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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零

    龙宝说道,你六爷就想问老胡要几方补药。龙平笑道,六叔你看你好端端的,要什么补药啊?这药也不是随便吃的,再说这后边还有这么多的兄弟。你老看完了身体,也得让胡太医给别的兄弟瞧瞧身体。龙宝回头看了看满屋子的人,起身说道,又是应逊让你跟着我的?这毛小子,枉费我白疼了这么多年。龙平在他身后说道,大哥这不是关心你吗?都说了你痰湿内盛,不益进补。龙宝哼了一声,朝屋外走去。这里胡太医冲他喊道,六爷勿须急躁,我回去就开一方子,待二公子得空取了抓上药便好。龙平这边又对胡太医说道,有劳太医了,这边屋里屋外还有许多的府里的人,还得辛苦您一一医治呢!胡太医笑道,勿用多言,这便是我份内之事。说着胡太医带着两名跟随便挨个给大将军府里凡带伤者医疗包扎。

    龙大将军见龙忠病势不见好转,情绪大为低落,便撇了一屋子的人独自走出屋外。想着多年来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如今风烛残年却这般光景,大将军顿感英雄迟暮,感慨万端。龙大将军一边朝书房走去,一边心里思绪万千,恰好被后边走出来的龙宝看见。龙宝看到大将军神思恍惚,心神不定,不觉大为惊讶。他双手笼于袖中,趋步紧紧跟在了大将军的身后。大将军走过几道门,忽见身后的龙宝跟着,便问道,老六为何不在二哥屋里?龙宝说到,老二这般光景,有老大老三等人服侍便可,我留在那里无益。到是老爷这般心事重重,我已多年未见,甚是放心不下。龙大将军长叹一声,心下感动,以手扶住路旁的假山口中说到,想我等兄弟十余人,一生戎马,久战沙场,原本立志皆欲马革裹尸,青史留名。幸而这近十年,国家安定,我等皆未曾出征,到都落得清闲自在。我私谓我与这帮兄弟,具能安享宝贵,过上几年平静的日子,也是人间美事。未曾想到今日之事,老二却还是未能躲过这刀兵之劫。龙宝劝道,我兄弟等人自当年追随老爷之日,便欲生死相随,不惧危难。今日老二之事,也算了了当年的夙愿。须知人命由天,我等与老爷皆至暮年,阴阳相隔,也是朝夕之间的事情,老爷亦不必太过悲伤。龙大将军听到龙宝此言,也是点头笑道,不料老六近年对这世间之事到是参透了许多,这点愚兄不及于你。龙宝笑道,老爷要操心的事太多,哪像老六整天闲得胡思乱想。既这边事了,老爷不如先回书房,那边的事还是要老爷费心操持呢!龙大将军点头称是,便收拾了下情绪,稍稍整理了下衣冠,便又恢复起昔日的雄姿,和龙宝二人向书房的那个院子迈进。

    见大将军进到书房,龙谦忙起身。待大将军坐定,龙谦便拉着泰澍上前,将昨夜在太傅府之事详细说来。大将军听后,又上下仔细打量了一番泰澍,然后点头笑着说道,老夫眼拙,初见小哥还以为是太傅之子不疑呢!论这长相,真是与不疑相差无几,若是二人站立一起,旁人定以为你二人乃是亲兄弟。泰澍被大将军这番夸奖,不觉脸红,又不敢回声,就不由地拿手搔头。龙谦拿眼盯着他说道,不可,你这毛病得改。泰澍醒悟,忙端正自己,挺胸收腹,屏神凝气,眼鼻一线,垂目看向地面,之后便不发一言。龙宝一看泰澍这样,不觉好笑,说道,嗯,这便是神似了。不想这小子模仿得到挺快。你先且跟我来,我有话和你说。泰澍见龙宝相唤,不解其意,便拿目光询问龙谦。龙谦说道,你且随六叔去。于是泰澍便跟着龙宝,出书房去了另外的房间。见泰澍走后,龙谦便对大将军说道,适才我们出府,儿子大意,只将泰澍单独留在书房,险些酿成大错。待我回来之时,泰澍便告知我似曾有人进了书房。大将军听后眉头一皱,如此便是这小哥被人看到过,当不能再扮太傅了?你刚才所言似曾,是何意?这小哥究竟有没有看到何人进我书房?龙谦答道,我刚才也问得清楚,泰澍并不能确定是否有人进过书房,那基本可断定,即使有人进了书房,也未看到泰澍真颜。大将军环顾书房四周,说道,这屋内也似乎藏不了人。你如何断定这屋里有没有进来过人,若有人进来过这小哥又是如何躲过此人目光的?龙谦说道,泰澍先是听到院外有人谈话,后又见风吹开书房之门,天生警觉的他,以为有人误闯书房,便赶忙躲在屏风里间,并躺在了父亲的床上,且用被子紧紧地掩盖住了脑袋。直到外间有人高声呼喊交谈,泰澍方取下被子,大口呼吸。由此泰澍憋气的时间来判断,若是有人进屋,也必未在房内停留太久,此人既进屋原本必想查看屏风里间的虚实,只因外间有人呼喊,他怕被人发现,便急匆匆地走了出去。我回书房之时,见书房之门虚掩,若是泰澍所言据实,门外有风吹进,此门亦必被吹开。因前者六叔脱下太傅之袍,并搭在了父亲所坐的太师椅上,而我进来之时便看见太傅的袍子落在了地上,说明泰澍所言非虚,确实有风吹开了房门。然风既从外吹开了房门,又怎能从外将书房之门吹闭合上呢?由此,儿子便怀疑确定有人进了书房,只不过时间仓促,他来不及细想,便顺手将书房之门又关上了。大将军听完龙谦所言,盯着面前的案几点了点头,然后说道,来者不是想得不够清晰,他原本以为自己推开了门,离开之时也应将门掩上,他却不知在他开门之时,有一股风恰好吹进来,并将我所坐之椅背上的衣服吹落进来。他进来之后,看到落在地上的太傅的袍子,却未曾捡起,便以为这袍子本身就是早就从椅背上滑落在地上的。他不想触摸屋内一切物件,只是此人出门之时,因为仓促,转身之际,衣物带起来的风误将案几上的笺纸吹落在地,此人慌忙将笺纸捡起,按原样放在案几上,然后就飞速出了书房。龙谦盯着案几上的笺纸,问大将军道,父亲如何知道此笺纸落在地上,又被此人从地上捡起?大将军笑笑说道,昨晚在此审一贼,为父无聊,便随手写画了几张字迹。因书写之前,为父将最上一张笺纸用砚台重重压了几下,笺纸上便留有压痕。昨晚我盯了此笺面太久,知此笺纸压痕之下,是另一张笺纸上的肖字上端,而我现在看过此笺纸多时,发现笺纸压痕之下,却移动到肖字之下。故我便知有人动过我的笺纸。汝和诺之皆不会动我墨迹,你六叔虽在此案前坐过,他不识字,亦必不动我案几之物,他若动过,此案早非昨夜之态。龙谦听到父亲说完,频频点头说道,如此,当可断定,书房之内必有人进来过。然此人虽是进了书房,因时间较短,院外有人呼喊,便匆匆返回院外,故一无所获,更遑论见过泰澍之面。大将军摇头说道,此人并非一无所获,此人若是识得此物,便是得了大大的收获。龙谦顺着大将军的目光看向椅子上的袍子,思索片刻之后,龙谦说道,但愿此人识得此袍,也正好为我所用。龙大将军见龙谦若有所思的样子问道,可知这泰澍所言这院门外的两人,先是交谈,后又高喊之人分别是家里的哪位?龙谦转回头看向龙大将军笑道,并非府内之人,我回书房之时,在院外还曾与之碰面。

一五一

    龙大将军说到,原来是他?说完大将军沉吟片刻又叮嘱龙谦说道,还是先不要惊动他,此事还得细细查询,方知端的。今日书房之事先不要让诺之知道,他心底坦诚,不甚玲珑,若让他长久秘其已知之事,他内心不堪其重,必面露忧愁,让人容易觉察。亦不必再让其他人等知晓,以防走漏消息。你既费尽心事筹划此事,当不可再生意外,使前功尽弃。龙谦点头应允,然后说道,昨晚之事,既太后和皇上都先后遣人相问,不可不进宫禀告,儿子想稍后便进宫先面圣,再见太后。大将军点头,只道,凡事小心些,他人相问,当不必据实相告。太后若相询,只说昨晚刺客主谋已被擒拿,至今尚在审讯之中,但当和林、历、石三州无关。龙谦笑道,儿子明白。只恐皇上担心太傅安危,追问太傅下落,儿子不好回答。若据实相告,恐隔墙有耳,走漏风声,若虚以委蛇,恐皇上不高兴,治儿子欺君之罪。龙大将军笑道,当可据实相告,谢公公在时,我亦告知汝已将太傅送至太傅府中。若是真是隔墙有耳,也正好替贼人传递消息。贼人再若去太傅府探其虚实,量太傅与不疑持重谨慎,必令其无从得之实情。龙谦说道,儿子不甚明白父亲为何将太傅去处告知谢公公?大将军叹道,皇上非太后,亦不似太后这般信任于我。我若推脱不知,皇上身边之人谄言蛊惑,此干系当由你来承担。我明告知谢公公太傅去处,无非两条原因,一者不落欺君之名,可免落小人口实。二者太傅安危干系重大,当不可轻泄露其生死或行踪,若是太傅现居何处由我大将军口中说出,亦不符我素日谨慎低调之行事风格,此行当可迷惑贼人,使之难已判断,贼人揣测不定,当必再探其究竟。贼人如此,我等当可有乘人之机。龙谦点头说道,父亲如此打算,儿子便依事情发展而酌情自定了。龙大将军说道,吾知你心甚明白而缄口不提,腹谋之策重行不重言。然为将者行事不可凡一不改,你既掌兵事,当知虚虚实实,皆惟结果为要,余者皆可变也。

    书房隔壁的屋里,龙宝正在审问泰澍。龙宝问道,你这小子是不是尿床了?泰澍慌忙摇头否认。龙宝指着泰澍身上的袍子说道,为何穿上这件衣服?泰澍老实回答道,适才龙将军让小人换上的。龙宝上下打量了一番泰澍说道,我这老头子别的不行,鼻子到是很灵。你虽脱了原来的衣服,换上太傅这件袍子,但是你换下来的衣服,堆在这院子的角落里,未曾浣洗,散发出一股子骚臭味。泰澍说道,适才换下来的衣服乃是昨夜龙将军叫我穿上去的。老爷闻着的这味,定是那身衣服原来的主人留下来的。我昨天穿时,也嫌味重,为此还被龙将军训斥了一顿。龙宝皱着眉说道,味重?那不是你便溺所致吗?你可知你穿进府内来的那身衣服是何人的?泰澍不明白龙宝为何这般发问,想了想,摇摇头说道,我不知道?泰澍说到这看到龙宝的眼睛发出了绿光,慌忙答道,莫非……莫非是老爷您的衣物?龙宝干咳了一声,说道,算你小子反应够快。昨晚我和太傅互换了衣物,我穿太傅之衣而归大将军府,太傅穿我衣服而被应逊护送回府。你既然穿着我的袍子进了大将军府,可见现时太傅安稳如常。你进大将军府来定是应逊要你掩人耳目,所以又着你穿上了太傅的袍子。泰澍结巴着说,龙将军说……说他昨晚进太傅府带了名随从,离开太傅府之时,当带一名随从离开才是,故就带着小的穿上这身衣服跟着他来到了大将军府。龙宝喝道,小子,应逊如何安排我不管,但是太傅的袍子原本是我穿来换洗的,你现在弄脏了我的袍子,又将太傅的袍子穿在身上,这两件衣服你都穿过,要老爷我穿什么?泰澍无奈地指指自己,又指了指衣服,只好干巴巴地说道,小的去把这换下来的这身衣服洗了如何?龙宝点点头,说道,快点便是,这太阳就要下山了,这晚点就晾不干了。老爷我穷酸,只有这两件袍子,你可仔细不要冼坏了。泰澍听到只好苦笑着走出门外,将角落里刚刚换下来的衣服并被褥统统拿起,欲出了院门找地方浣洗。此时龙谦听到院外动静,出门看到泰澍欲出院门,就对龙宝说道,六叔就不要再逗他玩了。龙宝看着龙谦出来,就喝止住快要出门的泰澍说道,你先停下来。泰澍听到龙宝的话便停在原地。龙宝皱着眉回头对龙谦说道,应逊,我看这小子太过老实,行事呆板的像极了不疑。若是哪日他在外间,被人追问欺骗,便当露了马脚,这番如何扮得了太傅?龙谦说道,急切间,哪里顾得了这么许多。横竖这几日不让他出门便是,再者太傅尊贵,敢亲近者几无常人,泰澍身段,神韵酷似太傅,若是远远地离开人群,蒙混几日还是可以的。少不得这几日六叔和福伯三叔四叔小心谨慎些,勿走漏了风声。龙宝听龙谦所言,又回头看看泰澍。便缓缓走到泰澍身前。泰澍心怯,拿眼躲开龙宝的眼神,脚步意欲朝龙谦这边挪动。只见龙宝一把夺过泰澍手上的衣物,口中说道,你现时是太傅,哪有人敢劳动太傅大驾,使唤其做浣洗之事。泰澍先是吓了一跳,见手中衣物被褥被龙宝夺走,便拿眼睛望向龙谦。龙谦说道,切记。这几日不可出此书房。便是这院子,只能在深夜出来走动走动,不能多作停留。你现时就是太傅,遇事当思太傅之所为,言行举止当依太傅法度。泰澍听后频频点头,此刻方知龙谦带他进大将军府所为何事,他虽心甚明白,又有许多疑问想要向龙谦询问,但此刻他见龙谦神色严肃,旁边又有一凶巴巴的老爷在旁,房内还有名满天下,权倾朝野的大将军,他便知自己现时关系重大,虽猜疑不透,却也不敢多问。所以泰澍听了龙谦说完,不敢多作停留,赶紧走进书房。

    见泰澍进得屋内,龙谦便对龙宝说道,六叔,现时可召集福伯,三叔,四叔,就说老爷所言,须快快来老爷书房外值守。龙宝道了是,便问道,你忠伯当留何人照顾?龙谦深叹一口气说道,小侄无能,累及忠伯重伤。现时可留龙平在旁侍候,他心细如发,遇事松驰,若遇忠伯伤势紧急,当可酌情迅速而定,而不用辗转请命,耽误时机。龙宝说道,大丈夫纵横沙场,出生入死,本是命悬一线之间。你忠伯遭遇此劫,皆因缘际会所致,旁人无须悲伤。若依你言,昨晚交战之时,我等当时皆在老二身边,他之生死我等怎能脱过干系?所以你当不必自责。龙宝说完转身出了院门。

    龙谦又回到书房。书房内龙大将军对战战兢兢站在自己面前的泰澍说到,小哥勿须惊慌,你且在这书房之内小住几日,他日应逊领你出府,此事便了了,你当可回至太傅府中。泰澍毕恭毕敬地对大将军道了是。大将军让泰澍坐下,泰澍怎也不肯。大将军无奈,只好说道,老夫这般在书房之内,你当永无宁日。不如这样,老夫还是先迁出去暂住吧,也好让你自在自在。龙谦笑着说道,也只好如此。父亲还请暂居卧室吧,待会六叔带来被褥,这床暂让泰澍休息。我与福伯等人值守院内,隔壁房间便作我等休息之所。这几日一应饮食,只叫二弟送到院门之外,我等自取进来食用既可。大将军听龙谦所言,点头称善。

一五二

    胡太医在大将军府医治完伤员,便带着两位跟随回到家中。归家之时,已是掌灯时分。郭三和另一名跟随先行退去,家人胡安接着胡太医说道,蓝将军带领兵中数名伤员已在府中等候多时。胡太医听到不觉冷笑道,我虽是官差,难不成还让我累死不成?须知这朝野上下不只是我一名太医。老夫在大将军府劳神费力地累了一天,好不容易回到家中想稍事休息,不料还是有人在家中等候。你这家人也真是,就不能想办法替我打发了吗?胡安笑道,我这里早已和蓝将军说过,只说老爷归家定是很晚,回来也定是疲倦不堪,精神不济之下是万万不能再给伤员医治的,让他再寻别家太医。蓝将军说是前些阵子城外兵荒马乱,士兵百姓皆伤亡颇众,故太医院人满为患。昨夜之战,士兵亦伤亡甚众,除太医院接收一部分伤势较重伤员之外,其余城中太医院中太医家住近者皆接手部分伤势较轻者兵士在家治疗。除此之外,这外面的几条街上的大夫,皆被守备大人安排数名或数十名伤势较轻微的兵士。蓝将军又说他也是奉命行事,正在沿街寻找大夫安排伤员,因知道我家老爷白日一整天皆在大将军府,故只带了数名伤势最为轻微者来家中等候老爷医治,也耽误不了多少工夫。胡太医听道胡安这番述说,便说道,既如此,就让郭三和另一黄先生一齐去诊断吧。蓝将军既然说伤势最为轻微,当不会有什么大问题,这种事情郭三应当还是可以胜任的。我这里只在早晨喝了一碗粥,半天滴水未进,一口饭食也未吃上,便匆匆赶了回来,现时困乏饥饿得狠。你先叫小凤给我弄些吃的,再去交待郭三和黄先生不迟。胡安答应了下来,接着问道,蓝将军等候半日,老爷这番不见他人,恐怕不妥。胡太医叹道,胡安你是越发不中用了,这点小事你便处理不了吗?胡安见老爷疲倦之下动了肝气,忙嚅嗫着解释,蓝将军乃是当朝大员,皇上身边之人,小的也是担心老爷无端得罪人,故我便有意提醒些。既老爷如此,我便回绝了他就是。说罢,胡安转身便欲离去。胡太医叫住胡安,想了想对他说道,你便对蓝将军说我在房中正为太后调制药丸,不可轻易打扰。既是伤员不多,伤势较轻,有郭三既可。若是郭三处理不来,就让伤员留下,我休息一夜,明早便给伤员治疗。胡安听后点头称是,便出去办事去了。

    胡安来到厨房,见碧月正在厨房忙碌,便让她略备菜蔬,要尽快些做好端到胡太医房内。又交待她禀过了小姐,速至胡太医房内用膳。交待完这些,胡安又来到药室,见郭三和另一位跟随正在炮制成药,便问道,二位可用过晚膳了。郭三说道,适才略用了些点心。刚才先生说这些药要及时调配出来,因我等归来之时,大将军府也跟着来人正等候着取走此药呢。故我俩在这赶紧炮制,待这些药炮制好之后,我俩即刻回家了。胡安又问,此药还要多久炮制成功?郭三说道,就好了。待这几样研磨完,包起来就好。说着话郭三便让另一人取纸来,他自将砵里已研磨好的药粉盛将起来。郭三边干活边询问胡安,你老来到这边,是不是还有什么吩咐?胡安笑道,真是对不住大家,我这里还真有点小事。只是你二人随我家老爷在大将军府忙碌了一整日,已疲倦至极,想想便让人心疼,我这里实在是不好意思开口。郭三笑道,有事你老就赶紧开口,都是自家人,什么不好意思好意思的?说这话不都见外嘛。胡安听郭三这样说,就点点头说道,也不是什么大事体。就是蓝将军带着几名伤员,在这府上等了半日,原本是要等我家老爷回来帮忙疗治,见老爷不大家,便欲离去。我心说蓝将军乃是朝中大员,皇上跟前的人,人家既然冲着咱家老爷的医技来的,咱不能拂了人家面子,于是就擅自做主将蓝将军等人留了下来。这老爷刚刚回来,体力不济还没顾得上这些。我谓既老爷忙不过来,也不能再让蓝将军久等,就想请郭先生黄先生俩人帮忙到厅上瞧瞧。我想二位医术高明,想必外面几位士兵的这点皮外伤当不在话下吧!说完胡安拿目光瞧向郭三。这郭三也是爱揽事的主,平日里久在胡太医旁边打下手,今日见胡安相求,便有些飘飘然忘乎所以,便拍着胸膛满口应承,说道,你老只管放心。我郭某不才,但素来跟随先生学习,耳濡目染,量此等区区刀箭创伤,我还是能够处理得好的。你老现在便带我去,别说数名伤员,即便数十位士兵,我郭某也只是片刻功夫,手到擒来,药到病除。你老就在一旁瞧好吧!胡安听后笑道,如此甚好,如此甚好。说完再拿目光瞧向另一位跟随。那位名唤黄先生的听到郭三向胡安吹嘘,只好在一旁略显尴尬地陪笑。他见胡安拿眼睛瞧向自己,原本忙碌一天,只想休息的他也只好跟着笑道,那我就陪着郭兄,跟着郭兄后边学习一二。胡安见黄先生答应下来,心里便笃定下来。就说,二位一道,那便是再好不过了。两位请随我来,黄将军此刻大厅上定是等得焦急万分了。郭三便拿了医箱,和黄先生一道跟随胡安朝厅上走去。

    碧月准备好了几个时蔬,放到托盘里正准备端到胡太医房中。忽见门口闪出一人,来到她的面前打拱说道,碧月姐姐近来可好。碧月吓了一大跳,左右看看胡安并不在厨房,诧异这院内之中怎么来了个生人?此时来人抬起了头满脸堆笑,口中兀自说道,好香的豆角。果然碧月姐姐厨艺过人,炒得菜蔬香味扑鼻,让人垂涎欲滴。碧月此时才看清来者乃是龙平,不觉噗哧笑出声来,口中说道,你小子几日不见,便这般油嘴滑舌么?这般光景之下,想是饿得头昏眼花,才说出来这些花言巧语吧?意在骗些吃食。龙平笑道,姐姐说得哪里话?现时虽是晚膳时分,然龙平虽饿,也不至于头昏眼花。实属姐姐心灵手巧,才能烧得一手好菜。龙平这般看见,心里实在羡慕不已,故发出肺腑之言。碧月心里虽是清楚龙平乃是有意恭维,然花季少女酸涩之时,实难让她此刻对眼前的这位不算讨厌的少年所发出的美言称赞而起厌恶之心,何况她又一向又自矜自己的厨艺。听完龙平称赞不停,只见碧月索性放下手中托盘,面露得色地咯咯笑个不停。龙平见碧月笑个不停,也傻呵呵地在一旁陪着笑脸。碧月笑毕,突然板起脸来一手叉腰一手指着龙平说道,我原本想不通翠环这妮子是如何看上你这臭小子的。今天看来你小子原来一肚子的花花肠子,这般地不正经。别的不说,就听你刚才的一番花言巧语,试问哪家的姑娘受得了?何况翠环这丫头一向自视甚高,心里满是算计,整日蹙眉不整闷闷不乐,倒像别人欠她钱似的,惹得别人不敢亲近。你到好,一见她便拿话语恭维于她,她未经世面,怎能抵抗你这般言语哄骗?龙平听到碧月这般尖酸,不敢反驳,只好陪着笑脸说道,我这点小小心思,怎能瞒过碧月姐姐?但姐姐说我哄骗翠环,真正是冤枉我龙平了。龙平一片赤诚,心里由衷钦佩碧月姐姐及翠环的,姐姐及翠环在龙平心中,既神圣而又纯洁,龙平心内神往而高山仰止,相比之下,龙平自惭形秽,何敢起觊觎之心。碧月一撇嘴说道,少一口一口姐姐翠环的,到我就是姐姐,到那丫头便是翠环,就是我是外人呗?龙平见失言,忙不迭地解释。碧月说道,你少在这给我灌迷魂汤。我这里忙得狠,要赶紧给老爷上菜去。你既然不饿,先忍受些,就烦你龙大公子去园内通知一下小姐,就说老爷再等她用饭便是。龙平一听碧月此言,又忙作揖打拱,口中连连称谢。碧月笑道,没见过这么贱骨头的人?使你干活跑路,还一味地道谢。龙平笑嘻嘻地说道,那是姐姐瞧得起在下。换作别人,姐姐还懒得搭理呢!龙平这就辞了姐姐,往园中去了。碧月点头笑个不停,你若是这般磨磨蹭蹭,莫非是等月亮出来?龙平听到此言,忙一边转身,一边向内朝园里去了。

一五三

    郭三带着药箱和胡安来到外间,他让胡安等人先到厅上,自己要先把研磨炮制好的药交给大将军府来的人,稍后再到大厅。胡安便和黄先生头前只奔大厅去了。郭三独自来到门房,却没寻到龙平,心里纳闷龙平来时还说不进屋里,只在此等候,这会工夫他又跑到哪里去了。见不到龙平,郭三心想是不是该把药放在门房等龙平回来自取,还是把药带回厅上等待龙平再来寻找自己之时再把药交给他。他又担心自己走后,龙平又回到此处,若是龙平一时半刻不来吧,大厅之上胡安等人必等得心焦。郭三正在蹰躇之间,只见翠环从内院走了出来。翠环来到门房,远远只见郭三正在那里抓耳挠腮,心神不定。便走到前去问道,郭先生回来了。不知老爷可一同回来否?郭三见翠环相问,忙上前笑道,翠环姑娘好。许久不见姑娘了,姑娘今日怎么有空出来了?翠环笑道,因为天晚,小姐担心老爷外出一时不归,故遣我来门口问问,看看可用等老爷回来一起用膳。郭三笑道,我等随先生一起回来的。先生已进书房半日了,小姐还没看着他吗?翠环听到郭三如此说法,便哦了一声,正欲转身离去,忽又问道,我见郭先生手拿药草,在门口这番张望,莫非是等什么人吗?郭三见翠环相问,便如实说道,咳,只因我等今日去大将军府上医治伤员,其中一位校尉,因是烧伤严重,急需一味药粉涂抹患处,此药外间药铺又一时难以凑齐配方,幸而先生库里还存放了些,故先生与等回府上现行调制。因为时间紧急,故大将军府也遣了一位家仆跟了过来,意在等待我等研磨好药粉之后,好能及时取回去替伤员外敷内用。此人随我等到家之后,只说不再进府内,只在此处等候,谁知我研磨好药粉出来之后,却未曾看到他,故在此左右张望,希望能早些找到他,好将此药交与他,完了他的事。现时他的事未完,厅上还有事等着我呢。翠环听郭三先是说大将军府有伤员需要医治,先是心里一紧,后又听说中间一校尉伤势较重,便略宽了心。又听郭三说大将军府有跟随来人,等候取药,心中便有心留意。便笑着对郭三说道,我见郭先生貌似很焦急,不知大厅里还有何事?要急等郭先生处理。郭三笑道,就是这番焦急。因老胡说蓝将军已在大厅上等候半日,说是带了几名伤势较重的士兵等候治疗,先生已交待我让我赶紧去大厅上接待。我便对老胡说须是等我将此药交给大将军府上的来人,交待他如何服用,方能再到厅上,于是老胡便先去厅上应付去了。我这边在此等候半日,只是不见大将军府上之人的影子,又恐老胡那边等得不耐烦,故心里也甚着急,不想姑娘竟看出来了。翠环笑道,不如这样吧。老爷既已回来,我也是闲着无事,郭先生把此药交给了我,再对我说出此药该如何服用,我便记好了留在此处等候大将军府上的来人,横竖再等些时间,那人总是会来到此处的,待那人来此,我便将药并服用之法一起告知他,之后就完结此事。先生只管先回厅上便好,既是我家老爷交待了让郭先生去治疗伤员,也定是万分着急的事,先生不好在这里耽搁,而误了厅里蓝将军等人的大事。郭三听到翠环这样一番主意,顿时眉开眼笑,说道,果然还是翠环姑娘体贴人,见微知著,又极明事理,处处能替我这般粗人着想。既如此,便依姑娘所说,我就将此药交付与你?翠环微笑着点头,说道,郭先生莫非还有什么不放心?郭三连忙摆手,说道,翠环姑娘说的哪里话。我只是觉得时常麻烦姑娘,心里觉得不妥。姑娘既有心相帮,那我老郭便此药交给姑娘,彼时大将军府上人来了之后,姑娘只管转告与他,只说此药分两份,一份早晚调温水冲服,一次两汤匙,一份外敷患处,一日一次,涂抹均匀既可。另有一味丸药,伤者不能自食,须是研碎了,用温水送服。另外患者伤重,饮食流质,忌辛辣之物,切勿用酒作药引,送服药物。不知姑娘可都记住了?翠环一边倾听,一边频频点头,待郭三相问,她便笑着将刚才郭三所说的话重复了一边。然后又问郭三,不知我可记得有差池?先生再请指点。郭三笑道,姑娘果然好记性,所言和郭三刚才所说一字不差。那这里就有劳姑娘在此处相守了,我这便到大厅之上,再晚恐蓝将军发怒,老胡颜面不好看。翠环笑道,郭先生赶紧忙正事吧,这里有我便可。郭三施礼道谢,便转身离去。翠环款款还礼,目送郭三向大厅而去。

    等郭三相去甚远,转身不见。翠环便左右巡视一番,不见来人,她便携了药剂,转身向内院走去。来到小姐所居内院,果见龙平在院门之处朝内左右张望,一边又怕来人看见,张望几番,又忙闪躲逃避。翠环见状,整了整云鬓,理了理衣衫,后乃咳嗽了一声。龙平本就心虚,在院外朝内张望,几番不见来人,又恐外间有人看到自己,见自己所行不端,误将自己认作登徒子。此时忽听到后边传过来一声轻咳,连忙吓得转身,待看清来人,便惊立当场。翠环见自己一声咳嗽,便将龙平吓得脸色煞白,不觉忍俊不禁,扑哧一笑。笑声一出,翠环便立刻忍住,寒着脸问龙平,你在此作甚?初见翠环,龙平不觉茫然,心里早憋着的一番牵肠挂肚,柔情密语,被翠环寒脸一问,荡漾春心乍停,便觉被人兜头泼了一盆冷水,哽咽着说不出来话来。龙平支吾了半晌,只好期期艾艾地说道,就是想看看姑娘。说罢低下了头。翠环被龙平这番实语相告,惊愕当场,只觉龙平这番短短数字朴实之言胜过往日花言巧语太多,思过之后便觉龙平真挚之言颇为动人,就不觉红着脸低下头来心内窃喜。龙平一语之后,二人便觉气氛粘稠,扭扭捏捏说不出话来,暧昧半晌,两人互拿目光偷瞧,不觉天色暗将下来。翠环心想这番光景也不是事,便对龙平说道,你既见到我,可有何话说?龙平斟酌半晌,方问道,你我之事,可说将你家小姐知晓。翠环说道,你待我一个清白姑娘家,如何将此事说与我家小姐。龙平嗫嚅半晌,竟也想不出个好主意。翠环见龙平不语,又说道,梅老爷前些日子来到我家,想是我家小姐与龙二公子之事成了。我已打定主意,横竖是要随小姐过门的。龙平听到翠环这番言语,不觉喜上眉梢,说道,姑娘既这般主意,我便回去说与大爷听,让他与我作主了。翠环不禁相问,你误说什么,就算你想说出此事,也应告知你家二公子才是,怎么会告知龙大公子。龙平笑道,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我家二爷是个不爱拿主意的人,凡事只要国公爷与我家大爷交待下来,他只管照办便是,他自己若中遇上什么事来,也是请示过了国公爷或是大爷才能操办。我若将你我之事告知二爷,二爷不敢自专,少不得还去找大爷相商,要他拿主意,如此这番,便费上一些时日,不如我直接去求了大爷,让大爷替我做了主。翠环听龙平这番诉说,便不追问,低头看着自己手上的药剂,便递向龙平说道,你家的事,我才懒得管谁来做主。你既等候取药,怎能擅自跑开。须知伤患之人,生死攸关,岂能耽误片刻?你速取了药赶紧回府去吧。龙平暗道,这个饶舌的郭三,又不知对翠环说了些什么,害自己挨骂。龙平一边心里想着一边嘴里又笑道,姑娘批评得对。但不知是哪位将这草药交与姑娘转交给我的?我因在门口久等不来,便进来寻找呢。翠环说道,你少装蒜。小姐遣我去门口打听老爷消息,我去到门口看到郭三在那左顾右盼,便知他在寻人,便上前询问我家老爷可曾回府。郭三便告诉我说老爷已回家半日,只因大将军府上来人等药,故他备了药来到门口要将药交与大将军府上等药之人,只是大将军府上的人此刻却没了踪迹,又因大厅之上,蓝将军和老胡在等候他,所以他便在门口犹豫是否要等候大将军府上的来人。我一听便猜取药之人多半为你,便求了郭三将药交予我,我好在门口替他等候。待郭三去了大厅,我便转回园子里来,就看见你这般鬼鬼祟祟在院外朝内张望。你这边听好了,我只将这草药如何服用之法说一遍,你休要记差池了。说完翠环便将适才郭三告知的药粉施用之法仔细地说了一遍。龙平听着翠环述说,不觉出神了一会儿。翠环说完,看到龙平心不在焉,不觉生气,喝道,你若是嫌我不耐烦,此刻便走了吧。

一五四

    翠环说完话,就将手中的药朝龙平怀里一送,便欲转身朝园内走去。龙平见翠环生气,一把伸手拉住翠环的胳膊,连忙笑着解释,我哪里是嫌姑娘不耐烦,我只是在想刚才姑娘所说的话。翠环见胳膊被龙平攥住不放,挣扎了几下,竟没挣脱,急切间羞红了脸,又恐人看见便低声央求他说道,你且先放手,这般拉拉扯扯成何体统?龙平听见翠环这般说,知自己失态慌忙放了手。口中只说道,你且听我将你刚才交待我的话复述一遍,再来恼我好不好。说着话,龙平就将刚才翠环所说关于如何使用药粉的话重复一边。翠环认真听完,便说道,虽然一字不差,但你刚才在我说话之时确实分神了。你到是说来却是为何?龙平说道,适才听姑娘述说,说是郭三讲那蓝将军带兵士前来府上请胡太医医治,我感觉此事有些蹊跷。要知道清晨之时,蓝将军还在我们府上,彼时胡太医也进了我们府中正给伤员医治。蓝将军彼时为何不将有伤之士兵留下来,当场等待医治,却要自将有伤之兵士带到你们府上,等待你家老爷归来之时再行治疗。再者蓝将军在宫里来人到我府之时,便先告辞,这般一天的功夫之下,有多少伤患士兵还救治不来。如我猜测不错的话,蓝将军此番前来等候你家老爷多时,说明此伤者必来历不凡,或是尊贵无比,或是对蓝将军极为重要,否则哪有一位守备将军亲放着正事不干带普通士兵访宅寻医之说?翠环说道,我哪里管得了你们外间男人的心事。我这里要赶紧去小姐房里了,你也听我劝,早些儿带着这个药粉正儿八经地回到家中,须知你家的那位伤势甚重者正等着此药救命呢!蓝平这才反应过来,心知若是再在此处盘桓,恐怕家里的忠伯凶多吉少。龙平手中拿了药正欲转身,谁知忽然想起一事便一拍脑袋,就赶忙又转身对翠环说道,瞧我这记性?适才在厨房之中,碧月姐姐交待我说,她做好了菜,正给胡老爷送去,正欲打算进园里通知小姐,恰好我到了厨房,碧月姐姐便差了我进园里通知小姐。姑娘这里就请转告小姐吧。翠环冷笑道,难怪郭三在家门口等你半天不来,不想你放着正经事不干竟跑到厨房与碧月厮混?可不知是谁刚刚口中说道在这园外张望,是为见我一面。果然天下的男人的嘴哄起人来都是一样,没一个准信的。龙平听翠环忽冷冷地说出此话,顿觉失魂落魄,半晌才说,姑娘就认为我龙平是这样的人吗?我去厨房原本是寻张妈去的,哪知张妈不在,我便与碧月姐姐周旋,无非就是想打听你的下落,知道你是否在院中,这样我也不至于到处寻找,还扑了个空儿。碧月姐姐也知我的来意,故有意差遣我进园里一趟。不想我这般如实相告姑娘,却被姑娘误会。若是龙平真是姑娘口中这般朝三暮四之人,就让我不得好死,死后曝尸荒野,让野狗食尽骨肉可。翠环原本只是戏言,见龙平当了真,心下过意不去,慌忙堵了他的嘴,脸上悻悻笑道,我怎不知。只是张妈最近告了假,离开了家中两三日了。我劝你还是离碧月那妮子远些,她那张伶牙俐齿的嘴,当心早晚哪天把你吃了。龙平见翠环这般说,心中便转悲为喜,口中说道,休管她伶牙俐齿,人家也是一片好心。若是哪天我被人吃了,也定是姑娘你。翠环听了脸红,忙催促龙平离去。于是龙平告辞了翠环,出了胡太医家院门。这里翠环眼见龙平远去,才依依不舍地回去找了小姐,说是老爷回来多时,正欲叫小姐下去一同用晚膳。

    且说胡安带着黄先生离了郭三先行来到大厅上面。只见蓝元正在厅上来回行走,显得神色非常焦急。他带的几名士兵,也东倒西歪地坐在大厅两侧的几张椅子上,口中发出夸张而又怪异的声音,互相大声交谈的话语之中,无非是充满了对胡太医久久置他们不顾的各种抱怨。另有一位士兵,头上盖着毡帽,脸上裹着纱巾,在靠门的一张椅子上,正襟危坐,对大厅里的动静充耳不闻。待胡安一进门,这名士兵便拿那利箭般锐利的眼睛瞥了瞥胡安和黄先生。这名士兵识得胡安,亦认得胡安身后之黄先生,认出之后,此人便收敛目光,转脸把目光瞧向屋外。胡安打下午蓝元到来之时已见过这名士兵,因为对方蒙受了头脸,他只觉似曾相识,但又说不上来哪里见过。胡安只是不敢与此人对视,他只觉此人目中精光四射,几欲看透自己的心底,让心中那些不可告人的秘密,无处遁形。胡安发自内心地对此人感到恐惧,只觉他气质神韵超过一旁的蓝将军,亦非其他一般士兵可比。胡安进来之后,连忙向等待焦急的蓝元施礼解释道,让蓝将军久等了,小的实不过意不去。我家老爷刚刚回府,现时只因要为太后调制丹药,无暇为几位官家老爷诊脉。所以就安排了黄先生和郭先生同至堂上为几位官家老爷诊疗。郭先生晚到几步,我与黄先生先到厅堂,不知蓝将军先安排哪位老爷先行接受黄先生医治?蓝元听到胡安这番述说,皱眉正欲说话,不想旁边躺在椅子上的一名士兵愤愤地说到,不想我等出生入死,拼得满身刀伤,性命危急之际,太医居然有空替太后调制延寿丹也不为我等治疗?我等奋勇之士,为大夏守疆拓土,竟抵不过太后那几粒区区药丸吗?蓝元听到,赶紧喝叱那名士兵住嘴。然后他又对胡安说道,胡先生也看到了,我蓝某麾下这些粗野之人,骄悍有余,礼节不足。然这些人虽不懂规矩,言语鄙浅,所言却皆在情理之中。烦胡先生再进去转告胡太医,就说蓝某带兵无方,以致手下多人被敌所伤,这些伤员先前苦苦等候胡先生搭救,不想先生回府之后却闭门不加理睬。此举大大损伤了我大夏勇士忠君卫国之心,只恐士兵一会愤怒起来,蓝某是遏止不住的,但凡这群人一会儿要撒起泼来,做出对胡太医不利的事来,蓝某这里先陪不是了。胡安忙笑道,蓝将军说的哪里话!我家老爷亦交待下来,说是这黄先生和郭先生亦是太医院的大夫,又常年跟随我与各衙门行走,故医术愈发地精湛高明,将军大可放心将麾下这群勇士交与郭先生和黄先生医治。老胡我这里也打下包票,若是哪位兄弟对郭先生和黄先生医治得不满意,可尽管拿下我老胡这项上人头当球踢。此言一出,适才跳出来高声叫嚷的士兵立刻从椅子跳了上来,一把拧着胡安的脖子说道,我先把你的脑袋拧下来,再进里面找出那位胡太医。须知老子只认得胡太医一人,哪里管得了什么黄先生郭先生。老子这条性命,也是娘老子千辛万苦抚养长大,也是有爹娘疼爱牵挂之身。现在老子等人为国挂了彩,岂能让这等坑蒙之人来为我等混乱医治?不如我先拧下你的脑袋,再烧了这个屋,我看那胡太医出不出来。他再不出来,我便烧尽他的老窝,将他烧死在里边,今日不出来为我等医治,老子便让这全京城之人,谁也别再想等到胡太医医治。胡安被此人在脖子上一拧,几乎说不出话来,旁边的黄先生,也吓得远远躲开,恐这群士兵愤怒起来先拿他开了荤。蓝元连忙上前,拿手噼里啪那从身后给了那士兵几巴掌。口中兀自骂道,我把你这剥皮的东西,打死了拉倒。胡太医乃是朝廷命官,岂是你这凡夫俗子可以比拟地。

一五五

    旁边的士兵见蓝元抽打出头的那名士兵,连忙上前拉架。其中一名士兵说道,将军息怒,这张校尉也只是一时急怒,一时按捺不住脾气,这才出手对老胡无礼。我等随将军征战多时,如今负伤立功,却得不到好的疗治和安抚,将军这般只顾责骂而不加抚慰,恐怕伤了兄弟们的心。那里张校尉见身边的人替自己求情,兀自不松开拧着胡安的手,口中又自顾说道,将军这般维护胡太医,却不怜惜我等兄弟性命。兄弟虽知道军令如山,我这里已然违背,亦不怕遭受责罚。今日就是拼到死,也要胡太医出来,替兄弟们疗伤。待兄弟们疗治完毕,不用将军动手,兄弟我自缚去有司付罪。张校尉说完,手中又紧了紧。胡安负痛,连忙求饶,口中结结巴巴说道,张校尉还请松手,我这里有话商量有话商量。张校尉兀自不管,他见胡安不松口,自己手中就是不松手。胡安只好把目光转向蓝元,希翼蓝元帮忙解围。蓝元见状,只是双手一摊,脸露难色地叹了口长气,说道,老胡你看,适才我蓝某好言相劝,你犹是不听。想我这众兄弟,都是些鲁莽汉子,阎王殿里趟过几个来回的人,情势危急之下,他们只顾兄弟情谊,眼里没有军法长官。我若硬拿尔等军法从事,只怕他们今后再也不拿我当兄长,如此蓝某惟恐哪天军阵之前,尔等不顾号令,倒戈相向。再者我这众兄弟今日这般诉求,合情合理,我虽属尔等长官,更没有不为之请求或满足的道理。我劝老胡你还是莫嫌麻烦,这般再进去禀过胡太医吧。胡安说道,你们这般挟持与我,让我如何进去禀报胡太医?不如让这位黄先生在此,你们松开我,让我进去禀告我家老爷如何?我老胡进去,必要请求老爷出来亲自为几位英雄兄弟疗治。那位黄先生早已吓得魂不附体,身子瑟瑟发抖,勉强用桌子撑住身体,以免身体耷拉到地上去。此刻听到胡安这般叙说,便努力站直了身体,慢慢挪动脚步,欲要出厅去。谁知未走几步,便让那位张校尉看到,只见他高声招呼身旁的人道,老李赶紧过去抓住那厮,莫让那厮走脱了。话音刚落,果见一名士兵身体敏锐地朝前一跃,堪堪在厅门之前将那位黄先生堵在屋内。只见这位老李只是伸手在黄先生的肩胛处一捏,黄先生便负痛不过,龇牙咧嘴地慢慢将身子瘫软在地上。这位老李说道,黄先生,先委屈您了。我这里不能放你出去,没别的意思,就是怕你跑进去通风报信,让那位胡太医跑掉了。黄先生虽是痛疼不过,口不犹不屈地喊道,这里乃是胡先生的府上,胡先生还能往哪里跑去。你这般对待与我,你可知我亦是太医院的人,亦是有品阶的官员。我不是胡先生的家奴,你就不怕胡先生禀过太傅,着太傅治尔等的罪?说着这里,黄先生仍扭头朝外观望,口中兀自大声喊道,我又不是惧怕你们逃跑,我是想替老胡进府内对胡先生通报一声,就说蓝将军制止不住手下叛乱,意欲强行进入胡先生的内宅,强迫胡先生为士兵接诊!这位老李呵呵笑着,只管等黄先生口中胡乱喊说。这老李正得意间,忽见厅外檐下闪过一条人影。老李脸色一变,便知黄先生后边乱喊,不是喊与自己来听,而是冲外边的人喊叫,意在提醒那人的。这边蓝元见黄先生一通乱喊,脸色越来越青,又见老李制止不住,便上前攥住拳头,对黄先生怒目而视。说道,你在威胁本将军吗?黄先生在蓝元亲到面前,顿时威风全无,耷拉下脑袋来。只听老李对张校尉喊道,适才有人在外边闪过,我们得跟上前去。张校尉一听老李喊话,瞬间明白怎么回事,立马提了有胡安,边朝厅外走去,边高声喊道,兄弟们赶紧上前去,不要让外边那人走脱了。周围还余的数名士兵,立即齐唰唰地跳出厅外,果见有人闪过内宅的院门,便立即追了过去。厅里张校尉已将胡安提将到门前,可怜胡安偌在一人,在人高马大的张校尉面前,犹如孩童般被张校尉提着行走。张校尉出了厅门,大步流星地追着前面的士兵,这胡安远本身形瘦小,脚步哪能赶得上步伐巨大的张校尉,没行走几步,胡安脚下便追赶不上。只见张校尉的手仍像铁钳一样钳着胡安的脖子,胡安脚下的步子散乱,身子不由自主地朝前扑倒。可是张校尉的双手坚固如石,提着胡安就像提着一个木偶,胡安虽脚下停止了行走,身体却仍是被张校尉拖着前行。胡安双脚脚尖着地,偶尔着地抓实便朝前迈步,若是脚尖离地,便任凭两条脚在地面上前后划动,身子就这样被张校尉强制着明前移动。

    胡太医在房内正同人谈话,忽听得外边传过来忽喇喇地有人朝这边跑来的脚步声。室内二人生性警觉,忙对视了一眼。二人相互看过之后,胡太医忙起身,快步走到门前。此刻正好外间人也跑到门前。胡太医先不声响,侧耳细听外边动静,只见外边那人到了门前,就朝门上急拍,一边拍门,一边喘息着喊道,胡先生,快快开门。胡先生,快快开门。胡太医一听声音,不觉皱眉,他回过头看了一眼另一人,只见那人正低头清点药柜,只不管这边门口的动静。胡太医先定了定神,扣好了衣衫上的扣子,打开了门。胡太医一边出门一边对外边的人喊道,郭三,你这毛病总是要改上一改,这般大呼小叫地却是为何?他一边训斥来人,一边又随后扣紧了门。

    匆匆赶来拍门的正是郭三。原来郭三在门口辞了翠环,便紧赶慢赶地朝大厅走去。谁知刚到大厅外边,便听到厅内传来吵闹之声。郭三想赶紧进去查看一番,却不料里边忽然传来黄先生高喊声。他急切一瞧,便见厅门口处,黄先生被一士兵执拿,动弹不得。郭三大吃一惊,一边见着黄先生欲要挣脱士兵之手,一边又见黄先生以目视自己,口中又喊出了那番话。郭三愣了一会儿,终于听明白了黄先生的喊话内容,知道厅里这些士兵,急切见不到胡先生,便生气扣留了黄先生和老胡,如是自己此刻进去,便是自投罗网。郭三来不及多想,赶紧朝外边跑去,跑了两步,他想到这伙士兵为了疗伤在府上等候半日,欲待必要胡先生亲自治疗,谁知胡先生归府却不接诊,便惹得这帮虎狼之士大动干戈,执了老胡和黄先生便要找胡先生兴师问罪。如果自己这般离开了胡府,只怕一会胡先生便要遭罪,不如自己赶紧跑到内宅,给胡先生通个信儿,也好让他早作准备,或暂时离府而去,或想着法儿不要被这帮士兵所执才好。想到这,郭三便拿定主意,立即折转身,朝胡府内宅跑去。

    郭三一路跑到胡太医的药室,跑到就赶紧拍门。待胡太医一出来训斥自己之后,郭三便也顾不上解释,喘着气连忙说道,先生还是赶紧出府躲一躲吧,我刚从大厅上来,那里出大事了。说着话郭三便回头看看。胡太医一听郭三喘着粗气说得模糊,便淡淡地说道,在我府上,还能出什么大事?所有的事,无非都是生死的事。郭三回头看到没有人追来,就咽了咽唾沫又转头对胡太医说道,我因有药要交与大将军府上的来人,故让老胡和黄先生先到厅上。我在门口等候大将军府的人,故晚了些时间到大厅上。没想到我一到大厅,便见黄先生被士兵捏着肩胛骨动弹不得。黄先生见到我,便冲我大喊,“我又不是惧怕你们逃跑,我是想替老胡进府内对胡先生通报一声,就说蓝将军制止不住手下叛乱,意欲强行进入胡先生的内宅,强迫胡先生为士兵接诊。”我一听,再细一想,这不是糟了吗?一定是这伙人强执了老胡和黄先生,再强迫先生为他们接诊。所以就赶紧跑了这里向先生通报,希望先生还是尽快出府躲上一躲吧。这结士兵都是些亡命之徒,若是不从他们所需,那些人急红了眼是六亲不认的。

    胡先生听着郭三说完,呵呵笑道,郭先生说的有理。但是不知我胡某为何要躲?可知这里乃是我的府宅,我还能躲到哪里去?郭三还要劝下去,忽听到背后传来一声大笑,笑完接着说道,胡太医说得有理。郭三听到此言感到脊背发凉,他连忙转身向来人看去。

一五六

    郭三转身看向来人,只见那位叫老李的统领已快步向他走来,边走还边向郭三说道,还要多谢这位郭先生替我等带路,否则胡府这么大,想要快点找到胡太医可真不容易。郭三一听这话,赶紧溜到胡太医身后,臊眉耷眼地不敢言语。这位老李走到胡太医面前,上下打量了一番,说道,胡太医好大的架子,我们蓝将军堂堂当朝二品,居然入你胡府还让你这区区五品的太医拒见。在下是个粗人,替我们将军不值,故不揣冒昧,未等通报便擅入内宅,希望胡太医大人有大量,不要见怪。胡太医冷哼一声说道,蓝将军有事召胡某,胡某怎敢不见。只是这座房子不是朝堂,乃是我胡某私宅,蓝将军未有任何谕令便擅自闯入,强令胡某接待不知是依了我大夏哪一条律令?老李一怔,心谓还是有求于人,故不便恃强凌弱。他正自忍耐性子思考如何回答胡太医的问话,只听身后那张校尉说道,胡太医不好这番相问。蓝将军乃是被人请进胡府,你看我等不是随胡安带着进入内宅的吗,何谓擅闯?胡太医抬头望去,只见张校尉单手提着胡安向这边走来。他手中的胡安,应是被他提拉之下吓得魂飞魄散,仿佛晕了一般,此刻低着头只见其嘴角一线涎水垂向地面一路拖拉而来。胡太医顿时怒从心起,用手指着张校尉说道,尔等实在过分,须知我胡某亦是有官阶之人。汝等这般私闯民宅,胁拿家人,还颠倒是否,敢当何罪?张校尉走到胡太医面前,将胡安朝地上一扔,说道,胡太医是想明日奏报有司,治我等的罪吗?还是要去禀过皇上和太后,要拿我等抄家问斩?胡太医听到张校尉这般满不在乎的回答,气得浑身发抖,竟不知说什么是好。张校尉接着说道,我等为国家负伤,杀敌立功之后,理应接受朝廷太医的治疗。我等随蓝将军来你府上半日,却始终见不到你的面。胡太医如此不待见我们,只拿这位家仆来回跑得厅上几次,三番五次有意拖延敷衍我等,何我等之命卑贱如此乎?明日之事如何,我等且管不了,不过今日,胡太医若是不把我等医好了,恐这胡府上下,均难以善了。

    此时蓝元与另外几名士兵扣着黄先生也来到此处。蓝元见张校尉言语冲撞,甚是无礼。赶忙上前对胡太医施礼口中说道,胡先生请息怒。尔等这般放肆,蓝某后边一定会严惩不贷。不过当务之急,还是请先生先为我这帮兄弟治好创伤。否则这些人逞起勇士之气,蓝某虽于法可办,但于情理却不通,故亦是遏止不住的。胡太医听到蓝元这般说法。当下按捺怒火,对蓝元施礼说到,下官自大将军府刚回家中。听家人说蓝将军已来府上半日,下官正想更衣去厅上相见,不想将军属下之人这般梗直,焦急之下就这样直撞入进来。下官仓促之下,这般与将军相见,失礼之至,尚请将军原谅。蓝元笑道,蓝某惭愧得很,胡太医休要自责。于理,乃是蓝某失职失礼,还请您多多原谅。他日还请胡太医休要在朝堂之上与众同僚提起,以免众同僚面前蓝某羞愧难当,蓝某这里感激不尽。胡太医听蓝元这边自谦,自己脸上总算挣回些颜面,也不好细论,便就坡下驴笑着说道,蓝将军大人大量,不责罚下官怠慢之罪便可,下官哪里还敢对旁人提起今日之事。不过这里狭窄,不可施展,蓝将军随我到前堂之中,我再替各位兄弟察看伤势如何?这里张校尉插嘴进来说道,我就说你们这些文人唧唧歪歪,一肚子花花肠子。我等皆是外伤,你只管现场诊断,开药抓方便可。天色已晚,我等哪有心情同你去外间侍候,再端茶斟水,理论半天?胡太医微笑着说道,这位兄弟,若只是你一人我便现场给你诊了。须知你身后还有数位兄弟,我这居室如此小巧,哪里容得下这许多人?张校尉冷哼数声,突然上前,一把欲推开胡太医。谁知一推之下,胡太医的身体却纹丝不动。张校尉颇感吃惊,便再次发力向胡太医撞去,身体堪堪与胡太医相挨的一瞬间,只觉胡太医的身体忽然向后倒去,恰恰避开了他身体撞过来的力道。张校尉只觉这一撞,仿佛撞向了空气,自己的力道像是隔着空气将胡太医撞向一边一样。随着胡太医避开的身体,张校尉的身体失去平衡地从胡太医的身边擦了过去。张校尉马上使劲收回重心,前跨几步终于站稳下来。胡太医躲过张校尉的身体,还未站直身体,便瞥见蓝元身后忽然闪过一人,身形之快,让人难以相像。胡太医还未调整身体做出反应,只见此人以手一拍,房门便由此打开。张校尉站立身体正回头诧异地看向胡太医,却见有人推开了房门,便撇下胡太医,跑进房里。口中兀自说道,我便要在这房内等你治疗,你待怎地?胡太医见房门已开,便急忙上前欲用身体挡在门前,却不想那推开房门之人,恰时地堵在了他的面前,让他无法逾期越而过拦截张校尉。胡太医吃惊地望向此人,此人也正好拿眼睛瞧向胡太医。胡太医见对方眼光凌厉,头戴毡帽,面裹围巾,一手扶门,一手持刀,便知是利害角色,于是就多看了几眼,觉得身形似曾相识,却一时想不起来。

    房门开处,张校尉径直走进房内,进来之后,他怔了一下,只见室里一人正在弯腰理药。张校尉说道,室内这般黑暗,如何却不点灯。那人镇定地说道,我正聚精会神在此理药,不想天这么快就黑下来。我这就点灯,我这就点灯。说着话,他便四处寻找灯盏。

    门外的胡太医对蓝元说道,这里房子太小,原本是为太后调制丸药而设,故里面盛放着许多名贵药材,皆不可多得,世面难以觅得。且有些药材,极易碎失风化,除我和里面的那位先生常在此配药之外,外人不可擅入。现时这位兄弟闯了进去,房门大开,若是撞散了一些药材或是让风吹坏了味成药,下官可是担待不起,必要禀过皇上知晓的。蓝元听到胡太医这样说,知恼了太后,皇上都担待不起。便赶忙招呼张校尉,唤其先从室内出来。张校尉欲待不肯,但是环视一周之下,见房间太小,且没有窗户,房内黢黑一片,乍一看之下,什么也看不到,又见胡太医只是不肯进来,只好先悻悻退了出来。见张校尉从室中出来,适才推门之人对蓝将军说道,这室里甚窄,只适合一人待诊。众兄弟中,惟我一人伤势最重,若我久居室外,恐伤风邪,还请将军准我一人进室内让胡太医诊断。蓝元一听此人所言,便点头道是,接着就对胡太医说道,胡先生,我这位兄弟伤势最为沉重,外间亦走过了十余所医馆,一般人等,皆难以医治,故蓝某乃带人直至胡太医处,欲待胡太医丹心妙手,能令我这位兄弟起死回生。蓝某今日所来,只因他故,属下粗鄙之人,行止甚为无礼,还请胡太医多多体谅。现已天黑,不如依蓝某一言,你且先进室内为我这位兄弟诊脉,余者伤势轻微者,皆留在外间,让郭、黄二位太医为其疗伤,你看如何?胡太医沉吟一会儿,知今日局势,如一意孤行,恐于己大为不利,权衡再三之下,只得将站在门口之人请进了室内。

    原本那位室里之人仍在四处寻找着烛火灯盏之类的。胡太医说道,这里没有你的事了,你且回去吧。那人听言便低头欲退出室外。只听随胡太医进来的那位自称伤势甚重的兵士说道,我看就不必了吧,你还是在外面拿一灯盏进来重新坐下来的好。那人听这位士兵如此言语,暗暗心惊,拿目光向胡太医望去。

一五七

    胡太医找来灯盏,点燃后放在案上,回头对那人说道,你且坐在门后吧。那人点头,搬过凳子到门后,又掩好了门,然后自顾坐了下来。胡太医也在案内坐了下来,冲那名士兵说道,来吧,我先替你把脉。那名士兵取下头上的毡帽,走到案前,毫不客气地坐在胡太医的对面,然后伸出左臂捋起袖子搁在案上。胡太医伸出食中二指,放在这名士兵的腕上,然后阖目片刻。诊完左手,胡太医又要过这名士兵的右手。半晌过后,胡太医开眼对这名士兵说道,这位兄弟脉象并没什么问题,但不知伤在哪里?这名士兵听胡太医相问,便起身解开衣衫,只见他的腰腹之间,血迹斑斑,横纵七八道刀伤,堪堪避过要害部位。因血迹干涸,伤口结痂,已和衣衫沾在一起,这名士兵脱下衣衫之时,撕动皮肉,只见衣衫缓缓离开皮肉,鲜血顿时又从痂处涌起。疼痛之下,这名士兵也是一时皱眉强自忍住。胡太医起身拿过灯盏凑近观看。观看之下,胡太医说道,这位兄弟昨晚负伤,为何早间不及时就医,拖延至此。你的痂处,有些地方已起溃乱,许是在水里泡过一样。这名士兵说道,本人负箭落水,在河里泡过了半日。刀伤便罢,只是所中之矢,箭杆虽已剪断,奈何箭镞仍自留在肉中,还请太医及时将之取出为好。胡太医点头,出门对瘫坐在地上的胡安说道,快去将我的工具取来。胡安得令,赶紧从地上爬起,欲待去前屋取胡太医的医具。一旁的张校尉只是皮外伤,黄先生简单包扎之下,已无妨碍。他见胡安这便要走,便追上前来对他说道,我与你一道来此,也好道出去。胡安无奈,只好在张校尉的尾随之下去前厅取来了胡太医的工具。转回的路上又遇见了碧月,碧月催问老爷何时用饭,这饭菜已凉透多时,小姐还在等候。胡安咕哝着说道,怕是一时半刻用不了晚膳。你只让小姐自己用了晚膳,早些歇息便是。碧月看着胡安神状不同往日,又见其身后跟着人高马大的张校尉,便欲追问胡安怎么回事。可是张校尉只顾催促胡安快走,胡安无法,只好闭紧了嘴,不顾碧月的问话,一个劲儿朝前赶路。碧月见胡安被那名士兵赶着从自己身边走过,对自己所问爱理不答,顿感事态不同寻常,也不敢追上前去询问,想了一番后还是觉得先进到院内禀过小姐再作打算。

    张校尉押着胡安来到小屋外。胡太医自取了医具又进了小屋。这里黄先生和郭三已替其他人等包扎完毕,竟都是些皮外伤,无非是擦些药膏,抹些药粉之类的。郭三嫌这般由是显得自己不济,便擅自开了些药丸,俱是些壮阳大补之方。这里诊疗既已完毕,蓝元便命所有人等俱随了郭三去外间药室里抓药,又交待张校尉和老李,抓过药后,黄、郭、胡等三人俱要随士兵们在大厅等候,没有自己的命令,谁也不能擅自离开。张校尉和老李得令,复押着黄先生郭三胡安三人去了外间的药室。众人走得干净,蓝元便独自一人守在这小屋的门外,眼见的夜幕降临下来,偌大的园子里漆黑一片。

    胡太医来到士兵面前,又瞅了瞅眼前这名雄壮的士兵。说道,你我既是老相识了,阁下不如取下面巾以真面容相见为好。那名士兵听到胡太医如此一说,便不再隐瞒,拿手缓缓解开缠绕在面部的面巾。坐在门口凳子上的人看到士兵露出本来面目,不禁立起身来压低声音喊道,原来是董老板……那名士兵听人相唤便回头冲着门口那人回道,何必惊讶呢?张老板。那被称作张老板的人一听董老板已是认出自己,便默不作声地又坐了下来。胡太医又瞧了瞧眼前露出的这张熟悉的脸,只是淡淡地说道,我要用钳子在董老板的腰间和腹部上夹出箭镞,因这里没有麻沸散,还请董老板忍受些才好。董老板若是忍耐不住,巨痛之下扭动身躯,恐将我胡某手中的钳子误插入要害,彼时董老板便有性命之忧,胡某亦是回天乏术。董老板笑笑道,董某区区这点小伤,胡太医妙手丹医,自是难不住。至于疼痛一事,董某已在河水里泡了半夜,又东躲西藏地忍受了一天,想必还能忍受得一时半刻。还请胡太医快点下手,早些替董某了却了身上的伤痛。说完话,董老板脱完上衣,便偏身坐在椅上,双手扶住椅背,以背对胡太医,不在观望亦不在言语。胡太医便不再客气,拿过灯盏将钳子在火苗上燎了几下,然后又将钳子用一块布擦拭几下。弄完钳子,瞧准位置,胡太医便冷静迅速地将钳子插入伤口。未等椅子上的董老板发出闷哼声,胡太医手中的钳子已将他肉中的一粒箭镞夹出。胡太医见已取出的箭镞位置又有鲜血涌出,他先放任不管,手动如风,由是手中的钳子在董老板的背和侧腹上翻飞。胡太医手中的钳子插拔几下地过后,董老板的身体多出了一个个血窟窿,他身后的地下,也多出了数枚箭镞。董老板冷汗满脸,仍是静坐椅上不动,仍凭身上的鲜血汩汩直流。胡太医董老板身上的箭镞已然取出,便弃了钳子,手上撮了药料,将一个个血窟窿堵将起来。董老板身上的血暂时止住了,胡太医又对他说,董老板果然是真英雄,适才胡某这几下,董老板连声音也不出一下,仅凭这点,胡某钦佩不已。不过接下来胡某要切掉你身上已自溃乱的肉,这过程虽不是那种巨痛,但是要比刚才拔出箭矢所用的时间要长一些,董老板还是要忍耐片刻。董老板嘴唇铁青,强忍疼痛,尽量不让自己声音发出颤抖说道,董某已是死过几回的人了,还惧怕这点疼痛。胡太医勿用担心董某,只管放心手术就好。务必弄得仔细,不余后患才好。胡太医点头说道,这一点请董老板,胡某的金字招牌,不是旁人吹嘘而来。胡太医说着话间,已在董老板身边来回走了几步,意在将董老板身上的伤痂全都看得仔仔细细。待反复确认清楚之后,胡太医再次出手,他手中的小刀将董老板伤口上的在水中泡了半夜已是发白了溃乱腐肉,唰唰割去。割尽腐肉之后,董老板原本结痂的伤口又在冒出丝丝鲜血。胡太医扔了手中的小刀,以拇食二指撮了药粉均匀仔细地涂抹在董老板的伤口之上。董老板昨晚遭受重创之后,已是担惊受怕了一夜,加上处处躲藏,逃避巡兵,又是一日未食,现今又被胡太医在他身上的创口处一顿蹂躏,渐渐支撑不住,晕厥过去。董老板意识尚存,晕厥之前,犹是用双手死死抓住了椅子的靠背。

    董老板的晕厥是极其短暂地,在他闭上眼的一瞬间,他仿佛看见了侯爷在叱问于他,他欲待向侯爷解释,面前的这张脸却变成了肖恩,他顿时大喜,想上前抓住肖恩,可是肖恩倏忽不见,面前竟显出太傅那张威严的脸。董老板看到太傅这张脸,顿时大惊失色,急欲扑上前去欲待用剑刺向太傅,不想太傅的身体忽然像雾一般四散开来。董老板从未见过这般景象,惊骇之下,又奋力向前追去,不料脚下一绊,却重重地扑倒在了地上。扑倒在地的董老板顿时被痛醒,我睁眼看向自己的身体,身体已自椅子上滚落地面,好在头仍搁在椅面上,袒露的腹部已被胡太医缠满了面条。董老板抬起迟滞无神的双眼向前面望去,只见胡太医在他的前面一边拿毛巾擦拭双手,一边拿目光冷冷地看着他。

一五八

    董老板坐在地上喘息了半天,总算积聚了些力气。此时他觉得身体上的疼痛虽较之前更强烈、更新鲜些,但骨肉内的精神元气却在一点点的恢复,也逐渐有了一点点活力。董老板用力缓缓爬起,再重新坐回了椅子上面。坐在案几对面的胡太医见董老板从地上爬了起来,口中徐徐说道,想不到董老板放着好好的饽饽店老板不做,却不知何时跑到蓝将军部下做了一名士兵?董老板也只是微微一笑,说道,世事无常,人的职业变来变去的也不是什么稀奇事。就好必胡太医,数十年前从闾州跑到京城当起太医,但原本在闾州之时从事何种谋生,想必却鲜为人知了。胡太医听完董老板这番言论,顿时脸色苍白迅速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同时又拿目光看向门口的张老板。稍顷,胡老板隐去了眼中的杀气,又把眼睛转向面前的董老板。胡太医对董老板问道,不知董老板从哪里得来消息?胡某向来居住京城,不知你口中所说闾州在何方。董老板见胡太医听到自己的话之后突然面露杀机,也是毫不惊讶,待胡老板将目光转向自己讯问之时,他便知道胡太医似乎也明白了当前局面并没有杀人灭口那么简单。他先是对身后缓缓走过来的张老板说道,张老板还是先退回坐位上吧,听我把话说完。张老板一听董老板这话,便停止脚步,拿眼瞧向胡太医。胡太医轻叹了一口气,朝董老板身后的张老板挥了挥了手,示意他退回去。张老板见胡太医发令,便又袖藏起适才掏出来的匕首,慢慢又退回了原位。胡太医劝退了张老板,自己便轻轻坐回了椅子上,以一肘支在案上,又拿手捏前额,口中对董老板说道,董老板不妨有话直说,我胡某到想听听你能编个什么样的故事出来。董老板只是微微一笑说道,当年我在林州之时,曾遇一位朋友,我与这朋友性情相投,十分谈得来,遂成莫逆。一日酒后借着酒兴,他便告诉我说起当年在闾州的一些轶事。我这位兄台来林州之前,曾在闾州韦大人手下盘桓过一些日子。闾州刺史韦大人手下,良将百人,兵士数十万,能人奇士如云,身怀异术者举不胜举。其中有一位军医高手,名唤胡政者,我的这位仁兄尤为推崇,究其原因,因这位医中圣手黄政当年曾在京中救过他的命。当年京中播难之时,我的这位仁兄因犯军法而被关押京中牢禁,这位黄政因军中从医故在京都,适逢他当月适值牢狱,替收治犯人治疗。故二人在数面之缘下互生钦佩,相熟之后,便相互谈论彼此的家业前程,因谓京中始无指望,便欲结伴离开京城是非之地。一天夜里,黄政下药将我这位仁兄迷倒,使之口鼻全无气息,浑如死状。看守牢狱之人,不辨真假,只以为他在牢中无端死亡。因害怕被上司责罚自己失职,故在黄政巧言之下,便放任黄政将我这位仁兄尸体放置牢中,意欲烧死。看守之人见我这位仁兄牢舍布置停当,便借故走开,又支走其他看守护卫,让黄政实施火烧之计。这黄政知道待自己火烧牢舍之后,看守之人必回来取自己性命,于是便大开牢狱之门,纵放囚犯,再放火烧了牢房。看守离狱远远观看之际,见牢房火起,正因为自己得计,却不知牢中囚犯,趁乱全部逃蹿。黄政也领着我的这位仁兄,趁乱借着夜色一路狂奔至随口渡,坐船泛海东去,直至闾州。说到这,董老板咽了咽唾沫,又对胡太医说道,胡太医这里可有什么喝的?董某絮叨半日,唇干舌燥的,急须饮水解渴。胡太医听到董老板相求,便起身自橱柜里取了一坛子下来,又随便找来一砵,便从坛里倒出一褐色液体将这砵斟满。倒满之后,胡太医放置好坛子,又将砵端到董老板面前,对他说道,此屋本是药房,没有茶水,亦无杯具。仓促之下,董老板既要快速解渴,现时只有这白莲苍龙液可以将就,不知你可敢饮?说完胡太医将砵递向董老板。董老板接过砵说道,胡太医若是想杀我,适才也不用救我了。再说,董某这个故事还未说完,想必胡太医虽是恨我,此刻也不用着急动手。不如先忍耐片刻,让董某将这个故事说完如何?说完便仰头喝起那白莲苍龙液来。胡太医听了董老板的话,冷哼一声说道,我胡某不识的你这位仁兄,也不知董老板适才说了这些你的那位仁兄的陈年旧事,究竟和胡某有什么关系?董老板将砵中的白莲苍龙液一饮而尽,喝得甚是起兴。他放下里面一滴也不剩的空砵,又意犹未尽地抹了抹嘴唇,打了个饱嗝。想想似乎有些不雅,董老板笑笑说道,董某实在是渴得很,让胡太医见笑了。口中虽是称着无礼,董老板却不忘用舌头舔了舔下巴,接着说道,这给太后调制的药,果然非同凡响,董某喝了这一大砵,顿觉精神饱满,饥渴全无。胡太医冷笑一声,坐回原处说道,此白莲苍龙液无非是一些清热滋阴的药汁而已,没有你所说的那般神奇。董老板,点点头,咂了咂嘴继续说道,这黄政一去从此杳无音讯,可苦了他乡下的夫人和独子,独子虽已成年,然夫人却在这场变故中忧思成疾,撒手人寰。好在黄政虽不在京中,但京中仍有不少故交旧友,比如前太医院里便有一位胡太医,正是这位黄政的挚友。胡太医见黄政消失不见,只以为老友被狱中囚犯所胁持,被囚犯带往别处,囚犯亡命天涯,那么老友旬日不归,当早就魂归西天,再无归家之时。于是这位胡太医便常前往这黄政家中,对那位老友独子多有接济照顾。胡太医一生未娶,更无子嗣,待这位黄政独子守制满后,便将这位昔日老友之子收为己子,改名胡琏。胡太医之后又设法将胡琏弄进太医院,还向他传授平生所学,令这位昔日故友之子成为一代名医。董某说到这里,不知胡太医可还能想到些什么吗?胡太医见董老板相问,也不言语。在他以手捏前额之下的那张脸,外人全然看不到上面的表情。董老板见胡太医不接茬,又继续说道,这位胡太医不久病逝,而黄政的故交挚友也先后调零,从此这位胡琏的身世便再无人知晓,他也再无对旁人提起,便是后来娶妻生女,其妻子及女儿亦不知道。胡太医听完董老板说完这个故事,便起身来回踱步,之后又缓缓地对董老板说道,好巧不巧,董老板口中所说的胡琏,便与胡某同名。天下同名者甚多,董老板有意将故事中的主人名字命为胡琏,莫非以为此种故事便能套用在我胡某身上,意欲从胡某这里做些交易吗?董老板笑道,还是胡太医明白事理。像董某这等粗人,绞尽脑汁也只不过是编个故事。而故事本身实际并不能把胡太医怎么样!至于胡太医能给董某多少些有用的东西,就全凭胡太医听完董某这个故事的诚意了。毕竟一般人即使在大街上听上那么一段书,也能扔下几枚大子在地上。何况董某煞费苦心,忍饥挨饿花费了一整天的时间来在胡太医家中等候。胡太医停下脚步,对董老板说道,适才胡某出手相救,还顶不上听一段书的钱吗?再说董老板一身的伤病,恐怕外间的医馆药铺,更无一人敢接待疗治。若是不直胡某的家中,在外间再迁廷耽搁,过了今晚,董老板恐怕生命有虞。董老板笑道,胡太医出手相救,董某感激不尽。然董某此来,疗治身上的伤痛只为一者,还有二者,更为重要,不可不待胡太医相告。

一五九

    胡太医停下了脚步,望着董老板说道,董老板切莫得寸进尺,须知你所说的故事跟胡某并没什么关系。再者虽是我与那位胡琏二人凑巧同名,可依你适才所说当知,这另一位京城中的胡琏亦并非什么歹徒,也没听你说出他做出什么伤天害理之事。董老板却因一个故事对胡某再三要求?胡某刚才出手相救,本非图董老板什么知恩图报日后报答之类的回报,而是出于医者父母心也。董老板来我府上半日,适才胡某观看董老板身上的伤势,只有箭伤和刀伤,惟独没有烧伤,且箭镞之上尚刻有大将府字样,胡某自思,难道还有大将军府之人拿箭射蓝将军手下之人不成?先思觉得可能因为误伤,又思不妥,因我在大将府一日,所疗治兵士或多或少,均有烧伤灼烫痕迹,而董老板身上却未曾看到。故胡某便知董老板当是昨晚刺杀太傅之人。然董老板既来我胡府,胡某哪有见死不救的道理。胡某不忍见董老板猝死夜里,可董老板在胡某出手相救之后,不思感谢,却有要挟之意。董老板在京城数年,苦心经营一爿饽饽店,以胡某对董老板的数面之缘了解,董老板心思缜密,长袖善舞,八面玲珑,能力超群,总能久居区区一饽饽店多年?胡某也曾听三两朋友说过董老板来历,董老板自林州来京城,已逾十年,尝谓别人说道自己自林州逃难而来。胡某这就不明白了,以董老板自林州逃难来京城之时,必身无分文,人无立锥之地,何不出几日,便能在大将府不远处盘来一处店面,又招收了数名伙计?所以以胡某猜测而知,董老板当是别有用心之人。观昨夜刺杀太傅之事,以胡某料来,恐怕半个京城之人都已知晓。胡某不知董老板在同伴死亡殆尽之下,昨夜是如何逃脱掉官兵的搜捕?胡某大将军府亦听到有人说昨晚蓝将军巡城,当下看到定水桥畔火起,蓝将军便赶过去救援。蓝将军赶到之后,全歼刺杀太傅之贼。但目前来看,这伙贼人之中,惟独跑了董老板一人。以胡某思来,董老板能有通天之能,莫非与外间的蓝将军大有关系?你说呢?董威董老板?

    董威在被胡太医一番言语较量自下,默然了半晌。后乃说道,我董某只谓自己对京城中的人物个个了如指掌,对胡太医亦是知根知底。却未曾料到胡太医早已将董某的来历调查得一清二楚,董某钦佩胡太医技高一筹,自己甘拜下风。可见闾州韦大人手下,果然个个英雄,谋略过人。说完长叹一声,接着说道,既然胡太医把话说的这么通透。董某就不仿直言相告,今日宫中两位太监均到访大将军府,无非是想一是了解昨夜定水桥之事,二来了解太傅之安危,三者督促大将军捉拿刺杀太傅凶手余党。胡太医既知董某来历,当知董某现在只关心一事,此事还请胡太医如实相告。胡太医不解地问道,你所疑惑之事,当问蓝将军可知,何用问我?董威说道,昨夜虽是蓝将军到定水河边救援大将军府之人,后又是他护送太傅等人齐齐回到大将军府中。然大将军府之人行事万分小心,蓝将军虽身份尊贵,又与龙谦私交甚好,亦是皇上身边之人,但一旦欲接近太傅,就被大将军府中的护卫拿理由支开。蓝将军虽是远远参见太傅,却未见太傅真实面容,故心下疑虑,不敢确定所救之人,乃是太傅真身。胡太医听到此处呵呵笑道,故蓝将军一早之时,便借护送太傅之名,混入大将军府中与大将军盘桓多时,欲多方打探。须知龙大将军阅人无数,恐怕蓝将军亦无功而返。董威见胡太医有揶揄之意,只是淡然一笑,接着说道,后蓝将军驻足途中,等待谢公公出了大将军府,并和谢公公一处,一齐入了皇宫向皇上复命。蓝将军于途中向谢公公打探,据谢公公转述龙大将军的原话,说太傅现时正在太傅府中。董某听到此话,犹如晴天霹雳。须知董某筹划此事,已逾数年,个中人力财力耗费无数,现今手下兄弟死伤殆尽,刺杀太傅之事岂能一击不中,半途而废?然董某一向素知龙大将军神出鬼没,虚虚实实,关于用兵。蓝将军亲自将太傅送入大将军府,龙大将军却言太傅现时家中,莫非他对谢公公所言不实,有意蛊惑我等?也未可知。董某兄弟惨死,董某不敢独生,然董某死前,决心誓要先完成平生之夙愿,再为死去的兄弟报仇。然复仇之前,当先知太傅生死或是现居何处。我素知胡太医和大将军府里上下均亲近无比,府中虚实,胡太医当了如指掌。胡太医今日一天俱在大将军府中为府中之人疗治,若是太傅负伤,必先请胡太医疗治,故董某特来府上相求,希望胡太医能告知太傅现今是生是死,现身居何处?

    胡太医见董威并不避讳,直言己意,切中要害地逼问自己,脸色愈发地阴沉下来。思来想去之后,方对董威说道,如你所言,大将军府上下虽是对胡某亲爱有加,然一旦询问太傅伤势情况,均顾左右而言其它。说来惭愧,胡某在大将军府一整天,竟也未曾见到太傅一面。董威对胡太医的答案显然非常不满意,又微笑着说道,董某听说前些日子梅大人上府上来为令千金说媒,意欲将令千金许配与龙大将军府中的二公子?既两家已结为姻亲,休戚与共,荣辱一体,何胡太医此去大将军府救治伤员,大将军府之人却将胡太医当成外人?再说以太傅昨夜重伤之躯,竟未让胡太医参与治疗?此话说来恕董某难以信服。现时天近一更,想胡太医到大将军府一整日,忙碌未曾歇息,现时当是饥饿难耐,董某亦是饿了一整天,当下亦是饥肠辘辘。我在厅上之时便听说府中厨房饭菜已备好,令千金正自等胡太医回家一起用晚膳,董某现在就让蓝将军将令千金请来此处,大家一起用膳同叙如何?胡太医一听董威说出此言,顿时怒从心起,起身喝道,董威,你我既各为其主,身不由己,只当尽心竭力,恪尽本分。大丈夫做事,事或周全,或有不遂,当光明磊落,何因你我之事而连带家人?你我皆是有妻室之人,既然各有奉命之事,事成则宜,事败亦不累及家人。你今日既生龌龊之心,他日汝之家室,必当遭受报应,此行当为我胡某不齿。董威见胡太医生气之下,口不择言,不怒反笑道,好一个各为其主。胡太医终于肯承认了自己的身份。大家同在京城十余年,各为职责而来,井水不犯河水,今日董某不幸,谋画之事不成,终受其咎。当下董某别无选择,亦不会前来叨扰胡太医。既董某有求于胡太医之处,胡太医应当不吝赐教才是,何隐瞒至深,不为董某诉求而动。

    胡太医听完董威所说的话,身体缓缓深入了案几后的椅子中。正在胡太医低头沉思之时,此刻董威身后的张老板像个幽灵般又站了起来,他一边朝董威身后靠近并一边发出了低沉而又凶狠的声音说道,暗室之中,董老板何视我张某为无物?你我现在咫尺之遥,不用等你出声呼救,张某手中的利刃顷刻便可要了你的性命。董威头也不回地说道,董某重伤之躯,岂能抗过张老板全力一击?张老板还是稍安勿躁地好,须知投鼠忌器。你若是对董某动了手,董某死不足惜,可此事便大发了起来。你就不怕误了你主人的大事?此时沉思中的胡太医又抬头对张老板挥了挥手。张老板看看董威,又看看胡太医,权衡再三,他最终咬着牙跺了跺脚还是坐回了原处。胡太医见张三冷静下来,又对董威说道,不是胡某不愿实言相告。只恐告之董老板我在大将军府中的见闻,一则董老板未必相信,二则实话出口,恐怕我这胡府上下,竟再无活口。

一六零

    董威说道,胡太医这话从何说起?董某是为疗伤和太傅消息而来,现胡太医已对董某治疗结束,董某也甚感满意。说到这董威不忘上下打量自己的身体,同时又动了动手脚,活动活动筋骨。接着说道,只要接下来胡太医能告知太傅去处,董某将感激不尽,对胡府上下之人亦再无恶意。莫非胡太医是怕董某会将消息泄漏出去,从而使胡太医招致杀身之祸?

    胡太医缓缓说道,二者恐怕都皆有之。董老板领着蓝将军带着一班人马到我胡府,定是有备而来,想来今天之事必不能善了。适才胡某口风不紧,抖露出了董老板的来历,董老板却毫不惊讶,显得并不担心,而且向胡某坦然承认自己的身份。董老板为表诚意,又故意将蓝将军牵扯其中,意在若是胡某不甚配合,董老板便让蓝将军拿我府上十余人性命动手。适才胡某言语稍露不满,董老板便拿胡某小女相威胁,可见董老板此刻已是破釜沉舟,不顾一切。且董老板将自己的接下来所行之事假意一一向胡某袒露,表面上是对胡某开诚布公,意在表达和胡某一向井水不犯河水、各为其主、各安天命之意。不过此意在胡某看来,也不过是董老板在向胡某做最终地摊牌。今日关于太傅去处之事,恐怕胡某若是不配合,这胡府上下恐将遭受董老板屠戮,若是胡某配合告知太傅的去处,按胡某对董老板行事风格的猜测,胡某今日也定难全身而退。故我适才所言,现今胡府上下平平安安,皆因董老板尚未得到太傅的准确去处。如若现今胡某让董老板得知到了太傅详细去处,恐怕胡某人再无可用之处,且我胡某人已得知了董老板的全部的行动计划,董老板定顾虑胡某会将自己的行动计划及去处告知大将军府之人,故对胡某杀人灭口,当是情理之中。

    董老板听完胡太医娓娓道来之言,不觉讪笑。说道,胡太医果然高见,我之当下行事,皆在你预料之中,董某确也想过此番行事,现既已被胡太医识破,便也无妨,当如实告之。自昨夜事败之后,董某留此残身苟活至今,无他,只为主人交待之事未曾完毕。大丈夫行事,一诺千金,岂可因性命而轻弃承诺。现今承胡太医出手相救,董某此身得以暂时保全。然董某自昔日兄弟死亡殆尽之时,已不愿苟且世上,留此性命,是因打算玉石俱焚。故接下来董某的每一步行事,若有人阻拦于我,或是不从我所求,董某必全力击之,以命相搏。想必胡太医不会不相信董某的决心吧?

    胡太医点头同意董威的话意。然后说道,这正是胡某担心的地方。董老板打算玉石俱焚,让胡某非常钦佩董老板的英雄气概,胡某并不愿意阻拦,甚至于不愿意知道。胡某只在乎这胡府上下十余口的性命安全,可董老板却正有拿这十余口性命来威胁胡某之意。这让胡某异常难办,若是从了董老板的所求,董老板便要杀人灭口,若是胡某拼死抵抗,不欲让董老板得逞,便是成了董老板口中的不从所求,在董老板和蓝将军的围攻之下,胡某不啻于以卵击石,自取灭亡。

    董老板得意地哈哈大笑,说道,这些问题,董某一向嫌麻烦,自来都是留给对方思考的。只是以董某看来,胡太医想必也没有第三种选择,不如从了董某,董某可以给胡府上下一个痛快。董威话音刚落,他身后的张老板又猛然站起了身,同时张老板的左手的袖子里滑出一柄匕首,张老板左手持住匕首,突然向董威蹿了上去,匕首在灯光下划出一道闪电,向董老板的脖颈处掠去。董老板笑声未尽,突然起身,操起身下的椅子向张老板砸去。张老板见椅子挟着风声向自己快速飞来,只得先向旁边闪躲,跳将开来。董威逼开张老板,又闪到一旁,将自己携带的兵器拿到手中,唰地一声,只见他手中宝剑出鞘,寒光四射。张老板一击不中,便失去先势,现在又见董威宝剑在手,身手异常敏捷,相对自己手中的匕首便显得相形见绌,他便不敢贸然行动,只得远远地看着董威,等待机会。只听董威目视张老板,冷笑道,张老板就如此小觑我董某吗?区区背后偷袭,便想撂倒我董某。为今之势,董某也只好先拿你开刀,也免了胡太医痴心妄想有意拖延的念头。说完话,竟也不顾旁边的胡太医,舞着宝剑就冲张老板杀向过来。张老板虽是气势矮了几分,但见董威杀向过来,少不得左遮右拦,拼命抵抗。

    胡太医坐在椅子上,冷眼旁观这场战斗。不过几个回合,董威在持剑狂砍之下,将张老板手中的匕首,震飞开来。被董威的宝剑震飞自己手中的匕首的张老板,神情由先时的淡然逐渐变得凝重,近尔又变得恐惧。董威见张老板手中再无兵器,就毫无顾忌地持剑刺砍,全无章法。张老板虽是左跳右闪,却也难免被剑刃撩擦到,顿时他的身上衣衫破烂,皮开肉绽之下,鲜血直流。胡太医见张老板渐有不支之色,知自己若再不制止,张老板便有性命之忧。便连忙高喊住手。董威杀得性起,竟不顾胡太医的喝止声,又唰唰几剑将张老板逼向角落。张老板身在角落,已退无可退,见董威手中宝剑向自己头顶砍下,只得闭上眼睛横起双臂,意欲拿双臂硬架住董威手中砍过来的宝剑。见张老板瞬间就会毙命,胡太医情急之下便随手抓起案几上适才董威喝白莲苍龙液的石砵,抓起后便直向董威的脑后砸去。董威虽是专心对敌张老板,然亦并没有错过胡太医的举动,他瞥见胡太医随随便便就拿了个东西向自己砸来,也不敢大意,就连忙收下宝剑,退身跳向一边。空中飞舞的那只石砵,错过了董威的脑袋,直直地飞向屋壁。在张老板瘫倒之处的头顶上方,这只石砵深深地嵌在了木壁上。董威见这只石钵原本平平无奇,却被胡太医不经意的一抛之下,便势大力沉地深嵌入木壁几寸,心中不由得暗暗佩服。心里说道,想不到区区一名太医,看似手无缚鸡之力,平日深藏不露,这一出手,便一鸣惊人。董威心下迟疑,手中动作便停了下来。他眼见着胡太医走向张老板身边,掀开张老板的衣衫,也不阻拦。

    胡太医察看完张老板的伤势,又低声询问了几句。见张老板并无大碍,只是些皮肉伤,便也不拿药,胡太医又慢悠悠地回到案几后的椅子上坐了下来。董威冷眼看了半晌,见胡太医又回到了座位上,正欲开口相问。却听得胡太医说道,胡某到是想到了第三种选择。董威诧异地开口相问,董某愿洗耳恭听。胡太医说道,眼下胡某惟一能想到的办法,便是选择不和董老板合作,至少在这胡府之中,胡某人选择不合作。董威来回走了两步,显然没有更多的耐心去思考胡老板的话里的意思,便索性开口问道,胡太医究竟什么意思?胡太医笑道,我觉得吧,董老板现在还不能杀我,至少最近几天,我胡府中若是出了命案,恐怕董老板接下来的计划也不能顺利地实施了。董威怒道,你以为董某有这么多的耐心吗?董某现在便可杀了你,接着将胡府上下屠戮干净,再去大将府杀了太傅。这样有何不可?胡太医笑道,我只是替董老板分析一下眼前的情况,若是胡某不告知董老板太傅现居何处,董老板便要杀了胡某全家,然后再去大将军府中,再将大将军府里上下百余口性命全部杀尽。若是董老板侥幸得手,将大将军府之人满门屠尽,鸡犬不留,发现仍然没有太傅,不知董老板作何打算?难不成还要杀向太傅府中?董威渐显不耐烦,喝道,董威已不惧死,杀向太傅府当势在必行,又有何妨?胡太医说道,胡某只是想提醒董老板,以你现在的人手,杀向大将军府,心中有几成的把握?胡某知晓董老板不惧死,属下之人亦是和董老板同心同力,视死如归。然以昨夜董老板所率领的人和大将军府的人两军对垒的情况来看,似乎是大将军府上的人稍占上风。董威听到胡太医说到这里,心里也是一阵黯然,然局势如此,容不得他多作思量,便随即开口说道,昨晚若不是有援兵赶到,大将府之人,皆是我董某刀下鬼。现今董某未死,胜负犹未可知。我之如何行事,当不用胡太医操心。你只要告之太傅现居何处,董某酌情,当答应放了你府上之人。胡太医听到董威有松口之意,便惨然笑道,董老板之意,释放之人是不包括胡某和张老板了?董威如实说道,董某谋划行事,只恐消息泄漏。如今知情者惟胡太医与张老板,若二人中有一人走出胡府,我之计划泄矣!计划若泄,董某功败垂成,虽死而遗恨千古,此等容董某万万不能答应。

一六一

    胡太医苦笑道,看来董老板丝毫没有放过我胡某和张老板的意思。不过胡某到是想试试,看看自己的主意能不能保全自己及所有人的同时,还能让董老板放弃自己的想法。董威一听胡太医在绝境之下,竟然还能生出这样的想法。出于强烈的好奇心,董老板并没有出言阻止胡太医继续说下去,只是冷哼了于声,便接着凝神倾听胡太医说下去。胡太医接着说道,董老板既然不打算退让,那胡某只好先行退让一步,选择和董老板配合,愿意告知董老板太傅现居何处。不过,董老板不用高兴太早,胡某虽主动要求配合,也是有条件的。只有董老板先行答应胡某的条件,并按约定办到,胡某才能兑现刚才的诺言,将太傅去处告知董老板。不知董老板可有兴趣听胡某说一下条件?董威不置可否,只是淡淡地说道,天色已不早了。董某的耐心已接近耗尽,如果胡太医有什么要说的,还是有一炷香的时间的。胡太医笑道,区区一炷香的时间,胡某当可说得足够清晰。我的条件便是,董老板和蓝将军及二位带来的所有人等,均即刻退出我胡府,今后亦不得骚扰我胡府之人。作为回报,我胡某在清楚胡府上下均不再遭受危险之时,再将太傅现居何处之消息,告之董老板。董威听到胡太医说到这里,不觉哑然失笑,说道,胡太医这是生了妄想症吗?须知目前胡府上下,均在我董某掌握之中。但董某乍听胡太医适才所言,仿佛董某就是傻瓜,莫非胡太医早在胡府设下圈套,但见我董某已入瓮中,就可玩弄自己股掌之中,就像胡太医到是那位占有上风之人?就目前这种局势之下,董某到是很好奇胡太医如何操作此事,其结果还能让你我双方皆能满意。胡太医说道,胡某认为目前这种局势,若是各取所需,还可以商量有挽回的余地,若是两方僵持不下,一拍两散,当是双输的局面。由此可见,胡某虽是受制与你,但你也未曾占尽上风。目前胡某有个双赢的方法,其实不难,但需要董老板也要退让一步。怎么操作,但听胡某对董老板道来。就今晚局势而言,董老板断不可在我胡府行凶,需知董老板目的所在,乃是太傅。而主要目标未曾出现,董老板便要保存自己的实力,以主要目标为首要考虑对象。如果董老板不顾一切,和胡某拼个你死我活,胡府上下当难以保全,然董老板行凶之后,如何销声匿迹,如何寻找主要目标来完成自己的终极任务?须知今日董老板血洗胡府上下,明日官兵便全城张榜贴告,满城缉拿凶手。而今日满城街坊,均看见蓝将军大摇大摆地带人进入我胡府,蓝将军至夜未出我胡府,而明早有人见我胡府上下均遭屠戮,不知蓝将军又如何洗脱嫌疑?此二者理由,足可以让董老板顾虑重重,投鼠忌器。而胡某现在愿意配合董老板,只要董老板答应胡某所求,胡某当和董老板一同离开家中,过了今晚,胡某当兑现诺言,将太傅下落之处,告之董老板,而胡某生死去留,但凭董老板处置。董老板以为如何?

    董威笑道,不知胡太医有多大的能耐,仅凭一人,就能换回这胡府上下十余口的性命。再者,即使董某答应了你的要求,带你出了这胡府,可胡太医怎么保证这张老板或是你府上之人,不去报官。

    胡太医笑道,胡某何种身份,想必董老板已经知道。张老板再愚蠢,想必也不会不顾及胡某的生死。再者这胡府上下,俱是胡某多年的家人,主人有难,哪有仆人不用心维护之理。再者,胡某大大方方地找个正当理由离开家几天,也是再平常不过了。家人有所顾虑,也以为胡某离家因为差事,不会多生疑心。胡某所议者,谓己可免家人无故受牵连而命丧当下,谓董老板当可省去造无谓杀戮之业和东躲西藏之苦,此其一双方之利也。其二利于我双方者,胡某答应明日告知董老板太傅下落,董老板当可一边养伤一边策划所举之事,接下数日当可从容应付,且董老板之伤势,亦包在胡某的身上,所举之事,既当克定,亦包在胡某身上。有其上二利者,尚请董老板仔细斟酌,再三权衡。现一炷香的时间就要用尽,这胡府上下十余口性命,皆决于董老板之手。董老板之生命,亦朝不保夕,而举之事,殛待策举,孰轻孰重,请董老板尽快定夺,胡某这里只图一痛快。

    董威听到胡太医那句所举之事,成败亦包在胡太医的身上这句,不免有些心动。他摆动着手中的宝剑,来回在室内走动。董威心中非常清楚,杀了胡太医一家,是个相当大的冒险,很容易暴露自己的身份,自己一旦暴露,将会牵连出许多人,这些人对侯爷来说相当重要,他日侯爷兴举大事,这些被自己牵连之人对侯爷的帮助将远远超过自己对侯爷的用处。所以就目前这些侯爷他日需要使用的人等,就算自己赴死,却万万不可拉上这些人。否则,自己当酿成大错,对侯爷的损失是相当巨大的。董威接着心里暗忖道,自己先是刺杀太傅不利,折了上百余名生死兄弟,现在若是再让侯爷损兵折将,那也显得我董威太无能了。此路既然不通,那就试着按胡太医的计划实施如何呢?这胡太医诡计多端,不知所言可否属实,万一他只是用了缓兵之计,先将我董威诓出胡府,他到是保全了家人,再暗地呼来援兵,这样对我董威而言岂不是引狼入室?但是这胡太医也并非说得全无道理,须知他亦是自己同道中人,彼虽各为其主,然职责使命相同。如果他使用诡计,将我董威诓入圈套,当也畏我将他的底细告知官兵,若官兵知其来历,除他自己身死之外,其家人亦难保全。如是这般,这胡太医自投罗网之事当是干不出来的。那这胡太医其真正的目的何在呢?董威想到这,拿着将信将疑的眼神看向胡太医。

    胡太医看到董威半晌不语忽又向自己看过来,他便明白,董威心内已是动摇,决定的天平已在向胡太医这边倾斜。但是同时胡太医也明白董威看向自己的意思,就是说董威可能选择相信自己,但是他差一个下决心的理由。胡太医明白自己需要彻底打消董威的顾虑,就说道,胡某在京城多年,一直未能为主公办上一件有用的事,心下实在惭愧得很。若是能携手董老板,能在主公面前,献上一功,胡某也不枉公主栽培多年,提携之恩。董威未曾明了胡太医的意思,于是他开口问道,不知胡太医口中所说的携手我董某之意,究竟指的什么?胡太医笑道,董老板目前所举之事,至死不休却是为何?难不成取区区太傅一命就能助董老板之主公成就大事?依胡某看来,却是未必。董老板主公原本之意,意在挑唆,若杀之太傅,当可嫁祸大将军。此举虽不可致大将军于死地,然可让皇上与大将军心生仇隙,仇隙一生,皇上便疏离大将军,大将军或生退意,或起抵抗。如此种种,君臣互猜,朝廷必起内耗,若皇上势单,又失去太傅,必招外戚相助,彼时得利者当为董老板之主公。不知胡某所言,董老板以为然否?

    董老板说道,如胡太医所言,莫非携手董某,亦是指此事否?但不知胡太医谓之为自己主公献上一功,与此事中可得何利?

    胡老板说道,如胡某适才所言,大将军遭受猜疑,皇上必招外将。此则可谓大将军仇者满天下,也不为过。大将军在朝中一日,诸州府牧,皆无升迁可能,人人皆欲取而代之,奈何实力不济。若是胡某联合董老板,携手共除太傅,假此消除大将军,而我家主公,亦可得利也。

一六二

    董威听完胡太医的话,似乎对这个理由很满意。既然胡太医句句在理,愿意交出太傅的去处,且又愿意与自己共同策划大事,相对而言,自己这边少了一个敌人不说,又平白多了一位战友,这样自己这边成功的把握又多了几分,何乐而不为呢?再者,如是和胡太医僵持下去,除了自己的手上多添加几条人命之外,还为自己后边的行动添加了非常大非常多的的麻烦,既然自己也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于是就没有不听的道理。想到这,于是董威收了手中的宝剑,笑着对胡太医说道,胡太医分析透彻,句句在理,董某也是思索再三,所谓合则两利,敌则两害,如今既胡太医忠诚合作,态度坚决,不容董某不从。既胡太医愿携手董威共商大事,那董某亦当表明态度,就此不再为难胡府上下人等。然作为条件,还得委屈胡太医和张老板跟从董某暂时移居别处,一则胡府上下人多口杂,于我等不利,二则我等既筹谋大事,当寻一安全寂静之处,从长计议。待董某大事已成,董某当恭送诸位大驾。

    张老板皱眉说道,董老板的意思就是不让张某走么?须知胡太医适才已是讲过,只他知道太傅的去处,且并未告知张某。董老板请胡太医去一安静处便可,要张某跟去何用?且张某适才出手搏杀迫于无奈,皆因董老板欲要相害张某,张某出于自卫,不得不先出手。张某只是来府上送药,巧合之下身陷尔等争斗之中,张某不愿意和尔等羼和一起,亦不愿随二位刺杀太傅。董老板既然答应了胡太医,不再伤害胡府上下之人,那就容在下现在告辞。说完话张老板一拱手,便欲打开房门。

    董老板冲张老板冷笑道,你适才如若不动手,现在当也是个健全的人,然则刀剑无眼,董某不幸误伤了张老板。今日之事看似与张老板无关,然则张老板的伤还是要调养的,现时全京城最好的跌打医生已被董某带走,现时张老板出得外边,当再也难找到大夫。我想张老板还是跟着我董某的好,毕竟有京城鼎鼎大名的胡太医随身诊断,想必还是安全可靠的得多。

    张老板板着脸说道,我张某区区皮外伤,死不了人。且张某技不如人,身上虽是挂彩,心中愧恨尤大于这些皮外伤,皮外伤好治,张某心病难医。容张某无颜和董老板和胡太医厮混一处,还是让我早些去了吧。

    董老板不耐烦地扭头冲向张老板说道,张老板的店铺离大将军府太近,如果现在放张老板回家,董某只是担心张老板一时忍耐不住,跑到大将军府告之大将军府的人今晚胡府所发生的事。彼时,大将军府众人倾巢而出,满京城寻找胡太医与董某,彼时董某的处境也就不太好了。再者,张老板并非这胡府之人,不知为何却认为董某会不为难与你?你既不是这胡府的人,想堂而皇之地走出这个房门,依董某看来,也只能是具尸体了。董某劝张老板还是老老实实,不要有别的心思才好。须知这房间之内,计谋深远者,当是胡太医为第一人,董某自愧不如。然则依董某的心计,亦当略胜张老板一筹。你张老板长年厮混于大将军府众人中,于大将军府中所得消息,假谓为胡太医府上送药为名,尽皆转告于胡太医,岂谓董某无知?今日只因看胡太医面,不想为难与你,你且仔细斟酌的好。

    听到董老板将自己的老底揭露,张老板老脸按捺不住,顿时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地。虽是如此,不擅言语的他,却不知如何反驳咄咄逼人的董老板,搜肠刮肚地想了半天,他犹自不服气地,靠在墙壁那里喘息。胡太医见董老板说出张老板太多的行动细节,知其准备充分,不可小觑。另一方面,胡太医心中亦恨张老板办事麻痹大意,处处秘密动作皆被人暗中探知,虚实皆示于人,如何能胜之?他一边想一边也提醒自己不能大意,就连忙忙招手示意张老板忍耐,一这里又对董老板笑道,董老板既早已探清我等来历,亦知胡某口中所言非虚。你我既愿意携手合作,应当摒弃前嫌。董老板既答应放过我胡府上下,那胡某就替张老板做主,我等二人均跟随董老板,一切行动就按董老板的意思来办,董老板以为如何?

    董老板听到胡太医开口说出这番话,就哈哈笑道,董某就说胡太医是高人,何时何地均能审时度势,不像某些草包,总在关键时点放任自己。说着话他还拿目光瞧向张老板,眼里充满了讽刺和不屑之意。张老板假装没有听着董老板的话,低头只是不语。胡太医为免张老板尴尬,捂嘴咳嗽一声,对董老板说道,时间不早。为免节外生枝,胡某提醒董老板,还是早些离开我胡府得好。董老板听言,点点头,便向房门走去,欲待开门。

    且说胡府千金小凤见其父一大早便被召至大将军府,只道是和平日一样,例行性地为大将军号号脉开几付方子之事。只到午饭时间,她见父亲并未归家,便觉纳闷,就出到外间,找到胡安问了些家常话。此时胡安刚刚从街上采办回来,见小姐询他外间之事,胡安便答小凤说道,小姐当有所不知,只因昨晚发出了天大之事,现在街面上闹得沸沸扬扬,俱在谈论。小凤忙问,外间又发生了什么大事?难不成又有贼寇攻城?胡安说道,那到是没有。只是昨晚定水河边有贼寇侵扰,和就近士兵发生了战斗,战斗之下,贼人势危,便纵火烧起了定水桥,定水桥乃是木桥,沾火就着,火势滚滚,照亮了大半个京城。只因我们这条街离定水桥那边甚远,听不到厮杀之声,也看不到火烧定水桥的火光,到是没有被这声战斗吵到。这士兵与贼寇拼杀搅扰了半夜,到凌晨方结束了战斗。听说定水桥已被全部烧断,河两边的人俱不能过河,也不知真假。不过贼寇终被平息,据说死伤了许多人,也有胆大的清晨起来偷偷沿河观看,发现定水河上漂了许多尸体。小凤听到胡安这番言语,惊道,可知昨夜巡城之人是哪几位将军?与贼寇厮杀的士兵又是哪位将军统领?胡安摇头说道,满大街的人目前也说不清楚,有人说是蓝元蓝将军带的兵正好巡逻到定水桥边,见到贼寇,便上前捕拿,结果双方人员交战一处。也有人说不对,是大将军府的人行至定水桥上,却被贼寇从两头堵在定水桥的中间,然后纵了火,大将军府的人被火烧不过,纷纷跳入水中,贼寇又从岸上追入水下,和大将军府的人厮杀一块,结果全被大将军府上的人消灭了。小凤听到这里,心中已猜出大概,想必父亲一大早去到大将军府上至今未归,不仅仅是为大将军把脉开方那么简单,有可能是因为昨夜的那一场战斗,大将军府之人虽是骁勇善战,奈何贼寇烧了定水桥,大将军府被烧伤甚重,虽是最终惨胜,然众多伤重士兵,均是要及时医疗救治的。想到这里,小凤便交待胡安,你午饭之后,再到街上找下相识可靠的人多方打探一些信息,回来便告诉我。老爷既去了大将军府这半日未归,想必也是和此事有关系。若是依你适才所言,昨晚有贼寇烧了定水桥,那一定有众多的士兵被烧伤,你也要将那些平日里未用的治疗烧伤的药材早些儿翻找出来,以免老爷回到家中就要取用。胡安听到小姐的一番话,连连点头,答应按小姐的吩咐午饭后就立刻照办。小凤交待完后,犹自心神不宁地回到内园里。

一六三

    到了酉时初刻,去街上转了一圈回来的胡安对小凤说道,我这里打听的仔细了。原来昨晚太傅在大将军处宴饮,宴饮之后便打马回府,大将军府亦派了家丁跟随着一道护送太傅归家。一行人一路走得好好地,谁知行到定水桥处,太傅等家丁及大将军府的人俱被堵在了桥中间,河东岸堵满了木头,河西岸正好有一伙贼人杀来。想必是这伙贼人早已准备在定水桥上动手,故埋伏多时,上来二话不说,立马纵火烧桥。小姐年初时进香时是经过那座桥的,你是知道的,那座桥原本就是木桥。这伙贼人上来借着火势便强攻太傅这边,欲要了太傅的性命。好在大将军府的人都不是吃素的,人个顶个可都是跟随着大将军南征北战的人,怎会惧怕这区区一众无名贼人?于是,大将军府的勇士们在桥中间便与这一众贼人混战一块。怎奈何,这大将军府之人虽不惧贼人,但是太傅是一介文人,哪见过这阵仗,他见桥上火是越烧越大,又退无可退,守在桥上就是个死字,便慌慌张张地从桥上跳了下来。好在有大将军府里的一名唤作龙忠的老校尉,他见太傅欲从桥上跳下河去,又来不及阻止,就冲上前去一把抱着太傅和太傅一起跳到了桥下边的定水河里。幸亏这龙忠护着太傅,不然这太傅恐怕是命丧当场了。太傅虽是保住了,可这龙忠却是负了伤,在河里爬不起了。这桥上的一伙贼人见太傅与龙忠均跳到了河里,就死咬着不放,纷纷跳得跳,爬得爬,又从河边或桥上都跳进了定水河里,于是双方人马又在河里死战。这贼人势大,足足有五百余众,虽说大将军府之壮士均能以一抵十,怎奈何人手太少啊。你想这太傅跟随不过二人,这大将军遣去相送的也不过数人,这两下一算,这双拳难抵四手,虽是这大将军府龙忠率领的人马个个英雄了得,但还是敌我悬殊太多,再加上龙忠负伤,这仗打到后来,大将军府这边便渐渐难以支撑。要不说什么天无绝人之路呢,就在这危急关头,我们的蓝元蓝大将军恰在此时赶到了。那蓝将军带领的人马,就如豺狼虎豹般地一股脑冲到河里,对贼人实行了围剿。那贼人见大将军府这边来了援军,顿时队形大乱,赶紧跑得跑,逃得逃。蓝将军哪里放过这个机会,再加上自己带的兵士足够多,便十个擒拿一名贼人,俱将这一众贼人,杀得杀,抓得抓,一个也未曾放过。小姐你说贼人这样的下场,解气不解气。

    胡小凤耐着性子听胡安这胡扯了半天,听到他说完,便相问,这些消息,你是哪里打听到的?胡安笑道,我这不是在街面上转了半天吗,打探了许多人,却也没有人对昨晚之事了解的甚是清楚。我正思寻找个信息准的人来问呢,幸亏遇到了这卖馅饼的老邵。我见到老邵时,他跟前儿正围了几圈的人,像是听人说书似地,这老邵呢也顾不上卖他的馅饼了,正在哪里谈论昨晚的事。我走上前头去听,原来这老邵的妻弟在蓝元手下当差,他妻弟一早解了差,便跑到他店里休息,他也是一大早听他回家休息的妻弟说的。据老邵听他的妻弟说,他们河边这边完了差事,又跟随着蓝将军,将太傅和大将军府之人俱送回大将军府去了。大将府的人俱挂了彩,那名龙忠老校尉,伤得尤其严重,太傅也伤的利害。我们老爷这一大早便去了大将军府,想必是给太傅和这一干人等疗治去了。若是人多,老爷只带了老黄和老郭,怕是忙不过来,不知今晚几点才能归家了。

    胡小凤见胡安分析的有理,也点头认同。接着又问他,那些前面吩咐拿出来的草药可都取出来了。胡安说,还没顾得上去,这从街面上刚回来,又见着前面几家医馆均有士兵带人进去,想必也是医治昨夜伤员之事。看来小姐说的没错,也不知昨晚到底伤了多少士兵,这太医院和巡城司等署处的大夫人手都不够用,便在街面上找大夫接诊了。小姐没其它的吩咐,我便去库房里,寻了那些草药出来晾着。胡小凤便点点头,让胡安出去照办,自己又回到闺房,拿起针线却也无心针织。

    翠环见小姐今日心神不宁,长吁短叹,与往日大是不同,只道是小姐心情不佳,小姐不说,她也不敢过问。此时又见小姐刚从外间回来,手虽拿起针线,人却失魂落魄般地不自在,忍不住地上前说道,小姐看看我这鸳鸯的翅膀半色紫半色绿着的丝线可好?小凤正自出神,见翠环拿着鞋面过来相询,便放下心思,接过翠环手中的鞋面看了看,说道,还行,就是紫绿过度之时,仔细些深浅变化,莫从紫色一下便接着绿色,你可把线减添股儿,或是紫多绿少,半紫半绿,再紫少绿多,这样这模样儿就不显得呆板着了。翠环听到小凤说完,只管嗯了一声,也不去接小凤递回的鞋面。小凤说完话,看翠环也不接茬,想了想回过神来突然问道,这个是男人的鞋样,你是为哪个绣的?翠环亦是不回话,只是绯红了脸。小凤立既醒悟过来,口中骂道,你个作死的,怎么这会子想男人想疯了。你把那小厮做鞋,竟也不背着我些。你须知你尚是我胡府的人,怎能私底下地给外面的男人做体己?翠环见小姐骂她,也不顶撞,只是淡淡地说道,我道是小姐这般魂不守舍地,定是牵挂那许久未曾来的二公子,于是就拿了手中前些日子您交待我和碧月得空给二公子做的鞋子给你看。没想到小姐看完就骂,还冤枉好人说是翠环私下给外面那些个男人做的。翠环有几个胆,敢犯了规矩。既使翠环有些私心些,还怕那饶舌的碧月大呼小叫,扰得这胡府上下,人尽皆知。胡小凤又仔细看了看鞋面,笑骂道,你个狡黠地奴才,我什么时候交待你和碧月给什么二公子做鞋面了?这明明是前些日子,张妈托你给她家二儿子做的吗?你还背着我不让我知道,后来不还是碧月对我说来着,我才知道张妈家二儿子最近要大喜了。

    翠环笑道,哦,我这是拿杨柳当棒使,费了好大的劲,才知道为了这么一个二公子。小姐既不是为了这二公子,却也不知小姐在为哪般伤神,在此长吁短叹?胡小凤笑骂道,好你个奴才,你这是长竹竿进城,绕了半天的道道,却在这里等我。你道我在这里是为了龙家二公子吗?我的事暂且不提,我看你今儿个拿话叉了半天,什么鞋面子,什么二公子,却不是为了我吧?你就明说,这些天那龙家的小厮有没有来找过你?翠环见心底所思被小姐识破,只好低着头红着脸说道,这会子碧月不在,咱们俩说会子体己话。那小厮自二公子一道来过之后,也是没有来过了。我与他的事,小姐明里暗里,也是知道的。只不过我与他虽是有情有意,但翠环心里还是把小姐放在第一位的,小姐在家一天,我便服侍小姐一天,不管小姐将来嫁到哪,到哪我便跟到哪。打翠环进家里来的第一天,翠环的命便是小姐的,不管什么时候,翠环都与小姐生死相依,不离不弃。胡小凤心里憋着笑,板着脸说道,你可仔细些,这些话儿可不能乱起咒。我嫁不嫁地暂且不论,不过我和老爷当下已议过了,待我出阁之时,你和碧月得留下一人照顾老爷。我对老爷说过,惟你心细,当可持家,且我不会烹炒,带着碧月当是一得力助手,老爷听后,亦是准了。小凤说完也不看向翠环。翠环讲完话正拿眼偷看小凤,正满心期待地能听着小姐说些宽怀体己的话,没想到小姐半真半假地说出了一番让她留在家里服侍老爷的话来,她顿时心里焦急,不觉红了眼眶,急切问道,小姐是真得打算将翠环丢在家里的么?

    小凤说出这番话,还以为翠环能看出诓她,再试图编一些什么鬼话出来。没想到翠环心急之下乱了方寸,竟也忘记思辨,只真切地流露出情感来。小凤看到翠环这般可怜楚楚,也是心下激动,不忍再骗她,便走到翠环跟前,捏着她的双手说道,死丫头,姑娘我是那么负情的人吗?你我名为主仆,实为姐妹,姑娘我怎会只为自己打算,却对你的将来不管不顾?翠环一听,破涕为笑,心下又着实一阵感动,不觉动情抱起小凤伏在她的肩膀轻泣。

    二人正在相互慰藉之时,忽外面传来碧月的声音,二人忙分开拭尽了泪。只听外面碧月说道,姑娘我这里就要烧晚饭了。听胡安说外面的厅上来了几位军爷,其中还有一位的叫做蓝将军什么的。敢问姑娘,我这晚饭可要做厅上几位人的么?说着话碧月掀帘而进。看着屋里两人形色憔悴,面有泪痕,碧月惊诧之下,赶忙住了嘴。小凤便问道,厅上何时来了军爷,他们到此是为何事?碧月怔怔地说道,我怎么知道?翠环忙上前说道,敢情今儿个碧月这是要疯了,小姐问话你也敢顶嘴?碧月冷笑道,不知道便是不知道,我还能拿鬼话唬弄姑娘不成?似你们这般在这儿偷偷地说些悄悄话,说完了还伤心流泪地,却是疯了呢!翠环啐道,你在混说些什么呢?我与小姐什么事儿有瞒着你的呢?你过来却不相问,劈头盖脸便是责备之言。碧月问道,你既不瞒我,我却问你,你与姑娘在此却是为何哭泣?别想拿话诓我,须知你二人脸上的泪痕,还没擦拭干净呢。小凤见碧月咄咄逼人,只好把刚才诓翠环的事告诉了她。碧月听后哈哈大笑,说道,我说平日里翠环你也要多跑跑厨房,怎也不听。你今日是知道了吧?你不会做饭,留在家里便是老爷也嫌弃。小凤连忙喝住她说道,老爷何时嫌弃过你们二人?我适才拿话诓她,她便哭了起来,才劝住了她,你又来挑事。碧月听后闭言,犹是嘴角笑个不停。小凤稍后说道,你且去厨房吧。那厅上的几位军士定是上门求诊的,既然老爷不在家,想必他们等等就会走的。碧月听到小姐这番说,便点点头离开了自去向厨房。

    碧月走了之后,小凤与翠环又做了会针线。翠环不经意地问道,自梅老爷来府上之后,已过去多时,却不见龙二公子这边有何动静,却不知为何?小凤停了手上的针线话对翠环说道,你可知外间又出了许多的事情出来?翠环惊讶地摇摇头。小凤说道,这也难怪,即便是我,若不是从老爷口中打听一些,我也不知道朝中最近又生了什么事。听胡安说,昨晚大将军府出桩大事。翠环乍一听,急切问道,大将军府能出什么事情呢?小凤便将听胡安探知来的消息说与翠环听。翠环听后,也是吓了一身冷汗,惶惶然地说道,原来小姐心神不安却是为大将军府这般事情啊?小凤点头说道,便是我这小女子,亦知道太傅与大将军于朝中是何等重要,一般等闲之辈,一辈子怕是也见不到这二位尊容。偏偏此时有人却向这二位大人动手,动手之人,何等背景,所为何来?令人深思。我日间心惊胆颤,却也不知是为何事,听胡安说出昨晚之事后,我便觉此刻京城多事,大将军府不容闪失啊?翠环听完小姐说的话,又问道,但不知大将军府此番能度过危机吗?小凤蹙眉说道,动手之人明显是冲着大将军府而来,却为何对太傅下手?且看未来几天如何吧!翠环听后点点头,自己胡乱思考了一番,放下针线对小姐说道,我去门口看看,我家老爷此刻可是回来了。小凤说道,也好,你便去吧,只对胡安说,我等老爷回来一起用膳。翠环点头称是,便向胡府门口走去。

一六四

    翠环在大门口先是遇见了郭三,同他啰嗦了半天,拿了药进园里来,却在园门口碰到了龙平,二人又在此处缠绵半晌。龙平见天色已晚,便辞了翠环就自回府,翠环看着龙平远去多时,才依依不舍地欲待进园。不想此时只见碧月心急火燎地从外间跑了进来,翠环见了赶忙假装头前走着。只听见身后碧月一边走,一边喊道,不得了了,出大事了……翠环听到唬得魂不附体,赶忙回身对跑过来的碧月说道,你这会子是怎么了?大呼小叫地,吓死个人。碧月早见到翠环,便是冲她叫的,此刻见她相问,她只是说,快点赶紧地随我去告诉小姐去。翠环见碧月急不可耐地表情,也不敢问了,就双双携了手,急匆匆地朝小姐闺房跑去。

    胡小凤见天色已晚,翠环又去了多时,却还没回转,心下便愈发地不自在起来。既然在楼上无心做事,她也懒得点灯,心想不如直接去前头看看,索性此时爹爹已回家来呢?也未可知。想到这,她便放下了帘子走出来。未曾下得楼梯,便远远地看到园门处模模糊糊地两个人影正慌慌张张地朝这边跑了过来,稍待两人走近些,便认出了二人正是碧月与翠环。小凤见二人手指紧扣,仓皇无措,一路小跑,心下纳闷,心说此二人何此时这般情景?于是便站在楼上等她二人走近。

    碧月扯着翠环,边跑边朝前看。只到赶到小姐闺楼之前,看到楼上的小凤。碧月才停下脚步,手仍不放下身后气喘吁吁的翠环。碧月一见到小凤便高声喊道,小姐不好了,出大事了。碧月喊完这句,又拖着身后的翠环,往楼上爬去。小凤见碧月如此情景,约皱了皱眉。她知碧月一向急躁,素日里碰到一些不如意或是奇怪的事,就是禁止不住,大呼小叫地。这种事见多了,她便认为今日碧月又不知是碰到什么蹊跷事了,一会儿又要听到她咋呼。想到这,小凤便站在楼梯之上,等待碧月跑上前来。碧月果然是个没什么耐性地人,楼梯走到一半,她发现牵着翠环累赘得很,便放了手,双手挽起裙子,脚下噔噔噔几下,便蹿上了楼来。一跑到小凤面前,碧月便咽了口唾沫说道,小姐听我说啊!胡安刚才到厨房里来对我说,说是老爷已回家来了,因为饿了一天,叫我快点送些吃的过去。我一听,就赶紧炒了两菜,先端着去书房给老爷送去。谁知我到老爷书房一看,老爷却并没在此,我心想是不是外面来了几位军爷,老爷正在厅上会客呢?于是我便放了手中的菜,便去外间厅上请老爷回书房用膳。哪知道我刚转出园门角,还未到廊上,便远远地见厅外的走廊上郭三在前面跑,他的身后有位军爷在后边追他,一边追着还一边叫骂郭三。我正想不通这是怎么一回事呢?又见厅上又跑出来一些军爷,其中一位那么粗,那么壮,只见他一边大步走,一手又拎着我们家胡安。可怜胡安被人从后面拎着颈子,他就像是被那人提着小鸡似的,那胡安耷拉着头,想必是晕死过去了。在胡安的后面,黄先生也被人拿着肩膀,痛得龇牙咧嘴地被逼着跟在军爷后面。我当时见到这帮凶神恶煞似地士兵拿着明晃晃地刀剑,吓得心快要跳出来了。小姐你是知道的,我一急呀就喜欢吱呀乱叫。我当时捂着嘴不让自己喊出来,待这帮人从走廊里走了过后,我便壮着胆子去大厅上看了看,却也并没有发现老爷的人在里边。我心想,今天家里是怎么了呢?怎么军爷进家里多时也没什么声响,老爷一归家,这帮人便拿了胡安和黄先生,一见到郭三便撵了起来。是不是老爷在外面犯了什么事啊?他们这帮人在追捕老爷呢?想到这,我就赶紧从厅上跑进园子里来跟小姐报信来了。好在小姐心眼多,此刻儿也快点拿定个主意,打听打听我家老爷在外面怎么就惹了这些子恶鬼来。

    听着碧月连说带比画地讲了半天,小凤心里也是格登了一下。可目前还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碧月虽是说了这半天,也只是她看见了几处场景而已,具体情况,碧月并不知道,她又怎么可能说得清。小凤稍一思索,便对碧月和翠环说道,这事未必是你看到这么回事,是否别有隐情也未可知。眼下我们还没见到老爷,见到了老爷,什么事情便知道了。翠环出去了这半天,可见到老爷了吗?翠环被适才碧月这么一番舞弄加比画,着实有些茫然,此刻见小姐相问,便连忙摇了摇头。小凤见二人均未见到老爷,来回走了几步,又见着碧月眼巴巴地瞅着自己急不可耐地样子。便心下一横,冲她俩说道,天色已晚了。你二人赶紧掌起灯来,我们一道去前头寻老爷去。

    碧月与翠环听道小姐拿了主意,忙急急地找来灯笼,二人打好灯笼一前一后地照着小姐下楼。三人趁着夜色来到前院,先是寻到胡太医的书房,胡太医的书房无人亦无灯,只见碧月放在桌上的菜已是冰冷。三人无奈,只得走出书房正思去胡太医平日里常在的库房寻找,正走之间却听到前厅之中传来话语之声。三人一听到前厅传来的话语之声,一阵大喜,只道胡太医在前厅里会客,便向前厅走去。走到厅外,便见厅里灯火通明,人声喧嚷,三人心下更是笃定胡太医此刻正在厅上。于是碧月上前,上手便推开了厅门。

    厅门咿呀一声,被人从外推开,厅里之人俱是心下一惊。众人齐唰唰朝门口看去,却看到门外此刻正站着三位花枝招展的女人。张校尉顿时来了兴趣,他拿开放在长凳的右脚,站起身来,摇摆着走到门口,对小凤等三人笑道,原本以为是夜风吹开了门,没想到是三位仙女下凡,来到此间。说罢,张校尉回头冲着厅上围满一桌的军士哈哈笑道。此刻却听到在一旁侍候的胡安说道,小姐,你们怎么来了。

    厅外的小凤等三人被厅里走出来的面目狰狞的张校尉着实吓了一大跳,看着他那臃肿的身体和堆满肥肉的粗壮的脖子,碧月和翠环挑灯的手不觉微微颤抖起来。到是小凤略显镇定,她冲着迎面走过来的张校尉微微一笑说道,军爷说笑了,哪里来的什么仙女?胡太医乃是家父,我名小凤。我适才带着家人正从外归,见厅上明亮,便过来看看,不想家里今日竟有贵客,小女子唐突来见,失敬失敬。不知这位大哥怎么称呼?那张校尉一听胡安唤小凤为小姐,又见小凤彬彬有礼,丝毫未曾对自己露出憎恶和惧怕之色,也是暗自称奇。张校尉又见小凤美貌动人,两边的婢女也是花容月貌,观看之下,便觉醉了心眼,又听小凤对自己以兄相称,心下更是一阵狂喜,虽自己平日厌烦客套,不过当下还是按捺住性子报上名来说道,在下张骠,现居蓝将军帐下校尉。我等在此喧哗,不想惊扰小姐深夜来房,在下这帮粗人实在失礼得很,小姐莫怪,莫怪。小凤见张骠强装客套,言语粗鄙,便知对方军伍出身,身份卑微,故有意恭维,便微微一笑,款款低身施礼,口中又说道,原来是张将军张大哥啊!今日小凤得幸与英雄张大哥相会,甚觉是人生幸事,不知小凤可否进来与张大哥一谈?张骠耳中听小凤之话语如琴音绕梁,面迎小凤吐纳气息便似兰香拂面,待小凤话语说完,他整个身体便是酥软如泥,娇若无状,竟口中开不了口,只得弯下腰用右手对小凤做了个请字。小凤察觉到张骠异样,心下窃笑,但面色不改,又微微冲张骠施礼道了声谢字,方才领着碧月与翠环二人,进了厅上。

    厅上之人只有黄先生郭三和胡安三人乃是胡府之人,余者六七众,小凤尽皆不识。小凤走到前去,一一向前挨个同军士施礼,又一一问了军士的姓名。得知其姓名,便以其姓后加哥哥相称。这群军士久在行伍,平日虽是耐不住寂寞偶尔与街头巷尾处寻花问柳,但其间种种,大家心知肚明,只聊以打发寂寞空虚而已。似小凤今天这般如天女下凡,毫无人间烟火之气,凡人见之,便觉神圣玉洁,自有一种不可侵犯之力量,抑或小凤举手投足之间,尊贵如皇母圣女,娴静如家中姐妹,常人愈发地觉着亲切近人,人皆以其柔弱待佑之。行伍之人,哪见过今日这等状况,众军士先是愕然地回礼,然后又一一向小凤报上姓名,言语之间对小凤充满了敬意,心底更不敢有丝毫地亵渎之意。小凤一一见礼毕,环顾一周,又浅浅笑道,众位大哥,还请坐下说话。说完小凤做了个请字。军士在与小凤见礼之时,俱已站直了身子,不敢乱动,此刻你瞅瞅我,我瞅瞅你,甚觉尴尬。张骠嘿嘿一笑,对小凤说道,小姐还请上坐。我们这帮粗人,平日里都是活动惯了的,不惯长坐。小凤又甜甜一笑,诸位大哥还是同小凤一起坐下吧,我让丫环上些好茶上来。张骠见小凤一再相邀,便看了看左右。只见左右此时挤眉弄眼地示意自己,便哈哈笑道,既然小姐一再相请,盛情难却,我等就一道坐下来了。说完张骠上前,首先打横坐在了小凤旁边。众军士见张骠坐了下来,也忙不迭地抢上前拉扯长凳。顿时,七八个人便将桌子围得满满当当。只余胡安和郭三及黄先生面色愕然地站立一旁。

    小凤见众人都坐了下来,便让翠环和碧月泡茶。众人正饮茶之际,小凤与旁边的张骠说道,不知今日张大哥与诸位哥哥来我胡府,是为何事?家父既不在,容小凤听了看看可能尽力办掉,好不消诸位哥哥在此久等。张骠见众人只顾低头喝茶,只好强笑着接茬说道,也没什么大事,只因昨晚遇见一伙贼人,我等随蓝将军征剿,贼人虽是全部消灭,然我等兄弟之中,亦多有伤者,今日乃将一重伤带到府上请胡太医诊断。小凤一听张骠所言,便知胡安前者所说亦是真事,便扭头假意问向胡安,不知老爷现在何处?今晚尚能为几位大人看诊么?胡安未曾回答,那边李校尉便笑着抢着答道,小姐想必刚回府,有所不知,我等之伤已承郭先生和黄先生出手,已诊断结束,均无大碍。只是我等的那位重伤兄弟,此刻正在药室之中,令尊正在亲手为他治疗。因是嫌我等在药室之外吵闹太甚,不能令太医和我等那位兄弟安心诊疗,故蓝将军令我等随着老胡在此大厅等候。现蓝将军一人在药室之外等待令尊给我等那位兄弟治疗,待他治疗完毕,也会来此厅上。小凤听完,便放心点头笑道,如此甚好。想来天色已近亥时,几位哥哥未曾用过晚膳吧?说罢环视一周,张骠等人一听小凤此问,相互看了一眼,便一齐频频点头。张骠笑道,不瞒小姐说,我等来府上半日,只这老胡小气,只舍了我等一盅茶喝。到现大之时,我的肚皮早饿得前胸贴后背了。小凤笑道,小凤亦未曾用得晚膳,如此也是好办。只要诸位哥哥不嫌弃舍下寒微,酒菜简陋,就请稍等片刻,我命人去厨房炒几个小菜上来。众人一听,又是齐齐喝彩,连连夸赞小凤知书识体,诸事想得周到。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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