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5章 大丧之音
或许,这说不得就是命运的安排,就是要让她亲自送他一程呢?
徐皎一双眼睛清澈无波,望着墨啜赫,定如磐石之坚。
墨啜赫深望着她,终于是轻轻点了点头,“你先去,我会想法子进宫。”
徐皎微愕,眉心跟着紧皱,嘴角翕张正待说些什么,却是被他沉声打断道,“跟之前一样,我知道你有非进宫不可的理由,所以,我不拦你。可我知道宫中危险,不在你身边我放心不下,所以我必然要跟着去,守在你身边才能安心,你也别拦我。”
四目相对,徐皎再说不出反驳的话来,良久,才叹了一声道,“好,那我在宫里等你,你凡事当心。”千万不要为了尽快进宫,以身犯险。
她的意思墨啜赫自然也明白的,轻点了个头道,“你放心,我还想着将这里的事情了结之后,咱们一起回草原呢,你欠我的心愿尚未得偿,我可舍不得死。你也一样,咱们都得好好活着。”
“嗯。”徐皎眼底隐隐有泪光闪现,朝着他用力一点头,“咱们那么多生死关都携手闯过来了,这次自然也是一样。”
“万事当心。”墨啜赫眼眸深深,半晌才望着她,轻声道,嗓音带着莫名的喑哑。
徐皎回望着他,点了点头,轻轻“嗯”了一声。
徐皎简单收拾了几件换洗的衣裳,便是带着负雪和文桃,跟着甘内侍匆匆出了忠勇侯府。一上了马车,甘内侍就是吩咐车把式快些,再快些,那马儿在鞭子下撒蹄狂奔,马车几乎是要飞起来,人在当中上下颠簸,徐皎几人都是死死靠着车厢壁,抓着能够抓住的窗棂或是别的固定在车厢内的物件,这才能够勉强稳住身形。
一路上,根本没有半点儿机会与甘内侍交谈。
或许就是因为如此,更是烘托出了那种紧张的气氛,徐皎心中隐约明白,不管叫她进宫为了什么,太后病危怕都是假不了了,她的心房因着这个猜测而往下沉了沉。
等到马车在宫门处停下时,她拎着裙摆就往里急走。门内候着软轿,负雪伸手扶她,刚刚坐下,就在这时,一记钟声却是骤然响起。
徐皎一愣,蓦地抬眼望向同样神色怔忪的甘内侍,这时,第二记钟声又传进耳中,甘内侍一个激灵醒过神来,忙惊声喊道,“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走?”
几乎是轿帘一垂下,软轿就是被人晃晃悠悠抬了起来,在甘内侍与那一记记钟声的催促中,徐皎进宫以来头一回觉得这软轿被抬得这样快,快的她都能觉出明显的颠簸。只能用手指抠着软轿边缘,勉强稳住自己的身子。可那一声又一声的钟鸣响在耳中,却仍是能唤出心中无尽的悲凉。
控制不住地悄悄数着那钟声,像是算好的一般,软轿刚刚停下,徐皎扶着负雪的手,匆匆钻出软轿,还不及跨进安福宫的宫门,那钟鸣声便是停了。
徐皎的步子随之刹住,随即,紧紧闭上了眼。二十七下,大悲之音。果然……
半晌,她才睁眼,轻声道,“走吧!”迈开步子时,眸光已是沉静坚决,逝者已矣,现在最重要的,是长公主。她会护好她的母亲,这是她对太后的承诺,她会信守。
宫门内,乌压压跪着不少宫人,徐皎脚步不停,穿过他们,直往正殿方向而去。
刚到檐下,就见着红着双目的瑞秋正站在那儿低声吩咐着那些宫人事情,见得徐皎,忙纷纷屈膝行礼,口称“郡主”。
徐皎匆匆抬手,让他们免礼,抬眼往他们身后静寂的正殿一望,哑声道,“我母亲人呢?”犹记得当初赵夫人骤逝时,她的心痛难抑,推己及人,她只想快些见到长公主,伴在她身边。
“陛下和长公主殿下还在里头陪着太后娘娘呢,郡主也快些进去吧,好好陪陪殿下,她心里不好受。”瑞秋哑声道。
徐皎点了点头,便是带着人疾步向里,瑞秋则转身去忙了。
正殿内有不少宫人正在打扫布置,徐皎一路往里,到了内殿。
殿内气氛压抑,徐皎刚刚进去就隐约听见了哭声,细细一听,却是眉心一蹙,无它,只因正在哭的人不是长公主或是旁人,而是显帝。
徐皎脚步微微滞了滞,这才又继续靠了过去,走得近了些,显帝的哭声便更是清晰地传进耳里,“……母后,您怎么就这么走了?您这样抛下朕先走了,可让朕怎么办啊?”都是诸如此类,翻来倒去的……徐皎听得心头一哂,还真是哭得凄惨,只不知这是当真骤然没了母亲,心中难受,还是只是做给旁人看的。
毕竟,这孝与不孝,不是哭两声就能瞧出来的,也不看看太后病的这些日子,他来身边伺候过几回,又惹得太后动怒了多少回。
伴随着心底万般念头,徐皎脚跟一旋,转过帘栊,瞧见了不远处的凤榻。榻前只直挺挺跪着一人,徐皎望一眼背影,就已是鼻酸,正是长公主。
而显帝就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哭得哀哀切切,今日倒是难得,王皇后与太子也在,一左一右站在显帝身边,隐约能听见他们的低声劝慰之声。
目光从凤榻上一扫而过,太后面上已是覆了白巾,人还直挺挺躺在那儿……徐皎目光一闪,不动声色将殿内逡巡了一圈,这殿里统共就只有这么几个人,并无惠明公主与李家四郎李炘。
那头,王皇后已是眼尖地瞧见了徐皎,在显帝耳边低语了一句,显帝便是抬起眼来,慢悠悠喊道,“迎月来了,可惜晚了一步,你外祖母她已是等不及,先走了……”说着,居然又是哽咽了一声。
这一声,引得太子也看了过来,徐皎上前两步,眼角余光瞥见长公主身形微微一僵,忙福身下拜道,“见过陛下,皇后娘娘,太子殿下,还有母亲。”
“别多礼了,快些起来吧!”显帝摆了摆手,转头望向凤榻的方向,幽幽道,“见过你外祖母倒是真。”
“是。”徐皎哑声应着,转头便是“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对着凤榻上的太后轻声道,“外祖母,迎月来晚了,都是迎月不孝,您别怪迎月!”说着时,眼圈儿便已是红了。太后虽然未必是真正疼爱她,很多时候都是看在长公主的面儿上,可她待长公主却是真正好,何况,尊荣了一辈子的太后,临终前的日子却委实算不上好过,这一点亦是让人不由唏嘘。
徐皎将头磕下去时,心里有些恍惚,人生匆匆百年,所求究竟为何啊?
磕完了头,她也没有起身,膝行了两步,到了长公主身边,轻声唤道,“母亲?”
长公主没有应声,她也没有如显帝那般哭在面儿上,脸上甚至一滴眼泪也不见,可一双眸子里却好似半点儿情绪都没有,近乎空无地望着凤榻之上太后的尸身,那模样,让徐皎鼻间登时酸楚得厉害,眼里的泪终于是滚了下来。
她扯着长公主的衣袖,不再说什么,只是抬手挽住了她的胳膊,倚在了她身边,陪着她一道跪着。
过了一会儿,外殿传来响动,一众宫人由甘内侍引着鱼贯入内,上前行了礼,甘内侍便道,“陛下,太后娘娘已是去了,按制,该为她小殓了,您看这......”甘内侍一边说着,目光一边往身后跟着的那一众人轻轻一瞥,话未说尽,意思却已清楚明了。“而且陛下,您让传召进宫的诸位大人眼下已是在御书房候着了。”
太后丧仪,都是有章程的,礼部可按制办理,但有些事还需皇帝亲自示下。
显帝点了点头,表示明白了,却是迟疑地望了一眼凤榻的方向,略作沉吟,这才道,“皇姐,母后已是去了,您还是要节哀顺变,这样母后才能心安呐。朕还有些事要去处理......迎月,多多劝慰你母亲,恸极伤身,还是要多多顾惜身子。”
徐皎自是应好,显帝这便带着人走了。却留下了甘内侍,与一干来替太后小殓之人。长公主倒是没有多加阻拦,她想必也想如徐皎当初那般,为太后亲自小殓,可这是宫中,不合皇家规矩,她只得暂且避让开来。
徐皎扶着她起身,好不容易站起,身形却是一个趔趄,险些朝地上栽了去。徐皎忙将她紧紧搀扶住,担忧地看着她,“母亲?”她看着长公主惨白的脸色,嘴角翕张了数回,却都只是欲言又止,有些话到底说不出口。
长公主眼下经历的丧母之痛,她自己曾经历过,哪怕太后已经缠绵病榻许久,长公主心里其实也有所准备,可不管再怎么有准备,丧母之痛还是丧母之痛,不会因为有所准确,心中的伤痛就会减轻半点儿。所以她很清楚长公主此时怕是听不进去她那些话。
是以,徐皎也没有再多说,只是选择了静默地陪伴。
直到看着在丧葬官的主持下,小殓完了,长公主才转头看了看窗外道,“都这个时辰了,阿皎怕是没有用午膳就急着进宫的吧?可饿了?”
徐皎望着她,本来想摇头,下一瞬却想起什么,轻轻点了点头,“是啊,有些饿了,母亲陪我去吃些东西可好?”
长公主看着她,突然抿唇轻轻笑了笑,“好啊,我也有些饿了,阿皎便陪我用些东西吧。你再陪我一起去偏殿歇一会儿,过后怕还有不少事情要忙,咱们得养足了精神才是。”
这话却是全然出乎了徐皎的意料,她愣愣看着长公主,在后者转头看过来时,她才忙醒过神来,低声应道,“是。”不管怎么说,长公主这样想得通倒是好事,或许长公主经过的事情到底比她多些吧,想想也是,先皇、驸马、舞阳郡主......长公主每一次送走的都是至亲之人,想到赵夫人去世时,长公主对她说的那一番话,徐皎悄悄在心里松了一口气。
徐皎扶着长公主回到她暂居的偏殿,徐皎却见着一个很是眼熟的身影,“荞姑姑?”长公主这些年在宫里长住,红姑姑和荞姑姑二位姑姑却并未随她一道进宫,而是留在宫外替长公主打理着长公主府的一切事宜,徐皎倒是没有想到这回荞姑姑居然也进宫了。
“阿荞是前些日子进宫的,眼下这样......她在这里也好,能多个照应。在宫里这些时日,你便随在阿皎身边伺候,多照顾着她些。”长公主道,后头的那句话却是对着荞姑姑说的。
徐皎一愕,不待反驳,荞姑姑就没有半点儿异议地屈膝应道,“是。”
长公主这才望向徐皎,似是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拉了她的手轻轻拍了拍道,“乖!就让阿荞跟着你吧,这几日宫里事儿多,阿荞虽跟着我出宫了多年,却到底是这宫里的老人了,有她在,不管怎么说都能多照应你几分,我这心里也能安定不少。”
徐皎目下闪了两闪,俄顷间,已是心念电转,半晌才轻轻应了一声,“那便都听母亲的。”
长公主点了点头,面上终于露出两分疲色来,“吃点儿东西吧。”
屋内的八仙桌上已经摆了些吃食,长公主和徐皎都捡了一些清淡的来吃,可长公主到底胃口不好,吃了一小块儿葱香花卷并半碗山药薏仁粥便再吃不下了。
荞姑姑带人将碗盏残羹都撤了下去,此时屋外已是金乌西坠之时,夕阳倾洒半个天幕,将之染成了绚丽的霞色,那色泽透过窗纸映照在屋内,亦是晕出满室的橘色。
徐皎偎到长公主身边坐了,拉了长公主的手,幽幽道,“母亲早前不是曾与我说过吗?外祖母其实撑得很是痛苦,眼下这样也好,不是吗?外祖母也算解脱了,我一会儿便让人去给我备些纸笔,我想亲手给外祖母抄写几卷经书,望佛祖看在我虔诚的份儿上,能够庇佑外祖母早登极乐。”
长公主却是轻轻摇了摇头,反手将徐皎的手握在掌心,轻轻摩挲了一下,“经书什么的倒是不必了,你有这个孝心,我知晓,母后知晓,佛祖自然也会知晓。”说罢这一句,长公主又是沉默了下去,好一会儿后,才哑着嗓道,“阿皎,你说,母后眼下应该见着父皇,还有舞阳了吧?”
第436章 竟是毒杀
这话,徐皎还真不知该如何作答,不由微微僵住。
长公主好似也不需她作答,幽幽道,“真好......如今,他们倒是都在一处了,却是将我一个人撇下。”
这话让徐皎陡然不安起来,将长公主的手紧紧抓住,急声道,“母亲不可胡思乱想。母亲从前怎么劝我的,难道都忘了不成?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母亲当好好活着才能让逝去的亲人安心,而且,母亲不是一个人,母亲还有我呢。”
这一句,徐皎说得异常铿锵。
长公主抬起眼,见她一双眼睛瞬也不瞬将她紧紧睐着,细微之处不期然透出两分紧张来,让长公主心头一软,轻轻摩挲了一下她的手背,轻声道,“阿皎放心吧,我不会做傻事。何况......”何况什么,长公主没有说出,徐皎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颦起眉来,只是望着此时的长公主,她不知该不该问。
橘色的霞光映衬下,长公主的脸色白得有些纯粹,自方才起就一直萦绕在心口的疑虑越发深了,徐皎犹豫了又犹豫,还是忍不住轻声问道,“母亲,我早前听说,前两日,惠明公主带着李家四郎一道入了宫,为何却不见他母子二人的身影?”按理,惠明公主怎么说名义上也是太后的养女,太后薨逝,她不在宫里就罢了,她既在,怎么也该守在身边才是。可她不在,加上宫中的守备有变,这当中定是有什么缘故。
长公主听着她的问话,身形微微一僵,双眸却是骤然抬起往徐皎看来,眼底隐隐有一瞬的锐利。徐皎被那锐利刺得微微一缩,却到底没有后退,平定神色静静回望长公主的逼视。
下一刻,长公主眸中的锐利敛了敛,轻声道,“阿皎,母亲并非因病离世。”
轻飘飘的一句话,却恍如惊雷一般炸响在了徐皎耳畔,她怔了怔,好半晌才迟疑着道,“母亲?”这话是什么意思?
长公主的神色却很是平静,“今日清早,母亲兴致颇好,叫了陛下、惠明还有我一道陪她用膳。用完早膳之后,她说想要去御花园里转转,让我先行去湖中亭里布置一番。”这些年,长公主一直随侍在太后身边,事无巨细都是亲历亲为,这样的事由她去操办,才能合太后的心意,长公主也一直觉得这样算是尽孝,所以不疑有他。或许她也是有怀疑的,可心里却清楚太后就是要支开她,与显帝和惠明公主单独说话,既是太后的意思,她自然不会违逆。
徐皎沉默着,没敢言语,静静等着长公主的后文。
长公主略顿了顿,才又道,“我将湖中亭收拾布置了一番,却不见母后他们来,又等了片刻,心中有些不安,所以,这才折返了安福宫,却不想......”
后头的话,长公主没有说出,徐皎却是倒抽了一口气。
长公主一双深幽的眼望定她道,“母后是中毒而亡,我到时,太医正在为她施针,她不住地呕着黑血,只剩最后一口气了。皇帝说,是惠明所为,她恨母后,也恨父皇,所以终于没有忍住,亲自动手报仇了。惠明和她儿子已是被皇帝派人收押了,关在何处我就不知道了,皇帝打算如何处置,我也没有心思过问。”
徐皎一时心中思绪翻涌,一团乱麻一般没有个头绪,“母亲相信?”说的自然是惠明公主在此时毒杀太后之事。
“我没有见到惠明,可母后当时还有一口气,却没有对皇帝的话有半点儿反驳的意思。”太后默认了。长公主平淡的字句,意思却再明显不过。
徐皎脑袋发懵,一时间不知该作何反应。这事情很明显不对劲。
“殿下!”徐皎还没有想出个所以然来,荞姑姑却是去而复返,后面还跟着两个宫婢。“司衣局的人来给殿下和郡主送衣裙。”
长公主和徐皎都瞧见了那两个宫婢手里端着的托盘上,叠得平整放着的孝服。
“匆忙赶制的衣裙,怕有什么地方不合适的,还请殿下和郡主快些试试,若有不妥之处也好立马修改。”那两个宫婢行罢礼便是道。
长公主轻轻“嗯”了一声,转头对徐皎道,“那便先去试试吧!”
负雪她们替徐皎更换孝服时,徐皎却完全神魂不属,心思飞转……惠明公主就算再恨太后,也不可能在此时做出毒杀太后的蠢事来,何况,那日在明野宫,惠明公主的意思徐皎还是听明白了的,她真正恨的是早已入土的先帝……反倒是太后在此时骤逝,宫里的变故……
想起那日太后答应惠明公主会说服显帝,后来太后果真叫了显帝来说话,中途长公主往御湖边寻她,并未留在身边。第二日除夕,那母子二人一派母慈子孝,其乐融融。彼时她只当太后果真说服显帝答应了那件事,还觉得有些不敢相信,可若是他们母子二人商议出了另外一个主意呢。
假意同意了李崇武檄文上的条件,下罪己诏,再下诏禅位,诱得惠明公主进宫,再以太后之死,布下死局……
太后是中毒而亡,出事时,长公主亦是不在,她身边,只有显帝与惠明公主二人,这二人,一个是亲生的儿子,一个是养女,却恨着太后,谁更有下毒的动机?显帝咬死乃是惠明公主所为,太后临终前,明明有机会,却是默认了凶手是惠明公主,百口莫辩,证据确凿,所以人已是被显帝拿下并收押……
太后骤逝,李家军若是此时动兵,就不占理了。而若太后还是李家军的主母毒杀,太后更是这位主母的养母,加上如今惠明公主和李四郎都落在显帝手里……
徐皎想到这儿,瞳仁儿一缩,便是往外疾行而去……
“郡主!”负雪手里拽着一条腰带,愕然喊道,下一瞬便也连忙跟着追了上去。
到得室外,长公主也收拾好了,徐皎冲过去,拉住长公主的手,便是促声道,“母亲,我想了想,事情怕是有些不对劲……”
话还未说完,长公主却是将她手背一掐,一双丹凤眼带着两分警告,往她处一剜。
徐皎一愕,还没有反应过来,就听得身后传来一声问,“迎月和皇姐在说什么,什么不对劲?”
徐皎后颈与脊背瞬间发凉,与长公主目光交错间,还在发蒙时,长公主已经带着她一道转过身,轻声回道,“不过是些女孩子家的小性子,倒是让陛下见笑了。”
长公主说着,转头一瞪徐皎道,“平日里也是个乖巧的,怎么今日反倒不懂事了?只是说了不让你抄佛经罢了,怎么就还扯上怪力乱神了?即便你不抄佛经,你外祖母也能早登极乐,哪里不对劲了?”
徐皎忙接话道,“母亲说的是,是我大惊小怪了。外祖母待我好,自是不会吓我的。”一边说着,她一边眼角余光却是瞄着显帝的反应。
显帝面上略有些愕然,似是没有料到她们母女俩竟是因为这么一件事儿,下一刻便是道,“迎月也是一片孝心,皇姐就莫要苛责了。”又望向徐皎道,“你母亲心绪不佳,你也该多多体谅才是。”
“陛下说的是,迎月知错了。”她乖巧地垂目道,掩下了眼底的暗光。
显帝已是换好了孝服,望着她们,尤其是意有所指瞄了瞄徐皎,这才叹了一声对她们道,“你们快些收拾好吧,眼看着内外命妇怕都要进宫了。”说罢,这才转身走了。
负雪这才得以有机会上前来替徐皎将腰带系上,这过程当中,长公主一直眼目沉沉将徐皎望着,那种无言的威势充斥周身,连带着整个殿里的气氛都沉寂得让人窒息。
待得徐皎的腰带系好,长公主这才沉声道,“在宫里定要谨言慎行,该说之话,该行之事都要过脑子,否则总有圆不回来的时候。”
“我知道错了,我方才只是一时着急。”徐皎咬了咬唇道,左右瞄了瞄,殿里倒都只是她们母女身边的亲信,可徐皎也担心隔墙有耳,上前一步轻轻拉住长公主的袖子,凑在她耳边轻声道,“母亲,我方才说的是真的,这件事情有些说不通。”
“你不希望这样吧?是因为她与你的关系?”长公主冷声问道。
徐皎想说不是,可却又不是全然没有关系,她一时踌躇难言。
长公主望着她,目下闪动了一下,“这样的事情,你要相信,只凭直觉就好。而我,却是要实打实的证据。”长公主说罢这一句,在徐皎怔然抬头望向她时,她的目光却是与徐皎一触之后,便即收回,转身走了出去。
徐皎望着她的背影,愣了愣,片刻后,眼底才闪过一道亮光。
母亲的意思是……她还是存疑的。而且,长公主的态度全然出乎了徐皎的意料,其实不管是哪种猜测是真相,对长公主来说,都是一样的残忍,可很显然,在这件事上,长公主与她一样,不希望稀里糊涂的。
这是好事。徐皎轻轻握拳,至少她之后行事不会受到来自于她母亲的阻拦了吧?
安福宫内外都挂了白,宫里内外也是一样,就连宫人也都着了白,好像就是一夕之间,整个宫里都沐上了这肃穆凄清的白。
显帝为彰孝道,特意让太后停灵于奉先殿,满三七之期才下葬皇陵。
按着规矩,内外命妇每日里的哭灵就是一项体力活儿。几日下来,徐皎自己都有些吃不消,偏生长公主却是半点儿不曾偷懒,每一回都是跪得扎实,哭得认真,徐皎不只得照顾自己,还得看顾她,有些事还不能闲着。
她整理了一番思绪,如今她在宫中,宫中的情势倒是分明了些,反倒半点儿不知宫外的消息,眼下情势不明,她又不敢贸然召唤他们隐在暗中的人手,就想着不到万不得已,不要揭开自己的底牌,也算是存续实力。
这么一来,外间的消息她就半点儿不知了,也不知道对于太后之死,显帝是如何与李家军交涉的,总归这几日,只是有条不紊地操办着太后的丧仪,倒好似陈兵在外的李家军都不存在一般,偌大的大魏朝仍是四海升平。
不过徐皎也清楚,外间之事如何,她无法左右,倒是太后之死的真相,或许只有找到惠明公主才能知道。何况,哪怕不是为了这个,她也不可能坐视不管的。
她让负雪和文桃暗地里打探了一番,可那日押送惠明公主母子的,是显帝的亲信,只知道出了安福宫,人被押着往宫北去了。北边有大片荒弃的宫殿,偏偏通往宫北的路径,如今都被禁军封锁了。不管是动用私底下的人手,还是她们自己行动,要想再查,都是冒险。
徐皎一时有些发愁,可长公主今日晨起,突然有些发热,竟是病了。徐皎劝了许久,她才勉强答应传唤了太医来看,好不容易喝了药,却还惦记着夜里给太后守灵的事儿,徐皎答应自己替她去守灵,好说歹说,她才同意好生歇下。
眼看着长公主因着药效睡沉了过去,徐皎这才带着负雪和文桃从偏殿内出来。自过了年关,就再未下过雪,可天儿还是冷着。夜风紧,徐皎拢了拢身上素白的披风,举步往奉先殿的方向行去。
她之前几日也曾伴着长公主去奉先殿守过灵,这条路都是走熟的。今夜天上浓云密布,没有风,加上丧仪已经举办了几日,大家都有些疲倦了,此时走来却是寂静无声,都没有碰上什么人。到了奉先殿,才碰上了几个值守的宫人。
主仆三人走进殿内,殿里没有地龙,这个天气仍是冷得厉害,徐皎如之前那般,择了个蒲团盘腿坐在棺木旁,面前一张矮桌,上头铺陈着纸笔,正是徐皎画的一幅观音小像,是按着太后的面容画的,以寄哀思。
她画的格外认真,文桃和负雪则隔上一会儿便奉上一炷香,或是烧上些纸钱,隔壁院里,请来的弘法寺的大和尚正在念着经,为太后超度,那声声梵音在这静夜里被夜风轻送,听不真切,却让人有些恍惚身处梦中。
就在这时,一阵风来,将半掩的殿门“啪”的一声,骤然吹开……
第437章 闹鬼了
风灌了进来,将纸钱和徐皎案桌上的几张纸都吹飞了出去。
文桃赶忙站起身追了出去,到门边就将那些纸钱和那几张纸都捡了回来,谁知抬起眼一看,她却是骤然惊声喝道,“什么人?”
“怎么了?”殿内两人都是侧眸看了过来。
文桃在门边又站了一会儿才回转过来,面露迟疑道,“刚才瞧见有一抹白影飘了过去……”
不知是不是殿内光线的缘故,文桃的脸色有些发白,加上她的表情,和她用的那个“飘”字,让听的人立时明白了她话里的深意。
负雪一瞥徐皎,便是蹙眉道,“不要乱说话,定是你眼花了,可别吓着了郡主。”
徐皎摆了摆手,“放心吧,我胆子大着呢,吓不到!”实不相瞒,她挺喜欢听鬼故事的。
负雪瞥她一眼,明显看到了她眼里闪烁着的,兴奋的光,有些无语,转头逡巡了一下所处的环境,风声猎猎,也一并撩起她们的发丝和裙摆,殿内垂挂的白幡轻轻翩跹飞舞,灵前的香烛也跟着忽闪了一下。
这样的环境,本身就处处都透着诡谲,若再说些这样的话题,难免让人心里发毛。
负雪叹了一声道,“定是你眼花了。”
“我眼神儿好着呢,哪里就能眼花了?”文桃却是不服气,“而且这深宫里还不知道有多少冤魂恶鬼呢,又是灵堂这样的地方,若有什么东西那再正常不过了,好……”吗?
后头那个字却是被骤然传来的一声尖叫声截断了。
那一声尖叫,在这静夜里格外的刺耳,让殿内几人都是一惊,不约而同都觉毛骨悚然。
“鬼……鬼!有鬼啊!”这时那尖嚷声又是越发清晰地传来,除了尖叫还有脚步声,跌撞声,都朝着这处靠了过来。
徐皎眉心微微一颦,便是站起身来,举步朝着殿外走去。负雪和文桃两人对望一眼,便也连忙跟上。
殿外,那一声尖叫已是惊动了不少人,两个宫婢从不远处奔了过来,一个踉跄,双双跌在地上,手里拎着的糊了白的宫灯摔在地上,火舌从内舔吻而出,不一会儿,将整只灯笼都烧着了,风一卷,便成了灰烬。
徐皎主仆三个走出殿来时,那两个宫婢还在抱头尖叫,奉先殿内各处值守,还有在偏殿及后殿暂歇的人都被惊动了,纷纷围拢上来。
便有那等识得两个宫婢的人上前相扶。
“这是怎么了?”提着的宫灯映照下,那两个宫婢满脸的泪,面色白卡卡的,许是这会儿人多,去了两分怕,有一个哆嗦着抬手指向方才她们跌跌撞撞跑来的方向,颤着声道,“有……有鬼!就在那边!”
“是真的,我们真的瞧见了,我们……我们还不小心跟那鬼影对上了眼。那一张脸都扭曲了,两只眼睛就是两个血窟窿,那黑血汩汩淌下来,偏生还对着人笑……”那两个宫婢说着说着,想是又想起了骇人的场景,登时就又哆嗦了起来,抱在一处抖若筛糠。
这说得还真是形象,四下了一寂。片刻后,人群里才有人小声道,“其实我前两夜也见着了,一道白影飘过去,只是没有瞧清楚,不敢声张……”
“说起来我也瞧见了……”
“就刚刚我也看见了,还当是眼花呢……”
“不过怎么都是在这奉先殿周围,莫不是太后她老人家……”
“对啊,不是说淌的是黑血吗?若说是太后,那不就对上了?”
“太后这是心里有怨啊……”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越说越是热闹,也越说越是有鼻子有眼,更是越说越大胆,全然忘了此处是在宫里,说的是皇家事,声音渐渐大了起来。
徐皎站在人群外围,并未近前,却将这出热闹和那些人说的那些话都看在眼中,听在耳里,眼中悄然掠过一抹哂笑。
目光不经意瞥见人群另一头,一道不知何时到来,又悄然而立多久,将这些话又听去多少的身影,她眼儿半垂,眼底极快地掠过一道异光。
“都给咱家住嘴!”甘内侍看着显帝随着那些闲言碎语,越发铁青的脸色,忙扬声喊道。
尖利的嗓音骤然滑过耳畔,让热闹的人群陡然一滞,下一瞬,这人群里,看热闹、听热闹、讲热闹的人脸色都是齐齐一变,扑通声不绝,转眼就是跪了一地。
徐皎亦是应景地福了福身,便是悄然站在屋檐下的暗影里,安心地扮演着一道静默的影子。
甘内侍伴着显帝走上前来,手中拂尘一甩,不用显帝开口,便继续尖利着嗓音道,“谁给你们的胆子居然在这儿道太后娘娘的长短,你们怕都是不想要命了吧?”
四下里一片阒然,那两个本就被吓得不轻的宫婢这会儿更是面如土色,跪在地上都没有力气一般,几次软倒下去,互相搀扶着,才勉强稳住,却抖得好似打起了摆子。
甘内侍又尖利着嗓音骂了一通,瞄了一眼始终只是铁青着一张脸,负手而立的显帝,他才道,“太后灵前,都把皮子绷紧点儿,若是还想你们项子上那脑袋,最好都当自己是锯嘴的葫芦,若是再听见类似的话,仔细你们的皮。”
众人都是面色难看,抖抖着迭声应是。
甘内侍一瞥显帝脸色,虽然细微,但他是显帝身边伺候老了的,还是瞧出了和缓的端倪,忙挥着手道,“好了,都散了散了,该干嘛干嘛去……”
谁知,他话声未落,却是骤然听得一声响动。
那一声,虽然算不得巨响,可音量却盖过了他尖利的嗓音,众人皆是一愣,纷纷转过头望向了声源处——正是奉先殿正殿,太后灵堂所在之处。
众人的脸色微乎其微地都变了,徐皎亦是转头看了过去,轻轻挑起眉来,没有人比她更清楚,此时那殿内,不该有人。
那……这响动从何而来?
方才那见鬼的传闻让整个夜晚都充斥着灵异的色彩,虽然因着皇帝的到来,让众人心中生惧,将这灵异暂时中断了,可此时灵堂里传来的这一声异响,却又让众人心头压抑的惧怕再度腾升而起。
碍于显帝和甘内侍在场,没有人敢将那些猜测与恐惧宣之于口,可顾盼之间的神色已是带出了许多。
就连方才还言之凿凿的甘内侍,这会儿望着灵堂的方向,脸上也流露出了丝丝惧色。
显帝转头望着灵堂的方向片刻,便是举步朝着灵堂而去。
“陛……陛下!”甘内侍忙唤了一声,有些迟疑,却不得不跟上去,徐皎略顿了顿,也随在他们身后,一道往灵堂行去。而他们之后,又还跟着好些个想要看个究竟之人。
灵堂之内无人,可……
“啊!”有人尖叫了一声,指着灵前供奉的太后牌位道,“流……流血了!当真有鬼!是……是太后显灵了!”
“闭嘴!”显帝自今夜出现在此时此地,头一回开口,咬着牙,透着狠意的两个字。
目光往身后一侧,甘内侍立刻会意,将人都尽数撵了出去,“都出去,再在这儿多嘴,小心立刻拔了你们的舌头。”到得殿门口,甘内侍眼睛抬起,往着某个方向一瞥。
原本立在一棵树下,一直站在外围的一个玄衣男子目光与他对上,无声颔了首,便是转身悄无声息遁去。
甘内侍才又收回视线继续撵人,那些宫人被他三言两语恫吓住,便纷纷转身离开,原本喧嚷的奉先殿又恢复了早前的沉寂。
甘内侍走进殿内向显帝复命,“陛下,常都督已是带人去查探了。”
显帝点了点头,这才眸光一转,望向始终如静默的影子一般立在一旁的徐皎道,“迎月替皇姐来守灵?”
徐皎点了点头,“母亲今日身子不适,吃过药歇下了,却一直放心不下这里,所以我才替她来的。”
显帝跟着点了点头,神色算得慈和,“迎月是个孝顺的孩子,这样,你先回去吧!今夜朕留在这儿守灵……”
徐皎面露迟疑,但到底是迫于显帝的帝王之威,在他的目光注视下迟疑着应了一声“是”,这才转身退了出去。
到了殿门处,甘内侍与她对望一眼,她点头示意,步子未停,甘内侍这才越过她又进了殿。徐皎此时才步子稍缓,转头看了过去,见得显帝立于灵前,四周白幡飘飞,烛火幽微,那孑然的背影也透着两分说不出的凄清……徐皎目下闪了两闪,收回视线,若无其事走了出去。
殿内,显帝望着太后的灵位,面沉如水,一双眼睛暗阒得连烛火也照不透,良久他才道,“你也出去吧!朕想与母后说说话,谁也不准打扰。”
“是。”甘内侍应了一声,转身走了出去,而后倒是亲自守在了门边。
显帝怔怔望着灵前那尊流血的牌位片刻,这才跪了下去,好半晌,才抬起头,哑声道,“母后,为什么……您心里当真有怨吗?”
显帝在灵前待了一会儿,直到甘内侍听到消息,硬着头皮进来禀告道,“陛下,说是……太庙起了火……”
“怎么回事儿?”显帝蓦地惊抬起头,厉声问道。
甘内侍轻轻摇了摇头,“眼下还在查证……”
显帝却已听不进去了,蓦地拔身而起,就是大步走进了殿外深浓的夜色之中。甘内侍赶忙跟了上去。
夜深了,方才喧嚷了许久的奉先殿骤然沉寂下来,四下悄寂,只有那尊供奉在灵前的牌位静静立在那儿,上头蜿蜒淌下的血迹犹在,在烛火幽微下,越发显得斑驳诡异……
风吹幡动,满殿飘白,一抹白色的鬼影轻飘飘地从梁上落了下来,落地一瞬,便脚下生风地穿窗而出……窗户翕开一条缝,在夜风里轻轻扇动,至于鬼影,有幸之人或能瞧见,再换得惊叫连连……
御湖边上一角隐在暗处的亭子里,徐皎带着两个侍婢离开奉先殿后,没有直接回安福宫,而是来了这里。
夜深了,她们却也没有离开,而是就袖着手在寒风里坐着,“郡主。”耳边负雪低唤了一声。
徐皎抬起头来,见得一道玄色身影从暗夜中踱出,快步走了过来,到得近前,抱拳朝着她行了个礼。
“师兄,不必多礼!不知道情况如何了?”徐皎忙道,被她称作师兄之人,自然只能是常武了。
只是常武却还是因为这个称呼僵了僵,这才道,“按着郡主的意思,咱们的人在事情闹起来之时,暗中观察了一下守卫的调动,大体锁定了几处地方,但究竟是何处,怕是还得冒险再探一探。”
没错,今夜闹鬼的事儿根本就是徐皎一手主导,她想要找到惠明公主母子所在,却不得其法,最后就想了这么一个法子。好好的宫中闹鬼,显帝多疑,必然会怀疑有人捣鬼,甚至觉得是冲着惠明公主来的,人在要紧关头,总是会下意识着紧眼下最要紧之处,所以,何处守卫在此时最为严密,自然就是惠明公主所在。
可徐皎怎么也没有想到,这样的地方居然还有好几处。
“几处?”徐皎皱起眉来,那哪一处才是她要找的地方?
“时间紧迫,我已是将那几处都做了标记,郡主可以看一看,若是能确定在何处自然是最好,若是不能……”余下的话,常武没有说出,文楼既是暗中已经表了态,又本身与惠明公主关系匪浅,加上如今墨啜赫也回来了,自然是以他们夫妻二人马首是瞻。他们必然是要救惠明公主的,若是不能确定惠明公主母子所在,怕也只剩最后一途。
“一处一处去找太冒险了。”徐皎下意识地就是摇了摇头,接过常武递过来的地形图,匆匆一阅,幽微的烛光下也看不真切,她草草扫了一眼,一时也没有头绪,只得道,“我拿回去先好好想一想,回头再与你联系。”
常武点了点头,“郡主万事当心。”说罢,便是转过了身。
“等等!”徐皎却是叫住了他,“师兄这些时日可曾有阿恕的消息?”
她进宫之前他可是说了的,他会想法子进宫。他那个人什么话从来都不会只是说说而已,这么多天过去了,却半点儿消息也没有,他不可能放弃,而她想来想去,他要进宫,最好的途径自然就是通过缉事卫。
第438章 她一向聪明
常武听她问起这个,愣了愣,下一瞬才摇着头道,“我未曾见过他。”
徐皎问话时一直紧紧盯着他,这个看上去板正严肃的男人仍只是平稳的注视她,任何人都不会怀疑他的真诚。
徐皎倏然笑了起来,“没事儿,我只是随口一问,眼下这宫里敌我难辨,情势复杂,还真是一方泥潭,他若是没有进宫自然最好。若是来了,眼下也最好不要见面……既然师兄未曾见过他,那为以防万一,若是见着了,还请师兄帮忙带句话给他,只让他莫要以身犯险,让我担心。”
常武默了默,沉声应道,“知道了,郡主放心!”
徐皎望着他,微笑着点点头,“如此便有劳师兄了。”
“郡主客气。”常武眉眼不动道。
“夜也深了,我先告辞!”徐皎欠了欠身,常武忙侧身避让,拱手相送。
眼看着她们主仆三人走远了,常武这才放下手,长出了一口气。
他身边悄无声息靠过来一个人,亦是一身玄衣,从暗夜笼罩的林中走出,恍似猎豹一般优雅矫捷,一双眼睛却是望着方才徐皎离开的方向,即便什么都瞧不见了,目光仍是胶着着那处,好似要穿过这夜色,看见什么人一般。
“都说你这媳妇儿鬼精得很,方才我真是大气都不敢喘一下,应该骗过去了吧?”常武带着两分怀疑道,说完却又更加自我怀疑了,“可她方才那句话什么意思?怎么觉得她好像知道我没有说实话?不可能呀,我分明没有露出破绽才是……”
“你想的不错,她确实知道了。至于她怎么瞧出来的……她吧,自来就很聪明,也怪我,本该早想到瞒不过她的,何必多此一举……”墨啜赫的声音,清冷瓷沉,可面容经过巧手妆饰,只有五六分像他原本的样子,即便被人撞见也可搪塞过去,他自入宫以来就一直隐于暗处,修饰了妆容不过只是为了以防万一罢了。
听着他那些话,常武不知为何,总觉得有些不得劲,他自然不知道,这在后世有一种很是贴切的说法,就是猝不及防被塞了一口狗粮。
可他也听出来了墨啜赫这是在夸他的媳妇儿呢,听听这看似清冷的语气里藏也藏不住的得意……嗬!有什么好炫耀的,当谁没个媳妇儿似的。呃……好吧,他暂且没有,但总会有的。
常武丰富的心理活动暂且告一段落,轻轻一瞥墨啜赫道,“确实够聪明,还够懂你,居然猜到了你可能涉险?”
墨啜赫挑了挑眉,“说了,她一向聪明。”
真是够了!常武强忍着才没有翻他白眼,是啊,不聪明能想到这个闹鬼的辙吗?当然了,你更聪明,她只是闹闹鬼,你倒好,直接让人在太庙放了一把火。今夜,紫宸殿那位别想安眠了。一个鬼影未必吓着他,再加上一个太庙失火,这再怎么疑心重,只怕也要信上几分了。
这两口子加起来,得有多少个心眼儿?可怕!常武有些可怜起了这两口子的敌人,同时也庆幸自己不是他们的敌人。
常武腹诽完了,叹了一口气,不报什么希望地道,“所以,她让我带给你的话,你也亲耳听到了,你会听她的话吧?”
墨啜赫这回却是沉默了下来,连带着嘴角隐隐上扬的弧度也是跟着抿紧。
他这模样让常武有些不安,嘴角翕张正待说什么,墨啜赫却先行开口道,“这回的事皇帝不让缉事卫插手,是因着她从前与文楼的关系,所以皇帝不信任缉事卫了,还是你们行事不周,让他察觉出了端倪?”这个“她”说的是惠明公主。
“不可能。”常武摇了摇头,“按着你家那位郡主的吩咐,我们并未有过什么动作,先生也是一样的想法,自你‘故去’后,缉事卫简直低调得不能再低调了。”常武刻意在“故去”两个字上将音咬得重了两分。
再低调,没了紫衣卫的凤安城,缉事卫能低调到哪儿去?
墨啜赫轻轻哼了一声,“这半年多来,他倚重的只有缉事卫,那么……这回的事缉事卫却半点儿不知情,可见他确实在防着缉事卫。因为她与文楼的关系,也无可厚非,关键在于,他用的人能够避开缉事卫的耳目,这可就不简单了。”墨啜赫一双冷眸如霜,轻瞥常武,意思却再明白不过。
常武微微一凛,亦是皱眉思虑了片刻,“若是紫衣卫,倒不无可能。”
“你觉得会是紫衣卫?”墨啜赫面上没什么表情,挑眉反问。
常武沉吟片刻,轻轻摇了摇头,不可能是紫衣卫。紫衣卫群龙无首,又是被以那样不光彩的名义撤去,皇帝即便无人可用,只怕也不敢用紫衣卫吧?“也就是说,除了紫衣卫之外,他手里可能还捏有另外一支我们所不知道的人马?”
“你还记得从前先生与我们讲的,先帝在位时的一则传闻吗?”墨啜赫眼尾一挑,骤然瞥向常武,“先帝曾经秘密训练过一支人马,只忠诚于他,比紫衣卫还要神秘,就连如何传承,连文楼都一无所知。后来,这支被传得神乎其神的人马却不了了之了,倒好似只是一个子虚乌有的传说一般……”
“龙影卫!”常武轻轻念出这三个字,眼底已是精光闪掠。
墨啜赫点了点头。
常武略作沉吟,面色却是变了变,“如果真的是龙影卫,那咱们行事就要更加小心才是。且不说他们是不是当真如传闻所说那样厉害,单凭咱们在凤安这么久,却半点儿不知道他们的存在,这就已经不容小觑。加上显帝这一次的手笔,亦是说明咱们小看了他,加上咱们对龙影卫一无所知,你就更不能以身犯险了。”
常武说完,却见墨啜赫半晌都是沉默不语,他心口微微一沉,“你还是要去?”
墨啜赫一张面容隐匿在暗夜之中,瞧不分明,只一双与暗夜同色的眼睛更加的深沉难辨,在夜色之中,恍若一汪深海,平静的表面下暗藏汹涌的杀机……
“不得不去!”良久,他才哑着声道,“她生下我,这份恩总得还给她,才能心安理得地两不相欠!”墨啜赫说完,也不去看常武什么反应,蓦地就是脚跟一旋,转身而行。
“你就嘴硬吧你,分明就是心软放不下!”常武在他身后咕哝道,却见墨啜赫好似没有听见一般,步子未停,他忙一边追上一边压低嗓音警告道,“我说真的,这事儿咱们要从长计议,你也知道,惠明公主眼下不会有事,咱们还有时间。你若不听话,我就找先生来与你说。”
常武不放弃地道,谁知墨啜赫一张冷颜却是半点儿变化都没有。常武眉心一跳,使出杀手锏,“你若果真一意孤行,我就……我就去告诉你媳妇儿!”
墨啜赫脚步蓦地刹住,侧转过身子望向他,千年不化的冰块儿脸终于有了一丝丝变化,黑眸近乎无奈地望着常武,满脸都写着无语。
见他这样,常武倒是乐了,“怎么样?怕了吧?”
“容我提醒你,你是我师兄,可不是她师兄。”墨啜赫语调难得有些无力。
“师兄?你什么时候叫过我师兄了?倒是你媳妇儿,这回回来就格外的有礼貌,一口一个师兄,叫得别提多好听了。再说了,那是你媳妇儿,你还跟她计较这个?”
墨啜赫额角青筋一跳,懒得说了,脚跟一旋又继续走去。
常武一愕,忙又追上去,“你别以为我是吓你的啊,你若不听话,我真的会去找你媳妇儿告状的。”
墨啜赫“……”他就说吧,记忆里这一位的聒噪程度直赶苏勒,怎么来了凤安这些年居然变了个性子,原来,什么成熟稳重都是错觉,这根本就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啊!
另一头,徐皎回了安福宫,负雪替她除了身上的大氅,她交代文桃去隔壁看看长公主的情况,便是径自带着负雪进了房,将袖在手里的那张图取了出来,铺在桌面上,就着烛火察看。
“郡主,您不是说这次闹鬼,你是想要一箭双雕吗?”负雪一边替徐皎奉上一杯茶,一边轻声问道,“婢子有些好奇,这边虽然比预想的情况要复杂一些,那郡主另一只想要猎杀的雕如何了?”
徐皎闻言,微微一顿,目光在烛火幽微中轻轻闪烁,“你瞧出什么了?”她的计划负雪早就知晓,她倒想听听看,负雪是什么样的看法。
负雪面上的神色一肃,略作沉吟才道,“婢子方才冷眼瞧着,那位虽说有怒,却并无慌张或是心虚之态。”
是啊!徐皎叹一声,倒是与她瞧见的一致。这回闹鬼,一是为了借机查探惠明公主母子所在,二便是为了借着这真真假假的冤鬼出没,探一探显帝的虚实。
“这么看来……太后之死,要么他说的是真话,毒当真是惠明公主下的,要么……就只剩下一种可能了。”徐皎双目幽幽,嘴角轻轻抿了起来,桌上烛火恰好闪烁了一下,暗影隐在她眼中,零散斑驳,遮掩了她眸底的情绪。
她的手指无意识地在摊开在眼前的那张宫内地图上画着圈圈,显帝若是下了狠手,毒杀太后,再嫁祸给惠明公主不是不可能,毕竟太后此时薨逝,算来算去,他得利最多。惠明公主被他拿下,无法为自己辩驳,而太后,一向偏心自己的儿子,心甘情愿为他遮掩也不是不可能。徐皎一直是存着这个猜测的,可今日这一番试探,却全然出乎了她的意料。
显帝哪怕当真泯灭人性,对自己的亲生母亲下毒手,徐皎也并不觉得有什么奇怪的。最是无情帝王家!这父子二人都是一样的生性凉薄,为了他们的所谓大业,牺牲什么都在所不惜。但只要他做过,哪怕再心机深沉,也会露出些许端倪来,可是没有……一点儿也没有。
那便只剩最后一种可能,也是徐皎最不想去相信的那种可能。当时在场的,只有三人,除了显帝和惠明公主之外,还有太后,若不是头先那两人,那便只剩太后自己了……
太后自己毒杀了自己,嫁祸给惠明公主,为她儿子又扳回一局,以太后的心性和疼爱儿子的本心,不是不可能。或许……从她在明野宫答应惠明公主条件之时,她就已经打起了这个算盘。那日,太后与显帝说话时,还特意将长公主支了开来……如果太后果真打的是那个主意,自然不敢让长公主知晓。太后了解长公主,她若知晓了,必然会反对。这也能解释为何出事之时那么凑巧,长公主刚好不在,她恰恰就是被太后支开的啊!
太后的目的就是嫁祸给惠明公主,所以,自然不会对长公主说什么,就是要用默认让长公主也认定,惠明公主就是凶手。
可撇开对自己这样狠,用仅剩的性命为儿子搏了另一条路的太后,若是显帝自始至终都知道太后的打算,却听之任之,袖手旁观……
徐皎悄悄打了个哆嗦,这一家子人果真都是真正冷酷无情之人,对自己的家人狠,对自己更狠,没有半点儿温情。
“郡主……”见徐皎突然发起了呆,脸色也不太好,负雪轻声唤道。
徐皎眨眨眼醒过神来,“那日的真相到底如何,只有找到惠明公主,让她和皇帝当场对质这一途了。所以,眼下再多的猜测都是徒劳,只有找到惠明公主,才能找到我母亲想要的证据。”
正好这时文桃回来了。
徐皎挑起眉问道,“母亲如何了?”
“郡主放心,荞姑姑在近旁照看着,长公主殿下的烧已经退了些了,婢子过去时殿下刚好迷迷糊糊醒了过来,见着婢子就问了郡主,婢子没敢跟她说奉先殿里闹鬼的事儿,只说今夜陛下守灵,所以郡主回来歇着了,长公主殿下放了心,催着婢子回来郡主身边伺候。婢子与荞姑姑说了,郡主这里一直挂心着,长公主殿下那里只要退了烧,不拘多晚,都请差人来说一声,郡主才能安心。”
徐皎听着点了点头,“你想的很是周到。”
知道了长公主那里的情况,徐皎暂且安了心,心思便回到了面前摊着的这张地图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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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9章 原来是国师啊
缉事卫手里有这样精细的宫中地图自然不是稀罕事儿,当中有几处都被用朱笔圈了出来,可是粗粗看过去,还是有七八处,其中四五处都在宫北。另外还有三处,一处在紫宸殿,一处在翠微宫,还有一处……徐皎虚点着那处,若是没有记错的话,这里应该是那位神秘的国师所居之处吧?
紫宸殿是皇帝居所,国师是皇帝器重之人,这两处在要紧之时看守严密都属正常。
倒是这翠微宫……王菀一个已经失宠,被囚禁的宫妃,有什么要紧?
可偏偏这翠微宫却是这三处之中,离宫北最远之处。
徐皎点着那几处,一双眸子也如烛火一般幽微,让人难窥当中心绪。
更响三声,隔壁长公主那里派了人来,说长公主总算是退烧了,徐皎长舒了一口气,便也梳洗了睡下。
一夜无话,第二日清早起身,她收拾妥当便去了长公主房里,谁料想长公主居然还睡着,荞姑姑守在一旁,神色有些焦虑。
徐皎一看长公主满面潮红,抬起手往她额头一探,触手滚烫,徐皎眉心当下就是紧蹙了起来,“怎么又烧起来了?”
“不知道啊,明明昨夜睡时烧都已经退了的,婢子这才放心合了会儿眼,谁知醒过来时,看着殿下情形又是不好,本来要去传太医的,谁知道殿下又醒了过来,抓着婢子说她没什么大碍,让再将昨日太医开的药煎一碗来喝便是。”荞姑姑红着眼道。
“药来了。”正在这时,一个宫婢端着熬好的药从殿外疾步而来。
徐皎低头轻轻摇晃了长公主一样,“母亲,醒醒,喝药了,母亲……”
长公主被她摇晃着迷迷糊糊醒了过来,一双眼睛望着徐皎,有些迷蒙,像是没有清醒过来,片刻后,才略微有些神采,挣扎着要起身。
徐皎忙与荞姑姑一左一右将她扶坐起来,又在她身后塞了个大迎枕,徐皎伸手接过那药碗,亲自舀了药汤,一勺一勺吹凉,又一勺一勺送到了长公主唇边。
长公主倒算得配合,乖乖张口,一口一口将一碗药喝尽。
徐皎捏了帕子给她拭了拭唇角,她才道,“我没事儿,只是这身子不中用,一点儿小风寒而已就起不得身了,你不用担心我,只是灵堂那头,还要你多多操心。”
长公主说这一番话都好似花了大气力一般,不过片刻,就有些抽不上气来的感觉,本来潮红的脸也一瞬间抽尽了血色,变得惨白。
徐皎忙倾身上前为她顺气,“我知道了,母亲不要担心,只管好好歇息便是了。”
长公主本就还是昏昏沉沉的,躺下去后不一会儿便又睡了过去。
徐皎见着,眉心就是紧蹙起来,对荞姑姑低声道,“姑姑今日便不用跟着我了,还是好生待在母亲身边看顾着吧,若是瞧着有什么不妥,不要听母亲的,立时去请了太医来瞧,也顺道告诉我一声。”
荞姑姑自是应下不提。徐皎又不放心地看了看长公主,见她已是睡沉了,替她掖合了被褥,徐皎这才轻手轻脚地起身,带着负雪和文桃往奉先殿去了。
奉先殿里,正在按制哭灵,这些内外命妇们平日里都是娇生惯养的,连着几日便有些吃不消,好些报了病的,加上如今大魏皇室日薄西山,难免各有想法,来的人便是稀稀拉拉。无论显帝多么想隆重地操办太后丧仪,却还是有他控制不了之事。
“太后娘娘也是尊荣了一辈子的人,没想到临了,却去得这样冷清。”负雪见了,大抵是想到了平南王府,一时心有感触,唏嘘道。
徐皎却是神色难得冷然,听着那声声哭,轻哼道,“都是些虚情假意,不听也罢。不过……换了是我,要这样跪拜一个与我不相干之人,还要日日哭灵,我也不会心甘情愿。说起来,都是阶级不平等造就的。可惜了,要消除阶级之间的不平等,还不知需要多少年……”徐皎说着又是感叹了起来。
文桃和负雪两人面面相觑,郡主又在说她们听不懂的话了,什么阶级?什么不平等?
“什么人?”就在这时,文桃与负雪却是齐齐喝了一声,蓦地扭转过头往身后看去。
徐皎亦是转过头望了去。
入目的却是一个一身道袍,看上去很是仙风道骨的中年人,那人有一双深长的眸子,微微眯眼望着徐皎,明明笑着,可那笑意透在眼底,却总觉有些莫名的诡谲。
“迎月郡主?”那人低低唤了一声。
徐皎瞧着面前这人的装扮,已是隐约猜到了他的身份,面上却是端出一脸礼貌却又疑惑的微笑道,“阁下是?”
“在下道号云清!蒙陛下不弃,奉为国师。”云清道人将手中拂尘轻轻一甩,一脸云淡风轻的浅笑。
徐皎恍然大悟,面上露出两分讶然与歉意,忙恭声道,“原来是国师啊,一直是只闻其名,却始终缘悭一面,今日终于是见到了,真是失敬失敬!还望国师千万见谅,莫要怪罪才好。”
“郡主说哪里的话,不知者不罪啊!说起来,老道也是头一回见郡主,没有想到啊……”云清道人望着徐皎,意味深长地顿了顿,那眼眸更是幽深难辨,片刻后,才幽幽道,“郡主方才所言,阶级不平等之说,老道深以为然。不过老道相信,终有一日,这天下会大变样。那时,人人平等,民主开放,特别是你们女孩子,也可以不分贫富,自幼读书习字,长大后,也不必囿于内宅,会有自己的一片天地。”
徐皎听到这儿,已是心口惊颤,近乎控制不住心中的惊骇,勉强压制着,用一种惊讶又好奇的眸光看向云清道人,“国师说的这些倒是好,不过……当真能够实现吗?”
云清道人目光深深看着她,倏然笑了,“自是会的。没想到,老道居然与郡主甚是有缘,一见如故……改日若得机会,老道请郡主喝茶!”
徐皎笑着客套应下,那云清道人倒也没有歪缠,又说了两句似是而非的话,便是告辞而去。
徐皎面上的笑容跟着一敛,边上负雪狐疑地蹙起眉梢道,“这个国师说话怎么总觉得说一半留一半,好似总要让人去猜似的。”
“国师嘛,说话不这么高深莫测,暗藏玄机的,怎么能当上国师?”文桃嘴角的笑里勾着两抹讥诮。
“不过……他说的那些,当真能够实现吗?”负雪转头望向徐皎,眼底隐隐透着两分希冀,对于女子而言,方才云清道人描述的世界太有诱惑力,虽然听上去很是异想天开。
“会实现的!”徐皎望着云清道人离开的方向,语调铿锵道,不过,那还不知要等到多少年以后了。
“郡主说会,那就一定会!”负雪听着,却是骤然笑了起来。
徐皎一愣,转头看向她,见她一双眼睛里焕发出勃勃生机,好似哪怕她说明日天会塌下来,她也会毫不犹豫相信一般。
徐皎心口说不出的复杂,勾起唇笑微微道,“是会实现的,不过,咱们本就不是囿于内宅的女子,别忘了,等到这儿的事情结束,咱们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呢,所以更要自立自强才是,我们的未来才能有无限可能啊!”
“郡主说的对。”徐皎的言下之意负雪和文桃自然都是明白的,两人点着头,应得干脆。
徐皎亦是微微笑着,眼底却是埋着一缕阴翳。
在奉先殿待了半日,徐皎听了不少的谣言,有悄悄说昨夜宫中闹鬼的,也有人说昨夜太庙突然起火的,虽然没有人敢将这两桩事儿再往太后头上引,但话语之间却都含着彼此分明的深意。
倒是显帝,自上晌时露了一面就不见了,徐皎却刚好找他有事儿,便叫了个人来问。
“陛下吗?”那人正好是康内侍,对显帝的行踪还算了解,“陛下听说长公主殿下身子有些不爽利,就走开了,估摸着应该是去安福宫了吧。”
徐皎听着眉心微微一颦,与康内侍笑答了两句无关紧要的话,便是带着负雪和文桃转过了身,走了两步,想到了什么,她却是猝然停下了脚步,眼珠子微微一转,扬声对文桃道,“也不知道母亲这会儿怎么样了,我也有些放心不下,这样,你替我回安福宫去看一下!”这一声音量略高,足够身后离得不远的康内侍听个清楚。
康内侍果真停下,往这头瞥了一眼。
文桃和负雪亦是对望一眼,从彼此眼中看到了相同的不解,方才郡主那般,她们以为她是要亲自回安福宫去,怎么又……
满腹狐疑时,就见着徐皎朝她悄悄使了个眼色,文桃蓦地明白过来,应了一声“是”,便是转身而去。
徐皎则带着负雪又掉头往另一个方向去了。奉先殿的偏殿收拾出来,供这些哭灵的内外命妇们暂歇,徐皎勉强算得皇亲国戚,独得一间厢房,她带着侍婢径自入了厢房,想必是有些累了,想要偷闲歇会儿。
那头,文桃奉命回了安福宫,到偏殿门口却是被守在门外的甘内侍拦住了,“陛下正在里头与长公主殿下说话呢!”
“婢子僭越了。”文桃忙垂目,“实在是我家郡主心里挂心着长公主殿下。既是不能进去,可能劳烦甘内官与婢子说说,殿下眼下到底如何了?婢子回去也好向郡主回话。”文桃语调诚恳中带着淡淡的讨好。
甘内侍在这儿守着左右也无事,看她一脸讨好乖巧,略作沉吟道了一声,“好吧……长公主殿下方才又有些发热,陛下来了,立时召了太医来看,又让太医换了药方……”
就在甘内侍与文桃说着话时,一道人影却是敏捷地窜进了不远处的茶水房中。
徐皎在安福宫中也住过几日,对长公主长居的偏殿很是熟悉,为了方便长公主冬日里用水,茶水房里辟了一道小门,直通长公主寝屋的净房。
她这样鬼鬼祟祟来这儿,自然不能直接推门而入,可隔着一道门,说不得能听见屋内长公主与显帝的对话。
计划很是成功,净房内的人想必都被清了出去,而显帝显然并不知道茶水间中的别有洞天,所以忽略了这里。徐皎悄无声息地摸到了门边,将耳朵贴在了门上,竖起耳朵集中精神,果然如愿听到了门内传来的显帝与长公主的声音。
虽然隔着一道门,声音有些小,但还算清晰。
“……皇姐还没有想好吗?”是显帝的声音,淡淡幽凉,透着一丝不耐烦的冷。
“本宫说了,你要让本宫出来指认惠明,你起码要让本宫先见到她,那日的事情,本宫一定要亲口问过她,听到她亲口承认才成,否则,本宫一个本就没有在场之人,又哪里来的资格指认她?”长公主的语调亦是清冷,还带着些许气弱无力。
徐皎不用看都能想象到长公主此时的状态,她还病着呢,但必然不肯在显帝面前露出半点儿弱态,定是强撑着,徐皎光是想象,心口都不由得一抽。
显帝面对着一母同胞的姐姐,却显然连半点儿关切之情都没有,哼道,“皇姐这是什么意思?朕都告诉了皇姐那日的真相,皇姐难道还心存什么侥幸吗?若是见着了惠明,她向皇姐狡辩,不承认是她对母后下的毒手,难道皇姐还要相信她吗?”
“若果真是她下的毒,事到如今,她又还有什么必要敢做不敢认?”相较于显帝的激动愤懑,长公主的语气平静到有些冷然。
也许就是因为太冷然了,又再度惹怒了显帝,“皇姐说的好听,终归就是信她不信朕罢了,从小到大都是这样,明明我们才是一母同胞,可你待她,自来比待朕这个亲弟弟还要亲厚,倒好像你与她才是亲生姐妹一般,朕反倒成了外人。”显帝冷声哼道。
长公主低低咳嗽了两声,缓过气来时,语调又更冷了两分,没有纠缠显帝方才的话,她声气儿里透出两分藏不住的疲态,“皇帝不必说这些,本宫待你如何,本宫心里清楚,皇帝待本宫如何,本宫也清楚,皇帝更该比谁都清楚才是,如今才来掰扯什么一母同胞,血脉亲情,姐弟情深的,皇帝不觉得可笑吗?”
第440章 虚假的姐弟情深
长公主话锋微微一顿,再开口时,那嗓音彻底淬了冰,每一个字都寒意浸骨,“皇帝不觉得恶心,本宫还觉得恶心。”
“如今母后也不在了,本宫再没半点儿顾忌,也无需再与你扮演这虚假的姐弟情深……皇帝当初对舞阳下手之时,可曾顾及半点儿你我的姐弟之情?从那日起,你我之间便再无半点儿情分可言,本宫未曾拔剑相对,不过是念着父皇母后罢了,眼下母后不在了,本宫与你更是再无话可说。”长公主这一番话掷地有声,更是没有留半点儿余地。
“好一个无话可说!”过了好一会儿,显帝才哼声道,“皇姐不顾念姐弟之情,朕却不得不顾念皇姐。皇姐说是母后不在了,你再无别的顾忌,朕还偏就不信。皇姐不顾自己,难道还能连迎月也半点儿不顾了吗?”显帝的话尾带了笑音儿,可那笑,分明淬着怨毒的恶意。
“你什么意思?”长公主的语气微乎其微地变了。
“朕没什么意思。”显帝的语气悠转平静,透着笑,“朕只是提醒皇姐,还是该好好考虑才是,只有朕还稳稳当当坐在这大魏皇帝的宝座之上,皇姐与迎月才能保有如今的尊荣。否则,若是大魏朝没了,皇姐这个长公主,还有迎月这个郡主会怎么样,皇姐这样聪明,想必朕不说,皇姐也该心知肚明。皇姐或许当真是不在意了,但总得为了迎月想想。”
显帝循循善诱,倒好似当真是满心为了长公主与徐皎考虑一般。
门后,徐皎听着这些话,一双手紧紧拽握成拳头,有那么一瞬间,几乎想要不顾一切地冲出去,狠狠骂上一声“不要脸”才能解恨呢,可理智却知道眼下她若忍不了,冲出去怕是才要坏事,忍,还得忍。
“皇姐不要激动,好好考虑考虑吧!只要皇姐指认惠明,那他李家若是还敢轻举妄动,那就是冒天下之大不韪。可惜了,李崇武此人,甚是爱护羽毛,既想要图谋朕的江山,偏还想要个师出有名,将屎盆子都往朕的头上扣,朕还就不信了,朕是昏君,朕致大魏民不聊生,他李崇武若是坐到朕的位置,就能真的爱民如子了?放屁!当了婊子,还想要立牌坊,天下哪儿有那么好的事儿,他做梦!”
“即便他要来硬的,朕也不怕他,鹿死谁手,也要较量过后才知道,就怕他李崇武没有放手一搏的胆量。何况,就算他最后赢了又如何,朕也要让他惹得满身腥,他只要敢动,这一身乱臣贼子的骂名朕就要死死扣在他李家身上,让他跳进黄河也洗不清。”显帝先是越说越激动,说到后来,甚至是控制不住笑了起来,那笑声听上去竟有些疯狂一般。
徐皎听着微微蹙了眉。
长公主更是默了一瞬,便是扬声斥道,“你是不是疯了,就为了争这一口气,你居然使出这样下作的手段?”
“朕下作?那他李崇武就光明磊落了?他往朕,往父皇头上扣的那些屎盆子,皇姐难道忘了吗?朕皇姐自是不在意的,那父皇呢……难道皇姐也不在意吗?皇姐不是最为敬爱父皇吗?难道皇姐要任由姓李的将那些子虚乌有的罪名扣在父皇的头上,还要听之任之?”显帝的语气又激动起来。
“当真是子虚乌有?”长公主轻声反问。
“皇姐什么意思?”显帝默了一瞬,再开口时,语气尖利起来。
“我是说,那些事情当真是子虚乌有吗?不说父皇……那封檄文之上历数的皇帝的数条罪状,哪一条又是子虚乌有,哪一条不是千真万确?”长公主语气平缓,语气却是铿锵有力地反问道,每一个字都透着些凛冽的味道。
显帝似是被问得滞住,沉默了良久,好一会儿后,才哼声道,“朕明白了,看来,朕也无需再与皇姐说些什么了。既是如此,朕便直说了,朕没有那个耐性,眼下的情形也等不了,皇姐该如何做,还是尽早决定吧!不过,还是那句话,皇姐不为自己想,也要多为迎月想想才是。”
“迎月如今能依靠的就只有皇姐一人,若是皇姐有个三长两短的,她怎么办?抛开这个不说,迎月那孩子多重感情啊,朕瞧着她待皇姐是真真孝顺,若是万一皇姐……这孩子怕是伤心都要伤心死了,皇姐就不心疼吗?”
门外显帝语调幽幽,门内,徐皎却是听得背脊生寒,一瞬间双耳嗡鸣,脑袋亦是一片空白,她悄悄用力,指甲深深嵌进了掌心里,皇帝是什么意思?
恍惚间,皇帝的声音忽远忽近传来,像是隔着一层雾般,听不真切,却是让徐皎的一颗心骤然沉到了谷底。
“药好了,朕……服侍皇姐喝药吧?”
徐皎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那净房里溜出,又平安溜回奉先殿偏殿的,只知道正焦急地等在厢房里,为了以防万一的负雪见着她回来,还不及长舒一口气,就被她的脸色吓到,却还记得压低嗓音,凑到徐皎身边轻声喊道,“郡主?你怎么了,郡主?”
负雪的迭声呼唤总算让徐皎醒过神来,可她却是一把抓住了负雪的手,眼儿抬起,紧紧望着负雪道,“负雪,有一桩事儿,你得帮我!”
徐皎稳了稳心神,附在负雪耳边低语了几句。
负雪神色微微变了,却是望着她慎重地点了头。
主仆二人目光交错之间,房外却是骤然传来了些许响动,紧接着房门被轻叩,门外响起文桃的声音,“郡主,是婢子!”
徐皎已是平定了下心情,“进!”
文桃进得门来,瞄了一眼她们的神色,将方才在安福宫偏殿外,甘内侍与她说的那些话与徐皎重复了一遍,“……说是陛下专程召了太医来,又给长公主殿下重开了一张药方,婢子回来时,药煎好了,已是端进了殿去,想必此时殿下已是服下了……”
听起文桃说到“药”,徐皎的双手克制不住地颤抖起来,她用力将之交握,沉声问道,“陛下呢?陛下还在安福宫?”
文桃注意到徐皎面色有异,却不知是为何故,迟疑道,“这个婢子就不知道了。不过婢子离开之前,陛下还在长公主殿下殿中。”
徐皎听着,眉心紧颦,脸色更难看了几分。
房外却又传来了动静,有脚步声,好似冲着她们这头来的,负雪、文桃对望一眼,交换了个眼神,负雪走到徐皎身边,轻拍了她一下,提醒道,“郡主?”
正在沉思中的徐皎陡然醒过神来,房门也同时被人敲响。
文桃将房门拉开,见着门外站着的甘内侍,很是诧异地挑起眉来,“甘内官,怎么是您?”
徐皎已是走上前来,亦是一脸的不解却又客套的笑,“甘内官,是您呐?”
“可不就是咱家吗?方才郡主派了人去安福宫探长公主殿下,哪儿知那么不巧,陛下正好在和殿下说话,郡主的人便被咱家拦下了。陛下知晓后,臭骂了咱家一通,说是谁都能拦,这郡主的人却是万万不能拦的,都是一家人,他和殿下说话您都听得的,何况您一片孝心,正该好好褒奖才是。”
“这不……陛下刚从安福宫出来,便差了咱家来请郡主,说是眼下长公主殿下喝了药歇下了,郡主此时便莫去打扰了,方才他一直在殿下身边,最清楚不过殿下的情形,郡主想知道什么,只管去问他便是了。”
徐皎目下轻闪了两闪,“是吗?那真是巧了,我正好也有些事儿要求见陛下,还怕陛下事忙会打扰了,既是如此……那便请甘内官带路吧!”
“郡主这边请!”
徐皎敛目扬笑,跟在甘内侍身后,踏出了厢房。
显帝正在奉先殿左近的跨院之中,徐皎被领着进去时,正好瞧见方才有过一面之缘的云清道人居然也在,正俯首在显帝身边与他说些什么。听着脚步声,两人抬起眼往徐皎看过来,显帝轻轻挥了挥手,云清道人便是住了口,侧身站到了一旁,只是一双眼却是透着两分深意,打量着徐皎。
徐皎掩在宽袖下的手紧了紧,指甲掐进掌心的疼让她无懈可击地维持着面上的轻笑,朝着显帝蹲身行礼,又朝着国师福了福身。
显帝笑着抬手道,“迎月免礼,朕方才还与国师说起你,国师说他今日才见着你,却是一见如故,说你心思活络,不可多得,方才还与朕说,待得改日有空,要请你去云清宫坐坐,一道品茶呢。迎月啊,要知道,国师可甚少这样欣赏一个人,这云清宫里的茶更不是什么人都能喝的。”
徐皎听到这儿,忙露出一脸的受宠若惊,朝着云清道人欠了欠身道,“国师谬赞了,迎月不过一介妇人,头发长见识短的,何德何能,怕是当不得国师这一番看重。”
“是郡主过谦了,郡主这样的见识不凡还能妄自菲薄,那这世间就没有多少有见识的人了,今日郡主所说的阶级之论,我很是好奇,还真想寻个机会与郡主好好探讨一番,还请郡主千万要给这个机会啊!”
徐皎干笑了一下,不过心念一转,想起那宫里地形图上用朱笔圈起的几处当中,有一处正好也就是这云清道人的云清宫,她目下闪了闪,话到嘴边又拐了个弯儿道,“那迎月便将国师的客套当真了,若是哪一日到了云清宫向国师讨杯茶水喝,国师可千万别请迎月吃闭门羹啊!”
她说的俏皮,云清道人微微一愣,显帝听得笑了起来,抬手虚点着她道,“顽皮!”
“对了,方才你派了人是去安福宫看皇姐?”话锋一转,转而说起别的。
“是啊,我今早从安福宫出来之前母亲又有些发热,所以我放心不下。不过听说陛下已经召了太医来看过,又另外换了药方,我也就放心多了。”徐皎笑答。
“你都知道了?这么说朕叫你过来一趟倒还多此一举了。”显帝亦是笑,一脸的温和。
“陛下说什么呢,若不是陛下叫我过来,我哪里能听见国师一番夸赞,又怎么能顺理成章到国师那里去蹭一回茶来喝,都是托了陛下的福呢。”徐皎笑呵呵奉承道,“何况,我过来正好也是有一桩事想要求陛下允准。”徐皎说到这儿,朝着显帝深深一福。
显帝挑起一道眉,似有些好奇,“哦?是何事?”
徐皎望着他,却有些难以启齿一般,犹豫了再犹豫,这才一咬牙直接跪下道,“陛下也知,迎月与婉嫔娘娘情同姐妹,迎月不知婉嫔娘娘做了何事触怒了陛下,迎月自回到凤安之后,也数回被母亲提点,让迎月不要去管翠微宫婉嫔之事。可……迎月到底放不下,上一次,迎月病着,多亏陛下开恩,允婉嫔娘娘出宫探望,又着太医为我看诊,这病才能好起来。迎月进宫之后,一直心有不安,想着要去翠微宫探望婉嫔娘娘……”
说到这里,她似是怕触怒了显帝,微微一顿,将身子伏得更低,以额抵地道,“还望陛下成全!”
显帝面上看不出明显的喜怒,可双瞳却是幽深,静静凝着徐皎……
好一会儿后,显帝突然笑了起来,“跪着做什么?快些起来,起来说话!”
徐皎迟疑着应了一声“是”,缓缓站了起来,方才的从容却是被拘谨所取代,束手而立间,不时轻咬下唇朝显帝瞥去。
显帝面上倒是与方才没有半点儿差别,轻笑着道,“本也不是什么大事儿,迎月这样重情重义,朕心甚慰,你开了口,朕还会驳了你不成?你想去看婉嫔便去吧,只是翠微宫那里,朕是下了严令的,任何人不得随意出入。除非是朕或甘邑带着你,可今日是母后的头七,事儿多,甘邑暂时脱不开身,朕更是分身乏术……这样,过几日吧,过几日得了空,朕让甘邑亲自送你去,你看如何?”
徐皎喜出望外,面上的喜悦藏也藏不住,“陛下能够答应已经很好了,多谢陛下宽恩!”又转头对甘邑福了福道,“有劳甘内官了。”
得偿所愿,徐皎从跨院出来时脚步都是轻快的。
“郡主。”文桃挽着她的手,靠在她耳边轻声道,“方才陛下脸色略有些不好,是看了国师一眼,才改了主意。”
第441章 学会独断专行了
方才徐皎伏跪着,却是早早交代了文桃悄悄注意着显帝的脸色。
徐皎目下闪了闪,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
天色暗下时,徐皎带着文桃回了安福宫,先去了长公主房里,谁知长公主居然还是发着低热,人昏睡着,不省人事一般,徐皎本要留在她房里伺候,却是被荞姑姑撵了出来。说是长公主清醒时交代了,让徐皎回来后莫在她面前碍眼,自个儿滚回自己屋里去歇息,不然哪儿来的精神守灵。徐皎只得蹙着眉心回了自己的房。
下晌时就被徐皎叫回来照看长公主的负雪迎上前来,脸色略有些凝重,刚叫了一声“郡主”,便被徐皎抬手制止了,“进去再说。”
负雪点了点头,主仆三人先后进了屋,文桃落后,关上了门,负雪随着徐皎到了炕边,伸手替徐皎揉肩捶背,哭灵确实是桩力气活儿,几回下来,徐皎都觉得浑身酸痛,需要捏捏才能缓解一二。
负雪一边熟练地替她捏着,一边压低嗓音在她耳边轻声道,“婢子很小心,借着照顾长公主殿下之时给殿下把了脉,一时没有察觉出什么不妥来,如殿下这般受了风寒,反复发烧也不是不可能。不过为了以防万一,婢子还是悄悄去抓了些药渣来,都在这儿了。”负雪从袖中掏出一张帕子,里头包裹严实的正是一些药渣。
“文桃!”徐皎轻唤一声,文桃立刻会意地上前来,将那包药渣接了过去,“接下来的事儿就要你去办了。”
文桃会意地点了点头,将那包药渣掩进了袖中。
“等会儿说完话,你便找机会去一趟。”徐皎交代道。
文桃点了点头,眉间掩着忧虑,“郡主,方才陛下可不算明确答应了你去看婉嫔娘娘。”
“我让你送出去的消息可送出去了?”徐皎问道。
“送了。”文桃应道,“按着郡主的吩咐,传话给了琴娘,只让她按着那张单子上的东西准备着,着人给郡主送进宫来。”
徐皎点了点头,“消息既是送出去了,就耐心等着吧!到时急的,就不是我了。”
文桃和负雪对望一眼,虽然满腹疑惑,却也看出了徐皎并不打算将她的谋算全盘告诉她们。
“好了,我有些倦了,想要歇一歇,你们都去忙你们的吧!我头有些疼,文桃,你一会儿跑一趟太医院,去看看,能不能给我找些缓解的药膏来。”徐皎一边交代着,一边倚在了身后的大迎枕上,轻轻闭上了眼睛。
文桃与负雪应声退了下去,此时窗外天色已是暗了下来,夜幕沉降,文桃记着徐皎的吩咐,出来后便是径自往太医院去了。
徐皎也是真的累了,合上眼没一会儿就迷迷糊糊睡着了,睡梦中,突然听得一阵吵嚷声,她骤然醒过来。屋内灯烛昏暗,她喊了一声负雪,没有人应声,反倒那吵嚷之声更清晰了些,好像就在近处,她凝神辨认了一会儿,听出了熟悉的嗓音,蹙了蹙眉,便是起了身,裹了件斗篷走了出去。
“你们在吵什么呢?母亲,您怎么起来了?”走出门去一看,吵嚷声果然是来自隔壁,荞姑姑和负雪等人正拦着长公主在说些什么,而长公主居然也和她一般裹着斗篷,一副要外出的模样,徐皎连忙走上前来。
荞姑姑和负雪见得她来,双双松了一口气,忙道,“郡主来了真是太好了,快些来帮忙劝劝殿下吧!她这儿还有些低烧呢,却非要闹着去奉先殿,婢子们劝她不住。”
那头,长公主却是掉头样徐皎看了过来,“今夜是母后头七。”
只有这一句,没有多余的话,徐皎自是明白,与长公主四目相对,片刻后才幽幽道,“母亲能撑得住吗?”她没有深劝,反倒问道。
“可以。”长公主应道,“若是果真撑不住,我也绝不会逞强。”从那日她们母女二人一番深谈之后,长公主在徐皎面前,便都是以“我”自称,再未自称本宫。
徐皎深看她片刻,就是点了点头,微笑道,“母亲既然有分寸,那便去吧!”
“郡主?”荞姑姑惊了,郡主不该劝阻长公主殿下吗?怎么还答应了?
“荞姑姑放心吧,母亲有分寸的,她知道我们担心,可太后娘娘是母亲的母后,今夜是太后娘娘头七,母亲不去尽尽孝心,她怕是会留下遗憾。”徐皎望着长公主笑得馨馨然,就是因为经历过,所以她对长公主此时的心境再清楚不过。
听得徐皎这一说,荞姑姑不敢再说话了。
长公主别过头去,抬手轻揩了一下眼角,“既是要忌讳你的属相,你便不必去了,难得能够早些歇息,好好睡吧!”说罢,便是迈开了步子。
“知道了,母亲!”徐皎应了一声,转头对荞姑姑道,“荞姑姑快些去吧,好好照看母亲!”
眼看着荞姑姑追着长公主去了,徐皎和负雪这才一前一后回了屋,“文桃去了太医院?还没有回来吗?”
“郡主!”说曹操曹操到,文桃好似听见徐皎在念叨她一般,掐着点儿回来了。
先是将一罐药递给徐皎,徐皎却是反手放在桌上,反正只是一个幌子,也没有人在意。“如何了?可见着了江太医,他怎么说?”徐皎真正在意的是这个。
“见着江太医了,也请他帮忙悄悄看了看那药渣,可他并没有看出什么不妥来。不过,如果要下毒的话,怕也不会露下明显的痕迹,所以江太医说,郡主如果实在不放心,他寻个机会亲自来为长公主把把脉。”
徐皎双眸忽暗,摇了摇头,“再说吧!好了,天色也暗了,你们也回去歇着吧!今日机会难得,好好休息!”
负雪和文桃迟疑着应了一声,退了出去。
她们出去之后,徐皎又在那儿呆坐了一会儿,这才起身往内室走去。
室内,灯烛还是如方才那般昏暗,帘帐低垂至地,却突然无风自动,徐皎步子一顿,蓦地扭头,“谁?”
压低嗓音低喝了一声,她凝目看着窗边的帘帐后,一抹隐约的黑影,缓缓迈步走了过去。
“你还真是胆子大,就不怕是心怀不轨之人吗?”熟悉的清冷嗓音滑过耳畔,那黑影从帘帐后走出,一身黑衣,玄巾覆面,露在面巾外的一双眼睛在幽微的烛火下却炯亮非常。
徐皎眯眼一笑,下一瞬便是如飞鸟投林一般,直直冲到了他怀里,“我就是有那种感觉,知道是你来了,所以才不怕。你说,我们这算不算是心有灵犀?”徐皎一边说着,一边抬手将他覆面的玄巾拉扯下来,看着他的脸,“咦”了一声,然后仔细地掰着他的下巴打量了一番,啧啧了两声道,“这谁的技术,不错啊!”
墨啜赫一直冷眼看着她,半晌才抬手,将她掰在他下巴的那只手抓下来,紧紧拢在掌心,一双眼睛瞬也不瞬地定定注视着她,“你知道我会来?因为心虚?”
“什么心虚啊?自然是因为我想你啊,想着你既是进了宫,与我在同一处,你总是也会想我,哪怕冒险也会来见见我以慰相思之苦的吧?怎么,难道我想错了?你都不想我的吗?”徐皎撅着小嘴,仰起脸看着他,眼里闪烁着点点委屈。
墨啜赫的回答是轻轻哼一声,伸出修长的食指,不由分说轻点了一下她的脑门儿,“少说这些话来糊弄我,你知道我为何来。”
徐皎眼里的委屈滞了滞,继而一敛,有些郁闷地垮下双肩道,“你就不能偶尔也放放水,让我一回,当作什么都不知道吗?”
“若是寻常的事,我可以让你一辈子,可这件事事关你的安危,我绝不能坐视不管。所以,你现在可以告诉我,你传话回府,却是夹杂着你与半兰约定的暗语,让她传这个进宫,究竟是为了什么?你不知道这个被皇帝看见,会是什么后果吗?”墨啜赫从袖间掏出一张纸笺,纸背隐隐有墨迹透出。
徐皎神色变换,将之从他指间抽走,也不打开去看,只是幽幽叹道,“看来这东西半兰没能送到我想让她送的人手里。”
“为什么?”墨啜赫轻声又问,“你当初留下半兰,难道就是为了今日?”半兰有问题,墨啜赫自然知道,甚至是徐皎将她奸细的身份戳破,居然还是不动声色将她留了下来,他也知道,他总以为她有别的打算,她不说,他便不问。可他怎么也没有想到,她留下半兰,居然是为了如今日这般,在显帝那里自曝她早已解析出了九嶷先生画中之秘这一事,她难道就没想过这事若是被显帝知晓,会惹来多少麻烦吗?
“我也不想,可眼下我没有别的法子了。”徐皎双目幽暗,略作沉吟,她才轻声道,“今日,皇帝到安福宫,我想听听他与我母亲说什么,会不会提及太后死那日之事,所以,便悄悄去偷听,却没有想到听到了一些话。”徐皎将方才在净房内听到的那些话捡着要紧的与墨啜赫说了。
墨啜赫听着,眸中神色几变,好一会儿,才幽幽道,“你怀疑皇帝对长公主下了毒。”
“是!”徐皎坦然承认,“事实上,我已是让负雪和文桃查过,负雪还偷了些药渣让江太医帮忙查验,可目前暂时没有看出来。”
“只是怀疑而已,你就要铤而走险?你是想将皇帝的关注都拉到你身上来?”墨啜赫语调沉沉。
“是!”徐皎还是应得坦然,“他想让我母亲指认惠明公主毒杀太后,只是因我母亲从前跟随先帝南征北战,在朝堂之上有一席之地,在军中更是地位超然,但我母亲若是一直不允,他完全可以下狠手,他心性凉薄,这样的事,他真的做得出来的。”
“而且,听他的口气,他只怕已经没有耐性再等下去了。还有惠明公主那里……你怕是也会等不及去探宫北那几处地方,可我只怕那里是一早就布下的陷阱,你若去了,便是如入虎口……我思来想去,此时若是他知晓我解析出了画中之秘,知晓那一笔巨大的财富可能有了着落,他必然会着紧这里,反倒疏忽了其他的地方,这便是咱们的机会。”
墨啜赫一把拉住她的手,叹了一声道,“你不是一向很聪明的吗?今日可是病急乱投医了。你将自己置于险境,我和长公主殿下又岂能安然?而且,这样大的事儿,你居然都不与我商量,就自己决定了?你忘了你从前与我说过的那些话了?我慢慢学着改变,你倒好,怎么反倒独断专行起来了?”
那不是知道与你商量,你也绝对不会同意的吗?
徐皎干笑了两声,狡辩道,“我这不是正在与你商量吗?我本来也知道半兰一动,怕是不容易瞒过你,可消息从半兰那里出来,更有可信度,我也是思前想后才走了这一步,没有想到啊……”她叹了一声,“终究是人算不如天算。”
墨啜赫定定望着她,哼声道,“你根本就是存着侥幸心理,我若是没有察觉又如何?你就当真瞒过我了?”
徐皎垂目不语,眼珠子骨碌碌转着,总不能当真承认说,是,你说的都对,我就是这么想的。唉!都被抓包了,而且他明显这回是真的动怒了,她还敢说些什么?反正这步棋算是废了,那便乖巧一点儿,争取从宽处理吧!至于其他的……再想别的法子吧!
徐皎思绪飞转时,墨啜赫也沉默下来,寝屋内悄寂无声,也不知过了多久,墨啜赫才沉着嗓道,“你觉得宫北那几处是陷阱,反倒觉得人藏在另外几处,而翠微宫里还有婉嫔,所以,你预备从这处着手?”
说起正事儿便是将早前那一茬暂且揭过了,徐皎悄悄舒了口气,抬起眼正色点了点头,“紫宸殿和云清宫就罢了,禁军为何会对翠微宫这样着紧?自然是因为翠微宫里有要紧的东西,或是要紧的人,可咱们都知道,翠微宫里只有一个失宠的婉嫔而已。”
而她与婉嫔的关系,便是她进到里面察看的最好借口,虽然冒险了些,但只要能达成目的,那就值得。何况,她也不能丢下王菀不管。
第442章 翠微宫再见王菀
她本来想着等到李家军接手宫城那时,再救出王菀便是顺理成章,谁知道,事情会走到如今这一步,总得另想法子才行。加上王菀如今情况如何,她也半点儿不知,那药送了进去,也不知道她是不是收到了,又是不是按时服用,身子可有好转。
她想探王菀是真,想借由这个进到翠微宫里去一探究竟,也是真。只是她没有想到,显帝这只老狐狸,居然不肯明确地答应她,反而拿话这样吊着她。
还有那个国师……徐皎眼底掠过一道阴翳,她知道自己急了,可那种萦绕在心间,说不清道不明的不安却是声声催促着她,让她快些,再快些,否则怕是会来不及了。
“阿皎!”耳边骤然传来墨啜赫提高了音量的一声呼唤,徐皎一个激灵醒过神来,转头就对上他蹙眉打量着她的一双乌沉沉的黑眸,“你在想什么?”
徐皎忙打迭起笑容道,“一时走神了,抱歉!你方才说了什么?”
墨啜赫狐疑地深望了她一眼,这才道,“我说让你不要着急,急就容易出错,眼下无论是长公主还是婉嫔,即便没有别的用处,也可以成为牵制你的棋子。你是解开九嶷先生画作之谜的唯一人选,这笔财富既是先帝留给杨氏后人用于东山再起的,那必然很是巨大,他不会轻易放弃的。甚至若果真事情不妙,这笔财富他更是会牢牢抓在手里,所以无论是长公主还是婉嫔,暂时都不会有生命危险。”
“那他当时说那句话是什么意思?”徐皎不是不知道他说的这些道理,可却始终放心不下。
“应该只是威胁长公主罢了。”墨啜赫抬手握住徐皎双肩,略略用劲,目光灼灼想要望进她心里,“阿皎,你这是怎么了?为什么凡事都往坏处去想?而且,这样着急,今日这番行事,委实不像你。”
徐皎抬眼望进他眼中,洞悉了他眼底的担忧还有关切,她喉间动了动,那些话却是梗在喉头,半个字也吐不出。
让她怎么说?说她可能在这个时空遇上了一个老乡?都说,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可她见着云清,却没有半点儿欢喜的感觉,反倒下意识地觉得危险,觉得害怕,那是一种面对天敌时,趋利避害的本能。可是,这一切都是无迹可寻,甚至有些神经质,让徐皎都一度怀疑自己是疯了,让她怎么说?
可……她与墨啜赫说过的,彼此之间不再有秘密。
墨啜赫没有催她,只是望着她,静静等待着。
徐皎几经挣扎,良久之后,才哑着嗓道,“这里怕不只我一个悖世者!我可能遇上了另外一个。”
这个答案全然在墨啜赫意料之外,他懵了一瞬,才问道,“是谁?”能让徐皎这样反常。
“是国师!”徐皎道。
墨啜赫神色果然微乎其微变了,两人一时沉默着,过了好一会儿,墨啜赫才道,“我来还要告诉你,李家已经不准备再等了,怕是要动手了。”
徐皎有些惊讶,“李崇武能够不顾自己的声名?”今日显帝说的那一番话,至少关于李崇武的,她深以为然。
“到了这个时候若还是瞻前顾后,那便只有功败垂成,何况历史从来都是获胜者来书写,一时的声名算得了什么?今日,你祖父可是亲自出了趟城,与李崇武关起门来说了半日的话,之后,景家就传了这消息给我。”
徐皎恍然,原来是老狐狸出马了。那老头儿若想说服什么人,自然都是可能的。至于景家为何传消息给他,自然不是老头子的主意。
徐皎瞥了墨啜赫一眼,有些事,他们谁也没有说破。
墨啜赫握在她双肩上的手又紧了紧,“所以,阿皎,再耐心等等!等到李家军开始攻城时,宫中必乱,届时,咱们趁乱行事,便要容易许多。到时我会来接你,还有长公主。婉嫔那里你也放心,我也会派人接应,咱们定可以平平安安,一起出去!你信我!”
徐皎仰起脸看着他,轻轻点了点头,她自是信他的。
墨啜赫抬手将她扯进怀里,密密搂住。她偎在他胸口,一双眸子悄然而睁,眼底却有暗影闪掠。
太后头七的那日夜里,长公主去了奉先殿,给太后烧了纸,磕了头,又听着弘法寺的和尚念了一堂往生经,身子到底有些撑不住,她也没有逞强,夜半时回了安福宫歇下。第二日清早起来,难得没有发热,徐皎长舒了一口气,在去奉先殿之前,将荞姑姑拉到身边,悄声交代了一些话。
荞姑姑听了感慨万千,“郡主真是长大了,事情设想的这般周到。只是殿下本是让婢子跟着郡主多多照看的……”
“姑姑是母亲身边的老人了,如今母亲这样,我哪里能放心得下,姑姑将母亲照顾好,便是为我分忧了。至于我,姑姑也瞧见了,我能照顾好自己,再说了,还有负雪和文桃她们呢。”徐皎曼声笑应。
“郡主心有成算,婢子知晓。不过……郡主也万事当心。”方才郡主交代了她些事情,荞姑姑也是个机警的,自是听出了些门道。
徐皎点了点头,“姑姑放心,若有什么不妥,我会赶回来与你们在一处的。”
言下之意,徐皎和荞姑姑都明白。而且,变故也未必就是今日,而在变故之前,她们都要若无其事。
谁知,才走出安福宫门口,徐皎迎面就撞上了从外头来的甘内侍,见着她就是满脸的笑,双方见了礼,甘内侍笑着道,“郡主昨日不是说想要去翠微宫吗?今日正好咱家有空,便得了陛下之令,来陪郡主一道过去!”
徐皎心中一动,居然这样快?
“郡主?”她沉思时一时发起了呆,甘内侍轻声催促道。
“甘内官事儿忙,不敢让你久等!”将思虑敛在眸中,她转头与身后的负雪和文桃匆匆对望一眼道,“文桃,你就不必跟着去了,留下来与母亲说一声。”说罢,她掉转头冲着甘内侍微微一笑,“有劳甘内官了!”
“郡主哪儿的话,这都是咱家的分内之事。郡主,请吧!”甘内侍为徐皎引路,她徐徐迈步而行。
望着他们走远,文桃面上现出两缕急色,蓦地脚跟一旋,并未回安福宫,而是往另一个方向急奔而去。
一路从安福宫走到翠微宫,徐皎一直不动声色想要套甘内侍的话,谁知他却是一如既往地滴水不漏,徐皎是半点儿有用的消息也没有探出来。不过徐皎和甘内侍都是聪明人,面上仍是一派不显山不露水的和气。
到了翠微宫,果真是禁军重重把守,不过因着有甘内侍在,倒是通行无阻。
徐皎从前也是翠微宫的常客,虽然对王菀如今的处境已是有了准备,可入了宫门一看,还是因当中的萧条与冷寂而皱了眉。
等到见到王菀时,两人四目相对,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了惊讶。
“阿皎,你怎么来了?”甘内侍没有退下,那两个侍婢亦然,就守在四周,将她们紧紧盯着,跟之前一样,不给她们任何可能私下交流的机会。
徐皎则是坐到了王菀身边,拉过了她的手,只觉触手生凉,而她比之之前见面,又瘦削了好多,徐皎的眉心就是紧紧蹙了起来,“怎么瘦成这样了?我不是让人给你送了补养身子的药材吗?难道你没有吃?还是太医院的人怠慢?”
徐皎心里一股火起,一边说着,一边转头就是望向那两个侍婢道,“你们是怎么当差的?再怎么说,婉嫔娘娘也还是主子,你们照看不好她,便是伺候不周,以下犯上,本郡主就要问你们的罪!”这一番话,全没有半点儿婉转之意,徐皎自来在宫中行走,性子都很是和善,甚少有这样疾言厉色的时候,她眼儿一沉,那种不怒而威的气势便从眼角眉梢渗出。
那两个侍婢本是有恃无恐,却也被吓得颤了两颤,双膝一软就是跪了下来。
连甘内侍也是愣了愣,下一瞬便是笑着打起圆场道,“郡主息怒,莫要因为这些不懂事的侍婢动怒伤身,咱家一会儿定会教训他们。”
“既是甘内官作保,那本郡主暂且不追究了,不过甘内官好生与她们说道清楚,婉嫔娘娘与本郡主情同姐妹,谁要是慢待了她,别怪本郡主不客气。”这话更是说得明明白白,边上王菀面色变了变,伸手拽住她的袖子,扯了扯,徐皎却只是拍了拍她的手以示宽慰,目光仍是带着无言的威势,注视着甘内侍等人。
“是是是!郡主的意思,相信她们都听明白了。”甘内侍面上没有半点儿异色,仍是笑容满面地应道,末了,才容色一冷,沉着脸一瞥那两个侍婢道,“都听明白了吧?”
“明白了。”那两个侍婢未必有多怕徐皎,可见着甘内侍的这个态度,却不得不收敛了轻慢,应得恭敬。
“既是明白,那便退下吧!本郡主想和婉嫔娘娘单独说会儿话。”徐皎语调淡淡道。
这话一出,殿内气氛却是陡然一滞。
那两个侍婢面面相觑过后,便都将视线投向了甘内侍,后者仍是笑着,却是望着徐皎一时无语,眼神亦是深邃莫测。
徐皎却是蓦然抬起头皱眉道,“为何不动?本郡主是使唤不了你们了吗?”
“郡主,这不合规矩……”那两个侍婢当中,就是之前跟着去了忠勇侯府的那个芸娘硬着头皮道。
谁知,话音未落,徐皎恍若刀子一般的眸光已是朝她射了过去,她陡然一凛,后头的话就都哽在了喉头。
“没什么不合规矩的。陛下既是允了郡主来探望婉嫔娘娘,自是一切都由郡主说了算。”就在这时,甘内侍却是笑盈盈道。
那两个侍婢不敢置信地望向他,他却看也不看她们,仍是笑容满面看着徐皎道,“那咱家便带着她们出去了,顺道也好好再教导她们一番规矩。郡主与婉嫔娘娘就只管说些体己话吧!”
“要不怎么说偌大一个宫城,宫人三千却只独独甘内官是陛下身边第一人呢?有劳甘内官了。”徐皎站起,朝着甘内侍欠了欠身。
“郡主谬赞了。”甘内侍笑盈盈应着,不改谦卑,说罢,眼角余光一瞥跪在地上那两个侍婢,冷声道,“是聋了吗?还不跟着咱家出去,这规矩还真是学到狗肚子里去了。”
那两个侍婢面色已是难看至极,唯唯诺诺地随在甘内侍身后出了殿去。
眼看着他们走了,负雪跟上前将殿门掩了起来,徐皎面上的笑容也跟着陡然深敛。转头坐下,再拉起王菀的手,眉心就是紧颦了起来。
“阿皎,你怎么来了?这里乃是是非之地,你不该来,更不该如方才那样,他们都是陛下的亲信,得罪了他们,若是到陛下那里去嚼舌根,对你不好。你无谓为了我,在宫中树敌。”不等她开口,王菀就是急急拉着徐皎的手道,眉眼间笼绕的尽是忧虑,说着说着,眼角就微微湿润了。
徐皎掏出丝帕,替她擦了擦眼泪,一双黑眸沉静如昔,“放心吧,你没有瞧见甘内官的态度吗?他可是个人精,他都不想得罪我,为了什么?自然是他背后主子用得着我,至少短时间内,他们不敢拿我如何,有我护着你,你的日子也能好过些。”
何况,方才那番骤然发难,她除了是为王菀出头之外,也还有别的目的,就是为了借此试探甘内侍,试探出了结果,倒是与她的猜测差不离……虽然算不上是好结果,她却也并不怎么意外。
“算了,左右就算得罪也已是得罪了,多说无益,你一会儿早些出去吧!真的不用担心我!”王菀叹了一声,“我早前怎么都没有想到还能有机会再与阿皎这样说话,我真的已经心满意足了。”
徐皎目下闪了两闪,眼下有些事情不能确定,她到底能不能出去还不好说,就先别说出来让王菀也跟着担心了。
“你怎么又瘦成这样了?我让人带给你的药没有按时吃吗?”徐皎握住王菀的手,转而问起这个,药是确定送到她手里的,那到底是何处出了差错,她怎么瞧着比前些时日见更憔悴了许多。
第443章 缘分匪浅
“那些药都按时吃的,崩漏之症亦是好了许多,至于瘦了……大概是因为夜里睡不着,也没什么胃口吧!”王菀朝着徐皎一笑。
徐皎知道她这多半是心病,都说心病还须心药医,这心药……
“你父母和弟妹如今倒还安好,王氏族人迁怒于他们,倒也没有要他们性命,只是将他们逐出了王氏,我已是让人妥善安置了他们,你放心。”
“他们有你看顾着,我自然放心!”王菀笑应。
王菀没有问起岩峰,徐皎也没有提起,两人好似都全然忘记了还有这样一个人般。
“阿菀,我问你一件事儿。”徐皎的手指轻轻摩挲着王菀的手背。
“嗯?”王菀的目光望向她,无声征询。
“翠微宫这两日可有什么异样?可有多出什么人来?又有没有别的什么地方增加了守卫?”徐皎又问道。
王菀虽然不知她为何有此一问,可看她双目灼灼,将自己紧紧盯着,便知她问的这件事情极是要紧。是以……她略一沉吟便答道,“如今我被禁足在这偏殿之中,终日不得出,这宫里的事儿知道的实在不多。能知道的都不是要紧的,要紧的事儿,他们绝对不会让我知道。不过,这翠微宫的后殿一直很是神秘,就是我还当宠时,那后殿也是上了锁的,彼时只说是年久失修,没有下脚之处,所以才锁了起来,不让人进。我本也觉得没什么,可在我被关到这里那日起,却分明有不少的人手暗中将那后殿围了起来。”
“后殿?”徐皎讷讷重复,眉眼间的疑虑却深浓,“你说,是从你搬到这里那日起便如此了?”
“嗯。”王菀轻轻应了一声,望着徐皎,眼底掠过一道异光。
徐皎抿着嘴角锁着眉沉思着,一时间殿内沉寂下来。
王菀转头看着窗外,不时有屋顶的积雪化为水,从屋檐下“嘀嗒”滴落,“快要春天了,转眼,我们到凤安都是第三个年头了,时间过得真快啊。还记得我刚进宫时,总觉得这是世间最尊贵的所在,羡慕着能够住在这里的人,可终究是不属于我的,我拼命想要抓住那虚无缥缈的富贵与尊荣,最后却什么也没有抓住。”王菀嘴角勾起一抹浅笑,恍惚而苍白。
徐皎双眸忽而一黯,“对不起,阿菀,当初也有我的原因……”是王菀替她担起了那“福星”之命,否则,她说不得也会深陷泥沼。
王菀倏然一笑,“阿皎,不怪你!当初赫连都督未曾逼过我,一切都是我自己的选择,求仁得仁罢了。虽然拼了命也没有求得我想要的,可我并不后悔。何况,我们当中,至少你是自由的,瞧见你那样的恣意鲜活,我真的很高兴。还记得那时在皇家禁苑,五娘出事的那一次吗?”
王菀的眼神因陷入回忆,而略有些迷蒙,“你为了保护我,以身为饵,引走那头猛虎,那时我便想着,终有一日,我也要为你做些什么的。”
想起魏五娘,徐皎的双眸亦是幽黯了一瞬,“说起五娘,你知道一桩事儿吗?”
王菀不知她说的是哪一桩,不解地望向她,摇了摇头。
徐皎抬手揩了揩有些湿润的眼角,扬起笑道,“五娘的弟弟居然和周家的俏俏定了亲,你说……这算不算缘分?”
“魏祁?咱们还见过的,那时他还与李家的五娘起了些冲突,还是你那位叫俏俏的妹妹出来致歉……没有想到,他们之间还有这个缘分?”王菀亦是讶然,继而笑道,“说起来倒真是一桩大喜事,若是真到了喜日子,看在五娘的面儿上,也该送份儿礼才是。尤其是你,两边都逃不开。”
“逃不开就逃不开啊,这样的喜事,我巴不得破财送礼呢!”徐皎笑呵呵应道。
人果然都是需要一些正能量的啊!说些高兴的事,好像就将方才那些莫名的愁苦与低迷都给驱散了一般,两人面上都是毫不作假的,欢喜的笑。
只是,这样的欢乐是短暂的,很快便被一阵骤然响起的敲门声所打断,两人笑容随之一敛时,门外也传来了甘内侍的笑嗓,“郡主,国师来了,在正殿等着郡主过去说话呢。”
国师……想到云清道人,徐皎的心口不由得惊跳了一下,下意识地就生出一腔的排斥,但她不过沉吟了一瞬,道一声,“请国师稍待,我这就来。”
“阿皎!”徐皎起身时,却被王菀一把拉住,感受到掌心轻微快速地挠动,她转眸看着王菀的眼,四目相对,却俱是无言,半晌,她才收回手也收回视线,整了整衣裙,款步朝外而去。
门“吱呀”两声,开了又关上,眼看着徐皎走出殿去,室内光线随着门关上又暗了下来,王菀的眼底也投下了一片阴翳。
徐皎到了翠微宫正殿时,云清道人正盘腿坐在临窗的罗汉榻上,用那一整套看上去就很是专业考究的茶具在泡茶。
徐皎进去后也没有出声,只是安静地站在一边看着。
云清道人好似没有察觉到她的到来,兀自专心地泡茶,待得茶得了,这才将一杯看着透亮的黄绿色茶汤轻轻推到对面的空位上,头也不抬地笑着道,“今日以茶会友,郡主既来了好一会儿了,咱们也无需客套见礼,郡主请坐吧!尝尝看,我这茶如何。”
来都来了,徐皎也不矫情,敛裙在他对面坐了下来,捧起茶杯轻啜了一口。
“如何?”云清道人笑问。
“说实话,我不懂茶,我喝茶,与牛嚼牡丹无异,国师再要让我品鉴,实在是为难我了。”徐皎笑微微道。
云清道人听着低笑了两声,“郡主倒是个直率的性子。”
“既是国师都说我性子直率了,那我有话便直接问了,国师可莫要觉得被冒犯了。国师不是说,改日得了空再请我去云清宫坐坐,顺道品茗的吗?这里可不是云清宫!”徐皎笑问,眼底却是笑意稀薄。
这里可是翠微宫,哪怕王菀失了宠,她也是后宫嫔妃,而她的寝宫,眼前这位国师大人却是如入无人之境。
云清道人面上笑容不改,“云清宫郡主眼下怕是暂时去不得了,我听说郡主在翠微宫就带着茶具过来了,是因着我当真很是期待与郡主品茗谈天,实在等不及了。”轻描淡写的话语,如沐春风的语气。
徐皎听得目下闪闪,“云清宫为何去不得?国师再怎样迫不及待,也不至于连一日也等不得吧?”
云清道人只是但笑不语,仍是一脸的高深莫测。
徐皎却忒不喜欢这样的莫测,“该不会一会儿陛下也会过来吧?”
云清道人正端着茶杯凑到唇边,闻言动作微微一顿,却也只一顿,又若无其事地轻啜了一口茶,放下茶杯才抬起眼往定定注视着他的徐皎看过来,笑道,“郡主真是聪明,不妨猜猜,一会儿除了陛下,还有谁会来?”
徐皎半点儿没有因自己猜得准而有什么欢喜的感觉,反倒因他这一句话,陡然觉得背脊生寒,一时间面上的笑容也是僵住,一句话也说不出,只是愣愣看着他。
“所以啊,这冷清了许久的翠微宫说不得要热闹了,咱们得趁着其他人来之前好好说会儿话,郡主觉得呢?”云清道人轻睐徐皎,满脸皆是深意的笑,那幽深不见底的眸子却让徐皎脚底生寒。
却说文桃自离开安福宫后,便是脚步不停去了与他们宫中人手暗中联络之处,留下暗号等着,谁知等了良久也不见有人来,反倒是原本平静的宫廷不知为何骤然有些慌乱起来。
四处奔窜的宫人,脸上带着仓皇的表情,时不时听见一两句什么“叛军开始攻城了”,“快逃”之类的话,文桃觉得有些不对,难道当真这么快就生了变故?
看着四处奔逃的宫人,她不得不信,记得之前徐皎的吩咐,她不再死守此处,拎起裙子便是朝着安福宫的方向跑了去。
路上遇着了不少宫人,这回很多人手里都抱着行囊,而听到的话也从“叛军开始攻城”,变成了“叛军已经进了城,已是到了北边宫门”……文桃的脸色更加凝重,迈开的步子也更急更快了些。
离着安福宫尚有一段距离,却是在夹道中与一人迎面撞上,她愣了愣,对方率先沉声道,“阿皎呢?”
熟悉的嗓音让文桃长舒了一口气,“郡主今日清早便被甘内侍迎着去翠微宫了,郡主临走前给婢子使了个眼色,便是要去通知郎君,可婢子到了地方发了暗号,却一直没有等到人来接应。婢子听着人说李家军在攻城了,正打算按着郡主的吩咐回安福宫去守着长公主殿下,等着郎君的人来接……”
对面的人不是别人,正是乔装打扮后,只有四五分像他自己的墨啜赫,他穿了一身内侍的服制,听着文桃的话,眉心却是紧颦起来。
顷刻间,他眼底思绪翻转,当机立断道,“长公主呢,先带上长公主!”话落之时,他已是迈开步子,直直朝着安福宫方向而去。
到了安福宫门,四下里却是诡异的悄寂。
墨啜赫与文桃二人对望一眼,一前一后放轻脚步入了宫门,眼看着好几个宫人或是晕着,或是死了,仰躺在地,一片狼藉。
墨啜赫的脸色更是沉凝,与文桃二人快速穿过回廊,到了偏殿一看,里头果真也与外头一样的狼藉,而寝屋内空无一人。
方才徐皎等人在离开前,还在榻上沉睡的长公主不见了踪影,而她身边的荞姑姑也不在,生死不知。
“怎么会这样?”文桃立时变了脸色。
墨啜赫仍是面无表情,心中却比文桃更加沉重。因为这安福宫周围他是安排了人暗中接应的,安福宫出了这番变故,他没有收到任何的示警,甚至刚刚过来的这一路上,也没有瞧见他暗中布下的人手……这只能说明事情比他们看见的还要糟糕。
“先四下看看,有没有线索!”墨啜赫轻声吩咐道,“小心戒备!”
文桃颔首,两人便是分开查探起来,安福宫不小,可事涉长公主,墨啜赫和文桃都不敢放弃任何的蛛丝马迹。
可一圈儿找下来,却没有半点儿发现,“看来长公主殿下应该已经不在安福宫了,荞姑姑也不在,她与长公主殿下都是有些功夫的。或许已经安然逃开了。郎君……郡主眼下还在翠微宫,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文桃语带提醒,眼下的情形让她不安得很,尤其是此时徐皎人在翠微宫,也不知道如何了。
墨啜赫又怎么会不担心徐皎呢?他恨不得肋下生翼,直接飞到她身边去。可他清楚,长公主于她而言意味着什么,而她此时在翠微宫,应该暂且也不会有危险,他才能勉强按捺着心中急切,先搜索长公主的踪迹。
墨啜赫略一思虑,将衣襟里的狼哨掏出,吹了几个哨音,沉声道,“走吧!咱们先去翠微宫!”
两人举步,就在这时,却有一队禁军冲了进来,看着安福宫内的情形,不由分说抡刀就是砍了过来……
墨啜赫与文桃两人只得掏出兵刃,与这些人战在了一处。
一道宫墙相隔,徐皎坐在殿中,还是能隐约听见翠微宫外隐约的喧嚷之声,这响动让她略有些如坐针毡,不由自主地颤着眼睫,轻轻挪动了一下身形。
“郡主,品茗最忌心浮气躁,您的心可不能乱啊!”对面,云清道人含着笑,一派云淡风轻,仙风道骨的模样,当真不负他云清之名。
徐皎却委实学不来,“我只是一介凡夫俗子,如何能有国师的超凡脱尘?国师有什么话还是直说吧,你也知道,我是个直性子,最受不得这样的弯弯绕了。”
“我与郡主缘分匪浅,我一直在寻找那个与我一同降世于这世间之人,我也不知何处出了差错,不过见到婉嫔娘娘之初,我便知晓,她并非我要寻之人。我本来以为还要继续找寻,没有想到,我要找的人就在身边。”
云清道人总算是开门见山了,可那字字句句听在耳中却让人浑身不得劲儿,让徐皎生出一腔被人盯住,成了猎物的错觉来。onclick="hui"
第444章 可怕的敌人
徐皎只得装傻,“国师说的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云清道人望着她,倏然扯唇而笑,眼底尽是深意的笑,“郡主会懂的。还是那句话,我与郡主缘分匪浅,这世间我是最懂郡主之人,也只有郡主是最懂我之人,你、我与这世间其他任何人都不同,你我,才是一路人。”
徐皎一时不知该作何回答,但因着他那些话,背脊却是幽幽生寒,顾自端起茶杯轻抿。
云清道人没有再说话,只是笑微微看着她。
这时,有一个道童打扮的年轻人快步而入,到得云清道人跟前,弯腰俯身,凑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
云清道人点了点头道,“就按着之前说的吩咐下去!抓紧一些!”
那人应了一声,转身退了下去。
徐皎转头望着他的背影,眉心轻拢,外头闹成那样,必然是出了事,只怕是李家已是开始动手了,没有想到的是显帝居然将时间掐得这么准,提前将她叫来了翠微宫,如今被拘在此处,她怕是暂且动弹不得了。
心思不属时,陡然觉得如芒刺在背一般,抬起眼来就见着云青道人正看着她,朝着她举杯笑道,“这茶郡主还是快些喝吧,否则,怕是喝不成了。”
徐皎闻言,心口惊颤,心底的焦灼几乎要漫溢而出,对面的人却仍是一派从容闲适地喝着茶。徐皎面上强撑着,这样的天气,不过短短片刻的时间,竟是汗透衣背。
云清道人慢吞吞喝着茶,将一杯茶饮尽时,他转头看了看屋外的天色,然后拂了拂袖上根本不存在的灰尘,站了起来,“时辰差不多了,郡主……”他弯唇朝着徐皎一笑,“咱们也该走了。”
“走?”徐皎蹙起眉来,掩在袖下的手轻轻拽握成了拳头,指甲紧紧掐进掌心,面上却是端着一派不解,不安地轻咬下唇道,“咱们要走去哪儿?”
“自然是去该去之地。”云清道人说着,几乎是话落的同时,两个道童一先一后走了进来,云清道人笑望徐皎道,“时间差不多了,请吧,郡主!”
徐皎站了起来,负雪则一个侧身挡在了她身前。
徐皎抬起一双清澈的眼,静静回视云清道人,“国师说笑了,我既是来探望婉嫔娘娘的,如今事了,自是该回安福宫去,我母亲还在等着我呢!”
“郡主想要见长公主?”云清道人挑起一道眉笑问。
“自然。”徐皎双瞳微微一缩,望着云清道人微眯的一双眼,心中骤然升腾起一抹不安。
“郡主既是要见长公主殿下,那就更要与我一起走了!”云清道人眼尾笑勾,轻睐徐皎,映入眼帘的是徐皎骤然变色的面容,他却笑意更深,“长公主殿下已经不在安福宫了,郡主回去也见不着。何况,此时叛军正从北宫门攻入,宫中乱作一团,我等要保护郡主的安全。”
徐皎袖下的手微微发着颤,面上却已是沉静下来,“国师的意思是,我母亲在你们手中。”
“说什么在我们手中这么难听……不是说了吗?眼下宫中乱得很,叛军随时可能攻破宫门,我们这是将长公主保护起来,就像……我们也要保护郡主你一样。”云清道人仍是笑意盈盈。
徐皎却已是笑不出来,轻抿嘴角,冷了双眸,“你说我母亲在你们手里我就信?总得让我见过我母亲……”
徐皎话没有说完,甚至刚起了个话头,云清道人就是目光往边上一侧,那两个道童之一立刻会意地出去了,很快去而复返,手里还拎着一个血淋淋的包袱,随之就直接扔到了徐皎跟前,一颗被砍下的头颅就是骨碌碌从包袱里滚了出来,一双不及闭上的眼睛死不瞑目地与徐皎对上……
徐皎的话戛然而止,脸色更是瞬间刷白。
“郡主!”负雪轻叫了一声,亦是变了脸色,上前来扶住徐皎,主仆二人不约而同都是瞠圆了眼,刷白了脸,神色巨变……因着地上那颗头不是别人,正是她们的熟人,长公主身边的荞姑姑……
徐皎浑身忍不住轻轻发颤,眼里已是有了泪,错着牙,满是愤恨地瞪着云清道人。
后者却仍是一脸和善的笑,“现下郡主总该相信了吧?如果郡主真的担心长公主殿下,想要见她的话,还是别耽搁时间了,快些随我走吧!”
徐皎这会儿真是恨不得生啖某人之肉,“国师当真觉得与我是同一路人吗?我可不会草菅人命!”
“要成就大业,总是难免要流血牺牲的。郡主难道忘了,咱们都是从小受过红色教育的人,这个道理应该再清楚不过才是。”说到这里,云清道人似是终于有些不耐烦了,“郡主还是莫要再拖延时间了,不管你想拖到什么人来救你,他们怕是一时半会儿都来不了了,所以郡主还是趁早死心的好。”
心下一“咯噔”,徐皎心里又何尝不清楚呢?她虽来了翠微宫,可却留下了文桃,她在翠微宫的消息不是秘密,随意打探便知,若是能来,人早就来了。何况,墨啜赫在翠微宫也暗中安插了人手,可到现在也没有半点儿动静,定是出了什么变故。
看着面前看似从容闲适,实则根本就是胸有成竹的云清道人,徐皎一颗心幽幽泛凉。这是个可怕的敌人!更可怕的是,他们直到此时方知,这世间还有这样一位敌人。他对他们了如指掌,而他们对他,一无所知。
“走吧,郡主!可别让陛下和长公主殿下等急了才是。”云清道人轻轻一挥手,那两个道童便是上前来,一看那两人太阳穴高高鼓起,便知是高手。何况眼下的情形,好像并不是她想不去便不去的。
“国师不是说外面很乱吗?而且国师方才说,陛下会过来......”徐皎眼珠子骨碌碌转动了一下。
“是啊,陛下本是预备过来的,可现下不是外边儿乱着嘛,陛下只得改变了主意。郡主有什么疑问,不妨等到见到陛下再说。至于外面乱着就不是郡主需要操心的事儿了,说了要护着郡主,这自是我们该操心的。郡主,请吧。”云清道人终于是耐性告罄,嘴角的笑容亦是紧抿起来,目光往边上一侧,那两个道童又是逼了上来。
云清道人则脚跟一旋,走到门边。
徐皎顾及着长公主,不动声色给负雪轻轻摇了下头,负雪咬了咬牙,按在袖中剑柄上的手颓然一松,主仆二人束手就擒,被那两个道童押着,一道走到了云清道人身后。
徐皎抬眼间,却是微微一震,前方,有一队身穿甲胄的人马徐步而行,到了云清道人跟前,抱拳朝他行礼。带头的人居然是个熟人,正是那个她以为是惠明公主或是李家细作的陈肃。
她眯起眼来,带着两分疑虑与责问的目光往那人看去,这是演的哪一出?谍中谍啊?
那人却是面无表情,轻轻错开了视线,只是恭声对云清道人道,“陛下派属下来接应国师。”
云清道人点了点头,抬头扫视了一下四周,叹了一声道,“处理干净吧!”
那一声叹里带着一种莫名的惋惜,衬着他举目四望,好似哀悼一般的目光,让徐皎陡然不安起来。
而那不安在听见陈肃应了一声“是”之后,转头轻轻一挥手,他身后那些手下便转过身去,拿起了墙边的一些物件开始动作时,腾升到了极点。
那些人手里拿着些罐子,将里头的东西往外泼洒而去,甚至连她身后的翠微宫正殿也不能幸免,目光再落在墙根边上堆着的柴火时,徐皎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本来就惨白的脸色更是唰地不见半点儿血色,她下意识惊声道,“等等!将婉嫔娘娘也一并带上。”
她这一声喊,引得云清道人和陈肃都是转头往她看过来,陈肃端肃着一张脸,面无表情,只望着她的一双眼睛沉寂中透着丝丝复杂。云清道人望着徐皎片刻,突然掀唇而笑,“只要郡主乖乖听话,自然一切如你所愿,去,将婉嫔娘娘请来。”
有人领命而去,云清道人望着徐皎,眼底尽是深意的笑,“郡主是个聪明人,当知带着婉嫔娘娘,于我们是好,于你,却是拖累。没有想到,聪明人却偏偏要行这等蠢事。”
“所以我说,我与国师不是一路人。”徐皎淡淡回道,目光随即落在他身后那沉默不语,恍若静默影子般的陈肃道,“陈都尉亦是好让人惊讶。”
陈肃眉心微动,垂目不语。
云清道人目光在两人之间一个兜转,嘴角轻轻一扯。
不一会儿后,王菀被带了来,容色不安,见着眼前情形,忐忑地瞥了一眼云清道人与陈肃等人,唤了一声“阿皎”,期期艾艾地上前来,迟疑着握住了徐皎的手,偎在她身侧。
徐皎由她偎着,抬起眼,目光沉静望向云清道人,“多谢国师。”
“说了,只要郡主乖乖听话,这等小事,自是会满足你。不过,眼下总可以走了吧?”云清道人虽是问着,却无需徐皎回答。
徐皎也没有回答,眼睫低垂,掩下了眼底飞掠的情绪,这个人容不得她们再拖延了。果不其然,云清道人笑着扬眉道,“郡主有两个选择,要么,是请你与婉嫔娘娘还有你这个侍婢一起用这个将眼睛蒙起来,要么,也用不着麻烦了,就请几位睡一觉,我的人,自然会将几位一起安全地带去该去的地方。”云清道人伸出手来,手心里搁着几根长条形的布,什么意思自是不言自明。
徐皎略一迟疑,上前从他手中将那几根布条抽出,道,“我们有手有脚,就不必劳烦了。”说着话时,转手将布条各递给负雪和王菀一根,她自己则率先将一根蒙上双眼,在脑后打了个结,“带路吧,国师。”
偌大的宫城此时已经成了炼狱场,宫内的禁军不知为何,竟是不分敌我,见人便杀,那些四处逃窜的宫人很多都是遭了无妄之灾,血与裹挟的珠宝散落了一地,走过的地方,有不少的尸身血水,一片狼藉。
墨啜赫手中的刀几乎已经被血浸透,从最后一个禁军身体里抽出,带出一霎血雾,面前的人狰狞着一张脸,双眸中有一瞬的茫然,紧接着便是“嘭”的一声重重倒了地,
“郎君,这些禁军有些不对。”文桃亦是提着带血的兵刃,微喘着气到了墨啜赫身边,沉声道。她身上的衣裙已是溅了不少的血,发髻散乱,面上有血污衬着眉宇间的愁云,显出两分狰狞。
墨啜赫仍是冷着一张脸,面无表情,手中三尺青锋倒提,冷眸如霜,轻抬眼间,眼缝中冷锐的杀气迸射,整个人恍若浴血的修罗一般,让人望之便是生怖。
“他们应是服了什么药。”墨啜赫冷沉着嗓音道,他从交手之初就发觉了,这些人不只力大无穷,而且不怕痛,不怕死,哪怕是断了胳膊,身体穿了洞,动作也没有半点儿凝滞,仍是不管不顾地冲上前来,见人就砍,不分敌我,是常人都会畏疼畏死,可他们不会,自然已经不是正常人了。
墨啜赫抬手将衣襟里的狼哨又取了出来,忽长忽短吹了几个哨音,又将之掖进衣襟里放好,抬眼望了望前头不远处,“走吧!前头便是翠微宫了。”话落时,他神色微微一凛。
文桃亦是顺着他的目光看了过去,脸色蓦地就是变了。
视线所及之处,滚滚的浓烟直窜天际,起火了,火很大,正是翠微宫的方向。
墨啜赫下意识地就是举步,但几乎是同时,身后骤然传来一阵响动,一路走来,亦是杀了一路,两人都是神色一紧,蓦地紧提手中兵刃,扭头望向了身后。
又是一拨禁军杀来,墨啜赫提着钢刀上前,手起刀落,还未干透的刀刃上,又吻了血......
墨啜赫急着赶去翠微宫瞧个究竟,手里的刀越挥越急,也全然不管身后,空门大开,猝不及防就是挨了一下,虽然在与刀尖碰上时,他就已经近乎本能地侧让开来,却还是让那刀锋从后背划拉而过,一道从左肩直接划到右边后腰的刀痕,衣衫破裂,血眨眼就浸透了衣料。onclick="hui"
第445章 皇宫底下都有坑
“郎君!”文桃扭头一看,变了脸色,惊声喊道。
墨啜赫却不过滞了一息,手中长刀一个回转,自腋下斜刺而出,身后那个方才刺伤他的禁军连躲都来不及躲,脖子处便被划拉开来,血喷溅而出,而他只来得及睁大眼,便是应声而倒。
墨啜赫脚步不停,手中长刀又横劈而过,杀开一条血路,往翠微宫的方向冲去。
文桃咬了咬牙,也挥剑跟上。
好不容易终于将这拨杀尽,不及将气喘匀,身后又有点动静传来。
这是杀不尽了吗?文桃咬着牙,提剑转过身来,悄悄蓄力,强撑着拉开战势,准备迎接又一场恶战。
脚步声渐渐近了,先冲过来的果真又是那些杀红了眼的禁军,墨啜赫一言不发挥刀上前,文桃跟上。
砍杀了一会儿,又有脚步声由远及近。
文桃已是有些脱力,腥风血雨间,瞥向墨啜赫,心想道,不是吧,又来了?这杀完一拨,再来一拨,即便他们身手再比这些禁军高,也经不住啊!想是这么想,但文楼从来都没有不战而逃的,哪怕战到最后一口气,也绝对不能退缩。文桃一边拼力砍杀,一边视死如归地想道。
而那脚步声终于冲了过来,抬眼间,徐皎微微一愕,来的不是禁军,而且冲上前来,便是挥舞着手中兵刃,与禁军拼杀到了一处,来的,是友非敌。尤其是当先一个人的面容映入眼帘时,文桃心口微微一松,突然觉得又有了力气,拼杀得更勇猛了。
待得这一拨吃了药的禁军又被杀尽时,文桃已经累到用剑杵地,微俯着身子拼命喘气了,那头黑影一闪,带头的那一位已是一个箭步上前,伸手如喙,钳住了她家正提刀要走的郎君手臂,张口便是急声问道,“阿皎呢?她没有与你在一起?”
墨啜赫冷冷回眸一睇他,本就是恍若浴血修罗一般,此时杀气更甚,带着警告冷声道,“放开!”
文桃赶忙上前圆场,“大郎君,我家郎君正是要赶着去救我家郡主呢。清早时,郡主便奉了圣命,被甘内官迎着往翠微宫去了。”
被称为“大郎君”之人自然只能是景铎了,可是,景铎那只公孔雀什么时候穿过正常颜色的衣袍?今日这人着一身黑衫甲胄,面容沉肃,方才手起刀落间,干脆果决,哪里像是景家那位只知吃喝玩乐的纨绔郎君?文桃也算是知道些内情的,方才也是犹豫了一瞬,才喊出了那声“大郎君”。
翠微宫?景铎眉心一蹙,蓦地扭头看向浓烟滚滚之处,面色微微一变,钳制在墨啜赫手臂上的手同时一松,墨啜赫便是轻易挣脱了他,脚下登时生风,朝着翠微宫的方向疾奔而去。
景铎慢了一瞬,反应过来时,也是带着人,与文桃一道赶了过去。
到了翠微宫一看,却发现那火烧得很是厉害,整个宫殿都陷于火海之中,浓烟滚滚,直冲天际,这样的天气,刚刚挨过去,也觉得热浪滔天。
墨啜赫的双眸眨眼就已被那火焰熏红了一般,他紧抿着唇角,四处逡巡了一下,目光定格在墙边一口大缸处,便是大步走了过去。
景铎他们赶到时,他正双手合抱那口大缸,将那缸举过头顶,然后一歪,由着缸里的水从头顶浇了下来,将他从头到脚湿了个透,而后,他便是一刻不停,直直往里冲了去。
谁知,刚到殿门口,火焰便是窜了老高,直直往他脸上、身上扑来,他下意识地伸手格挡,却仍立定于那儿,没有后退。
千钧一发之际,身后伸出一只手,拽住他,将他往后一拉。
他却是挣脱开来,闷头又往里冲。
“你是不是疯了,这么大的火,你怎么冲得进去?”景铎从后将他拽住,用力往侧边一掼,墨啜赫方才拼杀了许久,本就有些力竭,被他那一下攘得踉跄了一下,才站稳。
“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救火?”景铎转头对身后带着的那些手下扬声道。
“是。”那些手下应了一声,这才纷纷掉头去寻水桶之类的救火器具。
景铎目光灼灼望着墨啜赫道,“你这样闷头扎进去,怕是非但救不了人,还要将你自己也给折进去。再说了,你就确定阿皎在这里头吗?万一她不在呢,万一她在别处等着你去救她呢......”
景铎说着这些话时,墨啜赫一言不发,一双黑眸却是沉寂阒然,恍若深不可测的夜海,看似平静的表面底下不知翻涌着什么,然而,景铎还没有说完,他就猝然迈开了步子。
景铎一愕,下意识地又一拽他道,“你要干什么去?”
“先救火。”墨啜赫沉声道了一句,便是挣开景铎的手迈步而行,加入了那些救火的行列之中。
景铎愕了愕,转头望了一眼被火吞噬的大殿,眼底神色几变,心里默默祈祷道,阿皎,你可千万要平安无事。他一咬牙,转头也跟上了墨啜赫的脚步。
墨啜赫等人正忙着扑灭翠微宫的火时,徐皎等人似乎也终于到了目的地。
停下步子的同时,她听着身边众人衣衫窸窣间,纷纷恭声道,“参见陛下。”
“免礼。”果不其然是显帝的声音。
话音刚落时,有人将她脑后的绳结打开,覆住她眼睛的布条滑落下来,视线被遮许久,习惯了一片黑暗的眼睛骤然袭入光亮,她还是不适地眯了眯眼,过了片刻,待得适应了目下的光线,才得以观察四周。
她们所站之处,是一处待客的客堂,她四处逡巡了一下,这里是一处宅院,很是普通的青瓦灰墙,与凤安城寻常富贵人家的宅院没有什么不同,但必然已是不在宫里了。
事实上,她方才虽是蒙着眼睛,却也一路上在悄悄留意,他们起初被押着走了一段路,估摸着脚程和当时的情况,应该没有出翠微宫的地界,她猜想,应该就是那处严密看守,处处透着诡异的翠微宫后殿。听到了机括转动的声响,下了大概十几级的石阶,四下里的气温骤然就冷了起来,还带着潮湿的感觉。偶尔走过时,还能听见水滴落下的“嘀嗒”声,徐皎彼时悔得肠子都青了。
想当初在北羯皇宫时,就是因着一条地道,墨啜赫与她才能里应外合,逆风翻盘。哪成想到了这大魏宫城,他们却全然没有想到这宫城底下居然也有密道,可这回,她却是被押着从这密道离开了墨啜赫触手可及的范围,成了旁人的阶下囚,这算不算是成也萧何,败也萧何?
这些当皇帝的,难道都喜欢在自己脚底下挖通道吗?难不成都是为了给自己留条后路,如今日的显帝这般,在关键时候能够逃出生天?逃就逃吧,干嘛非要拽着她一起呢?
在地道里不知走了多久,久得徐皎觉得脚底都有些生痛了,那种阴冷的感觉萦绕周身,再走下去她说不得都能长出蘑菇来时,那阴冷的感觉总算渐渐减弱,直到消失,她又听得机括声,这回上了几级台阶,然后,她就感觉到了阳光照在身上时的温暖。她就知道,他们从地底下出来了。
徐皎顾自四望着,神色平静,却直接无视了前头不远处正位上端坐着的显帝。
显帝的脸色便慢慢难看起来,边上国师目下闪了两闪,轻咳一声笑道,“郡主,陛下在这儿呢!”
这提醒不要太明显!徐皎嘴角嘲弄地一勾,倒也没有装傻,眼儿一睐,总算望向显帝,却再无半点儿之前的谦卑乖巧之色,直视着对方道,“事到如今了,难道皇帝陛下还指望着我在你面前做戏呢?”
“难道陈都尉没有告诉陛下我的真实身份?陛下不是因为这个,才到此时还要将我带在身边?陛下是觉得拿我能够要挟到徐皌,甚至是李家?陛下会不会太看得起我了?”徐皎眼底的嘲弄更甚了两分,无视显帝越发难看的脸色。
只怕从没有人敢如徐皎这般对显帝说话,偏偏徐皎此人甚会做戏,从前在显帝面前都是谦卑恭敬,几时如现在这般咄咄逼人?
显帝看着她,倏然冷笑道,“朕自认也算有识人之明,没想到看你却是走了眼。你居然是平南王之女,朕算得你的杀父仇人,而你在我面前,居然没有露出半点儿来,那次在猎场,你甚至为了救驾,不顾自身安危,替朕将刺客引走……嗬!你真是太能装了。”
“比不得陛下。陛下杀我父亲,杀我母亲,杀我夫君,杀我兄长,在我面前却从未露出半点儿心虚,这得有多么不要脸,多么泯灭人性,才做得出这样人做不出来的事儿来?”徐皎冷笑道。
云清道人和陈肃听着这些话,不约而同地眉眼轻跳了一下。
“你放肆!”显帝大怒,蓦地用力一掌拍向手边的桌案,桌上的茶盏都被震得晃动了一下,脆响了两声好在没有摔落下来。显帝却是脸色铁青,狠狠瞪着徐皎,高高在上的皇帝哪里容得下这样的胆大妄为,习惯了生杀予夺,眼睛里已经腾升起了杀气。
边上负雪和王菀都是面色变了变,不自觉地往徐皎身边凑了凑,可被这样的杀气笼罩着,徐皎却仍是一脸嘲弄的笑,如果没有猜错的话,皇帝这样大费周章将她带出来,甚至允许她将王菀一并带上,绝不止是因为知晓了她是平南王府的徐皎这么简单。
如果她的猜测是真的话,皇帝绝不会舍得杀她,无论她再怎么放肆。
“陛下息怒!”开口圆场的是云清道人,他一边笑着上前,一边将那杯茶端起,奉到了显帝跟前,“郡主年轻气盛,这会儿气极怒极,又无处宣泄,只得嘴上威风,陛下心胸宽广,可盛海船,又何必与她计较?”
这是说她只能逞逞口舌之能啊!徐皎哼声想道,虽然事实的确如此,可听着还是让人很是不爽呐!
可她不爽了,显帝却爽了,施舍般瞥了她一眼,大抵觉得徐皎如今与他关在笼中赏玩的雀鸟也没什么不同,连命都拿捏在自己手里,也就只剩能蹦跶蹦跶了,与她计较,不过是自降身份。
于是,他神色和缓了两分,乜斜了徐皎一眼,哼声道,“你口出妄言,以下犯上,朕暂且不与你计较,不过,眼下有一桩事你却得给朕办好了,否则,你就别怪朕翻脸无情了。甘邑!”他说着喊了一声。
甘内侍立刻上前来,朝着徐皎弓身一揖道,“郡主请吧,厢房里已是给您备好笔墨纸砚了。”
徐皎巍然不动,淡抬眉眼,“这是什么意思?”
显帝刚刚舒展开来的眉峰又紧蹙起来,很是不耐烦地一瞥她道,“你还想再与朕打马虎眼儿?要不是还指望着你解出景恒画里的秘密,朕岂会容你到此时?”
“九嶷先生画作中的秘密?”既是人家都知道她是徐皎,不是景玥了,她也不想再装人家的女儿,“陛下忘性这样大吗?莫说我不知道那里头有秘密,就是知道,我也没那个本事能解出来。”
“你还想装?”显帝又怒了,瞳仁儿里隐隐冒出火来。
还真是容易动怒啊,徐皎想道。
“甘邑,去将东西拿来,朕看她还有何话好说?”显帝沉声道。
“是。”甘内侍应声而去。
厅内,便是安寂下来,徐皎抬眼淡淡瞥向显帝道,“我母亲呢?”
“你母亲还病着你应该知道的,眼下就在厢房里休息,只要你乖乖听话,朕自然会让你们相见。”
徐皎听着,却是笑了起来,在显帝皱眉朝她看过来时,她眼尾轻挑笑道,“陛下不觉得可笑吗?明明你才是我母亲一母同胞的亲弟弟,你偏偏却拿她来要挟我这样一个与她没有半点儿血缘关系的名义上的女儿,是我太重情重义了,还是陛下你泯灭人性呢?”
显帝瞳仁儿里的火更甚了两分,咬牙瞪着徐皎,似是恨不得扑过来,撕咬她。
“陛下。”边上云清道人却是带着安抚似的轻唤了他一声,显帝抬起眼来看他,云清道人指指他手里的茶杯道,“先喝茶吧,待会儿怕是要凉了。”
显帝看他一眼,虽然还是满眼的怒,却到底是隐忍了下来,低下头揭开茶盏,轻啜了一口盏中香茶。onclick="hui"
第446章 两日的期限
真是乖巧听话啊!徐皎目光在两人之间一个兜转,眼波闪动了一下,嘴角勾起一抹嘲弄的笑痕。
显帝慢吞吞啜了两口茶,脸上的怒火平息了大半,这个时候,甘内侍也回来了,随行的还有康内侍,手里抱着几卷画轴。
显帝轻轻一挥手,那几幅画便是被掷到了徐皎脚下,有两幅就是展了开来,轻轻瞄了一眼,不出所料,果然就是她以为的那几幅。
徐皎面色沉静地抬眸望向他,“陛下不是最爱惜这几幅画吗?连出逃时也带着,自然是爱惜,可是眼下却这般对待,陛下的心思果真是让人猜不透。”
“若是真的那几幅,朕自然是爱惜,关键是,它们只是赝品,不是吗?”显帝轻挑眉,目光如注将她定定望着,“真的在哪儿,你应该最是清楚。当然了,如今那几幅真画,朕也不在意了,朕想要的是你不惜这样瞒天过海,也想掩藏的秘密。”
徐皎没有狡辩,却也没有承认,只是静静看着那几幅画,沉吟不语。那一日,半兰送出的消息未能送至显帝手中,半途被墨啜赫截走,之后因着墨啜赫坚持,她暂且搁置了将这个秘密自曝给显帝的心思,可很显然,没能瞒过去,可这个秘密到底是如何被显帝知晓的?
她抬起眼睫,难掩疑惑地望向显帝。
“你很聪明。”显帝好似看懂了她未出口的疑虑,略作沉吟,难得大方地为她解惑,“这些画当真是鬼斧神工,以假乱真,哪怕是朕日日看着这些画作,看了十几年也未曾察觉半点儿不妥。若不是阴差阳错,朕不小心将茶水泼在了当中一幅上,朕或许永远都被你蒙在鼓里。”
徐皎听到这儿,眼睫微颤,目光中的疑虑却更深了两分。
“你或许不知道,这几幅画的画轴都是特质的,若是浸了水,画轴一端会显现一个隐秘的图案,那是当初父皇为了以防万一特意为之。朕没有想到你送回来的画,居然是调了包的,所以也没有想到去查验,险些被你瞒过去,还好,老天有眼。”
“不过也好,你骗朕,朕反倒高兴。你若不是已经发现了那画中的秘密,又怎么会这样费尽心机地来遮掩?朕寻觅了这么久的秘密,终于有着落了。”
说着这话时,显帝望着徐皎的目光都是热切了起来。
徐皎还真没有想到居然是因为这样被揭穿的,这爱耍弄人的老天啊。既是如此,也无谓再狡辩了。“陛下既是知道我是谁,便该清楚我为何要费尽心机隐瞒,我与陛下之间的仇不共戴天,你想要的,我自是不会让你如愿。陛下就算知道了那又如何,我就是知道了画中的秘密,但我就是不会告诉陛下,那又如何?陛下倒不如杀了我,一了百了。所以,陛下还是不要枉费心机了,反正如今大局已定,陛下逃了出来,只要隐姓埋名,还是能逍遥地活完后半辈子,何乐而不为?”徐皎朝着显帝一笑,眼中却是笑意稀薄。
显帝这会儿倒是没再被她激怒,“朕要如何过活,用不着你操心,你如今拿捏在朕的手中,难道还天真地以为你说了算吗?你自是可以不惜命,难不成也不顾你母亲的性命了?”
徐皎的面色微乎其微变了,“我母亲可是陛下你一母同胞的亲姐姐,你怎么当真说得出这样的话来?”
“不是你说的吗?朕泯灭人性!一个已经泯灭人性之人,还有什么事是做不出来的?实话告诉你,你母亲根本不是生病,而是中了毒,这解药,只有朕才有。”显帝说到这儿,甚至笑了起来。
徐皎早有猜测,听到这儿,却也还是觉得心里拔凉,哪怕明知显帝此人心性凉薄,甚至是对长公主之间也早没有什么姐弟之情,心绪复杂翻涌,最后却只凝成两个字,“卑鄙!”
或许是想通了,觉得徐皎如今真的除了逞口舌之快就再没有别的法子了,显帝这会儿听着她骂自己居然也能心平气和,非但不气,甚至还漾起了笑,“随你怎么骂吧!只要你高兴!何况,朕手中也不只你母亲这一个筹码而已。”
显帝若有所思的目光瞥过徐皎身边的王菀和负雪,眼底幽凉,“迎月说朕泯灭人性,朕却要谢过迎月重情重义,否则,朕又哪里能够这般笃定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不过……朕的耐性不好,等不了许久,两日!朕至多只能给你两日的时间,这两日,朕会好吃好喝地供着你母亲,婉嫔,还有你这个侍婢,两日之后,若是见不到朕想要的东西,那对不起了,朕便只能先拿你的侍婢开刀。”
“你放心,朕不会让她立时死了,一炷香的时间,朕便让人从她身上切下一块儿肉来,这一个人,总还能撑上些时候的,她不行了,再换婉嫔,婉嫔完了,还有你母亲……”显帝笑意盈盈地说着这些种种,徐皎等人却是听得浑身泛凉,如堕冰窖般几乎忍不住打起哆嗦来。
徐皎终于没有忍住,咬着牙道,“够了!”
显帝望着她们几人惨白的脸色,徐皎眼里隐忍的泪,却极是满意的笑了,“放心!说了两日便是两日,这两日的时间你抓紧,两日过后,若还不能得到朕想要的东西,那朕便只有说声对不住了。”
“你先让我见见我母亲!”徐皎握了握拳,沉着嗓道。
“你母亲如今在昏睡,你即便见着了也没有用。”显帝道。
“那也要让我见见她,起码要让我确定她是不是安好。”徐皎坚持。
显帝转过眸子,与云清道人对望一眼,点了点头,“也罢,就让你见一眼吧,见了之后,也能让你安心将朕要的东西画出来。不过,丑话说在前头,你最好不要想着耍什么花样,否则你们几个,谁也别想活着。”又警告了一番,显帝抬手招来甘内侍,“你带着她过去一趟吧!”
而后又抬手一指王菀和负雪道,“这两个先带下去,就放在给她备好的住处里等着。”
徐皎与负雪她们对望一眼,没再说什么,转身随着甘内侍走了出去。
这宅院居然还不小,徐皎抬首看了看天际的太阳,也只能估摸出这宅子大概在城东,而且看样子不是才准备的,四处都有生活的痕迹,怕是显帝早就给自己备好的后路。
长公主住的地方离着方才的正院不远,想必也是为了便于把控,与显帝所说的一样,长公主正在床榻间睡得昏昏沉沉,但到底是暂且无恙。
徐皎不由悄悄松了一口气,甘内侍见状便是催促道,“郡主既然已经见过了,也瞧见了长公主殿下好好的睡着呢,这下可以安心跟着咱家走了吧?”
徐皎望了一眼人事不知的长公主,沉默着站起身来,便是径自往屋外走去。
甘内侍随在她身后,笑眯眯地劝道,“郡主啊,有句话说得好,识时务者为俊杰,郡主是个聪明人,还是莫要再想些别的花样,乖乖按着陛下的吩咐,将那东西备好了,这才能护着你想护着的人,也护着你自己呢……”
徐皎沉默不语,也不知有没有将甘内侍的那些话听进去。
不出所料,给她安排的住处与长公主的住处隔得不近,却也不远,就是一东一西,而中间恰恰隔着的就是显帝的住处,而且防守很是严密而已。
徐皎走进房门时,那门骤然就是在身后关上了,还隐约传来了上锁的声音。
“阿皎!”王菀和负雪俩在屋里等着徐皎,已是心急如焚,见得她来,立刻便是迎了上来。
徐皎却是与王菀使了个眼色,待得门被锁上,徐皎这才拉着王菀,与负雪一起进了内室。
这房子分成了内外两间,外间布置成了书房,她方才粗粗扫了一眼,书桌与笔墨纸砚一应俱全,内室则只有一张床榻,并一张罗汉床,倒也不错,至少没有将她们几个分开来,想必也是很有自信,不怕她们在眼皮子底下耍花样。
这房子周围自然都是有人看守监视的,但进了内室,小声点儿说话,倒也不至于什么都被人听了去。
“你可见着长公主殿下了?她可还好?”两人坐定之后,王菀便是压低嗓音轻声问道。
徐皎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见过了,不过和他们说的一样,昏睡着,人事不省。”徐皎说着,眉心也是紧攒起来,长公主若果真是中了毒,即便那毒不是见血封喉,她也担心久了会有妨碍。
“咱们现在怎么办?”负雪亦是眉心紧蹙。
徐皎轻轻摇了摇头,双眸转而沉黯,“走一步算一步吧,先把这两日平安度过再说。”那幅图早就被她刻印在了脑中,要复制出来不过几个时辰的事,但既然皇帝这样大方,给了她两日的时间,她就却之不恭了。阿恕此时定然已经察觉到她被带走了,虽然皇帝必然做了万全的准备,不会让人轻易找到他的藏身之处,可有阿恕在,一切都是未知数。两日……阿恕未必不能找到她。
而在那之前,她所要做的,就是护好她要护的人,护好她自己,等着他来。
翠微宫的火被熄灭时,天光尚亮,从各处抬出了几具烧成了焦炭的尸身,有男有女,墨啜赫蹲下看了片刻后,双眸幽暗道,“果然……”
“阿皎已经不在这里了吧?”景铎注意到他一张冷颜之上细微的情绪变化,已然有所了悟。
徐皎在大火之前已经离开,这自然是好事,却也算不上多么好,此时,阿皎又去了何处呢?
因着他布在安福宫与翠微宫的人手都被人不动声色地悄悄拔除,他甚至不知道阿皎是什么时候离开翠微宫,又去了哪个方向。
站在仍有余烟袅袅的这一片废墟之上,墨啜赫茫然四顾,头一回生出不知该从何处着手的无力感。
就在这时,几声尖锐的哨音突然划破苍穹,从宫城的某一处传来。
“是我们的人!”文桃听出来了,那是求助的信号,与方才墨啜赫吹出的那几个哨音有异曲同工之妙,可是方才那几声哨音之后,却是半点儿回音都没有,文桃不敢说,却已经做好了最坏的心理准备。可……乍然听得这狼哨声,她却是喜忧参半,“郎君,会不会是郡主……”
后头的话还不及说出,墨啜赫已经抄起手边的长刀,一言不发就朝着那狼哨声传来的方向疾掠而去。
文桃愣了愣,也抓起随身的短剑跟了上去,景铎亦然。
一行人循着哨声疾步而行,走了没多远就听见了兵刃交接的打斗声,便是又加快了脚步,冲过去一看,见得打斗的双方,墨啜赫神色微微一滞,下一瞬便是提起刀,与景铎等人一起加入了战局。
有他们的加入,原本胶着的战局很快就明朗起来,那些杀红了眼的禁军虽然已不是常人,不知疼痛,不畏生死,可毕竟还是血肉之躯,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不堪一击,很快便败下阵来。
兵戈之声渐渐平息,四周是浓烈到让人作呕的血腥味儿,苏勒却是长舒了一口气,走上前来,对着墨啜赫的胸口就是轻捶了一记,笑着道,“幸不辱命!”说着,目光往身后的方向侧了侧,意有所指地瞄向浑身狼狈,却全须全尾的惠明公主与李炘。
惠明公主也正隔着人群,遥遥往这里张望,目光落在墨啜赫身上,几度欲言又止。
可墨啜赫却根本看也未曾看她,甚至也未曾看苏勒,他只是抿紧了唇,一贯的面无表情,可浑身上下都透着阴郁到了极点的气息,眼缝里偶尔透出来的冷光,都含着森锐的杀气。
苏勒与他从小一起长大,立时便察觉出了他的不对劲,当下敛了笑,嗓音也沉抑下来,“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墨啜赫没有回答他。苏勒征询的目光又望向景铎和文桃,两人都是沉默着,甚至下意识垂目,躲开了他的视线。
苏勒在人群中一个逡巡,察觉到了什么的同时,双瞳与心口都是骤然一缩,“郡主,还有负雪呢?”
还是没有人回答他。“铿”的一声,墨啜赫丢开了手里被血浸透的钢刀,蓦地转过了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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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7章 谈判桌上你和我
落日余晖中,踏着尸山血海渐行渐远的身影,裹挟着来自地狱一般凛冽,神阻弑神,佛挡诛佛的气息……
夜色沉降时,白日里刚刚经历了一场浩劫的宫城也随之静谧下来,夜风轻吹,带着春寒料峭的凉意,好似能拂尽这满地的尘埃,只鼻端的血腥味儿却是挥之不去。
景铎找到墨啜赫时,他正负手立在翠微宫那片废墟之上,孑然的背影好似与四周浓稠似墨的夜色都融为一体了一般,透着说不出的孤寂,和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森冷。
景铎略驻了驻足,却还是走了过去,与他并肩而立。
站定之后,景铎瞥了一眼墨啜赫的冷眼,心底忍不住长舒了一口气,墨啜赫自然不可能没有察觉到他的到来,没有直接开口让他滚,便已算不错了。
“李家军已是入了宫城,如今正在忙着收拾残局,你的人今日救了惠明公主与李四郎,李公很是感激,所以特意让我过来看看,你是否有什么……”景铎咳咳了两声,没话找话,打破了眼下让人有些尴尬的沉默。
可是不等他说完,墨啜赫就是冷声打断他道,“显帝是不是还没有找到?”
景铎一愣,继而反应过来,“是暂且还没有找到,不过这宫城再大,也不过只是方寸之地,寸寸搜索,他能逃到几时去?何况,眼下太后还停灵在奉先殿呢,他……”
“若他已不在宫中呢?”墨啜赫冷声反问道。
景铎微愕,“这不可能,今日虽是混乱,可第一时间就是将四方城门控在了咱们手中,他除非能够飞天遁地……”景铎的话戛然而止,想到了什么,眼中掠过一抹惊色,骤然往墨啜赫望去。
后者却是一派波澜不惊的冷然,“还有……你与我皆清楚,显帝是个什么样的人,你当真觉得,他会在意还停灵在奉先殿的太后吗?”
景铎没有说话,一时间,面色几变,是半个字也说不出。
墨啜赫冷望他一眼,也不再言语,收回视线,目光投注在翠微宫的废墟上,眯起眼深望了一眼,便是蓦地掉头,大步走远。
景铎转头看了看夜色笼罩中的废墟,眼底情绪翻涌,半晌才咬了咬牙,转身而行,眼下他还有许多事要忙,景家改弦易辙,往后是荣是衰都已系于李家,他们没有退路,只能与李家共进退了,墨啜赫的猜测得赶快告知李家,并尽快想出对策才是。
景铎立时去找了李家几人,正在说起墨啜赫的猜测时,便有人来报说,文楼的人分别去了翠微宫、紫宸殿两处,敲敲打打地不知在做些什么。
李焕和景铎,并徐t几人便是急匆匆赶了过去。
到翠微宫那片废墟上时,正好瞧见文楼的人正在废墟上翻找,很明显是在找什么东西。
“你这是在做什么?”徐t上前便是促声问道,这个看上去有些像赫连恕的人在文楼显然地位超然,
居然能够号令文楼上下,而且那浑身上下透出的气势也与赫连恕甚是相似,这人与文楼上下又救了惠明公主与李裕偏偏今日事多,她心中诸多疑问竟还没有寻着机会问。
墨啜赫却理也未曾理她,仍是专注地弓身翻找。
就在这时,有人喊道,“郎君,找到了!”
墨啜赫动作一顿,便是拔足奔了过去,景铎也随即跟了上去,徐t与李焕对望一眼,也跟上了。
“这便是暗门所在,不过……”那个找到暗门的文楼弟子在他们过来的当下,已经检查过了,方才的欢喜已是转为遗憾,“这暗门处的机关要么已经被破坏,要么这机关比我们想象的要高明,可以改变入口。”
墨啜赫看着那已经拉不开的暗门,面上没有半点儿表情,可眼底已是暗潮翻涌。
“郎君!”这时,又有人来,正是方才被派去紫宸殿的那拨人当中的一个,是回来报讯的,“紫宸殿也找到了暗门。”
“是不是也打不开?”墨啜赫沉声问道。
那人早就习惯了墨啜赫的神机妙算,虽然纳罕郎君居然这都能知道,却还是点了点头,“确实如此。”
墨啜赫略一沉吟,已是转头望向了最先找到暗门那个文楼弟子,“找到了两处暗门,你是否能够推算出密道的出口?”
文楼弟子中能人众多,这位弟子恰恰就是精通五行八卦,奇门遁甲之人,闻声面色几变,迟疑着点了点头,“按理来说,大多数机关都与八卦相关,万变不离其宗,给我些时间,也许大致的出口还是能推算出来的。”
“需时多久?”墨啜赫又问道。
“不知道。”那文楼弟子摇了摇头,“不过,我会尽力!”
“嗯。”墨啜赫沉吟着点了点头,“将文楼之中擅长机关术数,奇门遁甲的弟子都召集起来,交与你统一调配,一定要在最短的时间内找到密道的出口。”
那个文楼弟子乍然受到重用,心中激越非常,忙起身,朝着墨啜赫弓身一揖到底,行了个重礼道,“郎君放心,文敬定不辱使命!”
墨啜赫淡淡点了点头,没再言语,目光落在那扇精铁所制,哪怕在烈火焚烧之下,仍然没有损伤分毫的暗门之上,一双眼好似也被这凉夜浸染了一般,如水般波动冷沁。
“你怎么会想到……”景铎望着男人面沉如水的侧颜,心中涌现的复杂又更深浓了两分,虽然早就知道这人心思敏捷,能力出众,可每次却都又忍不住惊讶万分。
“这把火有些欲盖弥彰了,倒好似要掩盖什么。”墨啜赫淡淡道,若不是关心则乱,他应该更早些就想到的。
墨啜赫直起身子,目光睐向不远处,神色莫名看着他的李焕和徐t,他一双眼睛却如一汪不见底的深潭,“我想见见李公,眼下我的人手有限,怕是要跟他借兵了。”
“郡主要见我?”云清道人来到徐皎房中时,眉宇间有些诧异,挑眉看了一眼洁净一片,看上去根本未曾动过的书桌,他目下闪动了两下,“郡主,陛下昨日那话可不是说来吓唬你的,两日之期已过半,到了明日这个时候,你若是还交不出陛下想要的东西,陛下动了怒,只怕你那心爱的侍婢就要遭罪了。”
“所以,我才要见国师,求你帮上一帮啊!”徐皎曼声笑道,“不是国师说的吗?这偌大的世间,也只有我与国师你是同路人,我若有个三长两短,便再没有真正懂国师你的人了,那国师在这世上,该多寂寞呀?”
“郡主有什么话还是直说吧,你的性子还是直率点儿更可爱些。”云清道人反客为主地在桌边坐了下来,轻叩了两下桌面,扬声对门外守着的人道,“去沏壶茶送过来!”
门外的人应声而去,云清道人抬起眼,望向对面正深意笑望着他的徐皎,后者与他目光相触,敛裙在他对面坐了下来。
“明人不说暗话。我是怕了陛下的心狠手辣,若是爽快地交出了陛下想要的东西,于陛下而言,我就再无利用价值,怕是不只我那侍婢和婉嫔,就是我母亲与我,只怕也会死得更快。”
“所以,郡主才到此时也不动笔?”云清道人微微眯眼,“郡主是个聪明人,既然能够想到这层,如何又想不到眼下你已没有别的选择了?”
“我知道,可你们总得给我多一些保证,能让我安心。比起陛下,我倒更宁愿相信国师,不是您说的吗?我与您是同路人,至少,国师应该是希望我活着的吧?”徐皎一双清澈的眸子切切望着云清道人,倒好似当真很是信任他一般。
云清道人抿唇而笑,“郡主到底有什么条件,总要先说出来,让我衡量衡量是否能如你所愿。”
正在这时,房门被人叩响,那些人按吩咐送来了一壶热茶。将茶奉到桌上,来人便又退了下去。
徐皎先拎起茶壶,很是殷勤地为云清道人倒了一杯茶,奉到他跟前,“国师放心,我也不是那不懂事的,不会太过为难国师。只是希望国师做个中人,替我求求陛下。我如今心中惶惶,若到最后仍是逃不开一个死,我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画陛下想要的那张图的。”
“我若代替陛下应下你,只要你画好了那幅图,就会保证不伤你们几人性命呢?”云清道人端起那杯茶轻啜了一口,白烟腾袅而上,更显得他一双眼睛云遮雾罩。
“若能有这样的保证自是最好,毕竟如国师所言,我也知道,自己眼下是别无选择,只能相信我若按着你们的意思,给了你们想要的东西,你们就能放过我们。不过……国师能做得了主吗?”徐皎先是喜,后是怀疑。
“当然,我不是不相信国师,不如国师给我吃颗定心丸?”徐皎对上云清道人骤然睐来的眸光,忙道。
“什么定心丸?”云清道人不动声色地眯眼。
“我母亲的解药!左右我们都在你们手里,再给我母亲下毒,这不是多此一举吗?解了我母亲的毒,让她与我们待在一处,我立时开始动笔,我说到做到!”徐皎一双清澈的双眸却是沉定无移,直直望进云清道人眸中,让人没有办法怀疑她的真心。
云清道人没有立马回答,敛目端起手里的茶杯,仰脖将余下的茶汤一饮而尽,他这才施施然起身道,“郡主安心等着吧,一会儿,我便着人将长公主殿下给你送来,当然,一并送来的,还会有解药。”言罢,他深望了徐皎一眼,收回视线的同时,也是迈开了步子。
他出得门去,门被重新关上上锁,听着脚步声远去,徐皎绷紧的背脊悄悄一松,徐徐吐出胸口憋了许久的一口气。
“阿皎,这是……成了?”王菀走到她身边,有些不敢置信地问道。
“应该是吧!”徐皎应道,“他不是说了会让人将母亲送来吗?一会儿自见分晓!”
“你怎么想到的,居然直接找上了国师。”王菀起先刚听到徐皎这个想法时下意识地就觉得异想天开,没有想到,那国师居然没怎么犹豫就应下了,王菀到此时仍觉有些不敢相信。
“你们没有发觉吗?皇帝格外地听国师的话。”徐皎眼波如水,“事实上,有的时候,皇帝还会不自觉地看国师的眼色。昨日,皇帝的怒火燃得厉害,都说,天子之怒,伏尸百万,饿殍千里,可国师不过一句温言,一盏茶水就轻易抚平了皇帝的怒火,这可不是简单的信任而已。”
徐皎目下闪动了两下,她甚至有一种猜测,眼下只是还不能确定罢了。
“总之,咱们这位国师绝对是能做主的人,而他与皇帝在有些事情上未必就是一条心,咱们只要利用好这一点,就能抓住那一线转机。”
“可就算是国师果真将长公主殿下送了来,也给了解药,咱们的小命仍是捏在他们手里,uu看书如你所说,等到咱们没了利用价值,他们只怕不会放过咱们。届时,哪怕是国师答应的事,也可以翻脸不认的。”王菀被关了这么许久,对显帝的无情冷血早就感悟至深,对于与显帝是一丘之貉的云清道人也没有半点儿好感,对于之后的事儿,实在没有办法多么乐观。
“那就给他们一个不得不留下我们的理由好了。”徐皎却半点儿不惧,轻描淡写而又理所当然地道,双眸中迸射出炫目的光亮,熠熠灼灼,好似带着可以战胜一切的力量。
这样的徐皎,总是让人忍不住想要信服。
王菀和负雪看着这样的她,不约而同都是沉默了下来。
徐皎却是转头,朝着她们展颜而笑道,“怕什么?多少生死难关咱们都闯过来了,这一次也没什么难的。你们不要忘了,我和阿菀可是福星转世呐!一颗福星都了不得了,咱们这还是两颗,哪怕前路再难,只要咱们在一处,那还不是逢凶化吉,遇难成祥吗?”
她一张笑脸灿烂非常,让人不由从中汲取说不出道不明的力量,好似当真只要有她在,便没有什么好怕的,即便是劫难,也终会否极泰来。
又过了半个时辰,长公主殿下果然被人送了来,一并送来的,还有一只汝窑细颈白瓷瓶。
第448章 以牙还牙
瓷瓶里共有三粒丸药,说是一日三服,到明日此时,毒可清。
徐皎立时用温水给长公主送服了一粒,过了约摸一刻钟的时间,长公主幽幽转醒,徐皎赶忙让负雪来把了脉,确定确实是好转之象,徐皎这颗心才算是放下了一半。
余下的一半,还得好好准备一下。
“郎君,已是将可能的出口都标注在地图上了,请您过目!”文敬带着文楼中所有擅长机关术,通晓奇门八卦的弟子没日没夜地推演和计算,总算将墨啜赫交代给他们的任务完成了,就在第三日的凌晨,带着那张标注过的凤安城地图来向墨啜赫复命。
虽然连着两个晚上没有合眼了,文敬眼中满是红血丝,眼下更是黑影重重,可一双眼睛却是炯亮炯亮,面上更是藏也藏不住的兴奋。
彼时,墨啜赫正在与景铎和苏勒商议事情,听闻立刻将桌面清理出来,将那张地图铺在了桌面上。
天还未亮,他们就着幽微的烛火看到了地图上用朱笔圈出来的几处地方。
文敬此时才露出两分遗憾道,“因着机关的密道已改,无法下去看个究竟,只能大略地推演,加上时间有限,无法一一排查,所以,只能找出这么几个大致的方位。”
“你们做得很好,辛苦了!”墨啜赫冷着嗓,却是毫不吝惜地夸赞道,要知道在这样的境况下,几乎是两眼抹黑地凭空推演,还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拿出了这样的结果,已经非常了不起了。
“接下来的事就由我来接手了,你去让兄弟们好好休整,养精蓄锐,说不得还有用得上兄弟们的地方!”短短两句话,墨啜赫虽然仍是面无表情地说着,可就是带着旁人难以企及的力量,文敬双瞳中的光更甚了两分,整个脸庞都亮堂了起来,笑着很是响亮地应了一声“是”,这才退了下去。
景铎神色莫名地看了一眼墨啜赫,总觉得他方才那一席话并不只是随口说来安抚人心的。
墨啜赫却恍若没有见到他带着探究与审度的目光,已经将视线投注在了那地图上,“你们怎么看?”
苏勒自地图铺在桌上就没有抬起过头,一直在垂目研究,“这几处地方分别位于凤安城的东南西北四城,脚程离宫城都差不多,可是却隔得甚远,咱们眼下怕是没有那么多人手能够同时在四处动手。若是做不到,怕是会打草惊蛇。”
“不错!”景铎的视线也落在当中,“虽然要抓显帝也是一样的重要,可是眼下宫内宫外还有不少事要布防处置,李公只怕也借不了咱们那么多兵。”
景铎的话其实很是委婉,真正的原因不过是李崇武根本不信文楼之人能够就着两道甚至无法打开的暗门就可以推算出显帝的藏身之处。即便显帝就是通过这暗道逃出了宫去,谁又能保证他如今还乖乖地藏在那儿等着他的人去抓呢!何况,比起抓显帝,他内内外外还有很多事要分心处理,自然不可能分多少兵力出来。
“文楼手下可以动用的有二三百人,都是好手,另还有几百红缨军。”墨啜赫沉吟道。
“我也可以动用两百人左右的兵力。”景铎道,他说的自然是原先紫衣卫中忠于他的人马,并景家的府兵。
“李公不是答应,会借三百兵力吗?”苏勒接话道,那日阿恕专程去找了李崇武,向他借兵,没想到李崇武却只以三百兵力搪塞他们,彼时苏勒是满肚子的火,三百兵?打发叫花子呢?若不是他们离了草原,谁稀罕他这三百兵?不过,如今看来,三百兵力也是聊胜于无。
“加在一起,也差不多一千兵力了,好好部署,未尝不可一试。”苏勒暂且压下心中的不平,眼下,没有什么比平安救出郡主和负雪来得重要。
可无论是墨啜赫还是景铎,两人没有一个回应他,都是各自敛眉思虑着,片刻后,抬起眼来,望向了对方。
四目相对,交换了一个他们彼此能看懂的眼神,景铎叹了一声道,“问题是,这些人马当中,大部分都不能动。”
“为何?”苏勒不解,惊声问道。
“他们必然派了人在暗中盯着,红缨军、缉事卫,甚至是景家这些与阿皎关系匪浅之处一旦有了动作的迹象,那就是真正的打草惊蛇。”墨啜赫目光沉沉落在那地图上,语调幽幽道。
“那怎么办?”苏勒急得变了脸色。
“这几日,李家军在城内城外搜捕很是正常,也最不会引人注意。”景铎沉吟道。
“也就是说,咱们真正能够动用的,反而就是李家出借的那三百兵?”苏勒真是觉得憋屈死了,可事实看来,确实如此,再憋屈也不得不认。
“如果能够确认是哪一处,这三百兵力也不见得不够用。”景铎伸出手指轻点图中朱笔圈起的那几处。
“问题就是要如何确认?”苏勒哼道。
“或者咱们就是特意打草惊蛇看看呢?”景铎双眸忽亮道。
墨啜赫却是摇了摇头,“这一招之前阿皎在宫中已是用过,同样的招数,他们不会再上当,反而可能将计就计,反将我们一军。阿皎还有长公主她们在他们手里,我们经不起那个万一,得有个更万全的法子才是。”
“可是哪里有什么更万全的法子啊?”苏勒急上眉头,眼角眉梢都是焦灼。
墨啜赫一时没有言语,垂目定睛,仔细打量了一番那张地图,然后出手如电,定而稳地点在了当中某一处,“就在这里!”
“咱们只需集中力量攻这里便是。”墨啜赫抬起眼睫,双眸静谧似海。
“为何是城东?”苏勒不解,“万一出错了怎么办?”
“不会有万一。”墨啜赫沉声道。
苏勒知道墨啜赫的脾气,话到此处,他便是决定了,谁也左右不了。而他习惯了听从他,不管为何是这里,他说是,那便是。苏勒相信墨啜赫不会拿此事作赌,因为那里不只有他的负雪,还有墨啜赫视之如命之人。
景铎却是望着墨啜赫若有所思,双眸闪动了两下道,“看来,你知道他们大费周章带走阿皎的因由。”
墨啜赫却只是静静回望他,不置一词。
“郡主,两日的时间已到,陛下要的东西可备好了。”这一日午后,徐皎几人被带到了那日刚来时见显帝的客堂,显帝依然高高在上,发问的是云清道人,仍是一副笑容可掬的和善模样。
“我将陛下要的东西交出,陛下可能放我,还有我母亲、婉嫔和我的侍婢离开?”徐皎不答反问道,眉眼间仍含着疑虑。
显帝眉心就是攒了起来,云清道人又笑道,“郡主实在是多虑,我不是已经应下只要郡主乖乖听话,绝不伤你等性命吗?”
“国师说的是不伤我等性命,又没有说要放我们离开,何况……国师当真能做得了陛下的主吗?既然陛下就在当前,我自然是直接向陛下讨要一个承诺更是安心些。”徐皎说着,全然不顾云清道人一瞬间有些沉凝的脸色,征询的目光落向显帝。
显帝的脸色亦有一瞬的变化,却不过短短一息的时间,他眉峰一凛,就是不耐烦道,“还与她啰嗦什么,她既是已经备好了东西,只怕就搁在她身上,甘邑,去,将东西搜出来便是。”
还真是简单粗暴得半点儿耐性都没有。徐皎愕然,眼睁睁看着甘内侍领命而来,登时浑身的鸡皮疙瘩都冒了起来,她可不能忍受一个男人的手在自己身上乱摸,哪怕这个男人是个身体功能不健全的太监也是一样。
“等等!”再开口时,她那嗓音都带着两分尖利,“我给!”说罢,带着两分不甘愿,抬手往袖口探去,只是因着不愿,有些磨磨蹭蹭。
显帝等不得,甘内侍一个箭步上前,直接从她袖口里掏出一张卷成筒状的纸,半点儿未曾察觉到徐皎眼底掠过的一抹异色。
“快!快些拿来给朕瞧瞧!”显帝见状,立刻激动了,两眼放光地直直盯着那纸笺。
“是!”甘内侍忙应了一声,快步上前,转而将那纸筒双手奉到了显帝手中,显帝迫不及待地将那纸筒展开在眼前,匆匆阅罢,一双眼睛亮得更是厉害了。
半晌,头也不抬地吩咐道,“将人带下去处置了。”
这个“处置”二字带着全不在乎的冷漠,是个什么样的处置法不言而喻,可在场的人却没有半分意外,连徐皎等人亦然。
不过在看着两名禁军听令朝着她们走过来时,徐皎才惊声喊道,“国师,你可是答应过我的,你不是说你说了能算的吗?这样算什么?看来……陛下也不见得就听你的话啊!”
云清道人望着徐皎笑,一言不发,显帝终于从那纸张后抬起眼来,一双眼睛冒着火,阴郁地将徐皎盯着,眼中满是嫌恶,似是眼前是他忍耐了许久的什么脏东西,而事到如今,终于不必再忍耐了。“还不堵了嘴,将人拖出去?”
“慢着!我等的性命于此时的陛下而言自然是不值一提,可杀了我等,却赔上陛下自个儿的性命,不知道合不合算?若是陛下觉得合算,那便尽管杀便是了,反正我们来之前已是商量好了,左右我要想报仇是难上又难,若能死前拉上陛下做垫背的,倒也甚好。”徐皎突然不慌不忙道,甚至嘴角勾起笑来,斜挑着眼尾将显帝睐着。
众人皆是一怔,神色各异望向显帝。
“什么意思?”显帝更是脸色难看地问道,几乎是问出口的同时,他陡然觉得不对,低头往自己手上看去,这一看,脸色骤然就是变了。
手一松,便是将那张纸扔了开来,“你下了毒?”这么短短的一会儿时间,他的手竟是发痒发痛起来不说,更是有紫黑的颜色沿着指尖往手背的方向蔓延而去。
甘内侍亦是轻叫了一声,他方才亦是碰过那纸筒,眼下竟是与显帝一般恶痒恶痛,指尖还泛起了紫黑。想到方才自始至终徐皎都未曾亲手碰过这张纸,反倒是故意用起先的铺垫惹得显帝失了耐心,让甘内侍等不及地直接动手去取……
“郡主真是好算计。”云清道人哼声道,话落的同时,扭头对身边两个道童道,“快些去打些清水来为陛下净手,还有清毒丸,快些去取!”
那两个道童忙不迭去忙了。
徐皎却是笑着道,“没有用的!我既是打了这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算盘,又岂会下轻易就能被你们化解的毒?没有我的解药,陛下和甘内侍两个时辰内这双手便不必要了,这毒毒性霸道,一沾体肤便直浸血脉,一日之内不服解药,那便药石罔效了。”
“当然……”她倏然一笑,那笑意刁坏至极,“你们可以不信,只管试便是了,只怕这清毒丸根本没用,还会加速毒发,那个时候,哪怕是解药取了来,也无济于事了。”
正好那两个道童之一已经端了水来,正服侍着显帝净手,不知道是不是徐皎说的都是真的,还是心理作用作祟,显帝总觉得那水非但没用,反而加速了那痛痒,那直钻肺腑的感觉从指尖一路往上蔓延,好似已经蔓到手臂了。
显帝心中焦灼难当,抬手就是将那盆水挥倒,水倒了一地,他抬起眼,双目充血,愤恨地将徐皎瞪着道,“解药在何处?你快些取来,否则……”
“否则陛下待如何?我说了,我们几人性命交换陛下的命,倒也值得。”徐皎哼道。
“你……”显帝错着牙,似是恨不得扑过来撕咬徐皎。
后者却仍是一副笑微微,无所谓的模样。
“郡主当真觉得值得吗?”云清道人接话,“郡主还是趁着陛下耐性在时,说出你的条件,大家好商量。”
“看来,果然还是国师更善解人意一些,没了国师,陛下可怎么办呐?”徐皎笑眯眯道,而后,嘴角一抿,眼神也跟着冷下道,“我一早便有准备,解药我藏在某个秘密的地方,陛下放了我母亲她们,她们自然可以去将解药取来,届时,陛下再放了我,一手交人一手交解药,我与陛下两下相宜,从此井水不犯河水,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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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9章 谁走谁留二选一
“不行!”显帝想也没想就是断然否决,“若是将她们都放了,朕还拿什么来拿捏你,你也说了,你想报仇。你不惜自己的命,可你惜她们的命。”
没想到这一点他倒是看得格外清楚,只是,也不完全对,她惜她们的命,也惜她自己的命。
“至多只能放一个人,让她去取了解药来换你们剩下的人,不过,若是她要耍什么花样的话,就别怪朕翻脸无情。”显帝果然怕死,很快就想出了折中的方案。
这倒也与徐皎起初的预想差不多,她可没有想过因为这个,就能让显帝将她们都放了。
徐皎眉宇微舒,正待应下,显帝目光在长公主几人身上一个兜转,突然道,“让你的侍婢去取解药,皇姐和婉嫔都留下。”
徐皎一愕,继而嗤笑道,“陛下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果真是自己是什么样的,看别的什么人都与自己一样。”
“你与朕不一样,那这侍婢在你这儿,自然与皇姐和婉嫔没什么不同,那先放谁离开不都一样?何况,你的贴身侍婢,找你藏起来的东西应该更快些才是,不是吗?”显帝道,而后许是手上的痒痛让他越发难以忍受了,皱眉道,“你应是不应?朕只答应放她,而且为了以防万一,要派个人跟着她一起去取解药。”
“好!”徐皎略作沉吟就应了下来,“负雪,你去!快去快回!咱们在这儿等着你!”
“郡主!”负雪却显然不愿走,望着徐皎,微微白着脸摇了摇头。
“快去!听话!”徐皎却是朝着她一瞥,语调沉沉,那一眼间,似是道了千言万语。
负雪看了看她,目下几变,片刻后,才一咬牙,道一声“是”,转过身,朝着客堂外迈开了脚步。
“派人跟上。”显帝冷声令道,守在门边的陈肃一挥手,便有两个人随在负雪身后而去。
待得他们走了,显帝长出一口气,坐回椅子上,目光落在方才被他随手扔在地上的那张纸道,“还不快些给朕捡起来?”
“陛下,那上头有毒,要不,还是让郡主重新绘一张吧!”边上云清道人轻声建议道。
显帝的目光落在徐皎身上。
徐皎却是哂笑道,“要重画也不是不行,只是下一回新画好的,不知道陛下还有没有胆子再碰呢?而且,要重画的话,怎么也要两三个时辰呢,陛下可等得?”还有一句话没有问出,那就是不管是这一幅,还是下一幅,他们敢不敢信呢?
显帝看着她,既是气闷,却又无奈,沉默了下来。
那头康内侍却是惊呼了起来,“陛下,这……这上头什么都没有啊!”
显帝面色一变,想到什么,蓦然扭头瞪向徐皎,“你……”
云清道人与陈肃亦是神色怔愕地望向她。
徐皎却是笑着道,“陛下怕什么,那图早就刻在我脑子里了,只要我在,陛下还怕没有图吗?我不过是要留着我这个价值,在陛下这儿保命罢了。”
自入宫那日起,她就时刻做着面对最坏情形的准备,无论是让墨迹消失的药粉,还是方才那毒,都是一早就备下,一直贴身藏得妥帖,庆幸显帝等人很是自负,根本不将她们几个弱女子放在眼里,打心底里就不相信她们能在眼皮子底下搞出什么事儿来,甚至都没有怎么搜她们的身。
她藏着的,还有负雪藏着的那些东西才得以保留下来,在关键的时候派上用场。
显帝咬着牙,满眼愤恨地瞪着徐皎,云清道人与陈肃等人的脸色也是更加复杂,不管他们这会儿是不是肠子都悔青了,事实就是,这一局,徐皎暂时占了上风。
下毒,与那张得而复失的藏宝图,算是给她,还有长公主和王菀的性命上了双保险。
徐皎勾起唇角笑了起来,那笑容落在显帝等人眼中,却格外地讨打。
手上的痛痒更加难忍起来,若不是想着那不知真假的毒,还有那张方才草草看过一遍,却根本记不住的藏宝图,他真想立时就给眼前的徐皎一下。
满心的愤恨,他无处宣泄,蓦地扭头看着安坐在一旁交椅之上的长公主,便是忍不住道,“皇姐真是教的好女儿,这样的心思狡诈,难怪能得皇姐满心疼爱。”
长公主虽然服了解药,可经此一遭,整个人都憔悴了许多,精神也不太好,若非必要都不说话的,这会儿她显然也觉得没什么要与显帝说的,因而不过淡淡一瞥显帝,便是垂了眼。
然而就是这表情,落在显帝眼中却是瞬间撩起了他满心的火。这分明就是不屑……可是凭什么?她从小到大就是父皇母后骄傲的女儿,文武双全,还乖巧懂事,能够体贴父母,还能随父皇一起出征,为父母分忧,他八岁时因为父皇考校功课太过紧张,回答得磕磕巴巴,就曾听见父皇对太傅满是遗憾地感叹说,他比皇姐差了太多,皇姐八岁之时已经能如何如何……若是皇姐是个儿子的话,那该多好……
言下之意,他从八岁时就清楚明了,若皇姐是个儿子,那这皇位还与他有什么相干?父皇也不必担心大魏江山后继无人,父皇也好,母后也罢,从来都不信他,父皇才会临死时还留下了那样一封密诏给平南王府……
可留下密诏又如何?这个皇帝他当是不当,还轮不到一个异姓王说了算。就是眼下,他也不过暂退,要不了多久,他就会带着兵马打回来。
他还是高高在上,可他的皇姐如今不过是他的阶下囚,连命都拿捏在他手里,凭什么还拿那样的眼神看他,凭什么看不起他?
显帝心中的火越烧越旺,蓦地就是拔身而起,手痒痛得厉害,他竟是一抬手,就将近旁的一个锦杌抄在了手里。
“你要做什么?”徐皎见状,心口一跳,便是惊声问道,同时,下意识地就要走过去,谁知,面前光线一暗,前路却是被那个陈肃挡住了。
徐皎抬起眼瞪着他那张端肃的脸,眼儿一眯,眼底射出冷光,沉声道,“滚开!”
陈肃蹙了蹙眉心,仍如小山一般矗立在徐皎跟前,不闪不避,徐皎抬手就要将他攘开,外间却突然传来了一阵吵嚷之声。
一个禁军一边惊声喊着,一边跌跌撞撞跑了进来,“陛下……不好了!陛下!外面……外面叛军找来了,已是将这附近都团团围了起来,正在挨家挨户地搜查呢!”
平地一声雷,徐皎眼底掠过一道异光,忍不住勾起唇角笑了,她就知道。
那头,云清道人却是骤然变了脸色,“怎么会?”想到什么,蓦地一瞥徐皎,皱起眉来,怕是以为和方才离开的负雪有关呢。
陈肃却是沉着一张脸,快步走了出去,想是去看情况了。
徐皎却知怕不是因着负雪,心下却更安定了两分,抬起眼,却是双瞳惊缩,显帝竟是被这个消息刺激到了一般,抄在手里的锦杌不由分说就是朝着长公主的头上劈头砸去。
长公主气弱,定是躲不开的,这一下下去……徐皎那一瞬,几乎无法思考,下意识地就是急奔了过去,想也没想,就展臂挡在了长公主身前,待得感觉到痛,反应过来时,她才知道,原来这世间,真的有本能这一说。
“阿皎!”耳边是长公主和王菀两人的惊喊声,只那声音忽远忽近,听不真切,她耳中嗡鸣,半晌睁开眼来,才迷迷糊糊看清她们两人的面容。
“阿皎,没事儿吧?”长公主连忙疾声问道。
“没事儿……”徐皎想要摇头,谁知却是头晕得厉害,她蹙眉想道,糟糕!挨这一下,她不是脑震荡了吧?
正在这时,陈肃却是脚步匆匆而入,脸上神色不好看,见得屋内情形时,他似愣了愣,不过一瞬,收敛了心绪,走到显帝身边,抱拳一揖道,“陛下,情势不妙,是撤是战要早作定夺。还有一事……”他略顿了顿,迟疑地看了一眼徐皎,只后者这会儿头晕着不说,额际一个大大的肿包,还沁出了血来,又痛又晕,半点儿没有察觉到他的目光。
陈肃不动声色又收回视线,才道,“来的人中有一人看着很是眼熟,倒像是……”
“什么人?”显帝不耐烦道。
“看那样子,倒是与从前的赫连都督很是相似。”陈肃道。
“你说谁?”显帝以为自己听错了,一边问着,一边难掩惊疑地往地上,半躺在长公主怀里的徐皎看去。
“前缉事卫统领,忠勇侯赫连恕。”陈肃沉下嗓又重复了一遍。
这个名字入耳,似是劈开了脑中的重重迷雾,徐皎骤然醒过神来,睁开眼入目便是显帝一双惊愣的眼,定定望着她,将她眸中一瞬的神色都看得清楚。
下一瞬,他怕是想通了什么,倏然笑道,“居然是这样……赫连恕!不!应该是墨啜赫,你们竟将朕玩弄于股掌之间。”错着牙挤出的声音里透着丝丝愤恨。
与之相反,徐皎的双眼却是亮了起来。
显帝看着她眸中的光亮,倏然勾笑,“如果果真是墨啜赫,有她在手里,咱们龙潭虎穴也能走出去。”
“可同来的还有李二郎。”陈肃补充道。
显帝神色一敛,目光自徐皎几人身上轻扫而过,“既是如此……留下一个,让他们知晓咱们的手段,咱们撤!”
“等等。”徐皎听出这当中的不妥来,撑起身子道,“陛下不想要解药,也不想要那张图了吗?你若是敢伤害我们当中的任何一个人,我保证,你想要的,一样也别想得到。”徐皎的脸色有些发白,却也衬得她一双眼睛更是黑亮,望定他,眸中坚定灼灼,丝毫让人不敢怀疑她话里的认真。
显帝面色几变,咬牙道,“解药?朕要等着解药,那还走得成吗?”
“那毒是阿恕给我的,他便有解药……”徐皎忙道。
“朕不可能放过你。”显帝先开口断了徐皎的念想。
“我也没想着陛下会放过我。”如今,她的分量可比长公主或是王菀要来得重了,何况,她对显帝还有用,谁也没法替代,显帝哪怕是死也会死死拽着她。“放过我母亲和阿菀,我让阿恕给陛下解药!”
“不行!她们俩都放了,朕拿什么让你乖乖听话?”显帝目光轻闪下,拒绝道。
“陛下既然知晓阿恕还活着,又怎会还以为我不惜命?我想要活着,自然会乖乖听陛下的话,陛下大可不必这样多疑。”徐皎曼声笑道。
“朕可不敢小瞧了你,她们两人中只能走一个,另一个必须留下!”显帝话到此处,已是不肯退让,“至于谁走谁留,由你决定!朕的时间不多,若是迟了,朕只能先将她们当中一个扔出去,给他们当见面礼了。”
徐皎望着他,咬了咬牙,“卑鄙!她们一个是你的胞姐,一个是你的女人!”他怎么能说得出这么不要脸的话来?
显帝却是哼了一声,面上一副“那又怎样”的表情。
知道他心性凉薄,徐皎已经不能指望着他还能改变主意,转头望着长公主和王菀时,她面上却是现出挣扎。
“我留下!”不等徐皎开口,王菀就是骤然道,“长公主殿下身子不好,又上了年纪,带上她怕是会拖累你们,就带上我吧!我与阿皎亦是情同姐妹,她不会轻易撇下我的,陛下可以放心了吗?”
“朕说了,谁走谁留你们自己决定。”显帝仍是半点儿温情也无,当真是丝毫不在意留下的是长公主还是王菀。
“阿菀……”徐皎神色复杂地望着她,王菀却是对着她笑了笑。
长公主望着她们,神色几变,却到底没有说什么她要留下的话,她很清楚,她留下只会拖累徐皎。
“既然决定了,就快着些吧,外头可是等不及了。”显帝不耐烦地皱眉催促道。
“请吧,长公主!卑职送您出去。”陈肃朝着长公主拱了拱手。
长公主的目光却是落在了徐皎面上。
后者朝着她笑微微道,“母亲,见着阿恕记得告诉他,我会保护好自己,让他不要着急上火,记得好好吃饭,好好睡觉!”
边上陈肃听着她那些话,极快地瞥了一眼她,目光落在她微微泛白的脸上那灿烂的笑容上,微微闪烁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