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生辰礼
要么,是长公主明明知道了,却故作不知,还演得滴水不漏。可以徐皎对长公主的了解,她性子孤傲,绝不会如此,那便只剩另一种可能了——她赌对了,红缨并未告密,至少眼下还没有。
那么,此时此地,负雪暂且要蛰伏起来,红缨能不能用便显得尤为重要了。
红缨微微怔愣,望着徐皎一双弯如月牙的眉眼,骤然低头抱拳道,“郡主!红缨自离开长公主府时,便得了师训,从今往后,只认郡主一人为主,终其一生,不得更改!”
徐皎听罢,粉唇翘起,“甚好!”
接下来的几日,徐皎都异常的安分,只是七月最末这日去了一趟桐记夹缬店,算了这月分得的红利,果然荷包鼓了起来。
徐皎甚是高兴,特意上得月楼打了一壶上好的梨花白,回府后让半兰烧了几个拿手的下酒菜,一道拎着去了景铎的鸣柳园。
景铎好酒,见状高兴得不行,直夸徐皎贴心。
徐皎笑着道,“我本来也想着要与两位兄长避嫌来着,可明日不就是两位兄长的生辰了吗?明日府里怕是有别的安排,我就只好提早一天,用这样的方式为两位兄长祝寿了,只是可惜……方才让人去请二哥哥,他不在。”
景铎面上的笑容微微一顿,“不在也好,这样的好酒让他喝怕也是糟蹋,至于明日,府里也就是设个家宴,你给他的寿礼送去了就是,我估摸着他明日怕也是不得空的。”景铎一边说着,一边又是没心没肺地笑着给自己倒了杯酒,美美地喝了起来。
徐皎笑着陪了一杯,目下闪闪道,“国子监居然这么忙呢?二哥哥不过一个主簿,居然都常常忙得不着家。”
“谁知道他忙什么呢!总之啊,他忙得夜不归宿就是真的忙,我若敢不回来,说不得就要被祖父着人绑回来,用鞋底儿狠劲儿抽了。”景铎一边说着,一边好似已经感受到了那鞋底儿抽在身上的劲道了,打了个哆嗦道,“罢了!我自小就知道,这人心啊,都是长得偏的,谁让我自个儿不争气,什么都及不上他呢?就活该受着!”
“好了,不说他了,来来来,既是给我祝贺生辰,那今日就要与我喝个痛快尽兴才成。”景铎说着,又是满了酒,举起杯。
徐皎也笑着举起杯来,眸子微敛时,眼底掠过一抹暗光。
景铎这人最是藏不住话了,据说他和景钦无话不谈,可今日景铎却半点儿也没有露出端倪来,徐皎悄悄松了一口气,看来,她所料不差,有关赵夫人病情之事,景钦连景铎都未告诉,那么,与他母子感情算不得亲近的严氏,他自然也不会告诉。
不过……到底是落了一条把柄在他手里,眼下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翌日,八月初一,乃是景铎与景钦的生辰。可如景铎而言,景府并没有大肆操办,只是设了一场寻常家宴。这本也没什么,终究只是两个小辈的生辰,用不着多么隆重。
景钦果真未曾出现,而景府的人都是一副习以为常的表情。
徐皎就注意到,景铎与严夫人之间,也很是冷淡。景铎的个性与景钦可是南辕北辙,对她这个堂妹在不怎么熟识的时候,尚且热情周到,可如何与自己的亲生母亲之间却会这般?
难道只是因为他和景钦是景尚书带大的?
怕是不会这么简单。
这一日,景钦直到夜深也未回府。
天色渐明时,才回到了洗墨居。未曾回房,就径自去了书房,抬眼就见到了放在书案上的一只匣子,打开一看,居然是一副和田玉棋子,看那品相就知不菲。
“这是……”
“这是昨日二娘子遣人送来的,说是二娘子送给郎君的生辰礼。”小厮二水答道。
景钦从盒子里掂了一颗棋子捻在手中,良久,手一松,棋子“啪嗒”一声又落进了棋盒。
下晌时,桐记夹缬店的掌柜带着一个女伙计,笑容满面带了厚厚一沓的刻板来给徐皎过目。
被徐皎迎进明月居中,谈了两刻钟,便辞了出来。
到得蘅芜苑门口,却刚好撞见了景钦主仆二人。
朵娜忙与女掌柜避让到一旁,屈膝与景钦见礼。
景钦瞥了她们一眼,对朵娜自然是有印象的,至于那位女伙计,手里抱着厚厚的一沓刻板,头低垂着,只能瞧见衣领下一抹纤细的脖颈。
景钦目光一触,就收了回来,径自迈步向前,很快就到了明月居,谁知却在檐下被红缨拦了下来。
“对不住了,二郎君!娘子此时正在书房作画,她的规矩想必郎君也听说过,别的时候都还好,作画时却是万万不许人在跟前打扰的。娘子进门前特意嘱咐过婢子,让婢子守着门,任何人都不能搅扰,还望郎君见谅,莫要让婢子为难。”
景钦目下微微一蹙,抬眼往她身后紧阖的房门一望,又看了看门前守着的两个侍婢,一个正是眼前胆敢拦他的人,是长公主前些时日才赏下的,至于另一个,也不是负雪。
景钦的目光就是瞥向了半兰,“你家娘子怎么突然想起要作画了?”
景钦可是凤安城第一美男子,多少小娘子都青睐于他,谁料想他竟猝不及防问起了自己的话,半兰一瞬间心跳加速,面上飞起一朵红云,忙垂目答道,“回二郎君的话,还是因为方才桐记夹缬店的朵掌柜来了,带来了几块新刻的披帛刻板给娘子过目,可娘子对于自己的画作自来执拗,看了之后不甚满意,朵掌柜走之后就关起门来作画了,连婢子要给她送吃食都被挡在了门外。”
景钦垂目一望,见她手中果真端着一个托盘,上面置放着几样茶点。
景钦又抬起头望了一眼紧阖的书房门,眼角余光往身后跟着的二水一侧,后者立刻会意地上前,将手里捧着的东西奉上。
景钦道,“这是我给你家娘子的,你们先替她收下吧!”
言罢,就是直直转过了身,迈步而去。
“姐姐们快收下吧!”二水急着将手里的物件儿往空着手的红缨怀里一塞,便是着急忙慌追景钦去了,“郎君,等等我啊!”
景钦一路大步回了洗墨居,进了书房之后,抬手一挥,一道黑影无声从窗外翻进,跪在了他跟前。
第122章 最男人的男人
抬手制止了黑影无声的行礼,景钦语调淡淡问道,“二娘子可有异样?”
“未曾!近来,二娘子的动向属下都有回禀郎君,她每日里就是从府里去长公主府,再从长公主府回来,唯一一次就是去了一趟桐记,之后又去得月楼买了酒,回来后就去了鸣柳园与大郎君喝了酒,并无半分异常之处。”
“今日呢?今日回府后,她可曾外出?”景钦又问道。
“不曾。二娘子眼下就在书房里作画呢。”黑影将头一摇,语调笃定。
“那个叫负雪的婢子呢?”景钦还是不放心。
“二娘子不让她近身伺候,她如今已是沦落到干洒扫庭院的这些粗活,眼下正在园子里扫落叶呢,未曾离过属下等的眼,郎君放心。”
景钦长舒了一口气,眉目亦是舒展开来,挥挥手道,“辛苦了,下去吧!”
殊不知,他们以为乖乖在书房里作画的人,此时已经一身女伙计的打扮,乘着朵掌柜的马车,离开景府,到了桐记夹缬店。
一路低眉垂首跟在朵娜身后,直到入了二楼的雅室,门在身后关上,徐皎才忙将手里那厚厚一沓的刻板放下,一边甩着胳膊,一边长舒了一口气,“总算出来了。”
“委屈二娘子了。”朵娜笑着道。
“她算哪门子委屈?要不是你这个法子,她想出来?可是我们帮了她,她不过手酸了酸,还委屈上了?”一道淡冷的嗓音从屏风后传来,紧接着一个颀长的人影亦是从屏风后踱出。
“我可没有说我委屈啊!再说了,若非赫连都督当日没有藏好尾巴,我又何至于像如今这般,连出个门也受限?说起来,赫连都督这是自己补自己的罪过,谈什么帮忙啊?”徐皎毫不客气地反唇相讥。
一双眼睛却是睐着赫连恕。他今日特意褪了官服,穿了一身常服,玄色金绣五蝠纹的外袍,头戴乌金冠,腰缠白玉带,一副富贵公子的模样,倒是让徐皎看得甚为新奇。
朵娜见两人一见面就斗上了嘴,抿嘴偷笑了一下,不用赫连恕吩咐,就很是识趣地悄悄退了下去,还一并将房门也掩上了。
听着脚步声远去,赫连恕紧绷的神色这才松缓了两分,皱眉望着徐皎,便是沉声道,“若不是你求,我就还真就不帮了呢。”
“你早前也说我去胭脂河是胡闹,结果还不是改变了主意?所以说啊,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只可惜,后头四个字在某人冷冷的目光望过来时,自动消音在了喉间,徐皎话音一转,甜甜笑道,“甭管别的男人,赫连都督一向是一言九鼎,言出必行,果真是我见过最男人的男人,有担当,了不得!”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哄赫连都督这桩事儿,她在行啊!好听话不要钱地往外蹦,还奉上甜笑,加大大一个“赞”,赫连恕冷冷哼了一声,可眼底的锐光明显却是深敛了起来。
“我是怕我不让你跟着,你回头自个儿偷跑了去,若惹出什么烂摊子,还得我给你收拾。”赫连恕话语冷沉。
徐皎却听得心里莫名一甜,望着他,眉眼弯弯,好似渗进了蜜。
那眼神很是黏腻,看得赫连恕浑身不自在,“作甚这样看着我?不许用这种眼神看我!”
徐皎呵呵一笑,“我是看赫连都督今日这一身打扮真是好风骨好气度,一会儿去了胭脂河,怕是要惹得那满河的花娘们都要芳心乱颤,不能自已了。”
赫连恕瞪她一眼,冷声哼道,“满嘴胡吣,不知所谓!你还愣这儿做什么?难不成你还想这身打扮随我去胭脂河?还不快去换衣裳?”
华灯初上,胭脂河上风光旖旎。
各家花楼上垂挂的各色彩灯渐次亮起,影儿落在水面之上,灯映下影,影衬着灯,将个胭脂河装点得流光溢彩,真当得“胭脂”二字。
桨声欸乃,丝竹声声,莺歌燕舞,软玉温香,真真是男人们的天堂,怪道能让人流连忘返了。
徐皎自上了这胭脂河便好似觉得眼睛不够用了一般,左看看,右瞧瞧。看着那些在各家楼前搔首弄姿招揽客人们的花娘新鲜,结伴而来寻欢的恩客们也是新鲜,就连那一艘艘泊在岸边,或是行在水里,兜售鲜花、瓜果、小吃这些的卖家船也新鲜……
东张西望的结果就是不看路,前头的人骤然停下步子,她半点儿没有察觉,直直撞了上去。只觉得自己撞在了一堵坚实的墙上,捂着额头一边在心里喊着痛,一边庆幸着撞上去的是额头,不是鼻梁,否则说不得直接将她本来就不怎么高的鼻子给直接撞塌了呢。
脚下下意识往后一挪,却是忘了他们此时正行在通往花楼的曲桥上,身后就是水……
“小心点儿!”前头人适时伸出一只手,将她拉住,这才免了她一个踉跄,跌进水里。
站稳时,映入眼帘的却是某人大皱其眉,满是嫌弃地眯眼望着她,“我再重申一遍,一会儿进去后,不可轻举妄动,凡事都要听我的。”
“知道了,这话你已经说第三遍了。”徐皎有些不耐烦,“赫连都督,你老了吗?只有老人家才会一遍又一遍地唠叨!”
“我是不信任你!尤其是你这一路上,看热闹看得浑然忘我的表现让我很是后悔怎么就一时脑门儿发热,答应带你一起来?”赫连恕板着一张脸冷声道。
“哎哟!赫连都督说这话就见外了啊!你放心,我只是来见见世面,满足好奇心的。我最是知道轻重,定会谨言慎行,绝对不会坏了你的大事。”徐皎一边说着,一边已是揪上了他的衣袖,仰着头,切切将他望着。
赫连恕头皮一紧,垂下眸子盯着她揪在自己袖子上的手,咬牙道,“你现在是个男人,两个男人在这胭脂河拉拉扯扯,你怕是还嫌不够引人注目吧?还不放手?”
徐皎这才察觉到几道往他们这里瞥来的视线,她后知后觉地“啊”了一声,慌忙松开了他的袖子。
“还有……”赫连恕的冷嗓又在头顶响起,“方才我怎么交代你的?你刚刚唤我什么?”
徐皎反应过来,朝着他一笑,甜声唤道,“赫连兄?”
赫连恕皱眉,“不许这样笑!还有,你这样的嗓音是生怕旁人瞧不出你是个小娘子啊!”
第123章 一起逛花楼
胭脂河两岸的花楼一家连着一家,兰舟算是当中翘楚。与它的名字一般,布置也是风雅。
兰舟整个院子里挖了河道,引了水来,那河道仿着曲水流觞的式样,弯弯曲曲。
雅室楼阁皆沿着河道而设,起的名字也是风雅别致。弯曲的河道在正中汇聚,成了一汪碧池,当中设一处敞轩,四周垂下轻纱,被夜风撩得曼舞轻飘,丝竹声声从那轻纱后传出,几个舞女婀娜的身段在轻纱后若隐若现,翩跹若蝶。
“两位郎君,看着有些面生,可要奴家为郎君引荐两位姑娘?”
徐皎正看得饶有兴致时,突然听得一把妩媚带笑的嗓音在身后响起,回头就见着一个浓妆艳抹,举手投足间却也风情万种的女人靠了过来,手里绣着蝶恋花的团扇轻扇间捎来阵阵馨风。
团扇后,一双含情眼就是往他们身上望了来。
这想必就是兰舟的妈妈桑了,徐皎想着。
只是等到那妈妈桑腰肢轻摆,要走过来时,赫连恕抬手一扬,一张银票就是轻飘飘落到了妈妈桑怀里,妈妈桑捻起银票一看面额,双眼登时亮了起来。
“不用叫姑娘,也无需人伺候,安排个好位置,好酒好菜地送上来便是。”赫连恕沉着嗓道,眼角余光往身后一瞥,又补充道,“再来一壶果子露。”
妈妈桑已经是笑开了花,“这就来,这就来!”转头扬声喊着人,“快!带二位郎君去‘春意迟’。”
被带着到了那间名为“春意迟”的雅室时,赫连恕负手四望了一下,见这雅室位于二楼,一道珠帘相隔,底下那敞轩尽在眼底,还真是不错。
赫连恕满意了,转手扔给引路的小厮一粒碎银子,小厮接过,说着好话躬身退了下去。
赫连恕回头,却见徐皎正歪着头,神色莫名地望着他,他一挑眉,“看什么?”
“我是瞧着方才赫连兄对于此间之道信手拈来,看来,赫连兄还真是见多识广,对这些地方也很是熟悉啊!”徐皎笑呵呵道。
赫连恕喉间微微一动,就在徐皎以为他要开口说些什么时,他却又骤然转过了头,望向了底下的敞轩。
徐皎心里一闷,不待开口,便有几个小厮送了酒菜上来。
这雅室内的桌子也是仿古的长案,人一走,徐皎就盘腿坐了下来,目光往长案上的酒菜间一个逡巡,就朝着酒壶伸出手去。
“你不许喝酒!”酒壶却先一步被人拿走,一道微凉的嗓音掠过耳畔。
徐皎转头瞪着坐在身边的赫连恕,见他一腿屈起,坐姿很是潇洒,意态更是落拓,直接抬起酒壶,以唇相就,接着倾倒而下的酒……徐皎满眼的哀怨。
赫连恕回以她一记挑眉,“自己酒量不清楚?在这儿你敢喝酒?”下巴朝着另外一只琉璃酒壶一递道,“那壶果子露才是特意给你点的。”
“管的真多。”徐皎低声嘟囔了一句,将那壶果子露拎到跟前,倒了一杯喝下,酸甜可口,味道还不错。徐皎砸吧了一下嘴,又翘起嘴角笑了起来。
敞轩中换了一支歌舞,纱帘已是挑了起来,乐曲欢快动感,轩中舞姬都着异域风情的露腰露胳膊的胡裙,随着乐曲声,扭动着腰肢,不时朝席上抛着媚眼儿,有人欢呼,有人随着节拍击打着手掌,气氛很是热烈。
徐皎一边吃着点心,喝着果子露,一边看得甚是欢悦,不过她还记得赫连恕今日来的目的,抽空关切道,“咱们难道就要在这儿等着莲房出现吗?这是不是得看运气?”
“那倒不用,莲房每月逢二就会出现弹奏一曲,价高者得。”赫连恕一边喝着酒,一边头也不回地道。
徐皎转头一看他端凝的眉眼,哼了一声道,今日刚好就是八月初二啊,这个人原来早就把什么都查清算好了,难怪这般老神在在。
一曲歌舞罢了,徐皎站起身来。
“去哪儿?”不等徐皎迈步,赫连恕的冷眼就已是瞥了过来。
“茅房!”徐皎朝他一笑,盛情相邀,“赫连兄要一起吗?”
赫连恕嘴角抽动了一下,“快去快回!别惹事儿!”
“知道了!”徐皎应了一声,转身而去。
“方便”完了,徐皎也知晓利害,乖乖地就往回走,她对胭脂河是好奇,可也真没有好奇到非要死皮赖脸跟着赫连恕来开开眼界的地步,事实上若非刺客的线索落在了这兰舟莲房身上,偏偏兰舟莲房又与景钦有些关系,这桩案子关系到徐皌以及景钦,跟着赫连恕,总能最快得知案情的进展,她还真不想来蹚这趟浑水。
廊上有几个醉汉,徐皎停了停步,在兰舟这样的地方,有几个醉鬼再寻常不过,不过,她不想与他们撞上,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她一个侧步移到树旁的暗影下,静待那几个醉鬼走过去。
当中几个醉鬼都走开了,唯独剩下一人,说是要吹吹风,就留在了廊上,坐了片刻,起身踉踉跄跄往方才同伴离去的方向而去。
正好一个小厮慌慌张张从转角处而来,两人就直直撞在了一处,小厮手里端着的东西就撒了那人一身。
小厮忙向那醉鬼致歉,可与醉鬼却没有道理可讲,他很是不快地拦住小厮,两人说着就是撕扯起来。
真是无聊……徐皎等了半晌,有些不耐烦,正待举步而行,目光不经意望去,电光火石间,刚好瞥见两人拉扯间,小厮的衣襟被扯开,露出了左边的锁骨,而锁骨下方,是一个甚是眼熟的标记……
那两人还在拉扯,那小厮四处望了望,似是在此处没有瞧见旁人,眼里闪过一抹狠光,抬起手就是朝着那醉鬼后颈狠狠一砍——
方才还力大无穷,纠缠不休的醉鬼登时身子一软,就倒了下去。
那小厮俯身捡起掉落在地上的盆子,沿着庑廊往某个方向疾步而去。
徐皎跟着从暗影处走出,走到廊上,用足尖轻点了一下地上那醉鬼,不见反应,他上身都湿透了,正是被方才小厮手里端着的水所泼……男人身上穿着深色的衣服,有几缕浅色的,类似纤维的东西贴服在他湿透的衣襟上,也不知是什么东西。
徐皎一时好奇,缓缓蹲下身,凑上前打量。
手指一痒,却又觉得有些脏,便从袖子里掏出了帕子,隔着帕子将那几缕东西捻起,拿在眼前细细端详……
第124章 死人了
还没有瞧出个所以然呢,骤然就听得一串轻悄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伴随着一阵有些熟悉的馨香扑入鼻间。徐皎目下微闪,将那帕子,以及帕子里的东西迅疾收好,塞进了袖口……
而后,伸手轻轻推起了地上那醉鬼,“喂!这位兄台,你醒醒!怎么睡在这儿了?喂!”
“这么大的块头,我可抬不动你!还是去找个人来帮忙!”
“自言自语”地说罢,徐皎站起身,转过头……却是“嘶”了一声,拍着胸口道,“吓死人了!你什么时候来的?”
来人正是兰舟那位妈妈桑,手里的蝶恋花团扇仍然在胸前轻轻拍着,望着徐皎笑眯眯,“不小心吓着小郎君了,真是对不住!”
目光往她身后的地上一挪,这才发现了那个醉鬼似的,登时花容失色地“啊”了一声,便是急奔上前道,“这……这是怎么了?”目光在那个男人身上一个打转,就落到了徐皎面上。
徐皎一惊,“看我做什么?我不过上了趟茅房,回来的路上就见他躺在这儿了,好心上来看看他怎么了,可是不关我的事儿啊,你可别赖我身上。”徐皎一边撇清,一边用戒备的眼神将那妈妈桑看着。
妈妈桑一脸忧色,“小郎君当真没有瞧见其他人?”
徐皎一脸的厌烦,“废话!若是瞧见了别人,我何必多管闲事?要再被你讹上,我真是悔不当初了!”
妈妈桑的目光在她脸上一个打转,笑呵呵道,“小郎君别急,奴家可万万没有讹上你的意思,只是这人在这里,若能知晓是哪个雅室的客官,就能便宜行事了…”
“徐兄,你上个茅房如何还要在这儿耽搁?让我好等!我这酒可都满上了,就等着你了!”
妈妈桑的话被骤然打断,她与徐皎一道回头,就看见了疾步走来的赫连恕。
他越过妈妈桑,一把拉住徐皎就往回走。
妈妈桑下意识地一个侧步,应是想要拦下他们,谁知,赫连恕骤然抬眼,一个冷冷的盯视,妈妈桑就讪讪地僵住了动作,眼睁睁看着他们走远了。
徐皎在心里悄悄点了个赞,赫连都督威武!
赫连恕拉着她回了“春意迟”,一路上一言不发,低气压笼罩。进了雅室,他就松开了徐皎的手,还没有开口,一双眼睛就冷冷盯向徐皎。
徐皎忙道,“我可没有去惹事儿,不过是刚好遇见了而已。”说罢,便是将方才所见的事儿三言两语与赫连恕说了,“看来这兰舟我们是来对了!上个茅房也有线索直接送上门儿来,你说我是个什么锦鲤体质?我告诉你啊,若非那个小厮跑得太快,我悄悄跟着他,还指不定能发现什么惊天大秘密呢!说不得让你赫连都督头疼难解的案子就这么被我破了呢?”
徐皎越说越是得意,脸上的笑容越来越灿烂,小下巴微微扬了起来,若是有尾巴的话,这会儿指不定翘得有多高呢!
说着话时,骤然觉得后颈一凉,她后知后觉地一转头,就见赫连恕眯眼看着她,眼缝里锐光四射,冷若寒星。
徐皎缩了缩脖子时,四下里骤然起了欢呼声,两人侧目去看,正好瞧见一个一身碧衣的佳人娉娉婷婷入了敞轩,犹抱琵琶半遮面,露出的半张脸当真是柳烟含愁般的美丽。
是兰舟的顶梁柱,莲房。
莲房弹得一手好琵琶,名动凤安。多少人为了听她一曲,豪掷千金。
莲房抱着琵琶在敞轩中轻轻欠身,四下里的欢呼声更热烈了两分,莲房坐了下来,整个兰舟内却是骤然安寂了下来。
徐皎见她纤纤指尖在琵琶当心一个划圆——琵琶声起,如裂帛,几声过后,渐渐清脆恍若小溪在山涧之中奔淌,叮咚作响,随着指尖飞速在琴弦间跳跃,那声响渐渐成了雨打芭蕉,指尖越跳越快,琵琶声里渐渐带了金戈之声……
都说琵琶难学,徐皎听莲房这功底,不由得就想起了那首千古绝唱的《琵琶行》,真正体悟到了何谓“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语。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除此之外,好像真没有更贴切的语句可以形容此时内心的震撼。
徐皎耳里心上只能听见那琵琶声声,再无其他,想必其他人也是一样,否则方才还热闹喧嚣,人声鼎沸的兰舟不会安静如斯,毫无人声……
“啊——”就在这时,一声尖锐凄厉的喊叫声却是骤然划破了这沉寂……
莲房指下一乱,急切激烈,音中恍似有金戈铁马的琵琶声戛然而止,众人却也顾不上,纷纷转头望向声源处。
“死人了!死人了!”有人突然指着河道叫道。
徐皎与其他人一般,趴在二楼的围栏上往下探望,顺着那个侍婢模样打扮的人手指向的方向看了去。
见敞轩下,一抹轻纱在水中飘起,那是女子的裙裾,再仔细一看,裙裾下,便是一双穿着绣花鞋的玉足,漂浮在那敞轩看台之下……敞轩下,有一具浮尸。
看清楚的人不只徐皎一人,四下里的尖叫声和议论声骤然多了起来。
徐皎转头望向赫连恕,见他也是凝目望着脚下,眉心紧皱,双目轻寒……
眼看着那具浮尸已是被打捞了上来,徐皎跟在赫连恕身后缓缓靠了过去,还未走近,就听得有人喊道,“这是琵琶……怎么会是琵琶?”
琵琶?徐皎皱了皱眉,过了半晌,才弄明白,此琵琶非彼琵琶,原是人名。
听得这一声,人群另一头也正靠过来的莲房脚下一软,往边上跌去。
“小心!”斜刺里伸出一只手,将她扶住,“没事儿吧?”
那嗓音清雅,带着澹澹笑意,温润如玉,落在徐皎耳中,却是恍若惊雷。
她蓦地抬眼惊望过去,果然瞧见莲房身边不知何时竟站了一个甚是眼熟的身影,天呐!景钦是从何处冒出来的?
景钦很是敏锐,似是察觉到她的注视一般,蓦地就转目望了过来。
徐皎慌忙将头一缩,躲到了赫连恕的身后。
那头,景钦已经是瞧见了赫连恕,上前一步,对着赫连恕拱手作揖道,“赫连都督!真没想到,居然会在此处遇见赫连都督。”
“怎么?这胭脂河,景主簿来得,本座来不得?”赫连恕一挑眉,一贯的冷言冷语。
景钦面上没有半分尴尬之色,仍是微微笑着。
第125章 老鼠见了猫
景钦只是笑着,并不言语。
他身后,莲房却已经在那具尸体面前蹲了下去,哀哀哭道,“琵琶,你怎么这么傻呀?不过两句气话,你怎么就这么想不开了呢?”
边上其他的花娘们一时有人劝,有人哭,整个兰舟的气氛都是低沉了下来。
须臾间,官府的人到了。
发现浮尸时就有人去报了案,到这会儿浮尸打捞上来,官府的人也该到了,只是没有想到,官府的人还不及问话,居然又有一队轻甲在身的人涌了进来,到得赫连恕面前就是拱手齐齐行礼道,“都督!”
这一声“都督”响彻云霄,京兆府的官兵也立刻反应过来,哪怕是他一身常服,可负手而立之间的威压气度,以及这一声“都督”,这满凤安,如今也只有一人当得。
想起这一位如今在外的名声,以及在陛下跟前的得重,京兆府领头的那位姓常的捕头添了两分小心,上前来拱手道,“卑职不知赫连都督在此,失敬之处,还请赫连都督见谅!”
“常捕头不必多礼。”赫连恕一抬手,语声淡淡。
常捕头却是听得心头骤然发凉,这位居然开口就唤出了他的姓氏?他们此前未曾照过面,何况,他只是京兆府一个再寻常不过的捕头罢了,何德何能……常捕头心头忌惮更深了两分,缉事卫的耳目看来比之紫衣卫也不遑多让啊!
“这桩案子由缉事卫接手了,倒是让常捕头与众位弟兄们白跑了一趟,是本座的不是!”赫连恕哪管他心里翻江倒海,径自沉声道。
常捕头心口一惊,还不及说话,边上景钦便是道,“赫连都督,这案子按理该由京兆府查办,缉事卫越俎代庖,怕是不好吧?”
景钦你闭嘴吧!还真敢老虎嘴上捻须啊?徐皎在赫连恕背后无声地骂着景钦,心里紧张,往常思虑时的习惯性动作又出现了,指尖无意识地划起了圈圈,根本忘记了自个儿的手就贴在老虎的脊背上呢。
隔着两层衣衫,赫连恕陡然绷紧了身形,望着景钦的神色更是不善了,“景主簿还真是熟读律法,通晓衙门之间的分际,只是可惜,缉事卫直领皇命,有自主稽查、审讯,甚至断案、判决之权,本座说了,这桩案子由缉事卫接手,便是由缉事卫接手,无需向任何人解释。”
“若是要讨要说法,京兆尹可以往我缉事卫衙门来。”换言之,你一个国子监的主簿来多管什么闲事?
景钦面上倒是没有露出什么尴尬的神色,只是笑容略淡了两分。
“当然了,知道景主簿与莲房姑娘交情匪浅,若是实在放心不下,本座也可以行个方便,让景主簿可以到衙署里坐着等消息。”赫连恕扯着嘴角,皮笑肉不笑,下一瞬,便是收回视线不再去看景钦,转而望向他的手下吩咐道,“封锁现场,逐一排查,将相关人等带回审问……”
几句话安排下去,赫连恕迈开了步子。
他身后躲着的徐皎面色一变,连忙亦步亦趋,可赫连恕不知为何,步子迈得极快极大,几步间就走到了景钦身前,这样一来,她不暴露才怪。
徐皎心口紧跳了两下,谁知下一刻,一只手就将她从身后拎了出来,揽在身侧,将她的脑袋往肩上一按,蹙眉道,“都说了酒量不行就少喝,非不听劝,喝成这样也不嫌丢人。”一边说着,一边将人头脸都遮住,往外大步而去。
徐皎鼻翼间尽是他身上清冽的气息,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有些耳根发热地想道,完了,赫连都督喜好男色,竟带着男宠一起逛花楼的传言怕是明日就要传遍整个凤安城了。
景钦扭头望着那一双离去的背影,双目幽深,眉心紧攒起来。
却说徐皎被赫连恕以这样的姿势带离兰舟,直到登上他们来时乘的那艘小船,赫连恕这才放开了她。
徐皎轻吁一口气时,赫连恕已经沉着脸吩咐走了。艄公手中长篙轻点河岸,小船晃悠悠从水边驶离。
这小船瞧着与胭脂河上的其他小船并无不同,可来时,赫连恕自上了这条小船说话行事就没有顾忌,徐皎便知道这艄公定是自己人。
因而,她也没有避讳,喘匀了气,朝着赫连恕甜笑道,“方才多谢赫连都督,你又救了我一回,看来,你真是我的命中贵人啊!”
又是一记马屁!可这回却不那么好用了。赫连恕双臂抱在胸前,寒星般的双目微微眯起,冷眼将她望着,“你就那么怕他?就跟老鼠见着猫似的。”
这个“他”是谁,不言而喻。
“他又不是你真正的兄长,为何要这样怕他?”赫连恕拧着眉,眸中有不悦,更有疑虑。
徐皎失笑道,“眼下他不就是我的兄长吗?刚才若被他发现了我,我往后只怕连门都别想出了,而且,你不知道,他那啰啰嗦嗦,好为人师的毛病,若是数落起来,可有得我好受,我承认,我是真的有些怕他。”
赫连恕狐疑地一蹙眉梢,“只是因为这个?”
徐皎心里微微一沉,面上笑着,带了一丝疑虑,“就是这样啊,不然还能为了什么?”
赫连恕沉默不语,望着她的目光,锐利且深沉。
“我这个人就是胆小,我之前不也怕你怕得要死吗?”徐皎无奈道。
“听你这话的意思是,你如今不怕我了?”赫连恕眉峰一挑。
徐皎瞥他一眼,忙端出敬畏的表情道,“怕怕怕,自然是怕的。”
赫连恕哼一声,“我可瞧不出你怕我来。”
徐皎无奈,“那赫连都督你到底是想我怕你,还是不怕你呢?”
赫连恕眸子一敛,没有吭声,小小的船舱内安寂下来,只能听见桨声欸乃,以及隐隐传来的丝竹声声。
徐皎转头望着胭脂河上被船桨碎开的灯影流年,还有不远处叫卖着的那些小卖船,叹了一声道,“本来还想尝尝这胭脂河上的小吃的,谁知道……真是煞风景!”
说的自然是遇上死人的事儿。
赫连恕眸色微黯,下一瞬,却是抬手轻轻叩响了船板,沉声道,“把船靠过去。看看有什么吃的,买一点儿!”
转头对上徐皎一双弯成月牙的眼,赫连恕仍是冷凝的模样,“本座有些饿了。”
第126章 自杀还是他杀?
捧着一袋子糖炒栗子,徐皎心满意足。剥了两个,将黄橙橙的栗子肉递到了赫连恕跟前,“来吧!不是说饿了吗?”
赫连恕皱眉望着那两粒栗子肉,最终还是伸手将之捻了起来,往嘴里一放,嚼了两下,眉皱得更紧了,一脸嫌弃道,“偌大一个大魏,难道除了糖炒栗子就没别的小吃可卖了?”
徐皎想起面前这位郎君对甜食有多么深恶痛绝,他们唯二一起吃小吃,居然都是糖炒栗子,也难怪他嫌弃成了这样,徐皎险些忍俊不禁地笑出声来,“不会啊!这糖炒栗子香甜软糯,不比我们上一回吃的差呢!我很喜欢!”
这一句明明再寻常不过,可尾音落在那喜欢上,却是让赫连恕心尖莫名地一颤,眸色幽深望着徐皎,默了两息,才哑着嗓道,“你分明还没吃啊!怎么知道它香甜软糯?”
徐皎一边剥着栗子,一边翘起粉唇,“我就是知道!”说话间,栗子剥好了,黄橙橙的栗子肉被扔进唇中,她嚼了两下,满足地“嗯”了一声,“果真香甜软糯,可口得很!”
赫连恕嘴角轻扯了一下,眼底似有什么融化,却在即将融化之际,又转为暗阒,“按着咱们早前商量好的,最好还是明日再将你换回去。一会儿我便让人送你去朵娜的住处,将就一晚。”
“你呢?”徐皎却是抬起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将他望着,“赫连都督可是要连夜审案子?”
赫连恕皱眉沉默着,没有应声。
徐皎伸手揪住他的衣袖,摇了摇,那动作熟练得哟,“我想跟你一起去,我是女子,都说男女看事情的角度完全不同,说不得我能发现你们没有发现的东西呢?何况这件事儿关系到徐皌,我也很是关切,能早日弄清楚了才好。”
赫连恕望着她一双湿漉漉,恍若林间小鹿的眼,里面的哀求写得明明白白,他哼了一声,“你倒是坦白!”
“所以,你同意了吗?”徐皎眼巴巴将他望着。
赫连恕目光往下一挪,定住,皱眉道,“你刚剥过栗子的手就往我衣袖上揪,不脏啊?”
还嫌弃上了?徐皎半点儿不恼,笑着松开手,掏出帕子给他将袖子擦得干干净净,才又仰头将他看着,“赫连都督,让我一起去,好不好嘛?”
赫连恕面无表情地微微扬高下巴,“行吧!看你这么真心诚意的份儿上,本座允了。”
古人说,一回生,二回熟。
第二回造访缉事卫的衙署,徐皎自觉心态上要平和了许多。
哪怕是走进殓房,也不至于吓得尖叫,甚至直接躲到赫连恕身后去了。只是,她努力学着赫连恕的样子,双手背负身后,可一双眼睛却还是不自觉地闪躲着验尸台上的那具尸首。
赫连恕不知有意还是无意,抬腿往侧边跨了一步,不偏不倚正好就挡在了徐皎与验尸台之间。
徐皎抬眼,望着面前如一座坚实山峰的男人背影,长舒了一口气,眸色忽闪两下,浮起一缕淡淡柔和的笑意。
赫连恕却在这时突然扭头往她看来,她莫名时,见他皱眉朝她伸出手来,她才陡然反应过来,忙将手里卷成筒状的画像递出。
赫连恕接过,反手就递给近旁的狄大道,“照着画像去兰舟的小厮中将这人找出来。”
这画像正是方才他们回衙署之后,徐皎被赫连恕带到书房中,凭着记忆画出的那个身上也有与刺客相似印记的小厮模样。
眼下因着浮尸案,整个兰舟的人都被一一问话,而因有赫连恕的交代,今夜在兰舟的寻芳客被留在兰舟问话,而兰舟内部的人则被尽数带回了缉事卫大牢。
这倒是便于他们找到那个小厮,如果他没有来得及逃出去的话。
狄大应一声“是”,拿着画像出去了。
赫连恕这才转头望向林仵作,沉声问道,“如何?”
林仵作刚好完事儿,将白布覆上尸体,净了手,这才转身朝着赫连恕行了个礼道,“确实是溺水而亡,时辰就在今夜酉时末到戌时初,瞧不出明显他杀的痕迹。”
“那可有身前中了迷药之类的迹象?”赫连恕又问道。
从胭脂河回缉事卫的一路上,徐皎和赫连恕一边剥着糖炒栗子吃,一边说起了案情,列出了不少的可能,如今需要一一排除。
林仵作默了一瞬,而后摇了摇头,“请都督恕老小儿学艺不精,不知该如何判别死者身前是否中过迷药。”
赫连恕往徐皎一望,徐皎汗颜,她又不是这方面的专家,也只是凭着看了些刑侦剧的经验信口胡说,倒是忘了如今的验尸水平还不能达到提验死者血液,或者解剖尸体,查验死者胃中残留物,确认当中是否有麻醉剂成分。
再加上这尸体又是泡在水里的,即便有什么痕迹,说不得也消失了。
赫连恕又问了几个问题,林仵作一一答了,徐皎有些失望,看来,她真没有做神探的天赋了。
这个时候,被派去兰舟细细搜查的苏勒回来了,带来了一张赫连恕特意要求的兰舟地形图。
时间仓促,好在苏勒以前是见惯了舆图的,画出来的平面图虽是粗糙,却能看懂。
徐皎凑上去看了看,突然伸手点着图中某一点道,“这是琵琶的房间吗?”
“是的!琵琶是专司伺候莲房的贴身婢女,因而就住在莲房房间的耳房内。”
徐皎的手指却是在图上画过,顺着她手指画过的痕迹,她轻点某一处,骤然抬眼望向赫连恕。
两人对望一眼,交换了一个彼此心知肚明的眼神。
徐皎眼珠子微微一转,轻声道,“也许……一盆水也能溺死人。琵琶的房间在那排厢房最靠里的一处,很是僻静。后窗外就是兰舟的水道,将人溺死之后,再推进水道之中,岂不是神不知鬼不觉?”
“可这人都有求生的本能,若有人要杀她,她自然会反抗。但是琵琶的房间里干净整洁,没有半点儿这类痕迹。”
“那她房中可有水盆?”徐皎问道。
苏勒思索了一番,点点头,“自是有的。而且,盆中无水。”
徐皎有些失望,有盆无水……那之前的设想是不是就不成立了?
“有盆无水也没什么稀奇。若是凶手杀了人之后,就将现场处理干净了呢?”
第127章 赫连都督逃了
“若是尸首都可以直接推进河道之中,那一盆水倒出去,也是再容易不过,不是吗?”
赫连恕的冷言冷语滑过耳畔,却是让徐皎眼睛骤然一亮,劈手将苏勒手里的兰舟平面图又夺了过去,手指又在上头滑了起来,“琵琶的房间在这里,沿着回廊往左,一路走……就到了这里,这里……”
徐皎手指一顿,声音拔高了一度,蓦地转头望向赫连恕。
赫连恕往她手指点着的方向一看,双眸骤然沉黯。
徐皎抬眼望向林仵作,“林仵作,能否麻烦你再看看死者的鼻腔或是口腔内,是否有些细微的痕迹?”
虽然不知她所谓的细微的痕迹是指什么,可林仵作看了一眼赫连恕,见他默然不语,就知他这是同意了,便不敢言语,垂目应了一声“是”,转身重新仔细检查起了尸首的口鼻。
既然说了是细微的痕迹,林仵作检查起来就格外的仔细。哪怕他方才也是足够仔细了。
只是几乎鼻腔和口腔都翻了个遍,也没有发现。就在林仵作要宣布没有发现时,眼睛陡然一扫,小心地用专制的类似于镊子的工具从死者的齿间夹出了一缕浅色的丝线,不长,只有一个指节的长度,又夹在齿缝里,若非瞧得仔细,还真是不容易发现。
徐皎看得一惊,下一刻,陡然从袖口里掏出一张叠好的帕子,将之小心翼翼打开,管林仵作借了另一把“镊子”,将上头的几缕丝线当中的一缕夹起,与林仵作夹着的那一缕一对比……
一模一样。
“官爷,奴家方才已经说了,琵琶早前不知为何,竟将奴家的私物悄悄拿去高价私售,若非奴家发觉那张斗花魁时抛出去的丝帕虽然像,却并非奴家的那条,只怕还会一直被她蒙在鼓里。”
“奴家自然是气不过,就说了她一通,可她伺候奴家这么些年,奴家也不可能对她太过绝情,并没有想过要将她撵走,只是当时在气头上,又想着要让她心里有个怕忌,往后不可再犯,所以说的话重了些。”
“怎么也没有想到……她竟因为这些话,一时想不开就走了绝路……若早知如此,奴家怎么也不会说那些话……她哪怕是真有难处,与我说便是,难道我还会舍不得那点儿银两吗?我……奴家真的没有想到会逼死她。”
审讯室里,莲房说着便是低声啜泣起来,梨花带雨的模样,我见犹怜。
苏勒微微笑听着,直到她说完,才笑着问道,“你与琵琶起了争执,兰舟里不少人都知道?”
莲房的神色略有些尴尬,“当时动静有些大,还引来了妈妈和几位姐妹,大家都是劝说算了,琵琶就哭着跑走了。接下来几天,她都病着,没有出过门,奴家当她在赌气,想让她自个儿多想想,也就没有管她,谁知道,那竟是我们见的最后一面。”
“你是在何时发现帕子被掉了包?”苏勒仍是笑着,不像审讯,倒像闲话家常。
“具体哪一日有些记不清了。可已经是斗花魁后好几日了。有个恩客拿了抢到的那方帕子炫耀,被奴家撞见,这才发觉不妥。”
“琵琶为何要私售你的物件儿?”
“还能为什么,自然是为了银子。她……”莲房有些犹豫,在苏勒望过来时,才一咬牙道,“人都死了,奴家本不该再背后道她是非,但心里着实愧疚,也是为琵琶不值。”
“琵琶……琵琶她在我们楼里有个相好的小厮,唤作松涛。这松涛什么都好,却独独好赌,输了不少钱。琵琶的私房钱全都用来填他那个窟窿了,怕是没了法子,这才走歪了道……”
“你所说的松涛,可是这个人?”苏勒笑眯眯抖开手里的一张画像。
莲房一看,神色微微变了,“是!这确实就是松涛!”
“那……你所说的帕子,可是这一张?”苏勒又笑着掏出一张帕子,隔着几步的距离,在莲房面前展开。
莲房的神色更是愕然了,“这……怎么会在官爷手中?”
苏勒还是笑着,可眼却是冷下,如利箭一般直刺向她,“莲房姑娘,是本官在问你。你只需回答是与不是。”
莲房一噎,神色几转后,老实了,点点头道,“是。”
等到审讯结束时,已是丑时了。赫连恕始终坐在审讯室的隔壁,与审讯室相隔的墙上留有暗孔,因而不用旁人来禀报,方才审讯的过程和结果,他听得清清楚楚。
苏勒进门来听候示下。
一夜未睡,赫连恕一双眸子仍是矍铄有神,不见半分疲态,抬手摆了摆,道,“去将这个松涛找出来吧!活着自是最好,若是……”
后头的话,赫连恕没有说出,可苏勒已是心知肚明,应了一声,片刻也不耽搁,转身便是大步走了出去。
赫连恕又在原处坐了片刻,才起身往外走去。
天明前最黑暗的时候,长长得好似看不到尽头的甬道里,墙壁上照明的火把忽闪了两下。
赫连恕缓步行在其中,革靴的声响回荡在甬道之中,他一张脸披着暗夜的诡谲,与双目一般,晦暗不明,难以窥测。
走出暗牢,他脚步不停,往他在缉事卫所设的书房处而去。
快到书房时,他却是悄悄地放轻放缓了脚步。
书房内亮着灯,他走时掩上的窗户却不知何时被夜风吹了开来,从翕开的缝隙往里看,一眼就瞧见趴在桌上,已经睡着了的徐皎。
他眉心一蹙,推开门,脚步轻悄走了进去,来到她身边时,也将身上的外袍解了开来,俯身披上她的肩头。
目光不经意往下一落,就见着了她的睡颜。灯光下,为了扮男子特意抹黄抹黑了些的肤色算不上好看,可却是细腻如瓷,她睡得香甜,微微张着小嘴,绵长均匀地呼吸,两颊上透着红……
目光定住的刹那,他的手也顿在了她的肩头,徐皎却突然动了,一个侧头脸颊就挨在了他的手指上,她轻轻嘤咛了一声,往上头蹭了蹭。
赫连恕浑身一僵,下一瞬,恍若被烫到一般,骤然将手抽出,便是转身大步而去,不敢再往桌上沉睡的人儿看去哪怕一眼,背影都带着两分落荒而逃的仓皇。
睡梦中的徐皎也不知梦到了什么,脸颊蹭了蹭肩上带着熟悉冷冽气息的男子外袍,粉唇翘起,笑得格外香甜。
第128章 替人承受了太多
在桌上趴着睡了半个晚上,第二日醒来时,徐皎浑身腰酸背痛。她一边伸着懒腰,一边站起身来,身上搭着的外袍便是“啪嗒”一声落在了地上。
徐皎弯腰将那件玄色金线绣五蝠纹的男子外袍捡了起来,拍去衣上的灰尘,嘴角微微一翘,笑了。
狄大几乎是掐着时辰来的,恰在这时敲响了门。
“二娘子醒了?早膳已经备好,二娘子梳洗一番,用过早膳,属下就送你回去!”
“赫连都督呢?”徐皎挑眉问道。
“这案子还有不少事情需要都督亲自把关,所以,他已是忙去了。”
徐皎有些失望,“哦”了一声,垂下了眼。
草草梳洗一番,借着用早膳的时候,又问了狄大几个问题。奈何,狄大可不是苏勒,可想而知的一问三不知,徐皎讪讪住了嘴。
沉默着用完早膳,没能等到赫连恕回来,便跟着狄大出了门。
景府这头,景钦也是此时才回,见着二水便是问道,“明月居那头可有异样?”
“郎君放心,二娘子的马车刚刚才出了门,与往常一般往长公主府去了,路上有人跟着呢。”二水应道。
景钦点了点头,长吁一口气,闭上眼靠在了椅背上,眉眼间也终于显出两分疲色来。
这头,景府的马车正好经过一个路口,另一辆马车也刚好驶过来,与它错身而过。就在此时,车身却是一震,马车亦是骤然停了下来,一个人毫无预警地倒在了他们马车前。
生伯吓了一跳,忙跃下马车去察看。
出了事,四周都聚拢了看热闹的人,谁也没有注意到,两辆并排的马车对着的车窗处,两道身影悄悄调换了位置,动作快得很。
生伯给了银子,将那人打发走,回过头来向马车内的人抱拳道,“让娘子受惊了。”
“无事。”一只纤纤素手将车帘挑起,露出一张半掩在幂篱轻纱中的俏美笑颜,“生伯驾车自来小心,我是放心的,往后更仔细些就是,红缨!”
喊了一声,红缨立刻递上了一粒碎银子,生伯面色微变,正待拒绝,徐皎已经笑着道,“收下吧!总不能让生伯自贴腰包。”
生伯犹豫片刻,终究是接过银子,“谢娘子!”
徐皎含笑放下车帘,生伯回到车辕上,一甩马鞭,马车又踢踢踏踏跑了起来。
车厢里,徐皎转头望向红缨,轻笑着道,“做得很好!”
红缨面上看不出明显的喜色,可眉眼间却松缓了两分,抬眼见到徐皎面上的倦色时,又略带了两分忐忑问道,“娘子没事儿吧?”
徐皎摇了摇头,往身后的车厢壁一倚道,“只是有些困,我歇一会儿,到了叫我!”
近日,乔姑姑已是开始教徐皎拳脚上的功夫,只是她起步晚了,根底不扎实,因而,乔姑姑就着重练习她的基本功,并教了她一些善于闪躲的动作以及技巧,到了要紧的时候,这可是保命的本事,因而,徐皎学的甚是用功。
昨夜本就熬了半宿夜,又被乔姑姑狠狠操练了几个时辰,从长公主府回景府的路上,徐皎几乎瘫在了马车上。到了景府,也是被红缨半扶半抱地搀下了马车。
迈着好似灌了铅般沉重的双脚迈进门槛,抬眼,却见着了她不怎么想见着的人。
将叹息压在心底,她打迭起精神,屈膝行了个礼,“二哥哥!”
景钦淡淡“嗯”了一声,目光在她身上逡巡了一圈儿,徐皎幂篱的轻纱撩起,露出了面容。景钦自然瞧出了她面上的倦色,嘴角翕张了两下,似是想说什么,却没有说出口,视线落在她头上戴着的幂篱时,双眸陡然眯了眯,“二妹妹不是不怎么喜欢戴幂篱吗?今日怎的想起来戴了?”
徐皎浑身上下登时现出两分不自在,不好意思道,“今日起来发现长了两个红疮,我爱漂亮,让二哥哥见笑了。”一边说着,一边将那幂篱捂得紧了些。
景钦不好深看,只是电光火石间瞥见了她白净的脸颊上果然有一丁点儿红……他看来没什么大不了,不过也许在爱美的小娘子心里就是天大的事儿。
景钦心里的疑虑去了大半,神色亦跟着一缓,“是我唐突了。二妹妹若是不适,倒可以请个大夫看看。”
“那倒不用,许是上火了,吃清淡些便好,多谢二哥哥关心了。”徐皎的语调总算又轻快了起来,目光在景钦身上一打量,“二哥哥这个时候要出门去啊?”
景钦“嗯”了一声,“有些事儿。”
徐皎没有深问,笑道,“二哥哥真是贵人事忙!”
景钦微微蹙眉,总觉得这话里好像有些别样的意味,抬起眼望去时,徐皎已经屈膝道,“如此,便不耽搁二哥哥了,我先回去了。”
说罢,便是起身越过景钦离开。
景钦转头看着她的背影,拢起的眉心仍旧没有舒展。
舒舒服服沐浴完,徐皎一头栽进被褥间,打了两个滚儿,然后支棱起脑袋,想道也不知案子进展怎么样了,那个小厮抓到没有。
许是自己参与的,她关注这个案子,已经不仅仅只因着徐皌和景钦……想必赫连恕也是清楚的,他手眼通天,要递个消息应该不难。
只是徐皎却忘了,不管递消息这事儿难是不难,起码要赫连都督想起来才算数。
可赫连都督连着几日全然忘了她这个人,也全然忘了那桩案子她也有份儿,有什么消息好歹知会她一声,就连她特意去了一趟桐记,也没在朵娜那儿打听到只字片语。
“过河拆桥,没有良心的!”徐皎气闷不已,将枕头当成了某个人,一边骂着,一边就是狠狠揍了一拳,枕头被揍倒又反弹起来,徐皎“嗬”了一声,“你还敢反抗?看我不把你揍得再起不来!”
粉拳一下又一下,落在那枕头上,可怜的枕头……终究是替别人承受了太多。
而这个别人……许是感应到了这揍与骂,鼻间一痒,就是狠狠打了个喷嚏。
苏勒和狄大有些担心地看着他,两人对了对眼神后,毫无疑问,又是苏勒站出来道,“阿恕,你也别太上火了,这桩案子就是个烫手的山芋,紫衣卫掺和进来,于咱们未必就是坏事。”
好不容易有了线索,却终究被赫连恕猜中了最坏的结果——
第129章 二娘子到底做了什么
他们找到那个松涛时,终究是晚了一步,人已死在了胭脂河里,与琵琶一般,成了一具不会说话的浮尸。
所有的推测与证据都指向他,就是杀害琵琶的凶手。可究竟是畏罪自杀,还是杀人灭口,赫连恕与苏勒等人心里自有一番衡量。
可是线索断了,得月楼刺客一案就此陷入了胶着。显帝不悦,将赫连恕叫去,话里话外敲打了一番,然后责令紫衣卫一并督办此案。
赫连恕自接到御命开始到现在,脸色一直不太好看,不!事实上,他自来都是一副冷心冷面的样子,可他心绪不佳,哪怕再流露得再细微,也瞒不过苏勒与狄大两人。他心绪不佳,已有几日,只是今日又更明显了两分。
不过想想也是,这些时日,他为了这个案子不眠不休,如今却有人横插一脚,换了是谁,这心情也好不起来吧?
“算了,事已至此,咱们便也想开些,有紫衣卫掺和进来,咱们兄弟倒是可以轻松些,若是到时还是什么都查不出来,不也还有人帮着担责吗?我们也好久未曾吃过一顿好饭,喝过一顿好酒了,不如今日一道去得月楼搓一顿?”苏勒的笑脸一瞬间滞在某人骤然扫来的冷眼里,终于垮掉。
赫连恕却已冷冷收回视线,大步走远。
苏勒这才得以顺畅的呼吸,却是忍不住抱怨道,“他这几日是怎么了?谁惹着他了?”
狄大一皱眉,“你看我做什么?又不关我的事儿,我哪有惹他的本事?”
是啊!他们谁有惹阿恕的本事?下一瞬,苏勒陡然双眸一亮,望向狄大道,“还记得他是从哪日起开始阴阳怪气起来的?”他们惹不着,可有人却有那能耐啊!
狄大没有应声,眉心也是皱了起来。
苏勒啧啧两声,“能够将咱们性子自来隐忍,喜怒不形于色的阿恕惹成这样,二娘子果真本事了得啊!”
“不过我很好奇,二娘子到底做了什么?”
徐皎什么也没有做啊,而在连着跑了三趟桐记,甚至让朵娜传了话,却连狄大或是苏勒也没有见着之后,她一脸莫名地望着朵娜道,“有一句话不知当问不当问?你家郎君该不会是在躲我吧?”
转眼到了八月初,中秋团圆,乃是重节。宫中还算人道,将宫宴设在了八月十四,将真正阖家团圆的日子留给了大家。
清早,徐皎就妆扮好到了长公主府,与长公主一道先行入了宫陪伴太后。
太后身子一直不太好,自寿诞之后,好像越发严重了,常常喊头疼,厉害的时候连身也起不了。不过因着这样,今日进宫的内外命妇都去了皇后的长秋宫,安福宫倒是清静。
徐皎也乐得清闲,与长公主待到差不多开宴,这才从安福宫到了御园。
今日宫宴也是沿着御池而设,男女并未分席。徐皎扶着长公主到时,御池两岸已是彩灯高悬,光华璀璨。
走得近些,人语喧嚣刹那间盈了满耳。
近前向显帝问了安,长公主就留在了圣驾前陪着说话,徐皎如今对宫里有些怵,因而就是乖巧地站在了长公主身后,没有离开的意思。
可她不离开,旁人却不让她如愿。
显帝与长公主说了会儿话后,注意力就转到了徐皎身上,“迎月,这会儿御园里你的小姐妹们多着呢,年轻人嘛,就该聚在一处好好玩儿,寿安和寿康也去了,你呀,也别守着你母亲了,去玩儿吧!”
长公主此时也转头看了徐皎一眼,“去吧!照看好郡主!”后头一句话是对红缨和半兰说的。
徐皎目光与她一触,垂下眼,应了一声“是”。红缨和半兰自然也是乖乖应声。
徐皎脚跟一旋,转身而行,走了两步,迎面走来几人,徐皎的脚步缓下,而后停住,蹲身敛衽行了个福礼。
这一行人为首的正是永郡王世子杨浚,还有另外两个宗室子弟,再后头就是几位节度使府的郎君,当中李焕见着徐皎时,眼里神色微乎其微地变了。
徐皎想到,看来在马场初见时,这位李二郎君果真半点儿未曾注意到她。这会儿怕是对她的身份又是诧异,又是存疑吧?不过,他面上倒是没有露出一星半点儿。
“郡主往何处去?”杨浚笑着与她寒暄。
“陛下好意,着我到御园里去玩玩儿,迎月就不耽搁诸位了。”说着,徐皎欠身为礼,笑着迈开了步子,与他们错身而过。
李焕果然目不斜视,没有多瞧她一眼。
徐皎一走,那一行人也是迈开步子往圣驾跟前去了。
徐皎悄悄松了一口气,回过头来,脚步却又陡然一滞。
前头又行来一人,一身玄色衣衫,行走之间,同样玄色的披风猎猎飞起,披风上金线所绣的雄鹰栩栩如生,恍若下一秒就会展翅飞起。
徐皎嘴角翕张,只是到底没有喊出声来,可她这么大一个人就杵在那儿,还这么眼巴巴看着,可某人居然眼大到根本没有瞧见她一般,就这样目不斜视地直直走过了她。
徐皎“……”
这是什么意思?即便在宫里,交换一个眼色很难吗?他这不是躲她,而是根本不想搭理她吧?为什么?她不记得何时得罪了他啊?
他送她回他在衙署的书房时,一切都还好好的啊?
徐皎回头看着某人的背影,眉心狠狠皱了起来。
“莫名其妙。”小声嘟囔了一句,徐皎扯回头,带着两分闷气,踩着略重的步子离开。
御园里果真已有不少人了,多是年轻的男女,三五成群的,要么聚在一处高谈阔论,说时事,谈诗文,要么也有一处玩儿投壶、双陆的,乍一看去,甚是和谐。
徐皎却是看得悄悄蹙了眉梢,什么中秋宫宴,她瞧着倒更像是大型的相亲盛会。
因着李焕被刺杀的缘故,那几位节度使家的郎君都在凤安滞留了下来,皇帝是不是还没有打消联姻的念头?若是的话,还得提防着些才是。
“阿皎姐姐!”徐皎正在暗下决心时,一把清脆的嗓音骤然响起。
徐皎回头看着靠过来的乖巧腼腆的小姑娘,翘起粉唇微微笑,“俏俏!”
周俏今日穿了一身鹅黄的衣裙,偏头笑间,微微红着脸颊,“阿皎姐姐,你随我来!”她拉着徐皎往旁走去。
第130章 我家娘子不会水
“阿皎姐姐,你看!”也没走几步,周俏停下步子,抬手往着某个方向一指。
徐皎不解,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见着御池里的荷花早已开败了,可却结了一个个莲蓬,有些竿子都被压弯了腰,看着就沉甸甸的。
徐皎叹了一声,甚是惋惜,“可惜了,这是在宫里,不然这新摘的莲蓬,就这么将莲子剥出来,也很是脆甜。而且这莲子还可以做莲子羹,也甚是美味。”
周俏红着脸颊回望她一眼,凑近她耳边轻声道,“我家在东湖边上有个庄子,庄子里也辟了一方荷塘,我母亲让他们将莲蓬留着呢,等中秋过后,寻个空,我请阿皎姐姐和姨母一并到庄子上坐坐,到时我们就可以一道去荷塘上泛舟摘莲蓬了。”
小姑娘大抵是将她当成了知音,越说双眸越是发亮,倒是比初见时开朗了许多。
徐皎自然是点头,爽快地应下,“好啊!”抬起头来,就见周俏身后有两人靠了过来。
一个是王菀,与徐皎对上眼,便是笑起,另一个嘛……
“你别推我啊,我自己不会走吗?”神色扭扭捏捏,一边被推着上前,一边往徐皎这头瞥来,正是魏五娘。不想与徐皎的目光对上,脸色登时有些不自在了,整了整神色,走上前,微微扬着下巴道,“那日的事儿还未曾谢你……谢谢啊!”
声音有些发闷,那一声谢谢更是含糊在唇中,有些听不真切。
徐皎却是一挑眉道,“你这一条性命难不成只值一句谢吗?这救命之恩可不能这么容易就打发的。”
魏五娘眉心一蹙,神色戒备中透着不屑,好似在说,看吧,就知道她会狮子大开口。“好吧!你开个价吧!”
“开价?”徐皎眉梢高高挑起,“这救命之恩,怎么也得一顿酒才能了啊!”
魏五娘的双眸微微瞠圆,怀疑自己听错了。
王菀却是“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肘了魏五娘一下道,“五娘,阿皎这促狭鬼逗你玩儿的呢,别当真!”
“谁说我是逗她玩儿的,这顿酒可是无论如何都要请的。”徐皎挑眉一笑。
“请就请,一顿酒我还能请不起了?到时候我请了,你可别不敢来啊!”魏五娘的下巴仍然微微扬着,好不傲娇的小模样。
“为何不敢?你会下毒?”徐皎讶然。
“下毒不会。但以本县主的酒量,能将你喝趴下了。”
你一言我一语的,气氛渐渐松快热烈起来,等到开宴时,魏五娘已经会与徐皎说笑两句了。
宴席上几人也坐在一处,可与她们同坐的居然还有那几位节度使府的郎君,徐皎往王菀和魏五娘瞥了一眼,见连魏五娘都端庄腼腆了起来,不由叹了一声,皇帝这安排还能更明显些吗?
徐皎垂下眼,从善如流地摆出与魏五娘和王菀一般,好似害羞的模样,却比之这二人更上不了台面的拘谨。
就让所有人都觉得她这郡主之位真的是撞了大运才得来的吧!虽然事实上,也确实是撞了大运。
一顿饭,吃得那叫一个食不知味啊!
徐皎都怕会消化不良。不过,这酷刑好歹是结束了。
宴罢,还有一项活动,便是放花灯祈福。
徐皎巴不得立时逃开眼下这尴尬至极的场面,便一副迫不及待的样子,去拉了周俏就跑。
御池两岸早有不少内侍和宫女们候着了,将准备好的河灯和纸笔奉上。
徐皎头一回放河灯,很是新奇,便学着周俏一般,在河灯上一笔一划写下了自己的愿望。
走到御池边要放时,却瞧见以杨浚为首的那一众年轻郎君们缓步行来,徐皎这会儿瞧着他们便满心的不自在,遂拉了周俏躲了开来。
可她还记得那日宫中遇险的教训,没敢往僻静处走,就拉着周俏上了曲桥。
两人蹲在曲桥边上,俯身将河灯放入水中,双手合十,虔诚的许愿。
深蓝色的天幕上挂着近圆的皎月,徐皎在心里默念着,不管是哪路神仙给我开了这个玩笑,眼下我已经进来了,也不敢提太过分的要求,就请你保佑我过得顺遂吧,生活平静枯燥一些都没有关系,少些波澜就是了。
睁开眼来,见她的与周俏的两盏河灯顺着水流缓缓往御池中央飘了过去,行得很是平稳,看来,她这个不怎么过分的请求,老天爷是答应了。
徐皎欢喜起来,见又有几个贵女捧了河灯往这边走来,就拉着周俏起了身,往河岸上走。
这曲桥虽有些窄,但错错身,并肩行两三个人也不是问题。
只是那头来的人多,徐皎和周俏拉着手多有不便,交代了周俏让她当心些,徐皎就放了手。两人靠在曲桥边上,那几个贵女与徐皎见了礼,就与她们错身而过。
徐皎和周俏也跟着迈步,谁知,意外却在此时陡然发生。
那几个贵女落在最后的那一个不小心踩住了周俏的裙摆,而周俏没有发觉,迈步时就被拉扯得身形一个趔趄,直直就往一旁的水面扑去。
周俏吓得尖叫,徐皎回头就见这惊险的一幕,想也没想,就朝周俏扑去。虽然曲桥边上有两尺高的栏杆,可也拦不住啊……
千钧一发之际,徐皎将周俏拉了回来,她整个人却是收势不及,“扑通”一声,直直落进了水里……
电光火石间,看着溅起的水泼上她的那盏河灯,那灯烛瞬时灭了,晃悠两下,就往水下沉去。
看来……这生活还是只能继续波澜下去。
“阿皎姐姐!”
“迎月郡主!”
周俏与几位贵女惊叫起来。
“来人,快来人!迎月郡主落水了!”惊慌失措的喊叫声传到了岸边,人本就多,很快就有人靠了过来……
“怎么回事儿?”有人问。
“好像是迎月郡主掉进水里了。”有人答。
“什么?”方才因着人多,被阻隔在岸边的半兰瞬间变了脸色,“我家娘子……我家娘子可是不会水的啊!”
红缨听得,脸色一变,迅疾地奔到水边,“扑通”一声就跃下了水去。
赫连恕本是气定神闲地负手站在水边,只是冷眼望着水面,心想着以她的水性,不会有事儿,只是今日这事儿,难免有些失了颜面,就骤然听得有人惊喊道,“快来人啊!听说,郡主不会水的!”
第131章 福大命大
这一声喊,便让慌乱陡然升级,赫连恕眉心紧皱,见着好些个内侍和禁军已经赶了过来,他再不敢耽搁,悄悄绕到一道树影下,解下披风,一跃而下。
扑通、扑通声不绝……赫连恕浮在水上,望着那头离曲桥近的水面上,聚了好些会水的内侍和禁军,他皱了皱眉,转头往僻静处游去……
寻了一会儿,还是没有寻着人,赫连恕本来笃定徐皎不会出事儿的心渐渐有两分慌乱起来。
“赫连……我在这儿!”就在这时,一把刻意压低,显得细弱,恍若小猫一般的嗓音传进耳中。
这头已经离着方才那处远了,光线也暗了些,可赫连恕的眼力极好,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片刻便发现了她。
徐皎浑身湿淋淋的,正躲在一截曲桥的暗影下,赫连恕三两下游了过去,徐皎望着他,咧嘴笑了,“当初教你凫水的时候,哪里能想到有朝一日是为了救我自己呀?”
她泡在水里好一会儿了,这个时节,又是入了夜,水里已经有些冷了,几缕湿发贴在颊上,她小脸微白,嘴唇却已有些发紫,浑身都在克制不住地抖颤着,当真如同一只落水的兔子一般,可怜兮兮。
赫连恕一张薄唇抿成了直线,冷声道,“我带你上岸去!”
“不行!”徐皎却是摇了摇头,“我这样浑身湿淋淋的,若是……怕是要出大事。”
“我说我带你上去。”赫连恕望着她,一字一顿道。
“你真想娶我?”徐皎却是反问了他一句,一双眼睛直直望着他。
赫连恕与她目光相触,片刻后,却是垂下了眼。
徐皎一哂道,“是了,你都将我当成洪水猛兽,躲都来不及了,又怎么可能娶我?算了,你带我上岸,太打眼了,我可不想赶鸭子上架。这个半兰,瞎喊什么……这下好了,我只能等着被人救了。”
后头一句转得生硬,末了,两人都是沉默下来,真正相顾无言。
缓了两息,赫连恕道,“我去想法子!”
“等等!”在他转身前,徐皎骤然抬手拉住了他,“去将红缨寻来吧!她可信!”
赫连恕低头望着她搭在自己臂上的手,徐皎也跟着望下去,却是连忙将手收了回来,垂下眼去,赫连恕抬眼望了望她,哑声道,“放心!”而后,便是转过身,往不远处人多的水面游去。
徐皎望着他的背影,嘟囔道,“这样尴尬的气氛是怎么回事儿?也忒不自在了!不行,得改!”
赫连恕去得快,来得也快,身后还跟着红缨。
“郡主!”红缨一见她,眼里登时现出欢喜来。
“快些上岸吧!那边已经乱成一锅粥了。”赫连恕语调沉冷道。
几人悄悄爬上了岸,赫连恕转身将自己方才解了放在岸边的披风给徐皎裹上,却小心地翻了一个面,里衬只是普通的玄色,少了那只金线所绣的雄鹰,这披风朴素得不怎么打眼了。
赫连恕对红缨道,“你们小心些,快些去将衣裳换了,那头我去挡!”
“你才小心些,别把自己牵扯进来。”徐皎交代了一句,这才与红缨一道转身,匆匆而去。
赫连恕轻舒一口气,正要迈步而行,就听得身后一阵细微的水声,他一边转头望过去,一边将微微敞开的衣襟拢好,回过头,见已经从水里起身,正涉水朝这头走来的人,一抹讶色极快地掠过眼底,又最终归于沉寂。
来人浑身湿淋淋上了岸,拱手与赫连恕见了一个礼,目光往方才徐皎主仆离开的方向望去,“多谢赫连都督救了舍妹。”
“分内之事而已,不想连累了郡主清名,只能如此行事。遇上景主簿倒是正好,由你去报说郡主脱险之事,比本座更合适些。”赫连恕语调淡淡道。
景钦目光幽幽,将赫连恕望着,面上神色几转。
赫连恕却已陡然转身,大步走进了夜色之中。
徐皎落水那一带,却已是闹得人仰马翻,数不清的内侍和禁军跳进了水里,就差将近处的御池都翻转过来了,却也没有见着徐皎。
显帝脸色铁青,长公主更是一脸急色,景府的老夫人和迎月郡主的生母都快急晕了,与迎月郡主交情还算不错的两位县主,以及周家的小娘子已是伤心地掉起了眼泪。
在场的众人心里都在想着这么久没有救上来,这人怕已是凶多吉少了,可瞧着贵人们的脸色,却半个字也不敢吭,而那些内侍和禁军更是不敢有半点儿懈怠,仍然只能一次次地往水里扎。
正在这时,方才也跳下水去寻找妹妹的景家二郎却是浑身湿淋淋地从池岸另一头匆匆而至,到得圣驾面前,拱手行了礼,就是朗声道,“回禀陛下,舍妹已是被她的贴身婢女救起,眼下已是无事,只是有些狼狈,为免失了皇家之仪,她下去换身衣裳,略微整理仪容,便来谢恩,还请陛下与诸位放心。”
本以为已经没了的人,居然被救起来,没事儿了?而且还将事情处理得这般妥当,虽然可想而知的狼狈,却半点儿也未曾现于人前?
关心徐皎的人都是欢喜起来,显帝打了个愣怔,才欢喜地笑道,“迎月没事儿真是太好了。传令下去,迎月郡主福大命大,逢凶化吉,已是无事了,让他们都不用再找了。”
等到徐皎换好了衣裳,再现于人前时,满脸后怕的苍白以及羞愧,到圣驾之前就是伏地跪倒,“都是迎月的错,好好的一场宫中盛事因迎月闹成了这样,还累了大家一场,迎月真是羞愧难当。”
“迎月说什么呢?快些起来!”显帝忙伸手将她虚扶起来,“今日本就是意外,如何能怪到你身上?朕就知道会是虚惊一场!你可是开了宗祠,告了祖宗,朕亲自册封的郡主,果真是个福大命大的命格,定能逢凶化吉,否极泰来啊!”显帝望着徐皎,当真是一脸高兴得很的模样。
这是真将迎月郡主当成了亲外甥女一般了,在场众人心思各异,可面面相觑间,心里都有计较,那些宽慰的好话不要钱地往外冒。
徐皎听着,脸都快笑僵了,抬起眼来,望着人群后头,神出鬼没又出现了的赫连恕,见他已经换下了身上的湿衣,不由悄悄松了一口气。
第132章 或许是因心善
因着徐皎的这一桩意外,宫宴比预计结束的时辰要早。赫连恕落在后头,出宫时却也已然夜深。
“赫连都督!”刚出宫门,就听着侧边一道呼唤,转头一看,正屈膝向自己行礼的侍婢有些眼熟,不就是方才徐皎说可以信任的红缨吗?长公主给的那个。
赫连恕轻轻一挥手,苏勒几人原地等待,他则大步上前,走到红缨身前两步之处站定,仍是冷眉冷眼的模样,“有事?”
“我家郡主让婢子候在这里,与赫连都督传句话。”
徐皎早已随着吴老夫人她们回了府。赵夫人还没进门就吩咐琴娘去煮压惊茶,等到徐皎回明月居盥洗完,换上寝衣坐在榻上时,赵夫人就带着琴娘来了,琴娘手里还端着一碗热腾腾的压惊茶。
徐皎哭笑不得,“母亲,我真的没事儿,用不着喝什么压惊茶。”她又没有性命之忧,只是有些苦恼在这个时代,那个场合,若是湿淋淋地现于人前,若是被个男人当众救起,会面临着什么样的命运。
好在,有惊无险,平安度过。
许是经历得太多了,那次差点儿葬身火海,她尚有后怕,今日心态却很是平和。
赵夫人却不依她,一脸严肃道,“这可不行,你没吓着,我可是吓得不轻。”
徐皎失笑,“那也该母亲喝这碗压惊茶才对。”
“胡说。”赵夫人虎着脸道,“只有你好好的,母亲才能放心呢!所以,乖乖的,把这压惊茶喝了,别让母亲担心。”
徐皎看她一眼,将她眼底的关切看得明白,心里一时说不出什么样的感受,五味杂陈,但到底没有再多说什么,从琴娘手里接过了那碗压惊茶,咕嘟嘟喝了个干净。
琴娘接过空碗,赵夫人这才微微笑了起来。
徐皎瞄她一眼,却是奇怪道,“母亲,我当真不会水吗?”
赵夫人的神色微微一滞,而后却是点了点头道,“是啊!你自小就怕水……怎么了?”
“没什么,从前的事儿我不都不记得了吗?可方才在水里,我却觉着我好像是会的……”她一边说着,一边悄悄瞄着赵夫人的脸色。
果然瞧见赵夫人面上有些变化,哪怕细微,可赵夫人本就不是那么擅长隐藏情绪的人,还是轻易被捕捉到了。
看来……赵夫人就算真的得了癔症,她也记得自己不是真正的景玥,那么不会水的是景玥,那她又在何处呢?
徐皎心里陡然有些发凉。
琴娘却已笑着道,“这落了水,娘子慌乱,本能嘛,说不得就会了呢?夫人,这天色晚了,娘子今日受了这样一番惊吓,怕是累了,咱们就别打扰她,让她早些歇下吧?”
赵夫人点了点头,抬手将徐皎腮边的碎发勾到耳后,轻声道,“你今日好好歇着吧!这连着两次遇险把我吓了个够呛,也不知是冲撞了什么,我心里实在不安得很,等过完了节,我带着你到弘法寺去拜拜菩萨。”
徐皎心有戚戚焉,今日的事儿,应是意外了,她只怕是与那座宫城犯冲,往后还是能少去便少去吧!
赵夫人走了,她便是往榻上一躺,望着帐顶发起了呆,待得脚步声传进耳中,她却是骤然回神,蓦地弹坐起来,抬眼一看进来的人,果真是红缨,便是促声问道,“如何?他可应下了?”
红缨摇了摇头,“婢子将娘子的话带到了,可赫连都督什么话也没有说,就转身走了。”
这是什么意思?还真打算一直阴阳怪气下去了?那今日又何必特意下水帮她?徐皎牙根有些发痒地错了两错。
又有一串脚步声落进耳里,徐皎抬眼看了看红缨,后者会意地往边上一站,下一瞬,半兰就是进了屋来。行罢礼后就是道,“二郎君回来了!”
徐皎点了点头,“伺候我更衣吧!”她后来才知道她脱险的消息是景钦送出去的,这么说,他与赫连恕定是见过,她心有疑虑,何况听半兰说,景钦也下水去救她的,于情于理,她都该去见景钦一面。
景钦刚刚沐浴完,换了一身衣裳,就听着二水来报说,“二娘子来了。”
景钦眸子忽闪了两下,她已经许久未曾来过他的洗墨居了,倒是三日一交的功课从未间断过,如今,他这儿存着的她的字稿,已经厚厚一摞。
“郎君?”见他发呆,没有示下,二水又唤了一声。
景钦醒过神来,“请二娘子到花厅稍坐。”
“是。”二水领命出去,景钦又略坐了两息的工夫,这才站起身来,走出屋时,他嘴角又是勾起,笑意澹澹,温润如玉。
“让二妹妹久等了。”步进花厅,他笑得和煦。
徐皎起身向他福礼,“今日二哥哥也下了水,怕你着凉,半兰熬了姜汤,特意给二哥哥送来,快些喝了发发汗,免得染了寒气。”
徐皎给半兰使了个眼色,后者忙将手里捧着的汤盅奉上。
景钦接过道,“多谢二妹妹美意,不过我比不得二妹妹娇弱,这姜汤二妹妹也喝了吧?”
“自是喝了的,二哥哥放心。”徐皎笑答。
景钦应了一声,在徐皎的注视下,将汤盅的盖子揭了,很是爽快地喝了盅里的姜汤。
徐皎笑容盛了两分,“今日在宫里,多谢二哥哥了。”这话说来,徐皎是真心实意。
“二妹妹不必客气,你我是一家人,一笔写不出两个景字,我帮你天经地义,你要谢,该谢的也不是我。”景钦意有所指。
徐皎欠身道,“那是。回头我定会好好赏红缨的。”
景钦闻言,神色微动,抬眼一瞥边上低眉垂首的半兰,点点头道,“你心里有数就好,随我一起去书房吧,我刚得了一本羯文的书,内容浅显,拿给你瞧瞧!”说着已是起了身。
“是!”徐皎应声,起身随在他身后。
进了书房,二水和半兰都自觉地留在了外头,这是景钦一贯的规矩,谁也不觉有异。
门关上,景钦并未拿什么书给徐皎,反倒是笑笑望着徐皎,问道,“你与赫连都督有什么渊源,他竟如此帮你?”还有上一回,她在撷英殿遇险也是一样,赫连恕可是半点儿犹豫也不曾,就直接要冲进火场去救她。
一回再一回,他心里疑虑,早已漫溢。
徐皎心下微微一沉,面上却是一脸的茫然,“我与赫连都督的渊源,见过几面可算?或许,他这般帮我只是因为他心善?”
第133章 当真不会水吗
心善?景钦嘴角抽了两抽,她说传闻中心狠手辣的缉事卫都督赫连恕心善?她确定不是在说笑?
“赫连都督救我是好事儿啊!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就不说了,卖我一个人情,往后长公主和咱们景家不都得卖他几分薄面,要我说,他这桩买卖做得甚是值当。”徐皎编排得理所当然。
这话里可是将赫连恕的救人动机尽往人性之恶上靠了,倒是半点儿不见与他有旧的意思,不过……景钦紧紧盯着徐皎,想从她的脸上寻出蛛丝马迹来,却不得,罢了,她这么说也不无道理,反倒更符合赫连恕的行事作风。若果真是因为这个,自然是好。
“不管怎么说,今回都多亏了他。回头,我自会想法子送份礼,聊表谢意。”景钦话锋一转道。
“这个二哥哥看着办吧,这桩事既捂住了,我就没法正大光明地出面,何况,赫连都督到底是男子,我怕是连亲口谢他也是不成,只得多多劳烦二哥哥了。”徐皎应得甚是爽快。
景钦的眉眼舒展了两分,“这事儿就这么说定了,往后若遇赫连都督,对他恭敬着些,其他的自有我处理,你就当从未有过这事儿便是。”
“阿皎知道了。”徐皎乖巧地应道。
“天色也不早了,阿皎就不打搅二哥哥了,先行告退!”徐皎说着,便已是起了身。
“等等!”景钦唤住她,转身走到书架处,当真从中抽出一本书,递与她道,“叫你进来,可不全是借口。这书你好好看,过些时日,我可是要考校的。”
徐皎嘴角抽动了两下,这一位还真是严师人设屹立不倒啊!
心里腹诽着,她面上却是再恭敬乖巧不过,双手接过书册,应了一声“是”,就要转身而去。
“对了……”就要迈步前,身后却是响起景钦带着两分幽凉的嗓音,问道,“二妹妹是当真不会水吗?”
徐皎脚步一滞,回过头,一脸疑惑地迎视他看似漫不经心,实则暗藏锐利的双眸,“自是不会,二哥哥这话是什么意思?”
景钦深望她一眼,陡然笑了,“没什么!只是既然不会水,往后就要多添两分小心了,切勿再近水了,今日的凶险可不要再有。”
“吃一堑长一智,这教训阿皎记着呢。”徐皎笑开,朝着景钦屈膝行罢礼,往书房外款款行去。
景钦望着她的背影,笑容缓缓敛起,双目幽幽,深邃难辨。
皎月当空,夜色月光沐浴中的景府花园,万籁俱寂,只有风吹叶动,轻悄足音。
徐皎走了两步,却是猝然停了下来。
边上提着一盏气死风灯照路的半兰也跟着停下,目光关切地望了过来,“娘子怎么了?”
徐皎面有怔忪,而后,转头望向半兰,讷讷问道,“半兰,我当真不会水吗?”
半兰一愕,面色有两分发白,半晌,她才涩着嗓音道,“娘子从前是不会的……娘子这般问,可是想起了什么吗?”
徐皎叹息着摇了摇头,一边迈开步子,一边道,“倒是不曾,只是总觉得我好像是会水的,可你们又都说我不会,太奇怪了!”
她迈步向前,半兰却怔在原处,一张脸,在月色中白惨惨的。
直到徐皎停步,奇怪地转头看她,“半兰,愣着做什么?走啊!”
她才陡然醒过神来,忙慌迈开步子,追上前去。
八月十五,中秋。本该是阖家团圆的日子,徐皎刚刚用了早膳却听说袁夫人和周俏来了,徐皎愕然过后,略一思忖就明白过来,不由哑然失笑。
收拾一番后,去了蘅芜苑的正院,袁夫人果真不是空手来的,还给徐皎带了好些东西,有吃的上品燕窝、雪蛤、人参,有穿的绫罗绸缎,还有戴的珠宝首饰……
赵夫人一脸无奈地指着那些个锦盒,对徐皎道,“都跟你姨母说了不必见外,她非说这都是给你的,我做不了主,眼下你来了,自己看着办吧!”竟是直接甩手不管了。
徐皎转头望向袁夫人,还不待张口呢,就被袁夫人一把拉住手道,“你可不许推辞。你不知道,昨夜那事儿我可是吓了个够呛。我家这丫头又是胆小又是体弱的,若是落进水里,还不知会是什么样子,只是连累了你一遭,幸亏是有惊无险。昨夜我一宿没睡,你说你要出了事儿,岂不是要我们一家子一辈子都无法心安吗?”
“姨母言重了。俏俏是我妹妹,当姐姐的护着妹妹,不是理所应当吗?”徐皎笑着回道,“这些东西既是姨母赏我的,那我也就不推辞了,厚着脸皮都收下,谢谢姨母!”
她若是再推辞,袁夫人只怕更是无法安心了。
果真听她说收下了东西,袁夫人的神色就和缓了许多,拍着她的手,一脸欣慰道,“好孩子!”
“俏俏过来,我瞧着这对珠花挺好看的,你戴正合适!”徐皎一边拉着周俏,一边从锦盒里挑了一对珠花,不由分说就是戴在了周俏的发髻上。
“阿皎……”
“阿皎姐姐……”
袁夫人和周俏忙道。
可不等她们说出口,徐皎就是正色道,“既然这些东西我都收下了,那便是我的了,如何处置,便该我说了算,姨母可别多言了,俏俏也是……我收礼收得多爽快,你们若是要与我见外,我可就生气了。”
她都这样说了,袁夫人还能如何?只能哭笑不得看着她又拉了周俏去挑布料,说这匹颜色好,正适合周俏做冬衣。
“这孩子……”袁夫人叹了一声,拉住赵夫人的手道,“好姐姐,不瞒你说,最开始头一次见阿皎这孩子,我心里还犯过嘀咕。这孩子长得好看自是没的说的,可是吧,她与你,还有景二哥哥并没有什么相似之处……”
这话一出,赵夫人和徐皎都是一惊,徐皎瞥向她们两人的方向,不动声色。
赵夫人的笑容滞了一瞬,又恢复如常道,“这孩子长得是不怎么像我们,我瞅着倒是有些像她外祖母。”
袁夫人点了点头,她虽然与赵夫人是表姐妹,可赵夫人母亲早逝,她可记不得长什么样了,但听说是个美人儿却是不会错的。
“不过啊,我如今倒觉得这孩子果真是你亲生的,绝不会有错。”
第134章 佳节至
“阿皎仗义,这一点,随你,也随景二哥哥。”
赵夫人笑笑没有说话,抬起眼望了望徐皎,眸色陡然转黯。
送走袁夫人母女之后,这样的节日,赵夫人和徐皎也不能一直窝在蘅芜苑里,下晌的家宴自有严夫人操持,她们母女俩相携去了百寿堂给吴老夫人请安。
去时景珊也在,她的禁足期也差不多满了,这样阖家团圆的日子自是不会再将她拘着了。
徐皎和赵夫人进去时,她也起身向她们行了礼,微微垂着眼,消瘦了许多,沉闷了些,可好像也老实了些,至少徐皎没有感觉到她双眼恍若刀子一般,明里暗里,时不时地往自己身上剜一下了。
这算是好事儿?徐皎想着,只要她这样的老实不是憋坏那就算。
家宴与往常一般无二,尚算热闹,不过徐皎着意观察了一下,果然,严夫人与两个儿子几乎没什么互动,倒是景大老爷,注意力全在严夫人身上,时不时地为她夹菜、盛汤……徐皎虽然不喜严夫人,但却有些羡慕她了,这是得了个二十四孝老公啊!
不过看严夫人不咸不淡的表情,也不知是受用还是不受用。
徐皎却担心这样的夫妻情深会刺激到赵夫人,略带两分担心地悄悄扭头看过去,却见赵夫人果真正望着那夫妻俩,可面上却没什么伤怀之色,嘴角甚至挂着一抹笑,却尽是嘲弄。
赵夫人察觉到了她的注视,蓦地转头往她看来。
徐皎一顿,展开一抹甜笑。
赵夫人瞪她一眼,“看我做什么?”
半点儿没有偷看被抓包的尴尬,徐皎甜笑着奉上一记马屁,“我看母亲好看!”
赵夫人哭笑不得,抬手轻拍了她一下,“嘴上抹蜜了?一会儿不是还要出去玩儿吗?快些吃!”
说起来,书中这个世界的这一点是徐皎最喜欢的设定之一。那就是,这书里对女子的要求没有那么严,平日里出门都不怎么受限的。如她这般出身良好的贵女还算规矩多的,尤其是她家还有一个严格的家长,别误会啊,不是景尚书,而是景二郎君。她家二哥哥还给她定了不少的门户规矩,若生成了平民家的小娘子,她就更自由啦。
特别是如七夕、中秋之类的节日,城中都会有灯会,哪家年轻的郎君娘子们都少不得要结伴出去游玩一番,哪怕是私会这样的小动作,只要不是太过出格,披着这样的节日色彩,好像也比较容易接受似的。
总之,用完晚膳后,几个年轻的小辈就被打发着一道出了门。
徐皎也不知道景铎和景钦两人是如何交涉的,许是因着上次七夕夜里,她险些被“拐”走,他们为了再生波澜,竟是分了工,一人跟着一个。
出了府门后,景铎竟是二话不说就跟着景珊了,以至于她身边就多了一双雷达似的眼睛盯着……在这双眼睛主人的眼皮子底下,她能耍些什么小动作?
景钦自是丝毫不知她心中的腹诽,出了门,他的目光就落在了身后跟着的半兰手里拎着的一个小巧食盒上,“二妹妹带的什么?”
“哦!这个呀,这是我答应要给朵掌柜带的月团,她总说我们中原的月团不好吃,今年咱们府里的月团不是改进了吗?所以,我就带些给她尝尝,非要堵住她的嘴不可。”徐皎微微扬着下巴,一脸的狡黠。
“别的不说,今年的月团真的比往年好吃许多,听说都是你的主意,到底怎么做的,快与我说说!”景铎虽然跟着景珊,却也不妨碍他发问。
徐皎却是神秘兮兮地笑,“这可是秘密,不可说!”
这个时代,尚无后世的月饼,所谓月团,就是个饼子,里面添些豆沙馅料罢了。徐皎改进了面皮,有酥皮和油皮,馅料就改的多种多样了,更是寻桐记刻刻板的师傅帮着做了几个模子,今年景府的月饼啊,不只好吃,还格外好看,作为节礼送出去都增面儿不少。
因着这事儿,就是景尚书都好好夸了徐皎一通,方才出来时,还赏了她一荷包的金豆子,让她想买什么就买。
“其实都是以前看杂书不小心看见的,而且我只动了动嘴皮子,真正将这吃食捣鼓出来的还是咱们家厨房里当差的。”徐皎难得的谦虚,却也不得不谦虚啊。她只不过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占着多看了些的便宜。
“你鬼主意自来是多,厨房里当差的今日托你的福也得了厚厚的赏钱,别提多高兴了。”
“这可不是我的功劳,还有这模子是桐记帮忙做的,所以,我还得好好感谢朵掌柜不是?”
“一会儿你要去桐记?”景钦问道。
“是啊!”徐皎答得干脆,“我与朵掌柜约好了的,一会儿我先去桐记,你们自去玩儿你们的,只需告诉个碰头的地方,回头我去寻你们便是。”
景钦没有应声,走进正华街时,他扭头对景铎和景珊道,“你们先去一品居等着吧,我在二楼定了雅室,一会儿可以看灯楼灯山,我先送二妹妹去桐记,一会儿过来寻你们。”
景铎虽然占大,可自来都是听景钦的,景珊今日很是沉闷,一路都未曾说过话,因而没有半分异议。
几人在正华街口分道扬镳,满街的花灯亮起,将正华街照得恍如白昼,光华璀璨。
一路走过去,皆是热闹,有猜灯谜的,卖各种小玩意儿和小吃的,还有杂耍的,上回七夕时,徐皎就已见识过了一回,今次,少了两分新奇,仍是看了个津津有味。当然了,她看得这样专心,旁边的人是个识趣的,就少说话了吧?
景钦还真是挺识趣的,一路上都只是静静走在她身边,偶然将目光投注在她身上,带着两分审度或是探究,却也不过分,转瞬又移开。
眼看着桐记就在前头了,徐皎悄悄松了一口气,正待疾步过去,就听得景钦问道,“二妹妹常来桐记,为什么?”
他自然知道她常来桐记,徐皎背后的汗毛因着他这一句话,陡然全都竖了起来,笑着答道,“起初是觉得有趣,我画的画,他们可以用这样的法子做出夹缬来,后来嘛……我倒是与朵掌柜一见如故了,她虽是个胡人,可性子爽直豁达。”
第135章 醋坛子翻了
“而且她见多识广,她常与我讲一些草原、大漠,还有西域的见闻趣事儿,我觉得很新奇。当然了,最要紧的一点,桐记可是让我赚了个盆满钵满,我很多时候过来就是拿钱的,能不喜欢来?”
徐皎说着,露出一脸财迷的笑,不等景钦再开口,好似瞧见了新奇的东西,转身就奔到了一旁一个卖花灯的摊子前。
阿弥陀佛,可千万别再问了。他这一路跟着的,难不成还要跟着她一起进桐记吗?不行,徐皎,你要冷静下来,好好找个理由撇开他才行。
“想要买灯吗?喜欢哪一盏?”景钦果然靠了过来,一边问着,一边已是在摊子上逡巡起来。
徐皎一个激灵着醒过神来,抬眼就与一双红彤彤的兔子眼撞在了一处。
兔子……陡然就想起了七夕时,她和周俏一人买了一只的那个兔子面具,她与兔子……还真是有缘。
徐皎望着那盏兔子灯,粉唇不由翘起,笑了起来。景钦转头要问她,恰好见她仰头笑看着那盏兔子灯,灯火落在她的眼中,烂漫成了一汪星海……
他眸色微微一黯,片刻后,伸手轻轻指向那盏兔子灯道,“喜欢这盏吗?”
徐皎醒过神来,点了点头,垂下头去时,却懊恼地轻轻咬住了下唇,居然又走神了。
“老板,我要这盏灯,多少钱?”景钦掏出钱袋,会了账。
徐皎一边欢喜地接过兔子灯拎在手里,一边盘算着一会儿该怎么开口,就听得有一把柔美的嗓音在身后响起,“景二郎君?”
徐皎转头一看,双眼陡然发亮。
走过来的是个美人儿,一身藕粉色的衣裙,娉娉婷婷,携着香风而至,那馨香还甚是熟悉,熟悉得让徐皎想起了殓房一日游,面皮有些发僵。
美人儿面上惊喜,“真的是你啊,奴家还当一时看走了眼。”转头望着徐皎,微微一笑,眼里却含着探究。
景钦面上没什么变化,仍是澹澹笑意。
徐皎却笑着问道,“二哥哥,这位美人姐姐是?”
也不知是这一声“二哥哥”,还是“美人姐姐”取悦了莲房,她面上的笑容热切了两分,“原来是景娘子,奴家失敬了。”
“二妹妹,这位是莲房姑娘。”景钦淡笑着为徐皎引荐。
听着这声“二妹妹”,莲房目下微微一闪,往徐皎一瞥,徐皎恍若不知,笑着道,“见过莲房姑娘。二哥哥有佳人相伴,我就识趣地不在这儿打扰了,我去与朵掌柜说会儿话……”眼里的狡黠丝丝流露出,徐皎一边说着,一边不等景钦反应过来,就是提着她的兔子灯朝着桐记夹缬店的方向小跑而去,红缨和半兰俩连忙跟上她。
景钦倒没有追上去,只是扬声道,“你慢着点儿跑,一会儿……”
“二哥哥不必管我,一会儿我自去一品居找你们就是。”徐皎挥挥手,人已如只兔子跑远了,嗓音如清泉般,欢快地盈了满耳,让听的人心也跟着欢悦。
景钦的嘴角便是不由得悄悄牵起,回过头,见莲房神色莫名将他望着,他嘴角一抿,还是笑着,却与平常一般无二,再无方才那一刹那间发自内心的欢悦。
这个时候桐记夹缬店自是已经关门了,却给徐皎留着门呢。
“我们的伙计都在后院聚着一道过节呢,两位妹妹也一起来吧!”朵娜不由分说就拉了红缨和半兰一道往后院而去,而后给徐皎使了个眼色。
红缨和半兰两个对赫连恕的存在都是心知肚明的,也隐约知道徐皎今日来桐记是为了什么,虽然略有些犹豫,却还是没法反抗地被朵娜拉着走了。
徐皎自拎着那只食盒和兔子灯,敛裙上了二楼。
走到雅室前,就见着苏勒推门而出,见着她,笑呵呵一拱手道,“二娘子来了,那这里就交给你了,我也去后院与他们一道乐呵乐呵。”说罢,举步就走,却在与徐皎错身而过时,对着她无声做了几个口型——自求多福。
徐皎一蹙眉心,她又没做什么。
听着苏勒下楼去了,徐皎这才带着满腹疑虑推门而入。
门内没有点灯,窗户却是大开着,窗外灯火通明,光线落进来,屋内倒也明亮。
赫连恕背对着门的方向,面窗坐在桌边,手里一样掂着一只酒囊。
徐皎走到桌边,一边将手里的兔儿灯与食盒一并放到桌上,一边道,“往日也就算了,今日怎么也算过节,你还不让他们给你准备几个下酒菜,又这儿喝寡酒?”
“那是你们过节,我们草原没有中秋节!”赫连恕沉声道,一转头,就瞧见了那盏放在手边的兔子灯,眸色就是一黯。
“入乡随俗懂不懂?若是被人察觉你不过中秋节,那不是惹人怀疑吗?”徐皎说着,没有听见他有反应,这才见他目光莫名地望着那盏兔子灯,心里登时一万匹草泥马奔腾而过,赫连都督该不会是对兔子有什么特殊的癖好或是执念吧?上一回,他也是把她的兔子面具顺走,就再没还给过她。她的兔子面具……是不是早已尸骨无存了?
徐皎内心活动正异常丰富时,赫连恕终于将目光从那盏兔子灯上挪开,转而望向她,眸子半眯,眼缝里隐隐射出锐利的冷光,“买盏灯而已,却与男人眉来眼去的,迎月郡主,若是旁人见着方才那画面,只怕也要叹一句郎情妾意吧?”
徐皎愕然,片刻后才反应过来,“等等,什么眉来眼去,郎情妾意的?赫连都督,你是不是对我们中原的文字用语有什么误解,这两个词不是这么用的好吗?你方才是瞧见我和景钦一道买灯了?”
赫连恕没有回答,只是面无表情将她望着,浑身上下都透着冷意。
徐皎却是哭笑不得,“赫连都督,那是我哥哥。”
“假的。”赫连恕沉声甩出两字。
“他又不知道,还能对我这个妹妹生出什么旖旎的心思吗?”徐皎又是无奈又是好笑。
“他是不知道,可你知道不是吗?”冷淡的语气,配上挑眉斜睐的表情——杀伤力十足。
这该死的禁欲魅惑!徐皎心口砰砰跳,面上笑容却是一敛,抿唇眯眼,若有所思地望定赫连恕道,“赫连都督,容我冒昧问一句,你这酸得有些厉害,莫不是你家的醋坛子打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