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凭空消失了
看着面前被烧成了一片废墟的官衙大牢,即便紫衣卫那位副统领的脸被银制面具遮盖得严严实实,什么也瞧不见,可柳昭言却不敢有半分造次,往日里光风霁月的柳小郎君早已随着平南王府的倾覆,而成了光下的一道影子,从此只能夹起尾巴来做人。
“方才那个人……当真是长宁郡主吗?”清雅带笑的嗓音徐徐滑过耳畔,柳昭言陡然一惊,撩起眼皮往对方瞥去,可因有面具相隔,什么都瞧不见,柳昭言心头一凛,又垂下眼去。
偏偏那人却不肯放过他,转头看过来道,“柳小郎君与长宁郡主青梅竹马,又是订过亲的,难道还认不准吗?”
“副统领说笑了,柳某虽与长宁郡主自幼定亲,可也不过是幼时常见,姑母故去后,长宁郡主便随平南王……随逆贼徐斐常驻军中,她及笄后,我们也不过匆匆见过数面,每次都说不上两句话,柳某比起旁人,与她也熟悉不上多少。不过,方才那人使出长宁郡主穿云箭的绝活却是有目共睹的,副统领到底还在怀疑什么?”
“是啊!穿云箭……可也就那一箭有些穿云箭的架势,后头的那些箭虽然也是箭无虚发,可到底比之头一箭的惊艳就显得有些平平了。何况,在我想来,长宁郡主那样骄傲之人,既然露了绝活,又何必藏头露尾?”
“副统领难道也曾见过长宁郡主吗?”居然说得好像再了解她不过似的。
副统领哂笑了一声,“也罢!不过,能够布局声东击西,将我好不容易抓获的平南王府余孽借机救了出去,又借着这个逃出生天,若果真是长宁郡主,这善谋略,精兵法之名倒果真名不虚传。我在她手里栽一回,倒也认了。”语调里带了两分轻笑,只那笑里还果真透出两分欢悦来,引得柳昭言皱着眉,狐疑地一望。
“柳小郎君与长宁郡主交情匪浅,不如想想,长宁郡主出了南阳府,会往何处去?”仍是那样清雅好听,澹澹而笑的语气,却让柳昭言心口蓦地一沉。
鬓角悄悄汗湿,他却不得不打迭起精神,讷讷道,“柳某不敢自专,长宁郡主的心思亦非柳某能揣度得明白的,不过她自幼爱憎分明,宁折不弯,她如今只怕恨在下入骨,不死不休,那她必然会要想法子杀在下而后快。”
“说得有道理!”紫衣卫那位副统领双臂抱在一处,听得格外认真,听到这儿还不由得点点头,表示赞同。“所以说,只要长宁郡主还活着,早晚有一日会找上柳小郎君吧?”
“是有这种可能!”柳昭言扯了扯嘴角,牵强一笑,额上与鬓角皆是冷汗,可心下却悄悄舒了一口气。
“不过……长宁郡主认定的,不共戴天的仇人应该不只柳小郎君一人吧?”银制面具外露出的一抹薄唇微微勾起,带出一缕笑。
柳昭言脸色已然僵硬,强扯出一抹笑,“副统领是觉着阿皌……不!长宁郡主会去凤安?”
“在下觉得?这不是柳小郎君猜测的吗?”那把嗓音里的笑声好像又盛了两分。
柳昭言却在这春光日盛的阳春三月里如坠冰窖,生生浸了一身冷汗。
怔忪间,身旁紫衫一掠,副统领转了身。
柳昭言忙跟上,“副统领这是要去码头吗?”
那人却是大步流星,“鱼已脱钩,去了也是一无所获!倒还不如回去睡一觉来得惬意!”
宽阔的运河河面,船只南来北往,看上去,再繁盛不过。
抱臂站在水边的赫连恕望着河面,面上的神色却是比前两日更要端凝肃杀。
“怎么样了?”不过短短几日就瘦了一圈儿的负雪见着被打发去收拢消息的苏勒回来了,忙上前问道。
赫连恕一双冷眼也瞥了过来,苏勒叹了一声,硬着头皮摇了摇头道,“还没有消息!”
赫连恕冷冷别过头去,负雪面上那一瞬的希冀又归于寂灭,黯然地垂下眸子。
气氛僵滞得连风也一改黏缠和缱绻,让苏勒忍受不了地也跟着皱起眉来,“你们别这样啊!这样的情况下,没有消息不就是最好的消息吗?至少她没有落在朝廷的手里,也没有变成浮尸从被人从水里捞起来……”
话还未说完呢,两道冰冷锐利的目光就是扫了过来,站在当中的苏勒想哭的心都有了。他怎么这么难啊!
自那日徐皎在码头落水失踪已经过去了三日,这三日里,赫连恕动用了他们在南阳府暗中的所有力量,几乎将整个运河和南阳府都翻了个底朝天,可也没有半点儿徐皎的消息。
三天,就连城中的紫衣卫和官府的人也放松了搜查的力度,徐皎还是杳无踪迹,她就好像凭空消失了一般。
“阿恕!说实在的,咱们的人和官府的人这样的找法,就差掘地三尺了,还是没有找到,说明什么?总不能是徐二娘子她飞天遁地了吧?反正我觉着徐二娘子定是已经不在南阳府地界了,咱们再继续找下去,也不会有结果!”
当然了,还有一种可能,不过,什么葬身鱼腹,尸骨无存这种话,打死苏勒也不敢说,否则……瞄了一眼左右两侧都是神色端凝的人,苏勒叹一声,他可不想明年今日就是他的祭日啊!
“阿恕!”正在这时,狄大快步走了来,亮出了手掌里的物件儿,那是一只上头用火漆烙印了一个印记的竹筒。
赫连恕垂目一望,眉心就是紧皱。
狄大欲言又止望着他,苏勒看了看,眸色复杂,良久,终于是道,“阿恕,这已经是第五封‘家书’了,一封催的比一封急,当真不能再拖了!”
赫连恕没有言语,面沉如水,抬起眼,望着在日光下,泛着粼粼波光的运河河面……
“凭空消失”的徐皎迷迷糊糊中听得一些声音破开眼前的迷雾抵达脑海,她的意识随之缓缓清醒过来。
怎么回事儿?她清楚地记得那日在码头,她中箭跌落水中。她水性好,可左肩却中了箭,没得选择地爬上近旁的一艘船,之后……之后怎么了?她怎么一点儿印象也没有?
那些声音断断续续传来,她挣扎着靠了过去,那声音渐渐大了起来,也渐渐明晰了起来。
第47章 我是谁?我在哪儿?
“这已经是第三天了,还不醒……问过大夫了吗?到底还有救没救?”这一把女嗓似乎略有些年纪了,至少不是少女,而且口吻甚是冷漠,倒好似讨论的只是一具尸体一般。
大夫?听到这个词,徐皎心里那一丝希冀彻底破灭了,看来,她还是没能因祸得福地回去!
“夫人放心,周大夫说了,她这伤看着严重,却也只是皮外伤,过两日也就好了。之所以昏睡了这么些时日,也是因着亏损了气血和精气的缘故,咱们这滋补的药材一碗碗灌下去,怎么也能起些效用,说不得就要醒了。”又是一把女嗓,带着笑,却明显比刚才那人平易近人了许多。
“不过……夫人,那件事您当真想好了?”后头这人停顿了一下,又迟疑着问道。
先前那人沉默着,没有做声,她又等不及了,忙道,“夫人那天也瞧见了,那可是紫衣卫……这小娘子还不知惹上了什么样的麻烦,婢子只怕会招来祸端啊!”
“祸端?”被称呼为“夫人”的妇人嗤哼了一声,“给谁招来祸端?若是我……那我所谓,我反正也活够了,什么都不怕!若能因此将那一家子拖下水,那倒是遂了我的心愿!”
“夫人!”这一声里满是无奈。可大抵也是知道了这是铁了心了,也就不再劝,叹一声道,“可夫人,这娘子细皮嫩肉的,一看怕也是好人家出身,她未必愿意吧?”
“不愿意?不愿意也成啊!紫衣卫不是在找她吗?把她交出去就是了!她在这个时候刚好撞上来,我可不想白白错过了。把这东西给她灌下去,我就不信她敢不愿意!定会乖乖听话!”“夫人”的语调仍是冷酷无情得很。
虽然比之某个死变态来说,还少了两分杀气,可徐皎仍是听的虎躯一震,什么东西给她灌下去?能让她乖乖听话的,难道是......毒药?
徐皎一个没有稳住,手下微微一颤。
四下里,陡然一寂,她登时暗叫一声“糟了”,怕是被发现了。
果不其然,下一瞬,有人伏低了身子,离她的脸很近,近得她都能感觉到对方的吐息,“奇怪!还是没有醒吗?方才难道是我瞧错了?”
“再睡下去,怕要睡傻了!琴娘,你掐掐她人中吧,若是不成,取了针来扎!”“夫人”的语调仍是没有半分感情。
徐皎一听再装不下去了,抽着气陡然睁开眼来,入目是一张在头顶俯视,放大的脸,她登时轻叫了一声.....
她突然睁开眼惊叫,对方先是一惊,继而一喜,却到底是移开了身子。
徐皎趁势要坐起身来,却不想左肩上传来一阵疼痛,她疼得抽气,眼里泪花打转,她居然被一支箭射穿了......可眼下这点儿疼还不是最要命的。
蜷缩着身子,她抱紧身上的被褥,一脸忐忑与戒备地望着站在面前的两个人,怯怯道,“你们......你们是何人?”
不等人家回答,她登觉头疼欲裂,一张小脸紧紧皱起,她捧着脑袋痛苦地呻吟,过了片刻,才缓过劲儿来,睁开眼来,神情更是茫然无助了,“我是谁?我在哪里?”
少女眨巴着一双眼,殷切地将面前的两位妇人望着,似是希冀她们能够告知她答案。
那两名妇人就是方才在她耳边不停说话,商量着要给她灌什么东西让她乖乖听话的那对主仆。谁是主,谁是仆,倒是一目了然。
不只穿戴上分明,就是表情上也可看出,板着一张脸,面无表情的贵妇,就是那位夫人。而她身边穿戴也算不上差,年纪要大些,却是眉眼慈和,微微笑着的就是琴娘了。
那主仆二人见了徐皎方才一番行止,又听她这两句问话,不由得互看了一眼。那夫人眉心微颦,琴娘就笑着看了过来,小心翼翼地试探道,“娘子,你可还记得自己姓甚名谁?又为何会在这里吗?”
徐皎疑虑地蹙起眉梢,垂下眸子思索起来,可不过两息的工夫,她的脸色陡然又变了,“疼!”她抱着脑袋,可怜兮兮地抽着气,眼里的泪花成了珠子,从眼角滚落了下来。
“不行!我想不起来了,我一想,这头就疼得厉害!”这年头,谁还没有瞧过失忆的狗血戏码啊?台词都是现成的,她信手就能拈来!
小姑娘一张巴掌大的小脸本就苍白,这会儿泪涟涟的,看着更是可怜巴巴儿的,琴娘与夫人对望了两眼,面上登时心疼得紧,上前一步,展开双臂将她抱住,语调柔软地哄道,“可怜见儿的,疼就不想了,不想了啊......”
徐皎从她怀里抬起头来,怯怯将她望着,又小心翼翼瞥了一眼立在一旁的夫人,“你们......你们是我的什么人?可知道我是谁吗?又出了什么事儿?我为什么......为什么什么都想不起来了?”她一边惶惶着,一边又去想,许是又头疼了,皱着眉,握起拳头捶向自己的脑袋。
琴娘眼明手快,忙将她的拳头截了下来,“可不许打脑袋!”一边说着,她一边转头与身后的“夫人”对视了一眼,便将徐皎抱住道,“娘子,我可怜的娘子,怎么偏出了这样的事儿?真是遭了罪了!”一边说着,一边就是哀哀哭了起来。
徐皎愣愣看着她的眼泪,心想道,这还是棋逢对手了?没想到,这也是个戏好的,眼泪说来就来,而且那个情真意切啊!若她真是个脑子一片空白的失忆姑娘,只怕就要信了。
“娘子,你别急!婢子与你说,你啊,是我们家的小娘子。那日,你与夫人绊了两句嘴,就到甲板上去吹风,也不知怎么的,就从甲板上摔了下去。你都昏睡了整整三日了,至于这什么都想不起来,许是......许是哪里还有暗伤,娘子且等等,婢子......婢子这就去请周大夫来!”琴娘一边说着,一边擦着眼泪,急急起身,往外而去。
徐皎经由她提醒,这才明白为何眼前所见的房间有些奇怪,不只狭窄,全是木头所制,那些桌椅柜子和她身下的床都是固定的,原来,这是一艘船上的舱室啊!
一道探究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徐皎心神一紧,不敢再四处张望,收回视线,缩着肩膀紧紧挨着身后的舱壁坐着,一双眼怯怯偷瞄向目光的主人。
第48章 撞大运了
四目一触,徐皎忙移开视线,又往舱壁处缩了缩。
可那夫人探究的目光却仍是没有半分收敛,依然牢牢钉在她身上,显见是怀疑着呢!
徐皎在心里哀叹一声,这都是什么剧情啊!她虽然曾经做过当演员的梦,也知道自己演技出众,可这一天天的,才跳出一坑儿,又落一坑儿,这戏精的日子是没完没了了啊!
不一会儿,琴娘回来了。身后还跟着一个挎着药箱的中年文士,想必就是那位周大夫了。
果不其然,两人进门来先向那夫人行了礼,徐皎偷瞄了一眼,这还是来了这里之后,头一回见人正儿八经地行礼呢,男子与女子的礼不太一样,可也都行云流水,甚是好看。
“娘子快些躺下吧!”琴娘上前来,忙将徐皎扶躺下来,又请了周大夫上前来把脉。
周大夫神情专注地号了会儿脉,就捻着颌下短须道,“已经没有大碍了,只需及时换药,好生休养,不日就能痊愈。”
“周大夫,这……娘子说,她什么都不记得了,您看这是怎么一回事儿?”琴娘问到了正题。
周大夫眉毛一蹙,示意着徐皎配合,摸了摸她的脑袋,又重新号了脉,良久以后,眉心皱得更紧了两分,“应该是在水里撞到了什么硬物,伤到了脑子,暂且无关性命,至于能不能恢复,什么时候能恢复就不好说了!只能开着活血化瘀的方子用着,再仔细观察着,应是无碍!”
徐皎却是一脸泫然欲泣的样子,伤怀得很。她本就长得不错,如今这样一副娇弱楚楚的模样,很是惹人怜。
“娘子别多想,先歇着吧!喝着药,慢慢就会好的!”琴娘说着宽慰的话。
夫人深望了她一眼,转身往外而去。
琴娘让徐皎好好歇着,将周大夫也带了出去。
木门“吱呀”一声合上,小小的舱室内只剩她一人,徐皎长舒一口气,可算是走了。
她只觉浑身乏力,本想又躺了回去,却不想又扯痛了左肩的伤口,她皱着眉,小心坐着。让她一个伤员劳心劳力地演个没完,忒不人道了!
方才听那主仆二人的话,应是有什么事儿要让她办,眼下琴娘认她作了她家的娘子,便也现出了两分端倪。能够打消她们用毒药控制她的念头便可,之后的事儿,走一步再看一步。
探头往小小的窗户外看去,见岸边的绿水青山正在缓慢地往后退去。
她在地上尚且分不清东南西北,遑论是在船上了。也不知道这船是往哪儿去。还有……虽然是刚逃出狼爪,又落虎口,可她好歹是逃出来了,也不知负雪怎么样?有没有逃出来?
她叹了一声,伸手下意识地按住胸口,下一瞬,却是一愣,手摸索着,眼也跟着望去……
得!不见了!是了,她落水时作的是少年打扮,可琴娘她们张口就唤她娘子,自然是识破了她的女儿身了。眼下她的衣裳和东西都不见了,只是也不知道是掉在了水里,还是被琴娘她们收了去。
早前倒是起过丢弃的心思,现下好了,真丢了!
琴娘她们这一走,就是好半晌的工夫,徐皎倒也没觉得奇怪,主仆俩定是去商量她的事情去了,果然小憩了一会儿后,那主仆二人又回来了。
随行的还有一个端着托盘的婢女。
到了近前,琴娘笑着将托盘上的药碗端下,双手奉到徐皎面前,“娘子,趁热将药喝了,这病才能好得快呢!”
徐皎瞄了瞄几人的脸色,她可没有那个辨毒的本事,何况,她身上的伤还没有好全,药还得喝。
有些怯怯地瞄了夫人一眼,徐皎端起那药碗小口小口喝了下去,小脸就皱成了一团,“真苦!”
琴娘笑了,抬起手帕要给她拭唇角,徐皎不习惯,往边上闪躲了一下,“我自己来!”
琴娘将手帕递给她,她一边拭着唇角,一边抬眼偷瞄着几人。那夫人自进来之后,就顾自在桌边的凳子上坐下了,一双眼一直定在她身上打量着,还是带着些探究,却比方才略略收敛了些。至于婢女,则一直低眉束手地站在夫人身后,眼观鼻鼻观心,再规矩不过的模样。
独独面前的琴娘,一脸的笑和关切,观之可亲。
所以,徐皎的目光就落在了琴娘面上,“方才……方才你说,我是你家的娘子,所以……我到底是……”
“婢子也正是要与娘子说这事儿呢!”琴娘笑道。
徐皎一听,嗬!这是撞大运了吧?
这一家是大魏礼部尚书景家的二房。
她顶包的这小娘子名唤景玥,是景家二房唯一的骨血,是个遗腹子。她的父亲早在她出生前就去世了,她是随母亲在南边祖籍长大的。
这回,却是得了她祖父,也就是那位官拜礼部尚书的祖父传召,与母亲一道北上凤安。
难怪了,那些紫衣卫搜查,她们却保住了她。礼部尚书府的面子总还是要卖给一二的。
所以,这船是往凤安去的,她正好也要去凤安,倒是刚好。
不过,偷瞄了一眼娘家姓赵,唤作赵夫人的这一位,徐皎心里嘀咕道,让她假扮她的女儿,到底是为了什么?她的亲生女儿去了何处?
她偷瞄的目光被赵夫人逮了个正着,后者的反应却是一皱眉,下一瞬,就是自那椅子上站了起来,不由分说就是转头往外走去。
这一下,实在有些出人意料。
琴娘僵了一瞬,转头对着徐皎笑道,“娘子勿怪!那日娘子与夫人争执,才出了这样的祸事,遭了这么大的罪,娘子也知道,夫人是个嘴硬心软的性子,自个儿的闺女哪儿有不心疼的?只是她拉不下脸罢了!婢子劝劝她也就好了,亲母女哪儿来的隔夜仇!”
“哦!早前娘子出事儿,夫人怒极,将娘子身边伺候的都提脚发卖了,这在船上也不好添置仆婢,就让半兰先伺候着娘子吧!”
琴娘抬手一指那婢女,而后转向婢女又吩咐了一句,“好好照看娘子!”
“是!”半兰垂目应了一声。
琴娘又对徐皎笑着宽慰了两句,嘱咐了她好好休养,就脚步匆匆出了舱室。
徐皎抬起头望向面前低眉垂首,几乎没什么存在感的半兰,牵起粉唇道,“半兰,你去过凤安吗?”
第49章 被打了
湛蓝的天幕之下,是一望无际的草原,一只雄鹰鸣叫着从头顶横掠而过,朝着天边那一朵朵如同硕大的白花绽放在绿织地毯上的帐篷处飞去。
羯族人习惯了逐水草而居的生活,哪怕是如今北羯的都城北都在几代可汗的治理下已逐渐强大富饶,可每到春夏时节,大可汗还是会带着羯族的勇士们回到草原上。直到秋末,才又再回到北都。
按大可汗的说法,羯族的勇士是草原上的雄鹰,北都城中的安逸只会成为囚笼,削弱他们飞翔与搏击的能力。有大半年回到草原上生活,打猎牧羊,北羯的骑兵仍然是草原上最锋利的刀,足以让敌人闻风丧胆!
回到辽阔的草原,苏勒的心境都随之开阔了一般,但一路打马驰入营门时,听着此起彼伏向他们招呼问好的声音,他一边笑着回应,一边瞄着前头赫连恕沉凝的侧颜,心里却是沉甸甸的。
牙帐已在近前,帐前立着一道人影。
苏勒与狄大对望一眼,赫连恕已经勒停了马儿,纵身从马背上跃下。
那人一见他便是笑了起来,“阿兄总算回来了,你要是再不回来,父汗怕是就要以为你的魂儿落在中原,回不来了!”
“数月不见,阿翰还是满嘴喷粪,臭不可闻!”赫连恕眉毛都没有动上一根,语调更是平缓没有半分起伏,可吐出口的话却是字字都带着刺。
“墨啜赫!你!”墨啜翰脸色骤然大变,上前一步,就是伸了手,要去揪赫连恕的衣领,却不想不等碰到,就被赫连恕抬手格挡住。
他几乎使出了浑身的力气,脸都涨红了,赫连恕却仍是一副再轻松不过的表情,他的手却半寸也进不得!
“是阿赫吗?”正在这时,帐内骤然传来一把嗓音,声若洪钟。
赫连恕与墨啜翰对望一眼,劲力一吐,墨啜翰往后退了半步,脚下用力几乎碾碎了石子,这才站稳了,垂落在身侧的右手却是克制不住地微微发着颤。
赫连恕看也不看他一眼,右手放在左胸,躬身行了个礼,扬声道,“父汗,是阿赫回来了!”
帐帘被人掀开,一个中年男人走了出来,与赫连恕互相见了礼,笑着道,“赫特勤,大汗请您进去!”
赫连恕点了点头,迈步进了牙帐。
帐帘垂下,墨啜翰的脸色好看了许多,墨啜赫你这会儿了不得,一会儿有的你好受的。
挑衅地瞥了一旁的苏勒和狄大一眼,墨啜翰也不走,就抱臂站在原处,竖起耳朵听着牙帐内的动静!他当然不走了,马上就可以瞧墨啜赫的热闹,他为什么要走?
果然,没一会儿,牙帐内就传出了墨啜处罗的呵斥声,“混账!哪儿来的那么多借口?分明就是被中原的富贵迷了眼,不愿回来了!本汗平日里对你的教导,你怕是都忘得一干二净了?”
墨啜处罗勃然大怒,苏勒和狄大对望一眼,从彼此眼中都看出了忧虑,边上墨啜翰反而很是快意地笑了起来。
“大汗这是怎么了?”一记女嗓在身后响起,几人忙回头去看,见着一个盛装打扮的妇人,忙躬身行礼,“可敦!”
“母亲!”墨啜翰上前一步,“母亲怎么来了?”
古丽可敦抬手让他们免礼,也无心搭理墨啜翰的问话,敛起裙子就径自往牙帐而去。
墨啜翰想要喊住她,却终究没能喊住,看着古丽可敦进了牙帐,满脸的扼腕。
古丽可敦进去一会儿后,大可汗的怒吼声渐渐低了下来,一场风暴好似渐渐消弭,苏勒却没有半点儿放松,一双眉心反倒越皱越紧。
没一会儿,赫连恕掀开帐帘出来了,苏勒和狄大忙迎上去,却还不等问上一句,后头就跟着出来了两人,正是墨啜处罗身边的铁狼卫,当中一人手里拿着一条鞭子,苏勒和狄大二人一看便是变了脸色。
那铁狼卫则朝着赫连恕行了一礼道,“赫特勤,请吧!别让卑职难做!”
墨啜翰脸上展开一抹得意的笑,幸灾乐祸地望着赫连恕。
后者却连眼角都没有挂他一下,点了个头,与欲言又止的苏勒对望一眼后,就径自伸手解了腰带,将衣裳一脱,露出了坚实健壮的胸膛,胸口上那一个栩栩如生的狼头刺青铮然于上,威风凛凛。
苏勒望了不远处探头探脑的人一眼,当众鞭笞,看来,这回的事儿果真是犯了大可汗的大忌,再被人上了眼药,这回大可汗动了大怒,要这般下阿恕的面子!
赫连恕却是自始至终面无表情。
拿着鞭子的那个铁狼卫朝着他躬身一礼,“得罪了!赫特勤!”下一瞬,鞭子在空中震响,紧接着“啪”的一声,就是抽在了赫连恕的背脊上。
一道红痕隐现,苏勒和狄大都是抽了口气,赫连恕却岿然不动,连眉毛都没有动上一下。
“你们还真打?你们可看清楚了,这可是赫特勤,你们不要命了吗?”古丽可敦从牙帐内奔了出来,张口便是急叱,望着赫连恕,一脸的担忧和关切。
“谁敢徇私?给本汗打,狠劲儿地打,否则,本汗就亲自动手,不过在那之前,先打死你们!”只她话刚落,牙帐内就传来墨啜处罗暴跳如雷的怒吼声。
“大汗!”古丽可敦急得面色大变,又反身进了牙帐。
赫连恕嘴角却是陡然一牵,一缕嘲弄滑过眼底,那一抹笑,正好落在墨啜翰眼中,登时让他怒不可遏,抬眼怒瞪那个行刑的铁狼卫,“还愣着做什么?大汗的话没有听见吗?还是当真要让大汗亲自动手?”
那铁狼卫一凛,再不敢多言,手上用劲,长鞭挥舞,“啪啪”声不绝,落在赫连恕背上,每一下,都是皮开肉绽,比起第一下来,是当真半点儿也不留情了。
墨啜翰在边上看得甚为快意,苏勒和狄大却是心惊肉跳,两人脸色都是不好看,苏勒尚能忍住,狄大却已经是一脸铁青,紧握的拳头上青筋暴露,若非被苏勒紧紧抓着,他只怕已经忍不住冲出去了。
可赫连恕却还是一脸淡然的表情,若非他的浑身肌肉紧绷,一个支撑不住,险些往地上栽去,他稳住身形,又重新站定,更别提那浑身上下的冷汗,就如刚从水里捞出来的一般,只看他的表情,就好似挨打的人不是他一般。
第50章 弱肉强食
二十鞭打完,赫连恕的后背已是一片血肉模糊。
苏勒和狄大连忙上前一左一右将他搀扶住,想着快些带他回去养伤,却还不等迈步呢,牙帐内又传来墨啜处罗的声音,“这回只是小惩大诫,回去后给本汗好好思过!若有再犯,绝不轻饶!”
赫连恕虽然还是表情淡然,可一张脸已是惨白,却还是朝着牙帐的方向躬身行了礼,恭声应道,“是!”
站直身子时,额头上又是密密沁出了一层汗珠。
望着他被苏勒和狄大两人扶着一步步慢慢走远了,墨啜翰的面色却有些复杂,半晌,扭头看了一眼牙帐的方向,抿着嘴角大步而去。
“你未曾将徐二娘子的身份与大汗说明吗?为何还惹得他动怒如此?”回到帐中,清洗伤口时那一盆盆被血染红的水,还有将血渍清洗了之后,赫连恕背上那交错的鞭痕,都是皮开肉绽,苏勒的眼睛也被染红了。
赫连恕沉默着,没有言语,苏勒便明白了。
心里默念着,果真是个死鸭子嘴硬的!这种时候,宁愿被打成这样,也要护着!
若换了平日,苏勒说不得还要调侃他两句,可眼下他已经伤成这样了,偏偏徐皎半点儿消息都没有,生死不知,他哪里还说得出半个字来?
帐内一时安寂下来,苏勒沉默着给赫连恕处理伤口,赫连恕则将那不过短短数语的短笺翻来覆去地看,半垂着眼,不知在想什么。
苏勒有些为他难受,差不多一个月了,每五日一封的传书从未间断,即便他们在路上时也是一样。这一封,刚刚送到手上,却也还是一般无二——没有消息。
“苏勒!传信给思摩,让他们查查那一日在码头附近停留或是经过的官家船只!”赫连恕突然道。
苏勒先是一愣,继而却是一拍大腿道,“对啊!我怎么没有想到?既然南阳府以及周边都没有查出半点儿消息来,最大的可能就是徐二娘子逃了。不一定是游上岸才逃的,也可能是当时便爬上了什么船。只是那么多的船要一一排查起来困难,而且想着风声那么紧,不该有人冒险带着她。可若是官家的船,紫衣卫也会给两分薄面,盘查未必仔细......”苏勒想到这儿,也是坐不住了,“我现在便去传信!”说着人已站起,想着到了帐外再唤一个人来给阿恕上药,谁知,刚走到门口,就遇着一人掀帘而入。
苏勒忙躬身行礼道,“杜先生!”
来人是个中年男子,虽然穿着一身羯族服饰,可却与羯族男子不太相同,浑身上下透着文士的儒雅之气。杜先生点了点头后,抬起眼与里头转目望来的赫连恕四目相对,又转头望向了苏勒手中拿着的金疮药,伸手过去,“给我吧!”
苏勒求之不得,将药瓶递上,便是躬身退了下去。
杜先生拿了那药瓶,到了赫连恕趴着的矮榻边,一边替他上药,一边道,“你明知中原是大汗心中的一根刺,行事便该慎之又慎。如今本来算占了理,可这么一闹,倒是让你之前在中原被人刺杀之事儿掩盖过去了。”
“父汗是未曾提过。可有萨鲁的人头为证,父汗心中并非半点儿痕迹不留,否则今日只怕就不是二十鞭子能了事的了。”赫连恕忍着疼,浑身的肌肉都是绷紧了,可语调却仍是平缓,不见起伏。
杜先生听他这么一言,又是欣慰,又是苦恼,叹一声道,“你既然世事分明,便该知晓王庭只有三支虎师,两支由大汗直率,剩下的一支在你十五岁时就交到你的手上,已是够让人眼红了。前年因着狼师反叛之事,中原的谍报也受了牵连,最后辗转交于你手,在有心人眼中,你已然成了眼中钉肉中刺,欲除之而后快了!今回他们在中原动手,就已是亮出真刀真枪了!”
“即便没有先生说的这些事,他们就会放过我吗?”赫连恕嗤笑一声,“我自小就知道,在草原上,要想活下去,活得好,且护着自己想要护着的人,就只剩让自己变强一途。我不惧怕被人当做眼中钉肉中刺,只要我还是大汗的儿子,我就得争,就得拿着刀剑战斗,直至死亡。这就是草原的生存法则,弱肉强食,强者得生。”
杜先生点着头,良久之后,长叹了一声,“大汗心中自有一杆秤,他们想要从你手中夺虎师怕是不易,可中原谍报的差事......经此一事,大汗说不得就会考虑另换他人接手了。”
本来想着赫连恕定会道一句,另换他人便另换他人,反正他从一开始就不稀罕,接过这样差事的最初更是心生抵触。谁知,这一回,赫连恕却是敛着眉峰,眼中略含苦恼之色。
“阿恕?”杜先生从他这表情中看出些许异样。
赫连恕已经不顾疼痛,撑起身子,右手扶在左胸,朝着杜先生躬身为礼,“先生,我不愿就此失了中原谍报之权,还请先生为我斡旋!”
杜先生有些纳罕地将他望着,不无好奇他有此转变的原因,但他不是那等追根究底的性子,诧异过后,却是欣喜于他此番变化,淡淡勾唇道,“放心吧!早在有人在大汗耳边嚼舌根说你与一个中原的小娘子纠缠不清时,我便已料到会有此一劫,是以已经早早铺排下去。如今,也差不多该是时候了。”
赫连恕挑起眉,正待细问,就听着急促的脚步声从帐外忽至,紧接着狄大将帐帘掀开,阔步而入。
“特勤,方才叶护大人来了,入了牙帐与大汗说了好一会儿话了。”
叶护大人?赫连恕转头一瞥杜先生,见他捋着颌下短须,微微笑,便知这就是他所说的“时候”了。
“大汗有令,请赫特勤往牙帐去一趟,有要事相商!”帐外骤然响起一把洪亮的嗓音,有些耳熟,正是墨啜处罗铁狼卫的统领。
赫连恕带着伤往牙帐而去时,徐皎正歪在狭窄的窗边,望着外头的流水和岸边缓慢倒退的景物哀叹。这船都坐了一个月了,她这么一个从不晕船晕水的人都要坐吐了,也不知道还要坐到什么时候去。
“娘子!夫人请娘子去她舱室一趟!”正在这时,一个一板一眼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徐皎回头一瞥,这就是她想要哀叹的另外一个原因了。
第51章 是美男啊
这个叫半兰的丫头实在是太无趣了。
她也知道,这个婢女与其说是来伺候她的,倒不如说是赵夫人和琴娘派到她身边来监视的。可是天天对着这么一个闷葫芦,徐皎说话,她不应,问一句,也都是单字回答。偶尔多说两个字,都是逼不得已,譬如此刻。更别提不问不说的时候,就好似一道静默的影子一般,偏偏,她的目光却是随时随地都将她望着,就好似监视器似的,让徐皎浑身不自在。
与其对着她,倒还不如去与赵夫人和琴娘过招呢,虽然要惊心动魄了许多,可却能让她燃起满心的斗志,浑身充满力量啊!
因而,徐皎很是爽快地应了一声“知道了”,就已经站了起来,略略整理了衣裙,便款步走出了舱室。
半兰在身后看着她身姿楚楚,半垂下了眼睛。这半个多月来,琴娘对娘子的规矩和起居都进行了严格的调教,如今,总算是有些世家贵女的样子了。
到了赵夫人的舱室,徐皎蹲身敛衽,盈盈下拜,行了个福礼。待得赵夫人让她起身,她才缓缓走到赵夫人对面坐了下来,坐姿也是端方,面上含着浅笑。
自她进了舱室,赵夫人一双眼便是一直紧紧盯着她,此时才算移开,却是对身旁的琴娘道,“不错!总算有些样子了!”
徐皎有些不以为然,不就是装装大家闺秀的样子吗?有什么难的?再说了,夸她一句很难吗?这赵夫人是生怕旁人不会对她这个当母亲的对女儿的态度生疑啊?
心里腹诽着,她在琴娘往她看来时,就神色黯然地垂下眼去。
一个努力了,却不能得到母亲认可和夸赞的女孩儿,不失望才怪吧?
琴娘忙笑着道,“婢子不敢居功,还是娘子聪慧,一点就透!”一边说着,一边给赵夫人使了个眼色。
赵夫人的目光跟着往徐皎瞥去,眉心微颦道,“你也别夸她了,在咱们面前做得好没用,到底能不能做好,还要看到了凤安之后。你可听好了,咱们明日就该到凤安了!”
明日就到了?徐皎登时欢喜起来,谢天谢地,总算不用再坐船了!
一时高兴过了头,忘了掩饰,喜悦从眼角眉梢丝丝缕缕溢出,赵夫人当下就是皱眉叱道,“瞧瞧!我说什么来着?这还未到凤安呢,就已经这般轻狂了!等到了凤安,富贵迷人眼,你眼里还瞧得见什么?眼皮子浅的东西!”
这一个月的时间,已经足够让徐皎见识这位赵夫人苛刻且说话就喜欢埋汰人的性子,已是见惯不怪,也难怪她这脸越发的瘦削,法令纹也更重了,还真就是一脸的“我不好相处”,说不得她的亲生女儿就是受不了她这性子,这才逃了呢!
心里腹诽着,徐皎面上却没有显出分毫,只是怯怯道,“母亲,马上就到凤安了,您日日教导女儿,到了凤安要事事谨言慎行,可是您……”
“你什么意思?是说我方才那番话不该说,不能说吗?”赵夫人立刻变了脸色。
徐皎双肩一缩,眼里含了两泡泪,神情楚楚道,“女儿不是那个意思。女儿只是怕有人抓了母亲的错处,届时母亲又要受委屈!”
赵夫人仍是一脸的怒容,边上琴娘却忙笑着打起圆场道,“夫人,娘子也是为了您好,是心里有您这个母亲呐!娘子,夫人是恨铁不成钢,所以对你要求严格了些,你莫怪她!你们是亲母女,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到了凤安,自该同心同德,守望相助才是啊!”
琴娘拍着赵夫人的手背,话语里的深意,赵夫人自是心知肚明。
赵夫人满腔的火气总算是偃旗息鼓了,徐皎更是欢喜地揩着眼角道,“阿皎明白了!”
这就是一桩巧合了!这景玥,居然有个乳名,唤作“阿皎”,还真是有缘!可不就是有缘吗?若没有天大的缘分,她怎么就能成了景玥的?
赵夫人沉着一张脸瞪她一眼,“你记着了,到了凤安,不可让人发觉你伤了脑袋,记忆全无之事儿,听到没有?”
是不能让人发现她是假冒的吧?徐皎心里嗤哼,面上却是恭恭敬敬地应了一声道,“女儿记着了。”
“那就下去吧!好好准备着,再将我与琴娘交代你的事儿在心里琢磨琢磨,到了凤安,万不可出了差错!”
“是!”徐皎应了一声,起身行礼后出了舱室。
“夫人放心吧!婢子瞧着,娘子机灵得很,定不会出错!”徐皎走后,琴娘绕到赵夫人身后,一边替她揉着肩膀,一边宽慰道。
“机灵是真机灵,我瞧着还有两分鬼精!只要她没有异心,这性子自然是好!也不枉我们特意放缓船速,为了做好准备多耽搁的这些时日。”赵夫人的神色远比徐皎在时平和了许多。
“这一点夫人放宽心吧,娘子聪明,定会清楚她与夫人是休戚与共的!倒是她学什么东西都很快,果真像是从前便学过的。婢子倒是不担心她的家人找来,可是她是紫衣卫在找的人,婢子怕……”
不等她说完,赵夫人却是弯唇笑了起来,“怕什么?”虽再未说别的,可仍是一样的无畏,这却是让琴娘心头萦绕的不安更甚了两分。
徐皎走出舱室,大步走到了甲板之上,许是因着马上就要到凤安了,她心里欢喜,今日吹着河风,也觉得亲切了许多。
转头望着两侧渐渐多起来的建筑,她展开双臂,仰头望天,凤安,我徐皎来了!
船是在清晨时靠的岸,徐皎不用琴娘吩咐,一早就守在了赵夫人舱室前。
赵夫人出了舱室,见着屈膝向她福礼的徐皎,淡淡一挑眉,“都收拾好了?”
徐皎点了点头,“都妥当了!”
“那,就走吧!”赵夫人朝她伸出手。
徐皎面上露出一抹恰到好处的受宠若惊,欢喜地上前扶了她的手,母女二人转过了身,被丫鬟仆妇簇拥着上了岸。
岸边早已有人候着,当先一个锦衣公子见得她们,便是上前一步,长身作揖道,“侄儿睿深见过婶娘!”清雅舒缓的嗓音徐徐滑过耳畔,在这初夏时节,恍若一缕凉风,沁人心脾。
“二妹妹安好!”
这“二妹妹”自然是指她了。她与景玥的又一项缘分——都是“二”娘子。
徐皎见那人一抬眼,双眼一亮!嗬!是美男啊!
第52章 食色性也
来接她们的是景家长房的孩子,景玥的堂兄,唤作景钦。
徐皎这些时日在船上也不是白待的,托赵夫人和琴娘的福,她虽从未见过景家人,对这一家子的人名和亲属关系却是门儿清。
譬如这景钦,她就知道,那是景家长房的次子,据说读书很是在行,去年中了举,现在国子监担着主簿一职,已是官身。
是不是当真醉心学问不知,可长得倒是真不赖,风度翩翩,温润如玉,是个典型的古典美书生。
偏偏,哪怕是这样的翩翩书生也没有得着赵夫人什么好脸色,很是冷淡地“嗯”了一声,一句寒暄和问候都没有,便径自让徐皎扶着往马车的方向行去。
徐皎作为女儿,自然不敢跟母亲唱反调,错身而过时,偷偷瞄了一眼景钦的脸色,不得不叹一声真是修养好,一张笑脸不见半点儿异色,抓住她的视线时,还回以了一笑。
徐皎却是在赵夫人察觉前已经收回了视线,目不斜视地缓步上前,赵夫人才满意地转开了眼。
等到上了马车坐好,车外传来景钦的声音,“婶娘,您与二妹妹坐好,咱们这就启程了。”
赵夫人抿着嘴角端坐着,显然没有搭理的意思,琴娘笑着应道,“有劳郎君了!”
“侄儿应做的!”景钦笑应一声,转头吩咐随行的人,车把式一声轻喝,马车踢踢踏踏跑了起来。
徐皎一双眼带着两分好奇,将赵夫人望着。
早前在船上,看赵夫人对她提起景家人的态度她就知道,这一家子有矛盾。景家算不上枝繁叶茂,旁支也都依靠着景尚书一家在凤安安居,没道理嫡支二房的孤儿寡母,景尚书的亲儿媳妇和亲孙女,却要独自回已经连族人都没剩下什么的祖籍居住。
只是,徐皎没有想到,赵夫人居然连面子情儿都懒得做,刚见面,就对景钦不假辞色。那毫不掩饰的嫌恶甚至让徐皎觉得赵夫人这些时日在船上对她的态度都算好的了,可问题是她只是假冒的女儿,景钦却是实打实的侄儿,这样的差别待遇……徐皎想不好奇都难啊!
她的目光却是让赵夫人陡然皱起眉来,一双眼含着两分凶光,就是朝她睇来,“看什么看?觉得你母亲我不近人情,想为你那位堂兄抱不平不成?我可告诉你,往后对着他们一家子,你也用不着给什么好脸色,听见没有?”
“听见了!”徐皎笑着应了一声,“我也不是为了给谁抱不平的,有因必有果,母亲这般行事自然是有母亲的道理,我只是觉得吧,母亲真是飒……飒爽且爱憎分明得令人心折!”徐皎说着,冲着赵夫人竖起了大拇指。
赵夫人哪里料到她会说这样一番话,一愕时见面前少女一张莹白纤巧的脸上笑意盈盈,眉眼都弯成了月牙,黑白分明的眼里闪烁着星星点点的笑,再真诚不过的样子,却是让赵夫人越发的不自在,眉毛一蹙便是斥责道,“你倒是惯会油嘴滑舌,往后最好小心着些,若是被人抓了错处,我也帮不了你!”
“母亲自然是会帮我的,我们是亲母女,都说血浓于水嘛!”徐皎笑得没心没肺。
赵夫人一噎,瞪了她一眼,扭头去不说话了。
琴娘弯唇笑了笑,悄悄朝着徐皎竖了竖大拇指。
徐皎回以一笑。
半兰偷偷抬眼瞅望着徐皎的笑容,不过两息,又赶忙垂下眼去。
赵夫人推开车窗,往外看了去。
徐皎也好奇啊,也跟着瞄向外头,她来到这儿之后,唯一一次算得正儿八经逛街就是在那小镇上,与那个死变态一道吃豆花的那一回了,想到这儿,她眸色微微一黯……
下一瞬,又打迭起精神继续看过去。那小镇与大魏都城的凤安自然是没有法子比的。
她们已经离开码头一会儿了,不知有没有走到正街上,可外头已然很是热闹了。
高楼一座连着一座,鳞次栉比,食物的香味漂浮在鼻端,和着叫卖声声,处处皆是烟火气。
徐皎本就是个吃货,今早虽也用过点儿吃食,这会儿闻到味道,又是饿了,脖子都快抻断了,好吃的还没有瞧见呢,“啪”的一声,那车窗就合上了。
赵夫人哼了一声,冷眼望来,“再看会儿,这眼珠子怕是都要掉下来了,还有,收收你的口水,也不怕丢人!”
“孔老夫子说的好,食色性也,这有什么好丢人的?”徐皎眨巴着眼,问得无辜而单纯,继而又是好奇道,“母亲不是在凤安长大的吗?定知道这凤安城中有些什么好玩儿的,好吃的,能说与我听听吗?”
好不容易暂且没了性命之忧,来都来了,可不就得好好过过这时空之旅的瘾吗?好吃的好喝的好玩儿的,一样也不能少了。
“当真听听就成了?”赵夫人挑着眼尾斜睐她,“我都十多年不在凤安了,哪里知道如今什么好吃好玩儿?想知道的话,到时自己出来逛就是了!”
琴娘眼皮一跳,极快地抬眼瞥向赵夫人,后者却是一副再平淡不过的模样。
徐皎有些不敢置信,过了片刻才惊呼道,“母亲说真的?我真的可以自己出来逛?”虽然这个朝代比之明清对女子的约束要宽泛了许多,可景家是书香门第,她本以为他家的小娘子应该是有很多规矩的,所以她根本没想过可以光明正大出来逛。当然了,她也不会乖乖待着,正打算将门路摸清楚了,寻着机会偷溜出府。
别的不说,她可还要去一趟吉祥当铺,给徐皌和负雪传递消息呢!
没想到,这天上突然就掉下馅儿饼来了,怎不让人喜出望外?
“自然是真的!不过,到时身边不能离了人!”赵夫人爽快地应道。
这下徐皎彻底开怀了,跳到赵夫人身边坐下,拉了她的手轻轻摇晃,“母亲,您真好!”
赵夫人神色与身形都一并僵住,下一瞬便是将手抽了回来,皱眉道一声,“坐过去!”就是扭头望向窗外,浑身上下都透出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凝来。
徐皎狐疑地望着她,“哦”了一声,坐回了方才的位置,心思却是飞转起来,突然间又怎么了?这才是真正的女人心,海底针,还真是够反复无常的!
第53章 尴了个尬
在外间热闹的衬托下,马车内的静默越发明显。琴娘不知为何没有打圆场,只是过了一会儿,奉了一盏茶给赵夫人,面上不无关切。
赵夫人看她一眼,端过茶轻啜了一口,身上那散发出的冷漠总算收敛了些。
徐皎将疑虑掩在眸底,转头撩起车帘一角望了出去。
马车走过一段热闹的长街,便渐渐远离了喧嚣,仍是行走在宽阔的青石路面上,两侧的高楼渐渐被高高的院墙所替代,从院墙望进去,隐约能瞧见里头的亭台楼阁、花木成荫。一座府门连着一座府门,皆是阔大的门庭,这想必就是凤安城中高官显贵们聚居的“富人区”了。
徐皎正看得津津有味呢,马车却是渐行渐缓,终至停了下来。
这是到了?
马车外紧接着就响起了景钦的声音,“婶娘、二妹妹,到家了!”
琴娘与半兰先下了马车,这才反身来扶赵夫人和徐皎。
抬眼时,她们已经站在了一座府门前,仍然是阔大高挑的门楣,几级大理石阶下,两尊石狮威严,此时中门大开,一个蓄着两撇八字胡的中年男子带着一众小厮分列两侧,夹道欢迎。
徐皎目光望过去时,以他为首,已是躬身长揖道,“恭迎二夫人、二娘子回府!”
“海叔不必多礼,快些请起,多年不见,可还安好?”赵夫人虚抬两手,对那中年男子的态度可算和蔼可亲。
被唤作“海叔”的人一双眼中泛起泪光,“多谢夫人挂记,老海一切都好!只是惦念着夫人与二娘子,好在……终于将您们给盼回来了!”
赵夫人抿着嘴角淡淡一笑,“回头得空再唤你去说话!”
海叔自是无所不应,一边笑着将她们往门内引,一边打量着徐皎。
徐皎半垂下眼,装出一副腼腆的样子,什么都不清楚的情况下,行止不能失了大方,可女孩子家害羞点儿没大错。
进了门,换乘了青帷软轿,一路往里而去。
徐皎挑开轿帘一角,偷偷往外看去。自是比不得她曾经去过的江南园林精致,可却也是楼阁回廊相连,亭台造景隐现,花木扶疏,富贵逼人。
晃晃悠悠也不知走了多少会儿,徐皎都感叹着幸好还有轿子坐,否则只怕腿也要走断时,终于是落了轿。
徐皎扶着半兰的手,钻出了轿子。她们已经站在一道院门前,有几支蔷薇从墙后探出,上头几朵花儿正开得娇艳。
徐皎望着那院门上的匾额,在心底默念——百寿堂。真是大俗且直白,一看就知这是何人的居所。
赵夫人也仰头看着那处匾额,面容刚好沉溺在一片树影里,晦暗不明。
“要不,还是婢子陪着夫人一道去吧?”琴娘迟疑着道。
“不必!”赵夫人语调漠然地拒绝了,“你和半兰去将院子收拾妥当,阿皎随我一道去就是了!反正也要不了多大会儿!”说罢,赵夫人就是扭头朝徐皎看了过来,将手往她处一伸。
徐皎忙上前,接过她的手,扶住。
“母女”二人就迈开步子,还没走到门口,就听着里头一串脚步声匆匆而至。一个头发已然花白的妇人带着好几个婢女迎了上来,见着赵夫人便是一个深拜,“二夫人可算是回来了!老奴给二夫人请安了!”
转向徐皎时,面上笑容又深了两分,“这就是二娘子了吧?已经长成大姑娘了!老夫人日日念叨着,如今总算得见了,一会儿定是欢喜得很。”说着,竟也是眼泛泪光。
徐皎的笑容有些发干,毕竟她是个冒牌货不是?
赵夫人倒是难得的没有恶言相向,也没有对方才那位海叔的亲切,只是勾着唇,淡淡笑着,既不过分亲近,也未失了礼数,“烦请玉娘带路,别让老夫人久等了!”
玉娘一抹眼睛道,“是是是,瞧老奴,一时高兴过头,倒忘了正事儿!二夫人,二娘子,快!这边请!”说着,就是一伸手,将两人引进了院门。
这百寿堂里多种松柏,巨木成荫,一溪浅水绕园而过,一走进来,便觉一股凉意沁人。等到了三伏天,倒是个避暑的好去处。徐皎一边迈着步子,一边悄悄打量。
待得手背微疼,她被掐得恍惚醒过神来,对上赵夫人暗含警告的眼神,这才发觉她们已经到了一处花厅前,厅门前两个婢女打起帘子,玉娘先行一步,道一声“老夫人,老奴将二夫人和二娘子给您接回来了!”
徐皎的目光从赵夫人挺直的背脊和嘴角的笑容上收回,这才随着赵夫人徐徐迈步跨进了门槛。
“是阿妩和阿皎回来了?快!快来让我好好瞧瞧!”室内光线一暗,徐皎还没有适应过来,就已经听着一把明显透着激动的嗓音传来。
抬起眼望过去,就瞧见玉娘将一名头发花白,可却精神矍铄的老妇扶了起来,那老妇一身穿戴雍容华贵,面上尽是欢喜激动,定就是景家的老夫人了。
果不其然,下一瞬,赵夫人就松开她的手,盈盈拜了下去,“不孝媳给母亲请安!”
徐皎也忙忙跟着一拜,“不孝孙女拜见祖母!”
“起来!快起来!”
吴老夫人忙道,徐皎堪堪站起身,手上就是一紧,便已经被一双干燥的手紧紧抓住,她抬起眼,就撞上了吴老夫人含着泪光,又是欢喜又是酸楚地将她望着打量的眼。
“好好好!阿皎都长成大姑娘了!这眉眼长得可像我的二郎,长得真好!”吴老夫人一边说着,一边已是忍不住低泣起来。
徐皎心里却是那个不得劲儿啊,她这么一个假冒的,还能如何长得像那位早已作古的便宜爹的?
“母亲,阿皎能回来是好事儿!二郎泉下有知,也定会欢喜,您可莫要哭了,仔细眼睛!”边上一个带笑的嗓音柔柔劝道。
徐皎抬眼,就见着一个华服美妇不知何时走到了吴老夫人身旁,许是察觉到她的目光,抬眼望过来,满面的笑,看上去,让人如沐春风。
徐皎还没有反应过来,腕上一紧,已是被人拉了过去,“老夫人保重,否则倒是我们的罪过了!”
赵夫人的声音冷硬带刺,却也掷地有声,室内陡然一寂。
尴了个尬!
徐皎又一次确认,赵夫人果真记恨长房,对景钦和严夫人的态度可见一斑。
第54章 还治其人之身
“哎哎哎!”吴老夫人突然叫唤了两声,闭着眼睛好似要晕倒般,玉娘和严夫人忙一左一右将她扶住。
她尴尬地笑着,抬起帕子擦了擦眼泪,“这人上了年纪,就不中用了,心里欢喜也能受不住!”
“大悲大喜都是养生大忌,母亲还要时时记得金大夫的医嘱才好!左右这二弟妹和阿皎都回来了,往后母亲想见孙女,那还不是随时都可以?倒是再不如从前那般,思之念之却不得见了,想到这个,阿苒也是欢喜得很,咱们一家子,总算是骨肉团圆了!”
严夫人一说一笑,那端庄贤淑,温婉大度的,就连方才赵夫人那样明显地针对她,她居然都不过微微黯然了一下神色,又很快笑了起来,虽有委屈,却又生生咽下,这样的懂事知礼,可不让人心疼吗?
尤其是……瞥了一眼边上浑身僵硬着,脸上的笑容更是全然消失了,整个人看上去阴郁且愤怒的赵夫人。徐皎轻轻叹了一声,尤其是有人做对比的时候,就越发显出她的好来。
没想到啊,这位严夫人居然也是个厉害的,徐皎不由为赵夫人哀叹一声,心里却腾升起一种棋逢对手的兴奋感来。
“这位……是大伯母吧?”少女的声音娇柔恍若枝头花瓣,动听得很,骤然在厅中响起,却是让几人的面色都是微乎其微地变了。
吴老夫人和严夫人都还罢了,虽有惊疑,都压在眸底,可赵夫人却是脸色一变,狠狠瞪着徐皎不说,握在徐皎腕上的那只手更是发狠地掐了上去。
徐皎吃疼,微微红了眼圈。
严夫人一脸心疼地道,“哟!这是怎么了?怎么还掉金豆子,有什么委屈与伯母说啊!”说着,竟是靠上前来,抬起手要为徐皎擦眼泪。
赵夫人浑身紧绷,死死盯着她,徐皎毫不怀疑严夫人的那帕子要是敢贴上来,她就敢动手。
所以,不等严夫人的手伸过来,徐皎骤然双膝一屈,就“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祖母,我从前总觉得不解,为何母亲要带着我远远避在族中,不回京承欢祖父祖母膝下,母亲彼时只是哭,什么也不说。到了今日,我总算知道原因了。”
她这一下,全然在几人意料之外,不由都是神色各异将她望着。
严夫人眉眼惊跳了一下,忙俯身伸手要将她扶起,“你这孩子怎么回事儿?快些起来说话,怎么还跪下了,不是要让你祖母心疼吗?”
徐皎却是一扭身,躲开她的手,“大伯母果真是不想我和母亲回来吧?这话里话外的,不是往我和母亲头上扣不孝的帽子,就是拿我父亲说事儿,往我母亲心上扎刀子。我是个晚辈,按理不该对长辈不敬,可更不能眼睁睁看着我母亲被人欺辱!”
话语铿锵,掷地有声。
暂不说其他人的心思,严夫人却是一脸的愕然。可还不等严夫人开口,身后一个少女已是跳了出来,怒极道,“你胡说八道什么呢?”
“阿绫,这是你妹妹,不可言语无状!”严夫人将声音一沉,低斥了一声。
那一身粉色襦裙的少女满脸的怒容,却也只得不甘地一跺脚,住了嘴。
严夫人却已经笑着放软了嗓音,“阿皎这话从何说起?阿皎不满周岁就离开凤安,与大伯母今日才头回见面,怎的就生出了这样的误会?想是大伯母不会说话,阿皎莫要见怪!”
“大伯母用不着话里有话!我母亲未曾在我面前提过大伯母一句不是,可大伯母莫要将人当成了傻子!大伯母方才一开口便是我父亲泉下有知,这还不是拿话扎我母亲和祖母的心?又让祖母保重身体,往后能常见着孙女,不用再思之念之,就是刚刚,还想引着祖母怀疑母亲对我教导不善……我们才刚回来,大伯母就这般容不下,那我们不如还是走好了!”
徐皎说着,从地上爬起来,拉起赵夫人就要走。
“这是要做什么?快些,快些将她们拦下!”吴老夫人忙疾声喊道,身躯摇摇欲坠,脸色更是不好看,瞧着这回是真要晕了。
玉娘忙上前来,却也快不过严夫人,她两步上前,就拉住了徐皎另一只手,忙忙赔笑道,“你这孩子性子怎的这般急躁?这就是你的家了,既然回来了,还要上哪儿去?大伯母方才说话不经意,让你不舒服了,我给你,还有二弟妹道歉了,还请你们原谅则个,莫要与我计较了!”
说着,竟是朝着她们母女二人福身一礼,面上满满的情真意切。
徐皎心道厉害,反应这么快不说,还这样拉得下脸。一个常年执掌中馈,已经习惯处于高位的当家主母,居然对着她一个后辈,和明显与她不合的妯娌矮下身段儿……难怪了,赵夫人如何能是她的对手?
徐皎梗着脖子,板着一张小脸不言语,借着袖子的遮掩,却是轻轻掐了赵夫人手背一记。
这个时候,不该她来开口。赵夫人若不是傻的,便该知道怎么做。
赵夫人自然不是傻子。她另一只手在袖子下狠狠掐着掌心,才勉强开口道,“阿皎,你伯母已经向咱们道歉了,此事就此揭过吧!往后,想必你伯母定会说话经心着些,家和万事兴,咱们退一步,免得让你祖母和祖父跟着难受!”
声音虽仍然有些生硬,可好歹是递了台阶过来,徐皎在心底悄悄松了一口气。面上却还是有些不甘不愿,却到底是还了严夫人一礼,“大伯母见谅!我一个自幼失怙的小丫头,平日里母亲又宠我,一时小脾气上来了,多有任性,还请伯母宽宥一二!”
“大伯母哪里会跟你计较这个?都是自家孩子,你这么说,大伯母只有心疼你的。往后回来了,这家里多的是人疼你呢,阿绫,快些过来见过你妹妹!阿皎,这是你大姐姐,景珊,乳名唤作阿绫,只比你大着月份!往后你们一处玩耍,倒是有伴儿了!”
两个少女却都并不怎么想要这个伴儿。
各自不甘不愿地避着对方的视线,生硬地互相见了礼,“大姐姐!”
“二妹妹!”
“好了,都是自家人,就是要和和气气的才好!阿皎啊,你长大后头一回见祖母,这是祖母给你的,自个儿收着!”
第55章 才不怕得罪谁
吴老夫人将准备的见面礼给了徐皎,严夫人这样的聪明人自然也不会落人口实,也送上了一只匣子。
徐皎毫不客气地收了下来。倒是赵夫人,半点儿表示也没有。
吴老夫人和严夫人是早就料到的,半点儿异色没有,景珊的脸色却是有些不好看。
“母亲,我们刚回来,院子里还有很多东西没有收拢,这便告个罪,先回去了!”赵夫人无意与她们周旋,告了辞。
“去吧,你们这一路舟车劳顿的,也该先好好休整休整。一会儿你父亲和阿兄下衙回来,我这儿给你们备了接风宴,再一道过来聚聚!”吴老夫人笑着道。
依着赵夫人的性子,这宴席要与她厌恶的那一家子坐在一处,她只怕食不下咽,定是半分委屈也不会受,直接拒绝了,连吴老夫人的面子也不会给。
严夫人微微笑着,就等着赵夫人如从前那般,开口惹得吴老夫人不快。
谁知,这一回,赵夫人却是踌躇了一瞬,便僵着嗓音道,“好!”
好?严夫人怀疑自己听错了,蓦地惊抬起双眸,瞥向赵夫人母女二人。赵夫人仍是僵着一张脸,满眼的阴郁和不愿,与从前并没有什么不同。可她偏偏刚刚却是应了“好”?
严夫人目下微闪,视线从少女那莹润纤巧的笑脸上一瞥而过。
从百寿堂出来,赵夫人脸色不太好,也没有搭理徐皎,一路分花拂柳,穿廊过桥,也不知走了多远,徐皎抬眼见着前头一方月洞门前,琴娘正候着,便知道这是到了。
果不其然,她们一跨进门里,赵夫人就沉着嗓道一声“锁门”,琴娘应了声“是”,转头用早就备好的一把铁将军将那扇门锁了起来。
徐皎双眸亮灿灿地望着,挺牛啊!
赵夫人却是蓦地转头往她瞪来,“谁让你方才自作主张的?”
“那我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别人欺负母亲吧?”徐皎却是理直气壮。
赵夫人一噎,一时间说不出心里是何种感受,以前除了自己身边的琴娘,旁人从没有觉得严夫人在欺负她,都是觉着她心胸狭窄,敏感多疑……这么多年的委屈累积在心里,是什么样的煎熬?
今日有人冷不丁站在了她这边……赵夫人心里一瞬间百味杂陈,被什么莫名的东西填满了一般。
她的陡然沉默引得徐皎和琴娘几人都是奇怪地望向她,赵夫人被那目光看得不自在,目下闪了两闪,咳一声道,“你倒是一时痛快了,就不怕得罪了你祖母和那个女人,往后日子不好过?”
“为了母亲,我才不怕得罪谁呢!”
徐皎回得那叫一个理所当然啊,心里却是哂道,她又不是傻子,她也是瞧出来的,吴老夫人对赵夫人没多么看重,可对她这个孙女还是有着起码的疼爱的,今日她又拿住了理,只会让吴老夫人心疼她,而不会怪罪于她。
至于严夫人,怕是今日得不得罪都是一样的,她要针对赵夫人,又哪里会真对她这个赵夫人的“女儿”手下留情?
总不能被人欺负到了头上,还忍气吞声吧?她徐皎可不是属乌龟的!
至于往后……左不过见招拆招罢了,鹿死谁手,盖棺方定论!
赵夫人脸色更不自在了,哼了一声道,“倒也不必怕!咱们本就是关起门来过自己的日子,她的手还伸不到咱们这里来!”
“夫人说的是,再说了,还有老太爷和老夫人呢!”琴娘帮腔道,赵夫人的脸色一转,有些不太好看,琴娘却恍若不见,仍是笑着道,“不看僧面看佛面,以往阿郎在时,有他从中斡旋,夫人的日子也不难过。如今有了咱们娘子,我瞧着倒也甚好。老人家护短,总会护着孙女的。”
赵夫人没有说话,可琴娘的言下之意她应该再明白不过了,何况今日徐皎身体力行,已经让她有了切身的体悟。要想在严夫人那儿占着上风,她是该思量着怎么做了。
徐皎恍若没有瞧见主仆二人之间无声波动的暗流,已经是饶有兴致地逛起了院子。
这园子半点儿没有她以为会有的破败冷清,反而被维护得极好。不只干净,就是花草也是仔细修剪过的,从细处可以看出并非是她们要回来时才匆匆为之,而是一直有人定期细心地看顾着。
花墙上攀爬着好几丛蔷薇,已经开了好些花。几株紫薇打了花苞,过两日便能开出一树紫花了。再过去,居然还有一方荷塘,虽还未见荷花,可满目的荷叶田田,也是绿得让人心醉。
这园子不小,而且好似比那边的主院少了两分匠气,多了些随意,徐皎很是喜欢。
逛了一会儿,饶有兴致问道,“我住哪儿呢?”
赵夫人看她浓密的眼睫毛下,一双眼睛晶晶亮的,本想说她一句眼皮子浅,没出息,就一处园子怎么就能让她欢喜成这样?可话到了嘴边,却生生拐了个弯儿,抬起手往着某个方向一指道,“那边!让半兰领你去吧!”
徐皎没有异议,拎着裙摆轻快着步子去了,那背影透着两分雀跃,有着这个年龄特有的灵动活泼。
赵夫人看着她的背影,沉敛下眸色。
琴娘携住她的手,“今日在百寿堂,可是发生了什么好事儿?夫人与我说说吧?”
与此同时,百寿堂中,已是安静了下来。
闹腾了一通,吴老夫人还真有些头疼了。一边让玉娘为她按揉着,一边与玉娘说话。
“今日的事儿,玉娘怎么看?”
玉娘瞄了一眼闭目假寐,面上瞧不出喜怒来的吴老夫人,斟酌了两息,道,“二娘子是个聪慧的,这一点倒真是像二郎!”
吴老夫人睁开眼来,默了两瞬,玉娘会意地收回手,她缓缓坐直身子,“从前不觉着,今日被阿皎将话挑明了,却也觉得她说的也有道理。”
什么有道理,吴老夫人没有明说,玉娘也不会不识趣地追问,只是笑微微坐在一旁。
当然了,吴老夫人也不需要她开口。“赵氏是个鲁直的性子,倒是养了个心思灵巧的女儿,是她的福气。”这一声里,却不无遗憾与欢喜。
早逝的次子,是吴老夫人心里的一处隐痛,如今见着次子留存世上唯一的骨血,虽是个女孩子,那聪明劲儿却是与次子如出一辙。
第56章 是福是祸说不清
吴老夫人自然又是欣慰,又是欢喜。可偏偏,她的二郎却已不在了,未能承欢膝下,未能守着他的女儿长大,生命永远停在了他最美好的年岁!
“一会儿去告诉门房,老太爷回来了记得来知会一声!”过了片刻,吴老夫人收敛心绪,轻声道。
“母亲!”景珊拎着裙子追在严夫人身后,进了长房所居的葳蕤院正院,进了花厅就再也忍不住地高声喊了一声。
严夫人停下步子,面无异色,像是没有听到景珊的喊声,仍是如常交代了随行的亲信婢女几件事儿,那婢女应了声,严夫人才让她“去吧”并使了个眼色,后者会意地应声退下,将其他的婢女也一并带了出去,阖上了门,门内登时只剩她们母女二人了。
严夫人仍是笑着一睐景珊,“阿绫,母亲与你说过,再什么天大的事儿也不能失了仪态,你可是大家贵女,不是没有教养的破落户!”
“女儿顾不得这些了!母亲,二房那算个什么东西?一回来就给人找不痛快,偏偏祖母捧着她们也就算了,母亲怎么也要对着她们低声下气?”景珊再也忍不住了,一股脑儿地将不满宣泄出来,眼都被熏红了。
“阿绫,母亲教过你,不管你心里怎么想,可却半点儿不能露在脸上,否则你就已经输了!”严夫人的语调渐渐严厉,“你要时刻记得,赵氏是你的婶娘,景玥是你的妹妹,在外人面前,尤其是你祖父母面前,对待她们一定要尊敬友好!这事儿母亲已经耳提面命过你多回,没想到竟还是被你当成了耳旁风!”
“我哪里知道她们会是这样的人?景玥那副嘴脸我瞧着就是恶心,如今就这样不可一世了,若是知道祖父召她们回来是为了何事,往后再得了势,那岂不是连我们在这个家里都要没有立足之地了?”景珊说着,又是不甘又是委屈,眼里的泪哗啦啦淌了下来。
严夫人见女儿这样,到底是心疼,软下嗓音道一声“傻孩子”,伸手过去,将景珊揽在了怀里。
景珊靠在严夫人怀中,嘴角一撇,眼泪就“啪嗒啪嗒”往下掉,“凭什么?她一个死了爹,又自小在乡下长大的丫头尽能摊着这样的大好事儿?就算她生在与舞阳郡主同一日,就该她走大运了吗?”
“傻孩子!”严夫人语调和缓,还是说她傻,抬手轻顺着她的发丝,一双眼却沉溺如暗夜重云,“这也未必就是走大运了!是福是祸,还说不清呢!”
“好舒服啊!”徐皎将自己扔进了厚软的被褥间,打了个滚儿,终于不用在船上颠簸,有了安定的居所,她的院子,她的房间,她的床,真是好啊!
她抱着香软的被褥吃吃地笑,眉眼弯弯,眯成了细缝。
“娘子这么开心呢?”一声笑嗓响起,自然不能是闷葫芦似的半兰。
徐皎睁开眼来,瞧着走进来的琴娘,还有她身后跟着的那些捧着东西的婢女仆妇。她一个翻身坐了起来,笑着道,“那是!想着这会儿怕是有不少人正因着我而不开心着,我就说不出的开心!琴娘难道不开心吗?”
她歪着头,长长如羽扇般的眼睫下,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眨巴眨巴,含着笑意,说不出的明媚。
琴娘明白她的话里有话,跟着一弯唇角,“开心!”
徐皎便也笑了起来!才来头一日,就扇了扇翅膀,这蝴蝶效应不至于到大洋彼岸去,但蔓延这座宅子却是够够的。
原来穿越一遭,她也不是只能当炮灰,抱大腿的,也是可以翻身农奴把歌唱,混得风生水起的嘛!
“娘子这屋子瞧着可还满意?”琴娘示意身后那些婢女将东西放下,自己则敛裙在床前一个锦杌上斜签着身子坐了。
徐皎抬眼见那些婢女,包括半兰都鱼贯退了出去,翘着嘴角笑得甜美,“自然是满意的,就是这‘明月居’的院名儿也满意得很!”正合她的名字!
“这‘明月居’是娘子还未出世时,阿郎就定好的院名,就连院门上的匾额都是阿郎亲笔所提!阿郎那时就料定自己会得个女儿,没想到……还真让他如了愿。”琴娘感叹道,面上神色亦是转为黯然。
徐皎一愕,倒没有想到还有这一茬,只她一个冒牌货,还真不知道该怎么答。只得垂下眼,沉默着。
落在琴娘眼里,却解读出了两分黯然,忙岔开话题,“娘子,今日的事儿你做得好!我们夫人自幼恣意惯了,因着出身将门,又是独女,家中父母一直视若掌上明珠一般宠爱着长大,从没有历过那些腌臜之事,谁知嫁进了这府里,却……以往有阿郎护着自不必说,可自阿郎不在了,她又是个受不得委屈,宁折不弯的性子,若不是离开了,只怕自己也能将自己逼死。”
“可蒙起头来逃避了这么多年,该面对的始终还是得面对!我本来一直很担心,夫人那性子只怕又是吃亏,今日得知娘子行事……”琴娘笑了起来,“很好!也请娘子往后也如今日这般,那我也就能放心些了。”
徐皎一叹,这还真是操着老妈子的心啊!
徐皎组织着语言,正待开口与琴娘结成生死同盟,就听着门外那些婢女们的问安声,“夫人!”
赵夫人来了?徐皎和琴娘对望一眼,自是不能再说。
赵夫人果然进得门来,睇她们一眼就哼道,“这院子一直是咱们自己的人打点照看着的,什么都不缺,偏你就怕短了她的,巴巴儿地给她送了来。”
赵夫人一边说着,一边四处打量着徐皎这处屋子,面上神色倒瞧不出什么,但眸色却还是略有黯然。
她们的目光也许太过明显了些,让赵夫人收回视线,望了过来,当下就是皱眉道,“什么了不得的东西,也值当你这么宝贝?当真是个眼皮子浅,没有见过世面的,什么人给的东西你也敢要,还不快些拿了扔出去?”
徐皎先是不解,顺着她的目光,这才瞧见了放在手边的两只匣子,正是方才在百寿堂时吴老夫人和严夫人给的见面礼。
“那可不行!”她忙将严夫人给的那只匣子紧紧抱住,不撒手。
赵夫人气结,“还不扔了?你也不怕脏了手?”
第57章 银子那些事儿
“母亲放心,不会放着扎您的眼,等过两日我就出门去找间当铺,将它给当了。母亲不用再见着这东西,我也可以得着银子,正是两全其美,何乐而不为呢?”徐皎抱紧匣子,好似已经瞧见了白花花的银子,笑眯眯。
“我是短了你的吃喝不成?”赵夫人指着她,手指微颤。
徐皎回以一笑,“母亲可没有给我零花钱花,还不许我自个儿想法子啊?”
这还成了她的不是了?赵夫人被气得笑了,“琴娘,一会儿取点儿碎银子给她,往后每月也给她二十两的月钱,否则还当我苛待了她!”
徐皎听罢,笑得更是欢了,“母亲英明!”若是她身后有尾巴的话,这会儿指不定摇得有多么欢呢。
赵夫人横她一眼,“作为交换,你手里的东西交给琴娘!”
徐皎有些舍不得,但还是在赵夫人警告的瞪视下,不甘不愿地松手将手里的匣子递了出去。
琴娘忍笑接了过来。
“母亲想要怎么处置?”徐皎还是忍不住好奇。
“这就不关你的事了!”赵夫人淡淡一哼。
“母亲,这到底是人家送的,可别哪日问起却不见了,又被别人抓住由头。所以我觉着吧,放在某个角落里,不要碍着您的眼就好,可别真的丢了啊!”
赵夫人回头一望她,“一会儿你祖父下衙回府,少不得要去应酬,你还是趁着得空先睡会儿吧!醒了记得让半兰给你好好装束一番,莫要丢了脸。”说罢,理也不理她,就迈步走了出去。
琴娘笑着将手里的匣子举了举,让徐皎放心。
那主仆二人一走,徐皎对着桌子上,琴娘刚送来的那些东西笑眯了眼,“半兰,将这些东西都好好收拾一番,瞧瞧有些什么。”
“是!”半兰应声,没有多余的声响。
琴娘出得门来,却见赵夫人正站在明月居的门口,扭头看着身后的匾额,一双眸子黯然,她不由深敛了呼吸,轻声唤道,“夫人!”
赵夫人的目光仍然凝在那处匾额之上,唇畔跃上一抹飘忽的笑,“我本以为,今生今世,这明月居都不会再有人住进来了!”
琴娘沉默着,没有回话。
赵夫人收回视线,深缓两息,道一声,“走吧”,就迈开了步子。
琴娘忙举步跟上。
院子内来往的仆人见着她们,皆是纷纷问好。
赵夫人一边颔首,一边轻声道,“到底离开多年了,乍一看去,好像与从前无异,可到底人心思变。严氏又最是个擅长收买人心的,我不信她不往咱们院儿里伸手。”
琴娘会意,“夫人放心,琴娘定在最短的时间内将咱们院子里的人核查一遍。”
赵夫人点了点头,“院子里留守的多是从前的老人,即便还能用的年龄也有些大了,阿皎身边不能没人,否则,那边定是会想法子塞人进来!”
这点琴娘自然也想到了。“这些时日先用整顿内务搪塞着,咱们给的说辞是备了人的,婢子过两日腾出手来便亲自去一趟彭掌柜那里,填补些可靠的人进来,定给娘子寻两个妥帖的。”
琴娘办事自是妥帖的,赵夫人点着头,神色和缓了两分,“那件事查得怎么样了?”
琴娘略有迟疑,“并没有查到什么内情,都说就是因着舞阳郡主出了意外,长公主中年丧女,心情郁结,太后娘娘也跟着一病不起。太后娘娘信佛,也不知是听了哪里的进言,想要在世家贵女中寻一个与舞阳郡主同年同月同日生的娘子,给长公主收为义女,以慰长公主丧女之痛。”
“寻一个年纪相仿,与长公主有缘的女孩子就是,为何却偏要与舞阳郡主是同年同月同日的生辰?”赵夫人始终觉得有些奇怪。
“这个倒是查到了,听说这是长公主的要求。许是长公主觉着,只有同一日生的,才更有资格做她的女儿吧?”
赵夫人不说话了,一个失去了女儿的母亲,有再怎么奇怪的要求也不为过。
“这到底是好事,若是咱们娘子得了长公主青眼,往后葳蕤院行事总要多掂量两分。”
“与阿皎生辰同一日的,偌大一个凤安城,总不能只有阿皎一人吧?”
“是!”关于这个,琴娘也早早打探清楚了,“不过能够着皇家门槛的也不多,除了咱们娘子,还有魏国公府的四娘,以及琅琊王氏的十一娘。王家那位十一娘日前也已经从族里来了凤安,关于这两位娘子的秉性和喜好,能查的都已经整理好放在房里了,一会儿就可以请夫人过目!”
徐皎正在她香软的床榻上酣睡时,景尚书和在太府寺供职的景大老爷都下衙回了府。刚进府门,景尚书就被吴老夫人请去了百寿堂。而景大老爷不需请,自个儿就回了葳蕤院。
徐皎美美地睡了一觉,起身时,被半兰服侍着好生穿戴了起来。
与在船上的家常装束不同,今日从衣裳到发式都格外的郑重。
虽然只是个家宴,徐皎也能理解赵夫人想要争脸面的心思,索性闭了眼,由着半兰去折腾了。
她实在不习惯那将人照得变形的铜镜,所以,更宁愿临水自照,在船上的这些时日,半兰也习惯了,因而早早打了一盆水来放在了边上。
在赵夫人等人面前,她的习惯和喜好徐皎从不遮掩,毕竟她们都清楚她不是真的景玥,可她“不知道”呀,自然是怎么自在怎么来。
待得听半兰说“好了,娘子”时,她睁开眼来一看水里倒映出的自己,不由一愣。
她自然知道自己有一副好皮相,但没有想到妆扮起来,居然这么让人惊艳呢。
“半兰倒是有一双巧手,一会儿让母亲赏你!”徐皎摸着自己的脸,欢喜道。
她终究是寻常女子,哪里不喜欢自个儿漂漂亮亮的?何况,在她原本的世界里,她只是一个气质美女,若单论外貌,至多也就是个中上,又并没有太多的金钱和精力用在妆扮自己上,如今倒好,还能过过白富美的瘾,若非怕吓着半兰,徐皎真想“哈哈哈”大笑三声。
“半兰是给你梳妆,难道不该你赏吗?”徐皎话音刚落,外头就响起了赵夫人的声音。
徐皎转头,对着赵夫人笑着一眨眼,“这不是我没有银两吗?自然只能请母亲替我赏了!”
第58章 礼物多多
徐皎起身,在赵夫人和琴娘面前转了个圈儿,俏皮地一眨眼睛道,“难道母亲觉得不该赏吗?”
琴娘先是忍俊不禁地莞尔一笑,赵夫人却还是板着一张脸道,“是!半兰手巧,确实该赏!琴娘!”
琴娘应了一声,从袖子里掏出一粒银锞子递给半兰。
半兰忙屈膝福礼,双手摊开,举过头顶道,“谢夫人赏!”
赵夫人淡淡点头,一瞥徐皎,挑起眉来,“赏也赏了,还不满意?”
徐皎噘着嘴道,“让母亲夸一句女儿天生丽质这么难的吗?夸自己女儿,母亲难道会吃亏?”
赵夫人横她一眼,“不惯你这脾气!走吧!百寿堂那头你祖母已经派人又来请过了,我分明已经应下了,难道还会反悔不成?一副生怕我不去的样子。”
赵夫人一边说着,一边转过了身。
徐皎笑着跳上前两步,不由分说挽了赵夫人的手,“母亲今日真美,容光焕发,定能艳压某某人!”
这个艳压是个什么意思,赵夫人一时觉得奇特,却也不碍于理解,这某某人指的是谁她更是心知肚明,不过……“还真是非要我夸你一句才肯罢休?”
“知我者母亲也!”两人一边往外走,徐皎一边吃吃笑道,“那母亲到底夸不夸我?”
赵夫人板起脸来,“不夸!”
在百寿堂的家宴上,徐皎见着了景家的男人们。
当家的景尚书看上去就是一个花白胡子,有些瘦削却爱笑的老头,看不出是个身居高位的大官儿,徐皎她们到时,他正在逗弄着两只鹦鹉。
景大老爷略有些发福了,看上去也是笑容满面的老好人,赵夫人神色淡淡,这回倒是没有制止徐皎与景大老爷见礼。
一声不痛不痒的“大伯父”,得了一句“乖”和一套名品的笔墨纸砚,倒是不亏!
另外便是景家的小辈了,长房的长子景铎和今早去码头接她们的景钦。两人是双生子,外貌上很是相似,气质上却是截然不同,景钦还是那副芝兰玉树、翩翩公子的模样,唤她一声“二妹妹”,态度温和却又不失亲切,倒甚有兄长的风范。反倒是长兄景铎却是一副风流纨绔的做派,两人送的礼物也与本人的形象甚是相符。
景铎送了两瓶玫瑰香露,说是近来在京中贵女中最为盛行的物件儿。景钦则送了她一盆兰花。
徐皎自然是谢过后,一一收起。
景家还真是算不上枝繁叶茂,说是家宴,居然也就是一桌子人,不分男女,团团坐了。
“今日阿皎你们母女归来,咱们一家子总算骨肉团圆了,是好事!我便嘱咐你祖母也不用请旁的人,就咱们一家子吃顿便饭就成!在开宴之前,咱们先喝一杯!”景尚书说完,已是举起了杯。
一家之主的面子谁敢不给?哪怕是自来了家宴,就沉默着一语不发的赵夫人也是一样,纷纷举起了杯。
“别的我也不多说,我已是老了,你们当记着,一笔写不出两个景字,往后,景家的荣光要靠你们维系,我与夫人只盼着家和万事兴。”
这话里自然是有话,暗含了两分敲打之意。
徐皎轻轻拍了拍赵夫人的手背,这敲打的是赵夫人,同样也是严夫人。
一杯酒罢,海叔竟是匆匆而来,手里还捧着一只狭长的木匣子,躬身送到了景尚书手边。
“这是为阿皎备的见面礼!人老了,一时忘了放在何处,差人找了半晌,好在是找到了。否则两手空空,阿皎还要当我这祖父小气。”景尚书说着,示意海叔将那匣子送到了徐皎跟前。
徐皎接过,欠身道,“谢过祖父!”
“打开看看吧!”景尚书却是道。
徐皎见一桌子的人目光都集中在了她手里的匣子上,抬眼看了看景尚书,乖巧地点着头将匣子打了开来。
那样狭长的一个匣子,打开来不意外瞧见是一幅画卷。果真是书香世家,送的礼物都是雅致得很啊!徐皎在景尚书含笑的目光下,将那画卷展了开来,一看之下,却是意外地挑起眉来。
本以为是什么名家之作,可……落在徐皎专业的眼光下,这几乎只能算是一幅涂鸦,笔触稚嫩,构图也算不上好,唯独那江里的两只鸭子画得有两分灵气。
徐皎不解景尚书是个什么意思,抬起头来,却见满桌子的人看着她手里的画卷,都是面有异色。这幅画难道还有什么她没瞧出来的名堂?
徐皎又往那画看了过去。
“这画是舞阳郡主九岁时所作,都知道舞阳郡主的鸭子画得好,可留存画作不多,这幅画祖父我也是费了些功夫才寻来的,这几日得了空你就好生参详参详。”景尚书笑眯眯对徐皎道。
参详?徐皎一愕,是她以为的那个意思吗?
她转头望向赵夫人,却显然没有得到她想要的答案。
“你们两个,这几日也多帮着你们妹妹!不管怎么说,于她于咱们家都是一桩好事。”这话是对两个景家儿郎说的。
“是!”景铎和景钦两个恭声应道。
“好了,不说这些了,吃吧!”景尚书笑着执起了箸。
徐皎在心里呵呵了两声,看来,整张桌上只有她一个人什么都不知道啊!
好在这回赵夫人也没有想再瞒她,自然也是瞒不住了。
回个蘅芜苑,便将舞阳郡主的事儿说了。徐皎这才知道她们之所以回京的原因。
烛火幽微,被夜风吹拂得忽明忽灭,将少女莹白的面容映得斑驳,却瞧不出明显的喜怒。
“所以,祖父给我那幅画的意思是,那个时候,会让我们三个与舞阳郡主同日生辰的人都画画,谁画得像就选谁吗?”徐皎默了片刻,问道。
“这个我不知。不过,你祖父得了什么消息也说不定。”赵夫人瞥了一眼徐皎的脸色,语调淡淡道。
“母亲怎么想的?也是希望我拔得头筹吗?”徐皎又问。
赵夫人神色沉敛,没有说话。
徐皎一抚掌道,“这个认女儿的事儿,虽然我觉着吧,更多的还是看缘分吧!不过,我还是会全力以赴的。”
迎上赵夫人的眼睛,徐皎笑得没心没肺,“我又不是傻子!这事儿到现在又不是我想不想能决定的,不过,若能跟太后和长公主成了亲戚,那我岂不就是皇亲国戚了,别的不说,咱们往后在这家里岂不就站稳脚跟了?母亲……女儿没说错吧?”她眨巴着眼,殷切地将赵夫人望着。
赵夫人喉间一滚,嗓音有些嘶哑地道,“没错!”
第59章 小小插曲
徐皎听罢欢喜,抚掌而笑,“所以啊,哪怕是为了母亲,我也得拼力一试啊!万一我们运气好呢,往后看还有谁敢欺负母亲!”
“不过……”徐皎有些苦恼地皱起眉,“我之前会不会画画我都记不得了,也不知道有多少时间,我能不能学会?不行,我得回去参详参详。”
徐皎恍若没有瞧见赵夫人复杂的神色,将那只匣子一抱,转身往外走。
转过身时,她脸上的笑容就是变了。眼下这个朝廷要不了多久就保不住了,她又不是疯了,才将自己绑在那条随时会沉、风雨飘摇的大船上呢!
何况,她是个假冒的,牵扯上皇家,若是掉了马,还不落个什么欺君之罪?到时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睡了一觉起来,徐皎笑眯眯去给赵夫人请安,并与她一同用了早食。
徐皎乖巧得很,食罢,亲自端了漱口茶给赵夫人,笑着说了她的请求。
“你今日便要出门?”赵夫人挑起眉来。
“是啊,母亲之前不是说了,我可以出府的吗?昨日说了画画的事儿,我总得出去添置些要用的东西。”
“你懂那些?”赵夫人怀疑地挑起眉梢来。
“应该是懂的吧!”徐皎应了声,转而狐疑地望向赵夫人,“难道我不懂吗?”
看她眨巴着眼睛,莹润的小脸上失了惯常的笑容,清澈的眸底写着疑虑,将自己望着,赵夫人心下略略一沉,忙含糊了过去,“从前自然是会的,可你不是伤了脑袋吗?之后也没有画过,我是怕你忘了而已。既然要去,那便去吧!我一会儿让人给你准备车马,不过要带着半兰一起,顺道再多带些银两,有什么喜欢的就自己置办一些。”
徐皎在船上时便听说赵夫人是家中独女,所以陪嫁丰厚。大约是不差钱,所以出手倒是大方,徐皎接过那一张轻飘飘的银票,一看面额,登时笑弯了眉眼,“多谢母亲!”
“去吧!早去早回!”再让琴娘交给半兰一荷包零散的铜钱,赵夫人笑着道。
徐皎和半兰屈膝行礼后,便退了出来,一道往蘅芜苑单独开的侧门而去。
出门前,半兰将幂篱给徐皎戴上,马车已是候在门外。赶车的是个熟人,是这回随着她们一道从南边回来的,是赵夫人家的家生子,有些年纪了,徐皎唤他一声生伯。
生伯是个稳妥的,难怪赵夫人放心只让半兰和他跟着了。
出来逛自是高兴的,哪怕是半兰,眉眼也舒展了许多。
马车的辘轳徐徐向前,徐皎挑开车帘,与半兰饶有兴致地往外张望。
“生伯,这凤安城中有不少老字号啊?”徐皎望着那些店铺面前垂挂的匾额,很是好奇地问道。
“那是当然的。”生伯也是在凤安城长大的,对这里的事儿自是耳熟能详。
“这些老字号怕都是有些好听又响亮的名头吧?生伯可记得这凤安城里当铺的名头?”徐皎仍是笑眯眯,一脸的好奇,好似半点儿没有注意到半兰骤然疑虑,打量她的目光。
“当铺?”驾车的生伯显然也是奇怪,“娘子为何问起这个?”
徐皎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昨日与母亲玩笑,说起了当铺,一时好奇就问了。”
这事儿半兰就在边上听着的,生伯却是不知,听罢笑了一声道,“原来是这样!这凤安城里的当铺自然是不少,在正华街上就有好几家,有丰记,有汇源,长顺,还有吉祥。最大的是丰记,这最老字号的是长顺。汇源与银楼是一家,最不起眼的,就是吉祥当铺了。”
“吉祥……倒果真又是好听又吉利的名字,没有想到,却是个不起眼的呀!”
之后徐皎就没有再问过了,马车到了正华街口停了下来。正华街内白日里是不准车马进入的,徐皎心领神会,这不就是后世的步行街吗?所以啊,真不能小看了前人的智慧。
生伯得留下来照看车马,交代了半兰照看好娘子,就看着主仆二人娉娉婷婷进了正华街。
正华街其实共有主副两条街,是凤安城的“市中心”了,吃的玩儿的应有尽有,自然也不乏专供富家美人们消费的各类首饰银楼、绸缎、脂粉、成衣铺子了。
徐皎并未去什么当铺,好似全然忘了一般,带着半兰逛起了这些女人们都爱逛的铺子,还真买了不少东西,她们自是拿不下,便让店家直接送去泰安坊的景府。
逛了好一会儿,徐皎脚都走累了,日头渐渐高升,徐皎觉着戴着幂篱热得慌,见前头有个铺子前挂着纸伞,便对半兰道,“你去买把伞来遮阳吧!我实在走不动了,就在这儿等你!”
半兰点了点头,袖着荷包走过大街,去对面那铺子买纸伞去了。
不一会儿挑好了转过身来,却是吓了一跳。
方才徐皎就站在对街一棵大槐树下等着,可这会儿那树下却是一个人影也没有。
半兰脸色一变,忙冲回树下,四面逡巡。
好在不过片刻,就在不远处的街角见着了一道眼熟的身影,背对着蹲在地上,不知在和什么人说话。
半兰忙疾步赶了过去,张口就是疾唤道,“娘子!”
那人闻身回过头来,见得半兰,微微一笑,果然是徐皎。
可她身前原本蹲着的那个人却是腾地爬起身来,飞也似的朝着身后的小巷跑走了,是个小乞丐。
半兰走到徐皎身边时,那小乞丐已经跑得没影儿了。
徐皎望着那空无一人的小巷皱眉道,“这个小孩儿忒不够义气了。看他可怜,饿得只剩皮包骨头了,这才拿了一角银子给他。他倒好,要走却一声都不吭!”
只徐皎这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抱怨了一通,很快就笑了起来。示意半兰将伞撑开道,“走吧!逛了好半天,今天出来最要紧的东西还没有买着呢!”
等到回了尚书府,徐皎也没有半点儿异常,半兰便也将方才那个关于小乞丐的小小插曲放下了。
当然了,此乃后话,此处暂且不表。
徐皎和半兰到了荣宝斋挑选要用的颜料,谁知看了,却让徐皎有些失望。
虽说确实是颜料,却不过寥寥数种,而且都并非徐皎想要的。
“就只有这些了吗?”徐皎问那掌柜。
“小娘子作画,这些便已足够了!”
第60章 真清雅假斯文
“小娘子这是头一回来我们这荣宝斋吧?你放心,我们荣宝斋的东西在凤安城那都是头一份儿的,绝不会让小娘子失望!”
对于寻常的小娘子作画,自然是够了。可对于徐皎来说,这些却还远远不够。
“掌柜的,可有更正些的青蓝色,还有红色?”看文时作者并没有怎么提及字画方面的内容,但既然是架空隋唐时期,那应该这方面也一样才是。
“小娘子指的是?”
“群青蓝,或是朱砂!”徐皎铿锵道。
掌柜的一愣,继而失笑道,“小娘子说笑了,就是店里这些颜料都是早前我们东家受友人所托帮着寻摸了一些,多余的拿出来售卖。整个凤安城也就只有我们荣宝斋有一些,独一份儿!卖完往后怕也就没有了,遑论小娘子口中说的那两样,拿着银子也是没处买去的。”
徐皎自然知道,明末才有真正卖颜料的铺子。如今能寻着一家荣宝斋已是意外之喜了,实在不该再多作奢求,只心里还是不由得有些失望。
徐皎垂下眸子,掩去眸底的黯然。
“这位小娘子,群青蓝和朱砂我们这儿是没有的,那这些……你还要是不要?”掌柜的倒是会做生意,到了这会儿仍是笑脸迎人。
“要,自然要!”
徐皎还未曾应声呢,就听着一把带着澹澹笑意的清雅嗓音从几重多宝阁后响起,徐皎转眸一望,见着一个着一身竹青色道袍,手里拿着一方折扇的翩翩公子微微笑着走了出来。
用折扇一点掌柜摆在柜台上的那几样颜料道,“这几样都给我包起来,账就记我账上,就当是我送给二妹妹的。”后头那一句是对着徐皎说的。
掌柜的一听欢喜了,忙朝着徐皎打千儿道,“原来是景家二娘子,小的真是有眼不识泰山了,失敬失敬。”
徐皎朝着锦衣公子一屈膝,张口唤道,“大哥……”唤了又迟疑,“呃”着重新唤了个称呼,“大堂兄!”
来人目下一闪,又是惊疑,又是不敢置信道,“二妹妹是怎么认出是我的?很多人都说我和睿深长得像,就连嗓音也相似,二妹妹今日才第二回见我,怎么一眼就能认出来?真是奇了!”
徐皎面上笑容腼腆,一副乖巧的模样,“都说血浓于水,也许就是因为这个吧!”
心里却是腹诽道,今日又不是休沐日,景钦有官职在身,自然是在国子监“上班”,还能如你一般无所事事地四处闲逛?
而且,认不出你们的人要么眼瞎,要么就是将你当成了傻子来哄。哪怕是同一张脸同一把嗓音,也是一眼就能瞧出的不同吧?一个是真清雅,一个是假斯文。
“是这样啊!”景铎听着用扇子轻轻敲着头,似在思索,片刻后,倏然朝着徐皎扯唇一笑,“二妹妹言之有理!”
徐皎扯扯嘴角,你开心就好!
“方才见二妹妹对颜料耳熟能详,看来,于书画一道定是行家了?”景铎好奇地直瞅徐皎。
“算不上行家,略懂皮毛罢了。”徐皎谦虚着。
“二妹妹这是自谦了!看来祖父是多虑了,二妹妹怕是根本用不着我与睿深相帮了,不知可能有幸得见二妹妹的画作?”景铎双眸闪亮地将徐皎望着。
徐皎目下微闪,笑着道,“大堂兄可不能用这话来推脱,就不帮我了,我可是会找祖父告状的。”
景铎似是没有料到,用扇子指着她,半晌没有说出话来。
这时,掌柜已将颜料包好,送了来。
徐皎示意半兰接过,笑着冲景铎一屈膝道,“多谢大堂兄!”而后,便是转身往外而去。
她出门片刻,身后的荣宝斋却是骤然爆出笑声来。爽朗快意,正是景铎。
徐皎脚步微顿,眉尖轻颦起,哼了一声才又迈开步子。
正华街街尾的吉祥当铺,也开了二三十年了,生意一直不咸不淡。今日又是冷冷清清的一天,也就上午做了两单不大不小的生意。
眼看着日头西斜,怕是不会再有生意上门了,掌柜的就吩咐伙计准备下门板,关门了。谁知,就在这时,却有一个人影迈进了店里。
“客官……”掌柜的听着脚步声转过头,脸上的笑容却在见着进来的人居然是个小乞丐时陡然消失,继而面色就是一变,很是嫌恶地将人往外赶,“去去去!到我这儿来凑热闹作甚?我这儿可没有菜饭施舍给你,往别处去!”
说着,就示意伙计赶人。
小乞丐却是忙将怀里的东西掏出来道,“你们敢将小爷赶出去?小爷可是来当东西的,贵人可说了,这是上好的天蚕丝所织,拿着多少银子也买不到呢。就这一方帕子,就价值千金,你们将我赶了出去,可莫要后悔啊!”
“什么天蚕丝的帕子?你个小臭要饭的还能得着什么宝贝了?快些出去,趁着爷没有发火之前,否则爷可要用笤帚伺候了!”那伙计不耐烦道,伸长着双臂将小乞丐往屋外攘。
“你们不知道是没有见识,天蚕吐火,一丝千金都没听过吗?”小乞丐眼看着就要被推出门外,提高音量喊了一声。
“慢着!”掌柜的脸色微微一变,在小乞丐和伙计狐疑的目光中,恍若变脸一般,展开一抹笑,对着小乞丐语调轻柔地道,“你那方帕子给我瞧瞧,若真是个宝贝,我便要了。”
一刻钟之后,小乞丐拿着一锭二十两的银元宝晕晕乎乎出了吉祥当铺,到了门口,将那银元宝举到嘴边,用牙狠狠一咬,磕得牙疼,他却笑了起来。没想到,那位娘子说的是真的,她的一方天蚕丝的帕子,在吉祥当铺就能当得好价钱!
吉祥当铺已经关了门,掌柜的拿着那方丝帕急匆匆进了后院儿。
将那东西一递上,便被人劈手夺了去。素帕上用墨写了一联诗——凌风知劲节,负雪见贞心。
捧着那一方素帕的手克制不住地微颤了起来,手的主人又是欢喜又是忐忑,一张惯常冷若冰霜的脸出现了裂缝,骤然抬眼问道,“这是从哪里来的?”
“是方才一个小乞丐送来的,说是一个贵人小娘子舍给他,让他务必到吉祥当铺才能换得银子,还让他背了那句‘天蚕吐火,一丝千金’的话,我已是派人去查,一会儿便该有消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