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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酌颜     皎皎入怀txt下载     皎皎入怀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450章 不想与此人为敌

    “赫连都督!”墨啜赫带来的人已是找到了这宅子,与守卫交上了手,正打得难分难舍时,骤然听得一声呼唤。

    墨啜赫的身份已是在李崇武那儿过了明路,这两日,他几乎是没日没夜地在筹划着救徐皎之事,也顾不得去维护面上的伪装,索性便以真容示人了,听到这一声,倒也并不怎么意外。

    只是转过头,循声望去时,却是眉心一蹙,抬起手来,身边的打斗声随之缓缓平息。

    他一言不发,站在人前,看着那个用一把腰刀抵着长公主,推着她慢慢走出来的男人。

    有些面熟的一张脸。墨啜赫微微眯眼,想起来了,自然面熟,这不就是大年初一,徐皌带着到忠勇侯府来,要介绍给徐皎的那个下家吗?

    那头,李焕瞧见了陈肃,脸色亦是恍若调色盘般,变得异常精彩。

    须臾间,方才打斗声声,挤挤挨挨站了双方不少人的庭院竟是静寂非常,落针可闻。

    墨啜赫眯眼与陈肃对视片刻后,倏然冷声道,“条件!”

    两个字简短而铿锵,掷地有声。

    陈肃淡淡挑眉,“赫连都督……哦!不!或者应该唤赫特勤更贴切些,赫特勤果真是个聪明人。这条件方才在里头,迎月郡主已经与陛下谈好了,郡主的决定想必赫特勤不会有异议的吧?赫特勤给出‘赤蝎尾’的解药,我将长公主放了。”

    “可!”墨啜赫应了一声,直接从衣袖里掏出一只瓷瓶,往那头一掷,陈肃伸手接住,转头往身后一递,便有一个禁军接过瓷瓶往内而去。

    “赫特勤爽快,不过总得辨别解药真假。赫特勤放心,你既爽快,我也不会背信,待验明解药无误,我自会放了长公主。”陈肃道。

    “郡主呢?”墨啜赫沉吟片刻,骤然问道。

    陈肃眼波微微闪动了一下,“郡主一切安好,不过,陛下眼下不会放了郡主,赫特勤若是强求,怕是反倒会伤及郡主,伤及无辜,赫特勤是聪明人,当不会行那等糊涂事。”

    墨啜赫端凝眉眼,并不言语。

    李焕走到墨啜赫身边,压低嗓音轻声道,“赫特勤,不能轻易放走显帝。”

    墨啜赫仍是面无表情,没有半点儿变化,也不知有没有将李焕的话听进去。

    就在这时,方才拿着解药进去的侍卫退了出来,凑到陈肃耳边低语了两句,陈肃神色霁开,扬眉对墨啜赫道,“赫特勤果然是真君子,为人光明磊落!陈某也信守承诺,放长公主自由!”

    言语之间,陈肃将抵在长公主身后的腰刀收回,拱手朝着长公主一揖道,“多有得罪,长公主殿下见谅。”

    墨啜赫转头一瞥,立刻有人上前来,将长公主扶住。

    “母亲先下去休息吧!”墨啜赫目光与长公主相触,轻声道。

    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长公主点了点头,安静地被扶着离开。

    那头,陈肃转而朝着墨啜赫与李焕遥遥一揖道,“眼下诸位将此处围得水泄不通,我们暂且也走不开,还请诸位多给些时间,容陛下抉择。两个时辰之内,不要近前,否则,若是伤及郡主,那就不好了。”

    言罢,他也不去管墨啜赫与李焕二人是怎样的脸色,拱手作罢,便转身而去。

    他身后那些禁军立刻又摆开阵势,将墨啜赫他们拦在外头。

    李焕皱眉道,“赫特勤,那里头的可是显帝……”

    “那些与我无关,来之前我便说了,我只为救我妻而来。”墨啜赫沉声道,目光定定落在那群禁军之后。

    李焕眉间深颦,喉间动了动,到底没有再多说什么。此人油盐不进,连面见李崇武都不假辞色,李焕从不是妄自菲薄之人,可自来心思也算敏锐,虽然不怎么愿意承认,可他有感觉,若非占着徐皌与徐皎之间的姐妹关系,他们俩也算是连襟,他只怕话也懒得与自己多说一句。

    罢了,来之前阿皌也交代了千万要顾惜着徐皎的性命,将她平安带回去,若墨啜赫觉得这样能护得徐皎安全,那便听他一回,再等等吧!

    虽然这么想着,可李焕心中始终有些不安。而这不安,随着时间的推移,那院子里仍是平静如斯,甚至连半点儿人声动静也没有时,达到了。

    “不对!”李焕陡然想起一事儿,蓦地抬起手来,轻轻一挥,在外头静候了许久的李家军登时刀锋凌厉,往院儿里攻去,那些阻拦他们的禁军却是连反抗都不曾,直接便是束手就擒,投降求保命。

    李焕当下便是黑了脸,进了院门之后,一路未曾受到半点儿阻拦,他脸色更是难看了两分,虽然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是待得确认这院子已是人去楼空时,他仍是恨得咬碎了牙。

    将这院子围了个水泄不通又如何?还不是让人从眼皮子底下溜走了,这下可好,回去后该如何向父亲交代?

    “来人!去给我四处找找暗道所在。”李焕咬着牙吩咐道。

    “没用的!”墨啜赫施施然从人群后走来,一边目光逡巡着四周,一边道,“显帝身边有懂机关术的高手,这暗道必然与宫中一样,已是转换,即便找到了暗门所在,也是无用。”

    李焕蓦地扭头看向他,“你早就料到了这一点?你是故意放他们走的?你是不是疯了,徐皎不是还在他们手里?你这样放他们走,难道就能救得了她了?”

    墨啜赫却没有回答他,只是目色深深瞥了他一眼,便是转身往外走去。

    李焕望着他的背影,很有两分憋闷。

    墨啜赫转身时,嘴角就是紧抿了起来,到得院门外,已经有人替他牵了马来,他接过缰绳,纵身上了马背,几乎是同时,天际一声高亢的鸣叫,一只海东青自头顶的苍穹横掠而过。

    墨啜赫与他身边那两名文楼弟子一起仰头看着那自头顶掠过的海东青。

    “郎君,城外已是准备好了。”当中一名文楼弟子轻声道。

    “嗯。”墨啜赫沉颜点了点头,随即收回视线,拨转马头,道一声“走”,同时一夹马腹,疾驰而去……

    等到李焕确定那宅子里确实已经半点儿价值没有,收队出来时,没有见着墨啜赫人,一问,才知道人家赫特勤早就带着人走了。

    走了?李焕当时就抑郁了,说好的爱妻如命呢,他这就走了,是不管徐皎了?

    李焕带着人回去复命,听说显帝又逃了,李崇武不过是皱着眉,神色有些凝重,倒没有说什么,挥挥手让他退下了。

    李焕一边拖着步子往住处回,一边思虑着一会儿如何与徐皌交代,谁知,徐皌就来了,见得李焕,便是问道,“你没有跟着墨啜赫一起去吗?”

    他们夫妻二人都是昨日方知墨啜赫的真实身份,很是惊疑了一番,今日才算勉强接受。

    “一起去?墨啜赫去了何处?”李焕狐疑问道。

    徐皌听他一问就知道他果然不知道,“我也不知道,不过早前夫人与父亲关起门来说了好一会儿话,之后便带了一队十几人的高手,轻车简从出了宫,同行的还有景铎,以及紫衣卫的十来个好手,景铎说是一早便与墨啜赫商议好的,至于夫人,是临行前非要跟着一道去的。这个时候,只怕定是有关皎皎的事儿,我听着消息本也想请准父亲允我一起,谁知晚了一步,夫人他们已是走了。”

    “我以为你和墨啜赫在一起,还当你会跟着他们一道呢。”没想到他却回来了。

    李焕听着,却是神色几变,片刻后,才幽幽问道,“他们是几时出发的?”

    “就你们走后不久啊!”徐皌应道,她已经在这儿等了许久的消息了。

    李焕听罢,脸色变得更厉害了几分。

    “你怎么了?”徐皌看他沉默着,脸色却是几变,不由问道。

    李焕看着她,神色却是莫名,“我是想着,如今的北羯已是墨啜赫说了算,墨啜处罗虽然还是可汗,可传位给他是早晚的事,等到大事抵定,我想与墨啜赫坐下来好好谈谈。中原和草原比邻,也可永结秦晋之好,互为友邦。或许,有你们姐妹在当中斡旋,这事儿也是可行的吧?”

    徐皌想了想道,“这事儿怎么也得阿皎平安无事才有以后的可能。”墨啜赫看重徐皎,这是很显然的,说起来,往后李焕与他是连襟,有些话自然好说,可这都是以徐皎安然无恙为前提的。

    “是啊!咱们没能跟着去,但少不得也得好生祝祷一番,求佛祖保佑,妻妹能否极泰来,平安归来才是。”李焕轻拥着她肩头,轻声道,那语气说不出的郑重与真心。

    引得徐皌颇为奇怪地瞥他一眼,“你今日怎么有些怪怪的,怎么了?”

    “没什么!”李焕拥着她缓步向前,感叹道,“我只是不想与墨啜赫此人为敌罢了。”

    “医生,病人的血压突然升高了……”

    “医生,病人的脑电波异常……”

    这是什么?这是哪里?

    迷迷糊糊间,徐皎看着那些不停在身边行走、奔跑的身影,听着那些违和的话,还有那些机器的声响……心上却是止不住的发毛。

    又有人靠过来,徐皎缓缓睁开眼,模糊的视线里,身边站着几个人,好似隔着一层雾,看不清面容,可都穿着让她心悸的白大褂,当中一个甚至朝她伸出手来,似是要检查她……

    不要!

    她在心里急喊。

    “阿皎!”一声呼唤从从远处传来,带着回响,破开迷雾,将她硬生生拉扯而回,方才那些现代病房里的影像陡然在眼前消散。

    徐皎蓦地惊睁开眼,眼前所见,是熟悉的屋顶,侧眸一看,熟悉的摆设,就连身上盖着的被褥也是一样,古色古香,她终于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谁知,刚一动,却觉得额际泛疼,她抽了一口冷气,皱着眉就是抬起手来……

    “别碰!”耳边听着一声喝止,她转过眸子,看着王菀端着一只碗疾步而来,到得近前,将碗放下,伸手过来将她的手钳住,拉到一旁道,“你额头还伤着呢,不能碰。”

    她声音有些沙哑,徐皎一眼就瞧见了她红湿的眼尾,叹了一声道,“我怎么了?伤得很厉害,活不成了吗?”

    她随口一句带着调笑的话却是唬得王菀变了脸色,连着“呸呸呸”了几声,一双美眸一瞪她道,“胡说八道什么?哪儿有这么咒自己的?”

    徐皎见她这样,便也笑了,“那你就别苦着一张脸了,你这样,我还真以为自己命不久矣了。”徐皎说着一挑眉,许是动作大了些,又扯着了伤处,她皱着眉“嘶”了一声。

    “小心点儿!”王菀忙上前来,替她轻轻吹着,那温柔体贴的模样,唉……可惜她不是个男人,不然受了这样的美人恩,心里得多美?

    额际一阵一阵的抽疼,加上王菀的样子,倒是勾起了徐皎的回忆。

    她早前替长公主挡了那一下,当时就觉得有些头晕,强撑着跟显帝谈拢了交易,被他们带着从密道离开的一路上就是昏昏沉沉的,后来的事儿居然都记不得了,想必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没有撑住就晕了过去。

    果不其然,王菀与她说起方才的事儿,仍是一副心有余悸的模样,“……你突然就晕了过去,把我吓坏了。本来陛下以为你是装的,好在国师让他们随行带着的太医来给你瞧……”

    话未落,徐皎突然皱着眉凑上前来,不由分说就撩开了王菀额前的发,猝不及防地让王菀想退都来不及,话音戛然而止,王菀忙伸出手来遮挡,却已是晚了。

    该看到的徐皎都看清楚了,嘴角一抿,蹙紧眉心道,“你求他们了?”

    她就说吧,好好的,为什么要用刘海把额头遮起来,原来那白皙的额头上一片乌青,衬着王菀微白的面色,很是触目惊心。

    王菀的神色有些无奈,将手放了下来,叹了一声道,“他们让大夫来给你看伤,并且寻了这么一处地方,暂且让你养着,还有药供着,哪怕是让我跪着,再给他们多磕几个头也是值得。”

    徐皎看着她面上倔强的神色,叹了一声,“你个傻阿菀,我对他们有用,他们才舍不得我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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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1章 赫特勤就是厉害

    “下一次不许再这样了。”徐皎看着她额头上的乌青,又叹了一声,“好好的一张脸,若是磕坏了怎么办?你不心疼,我还心疼呢!”

    王菀听着却是笑了,“可惜阿皎不是男子,否则,我这辈子都缠定了你。”

    徐皎微愕,继而无奈地笑了起来,她这还有做海王,男女通吃的本事呢?

    笑了一通,王菀却已经敛容,正了神色道,“阿皎,我说了,从前都是你护我,若换成要我护你之时,我定护你到底。”

    她这样的郑重反而让徐皎心里颤了颤,不等她再说什么,王菀却已经又转了话题,转身将方才随手搁在一边的碗端了过来,用手一探碗壁,就是皱起眉来道,“说了这么半会儿的话,药都有些凉了……”

    徐皎却是道,“没事儿,药凉了也可以喝的。”

    王菀断然拒绝道,“药凉了药效就打了折扣,这么凉喝下去说不得还有妨碍,你等等我,我去热一下……”王菀说着,端起药碗便是急匆匆去了。

    徐皎“欸”了一声,不及说出话来,人都到门外了,她摇了摇头,无奈想道,罢了,她如今对显帝他们还有用着呢,只是热碗药而已,他们应该不会为难才是。

    只是……她面上轻松的表情随着王菀离开转而深敛,眉心亦是蹙了起来,方才那似真似幻的,是梦吗?

    可是梦……怎么会那样的真实?

    她能够清楚地感觉到躺在病床上的,那就是她。

    她当初,到底是如何穿进这书里的?不就是看这本时看得太入神,熬了夜,起床方便时头一晕就直接栽了下去,好死不死就碰在了平板儿上……难道还和头晕有关?

    那方才那些画面……她总不能是快要穿出去了?徐皎一时心里说不出的感受,忐忑、仓皇、不敢置信,交织在一处,五味杂陈。

    她倚在床头,心绪烦乱,听着脚步声传来时,又连忙敛去了面上愁绪。

    王菀捧着药碗进门来,对她道,“刚好能入口,快些趁热喝吧!”说话间,人已经走到了床边,小心将药碗送到了徐皎跟前。

    “这是什么药?活血化瘀的?我总不能有什么内伤吧?”徐皎一边接过药碗,一边问道,虽是问着,可问完她已经埋头骨碌碌将药都饮尽了,却还是皱眉道,“好苦!这得亏是阿菀端来的,我才这么痛快就喝下,若换了阿恕,我非把他折腾够了才成。”想起那时在虎师,她生病了,她撒娇耍赖,就是不肯喝药。墨啜赫为了让她喝药,可以说是绞尽脑汁,威胁、利诱、劝哄,什么手段都用上了……后来负雪也是效仿着,可如今……人在逆境之中,果然就没有那么矫情了啊!

    感叹着,可想起那时的事情,徐皎心里却还是又暖又甜,忍不住就勾起嘴角笑了起来。

    下一瞬却觉得有些奇怪,蓦地抬起眼睫往王菀看去,王菀没有回答她的话,反而神色莫名将她看着,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徐皎笑容一顿,“怎么了?难不成我还真伤得厉害了?”

    王菀面上却更是复杂了两分,犹豫了一瞬,才放轻嗓音道,“那药不是活血化瘀的,眼下你的情况,也不能胡乱用那活血化瘀的药,那是安胎药!”

    徐皎瞬间石化,岔了音儿,开口冒出一股大碴子味儿,“什么玩意儿?”

    王菀看着她,长长叹了一声,“你怎么也有这么糊涂的时候?你是半点儿没有察觉到吗?也得亏这孩子是个皮实的,经了这么些折腾也没有出事儿,否则……你岂不是要悔死了?”

    王菀看着她的表情真是又气又无奈,纠结得厉害。

    徐皎却是愣愣望着她,完全忘了反应,好一会儿后,她才僵硬地低下头,瞪着自己平坦的下腹,迟疑地伸出手,轻轻抚了上去,自然是什么都感觉不到。

    她仍觉得不敢置信,半晌才抬起眼怔怔望向王菀,喃喃问道,“真的?”

    王菀又好气又好笑,拉了她的手道,“真的。大夫说孩子已经两个多月了,你呀,真是个糊涂鬼,你身边那些伺候的也是,怎么就没有发现呢?”

    是啊!怎么就没有发现呢?两个多月……算算应该是在草原上就有的。满打满算,他俩当时也就在一起两个晚上,好吧……果然,赫特勤就是厉害。徐皎想到这儿,终于忍不住笑了。

    之前在草原,因为气候的缘故,信期一直不准,后来又吃了一段时间的药也有些影响,又是一路颠簸着,回来后事情一桩接一桩,不只她,她身边的人也都绷紧了神经,哪儿还记得这些?

    王菀说的对,这孩子经了这么些事,居然还好好的,果真是个命大皮实的。

    不过……想到什么,徐皎神色紧了紧,“对了,大夫怎么说的?孩子当真没事儿吗?那为何要喝安胎药?”

    “只是略有些胎相不稳,喝上一帖药就没问题了的。药我都检查过,我亲手煎的,不错眼地看着,不会有问题的。”王菀正色道。

    徐皎莞尔,“他们眼下用得着我,不会对我如何的,放心。”若非笃定如此,她哪里会喝药喝得那样干脆。何况,眼下墨啜赫活着,她又多了一重用处,有了腹中的孩子,她更是会投鼠忌器,显帝与国师那样的人自然心中早已将利弊得失算清楚了。

    王菀叹了一声,抬起手轻轻放在徐皎的腹间,幽幽道,“其实我也知道,可是小生命是很脆弱的,我只想与你一起好好护着他。”

    余下的话,王菀没有说出,许是因着如今在肚子里多了一个还是颗小豆芽的孩子,徐皎虽然还有些不真实的感受,心却软了许多,一听王菀的话,看着她半垂眼儿,亦遮挡不住眸底的黯然,她陡然就是想起了那个王菀失去的孩子,心里掐疼了一下,握紧王菀的手,一时却是无言。

    反倒是王菀抬起眼朝着她展颜而笑,轻轻摇了摇头,无声告诉徐皎,她没事。

    徐皎喉间动了动,泛苦。

    就在这时,房门被人轻轻叩响,云清道人推开门,走了进来,“看来,郡主已经醒了。”

    他的到来,让徐皎与王菀面上的笑都是微微一僵,徐皎将王菀的手轻轻推开来,“阿菀,你去将这药碗收拾了,我与国师说会儿话。”

    王菀望着她,迟疑地点点头,拿着那药碗走了。

    门关上,徐皎笑望向云清道人,“国师此来,是为了那藏宝图吧?我眼下好些了,倒是可以画,不过只半张,另外半张,是我和阿菀保命所用,眼下不能给。”

    云清道人听着这话就是笑了起来,“郡主果真是聪慧通透之人,晕了一回,整个人更好似有些不一样了,是为了郡主腹中那块血肉?人说女子本弱,为母则刚?”

    “为人父母,这心都是一样的,并无男女之别。我本就想活着,想带着阿菀一起活着,加上如今有了这孩子,我自然也要为他谋划一二。国师怕是不能理解吧?”徐皎笑挑眼尾。

    “谁说的?我自是明白……我也有孩子,只是不在这里。如果郡主想知道的是这个的话,我倒是可以直接告诉你。”云清道人一双眼目沉沉,当中似含着让人心间逼仄的深意,将徐皎笼住。

    徐皎觉得不适,即便掩在袖间的手紧紧掐在一处,却也没有克制住,面上的笑容一点点僵凝在了唇角。

    她这副模样落在云清道人眼中却让他格外满意一般,目光一变时,那种笼罩周身,无处可逃的无形威压陡然之间好似就减轻了。

    徐皎觉着能顺畅呼吸时,云清道人又勾着笑道,“郡主安心作画,只要你乖乖配合,我便保证会护下你与婉嫔的性命。这一点事于我而言还算不上为难,也一定说到做到,就用不着郡主你殚精竭虑,还想要在陛下那儿给我上眼药,百般离间了。”

    轻笑着说完,他一拂袍角,转过了身,一边徐步而行,一边道,“我会让人给你备齐笔墨纸砚,郡主最好快着些,陛下的耐性自来不好,若是让他等得急了,性命之忧不会有,只婉嫔娘娘怕是少不得要因此吃些苦了。”

    话落时,他人已到了门外,徐皎听着他脚步声远去,这才长出了一口气。

    王菀拿走了药碗却不放心,不敢走远,见着云清道人走了,连忙回来,进门就见徐皎怔怔坐在榻上,一张小脸之上血色全无,惨白惨白的,她吓了一跳,连忙奔到床边。

    “阿皎,你怎么了?”

    “没事儿。”徐皎摇了摇头,两人的手紧紧握在一处,徐皎的眼抬起,望向窗外渐渐昏暗的天色,一只手悄悄掩在腹上,心底无声轻唤道,阿恕,你在哪儿呢?

    显帝等人基于前车之鉴,这回将徐皎和王菀身上都搜查了个遍,徐皎没有机会再作妖,这回很是乖顺地画出了半张地图。

    显帝没有露面,派了陈肃带着太医来,为徐皎把了脉,确定她身子已经没有什么大碍了,告知她们第二日天明就要上路。

    徐皎这会儿已然平复了心情,抱着既来之则安之的心态,反而宽慰了王菀一番,两人一道并肩躺下,絮絮叨叨说着一些不着边际的话,夜半时才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第二日清早醒来时,果然就被催促着上路,他们倒还算想得周到,给准备了一辆马车。

    王菀如今对徐皎着紧得很,见状去昨夜睡的那厢房里抱了厚厚的一床被褥垫在了马车里,免得徐皎颠簸。

    徐皎倒并不怎么在意,这孩子能随着她从草原一路颠簸回凤安,后来又经了这么多事儿,仍是好生生的,自然是命大福厚,得天庇佑的。不过王菀的一片好意,她也不会拂逆了便是。

    两人上了马车,堪堪坐好,谁知,又有一个人钻了进来。

    待得马车晃晃悠悠跑起来,徐皎望着面前气定神闲的云清道人,将种种思虑掩在眸底,轻声笑问道,“国师莫不是不放心我,才要亲自跟车监督?”

    “郡主确实诡诈,是有些不放心。陛下等不及,已是先行一步,郡主的身子却只怕受不得疾行颠簸,我建议让郡主后头缓行,既然是我建议的,自然该我负责,若是郡主中途落跑,那我可就没法跟陛下交代了。所以,这一路上,我怕是得与郡主吃住一处了。多有不便,还请郡主见谅啊!”

    原来显帝先行了一步。徐皎目下闪了两闪,笑着道,“哪里哪里,出门在外,哪儿有那么讲究。说起来,还要多谢国师替我设想周全呢。这一路上也是无聊,国师不妨与我们说说闲话,上次国师说不是有孩子吗?那这孩子……”

    “不在这里,自是在家乡。怎么,郡主想与我好好说说家乡之事吗?”云清道人一挑眉,眼中笑意稀薄。

    徐皎笑容微顿,下意识地望向身畔的王菀。

    云清道人反倒笑了开来,“说起来,我与两位倒甚是有缘,我来到这里的那一日,恰恰就是两位出生在这世上之时。”

    徐皎听得心口一跳,她是徐皎,不是景玥,自然与王菀不是同年同月同日的生辰,这事儿云清道人不可能不知道,那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而他说的,他来到这里之时……难道说,他已经来到这个世界十七个年头了吗?

    徐皎惊疑未定,那头,云清道人却似已失去了闲话的兴致,挑起车帘往外看了去。

    林野间的积雪缓缓消融,路上泥泞,不时有些化了的雪水从树梢叶尖坠下……

    “春天快来了。”云清道人感叹道,“郡主喜欢春天吗?春回大地,这是好兆头,不是吗?”云清道人说着,转头往徐皎看了过来,一双好似笑着的眼睛里尽是旁人看不懂的深意。

    徐皎心里幽幽泛凉,干笑了一下,在那双眼睛的注视下,吐不出那一个轻易的“好”字。

    行了不过二十里地,云清道人便下令就近寻个合适的地方,今夜休憩。

    徐皎和王菀两人在马车上待了许久,下来走动走动,可即便是方便,远近也都跟着人。

    “这路上行得不快,你应该没觉得有什么不适吧?”王菀最关心的始终是徐皎的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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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2章 还未恭喜赫特勤

    “放心吧,我没事儿。”徐皎轻轻摇了摇头,却完全没有办法和王菀一样为眼下的处境而安下心来,事实上,她觉得云清道人这半点儿没有赶路态势,慢悠悠好似出来郊游一般的样子才让人心生疑虑。

    他到底想要干什么?总不能当真只是为了照顾她这个孕妇吧?

    徐皎心里疑窦丛生,第二日再上路时,面上却是半点儿不露,反而是笑容甜美地与云清道人套近乎,偏偏对方好似知道她的目的一般,笑得别有深意,偏偏却是滴水不漏。

    徐皎心里真是又气又无奈,暗地里悄悄咬碎了一口银牙,末了,对着云清道人哼道,“说什么同路人,国师未免对我这同路人太小气了些。”明明看穿了她,就不能透露一点儿,让她不至抓心挠肝吗?

    云清道人却只是报以微微一笑,眼前的火堆噼啪声响,火花跳跃着,映在人双瞳中,恍惚间竟映照出两分错觉的温暖。

    就在这时,外头不远处传来一声尖锐的哨响,坐在火堆边几人都是一愣,徐皎惊疑地看着云清道人勾起唇角,笑了,轻声喃喃道,“总算来了。”

    徐皎心口微微一颤,想到了什么,同时,颈间一凉,一柄长剑就是无声无息贴了上来,锋利的剑锋就抵在她的颈侧,稍不留神,就能直接割破她的颈动脉,让她死透透。

    王菀和徐皎都是微微变了脸色,徐皎僵硬地扯着嘴角,瞥了一眼颈间那不是玩笑的剑锋,职业假笑道,“国师这是什么意思?不是说了只要我乖乖听话,就不伤害我们的吗?”

    “郡主一路上套我的话,不就是想知道我之所以慢悠悠走,半点儿不像赶路是为了什么吗?郡主很聪明,没错,我之所以这样不是为了体贴郡主,怕你受不住舟车劳顿,更不是有那等带着您二位游山玩水的兴致,而是我要等一个人,眼下,我要等的人,等到了。”

    云清道人说着,朝着徐皎一笑,拂了拂衣袖站起身来。

    徐皎却觉得心口因着他的话惊跳了一下,还在愣神时,云清道人已经轻轻一挥袖道,“请郡主回马车上待一会儿。”

    说是请,但徐皎根本就没有说不的权利,别无选择被押着走到马车边时,她一再回眸,正好瞧见一抹眼熟的身影裹挟着夜的冷沉,自如水的暗夜之中踏出。

    他显然也感觉到了她,目光如电般射了过来,在黑暗中,即使隔了一段距离,他也是轻易地捕捉到了她。

    四目相对,不过短短数日,竟真真生出满腔的柔肠百转,如隔三秋来,目光缱绻,道不尽千言万语,却不过顷刻间,徐皎就被推着入了马车,车帘垂下,阻隔了彼此的视线。

    墨啜赫默默收回目光,不过顷刻间,方才目光中的缱绻尽数被冷沉到隐隐透着杀气的阒然湮灭,他无声注视着火堆边衣袂飘飘,看似仙风道骨的云清道人。

    后者嘴边勾着笑,“总算来了,久仰,赫特勤!”

    “国师故意慢悠悠地走,就是为了等我过来吧?”墨啜赫眉眼不动,冷眸如霜轻瞥向云清道人。

    “不错。”云清道人应得爽快,“赫特勤果然看透了我的打算,却还是如我所愿了。”

    “也未必。”墨啜赫微微扬起下颚,“你这里只有这么些人,我若强攻,未必不能带走阿皎。何况……国师就在眼前,我要拿你换人,易如反掌。”

    云清道人听着却是笑了,“赫特勤又焉知我没有别的准备?事关迎月郡主,赫特勤求的乃是万无一失吧?何况,此时此刻,迎月郡主的颈子上可就架着一把剑呢,那剑刃上还淬了毒,见血封喉的那种,只要稍稍不注意,蹭破点儿油皮儿,那可就……啧啧啧!”

    云清道人话未落,眼前雪光一闪,一柄长刀已经直指他胸前,刀光映着墨啜赫眼底的杀气,一霎雪亮。

    云清道人面上笑容却仍是馨馨然,没有半点儿变化,甚至都没有瞄一眼直指胸前的刀锋,真真一派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气度,“赫特勤恼了?那又如何?难道还真要拿迎月郡主的安危作赌吗?”

    墨啜赫冷锐的双眸凛霜成冰,深深望着云清道人,似是看着一个死物,可眼底却是暗潮翻涌,片刻后,他陡然收回长刀,还刀入鞘,再抬眼,眼中已是一派沉定,“国师有什么条件,尽管开吧!”

    “赫特勤果然爽快!”云清道人笑扬双眉,而后敛容道,“我当初有些奇怪赫特勤是如何那么快找到我们藏身之处的,以文楼之能,若是发现了暗门,又推断出暗道出口不是不可能,可是能够在不惊动我们布下的眼线,就直接一击而中,而且来得那样快,自然不是郡主的那位侍婢告的密。那也就只剩一种可能了。”

    “其实我早该想到的,郡主既然早就发现了藏宝图的秘密,你们夫妻情深,她必然也不会瞒你。皇帝虽不知具体宝藏的位置,却知道那宝藏藏在凤安以东,是以,你知道他为何带走郡主,料定他冲着宝藏而去,不会舍近求远,所以,直接选了城东的那处出口。”

    “而你既知晓宝藏所在,此刻你的人说不得已经先显帝一步,到了那藏宝之处埋伏了。你占尽天时地利人和,以逸待劳,设伏擒下显帝,再容易不过。可眼下……你还不能动他。到了藏宝之处还不尚算,那陵寝之中机关重重,非得显帝手中的机关图纸才可平安通过,而他很是谨慎,那图纸他早就铭记于心,只怕也早被他处理掉了,所以,要想找到宝藏,只能装作不知,放他进去。”

    墨啜赫目色深深看着面前之人,冷峻面容之上波澜不惊,丝毫没有被眼前之人说中一切的震惊,和对他的惊骇,只是淡淡一扬轩眉道,“那与我何干?”

    云清道人难得被噎了噎,面色有一瞬的僵硬,深缓了两息才道,“自是相关,因为我要那宝藏。你助我取得宝藏,我便放了郡主,如何?”

    “你想要那宝藏?”墨啜赫扬眉,面上没什么变化,可意思却再明确不过。“我以为你对显帝忠心耿耿……”

    “忠心?那值几斤几两?人不为己,天诛地灭!那可是一笔富可敌国的财富,赫特勤可以不在乎,可我却势在必得。”云清道人轻轻哼声,云淡风轻的面容终于因着贪欲染上了红尘俗色。

    墨啜赫面上神色却半点儿没有变化,只是端凝着神色望着云清道人,哪怕他比之云清道人年轻了许多,却是一样的深沉,哪怕云清道人这样自认见惯了世情,看透了人心之人,也在他那冷锐的目光下有些招架不住。

    “你与惠明公主是旧识?”沉默良久,墨啜赫终于开了口。

    云清道人没有料到他会问这个,但还是应了声,“是!”

    “你当初是由李家安排入的宫?”墨啜赫又问。

    “赫特勤早将我的底细查了个清楚,又何必一问再问。没错,我是李家安排入的宫,若非如此,当初我也不会看在李家的情面上,帮着李家二郎,或者也是帮着赫特勤你,将迎月郡主择了出去,让这福星的名头落在了婉嫔娘娘头上。”

    云清道人语气平淡,却不无与墨啜赫攀交情之意,这是让他别忘了,他当初也是帮过他,帮过徐皎忙的。

    墨啜赫没有戳穿他,当初他们私下安排,他本也认定王菀才是那真正的福星,不过顺势而为罢了。他想着那日之恩,就没有想过他还曾与显帝一道下手,为了证明谁是福星,好几次都害得徐皎在鬼门关前打转吗?

    不过,再深究那时之事,已是无济于事。墨啜赫提这些,不过是存着试探之意,毕竟,徐皎与他说过的,这个人与她一般,是个悖世者。

    “无论我从前是谁的人,又与显帝关系如何,总之我如今两方都不靠,只为自己。而赫特勤你,想要的无非是郡主平安罢了。赫特勤应该看得清楚,我待郡主是礼遇有加,可显帝,那可就不同了。他早就对郡主恨之入骨,待得到了那藏宝之处,他可未必能容得下郡主。”

    “赫特勤还想问什么,倒不妨一次问个清楚明白。毕竟,你我若是要合作的话,自然要多多坦诚才是。”云清道人笑微微道。

    墨啜赫轻抬眼睫,“国师说我若替你取得宝藏,你会放了我妻,我如何信你?”

    “方才我也说了,到了藏宝之处,显帝定会容不下郡主,但我会凭我之力护下郡主,算作我给赫特勤看的诚意,如何?”云清道人说罢,见墨啜赫只是沉吟不语,他也不急,缓了缓,又道,“恕我直言,我与显帝不是一条心,可他信我,这才让郡主落在我的手里。赫特勤若执意想要强来,我哪怕拼着玉石俱焚,也会拉着郡主一起上路,反正,我与郡主缘分匪浅,还挺喜欢她的,只要赫特勤能舍得。”

    他笑着,可那笑容落在墨啜赫眼中,却很是可恶。他微微眯起眼来,片刻后,才道,“我可以与你合作,夺下宝藏,但……我有一个条件。”

    两人各自站在火堆的一边,絮絮而谈,片刻后,云清道人应了声,“好。”

    “我既应下了,那便不会反悔,赫特勤尽管回去准备吧,我总会让赫特勤瞧见我的诚意的。”云清道人面容和煦柔软了许多。

    墨啜赫低低嗯了一声,却并不迈步,抬起眼睫,目光如水,却穿透夜色,往不远处林间的那架马车望了过去。

    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云清道人勾起笑来,“赫特勤与郡主还真是鹣鲽情深,羡煞旁人啊!”云清道人说着,微微侧眸,与近旁一个亲信使了个眼色,那个亲信领命而去,到了马车处传了令,那车帘便是被撩了起来,狭窄的车窗后,探出了徐皎的一张脸。

    在暗夜的林中,她的脸透着幽幽的白,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望着墨啜赫,期期艾艾,里头似是藏着千言万语。

    四目相对,徐皎冲着墨啜赫展颜而笑,那笑容比之天上星子还要璀璨。隔着不近的距离,她嘴唇蠕动,无声对他说了六个字——我没事,别担心!

    墨啜赫的双眸却是幽幽一黯。

    那头,帘子却又坠了下来,将徐皎的面容都遮掩了去。

    墨啜赫目下微闪,身边就传来云清道人的笑嗓,“赫特勤放心,你我既然结盟,作为诚意,我定会看顾好郡主,不让她伤着一根儿头发丝儿。待得宝藏到手,定将郡主安然无恙交还赫特勤。”

    墨啜赫没有应声,淡淡瞥他一眼,蓦地脚跟一旋,转过了身。

    “对了。”云清道人却在他要迈步前喊住了他,面上笑意深深,“还未曾恭喜赫特勤。”

    墨啜赫扭头望向他,眉心狐疑地微颦,入目却是云清道人一脸带着深意的笑。

    “赫特勤怕是还不知道呢!两日前,郡主身子不适,请来大夫把了脉,确定郡主已经有两个多月的身孕了。赫特勤,你要做父亲了。”

    墨啜赫双瞳震了震,那张千年不化的冷脸终于有了一瞬的怔愣,蓦地扭头望向身后那马车的方向,眼底,似有火腾升而起,可燎原四野,经久不灭。

    与墨啜赫结盟之事,云清道人并未瞒着徐皎,墨啜赫走后,他便是与徐皎和盘托出。徐皎倒没有多少意外,只是神色莫名地问云清道人道,“国师居然想要宝藏?”

    “为何不想?”云清道人应得理所当然,“难道只因为我是个方外之人?那可不……我到底还是没有超尘出世,一介凡人尔。既是凡人,便有世俗的欲望,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天经地义。”

    徐皎点了点头,不再多言,看着倒是真的信了,毕竟,合情合理啊!

    “郡主好好休息吧,明日起,咱们可能得加快脚程,尽快与陛下他们汇合了。”行程还不到半,他眼下要等的人已经等到,更是已经与墨啜赫结成同盟,自是巴不得早些与显帝他们汇合,也能早些达到他的目的。

    徐皎点了点头。

    云清道人便是转身而去。

    徐皎望着他的背影,面上的笑容却是一寸寸深敛。

第453章 人生如戏全靠演技

    “阿皎,你怎么了?”王菀见她面色有异,忙关切问道。

    “阿菀,你说,一个人若是在这世上半点儿牵挂也没有,要那么多钱做什么?”徐皎望着方才云清道人离开的方向,眼底敛着深浓的疑虑。

    “你是怀疑国师?”方才两人的对话没有刻意避着王菀,她略一想,便明白了徐皎这一问的由来。

    徐皎点了点头,“钱,会比自己的亲人更重要吗?”

    “于你而言,自然不是。可于旁人而言,那就未必了。”王菀语调幽幽道,徐皎转过头,神色莫名望向她,她却是勾起一抹苦笑道,“就如当初你不也不理解我为什么要进宫吗?左不过求仁得仁罢了。”

    “甲之蜜糖,乙之砒霜吗?”徐皎喃喃道,对上王菀担忧的目光,她漾开轻笑,“或许真的是我多想了吧?”

    第二日,这脚程果然加快了,因为有王菀未雨绸缪垫上的被褥,加上车把式赶车的技术也不错,徐皎路上倒也能吃能睡,没觉得多么吃苦。

    到了之前约定好的地方与显帝等人汇合,显帝看着徐皎,果真没什么好脸色。

    云清道人笑着请徐皎去作后面半幅的藏宝图,便是与显帝说私话去了。

    徐皎半点儿不担心,兀自专心作她的画,既是云清道人在墨啜赫面前夸下海口,那作为他要摆出的诚意,在显帝那里护住她,应该不成问题。

    果不其然,显帝之后再见她时,面上神色和缓了两分,一路上,直到那藏宝之处,也再未对徐皎黑过脸,自然也不曾露出杀意。

    这藏宝之处是一个古墓所在,藏得很是隐秘。这自然也是先帝选中此处藏宝的原因之一。哪怕是找到了山脚下,这山上岔道极多,加上怕是有人故布疑阵,若非有地图,只怕还真找不到古墓的入口。

    以这古墓为基,再寻了擅长机关之术的能人,在当中布设机关。用那样隐晦的方式留下了找到古墓的地图,再将古墓内的机关布置口传心授,先帝为了这批能让他的后世子孙东山再起的宝藏,可谓煞费苦心。

    站在明显比山下更冷的山间,望着前方半掩在枯藤后的厚重石门,徐皎眉心微颦,手下意识地护在腹间,“国师,我并不想跟着你们一起下墓。”她瞥了一那石门,石门上头镌刻着一些古老而又神秘的图文,上头有些枯败的苔藓痕迹,表面更是处处都是时间的印记,徐皎的眉心就攒得更紧了两分。

    古墓里头许久未曾开启过,说不得会有什么有害的气体呢,就算没有,那些腐败的味道也绝对于她没什么好处,何况,她怀着孩子呢,这样的地方她半点儿不想踏足。

    云清道人笑中带着两分无奈,“这个我自然知道,可这不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儿吗?你不跟着下去,陛下不会放心的。”

    两人正在说着话时,徐皎蓦地扭头,就见着王菀被两个人押着,到了显帝身边,她的眉心就是紧紧蹙了起来。

    云清道人长叹一声,“郡主也看到了,眼下,咱们都是别无选择,不过郡主放心,赫特勤的条件我应下了,就不会反悔,如今已是安排好了,郡主大可放心。而且,再不济,不还有我吗?我还要依靠赫特勤替我夺下宝藏,自是会拼尽全力护住郡主。所以,郡主不要多想了……请吧!”

    徐皎转头一瞥显帝的方向,他一路带到这里的自然都是心腹,看样子会留下一部分守在外头,其余的人都要跟着他一并离去。

    徐皎收回视线,没有说话,嘴角却是轻抿,眼目深深,明显不甘愿,却又无能为力的样子。

    云清道人见状,冲着她带了两分宽慰的一笑,扬声道,“陈都尉!”

    “是!”不远处的陈肃听得喊声,应了一声,上前来,朝着云清道人与徐皎拱手为礼。

    此人倒是自始至终的礼数周全,行事亦是一板一眼,许就是这样的端肃老实,才让李家都看走了眼,对他信任有加,却不想临到头,却被他卖了。徐皌更是可笑,居然还将他当成了给她找的下家。所以啊,这人生如戏,全靠演技。

    说不得这身边人人都是影帝影后,只你全不知罢了。

    “你与郡主熟悉些,我已是请准了陛下,一会儿入了古墓之后,便由你专司负责郡主的安危。”云清道人道。

    徐皎挑起一道眉来,说不出惊讶与否,乜斜了一眼陈肃,后者正好也在瞄她,猝不及防对上她的目光,慌忙转开眼,避了开去,急忙拱手道,“那陛下那里……”

    “陛下那里你便放心吧,自有别人看顾。倒是郡主,陛下可很是看重,郡主的安危就交给你了,你可不要让陛下失望。”云清道人笑得馨馨然。

    陈肃略作沉吟,轻轻应了一声,“是。”

    云清道人满意地点了点头,再与徐皎对望了一眼,便是率先迈开步子,往显帝走去。

    陈肃走到徐皎跟前,一揖到底,“郡主请吧!”

    徐皎眸色沉凝,却到底是迈开了步子。

    看着一个蓄着八字胡,尖嘴猴腮的清瘦中年男人摆弄着石门上的那些石块图案,徐皎突然就想起了平南王留下的那个存放着先帝密旨的匣子……那中年男人摆弄了一会儿,那些石块拼成了一个龙纹图案,那中年男人停了手,就听着一阵锁链拉动的声响,紧接着,那些石块朝两边滑开,露出一个拳头大小的,球状的孔来。

    那中年男人面露喜色,转头对着显帝拱手行礼道,“陛下!”

    显帝点了点头,唤了一声“甘邑”,甘内侍会意地捧着一只匣子上前来,显帝揭开匣子,从里头取出一只拳头大小的夜明珠来,将之放进了那个球状的孔洞中。量身定制的,那夜明珠不大不小,刚好嵌在其中,又听得一阵熟悉的机括转动的声响,眼前厚重的石门竟是缓缓开启。

    真还与那只匣子一样,是两层机关,说不得出自同一人之手。

    石门打开,有略带腐朽的气息扑面而来,过了片刻,倒是清新了不少。

    一行十来人得了显帝授意,先行进了石门,过了一会儿,听得石门内传出几声忽长忽短的口哨声,云清道人长舒一口气,对显帝道,“陛下,可以进了。”

    显帝点了点头,迈开了步子。

    云清道人落后一步也跟了上去。

    王菀隔着人群与徐皎遥遥相望,却不等她说出什么,便被人推着,身不由己地迈步向前。

    “郡主?”陈肃轻唤了一声,隐晦地催促。

    徐皎目光瞥向放置在那孔洞中的夜明珠,仍然好端端放在那孔洞中,她心下稍安,没有看向陈肃,面无表情迈开了步子。

    一走进石门,光线登时暗了下来,就在他们与殿后的人走进石门时,那石门轰然一声,在身后关闭。

    徐皎蓦地转头看向后方,天光被遮蔽,视野里一片黑暗,过了片刻,才适应过来,原是四周已经有人点起了火把。徐皎适应了光亮,也瞧清楚了那头门边站着一个人,手就放在一旁的机括上。

    “郡主,走吧!”陈肃轻声催促。

    徐皎收回视线,扭过头,一言不发地迈开步子。

    这古墓的修建之人必然是个极有才能之人,这样大的陵寝,也不知道经过了多少年,居然还这样的坚固不说,进了墓道之后,徐皎才发觉自己想错了,并没有什么难闻的气味,甚至连火把都能燃起,只能说明看不见的地方定有能够透气的地方。

    靠着显帝对此处机关的了解,一路都很是平顺。

    只除了四下里光线很暗之外,其他倒比徐皎以为的好上了许多。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显帝下令暂且停下歇息一会儿,不知是不是徐皎和王菀这一路都很是乖顺,并无什么异样之举,让显帝等人放松了警惕,难得的,竟是允了王菀过来与徐皎一道。

    进了古墓,自然就只有一些干粮可以吃,那些饼子硬邦邦的,可对于徐皎来说,不过皱了皱眉,便又就着水慢慢泡软,嚼了咽下去,半点儿不见娇气。

    之后还不知会遇到什么事儿,总得先填饱肚子,才能有力气去应对。

    “阿皎,累了吧?靠着我歇一会儿吧!”王菀在她耳边轻声道,这一行人中,只有她们两个女子,难得显帝允了她们在一处,两人倚着石壁而坐,王菀也是吃过苦的,并不觉得那干粮有多么难以下咽,吃完之后,拍了拍肩头,对徐皎道。

    自从知道她有身孕开始,本来就照顾她的王菀更是将她当成了易碎的玻璃人儿般,若非眼下情况不允许,否则她说不得得将徐皎供起来。

    徐皎笑着摇了摇头,看着王菀有些白的脸色和眼下的乌青,眉心一颦道,“害怕吗?”

    王菀微愣,摇了摇头道,“有什么可怕的?左右不过一个死罢了,再说了,哪怕前路茫茫,与阿皎一路,我就没觉得有什么好怕的。”

    她倒是能给别人力量了。徐皎微微一笑,带着两分自嘲的意味,可她自己也有些怕啊!前方墓道不知通往何处,四下里都是黑,许是以前也看过不少倒斗的小说,这些古墓里头从来不缺未知的危险,也许有了显帝熟记的机关图纸,他们可以安然走到藏宝之处,可那些人本身于她们而言,才是更危险的存在啊!

    徐皎思虑间,双瞳好似也被这墓道的幽暗浸染了一般,晦暗不明。待得一道身影由远及近靠了过来,她目下闪了两闪,轻勾唇角道,“只是歇一会儿,陈都尉尽管去回陛下,待要走之时,我们不会故意拖着。”

    语调冷淡,半点儿不客气。

    陈肃面上却有些莫名的纠结,望着徐皎片刻后,才轻声回道,“卑职来并非催郡主上路。而是……”他似有所顾虑,眼角余光极快地往身后一瞥,才又压低了嗓音道,“而是有一桩要事要告知于郡主。”

    徐皎刚想着眼前这位演技不俗,能够授予影帝称号,这位影帝便到她面前演上了。

    她不动声色地挑眉,“哦?”

    “你居然有要事与我说?是陛下,还是国师的吩咐?要不,国师和陛下都在那头,咱们一起过去,当面说岂不更好?”徐皎说着,拂了拂裙摆,竟是施施然站了起来。

    陈肃的脸色却是陡然惊变,下意识地往身后一瞥,而后道,“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倒是暂且不必惊动陛下和国师。”陈肃说着,便是转过了身,要走时,才又犹豫着道,“郡主,卑职方才说的那番话,其实确有深意,不过郡主不信任卑职,卑职也没有办法,可还是希望郡主仔细思量。”说罢,朝着徐皎一揖,转身走了。

    徐皎望着他的背影,眉心微颦,到底是他的演技太好,还是她当真多疑了?

    又休息了一会儿,显帝开始行走,其他人当然一样。墓道渐渐倾斜往下,感觉空气慢慢逼仄起来,萦绕周身的湿冷也越发浓郁,想必是越往地底而去了。

    这古墓怕是将这整个山腹都掏空了。

    前方又是一道墓门,看着便是厚重的千钧巨石,看着机关比前头遇见的都要复杂。

    老样子可能会需要些时间,他们倒也可以趁机歇歇。

    徐皎和王菀两人刚相携坐下来,陈肃就来了。到得两人近前,蹲了下来,递出一只水囊。

    徐皎看他一眼,倒没有推辞,道了一声“谢谢”,便将那水囊接了过来。

    “郡主。”这回,陈肃没有多作铺垫,压低了嗓音便是径自道,“郡主,你听卑职说,这道门打开便到主墓室了,那宝藏就藏在这主墓室中。卑职方才不小心听见了陛下与国师的对话,听他们的意思,开了墓门之后,还需有什么仪式,届时,要拿郡主你……来祭神。”

    这话一出,王菀面色陡然惊变,蓦地便是扭头望向徐皎,一只手更是下意识地伸出,紧紧拉住了徐皎的手。

    徐皎却不过眼神微微闪烁了一下,仍是面色如常望着陈肃。

    后者垂了垂眼,才又道,“卑职知道,郡主不信卑职。可眼下是生死关头,郡主哪怕不信卑职,卑职也顾不得了。等到墓门一开,一切就来不及了。”

第454 我欢喜得很

    “郡主不管信不信,眼下都先随卑职走吧!一会儿卑职会想办法制造混乱,咱们趁乱往回走,方才来的路和机关卑职都记得清楚,一定会将郡主与婉嫔平安带出去的。”陈肃面容端肃沉定,说出口的话与眼中的急色融合一处,看上去,再真诚不过。

    就是徐皎自认是个火眼金睛的,这会儿也是看不出半点儿表演的痕迹。

    “为什么?”辨不出真假,徐皎沉吟片刻后,骤然问道。

    陈肃微微一愕,抬睫见徐皎定定望着他,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就是有着洞悉人心的力量一般,能将人看得莫名心慌。

    有那么一瞬间,陈肃几乎又受不住地躲避开来,咬了咬牙才稳住了,鼓起勇气与徐皎对视,“卑职自生来,便是龙影卫的人,忠于陛下乃是天职。可……卑职一直记得郡主初回凤安那一日,卑职头一回见到郡主的情形。”

    “郡主对卑职说……”

    “陈参将与手下兵士都是尽忠职守之人,我大魏正是因为有你们在,才能到此时仍坚守……”

    那个夜色城郭之下,说着这些话的女子,在那段暗无天日,甚或只能绝望等待着噩梦来临的日子里,便好似破开黑暗的光,圣洁美好,独一无二。

    陈肃的目光因着陷入回忆而陡然柔软下来,“虽然卑职与郡主终是各为其主,卑职却也绝对不会眼睁睁看着郡主出事,卑职想要忠于自己的心,哪怕只是一回。”

    徐皎望着他双眸中灼灼的光,再也没有办法说服自己,眼前的青年只是在做戏而已,定然另有所图。

    她喉间动了动,想要说,你是不是傻,事到如今还不知道她当时那些话都是骗人的吗?她这个郡主,对大魏从没有半分归属感,他们何止各为其主,更该是仇敌才对。

    然而,这些话梗在喉间,并不容易出口。

    而陈肃也等不及她出口,便是急急道,“时间不多,请郡主一定要信我,一会儿混乱起时,卑职便来带你们走。”话落,不等徐皎再说什么,他已是急急起身,转头而去。

    陈肃来与去都是匆匆,王菀与徐皎两人都是沉默了片刻,好一会儿后,王菀才迟疑着道,“阿皎,你信他的话吗?拿人祭神,这样的事儿……”或许想说荒唐,但想起早前那些关于福星之事,又觉得好像显帝与云清道人做出再匪夷所思的事儿来,也不觉得奇怪了。

    王菀顿了顿,话锋一转道,“阿皎,这个陈都尉好像对你有意思……”

    徐皎没有说话,只是转过头,皱眉看了王菀一眼。

    王菀忙道,“我可没有奚落你的意思啊!我只是有些担心,他若对你有意思,会不会是起了别的心思,想要将你带走?”

    徐皎眉心微颦,眼底一片沉黯。半晌,她起身道,“我想去更衣。”

    “我陪你一起。”王菀也跟着起身。

    徐皎点了点头,两人相携着,在两个龙影卫的监视下反身往后走,将身后的人甩开了些,徐皎说要方便,到了暗影处,一个龙影卫随在她身后。另一个龙影卫则伴着王菀等在几米开外。

    到了那暗影处,徐皎停下脚步,转过头却是直接扑进了身后那人的怀里,“方才陈肃说的话,你都听见了吧?你怎么看?”

    能让徐皎一上来,就这么毫无顾忌地直直往怀里扑的人,自然除了墨啜赫,不作第二人想。

    至于墨啜赫是几时进来的,又如何成了龙影卫,自然也是有一番典故的。

    徐皎本想着墨啜赫与云清道人谈好了条件,便会依着云清道人所言,悄悄缀在他们身后跟着,毕竟云清道人一路上确实不着痕迹留下了标记,徐皎本还担忧着,一路上有机关,即便有云清道人的标记,他们也没有办法安全通过。哪怕是能,只怕也要需时。

    谁知,才不过入了墓道不久,在一片黑暗之中,旁人都还精神紧绷,警惕着黑暗中可能有的各种危险时,墨啜赫便是悄悄与徐皎接上了头。

    彼时,徐皎这一颗心险些直接从嗓子眼儿里跳出来,真是又惊又喜。

    一路上,为了不引起怀疑,他们一直强捺着,只是偶尔才匆匆以眼神交流一二,这样借着方便说话,还是头一次,自然也是因着事关重大的缘故。

    黑暗中,墨啜赫面无表情点了点头,“都听到了,也顺道听到了他对你表诉衷肠。”平静无波到有些淡冷的语气里透了两分说不出的酸味,这个“他”是谁,不言而喻。

    徐皎听得哭笑不得,若是换了寻常时候,少不得要调侃他两句,嘚瑟上一番,不过眼下不合时宜,都留待日后了,于是,徐皎抿了嘴角,咳声道,“既然都听到了,你到底怎么看?”

    “我也听见了婉嫔的那些话,他对你有意,若是借此想要带你离开,也不是不可能。”墨啜赫仍是冷言冷语,听着很是客观的分析,那莫名的酸味倒是淡了许多。

    “你真这么想?”徐皎语调里难掩的诧异。

    “你看来有别的看法?”墨啜赫的语调仍是淡淡,听不出明显的情绪。

    “我倒是觉得他不像是说谎。”徐皎是真的没有察觉出半点儿的异样来,除非陈肃的演技当真是已臻化境,否则,怎么能逃得过她见多识广的眼睛?“而且很是合情合理啊,我本来一直就在想,国师到底是用什么理由来说服皇帝暂且不杀我,若是这样的话,倒是都可以解释了。难怪非要带着我一起入古墓……”

    “不管是不是真的,他若是一会儿果真制造了混乱,倒是正中我们下怀,所以,他是真心还是假意,倒是用不着太在意,咱们趁势而为便是了。”墨啜赫抬手轻轻顺着徐皎的发丝。

    徐皎微愣,在他怀里仰起脸来,即便黑暗里,她只能瞧见他脸部模糊的轮廓,但哪怕只是看着他那熟悉的,硬朗分明的下颚线,她心中也觉安定不少。

    “你想在这个时候带我走?”虽然他们进来古墓之后,在此之前,并无谈过话,可这大概就是他们夫妻二人之间的默契吧,哪怕没有只言片语,也隐约能够明白对方未出口的心思。

    “自然,我不信显帝,也不信国师,我悄悄跟着进来,就是为了护着你,带你平安离开。”一边以他要亲自了结显帝,为徐皎报血海深仇来稳住云清道人,一边实则已经悄悄潜进了墓道,借着墓道里光线幽暗之便,替换了两名龙影卫,护卫在徐皎身边。

    他是不是还另有安排徐皎不知,不过有他在,她便格外安心些。

    听着他的话,她心里说不出的暖甜,在黑暗中勾起唇角笑起,又重新偎进他怀里,脑袋在他胸口蹭了蹭,像只撒娇的小猫一般。

    即便一句话没有,墨啜赫也能感受到她动作间的欢喜与亲昵,抬起手一如既往地轻轻拍了拍她的脑袋,“还好吗?孩子乖不乖,有没有闹你?”

    徐皎微微一愣,下一瞬从他怀里惊抬起头来,“你知道了?”心念一转,登时就明白了过来,一咬牙道,“这个国师,怎么还是个嘴上不上锁的呢?谁让他多嘴了?这样的好消息我本是要亲口告诉你,让你欢喜的……”话未落,后脑上被人轻轻一压,她整个人又被密密裹进他怀里,耳边就响起他沙哑沉抑的嗓音,“欢喜!我欢喜得很!”

    话落的同时,她头顶上也烙下来一吻,一下再一下,虽然无声,可却灼热而温软。

    徐皎在他胸口笑了,轻轻闭上眼来,是了,她能够感受到,他是真的很欢喜。

    两人抱在一处,腻歪了片刻,墨啜赫将她推了开来,压低嗓音在她耳边轻声道,“阿皎,关于婉嫔……”

    不等墨啜赫说完,徐皎已知道他要说什么,“阿恕,不必说了。”她语调轻柔却又坚定地打断了他,“无论如何,我坚信阿菀不会伤害我。”

    黑暗中,墨啜赫沉默了好一会儿,才低嗯了一声,“好吧!我信你的判断,一会儿走时会带上她一起。”

    两人一前一后从暗处出来时,与王菀在一处的已不只方才那位龙影卫,还有一队十来号的人,若是徐皎再晚了一息出来,只怕这些人就要不管不顾冲过去了。这也是墨啜赫跟了一路,却没有立时动手的原因。

    四处都是眼睛,他们能避开这么一会儿,说上片刻的话,已是难得了,逃,也得选个合适的时机。

    何况,徐皎隐约猜到,墨啜赫应该是在等待着什么,或许是时机,或许是其他。

    他们回到那墓门前时,石门还未开启,显帝带来的那几位懂机关术的高人正聚在一处,低声商讨着什么,老样子,这最后一道门开启不易。

    徐皎回来,显帝与国师都是看了一眼,这才移开视线去。原来,她还真是挺受看重的,何德何能?

    徐皎嘴角嘲弄的笑痕浅勾,抬起的眼刚好撞上那头遥遥看过来的,陈肃的眼。四目相对,陈肃给她使了个眼色,又不动声色将目光移开了。

    他们越往下走,空气便要越差一些,火把也点得更少了,因而,人都聚在一处,徐皎哪怕是想离显帝他们远些,却也只能在火把能照亮的地方,离开他们的视线范围那么一小会儿,已然是极限了。

    眼看着徐皎乖乖坐了下来,显帝和国师显然都放心了,双双收回视线去,全然没有注意到就在徐皎身后不远处,一道刻意收敛了周身气息,沉默一如其他的龙影卫一般的身影,他正低着头,将自己掩在暗影里,无声无息。

    墓门前传来一阵欢呼,见着那几个机关师,以及显帝和国师脸上藏不住的喜意,徐皎目下闪了两闪,看来那墓门怕是要开了。

    果不其然,显帝从衣襟里掏摸出一个贴身藏着的锦袋,从中掏出一个形状不规则的金玉物件,徐皎之前那手钏就是打开匣子的钥匙,想必这个也是,倒是不足为奇。

    果不其然,显帝拿着那物件,亲自走上前,正要将那钥匙放进锁孔之中……就在这时,听着几道细微的破空之声,那些火把,竟在同时骤然熄灭,四下陡地就是黑了。

    “怎么回事儿?”

    突然就有刀剑碰撞之声响起,“刺客!有刺客!快护驾!”

    声声疾呼中,徐皎腕上一紧,被一只带着熟悉温度的手箍住,耳边响起墨啜赫的声音,“走吧!阿皎!”

    “嗯。”徐皎低低应了一声,义无反顾地随着他迈开了步子,只是转身时,低低喊了一声“阿菀?”

    “我在呢,阿皎!”王菀应了一声。

    “跟紧!”徐皎心落定,轻声道,几人便是朝着身后的方向急掠而去。

    落后他们一步赶过来的陈肃扑了个空,愣了愣,听着身后的动静,一咬牙,便也顺着来时的方向疾步追了过去。

    墓门这头,火把重新点燃了,驱散了黑暗的同时也照亮了周边因着方才一番混乱而造成的狼藉,显帝黑了脸,再听得有人禀报说“郡主……郡主还有婉嫔娘娘都不见了”时,那脸色就更难看了两分。

    “还不快去追?”他怒声道。

    “不过……陈都尉也不见了,说不得他已是去追了。”

    显帝听到这儿,神色稍缓。

    “陛下?”甘内侍却是轻唤了一声,语调莫名有些奇怪。

    显帝不解,转头看着他苍白的脸色,再顺着他惊骇莫名的视线低头,望向了自己的手,他手里还紧紧拽着那只锦袋,方才出事时,他赶忙将那把钥匙又装回了锦袋中,一直紧紧将锦袋抓在手里,可此时那锦袋不知何时破了个口子,里头自然已经是空空如也。

    显帝慌忙将那锦袋翻转来看,自然是无论如何也将那钥匙找不出来了。甘内侍连忙让人在地上找,怕是方才混乱时钥匙掉到了地上。

    “不用找了。”显帝却是咬着牙道,将那道口子翻给甘内侍看,那明显是被人用利器割裂开的口子,断口很是齐整,东西不在锦袋里,自然也不可能在地上。

    “会不会是被郡主他们带走了?”边上云清道人沉吟着道。

    显帝显然也是这样想的,脸色更加沉郁了,蓦地扭头看向那几位机关师,“阻止他们逃出去。”

第455章 危机四伏

    喧嚣与人声已是被远远抛在了身后,空旷的墓道里只能听见他们的脚步声和急促的呼吸。

    因着徐皎怀了身孕,墨啜赫直接将她背了起来。徐皎乖顺地伏在墨啜赫的背上,“阿恕,累吗?”她虽然不算丰腴,可也不算轻,这样背着她一路急奔,她怕他累着。

    “不累!你呢?有没有觉得不舒服?”墨啜赫脚步不停地问道。

    徐皎轻轻道了一声,“没有。”

    “那就好,咱们再坚持坚持,出去便好了。”

    “嗯。”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不过这个速度,离进来的那道墓门应该也不算远了才是。

    谁知就在这时,脚下的地面却是突然一震,伴随着一阵轰鸣声。

    “怎么回事儿?”墨啜赫适时地扶住石壁,才勉强站稳,徐皎从他背上不安地抬起头来,轻声问道。

    墨啜赫没有回答她,徐皎手里捧着的,用来照明的夜明珠幽微的光亮映衬下,他一双眼睛阒然无声,却好似蕴着无穷的力量。

    几乎就在徐皎问出这句话的同时,前头不远处的一道本来已经打开的门骤然关上,同时听得一阵机括声响,墨啜赫背着徐皎机敏地跃开,嗖嗖嗖、笃笃笃的一阵异响之后,方才他们所站之处,已是密密麻麻扎了一排的铁箭。

    “怎么回事儿?”徐皎看着那一排箭,惊魂未定道。

    “怕是有人动了机关。”墨啜赫面沉如水道。

    “那出口……”徐皎不怎么抱希望地问道。

    “定是出不去了。”墨啜赫语调沉沉。

    “那现在怎么办?”

    “阿皎!”正在这时,骤然听得身后一声唤,徐皎心口一阵惊跳,蓦地扭过头去。

    “阿菀!”她惊唤,一直沉默跟在他们身后的王菀,与他们之间隔着一段距离,而就在他们中间,方才如履平地的墓道不知何时下沉了一段,下面似有水流动,还隐隐透着光。

    徐皎举着夜明珠往下一看,脸色都惊变了,那底下不是水,看那样子,竟是水银。若是不小心沾上了,那……

    石门关闭,有铁箭,路面下沉,下沉处有水银,看来,不但是机关改变了,只怕原本无害的古墓,到此时已是步步危机。

    “阿菀,你别动,我们会想办法过来。”徐皎忙道。

    隔着一段距离,王菀望着她,眼神安静而无奈,好似透着些难言的哀伤,“对不起,阿皎!那日我主动说要陪你一起,换长公主离开,其实是因为头一日,国师来与我说,岩峰在他手里。我想要岩峰活着,就必须要乖乖听话……”

    “我不知道他想要我做什么,只让我跟在你身边,可阿皎,我知道,他必然是要利用我来对付你。这一路上,我都瞒着你,不敢告诉你……阿皎,我对不起你……”王菀说着,眼里已是隐隐闪烁着泪光。

    徐皎却是轻笑着摇了摇头,“你没有对不起我,阿菀!这一路上,你一直体贴我,照顾我,何况,你明知道阿恕就跟在我们身边,你不是也没有向国师告密吗?我一直相信的,你不会伤害我。”

    王菀听着,也笑了起来,“没错!国师未免太小看我王菀了,在我心里,岩峰是重要,可也重要不过阿皎。他若是想要拿岩峰来逼我就范,伤害阿皎,那他就是打错算盘了。我绝不会伤害阿皎!在我心中,阿皎最重,其余皆可弃!”

    这一句平淡,却铿锵有力。

    “阿菀……”徐皎已是从墨啜赫背上滑了下来,隔着那段下限之处望着王菀,四下里一片黑,只有她手中那只夜明珠发出幽幽光亮,衬着她眼中泪光。

    墨啜赫怕她脚滑摔倒,一直紧紧搀扶着她。

    王菀见状,悄悄勾起唇角来,“我本是想着不管不顾与阿皎一道出去,可眼下看来是天意如此,好在,阿皎如今身边有赫特勤护着,我也能放心了。”

    “阿菀,你要做什么呀?”徐皎听着王菀这些话,心里却是不安极了,眼里的泪光不由又甚了两分,嘶声便是喊了起来。“这里方才不是这样,定有机关,咱们都找一找,是不是,阿恕?”徐皎一只手紧紧抓在墨啜赫手上,急着寻求一个赞同。

    墨啜赫连眉都没有皱上一下,只是垂眸看着她,目光专注而无奈。

    那头王菀看着,嘴角的笑痕更深,在墨啜赫抬起眼往她看过来时,她蹲身敛衽,朝着墨啜赫深深一福,行了个重礼,“赫特勤,虽然冒昧,却还是要请求你,往后余生,待阿皎珍之重之,护她敬她爱她,拜托!”

    “阿菀!”徐皎急喊,眼里的泪却是再也控制不住地决堤而下。

    王菀再深深看她一眼,“阿皎,这一生能遇你,与你成为姐妹,是我最大的幸运。答应我,一定要好好活着,如从前一般,恣意鲜活地活着,阿皎……本该如此!”

    黑暗中,王菀冲着徐皎绽开一抹笑,那笑,竟好似挣脱了所有的束缚,灿烂鲜焕。

    “阿菀!”徐皎疾唤,王菀却好似没有听见一般,蓦地扭头,便是转身奔进了身后沉黑的墓道,“阿菀,你回来!”王菀却脚步不停,片刻时间,那足音竟已是远了。

    “阿菀!”徐皎气得跺足,眼里的泪滚滚而下,下一瞬,她一抹眼泪,道,“阿菀定是觉得她负了岩峰,所以起了别的心思,还想为咱们挡上一挡,争取时间。我们得快些找到机关,阿恕,我们得回去,否则这傻姑娘还不知会做出什么样的傻事儿来。”她仰起脸来看他,一双被泪水洗涤过的眼睛越发的黑白分明,灼灼熠熠。

    墨啜赫无声点了点头,目光已是在四处逡巡,“进来之前,我们的人已是先行将原本的机关摸得差不多了,可眼下既是有人动过,只怕有些麻烦。”

    他说得平淡,徐皎却听得心口惊颤。离开草原之前,她求了他一桩事儿,便是将那张她从九嶷先生画作中解析出来的藏宝图交给了他。她一不想显帝如愿,二,如果这笔宝藏当真富可敌国,若是得到了,对于振兴北羯来说,大有用处。

    墨啜赫到凤安时,便与她说了,虽然藏宝之处已经找到,可当中机关复杂精巧,怕是还需要一些时间。

    没有想到,他的人居然已经摸清楚了。

    徐皎略一沉吟,想到了一种可能,“莫非你的人都已潜进墓中了?”徐皎一边学他一般四处摸索着,想要找寻机关,一边问道。

    墨啜赫却是一把将她拉到身边来,皱眉道,“你别动,乖乖跟着我便好。此时机关改动过了,到底如何我可是半点儿底也没有。”

    徐皎嘟囔了一句,“我只是怀孕,又不是断手断脚成了废人。”话音刚落,墨啜赫一双冷眼已是扫了过来,虽然没有杀气,可那眼神中的意思却是再明白不过。徐皎最是识相,忙乖巧地举手封住了嘴巴,对着他点了点头。

    墨啜赫冷锐的目光因着无奈平添了几许柔软,他从衣襟里掏出狼哨,吹了几个哨音,然后便是凝神倾听着。

    谁知,等了半晌,墓道里都是静悄悄的,没有半点儿回音。

    墨啜赫将狼哨重新掖回衣襟内放好,一只手已是伸过来,将徐皎的手紧紧握住,双眸在黑暗中扫视着,“看来,只能靠自己了。”

    “也没什么。最坏的结果不过是回头去找显帝罢了。”徐皎没心没肺地笑呵呵道,显帝是为了宝藏而来,还想着借助宝藏东山再起呢,可不是为了死在这儿的。所以,这古墓必然另有出口。即便没有,显帝也该知道如何将机关改换回来,原路返回。

    “嗯。”墨啜赫低低应了一声,算是肯定了她的说法,但语调却甚是清凉道,“不过,咱们怕是得快些,没时间了!”

    徐皎不解,却觉得有些不安,扭头一看,脸色登时变了。

    那路面下沉之处,水银竟是一寸寸漫了上来,难怪阿恕要说没时间了。

    片刻后,徐皎察觉出不对了,不是水银漫了上来,而是他们所站的这边墓道正在一点点朝着那水银池里倾斜,徐皎再也忍不住满心满眼的骇然。

    墨啜赫却是已经从指间弹出了两枚铁制的暗器,那两枚暗器贴着墓道两侧的石壁而过,划拉出了星点的火花,同时又碰触到了机关所在,那光滑的石壁滑开,露出些孔洞,里头射出不少钢箭。

    徐皎看着,脸色更白了两分,墨啜赫却已是一手揽紧她的腰肢,道一声“抱紧我”,徐皎乖巧地点了点头,双臂环住他劲瘦的腰,被他抱住,足下一点,侧踢上了一旁的石壁。

    墨啜赫带着她,点着方才没有射出暗箭之处,恍若壁虎一般,从那石壁上飞掠而过。

    其间,徐皎有那么一瞬间觉得他们会坠到那水银池中,环在他后腰的手紧了紧,咬了咬下唇不敢吭声,怕墨啜赫分心。

    直到墨啜赫带着她,好不容易窜过了那段下沉的路,再一次脚踏实地时,她才长吐了一口气,埋在他的胸口,生出一腔的劫后余生来,“吓死我了。”

    墨啜赫环着她的肩头,安抚似的轻轻拍了两下,“走吧!”

    徐皎低嗯了一声,他便是一手牵着她,另一手扶着腰刀,又往墓道深处缓缓走去。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墨啜赫与徐皎刚刚从那墓道往里走时,王菀已经往回走了一段路,谁知,脚下一空,她只来得及惊叫一声,便是跌了下去。

    下面是一道斜坡,她如同个轱辘一般滚了好半晌的功夫才停下来,她脑袋发蒙了片刻,好不容易在浑身的酸疼中清醒过来时,她只是苦笑着想道,幸亏阿皎没有跟着来。否则她有了身子,这样滚下来,还得了?

    她一边庆幸着,一边动了动手脚,还好,虽然到处都疼,但手脚还能动,想必都是皮外伤,没有伤到筋骨。

    她转头看了下四周,一片黑,当真是伸手不见五指,什么都看不见。

    她忍着痛撑坐起身,刚觉得后背有些发寒,本能地觉得畏惧时,冰冷的刀刃已经无声无息贴靠在了她的颈间,她浑身的汗毛登时直立起来,下意识地就想扭过头去。

    “别动!”身后传来一声冷沉的警告。

    王菀一愕,这嗓音有些耳熟,她带着两分不确定轻声道,“陈……都尉?”

    抵在她颈侧的刀刃一滞,下一瞬便拿了开来,“婉嫔娘娘?”

    徐皎与墨啜赫相携走了一段路,徐皎的眉心越走皱得越紧,两人不约而同驻了足,借着幽微的夜明珠光亮四处扫视了一下,徐皎狐疑道,“是我的错觉吗?这好像与之前走过的不一样啊!”她问的很没有自信,毕竟,比起墨啜赫,她认路的本领确实不怎么样。

    墨啜赫却是低低嗯了一声,“可眼下没有别的路,咱们只能继续往前。”

    徐皎点了点头,两人又继续往前走,谁知走了一会儿,却又停了下来,看着两边的岔道,有些犯难,“这下怎么办?往哪边走?”

    墨啜赫没有立时开口,徐皎也不催他,过了片刻,他才指向左边道,“走这边。”

    徐皎没有半点儿异议,全心地信任他,谁知,走了差不多一盏茶的工夫,又一次傻眼了,面前居然是一堵墙,没有路。

    “走!退回去!”墨啜赫当机立断道。

    “嗯!”徐皎点了点头,感觉到他握在自己手上的手有些紧,步子也比方才急切了两分。

    方才过来时从那个岔道到那面墙,走了一盏茶的工夫,谁知这回掉头往回走,才走了不过半盏茶的时间,墨啜赫的脚步就是猝然刹住。

    徐皎从他身后探头来看,脸色立刻惊变了,“怎么会这样?”他们方才来的那路竟是被一堵墙无声无息地堵上了,前路不通,退路又被截断,这墓道一直在变幻。

    徐皎愣了愣,对墨啜赫道,“要不,咱们再走回去看看,说不得那堵墙又移开了呢?”一边说着,她已经一边旋过了脚跟。

    然而,不等她迈开步子,却是被墨啜赫扯住,抬眸间,他一张脸面沉如水,眸子幽邃地扫望四周。

    “不能再胡乱走了。眼下这墓道已是危机四伏,咱们不能跟没头苍蝇一般四处乱撞。”

    “那怎么办?”总不能在这里等着吧?等什么?等死吗?

第456章 生门死关

    墨啜赫略一沉吟,又将衣襟里的狼哨取出来,吹响了几个音。没有意外的,希望再次落空,等了半晌也没有回音传来。

    他又从衣襟里掏出一张纸,将之摊在地上,从徐皎手里接过那夜明珠,借着光亮凝神细看。

    徐皎凑过去一看,诧异地挑起眉来,“这是古墓的机关图纸?”

    墨啜赫点了点头,“是机关改动之前,按着我们的了解所作。”

    可眼下看来,那时的了解显然远远不够。

    “不过眼下机关都改动了,这图还有用吗?”徐皎亦是跟着蹲了下去。

    “死马当作活马医吧!”墨啜赫沉声应道。

    “可你懂奇门遁甲,五行八卦吗?”徐皎问道,印象中,他好像没有这方面的知识储备吧?

    墨啜赫没有应声,可那身形与面色都是微不可察地僵了僵。他起初没有将这机关图纸拿出来,就是与她一样的想法。机关变幻,他们俩又都对奇门遁甲之类的一窍不通……可眼下,已是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勉力一试了。

    徐皎望着他的脸色,双眸忽闪了一下,“文楼之中擅长奇门遁甲的弟子不在少数,我家阿恕这样的聪明能干,又曾贵为文楼之主,为何独独对这方面的知识全无涉猎?我之前倒是听杜先生提起过,惠明公主在文楼学艺之时,最出众的便是这奇门遁甲之术,可以说是天赋异禀。就是教她的师父都将她视之为接班人,宝贝得不得了,阿恕好好研究研究,说不得你这血脉里也承袭了她的天赋,能够无师自通也说不定。”徐皎将一只手撑在膝上,托着腮,笑眯眯地望着墨啜赫道,语调里满满的都是漫不经心的调侃。

    墨啜赫有些无奈地一瞥她,“你分明什么都知道,还非就要往人的痛处扎。”

    徐皎托腮的手拿开,双眸熠熠,“看来,你还真是因为这个,所以特意避开了奇门遁甲没有学的?”

    墨啜赫没有应声,转头继续去研究那张图纸,“早知有今日,我当初还是该好好学的,也不至于到了此时坐困愁城。”

    徐皎望着他,双眸忽闪了一下,“阿恕,当年的真相我已经告诉你了,其实她也有很多身不由己。”惠明公主想要借由她的口告知墨啜赫的那些,她思虑再三,还是告诉了墨啜赫。不是为了惠明公主,而是单纯地觉得墨啜赫有权知道这些,或许知道了真相,他的一些心结也能解开。

    墨啜赫知晓那些之后,没有表现出什么,徐皎也没有问过他,一是想着给他一些时间好好想想,二也是之后就一直没有机会了,直到今日……

    墨啜赫没有回答,那分明的下颚线却悄悄绷紧了两分。

    徐皎见状,叹了一声道,“阿恕,你虽然不说,心里其实还是在意的啊!”若非在意,也不用特意避开惠明公主擅长的奇门遁甲,偏偏不学啊!不过也是,哪能不在意呢,毕竟是亲生母亲啊!

    “这一次,她也跟着来了。”墨啜赫却是骤然开口道。

    她?谁?徐皎微愕,却不过片刻就反应了过来,反应了过来,眼中的惊疑也就更甚了两分,望着墨啜赫,虽然没有说话,可眼神中的意思却是再分明不过。

    墨啜赫勾起唇角,“你说,她是因为不放心我,还是她猜出了什么,为了这里的宝藏?”

    “其实……她应该是料到有这批宝藏的,因为这处古墓的机关就出自她师父之手。”

    那个师父自然就是文楼中,教惠明公主奇门遁甲的那位师父了。徐皎挑挑眉,倒没有多少意外。

    “只是,帮着先帝做了一桩秘密的大事之后,他就暴毙了。接下来,便是文楼的覆灭。”墨啜赫嘴角的笑意里掺进了嘲弄。

    原来不只是为了功高震主,还是为了掩盖这个秘密。

    徐皎再一次体悟到了先帝的凉薄,狡兔死,走狗烹,还真是冷情狠心。

    惠明公主当初也是因着已将自己嫁得远远的,这才逃过一劫的吧?

    可是,若说她没有发现半点儿蛛丝马迹,她就是蠢了。

    难怪墨啜赫要怀疑她此行的目的了。

    徐皎望着墨啜赫沉默的冷颜,心尖好似被人掐了一把,揪疼得慌。她悄悄挪了过去,挨在他身边,伸手与他十指相扣,轻倚在他肩头,软声道,“管她是为了什么,总归你如今也长大了。往后……有我,有我们的孩子,我们会陪着你,我们一家人相亲相爱地一起生活,这样多好?”

    她拉起他的手,轻轻覆在她仍一片平坦的腹间。

    哪怕什么都还摸不出来,可听着她的话,看着她的眼睛,墨啜赫喉间滚了滚,眼底似起了一层可疑的潮意,良久,他才定定望着她,沙哑地应了一声“好”。

    徐皎却是回以了他一记灿烂的笑容。

    “好了,咱们还是抓紧时间研究这机关吧!咱们总得先平安出去,才能看着我们的孩子降生。”

    两人低头研究起那机关图纸来,与他们隔着不远之处的一间密室里,两个机缘巧合被关在一处的男女,本来想着借由火折子的光亮寻找打开密室的机关,哪成想,这火折子一燃起,方才就萦绕在鼻端的淡淡甜香一瞬间就浓郁起来,一个劲儿地往鼻孔里钻,整个人登时飘飘然起来,内里的一团火越烧越旺,起初还能克制,可待神智被那热度烧得迷糊,什么理智,什么伦理,都被烧得连渣都不剩了,哪儿还顾得上什么,顺从本能就滚到了一处。

    “咦?”徐皎竖起了耳朵,“阿恕,你有听到什么声音吗?”

    “什么声音?”墨啜赫正专心研究刚刚经由那机关图纸,两人推算找到的一处机关,可谓是全神贯注,一边问着,一边已经动上了手,将那圆轮状的转盘往右边掰弄了两寸,能够隐约听见机括转动的声响。

    “就是男女之间做那种不可描述的事情时,发出的那种声音。”徐皎没有半点儿不好意思,语调清凉地道。

    墨啜赫手下动作微微一停,目光莫名地抬眼一瞥她,虽然没有说,但那意思已是明明白白写在眸底。

    徐皎奓了毛,“我说的是真的,并没有故意闹你。你的耳目比我灵聪得多,方才怕是没有注意,不信你凝神听听……”

    徐皎的声音戛然而止,眉心倒是皱了起来,又竖起耳朵听了听,却是真的没有了,难不成她方才真的是幻听了?

    再想想也是,这是什么地方,什么人会选在这里做那种事情?

    那方才那个声音……徐皎的脸色微乎其微变了,搁在墨啜赫臂上的手渐渐挽紧,“阿恕,你说这古墓阴沉沉的,该不会是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吧?他们都说孕妇阳气弱,最是容易招惹那些脏东西……”说着还真有些害怕,她一边眼珠子骨碌碌转着,一边害怕极了似的哆嗦了一下。

    墨啜赫无语地抬起空着的一只手拍了一下她的脑袋,“你会害怕什么脏东西?”她可是个胆儿肥的。“不过,这古墓里虽然不见得有鬼,但比鬼可怕的东西却未必没有,何况,待久了也不好,能尽早出去自然是最好。”

    墨啜赫一边说着,一边已是收敛心神,继续手里的动作,小心地转动着那转盘。

    机括滑动的声响更是明显了,墨啜赫浑身肌肉都是绷紧着,准备随时应对可能出现的危机。

    咔咔两声细微的声响,机括停止了转动,而他们所处的那墓道两侧,无声无息滑开了一个门洞,徐皎一看,立时便是喜了,“阿恕果真天赋了得。”

    夸完的同时,看清了情形,眉心又是一蹙,“两道门?”

    墓道两侧的石壁都滑开了门洞,里头都是黑黢黢的。

    墨啜赫脸色沉凝,“嗯”了一声道,“一道生门,一道死门。”

    怎么又是这种送命题?徐皎真是累觉不爱,“那该往哪边走?”

    墨啜赫紧了紧两人交握的手,“阿皎来决定吧!”

    徐皎咬了咬牙,“我运气一向不错,走这边!”她一扬手,纤指指向右边。

    墨啜赫牵住她,迈开了步子,走在她前头。

    走进门的同时,怕是踩到了地面的某处机关,身后的门洞又是无声无息阖上了。

    身后已无退路,只能向前。

    夜明珠幽幽的光亮下,走过的都是寻常的墓道,运气似乎果真不错,并没有遇到什么危险。

    墨啜赫却自来是个谨慎的,并没有因此而放松警惕。又走了片刻,他猝然停下了步子。

    “你听!”墨啜赫轻声道。

    徐皎竖耳倾听起来,她的耳力不及墨啜赫,只能隐约听见,这是……刀剑碰撞声?徐皎眼睛亮了起来,“咱们是快出去了吗?”

    墨啜赫点了点头,“应该是的。”

    “那咱们快走吧!”徐皎忙道,“按着之前那图纸推算的话,机关应该就在前面了。”

    谁知,就在这时,地面却是微微一震,那感觉与之前机关变幻之时甚为相似,“怎么了?”徐皎惊声问道。

    墨啜赫扭头一看,却是双瞳一缩,拉住她便是朝着前方急奔而去。

    徐皎奔跑之时,扭头去看,夜明珠幽微的光亮下能够瞧见地面有密密麻麻的虫子,光线幽暗,看不太清,既像蜘蛛,又似蝎子,可个头都很大,正朝着他们的方向爬过来,蜂拥而至。

    徐皎从来不知道自己还有密集恐惧症,然而,这一刻,她浑身的鸡皮疙瘩都是瞬间冒了出来。

    很快他们又奔到了墓道尽头,离那些打斗声好像更近了,可他们前面已经没有路了,又是一堵墙,挡住了他们,一墙之隔,已是能听见更加清晰的刀剑碰撞与喊杀声。

    “拿着这个。”墨啜赫将火折子递给徐皎。

    徐皎会意地点了点头,虽然白着脸,却还是强忍着用那火折子驱赶着那些越爬越近的虫子,“滚开,都滚开。”她看着那些密密麻麻,前仆后继,似是要围上来将他们吞噬的虫子,头皮一阵阵发麻,可她不能退,也不敢退,她身后,墨啜赫正在拼命地寻找机关,才能带着她,抓住那一线生机。

    找到了。墨啜赫终于寻到了机关,幸运的是,这机关的开启方式好像与之前的并无太大的不同。

    墨啜赫稳定心神,观察了一下那转盘的方位,开始有条不紊地转动那转盘,可就在这时,地面陡然又是一震,甚至能感觉到脚下的轰鸣声声,好似地面随时会坍塌。

    “阿恕?”徐皎一边惊声喊道,一边往他看去,这机关是不是不能动?看来他们运气不太好,进的不是生门,而是死关。一不留神,脚上一疼,她轻叫了一声,竟是被那虫子隔着鞋袜蛰了一下,好霸道的尖刺!

    墨啜赫自然也感觉到了脚下的异样,可他不过停顿了一瞬,便又继续动作起来,事到如今,只能赌上一赌了。

    他咬着牙,不敢再去管身后的动静,双手快速地在那转盘上转动起来,坤四巽三坎六......身后,徐皎除了方才那一声轻叫外,再不敢发出半点儿声音,可四下里那虫子爬过的沙沙声响却更是清晰瘆人,反倒那近在咫尺的打斗声远了一般,顷刻间,他额上已是冒出了豆大的汗珠。

    脚下开始晃动,隐约能听见下头有水声在流淌,好在,喀拉一声细微的声响后,那转盘卡住不动了,与此同时,面前的那堵墙在机括声中缓缓滑了开来,有火光从那渐大的缝隙里透出来,那本来还隔着一层雾般的打斗声一瞬间在耳中清晰放大,电光火石间,徐皎回过头,甚至已经从那缝隙里瞧见了交错的人影。

    可同一时间,脚下的晃动更是厉害了,她甚至已经瞧见前方的地面开始坍塌,那些密密麻麻的虫子随着地面一起往下坠去,下头有光线,却是火红的......岩浆。

    她脸色倏然白尽,腕上却是骤然一紧,紧接着脚下腾空,身子一轻,她竟是被人使力直接往那洞开的门洞后抛了去。

    错身而过间,她看见的是墨啜赫平静一如往昔的冷颜,可望着她的那一双眼睛里却盛满了缱绻的情意与浓浓的不舍。

    “阿恕!”她惊声喊道,“不要!”

    可她却已经不由自主,被他直接抛了过去,她拼命伸手想要拉住他,可他的手还是自她指间寸寸滑开。那一瞬,却漫长得好似历过了一生的惧怕、无助,还有绝望。

    “阿恕——”

第457章 逃了个寂寞

    脚刚刚落地的同时,她便朝着门边扑来,可那门却在眼前缓缓关闭,她从缝隙里,最后瞧见的影像是墨啜赫随着坍塌的地面,一起朝下坠去的场景。

    他身下,是滚动的,火红的岩浆,喷吐着火舌,转瞬便能将之吞没。

    “阿恕!回来!”徐皎的嘶喊被厚重的石门阻断,她的手用力拍在面前的石门上,可那门却是牢牢伫立在眼前,纹丝不动。

    颈间骤然一凉,一柄锐利的刀无声无息架在了她的颈上,身后传来显帝略带两分得意的声音,“都给朕停手,否则,朕手下一个不稳,咱们的迎月郡主可就没命了。”

    他这一声喊中,满室的打斗声骤然平息,“卑鄙!”这一声女嗓带着明显的鄙夷,是惠明公主。

    徐皎却对眼前的一切全然不觉,她只是怔怔看着面前那堵墙,想着方才阿恕让她决定进哪扇门,她说她的运气一向不错,所以他便半点儿犹豫没有,带着她走进了她指的那道门。若是她方才指的是另外一处,他们是不是就不会遇上方才的事,是不是阿恕就不会为了护她,从那里跌下去了?以他的身手,即便方才再危险,他也能逃出生天的,他都是为了她,都是为了她......

    “皇兄,你会不会想得太好了些,你拿她的性命来要挟我?”惠明公主沉吟片刻,却是突然冷笑起来,“皇兄不妨问问她?我会顾惜她的性命吗?”惠明公主抬起握着短剑的手一指被显帝拉来挡在身前的徐皎。

    显帝在徐皎身后还以一声诘笑,“阿宁还真是冷心冷情。方才即便没有瞧见,可听你这儿媳妇儿那样撕心裂肺的喊声也能猜到你那儿子定是出事儿了,你却半点儿不见伤心,反倒还有闲情在这里与朕讨价还价?”

    “皇兄用不着夹枪带棒,我自己的儿子自己知道,他的本领强着呢,这古墓再怎么险象环生,也未必能奈何得了他。”惠明公主语调淡淡,可那几句话却携着千钧之力,重重落在了徐皎此时一片空茫,就连钝痛都觉无力的心间。

    她恍恍惚惚抬起眼来,撞上惠明公主一双沉定的双眸,登时醍醐灌顶一般醒过神来,是了,阿恕是怎样的人?多少生死难关他都闯过来了,这一次,也未必不行。何况,未曾亲眼见到他的尸身,她怎能就先认定他已经不在了?

    他许诺过她的,定会与她白首相庄,儿孙满堂,他答应的事,从来都不会食言。他一定会回来的,在他回来之前,她得护好自己,护好他们的孩子。她一双眼因着眼底的坚定又一点点有了亮光,一双手悄悄护在了腹间。

    惠明公主察觉到她细微的变化,心底悄悄松了一口气。

    显帝却是诘笑了两声,“阿宁既是笃定你儿子还活着,难怪不在乎你这儿媳妇儿,自然也不在乎她腹中那块儿血肉了?”

    惠明公主闻声,面上神色却是微微一僵,蓦地就是惊抬双眸望向徐皎尚平坦的腹部,猝不及防的惊疑布满双目。

    显帝见状就是笑了起来,“看来阿宁还不知道呢!你这不受你待见的儿媳妇儿肚子里可已经怀着你的孙儿了呢。当然了,若阿宁觉得你儿子定能平安归来也没什么,往后再生便是。可若是不能,这怕就是你儿子最后的血脉了……倘若真有个万一,不知道墨啜处罗可能答应?”

    惠明公主面色几变,终于是道,“你待如何?”只那语气有些不善,那几个字好似都是从齿缝间挤出来的。

    显帝见状却笑得更得意了两分,随即却是一敛笑,冷声道,“让你的人都停手,不得阻拦。还有便是迎月乖乖将钥匙给朕。”

    “钥匙?”徐皎不解地攒眉,“什么钥匙?”

    “你少装糊涂!你们故意制造混乱,逃走之时还顺走了朕开启主墓室的钥匙,现在钥匙在何处?”显帝蹙眉道。

    徐皎听罢,先是一愕,继而却是笑了,“陛下怕是误会了,彼时我忙着逃走,哪里会冒着那样大的危险,去偷陛下着紧的钥匙?陛下好好想想,我那时可有那个时间和机会?何况……我眼下小命都捏在陛下手里,我若是有那把钥匙,自是拿出来保命了,哪里还会藏着?陛下该知道,我最是个惜命的了。”

    显帝听着徐皎的话,面色几变,半晌没有说话,显然是在思虑,好一会儿后,才问道,“既不是你,那是何人顺走了朕的钥匙?”

    徐皎目下微闪,这会儿平定了心神,脑子也恢复了往日的灵活,目光在人群中一个兜转,轻声发问道,“国师呢?国师为何不在陛下跟前?”

    “国师?”显帝不知她为何突然问起国师,眉心一颦,带了两分不耐烦道,“国师方才与朕走散了……你此时问这个作甚?”

    走散了?徐皎的嘴角轻轻一勾,“自然有我的用意!陛下不妨想想,当时变故陡生,你身边护卫重重,什么人能够轻而易举顺走你的钥匙?自然只能是你身边的人了。”

    显帝也不是傻子,立刻明白了徐皎的意有所指,“你怀疑国师?”

    “不然呢?为何独独国师不在眼前?方才国师就在陛下近前,顺走钥匙可比旁人容易得多了。”

    显帝神色变幻,一时却犹疑不定,显然并不怎么愿意相信徐皎的话。

    徐皎便是笑了起来,“真是可笑!陛下这样疑心甚重,除了自己,任何人都不相信的人,居然会对国师如此深信不疑?不止可笑,还奇怪,国师难道是给陛下灌了什么迷魂汤吗?这古墓中的宝藏有多么蛊惑人心,陛下凭什么觉得国师能够例外?他就不会起贪欲吗?”

    “再说了,我说的到底是真是假,陛下直接去主墓室看个究竟便是了。”

    显帝若有所思了片刻,才道,“好,咱们就一起去主墓室看一看。”说着,抬起眼来一望惠明公主,抵在徐皎颈上的箭往里逼近了一分,“让你的人让开!否则……”

    惠明公主与徐皎的视线在空中交汇,一触即回,片刻后,抬起手轻轻一挥,她身边的人立刻侧身避开,让出一条路来。

    显帝用剑架在徐皎脖子间,一双眼睛却是戒备地盯着惠明公主等人,在龙影卫的护卫下,缓缓走过,往主墓室的方向退去。

    惠明公主自然不可能由着徐皎就这样被显帝带走,仍是带着人不远不近地紧跟在身后。

    在微妙的,有些凝滞的氛围中,徐皎又是被架着一步步往后退的,走了约摸一盏茶的工夫,四周的墓道看上去都是大同小异,徐皎也不知道他们离主墓室还有多远。

    就在这时,身后却是骤然传来了一声呼唤,“阿皎?”那一声里带着满满的惊疑。

    徐皎听着,心头亦是惊跳了一下,一道人影已是从身后急奔而来,是王菀,见着她,王菀面上神色几变,很是复杂,尤其是见到她被显帝拿住,颈间还架着一把剑时……

    徐皎朝着她几不可察地轻轻摇了摇头,王菀便是生生咽下了喉间的话,只是紧紧掐住掌心,站在了一旁。

    “陛下!”又是两声呼唤,一前一后响起,是云清道人与陈肃。

    看着此时毕恭毕敬的云清道人,徐皎心头骤然一沉。

    “陛下,您可算来了。我本正想着要去寻您呢。”云清道人恭声道。

    显帝便是挑眉往徐皎一瞥,“哦?你要寻朕?国师可知方才有人提醒朕说,这墓中宝藏惑人,国师未必能够免俗,说不得也是被勾起了贪欲,私窃了钥匙,背叛了朕。”显帝说着这些话时,语气带笑,可一双眼睛却紧紧盯在云清道人面上。

    徐皎恍然,原来,显帝到底还是生了疑心的。只是,云清道人此时的做派只能说明这个人城府之深,远超她的想象,到底是轻敌了啊!

    果不其然,听到这儿,云清道人面上有些讶然,蹙眉道,“是什么人说的这样的话?怕是在故意挑拨我与陛下之间的关系呢!我对陛下自然是忠心耿耿,天地可鉴!”

    显帝挂着深意的笑,睐了徐皎一眼。

    云清道人也跟着看了徐皎一眼,倒是没有说什么,一副明明看穿了,却很是大度,不愿追究的模样。

    只是,下一瞬,那神情却又陡然有些为难起来,欲言又止道,“不过……说起这钥匙,现下确实在我手中。有了方才陛下的话,倒有些让我说不清了。”云清道人一边说着,一边竟是从袖中将那把钥匙取了出来,朝着显帝双手奉上。

    显帝一愕,伸手将那钥匙拿了过来,仔细打量了一番,确认了真假之后,凝眉盯向云清道人,“这是怎么回事儿?”

    徐皎却是心口泛凉,云清道人既然敢将钥匙交出,定是已经想好了自圆其说的借口了,而且,他将得手的钥匙拿出,定然是已经改了主意。

    云清道人面上现出两分苦色,“我便知道,拿出这个定会让陛下生疑,可这东西,却是方才陈都尉将婉嫔娘娘带回时,也一并带回的,陛下若还不回来,我便要带着这钥匙去寻陛下了。至于陈都尉是从何处寻到了这钥匙,就要问陈都尉了。”

    陈肃脸色有些不太好,却沉默着没有言语,显然是默认了他的说法。

    而王菀却是微微白了脸色,看了看这个,又看了看那个,眼神飘忽,也选择了沉默。

    这两个人是怎么回事儿?徐皎狐疑地看了陈肃与王菀两眼,此时两人的沉默就是最大的反常,徐皎能察觉到两人不对劲,却还没有神通广大到能知道两人因何如此。

    显帝目光好似带着钩子,在陈肃与王菀两人身上扫过,脸上腾升起熟悉的怒意。

    显帝如今越发容易生怒,而且一经怒起,就有些控制不住自己。

    这是徐皎之前在宫外那处别院时就察觉到的。

    “陛下!”就在这时,云清道人却是幽幽唤道,一个侧步挡住了显帝的视线,“此时追究怕是不合时宜,好在一切都尚在掌控之中,时辰差不多了,陛下,咱们不好再耽搁。”

    时辰?什么意思?徐皎目下微闪。

    显帝却显然因这句话强压下了满心的怒火,没有立时发作,却仍是阴郁着一张脸对陈肃冷声道,“将迎月郡主与婉嫔给朕捆起来,背对着背,捆在一处的那种捆。”

    陈肃抬眼极快地一瞥徐皎与王菀,沉着嗓应了一声“是”,便果真寻了一根绳子来,到徐皎与王菀跟前,恭声道,“冒犯了,二位!”

    形势比人强,徐皎倒没有多作挣扎,与王菀对望一眼后,果真是背对着背站了,由着陈肃将绳索缠绕上了自己的身上与手腕。

    “既是走了,又何必回来?”徐皎叹了一声,“现在好了……”想到他们如今的处境,真是逃了个寂寞。而且,还让阿恕……想到这里,徐皎双眸一黯,心情瞬间低落,再也无心去多想其它。

    倒是陈肃将两人捆好,走开去向显帝复命时,她双眸不由闪动了一下。

    显帝见徐皎与王菀已是被背对背捆了个结实,又让人查检过没有问题,这才神色稍霁,抬起眼看了看前头不远处,正在与龙影卫无声对视的惠明公主等人,冷声吩咐道,“点十个好手随朕一道进去,其余人随你一道在外头警戒。”

    “陛下?”陈肃很是惊讶地抬头。

    入目却是显帝满脸的不耐烦,“怎么?你这是要抗命?”

    陈肃神色几变,眼角余光往徐皎她们这里一望,到底是垂下眼去,浑身却都悄悄绷紧,嗓音略带嘶哑地道,“卑职不敢!”

    显帝哼了一声,“那便好好当你的差!”显帝说罢,点了两个人道,“你们将这两个女人给朕看好,走!”

    徐皎眼角一挑,见到了云清道人嘴角一闪而没的笑意,脑中登时闪过一道灵光……或许,她想错了,一开始,云清道人顺走那钥匙就不是为了撇开显帝,独自进那主墓室去,方才那一番似是而非的话,让本就多疑的显帝对陈肃起了疑心,便将他留在了外头,不允他跟着。这钥匙本就是针对陈肃的一个局,只为撇开他。

    真是好手段!看来,云清道人对陈肃还是有些忌惮的,可问题在于,陈肃与王菀为何早前都不反驳,反而默认了云清道人的说法?

第458章 圣物

    徐皎百思不得其解,却已是没有时间了,她和王菀两人被两把明晃晃的腰刀逼着,如同螃蟹一般,横着走到了主墓室的墓门前。

    显帝斜睇她们一眼,将那钥匙取了出来,放进了那锁孔之中,听着那熟悉的机括声响,面前那厚重的墓门缓缓往上滑了开来,一股带着清冷与灰尘的冷风从墓室内扑面而来。

    风,墓室内居然有风。

    而且,室内居然不是全然的黑暗,反而有淡淡幽光透出,幽幽淡淡,倒好似之前她手里捧着的那颗夜明珠一般的光亮。

    “你们,先进去!”显帝往徐皎和王菀两人一瞥,意思再明显不过,你俩人质,除了用来要挟身后那些人之外,还有旁的用处,譬如当当肉盾什么的。

    徐皎和王菀两人别无选择,被推搡着上前。还是如螃蟹一般,横行着进了墓室。

    好在,徐皎和王菀两人的运气尚算不错,没有进去就被漫天的乱箭直接扎成两只刺猬。

    墓室内很是平静,并没有什么机关。抬眼之间,双眸倒似被点亮了。

    这墓室顶上,竟是如同星幕一般,嵌着大大小小好些夜明珠,将偌大一个墓室照得格外亮堂。这墓室看着怎么也有个紫宸殿的正殿那么大,却被一色大小的黑漆箱笼摆了个满满当当,那每一口箱笼之上都贴了封条,上头都写着先帝的年号,盖戳了先帝的帝印。

    这还真的找到了,先帝煞费苦心藏起的这一批宝藏。

    若这每一口箱笼里果真藏着的都是金银珠宝,那这一笔宝藏还真是不容小觑,难怪先帝能够指望它们帮着后世子孙东山再起了。

    身侧传来一声轰响,徐皎和王菀从对这满室华贵的震撼中醒过神来,蓦地扭过头看去,却见得那墓门已是落了下来,重新关闭,而显帝与云清道人,还有甘内侍,并余下的那十名龙影卫中的好手已是进得门来,显帝手中还捏着方才开启墓门的那把钥匙。

    徐皎眼中极快地掠过一道亮光,看来……这墓室之中必然有从内开启的机关,或者,整个古墓的另外一个出口,就在这墓室之中。

    显帝望着这满室的箱笼,已是迫不及待冲到当中一口前,抬手就将之打开了,那满满一箱子的黄金在夜明珠的光亮下发出的亮光晃眼得很,却是将显帝脸上的笑容映得更是明显,他的嘴角都要咧到耳朵根了。下一刻,便是放飞自我般,将一口又一口的箱笼都揭了开来,看着里头满满的金银珠宝,显帝脸上的笑容再也关不住,笑声更是控制不住流泻而出,得意、张狂地在墓室中回荡,让徐皎不由自主皱起眉来,唉……真是刺耳!

    “终于……终于找到了,不枉父皇一番苦心,更是不枉朕殚精竭虑……”

    “恭喜陛下,贺喜陛下!”甘内侍与云清道人双双朝着显帝深深一揖。

    徐皎朝天翻了个白眼,无声骂了一句,马屁精。

    “陛下,时间不多了,咱们得快些将那样东西找到才行。”两人的恭喜让显帝更是喜不自胜,云清道人却是在此时轻声提醒道。

    显帝蹙了蹙眉心,倒是没什么明显的不悦,“这倒是!你们,所有人都去给朕寻一个匣子,上头有龙纹雕饰,龙眼是用蓝宝镶嵌,差不多……这般大小。”显帝拿两手在眼前比划了一下。

    “是。”那十二个龙影卫,并甘内侍和云清道人都是恭声应道,然后方才押解徐皎和王菀的那两个龙影卫往地上一指,徐皎和王菀很是识相地蹲坐了下来。

    他们见王菀和徐皎俩这样听话,便也放了心,转头与其他人一起去寻找显帝交代要找的那样东西。

    就是显帝,亦是用看蝼蚁一般的眼神乜斜了徐皎她们一眼,便也走开了。

    王菀见他们走了,悄悄从袖子里抖落一把小刀,不动声色地轻轻割起了那绳索,两人一边警惕着四周,一边小心动作。

    徐皎轻轻笑道,“你和陈肃有些不对劲啊!方才你们之间可是发生了什么?”

    王菀一僵,继而又若无其事地道,“哪儿有发生什么?你多想了。”

    “是吗?”徐皎不置可否,方才那把小刀可是递给了王菀呢,还有两人身上,相似的那若有似无的香味,加上两个人明显有些奇怪的表现,要说他们之间没有发生什么,徐皎还真不信,如果是,又被云清道人拿住了把柄,只怕是显帝听了就会立时杀了他们的事儿,那徐皎已经能隐约猜到什么了。尤其是王菀此时回避的态度就让她更确定了自己的猜测。不过,既然王菀不愿说,她也就不问了,眼下本也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我估摸着这墓室里应该有出口,咱们一会儿见机行事。”徐皎敛了笑,正色道。

    王菀点了点头,“嗯,知道了。”

    “找到了!”就在这时,却骤然听得一声兴高采烈的喊声。

    王菀的动作一僵,看着墓室内其他人都涌了过来,忙停止割绳的动作,将小刀捏在了手心。

    显帝几人也闻声走了过来。

    “陛下。”找到那只匣子的龙影卫恭恭敬敬将匣子奉上。

    显帝接过一看,双目就是亮了,“没错!没错!就是这只匣子,朕见过的,没有错。”

    显帝一边说着,已是一边摆弄起了那只匣子。

    云清道人笑着伴在他身边,“陛下果然是天选之子,否则行事怎会这样顺利?替陛下寻得这匣子,可是大功一件,我斗胆替他们给陛下讨个赏。”

    “该赏!通通都有赏!”显帝一边专注地开那匣子上的锁,一边笑容满面地答道。

    云清道人揖了揖,从自己腰间取出一只瓷瓶,将之递给近旁的龙影卫道,“这是专程为陛下所炼的龙息丹,所费药材皆是名贵,服之可延年益寿,一人一粒,分了吧!”

    “多谢陛下!多谢国师!”那些龙影卫恭声谢了,不管是出于什么因由,在国师的盯视下,将那瓶药一人一粒分了,然后都喂进了嘴中,国师面上便是现出笑来,那笑,看得徐皎心口一跳,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打开了,国师,你快瞧瞧,这是不是咱们要找的圣物!”显帝将那匣子打开,欢喜道,还转手就将匣子递到了云清道人眼前。

    徐皎悄悄伸长了脖子,想要看个究竟,可她和王菀是坐在地上的,缺了地利,那匣子里到底是什么,没有眼福。

    云清道人接过那匣子,看着那匣子里的东西,眼中迸射出了光亮,那眸底的热切可比见着这满墓室的金银珠宝时要热切了许多,这让徐皎对心中的猜测更笃定了两分,果然,与其说云清道人想要这墓室中的珠宝,不如说,他真正想要的正是他手中的东西。

    “确实,这便是我要找的……”云清道人的目光紧紧盯着那匣中之物道。

    “既是如此……”显帝的目光蓦地往徐皎这头望了过来,让徐皎本能的头皮一紧,他却是勾起一缕残戾的笑痕,“那便请婉嫔和迎月一道上路吧!她们俩到底谁是真正的福星眼下也说不清楚了,既然她们姐妹情深,能同年同月同日生,同年同月同日死也算是一种福气。”

    说罢,显帝蓦地一拂袖,转过身去,好似再多看她们一下就能脏了他的眼似的。

    还真是要拿她们祭那个东西吗?徐皎手指勾着,轻轻刮了刮王菀的掌心,催促着她动作,却是勾起嘴角道,“陛下没有听国师说吗?国师早就知道当初福星之事,他因着与惠明公主有旧,所以特意卖了个人情给李家和阿恕罢了。陛下,国师瞒你的事儿可是不少呢。”

    显帝蓦地扭头看过来,眯眼望着云清道人。

    后者忙弓腰道,“陛下,事到如今可不能听这等挑拨之言,我待陛下,忠心耿耿,绝无二心。”

    “嗯。”显帝点了点头,可眼中的疑云却是半点儿没有释去,反倒朝着云清道人伸出手去道,“国师的忠心朕自然知晓,好了,将圣物交还给朕,你去将她们俩押过来好了。”

    嘴里说着信,可表现出来的态度却全然不是那么回事儿。

    徐皎嘴角轻轻弯起。

    云清道人眼底极快地掠过一道异光,道了一声“是”,便是捧着那匣子上前去,到了显帝跟前,才弓腰奉上,徐皎从这个角度看过去,却恰恰好瞧见云清道人那身道袍的宽袖上泄出的一霎雪光。

    “陛下,当心啊!”徐皎下意识地就是惊喊起来。

    电光火石间,云清道人已经一手将那匣子收回,另外一手握着一把短而锐的匕首,朝着显帝的胸前便是急刺而去……

    显帝吓得双瞳骤缩,往后急退,可他身后便是摞起的两只箱笼,全无退路。

    眼看着那匕首就要当胸刺入,一道身影却是从斜刺里插了进来,半点儿犹豫也没有地充当肉盾,挡在了他的身前。

    匕首插入血肉的声响让人浑身起栗,显帝瞠大着一双眼,看着挡在面前的甘内侍,后者嘴角淌下蜿蜒的血迹,望着显帝,却是笑了起来,“陛下……甘邑不能再伺候您了,您保重龙体,甘邑……先行一步了。”说着,抬手将那把匕首死死抓住,一边扬声喊道,“来啊!快护驾!”

    匕首被甘内侍紧紧抓住,云清道人试了几次都没能将之拔出来,干脆发了狠,用力将之扭转起来,那匕首在云清道人体内搅动,怕是能将他的肺腑都能直接绞得稀烂,甘内侍渐渐喊不出来,眼睛越瞪越大,手也再抓不住那匕首了,云清道人将之抽出,反手又送了进去,“刺啦”的声响听在耳中再瘆人不过,甘邑终于是耗尽了生命,在云清道人再次将匕首抽出来时,“扑通”一声摔在了地上,血从他嘴中不断呕出,与他胸口那破洞处涌出的汇在一处,淋漓成了一地……他抽搐着,抽搐着……终于是两脚一蹬,不动了。

    徐皎怔怔看着这一幕,心中幽凉,面上的血色更是抽尽,看着云清道人还一脚踩在甘邑身上,足尖辗转了两下,那些血涌得更厉害,沾染上了他那雪白的道袍和鞋子,他笑着,将那染血的匕首在他的衣袖上一寸寸地拭净……

    徐皎突然再也忍不住,侧过头,“哇”的一声呕了出来。

    “阿皎!”王菀疾声唤道。

    “我没事儿……”徐皎一边说着,却一边又呕了一声,嗓音亦是虚弱无力。徐皎望着地上死不瞑目的甘内侍,眼中闪过一抹复杂的情绪,谁能想到,显帝这样的人身边居然还是有人对他这般忠心,能舍命护主!

    云清道人目光淡冷地瞥过她们,暂且还顾不上,转头望向被眼前这一切骇得僵在原地的显帝。

    后者发直的目光与他对上才骤然清醒过来,嗓音艰涩地喊道,“来……快来人,护驾!快护驾!”谁知喊了两声,却半点儿动静也没有,他蓦地扭头看过去,却惊见他带来的那十二个龙影卫全都如同失了神智一般,似木偶立在原地,像是半点儿没有听到他的喊声。

    陡然想到什么,显帝蓦地扭转过头,抬手怒指云清道人道,“是你搞的鬼,你方才给他们吃的那龙息丹有问题?”

    “没错!那龙息丹有问题,所以,你也不用指望谁来救你了。”云清道人很是爽快地承认,伴随着他的笑容,说明他已无所顾忌。

    显帝想到了什么,脸色骤然变得更加厉害了。

    “这龙息丹与往日的不怎么一样,我换了两味药。”云清道人好似看穿了显帝的心思,幽幽道,可下一瞬,面上却又勾起轻笑,缓声道,“陛下的龙息丹自然是与他们的不同,不过,估摸着时间也差不多了。”

    “什么时间?”显帝陡然醒悟了什么,面色大变道,“你在朕的龙息丹里做了手脚?你好大的胆子!”他指着云清道人,眼中方才就有的怒火更炙,手指甚至陡颤了起来,他大抵终于明白了云清道人所说的时间是什么意思,朝着云清道人伸出手去道,“快!快将朕的龙息丹给朕,朕可以饶你不死,快点儿!”后头那几个字几乎是狰狞着脸色说出,他额上的青筋暴起,眼中更是充血红肿,狠狠瞪着云清道人,似是恨不得手撕了他。

    就跟前几回他发怒时,就跟他当初抄起锦杌朝着长公主劈头盖脸砸去时,一模一样。

第459章 郡主只能白死了

    只是,彼时有云清道人适时端上的一盏茶,或是以别的方式来平息他的怒火,今日……

    徐皎目下沉黯,看着云清道人笑着,慢条斯理从衣襟里掏出一只瓷瓶来。

    显帝看着那只瓷瓶,就好似狗瞧见了骨头一般,双眼亮光,记不得方才云清道人做了什么,也瞧不见他手里那把明晃晃的匕首,就是朝着云清道人,或者准确的说,应该是朝着云清道人手里的那只瓷瓶扑了过去。

    真像啊!徐皎好不容易才停止了干呕,望着显帝那模样,想起的正是前世那些瘾君子,都是一模一样的表情,一模一样的动作。

    显帝眼看着就要扑到,云清道人却是一个旋身,躲了开来,让他扑了个空,一个趔趄,就是扑在了地上,摔得甚是狼狈。

    他那模样落在云清道人眼里,却好似取悦了他一般,让他笑了起来。一边笑着,一边将那只瓷瓶抛玩在掌间,居高临下地笑望着显帝道,“陛下想要啊?”

    他一边说着,一边从瓷瓶里倒出了一粒药丸,掂在指间,然后蹲下身去,将那药丸往显帝面前递去。显帝如同狗一般,蓦地张开口,伸长舌来衔,云清道人却是冷着一双眼,将手骤然一收,同时手松开,那药丸落在地上,他的脚立时踩上去,用力,便将之踩碎了,他望着显帝,笑得甚是畅快,“陛下想要,那我偏不给。”

    说完,他将那瓷瓶里的药一粒粒地倒了出来,落在地上,又如法炮制一般,一粒粒都用脚踩碎,一粒也不剩。

    显帝偏生药瘾上来了,此时什么也顾不上,双目赤红,只盯着那些药,哪怕此时那些药丸已是被踩得粉碎,和脚下的泥土融在一处了,他也顾不上。那一刻,他全然忘记了自己是生来尊贵的九五之尊,像只哈趴狗一般,朝着那药丸爬了过去,伸手就要去够那和泥土混在一起的药丸,若他能够到,徐皎半点儿不怀疑他会直接将之塞进嘴里。

    可……他够不到。云清道人怎么会让他如愿?就在他要够到的前一刹,云清道人却是将那些药与泥土踢得老远,一下再一下,尘土飞扬,药粉也随之四散。

    显帝见状,疯了一般,大叫一声,往四处抓去,可哪里能抓得住?

    云清道人见状,反而笑了起来,“什么天子,什么九五之尊?现在还不是如丧家之犬一般,你想要龙息丹,便自个儿去找去吧!”云清道人说着,横出一脚,将好不容易爬起来的显帝又给绊回了地上,看着他摔了个狗吃屎,冷冷一瞥,眼中不屑几乎漫溢而出,口中轻吐二字“蝼蚁!”,便又是直直踩在显帝的手上,半点儿没有听见他的哀嚎声,将他视如无物般,直接把他踢开,目光冷沉注视着徐皎,一步步走了过来。

    徐皎勾起唇角浅笑,“看来国师也忍了这昏君许久,忍到此时,再也忍不住了。”

    “说起来,这昏君与郡主可是有不共戴天之仇,我这般行事也算是给郡主报仇雪恨了,郡主瞧着可痛快?可欢喜?”云清道人朝着徐皎笑得甚是和气,与往常没有什么不同。

    只可惜,他此时浑身的血腥与戾气,更可惜,徐皎已经真正见识过他的残暴冷血。

    徐皎亦是朝着他一笑道,“自是欢喜痛快,不过,若是国师能够信守承诺,放了我与阿菀,那我便会更高兴了。国师这会儿手里掂着把匕首,莫不是想要食言而肥吧?”

    “郡主用不着言语相激。我与赫特勤的约定,他可没有达成,这宝藏……”云清道人展开双臂,环目四周,面上现出藏不住的得色,“是我自己夺得的。”

    “国师说错了吧?若不是有阿恕,有惠明公主等人,国师未必可以夺得这般轻松吧?不过,国师善谋,竟是从一开始,便将我们每个人都收进了你的棋盘之中,成了你手里的棋子。”徐皎一开始也想不通,云清道人的这布局之中,根本无需墨啜赫,也就是在方才,他借由钥匙激起显帝的疑心,四两拨千斤就将陈肃挡在了外头时,她才醍醐灌顶明白过来,就如他算计陈肃,是怕陈肃会成为他对显帝动手的阻力一样,他知道,墨啜赫会想方设法救徐皎,倒还不如诓他入局,借由人心与古墓地利之便,将墨啜赫这个可能的阻力一并拔除,顺道还能利用他让这个局更完善,他才能如此时般无后顾之忧。

    他谋算人心,剑指全局,不负徐皎自初见他时便认定他是她所碰见的最可怕的敌人。

    “郡主果真是聪明,若不是难以两全其美的话,我还真是有些舍不得杀你。”云清道人望着徐皎,笑容浮在表面。

    “国师难道还真想拿我祭你手中那圣物?”徐皎很是诧异地挑起眉梢,“按理说,国师也是受过唯物主义熏陶的人,怎么就会信了这些无稽之谈?”

    “无稽之谈?郡主与我自身有这样荒诞的经历,难道还不足为凭吗?有些事,不能证明不代表不存在。”云清道人面上浮现两缕嘲弄。

    “所以,国师真正想要的就是你手里那东西?可这又跟拿我祭它有何关系?”徐皎目光淡淡,落在云清道人手中那只匣子上。

    云清道人顺着她的目光也是一瞥那匣子,蹙紧眉来。

    徐皎一哂道,“国师既是要拿我祭这圣物,那好歹看在老乡一场,你我也算缘分匪浅的份儿上,让我死个明白吧?”

    云清道人一双眼恍若静水流深,睐她片刻,才道,“也罢,事到如今,告诉你也无妨。这个世界,乃是我的前妻创造的。”

    身后的人动作微微一顿,徐皎不动声色勾了勾她的手指,王菀复又如常地继续动作起来。唉!徐皎在心底轻叹,真怕听到这些话,会让阿菀的世界观从此崩塌啊!

    “你的前妻……是作者?”

    “嗯。”云清道人点了点头,“那一日,我去她那儿见我儿子,她的电脑没有关,我便凑上前去看,谁知,那么刚好,窗外有流星划过,我扭过头去看,总觉得被什么刺了眼,回过头时脑袋一昏,就直接倒在了她的电脑上,再醒来时,我便已经成了这个人。”

    电脑?还有?至于流星……彼时她倒是未曾注意过有是没有。

    “你说你来时正好是我们出生之时?”徐皎目下闪动,对云清道人从前的话仍是记忆犹深。

    “是,也不是。”云清道人说话仍是不改高深莫测。

    “什么意思?”徐皎忍了忍,才皮笑肉不笑道,险些将一句毫不客气的“说人话”直接甩他脸上。

    “第一次确实就是你,哦不,应该是真正的景玥、婉嫔娘娘还有舞阳郡主出生之日,可第二次,是在三年前的春天,若是没有猜错的话,那一次,你与我一起来了这儿。”

    “第二次?”徐皎震惊了,“你回去过?”不知想到了什么,脸色略有些发白。

    云清道人望着她,眼目深深,嘴角勾起一抹有些奇特的笑,“是。我曾经伤到了脑袋,就在那个时候,短暂地回去过一下。我本以为,我是真的回去了,没有想到……不过是短暂的幻梦。”

    伤到了脑袋?徐皎想到了什么,脸上的血色一点点抽尽。

    “我本来以为只要我伤得够重,就能回去,后来试了无数回,才发现并非我所想的那样,还有一些别的条件。”

    “我夜观天象,反复揣摩,总算找到了一种可能。”云清道人并未对徐皎隐瞒他想要回去的事实,望着徐皎,笑得别有深意。

    徐皎有些明白过来,“我的血?还有你手里那个东西?让我猜猜,难道是陨石?”方才他提过流星,至于她来时到底有没有流星她不知道,可云清道人必然是清楚的,若是那一日也有流星,那这定就是他所谓的条件之一。

    “要不我怎么就喜欢与郡主说话呢?”云清道人侧面回答了徐皎的猜测。

    徐皎本就悬吊的心一瞬间沉到了谷底,“倘若你以为的可能都是空想呢?”

    “那只能对不住郡主了,我可以再找别的法子,郡主……只能白死了。不过,我觉得这可能性还是挺大的,前两日郡主受伤时,也恰逢星象不稳,我估摸着通往外界的暗物质有些波动,怎么,难道郡主不曾回去过吗?”

    徐皎想到那似真似假的梦境,脸色忽而更白了。

    无需她回答了,她的脸色让云清道人现出满脸的笑来,一脸“看吧,果真如此”的表情。

    “其实郡主也用不着多么害怕,这本就是一个虚构的世界,一切都是假的,难道郡主就不曾想过出去,回到真实的,原本属于我们的世界中去吗?就当作玩儿了一个虚拟游戏,现在游戏结束了,郡主也该抽身而退,回归现实了才是。你得想想现实世界中,正等着我们,关心着我们的亲人,不要沉迷在游戏之中啊!你想想,为了回到现实,就算冒险,也值得一试啊!那日正好星象有异,又有了你的血为媒介,已是打开了时空裂隙。今日的星象异动更加剧烈,只要有你更多的血,加上这一枚随我一起降落在这世间的陨石,我与郡主说不得就都能回去了。”

    云清道人说着,面上的笑已是变态的热切了。

    “你少给我洗脑,若是不能回去,那我还真白死了吗?”徐皎梗着脖子道。

    “郡主可是为了肚子里的那团血肉?”云清道人突然道,眼神跟着冷下,往徐皎的腹间一瞥,那目光阴冷如吐信的毒蛇,让徐皎背脊一寒,下意识地就伸手护在了自己的腹间。

    那戒备的眼神与动作看在云清道人眼中,让他眼底更幽冷了两分,“看来,郡主是入戏太深了啊!即便你将这些都当成真的了,郡主与赫特勤夫妻情深,眼下赫特勤已是英年早逝,你便带着孩子追随他而去吧,说起来,也算让你们一家团聚了,郡主难道不该感谢我吗?”

    说了这么一会儿的话,云清道人终于有些不耐烦了,皱眉道,“好了,郡主想要知道的,我也已经告诉你了,时辰差不多了,郡主也不要想着再拖延时间,再怎么拖延也是一样的结果。郡主放心,我的动作很快,定不会让你太痛苦,不过眨眼就能结束。你我这样有缘,回到现实说不得还能再见。”

    云清道人一边说着,一边朝着徐皎走了过去,手里握着的匕首缓缓举高。那雪亮的刀锋衬着云清道人脸上的笑,让人心中幽幽泛凉。眼看着那匕首就要落下来,千钧一发之际,“阿皎,快躲开!”王菀骤然奋起,将云清道人狠狠一撞,这一下,云清道人猝不及防,被撞得歪了歪,再反应过来时,面上一瞬狰狞,便又是举起匕首想要扎去,王菀却已一边伸出两手将他的手臂紧紧抵住,一边头也不回地喊道,“阿皎,快走!”

    走?她能走去哪儿?徐皎也跟着从地上爬了起来,除非她和王菀一起试试,能不能将云清道人杀了,否则,能逃到哪儿去?

    徐皎正待上前,那头,云清道人已是发了狠,伸出另外一只手将王菀往边上一攘,同时匕首送出,王菀闷哼一声,肩头便是挨了一记,被他推着往地上一撞,刚好磕到了头上,登时委顿在地。

    “阿菀!”徐皎惊呼,不及过去,见着云清道人目露凶光,往她这里过来,她连忙转身要逃,已是来不及了,头发被人从身后一把薅住,朝后一扯,她头皮一疼,被带着往后,同时手心觉得一疼,已是被云清道人用匕首划拉开一条血口子,血瞬间便是淌了出来。

    那猩红的血也染红了云清道人的眼睛,他双目灼亮得可怖,望着那淌血的手心和徐皎泛白张皇的脸,桀桀怪笑了两声道,“没想到你们二人居然能够挣脱开来,还能隐忍到此时,算我小瞧了你们。你既是不愿就范,那我也无谓对你仁慈,不想痛快了结,那就慢慢来吧,感受一下生命一点点的流逝,也是不错。”他一边说着,一边将徐皎拉扯到一旁,将他方才腾开手推王菀时扔到一旁的匣子捡起,将之打了开来。

第460章 好好告别过了

    离得近了,徐皎终于得见那匣子里的东西。果不其然,就是一颗平平无奇的石头而已,却是显帝口中的圣物,更是云清道人费尽心机想要寻得的东西。

    徐皎本是不信那些无稽之谈,可之前头晕时似假还真的梦,让她心中隐隐不安,此时再见着这颗平平无奇的石头,莫名的心悸更甚了两分,近乎本能地想要逃离。

    奈何,她却是逃离不得,那只淌血的手被云清道人不由分说,直接按在了那颗石头上……徐皎双眼登时瞠大,是错觉吗?那石头……好似在吸她的血,而吸了她的血之后,那石头居然好似有了力气,一瞬间焕发出炫目的光亮,那光亮刺得徐皎眼疼,却是让云清道人脸上的笑更是肆意起来,“果然……果然是这样,成了,我就要回去了!我马上就可以回去了……”

    徐皎却觉得害怕,下意识地就想将手抽回来,却被云清道人死死压住,动弹不得,那石头好似长了千百张贪婪的嘴,拼命地吮吸着徐皎的血,光芒大盛时,徐皎的头开始晕起来,眼前的光景更是陡然开始交错。

    迷迷糊糊间,她好似瞧见一道身影浑身哆嗦着爬向了某个地方,摸索着按下了那处一块凸起的青石……

    突然,一阵机括声响,伴随着显帝气弱却张狂的笑声一并而来的,还有骤起的风声。

    云清道人蓦地扭身去看,见得不远处的地面竟是洞开了一个圆形的门,朝下,黑洞洞的,可显然,正是这主墓室的另一处出口。

    显帝已经爬到了那出口处,正要想法子顺着那一角露出的石梯往下攀去……云清道人眼底掠过一道戾色,暂且放开徐皎,蓦地扭头大步走了过去。

    徐皎脱了力般将手抽回,却是头晕眼花,失血过多一般,直直朝着地上栽去,倒地前,下意识地伸手牢牢护在了腹间。

    模糊的视线里,她见得云清道人走过去,伸出一只脚,毫不留情地将显帝直接踹了下去,可同时,一道身影却如大鹏展翅一般,从那洞开的门下一跃而起,朝着云清道人当胸一脚,将他直直踹翻在地。

    看着那抹熟悉到让她心悸也心安的身影,徐皎嘴角不由勾起一抹笑来,可几乎是同时,侧上方那石头上光芒大盛,一股莫名的力量拉扯着她的神智,她瞠大眼,看着墨啜赫三两下解决了云清道人,朝着她急奔而来,可倏而,他的身影似又被病房里的各种仪器所湮灭……

    不……她在心里无声呐喊,神啊,请可怜可怜我吧,我不想离开,我想留在这里,留在我爱的人,还有我的孩子身边,求你了……让我留下吧……

    眼角一滴晶莹的泪滑落,她不舍地闭上眼睛,沉入了无边无际的黑暗,她不知道她是否还能醒来,更不知道,醒来之后面对的,会是怎样的世界。

    数日后,忠勇侯府,明月居。

    再回到凤安时,春色一瞬间就烂漫了起来。明月居外,那一棵在徐皎嫁进来之前才种下的流苏树已经长大了好些,今年第一次打了花苞,在春风里娇娇俏俏,不日怕就要开出一树的清雅烂漫。

    此时,窗户半敞着,人坐在床边,抬眼就能瞧见那疏落着花苞的流苏花枝。

    墨啜赫一边用温湿的栉巾替徐皎擦拭着手,一边抬起眼望着窗外的那树流苏,轻声笑道,“那年你不是与我说四方馆中有一株流苏,花开满树时甚是好看吗?所以,当初在归置新房时,我便让人专门寻了一棵,就种在这院子里,只是一直没有来得及告诉你,想着等你自己发现,必然是一桩惊喜。谁知它却一直没有开花,倒是今年瞧着结了满树的花苞,可是阿皎……”他声音放得更柔了两分,抬起手轻轻抚过她沉静的眉眼,“你要再不醒来,怕是要错过花期了。”

    自从那日从古墓中出来,徐皎就陷入了昏睡,连着数日,再没有醒来。

    墨啜赫从那日起,便也万事不管,只日夜不离地守在她身边,喂她喝药,喝粥,为她擦拭身子,陪她说话,实在倦极了,就靠在床沿,或是躺在床上,与她并肩歇上一会儿。不过短短几日的工夫,两人都是瘦了一大圈儿。

    将徐皎的手放在唇边,轻轻吻了两下,墨啜赫的手轻轻摩挲着她的睡颜,“阿皎,你快些醒醒吧!你是不是在怪我?怪我那日到得太晚,怪我没有及时出现救下你,所以你想用这样的法子来罚我?我认,你要打要骂,想要怎么罚我都随你,只要你醒过来。不要丢下我,好不好?”

    他喉咙里似是塞进了一团棉花,嗓音喑哑不堪,那一字一句更是卑微至极,让闻者都觉心中不忍,可沉睡中的人却是狠心地没有半点儿反应,一如之前的数日一般。

    就在这时,一阵轻巧的跫音从院门处传来,墨啜赫微微一顿,抬起手极快地揩了一下眼角,将徐皎的手放回被窝,为她掖合了被褥,这才无声站了起来,端凝了神色,步履轻悄走向外头,没有瞧见那只被他放进被窝的手轻轻抽动了两下,而沉睡中的徐皎眼睫轻颤着,紧闭的眼线微微隙开。

    他刚走出房门,就已见着从院门处行来之人,他便是负手立在原处,待那几人走近。

    当先那人见得他,反倒顿了顿,才又继续迈开步子。

    到得近前,望了望他,半晌无语,倒是她身后跟着那人看了看他身后房间的方向,语带急切道,“阿皎如何了?可有好转?我可以进去瞧瞧她吗?”

    这人不是旁人,正是王菀,她当时也是昏睡着被人从古墓里带出来的,养了好几日,这才被允许下了床,便是迫不及待地求了长公主,让她过来探徐皎,没想到,刚到门口就撞上了惠明公主,这才与她同行。

    许是爱屋及乌,墨啜赫虽然容色淡淡,对王菀却算得客气,点了点头,便是放了行,阿皎自来喜欢热闹,又很是看重王菀,也许王菀与她多说说话,她能早些醒来也说不定。

    王菀得了允许便是脚下不停走进屋去,她一走,房门外的情绪又是骤然冷寂下来。

    惠明公主看着墨啜赫一张冷脸,有些尴尬地咳咳了两声,这才道,“这几日要忙的事情太多,一直抽不开身来,不过,我有专门问过江太医,说是她的脉象已是平稳,想必没有大碍了。”

    墨啜赫却并不领她的情,“如果你来是为了昨日李焕与徐皌来说的那事儿,催促我做决定的话,抱歉,我眼下实在没有多余的心思考虑这些。至于那古墓中的宝藏,北羯与你们各自一半,难道在李公那儿还不能交差?”

    惠明公主一噎,“我来并非为了……”她话音一滞,望着墨啜赫,眼中流露出了几许受伤,“你我之间,一定要如此说话吗?”

    墨啜赫唇角紧抿,没有吭声,本来,一切是有转圜的余地的,若不是徐皎此时躺在榻上昏睡不醒,若不是那日她见得墓中宝藏,张口就要与他分去一半,或许……

    墨啜赫不语,惠明公主望着他,眸色黯了黯,良久,才点了点头道,“我明白了。你既是不愿见我,我便也不到你跟前来碍你的眼了。”

    “我来这一趟,虽然主要是为了探你还有你媳妇儿,可有些话,却也不得不讨嫌与你说上两句。”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的道理想必你很清楚,如今你人尚在中原的地盘上,要想将那样大一笔财富从这里拉回草原可是不易,何况还有往后呢……你是个聪明的孩子,当知道舍得之理,半数宝藏换得与中原数十载友邦亲好,很划算,不是吗?”

    “至于李焕夫妻二人昨日来找你的目的,我已知晓。我之前不知徐皌与你媳妇儿居然是同胞姐妹,有了这么一层关系在,他们的提议未尝不可,你可以好生考虑。”

    惠明公主说罢,抬手一招,她身后跟着的那两个手里捧着东西的宫婢会意地上前来。

    “这些都是些滋补的药材,我问过江太医,说是没有妨碍,她这样昏睡着,不知哪日才醒,可她肚子里还有个孩子,总得让她吃些补养的东西进去……”

    “赫特勤,你快来!”惠明公主话未说完,屋内却是骤然响起了王菀的喊声。

    墨啜赫立时便是拔足往里奔去。

    到得屋内一看,却是愣住了,他方才出去前还躺在床上沉睡着的人,居然已经清醒了过来。

    有那么一瞬间,他几乎不敢相信,悄悄屏住了呼吸,只怕这是一场太过美好的梦,一碰,就碎了。

    床榻上,徐皎亦是不错眼地看着他,四目相对,眼里的泪一瞬间就是奔涌而出。

    王菀是个懂事的,见这两人根本已经旁若无人,她也不恼,满面笑容地悄悄走了出去,到得屋外,却见惠明公主正转头悄悄用手帕拭泪,她默了默,才轻声道,“阿皎醒了。”

    “那便好。”惠明公主答道,便再没了后话。

    王菀咳咳了两声,“我得快些去告诉长公主殿下还有负雪她们,这几日,大家都担心坏了,眼下阿皎醒了,总算可以放心了。”

    惠明公主点了点头,王菀就是朝着她屈膝行了个礼,转身快步而去。

    惠明公主望着她的背影,又瞥了一眼身后,眼中掠过几许挣扎,片刻后,便如来时一般悄无声息走了,只是窗台上,却留下了她来时带着的那些药材。

    屋内,徐皎已如乳燕归巢一般直直扑进了墨啜赫怀里,将他紧紧抱住,眼泪一瞬间便是溃堤而下,“阿恕……”她哑声唤着,千言万语,好似都融在了这一声呼唤中。

    墨啜赫也没有多言,只是默默回抱住她,可环在她腰上的手却克制不住地微微颤抖着,疼惜爱怜的吻,一下,再一下,落在她的头顶。

    生死关前又走了一遭,如今,他们能再这样拥着彼此,已觉是上苍的恩赐,再无他求。

    将她从怀里略略推开,入目是她哭得双眼漉湿,鼻尖红红,可怜兮兮的模样,他抬起手将她腮边的乱发勾到耳后,轻声道,“乖,别哭了!”

    过了好一会儿后,墨啜赫才哑声道,“你……可是回去了?”

    江太医观过她的脉象,觉得很奇怪,刚开始明明是失血过多的症状,却不过两日就完全恢复了,以平稳的脉象来看,她早该清醒了,可却一直没有。

    墨啜赫还记得在墓室中,她晕倒前那发出强光的石头,那一瞬间的惊骇,他以为她被带回了她原本的那个世界,不会再回来了。

    悖世者,便是本不该存于这个世上之人。

    他这些时日守着她,可每一秒的流逝他心中的惧怕就更甚上一分,他好怕他一直守着也守不到她再睁眼的那一刻,好怕她去了原本那个世界,便会将他遗忘,撇下他,再也不回来了。或是她想回来,也回不来。

    好在,她终于又回来了,如今就在他怀中,他几乎已经停止了的心跳又重新跃动了起来。

    “你怎么知道?”徐皎有些愕然地望向他,片刻后笑着道,“确实回去了,不过放不下你,放不下我们的孩子,我能听见你在叫我,所以,我就又回来了。拜国师所赐,我回去了一趟,也挺好,上一次来时,毫无征兆,别无选择,这回,我已经与他们好好道别了。”

    这个他们是谁,徐皎没有明说,墨啜赫也能明白。

    她说得那样欢快,墨啜赫听着心口却是揪得厉害,喉间滚了滚,他又再度将她拉进怀里,密密搂住,“阿皎,往后余生,我定会让你不悔今日的选择。”她为他,舍弃了太多,这偌大的亏欠只能用余生来补偿了。

    徐皎点了点头,眼中有泪光,面上的笑容却是干净而明朗。

    “对了,咱们的孩子……”徐皎突然想到了什么,脸色微微一变,从他怀里退开,惶惶望向小腹,手也跟着放了上去。

    “放心,孩子没事儿,一会儿再让江太医来给你看看。”墨啜赫亦是伸出手覆上她的手背,护住她,也护住她掌下的孩子,一家三口,以一种奇特的方式,好似心跳都重合在了一处。

    徐皎点点头,倚在了墨啜赫胸口。

第461章 别与归(大结局)

    这一刻的现世安稳、岁月静好让她面上的笑容亦柔和了许多。

    “阿恕……”

    “嗯?”

    “等江太医来看过我,确定我没事儿了,咱们就准备回草原吧!我想家了。”

    家啊!墨啜赫因为她口中的这个字眼亦是柔软了双眸,轻声应道,“好。”

    “春暖花开,咱们沿途看着风景,一路回到草原,在我们的家里迎接咱们孩子的出生……”

    “嗯。”

    “你说,他会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

    “是会像你,还是像我啊?”

    两人相倚坐在榻上,微风拂面,送来淡淡花香,枝头第一朵流苏在徐皎醒来之时,亦是悄然绽放。

    阳光破云而出,透窗而入,好似连天光也对他们格外青睐一般,将那一双俪影镀上柔软的光晕,投在墙上的影纠缠一处,你融在我中,我融在你中,渐为一体,再难离分。

    惠明公主从明月居出来,并未立刻离开,而是去了另外一个地方。

    才走到檐下,便能听到屋内传出的笑声,她脚步顿了顿,方再度迈开步子。走到门口,却又停了下来,只是从撩开的帘子处看着屋内的情形。

    屋内正在与长公主说笑的王菀抬起眼来,见到惠明公主,眼底掠过一抹意外,却是忙不迭站起身,行礼道,“惠明公主。”

    长公主背对着门的方向而坐,听着这动静,微微怔了怔,才起身,神色平淡望了过来,方才面上欢喜的笑容却已悄然深敛。

    两位公主的目光在空中无声碰撞,屋内的气氛陡然沉寂下来。

    “我还要去告知其他人阿皎醒来的消息,便先告辞了。”王菀寻了个借口,便是转身离开了。

    待得脚步声远去,长公主指着炕桌相隔的空位,语调平平道,“坐吧!”

    惠明公主略迟疑,却还是走了过去,坐了下来,目光落在长公主手边正在收拾的布匹上,那是三梭布,最是柔软,适合给婴儿做里衣。“看来阿姐已经知道徐皎醒了,心中必然挂念,为何不去看看?”

    “我是挂念着阿皎,可他们小夫妻俩不容易,经历过了这么些事儿,阎王殿前走了这一遭,必然有许多话要说,我又何必此时去打扰。反正阿皎已经没事儿,我放下心了,一会儿再去瞧也是一样。”

    长公主面上挂着恬淡的笑,她的眉眼一直是挂着些坚毅的英气与硬气,从未有过这样的柔和与平静,好似一夕之间洗尽铅华,让惠明公主觉得有些陌生。

    “阿姐似乎变了许多。”

    “不是变了,只是想通了,放开了而已。这世间之事,原都是因果轮回,报应不爽,万物皆有自己的缘法,若执着太过,便是害人害己。倒不如放下,方得自在。”长公主眉宇舒展,说出来的话,竟好似方外之人的偈语。

    “阿姐日后有什么打算?”这样的长公主让惠明公主难得的有些无所适从,很多话竟不知如何开口,总觉得那些话对上此时的长公主,都已是多余。

    “阿皎方醒,还未曾仔细说过。不过,彼时在宫外,阿皎与我说起,待一切事了,让我随她一道去草原。我彼时就应了,如今,若是计划不变,自然也是如此,当然了……前提是你们肯放我走。”在宫外是何时,你们又是何人,说的人与听的人自都是心知肚明。

    惠明公主眉心蓦地一蹙,“我早便应下徐皎,不会伤阿姐性命,难道阿姐不信我吗?”

    “若你和李崇武能放我离开,自是再好不过,父皇母后已然往生,阿隆也不在了,他们对不住你的,你回报回去的,是恩是仇,过往种种,都结束了,你也该从仇恨里抽身而出了。”长公主望着惠明公主,语重心长,只有在这时,好似她还是从前那个她不对时,会对她说教,循循善诱的长姐。

    惠明公主的眼角有些湿润,忙偏过头去,极快地抬起绢子揩过眼角。

    长公主适时垂下眼去,恍若未曾瞧见。

    好半晌,室内都没有声音。过了好一会儿,惠明公主才幽幽道,“阿姐可知道阿皎的夫君是谁?”

    “你是想问我知不知道他与你的关系吧?”长公主骤然抬起头来,一双眼目灼灼,“你从前做的事,何因何果,是对是错,我无权置喙,唯独这一桩……身为母亲,却抛下自己的孩子,哪怕你有千般的理由,也都只是借口。你对不住那个孩子。”

    惠明公主眨眨眼,眼底又是红湿了,她匆匆垂下眼去,同时一滴眼泪便从那长睫下滚落,啪嗒一声落在她的裙幅上,在上头落下一抹深色的痕迹。

    “我知道。”她的嗓音沙哑,“那个孩子……确实是我亏欠了他,他的性子又是那样……往后,怕还要阿姐多多包容与照拂。”

    说罢,却半晌没有听见长公主应声,她匆匆抬起眼来,对上的是长公主一双沉静,好似看透一切的眼。

    惠明公主一哂,“我知道阿姐,是我多此一举了。草原苦寒,这一去,怕是再无相见之期,阿姐……珍重。”说着,她便是站起身来,脚跟一旋,脚步匆匆到有些仓促地往外疾走。

    “阿宁!”就在她要走出去时,长公主却还是扬声唤住了她,她没有回头,听着长公主的声音在身后徐徐响起,“前事不忘后事之师,大魏因何而亡,希望你们引以为戒,忘你多多提点李崇武,不要忘了他起事时的承诺,莫忘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之理,中原的百姓,是时候该休养生息了。”

    惠明公主迈步走了出去,听着那声声话语,抬起手抹了抹眼睛,步履渐渐坚定。

    望着她坚稳的背影,长公主勾起唇角轻轻笑了,“既是你自己选的路,好自为之。”

    春风席卷大地,好似一夜之间就吹散了凤安上空笼罩的阴霾与残冬,吹醒了树与花,草与芽。桃红柳绿,处处都是生机,看着总是让人欢喜的,就如这经历了一番动荡与战火,又终于安定下来,迎来新生的中原大地。

    随着春回大地,凤安城的热闹也渐渐恢复了些,正阳街上的一家酒楼刚开张便迎来了贵客,包了二楼的雅间,叫了一桌上等席面,并两坛最贵的酒,那贵客就挥退了其他人,顾自半仰在围栏边,一边灌着酒,一边吟着诗。

    “桃花富含宿雨,柳绿更带朝烟……”昨夜刚下了一场蒙蒙细雨,满城的红翠都好似饮饱了雨,更是红翠欲滴,这句诗此时吟来,倒也应景得很。

    吟罢,他很是自得地道了一句“好诗”,笑着仰头又灌了一口酒,晃了晃,手中酒坛里的酒液咕咚作响,已是不多。

    “明明知晓我今日回景府,大哥哥偏偏却清早就避了出来,是当真要学王摩诘的洒脱出世,还是怕了道别?”一把软糯的嗓音从楼梯处传来,徐皎拎着裙子缓步上了二楼的阔轩。

    栏杆处衣衫斑斓的景铎眯起醉眼睐过来,笑道,“何必这样郑重其事的,道别而已,我早在心里与你道别了无数次,少这一回,那又如何?而且啊,躲到这儿也躲不开你,这不是阴魂不散吗?”

    徐皎并未因他这些话着恼,敛裙与他隔桌而坐。

    景铎看她片刻,终究是坐直了身子,拿过桌上一只酒盏,替她满上了一杯,“既然来了,那便喝上一杯吧,此去经年,怕是再无相见之期,我便祝你,一切安好,万事顺遂。”说罢,景铎便是先举起手中酒坛,狠狠灌了一口。

    “我有身孕,不能饮酒。”徐皎垂目看了一眼那酒杯,轻声道。

    景铎一震,“是啊,我倒忘了,瞧瞧我这个不着调的舅舅,对不住啊!”后头这一句,是对着徐皎尚平坦的小腹说的,“这样,舅舅自罚,自罚!”说着,他伸手过去,将那杯酒取了过来,仰头,一饮而尽。

    放下酒杯的同时,也是转过头,一眼就瞧见了酒馆对面,一棵柳树下,抱臂而站的墨啜赫,他不由弯起嘴角来,“他怎么不跟着上来?”

    “他知道我有话要单独与大哥哥说,所以便说在下面等我便好。”顺着他的视线,徐皎也望向了墨啜赫,一双眸子登时布满了柔软的笑意。

    景铎一瞥她,喉间动了动,抬手又灌了一口酒,眯缝着醉眸,轻声道,“你的眼光不错。”

    徐皎眨眨眼,有些诧异地望向他,这还是第一次听见他对墨啜赫的认可。

    “东西都收拾好了吧?什么时候启程?”景铎抬手又灌了一口酒,目光迷离望着外头的景色,桃红柳绿,人群熙攘,凤安城正在慢慢恢复它的生机,终有一日,会变回从前的模样,一如他们相识之初,并肩走过的中秋之夜,看过的人间烟火,热闹喧嚣,繁荣富足。

    “后日。”这几日该收拾的东西都已收拾好了,该道别的,也已一一道别,是时候该走了。

    “后日啊,我给你,还有未出世的小外甥备了一些东西……”

    “方才回府时,嫂嫂已是给我了。”

    景铎神色微微一滞,才又道,“那便好。既是如此,如你所说,我不喜欢道别,后日,我便不送你了,一路珍重。”他望着她的眼睛里浮着稀薄的笑意,深望她一眼后,别过头,又举起了手里快要见底的酒坛。

    这回,那酒坛却是被人伸手压住,他转过头,入目是徐皎一双清澈的眸子,“多饮伤身,如今大事已定,景家无碍,大哥哥……大可以活得清醒些。”

    “清醒?”景铎一哂,“我当初就是活得太清醒,倒觉得不如这样醉生梦死,这日子也过得如意些。何况,景铎本就该这样,不是吗?”

    “是啊,当初活下来的本就是景铎。”徐皎望着他,终于是微微笑着,轻吐这样一句。

    明明是再平淡的一句话,却让景铎骤然一僵,怔怔望向徐皎。

    徐皎回望他,笑着,眼底却是带着丝丝的怒,“若知晓活下来的确实只是景铎,那他倒不如他自己活着呢。至少,他还能守着他心爱的女人,不至于让她伤心难过。”

    “我本以为大哥哥是通透之人,早前不过为了让人麻痹大意,所以故意做戏,因着你的缘故,景家在这场风波里安然度过了,可你,居然又成了这般模样,是觉得活成他的模样,你要好过些?觉得自己是赎罪了?”

    景铎看着她,叹了一声,将一旁一直温着,却无人问津的茶壶拎了下来,替她倒了一杯茶,“你有身孕,可不能气坏了,喝杯茶,消消气。”

    徐皎看着他,胸口快速起伏着,半晌,终于是将那杯茶端起,小口小口啜饮着,总算缓缓平复了心口的怒火。

    “那日,他将我灌醉,与我说了许多……可再醒来,我便只能戴上他的面具过活了,他总觉得他是为了景家好,却从未问过我的意愿……”

    “所以,你心中有怨,便拿你现在这般模样来报复他吗?”

    “不是!”景铎断然否认,“我只是……”后头的话悄然隐逸,景铎的双眸不知是因为醉意,还是因为其他,显出两分茫然。或许,连他自己也不清楚,自己到底在做什么。

    那一日,景铎与景钦只活下来一个。他也分不清,自己到底是景铎,还是景钦。那个人用他的命,将他永远地困在了这个名字里,进退不得。

    “他没有给你选择,而是自己做了决定,这确实是他的错,该骂!我已经去他坟前狠狠骂过他了。他是个懦夫,觉得只有你才担得起景家,所以,以这样自以为伟大的方式逃避了,可若非是他,景家又可会逃过这一劫,可会有今日?”

    “而你如今这般,与他又有什么区别?祖父祖母年事已高,又丧子又丧孙,你忍心让他们一把年纪,还要时时为你操心?”

    “还有茵茵……你既娶了她,若是不能接受她,那便到她跟前坦白一切,明明白白告诉她,你不是她等的那个人,让她死心。”

    “若是不选这一条,你既披了景铎的皮,那便彻彻底底,行他该行之事,担他该尽之责,无论是景家,还是茵茵,如你说的,那一日活下来的,本就是景铎。”

    景铎握住酒坛的手似是没了力气,“哐当”一声,那酒坛磕在了桌沿。

    徐皎瞄了一眼那酒坛,又看了一眼好似失了神魂的景铎,眼底掠过一抹不落忍,她咬了咬牙道,“今日本为道别而来,没想着要与大哥哥说这些话,不过……左右也就是最后一回了,往后,大哥哥不必再听我说教,便再忍我这一回。往后,大哥哥如何行事,我也瞧不见,你便好自为之,自行珍重吧!”

    “你这脾气……”景铎却是轻轻笑了起来,“得亏已经嫁出去了,怕也就墨啜赫能受得住你了。”

    徐皎望着他面上的笑,有些恍惚,垂下眼去,她与他发了半日的火,他倒好,不恼也不怒。

    “你今日说的话,我都听在耳里了,会好好思量。你既然要离开了,便无牵无挂地离开吧!景家……我会照看好的,草原苦寒,你要好好照顾自己。至于往后……也未必就不能见面,说不得什么时候我就去北都城了,到时你可要尽地主之谊,好好招待我。不过说好了,菜肴都是其次的,酒必须得好!而且还得管够!”景铎笑着啰嗦,像个寻常的,要送妹妹远行的兄长。

    徐皎望着这样的他,紧抿的嘴角终于忍不住勾了起来,“放心吧,北都城别的都缺,唯独不缺酒,等到你来,定让你喝个尽兴。”

    “不过你来时可别空着手,得带礼物的。未必给我带,可却不能忘了你的小外甥,什么吃的玩儿的,多多益善。”

    景铎瞄她一眼,无奈,“有你这样脸皮厚的,还没影儿的事儿就先要上礼物的吗?还拿肚子里的孩子当借口。”

    “哪儿是借口了?我这是当了母亲,自然凡事都以孩子为先。大哥哥还没有做父亲,自然不会明白。说起来……大哥哥什么时候有了孩子,我也不会吝惜给小侄子送礼。”

    一句话便让景铎没了声音,只是脸上倒没有露出明显的抵触之色,身为景家的独苗,延续香火,那是迟早的事儿,也是他必尽之责。

    “你走吧!”沉默了两息,景铎轻声道,“再不走,你家那位怕是会等不及了。”

    徐皎顺着他的视线望下楼,刚好瞧见墨啜赫抬目望来,四目交接,她勾起唇角微微一笑。

    “大哥哥,保重!”她施施然站起身来,轻声道。

    “嗯。”景铎轻轻点头。

    徐皎转过了身,徐徐往楼下而去。

    景铎倚栏而望,见得徐皎下楼去,走向墨啜赫,后者则向她伸出手,两人十指相扣,往楼上望来。

    墨啜赫朝着他无声点了点头,牵住徐皎,转身而行。

    “咱们再去四处逛逛吧,晚些再回府可好?”徐皎挽着墨啜赫的胳膊,轻声道。

    “好啊!”

    “我还想吃糖炒栗子和豆花。唔……还有冰糖葫芦也不能少。你都给我买?”

    “好啊!”

    “一会儿再陪我一起吃?”

    “呃……好吧!不过……豆花能不能要咸的,那甜豆花我吃着是真的挺奇怪。”

    两人一边说笑着,一边缓缓走远。

    直到再也看不见那两人的背影了,景铎才笑着收回视线。真好,她的笑容还是一如最初的时候。哪怕守护这笑容的人,不是他,却也是好的。

    他抬起手里的酒坛,都举到了唇边,动作却是顿住,片刻后,他瞧着那只酒坛笑了笑,将之放了下来,缓缓站起身来,转过头,一步步走下楼去。

    那只被遗忘在桌上的酒坛,孤零零地立在那儿,再未得他一记回顾。

    “郎君还没有回来吗?你让人去厨房看看,让他们将醒酒汤炖上,一会儿郎君回来了立刻端过去,再备些清淡的吃食,免得他胃疾又犯了……”虽然料到景铎不会这么早回府,但崔文茵还是将这些事情事无巨细,一一吩咐了下去,一如她过去大半年的每一日一样。

    “郎君回来了。”这一声里却含着两分诧异,郎君这么早就回了府,而且还出现在大娘子屋里,这可是前所未有的事儿,怎不让人诧异?

    同样诧异的,还有崔文茵,她转头看着不知何时站在了房门口,正拿一双莫名静深的眼睛将她看着的景铎,心一慌,连忙站起身来,有那么一瞬,手都不知往哪儿摆了,紧紧掐着放在身前。“郎君几时回来的?”

    “刚刚。”景铎轻声应道,言罢,便是举步往里走,在一屋子人莫名的目光中,在椅子上坐了下来,“喝了些酒,有些头疼,想来向大娘子讨碗醒酒汤喝,有么?”

    “有的,有的。”崔文茵忙不迭应道,转身对身边的侍婢吩咐道,“你快些去厨房端碗醒酒汤来。”

    那侍婢忙不迭转身去了,崔文茵才又对景铎道,“郎君稍待。”

    “嗯。”景铎低低应了一声,便是靠着椅背,闭上了眼睛,眉心轻皱着,看着不太舒服的样子。

    崔文茵见他这样,迟疑了又迟疑,终究还是没能忍住,伸出手去。谁知柔软的指腹刚刚贴上他的额角,他便是骤然睁开眼来,她一慌,连忙道,“我……我是想着按揉穴道可以缓解头疼,我父亲从前也常酒后头痛,我这按揉的手法是特意跟医婆学的……”一边说着,她一边犹豫着要收回手。

    “那便有劳娘子了。”谁知,就在她要收回手时,景铎却突然道,然后又再度闭上了眼睛,眉宇舒展,浑身都放松了下来。

    崔文茵有那么一瞬间不敢置信,微颤着手重新按了上去。

    “谢谢。”也不知道按了多久,指下的人无声无息,好似睡着了一般,在那一声恍若呢喃的“谢谢”滑过耳畔时,她几乎以为是自己幻听了,待得反应过来,那确确实实出自他口中时,她眼里不由浮现了一缕泪光,却是许久未曾有过,几乎已经快要被她遗忘了的欢喜。

    天公作美,徐皎他们离开凤安这一日,天气晴好,春光明媚。

    在城门处,与李焕、徐皌,还有李熳等人告别之后,他们这一行车马踏着晨光出了城门。

    徐皎从车窗探头往后看去,见着城门处立着的那几道人影,笑着道,“李熳说要去草原可不是随便说说的,届时,她一个中原朝廷的公主,却跑去了草原……啧啧啧,可有热闹看了。”

    “你就是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墨啜赫轻弹了一下她的脑门儿,她便顺势往他怀里一缩,俏皮地吐了吐舌头。

    墨啜赫笑着抬手轻触她的头顶,“怎么样?还想吐吗?”徐皎现在时不时会孕吐,吐起来时很是可怜,墨啜赫看着就觉心疼,每每一日间要问她数回。

    “没事儿的,孩子很乖。而且,我以前听过一种说法,这怀着身子时孕吐,孩子就会越聪明……”

    “真的?还有这种说法?”

    “自然是真的,我跟你说……”

    话未完,被突然传来的一阵由后赶来的急促马蹄声所打断,担心是不是有什么不长眼的人想来讨打,墨啜赫撩起车帘往外看去,却是意外地挑起眉来,继而,原本已经外泄的杀气一瞬间敛起,眉宇亦是舒缓下来。

    “没想到居然是他?”徐皎亦是瞧见了来人,有些诧异地挑眉。

    “我下去看看!”墨啜赫弯腰钻出车厢,回头冷眼一扫徐皎,“你不许去。”

    帘子垂下,徐皎反应过来,骂了一声“小气鬼”,却又忍不住笑了。撩开车帘,从车窗探头望出去,见得墨啜赫信步朝着快马追上他们的陈肃走去。

    距离隔得远,两人说了什么自是听不见,看了一会儿,徐皎便也没有兴趣了,缩回车室里一边吃着点心一边等着墨啜赫。

    她虽然偶有孕吐,但胃口一直不错,常常刚吃完没多久又饿了,所以啊,她笃定这肚子里的孩子定是个身强体健的,随他爹。

    墨啜赫倒也没有走开多久,钻进车室时,马车又再度晃晃悠悠走了起来。

    徐皎撩开车帘往外看去,见到陈肃驱马跟在后头。

    “他来投奔你?你留下他了?”前朝的龙影卫,陈肃虽然未必前程皆无,可端看如何取舍了,而此时很显然,他有了选择,墨啜赫有了决定。

    “嗯。”墨啜赫点了点头,“他不是为了你。”

    “我自然知道他不是为了我,他呀,定是为了阿菀。”徐皎笑呵呵道,王菀如今也是生死关前走了一遭,反倒万事通透了。在徐皎邀她时,她便同意与徐皎一起去草原。

    至于陈肃,虽然王菀一直没有承认过他们之间有什么,徐皎也没有问过,可却是心里有数,对于陈肃的出现,她算不上多么意外,不过仍然为王菀高兴。只是王菀此时不在跟前,而是与长公主在后头一辆马车里,否则,她只怕会忍不住调侃她两句。

    “咱们这队伍是越来越庞大了,我这可是拖家带口地随你远走他乡了。虽然嫁得远,可我也是有娘家人的,看你往后敢不敢欺负我。”徐皎滚进墨啜赫怀里,仰起小脸冲着他皱了皱鼻子。

    “我欺负你?难道不是从相识起,就是你在欺负我吗?”墨啜赫挑眉道。

    “你说什么?”徐皎虎了脸,捏起粉拳就朝他胸口捶去。

    墨啜赫伸出大掌,将她的拳头包裹其中,眼底闪烁着笑意道,“我哪儿敢欺负你啊?你是我的命,往后,只有你欺负我的份儿,可好?”

    明明还是冷言冷语,可里头却渗进了满满求和讨好的意味,闹这两句本就是夫妻情趣,徐皎立时便软了下来。

    墨啜赫趁机将她扯进怀里,密密搂住,“你前几日说,回了北都城有许多事儿要做?都是些什么事儿?与我说说?”

    “我当然有很多事儿要做啊!”

    “先要安顿好母亲,阿菀他们。接着要做孩子出生前的诸多准备,什么小衣裳、襁褓、小被子什么的……”

    “再来,怕是还要筹备负雪的嫁妆和婚事。我虽然是不想就这么便宜了苏勒,可女大不中留,留来留去留成仇……我害怕再刁难下去,负雪怕都要与我急了,那就便宜了苏勒吧!”

    “还有文桃和红缨,还有红缨军那么多人,她们的婚事我也得上心吧?北羯的好儿郎们,我可得慢慢挑选着……”

    “现在还多了个陈肃。他想娶我家阿菀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儿,可得先过了我这一关……”

    徐皎窝在墨啜赫怀里,伸出手指一根根掰着,将要做的事情细数给他听,墨啜赫微笑看着她,静静听着,时不时搭上一句话。

    马蹄声声,车轮辘辘,初升的朝阳下,伴随着话语声与笑声,一队车马踏着晨晖缓缓驶远,走向许多人人生的另一段征程。

    身后,是成了一线模糊轮廓的凤安城,慢慢隐入了地平线。

    再见,凤安!

    再见,中原!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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皎皎入怀介绍:
徐皎一不小心穿书成了炮灰女配,逃命时机缘巧合撞上了易装的敌国大佬,为了活着,迫不得已紧抱其大腿。
初次相见,她美救英雄,挂在他身上,含情脉脉,“我对郎君一见钟情。救命之恩,郎君以身相许可好?”
某大佬笑意深深,“好!”
徐皎:开玩笑!只是权宜之计!当不得真啊!
某大佬:不当真?你想始乱终弃?小娘子不讲武德可要不得啊!
徐皎:这是被缠上了?
不要啊——
(攒稿期间,一日一更,每天晚上8:00,我们不见不散!已有六本百万完结作品,不断更不坑,请放心跳坑!)皎皎入怀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皎皎入怀,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皎皎入怀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