓝瑛听完蓝元所做的分析,立即明白他的意思,便说道,你的意思是这胡太医和张老板所行之事,与之身份大相径庭,乃是都受了其背后主人的操纵,而这二人背后的主人,很可能就是同一个主人?如此说来,这胡、张二人,乃是受了同一主人的差遣,在京城之中除其身份职位之外,还另有任务。蓝元点头说道,如此将这二人合并一处来讨论,这局势便明朗多了。胡、张二人俱受了某一位人物的特令,以太医和郎中的身份在京城立足,实则别有用心,而行秘密之事。蓝瑛笑道,如此说来,这二人便与董威身世相仿。只是目前可知是的,这二人并不是侯爷的人,这样他二人的真正身份,目前还属猜测。但以天下能有如此之大的能量之人,也不多见,扳着手指头咱们也能数得过来。为今之计,我们明里暗里多多了解了解,方能借机确认这二人的真正身份,若能为我所用,便是最好,若是不能为我所用,当早除此二人,以绝后患。

    这父子二人正是相谈紧要关头,忽听到书房外边有家人禀告之声,蓝元高声问道,何事?那书房外边的人应道,府外有人未见将军。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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