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0章 来聊个天儿吧
“既然逃不了,又何必多此一举?”
阿史那佐穆一时没有言语,不得不承认她说的还蛮有道理。
“上将军!”徐皎朝着他眨了眨眼睛,暗夜里,那双眸子清亮耀眼,越发像是天上星子一般璀璨,“你若要等墨啜赫来,怕是还得好些时日,奔波了一夜,我很是疲惫了,可以给我安排一个住处吗?还有,我有些饿了,有没有吃的?我不挑食,牛乳烤羊肉什么的都可以!”
阿史那佐穆“……”
“如果没有的话,有奶酪奶饼什么的也可以,我不挑!”
阿史那佐穆额角青筋蹦了两蹦,这位娘子,你有点儿身为人质的自觉吗?
阿史那佐穆腹诽着,却还是让人给徐皎在石穴内靠岩壁的一侧铺了干草,又扔给她一件厚厚的狼皮披风,让她别冻死了。
可那住处,徐皎翻来覆去,却怎么也睡不着,虽然她本身穿的就不薄,又有那狼皮披风,可却也不够暖和,何况这样的境况,她能睡着才有鬼呢。
听她嘴里有一下没一下嚼着方才递给她的肉干儿,一直就守在不远处的阿史那佐穆瞪眼看过来,“不是说困得很了嘛,吃的和住处都给你安排了,你又不睡了?”
“上将军不是知道我自来就是个不好伺候的吗?”徐皎半点儿不怕自贬,回得很是恣意,她眼珠子骨碌碌一转,索性将身上的狼皮披风裹得更紧了两分,从那张干草“床”上坐了起来。“左右也睡不着,上将军,咱们不如来聊会儿天?”
“你要同我聊天儿?”阿史那佐穆挑眉惊道,瞥向徐皎时不知想到了什么,倏然就是眯起眼来,下一瞬便是平缓了语气,“好啊!徐娘子想要聊什么?”
“我听墨啜赫说起,上将军的生母是波斯人?”徐皎倒是不见外,张口就是问道。
阿史那佐穆更是没有料到她居然会问起这个,神色一僵,望着徐皎的目光陡然锐利起来,过了片刻才“嗯”了一声。
“难怪了……”徐皎半点儿没有察觉到他的变化似的,一脸的恍然大悟。
暗夜的另一头,阿史那佐穆悄悄绷紧了浑身的肌肉,垂在身侧的手更是攒握成了拳头,目光紧紧盯在徐皎面上,通常提到这个话题的人都不会说什么好话,从来不会例外,这个他本以为与众不同的中原女人也是一样。
阿史那佐穆嘴角轻勾,可那抹讥诮的笑尚未成型,徐皎说出口的话却又一次大大出乎了他的意料。
“难怪了,难怪上将军的眼睛偶尔会透着一点绿色,就与大漠之上的晴空一般,格外好看。”
好看……她居然说的是好看?阿史那佐穆微怔着望向徐皎,却见她笑容明澈,眼神也是清亮,神色平定而认真,不见半点儿闪烁。她是伪装得太好,让人察觉不出半点儿端倪,还是当真说的是真心话?
“我就说嘛,这混血有混血的优势,你看,你和墨啜赫两人都是混血,可不能否认的,你俩就是长得比旁人更好看啊!”徐皎越说越是兴高采烈。
混血?阿史那佐穆思忖了片刻,才明白她的意思……望着她的目光就又复杂了两分,其他人都会骂一声“杂种”,可在她口中听来,这混血倒成了一桩很自然,甚至是让人欢喜的事儿一般。
不过……夸他就夸他吧,为何非还要带上墨啜赫一起夸?他长得是不错,从年轻时到现在,说是风魔万千少女也不为过,墨啜赫长得好看吗?那一张万年不化的冰块儿脸有什么好看的?喜欢他的,怕不都是眼瞎吧?
哦!忘了,眼前就有一个眼瞎的,而且瞎得甚是彻底。
徐皎半点儿不知阿史那佐穆看着她,思绪已经飘得老远,仍在滔滔不绝道,“而且不只长相方面有优势,能力也是出众,脑子也是活泛,试想,草原战神与草原悍狼联手,还怕不能成就一番霸业吗?”
阿史那佐穆脸上的笑容已是深敛,“徐娘子说什么聊天儿,原来是在这里等着我呢?有什么话就直说吧,用不着这么拐弯抹角的。”
“看吧,我就说了,上将军的脑子就是活泛。”徐皎半点儿没有被拆穿用意的尴尬,笑呵呵应了一句,却也不忙着直入主题,而是笑着又问了一句,“上将军的志向是什么?”
阿史那佐穆不知道她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可他没有对着一个女人讨论志向的习惯,何况这个女人早前就已经将他骗得团团转过了,如今看着也是包藏祸心,另有所图,因而阿史那佐穆只是眯眼看着徐皎,眼神中带着探究与戒备,却并不做声。
没有得到阿史那佐穆的回应,徐皎有些失望,叹了一声道,“上将军不想回答我,看来,是在防备我呢!也罢,谁让我早前确实有些不厚道,如今也算我自作自受!上将军便不必开口,让我来猜一猜。”
“上将军定然与这草原上所有的男儿一样,都有一颗雄鹰的心,想要建功立业,想要护卫族人,带着他们过好日子吧?”徐皎一边问,一边眨巴着眼睛将阿史那佐穆笑望着。
这回不需对方回答,她又继续笑着道,“说实在的,来草原之前,我从墨啜赫口中听说了不少草原的事儿,来了之后,见过了一些事儿,心中更是感触良多。”
“上将军虽然未曾到过中原,但你既对中原的文化有所涉猎,想必对中原也有些了解。与草原不同,中原的百姓在和平年代,甚少为了吃穿而忧心,他们安居乐业,也不必担心哪日便有更强大的部落为了抢夺资源对他们开战,虽然也会有动荡,也会有战争,但相对而言,每一个朝代的更迭,至少会给他们带来数十年,甚至是上百年的和平。”
“上将军是草原百姓尊崇的草原悍狼,理应为草原百姓们做些事儿才是。”
阿史那佐穆看着她,嘴角轻轻牵起,“徐娘子所说的,替草原百姓做些事儿指的是什么事儿?”
他那笑容里透着两分讥诮,徐皎自是看得清楚,她在开口之前就已经预计到会面对什么,甚至比眼前更不堪也不是不可能,是以,她很是淡定,抬起一双在夜色中更是沉静明澈的眸子,稳而定地注视着阿史那佐穆道,“上将军难道就从未想过,草原百姓有朝一日也可以如同中原的百姓一般,不用再流离失所,不必再时刻担心来自其他部落的抢夺,也能安居乐业?”
阿史那佐穆嘴角的讥诮更深了两分,“那根本就是异想天开,草原物资匮乏,天气恶劣,如何能够跟中原比肩?安居乐业?那是痴人说梦!我们祖祖辈辈就是这么过来的,争抢、杀戮……这就是我们草原人的宿命!强者为尊,更是亘古不变的世道,不是谁轻飘飘说两句话就能轻易改变的。”
“我自然知道要改变不容易,可是没有试过,你又怎么知道不行呢?我们是没有中原那样得天独厚的天气和资源,可是我们有我们的优势,我们处于西域与中原之间,双方若是有贸易往来,咱们就可得利,还有……”其实徐皎这些日子闲下来时想过许多,此时才能张口就来,只是她急于说服阿史那佐穆,语调显得有些急切,恨不得将她想到的那些都一一搬出来。
“这些……是墨啜赫想要借你的口告于我的,还是你自己的想法?”谁知,不等她说完,阿史那佐穆就是打断了她,且紧紧盯着她问道。
徐皎一顿,继而却是平静地回望他,“有什么区别吗?我与他是夫妻,我们中原有句话,叫夫妻一体。何况,如今北羯的百姓也唤我一声齐娜,在其位谋其政,我有责任为他们谋求更好的生活。”
阿史那佐穆看着她那一双清澈的眸子,片刻后,却是突然笑了起来,“什么夫妻一体,我还听过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呢!”话音落时,他面上笑容一收,双眸亦是跟着冷了下来,“还有,不管这是你们谁的意思,都不要想将我拉下水,我与你们不同。我从小到大,就是在狼群里长起来的,不知道反哺之恩,也没有如你,如墨啜赫那般高尚的情操,我只想一步步往上爬,爬得足够高,让那些曾经看不起我,让我遭受屈辱的人都得仰着头来看我,这……便足够了!”
阿史那佐穆说完,便是直接起了身,看那模样,似要走。
“等等!”徐皎急急出声喊住他,“你说你只想往上爬,可那条路注定不是坦途,你要一心往上,不知会错过路上多少美景。即便果真爬了上去,你会发现那峰顶未必就会是你想要的,高处不胜寒……”
“是不是想要的,总要上去瞧过了才知道!”阿史那佐穆头也不回地说完,便是迈步而去。
徐皎望着他的背影,眉心紧蹙起来。
眉间陡然一凉,她抬起眼来,才发觉不知何时,天空竟又开始飘起了雪,在这山间,仰头看着墨蓝色的夜空,那些不断霰落的纤白雪花都显得格外灵动起来……
阿史那佐穆骨子里很是骄傲,所以落在他手中,加上之前,徐皎不怕他对她做些什么,便是裹紧狼皮披风,紧紧挨着岩壁睡了一会儿。
没有怎么真正睡着,可却也算养精蓄锐过了,天明时醒来,精神头还算不错。雪还在下,徐皎伸手接了一片雪,看着它在掌心融化。转过头就瞧见了立在一块儿岩石顶端,正往她这里看来的阿史那佐穆。
她朝着对方一笑,好似对昨夜对他说过的话,以及他的反应和答复都心无芥蒂一般。
然而,目光与她触上,阿史那佐穆却是一攒眉心,便是扭头而去。
徐皎挑了挑眉,对他的举动说不上意外,耸了耸肩便不管了。转悠了一会儿,便有人给她送了吃的过来,都是肉干儿奶酪之类的干粮,不过难得的是有壶热水,这让徐皎很是高兴,谢了一声,便是就着热水大快朵颐,倒好似吃的是什么美味佳肴一般。这样过了一日,夜里她适应了这样的环境,睡得更安稳了。
美美睡了一觉,起来后又是吃啥啥香的样子,吃完了,虽被看管着不让离开,她却也自在地在石穴里来回绕起了圈儿。
与她这样的安之若素不同,阿史那佐穆眉心却自始至终紧蹙着,站在某个高处看着石穴里的徐皎,万般思绪都深敛在他眸底,半丝不露,只是开口时,语调里透出两分沉郁来,“如何?墨啜赫可有动静了?”
“刚刚收到牙帐周边的消息,墨啜赫前夜就带着人匆匆离开了牙帐,咱们的人想跟,却跟丢了。不过他那个时候匆匆离开,应该是察觉到了虎师营地的事儿,所以着急赶回来。不过这接连两日都在落雪,什么痕迹都被遮盖了。可咱们在虎师营地四周都布了耳目,却一直未曾见到墨啜赫的身影。”
“按理,他应该赶回来了!即便前夜是去了别处,可他的齐娜落在咱们手里,营地的人定会传信给他,以虎师的速度,他怎么也该赶回来了。除非,他根本没有收到传信,或者……他并没有咱们以为的那样看重他这位齐娜!”
阿史那佐穆一直静静听着他们说,直到他们说完,他这才摇了摇头,他有不同的想法,“墨啜赫此人熟读中原的兵法,最擅诡道,我只怕是他此时没有现身,是有别的阴谋。”
“将军担心什么?”哈蒙是个直肠子的,不懂就直接发问。
阿史那佐穆摇了摇头,他也说不好,就是不安,尤其是……“哈林木那头有消息传来吗?”昨日整个白日,哈林木那头都没有消息传来,这让他更是不安。
哈蒙却是语调爽朗道,“将军放心吧!正要向您禀报呢,方才就收到哈林木的消息了,一切如常,您这下可以放心了!”
阿史那佐穆眉心一颦,本来听到这个消息该松上一口气,谁知这心里却是不得劲儿,也不知是不是想了太多糟糕的预想,如今听到好消息,反而不敢相信了。
“将军!”正在这时,他带来的一个亲信疾步而来,给他带来了一个真正的好消息——“墨啜赫回来了。”
第391章 墨啜赫,你个笨蛋
徐皎刚在石穴里转了几圈儿,还没有消罢食呢,就被提溜了出来,前日夜里来这里时的待遇又重现了——被反剪着双手,用绳子绑了起来。
徐皎笑睐阿史那佐穆,“上将军这是做什么?该不会是墨啜赫来了?”
阿史那佐穆睐她一眼,没有回答,只是眼风如刀扫过众人,“动作快些!”
“是!”众人应了一声,手底下也下意识用劲,即便穿着厚厚的衣裳,徐皎也被勒得有些疼,眉心微微一颦,瞥了阿史那佐穆一眼,对方却已经别开了头去,明显不想搭理她。
可徐皎自来就是个脸皮该厚时就会厚到没边儿的人,眼看着被押出了石穴,沿着山路而行,恍似没有瞧见阿史那佐穆的冷脸,兀自笑呵呵又问道,“上将军,咱们这是要去哪儿?”
阿史那佐穆的回应是冷冷一瞥她道,“徐娘子莫不是想要被堵上嘴吗?”
徐皎无声嘟囔了一句,暂且识相地闭了嘴。
雪还在下,鹅毛般的雪片在山间扯絮一般洋洋洒洒,走了一会儿之后,阿史那佐穆一抬手,队伍在一个山坳处暂停了下来,他从衣领里取出狼哨,吹了几个忽长忽短的音,然后便是屏息等着,谁知,等了好一会儿,耳边除了风雪呼啸的呜呜声,再没其他。
阿史那佐穆身边的人面面相觑,脸色都有些不太好看。
“将军?”哈蒙青着一张脸轻声唤道,是在请阿史那佐穆示下。
阿史那佐穆一瞥徐皎,道,“去探!”
“是!”哈蒙应了一声,抬手招来两人,三人三个方向,顶着风雪,动作快速地散了开来。
其余人等就原地等着,隔着雪雾,徐皎看着阿史那佐穆面沉如水,心中却是一片安宁。
不一会儿,哈蒙回来了,另外两人却没有,哈蒙连走带扑,回得很是狼狈,一张脸上更是铁青,到得近前,狠狠瞪了面色平静的徐皎一眼,凑到阿史那佐穆耳边,低语了两句。
阿史那佐穆的脸色瞬间变得比此时的风雪还要凛冽,冷声道,“往东撤!”
说着,也是眼风如刀扫了徐皎一眼,便是转过身,大步而去。
徐皎被推搡着向前,她倒也是乖乖配合。
谁知,往东走了几步,方才离开去探路的两人当中一人回来了,这人身上甚至带了些伤,看上去比哈蒙还要狼狈,面色也更是慌乱,到了阿史那佐穆跟前低声回禀了两句。
阿史那佐穆本就难看的脸色又铁青了两分,目光四处逡巡了片刻,突然仰头看着头顶,“往山上走!”说着,便是举步而行。
徐皎没有意外的又被推搡着上前。
越往山上走,风雪越大,路也更是难行。山腰渐冷,凛冽的山风卷着风雪从毫无遮盖的头顶呼啸而来,渐渐的,肌肤已感觉不到半点儿冷热。
身后是连绵起伏的杉林,再往上,便是一大片纤尘不染的滑坡,恍若羊脂铺就,美得惊心动魄,可这时看着也觉得冷,跋涉变得更加困难。
阿史那佐穆停下步子,四顾了一下,打了个手势,他身边跟着的人立刻四散开来,就连哈蒙也是。转瞬人都走了个干净,只剩押着徐皎的这两人。
阿史那佐穆回过头望向徐皎,他身后,那铺展开来的雪坡白得刺眼,美得灿烈,衬得孑然一身的他,周身都泛着冷意。
“徐娘子果真是中原女人,骨子里狡诈得厉害。我居然小瞧了你,自以为将你拿捏住了,以为拿你作饵来钓墨啜赫,没想到却错算了你对自己这么狠,竟用自己作饵,来钓我?”
“上将军怕是有些误会!我承认我有我的私心,可不过也是希望能够化干戈为玉帛,前夜我与上将军说的话,都是真心实意!”北风如刀子一般凛冽,卷着雪片扑面而来,将徐皎的声音掩盖了大半,入耳只剩破碎的残音。
阿史那佐穆耳目灵聪,自然听得清楚,却是“嗬”了一声,望着她的目光即便隔着雪雾,也可以瞧见的嘲弄与讥讽,“真心实意?徐娘子的真心实意我还真是受不住的,还是都留着给墨啜赫吧!只盼望着他对你也足够真心实意才好!”
阿史那佐穆说完,一瞥押着徐皎那两人便是转过了身。
那两人便是押着徐皎,跟在他身后,一步一挪,往山坡右侧行去。
徐皎被阿史那佐穆方才那狠厉的眼神吓到,一边被押着身不由己向前,一边忙道,“上将军,有话好说啊!怎么说,我们也都是文明人,有话好好说,不要冲动啊!伤了和气就不好了……”
风雪越发大了,徐皎的声音刚出口就好似被吹散了一般,徐皎都怀疑人家根本没有听到,因为阿史那佐穆头也没回,就连步子都没有停顿上哪怕一下。
雪坡下,茂密的杉木林里正在上演着一场血腥的屠杀,风雪呼啸中,这茂密的雪林已恍如暗夜,呼呼的风声里不时夹杂着野兽饥饿吞咽口水的声响,刀剑刺穿血肉的声响,还有人命的咽气声……
谁也看不到,偌大的雪林上空好似张开了一张遮天蔽日的密集蛛网,层层叠叠。网中间,猎物与狩猎者不时转换角色,展开了一场生与死的较量。
“阿恕!”苏勒一身的冷汗,自从上了岐崀山,手里弯刀上的血就没有少过,已经数不清这是砍倒了多少个人,也不知道这杀伐是不是还有尽头,可他无所畏惧,一双眼目灼灼,“这里就交给我们,你去救齐娜吧!”
墨啜赫轻轻“嗯”了一声,没有多说一个“谢”字,只是与苏勒对望一眼,便是沉默地提着刀往密林更深处疾跑而去。
徐皎脚下悬了空,被阿史那佐穆用一根绳索悬吊在了山崖边一棵斜生的古杉之上,风声猎猎,将徐皎吹得睁不开眼来,她的身子不受控制,恍若风筝一般飘来荡去,费力往上仰着头,眯眼看着雪雾中越发瞧不真切,却可以瞧出正站在崖边居高临下的阿史那佐穆,徐皎声音控制不住的发颤,“上将军……不必如此吧?”
“墨啜赫来了,徐娘子想必心中欢喜吧!一会儿你就能见到他,但愿他真如你对他那般情深义重,不顾生死。”阿史那佐穆似在“死”字上咬重了两个音,而后便是转过了身。
“你要干什么?”这样大的风雪中,徐皎的双耳几乎除了那呜呜声再听不见其他,却还是能听见自己心口传来的心跳声,恍若擂鼓,一声比一声响亮。
阿史那佐穆理也不理她,反而从衣襟里掏出了一只火折子。
徐皎一看,面色刷地就白了,“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杀机四伏的岐崀山半山腰突然亮起了一丝烟火,伴随着响亮的哨叫。被数人围堵的墨啜赫意识到了什么,蓦地暴起,如最敏捷的狼一般往烟火亮起处奔去,可围堵他的人自然不会眼睁睁看着他逃开,拼命的砍杀、极力的阻挠……刀剑在渐渐沉下的夜色中泛着冰蓝的幽光。
墨啜赫紧握手里的弯刀,恍若一柄利剑一般直插围堵他的人群,血珠和碎肉从他的脸颊上飞过,阻挠他的人却无一例外都被他手中的弯刀砍翻在地,他脚下生风,呼啸着往烟火亮起的地方飞奔而去。
“阿皎!”蓦地一抬眼,他就见到了那被悬在半空中,摇摇欲坠的人影,他心口一颤,那一贯面无表情的面容被撕裂,目眦欲裂地喊道,便是拔足朝着那处狂奔。
不过跑了几步,他的步子就是骤然刹住,一双眸子亦是陡然锐利起来。
离他几步之遥处,阿史那佐穆手里正晃着一支火折子笑望着墨啜赫,“别来无恙啊,赫特勤!”
墨啜赫的目光定在他手里的那支火折子上,方才那烟火从何而起,已是不言自明了。目光再一个下挪,落在了他的脚上,他一只脚踩着一段绳索,而顺着那段绳索望去,便是被绑在那棵斜生出崖外的古杉上,摇摇欲坠的徐皎。
“阿史那佐穆!”这个名字几乎被墨啜赫咬在齿间,一个字一个字蹦出,“咱们草原男儿的恩怨都是刀口下见真章,你居然对一个女人使出这样的手段,当真卑鄙无耻!”
“赫特勤早先用这个女人给本将军使出美人计时,难道很光明正大吗?”阿史那佐穆反讽道。
“你有什么冲着我来,将她放了!”须臾间,墨啜赫已经冷静下来,一双眸子又恢复了一贯的波澜不惊,冷锐似箭的眸光瞬也不瞬地直直盯住阿史那佐穆,只有握住弯刀刀柄,因过度用力而指节泛白,青筋暴绽的手出卖了他内心的波动。
“冷酷无情的赫特勤居然是个痴情种,这倒是从前想也未曾想过的。我本想着要光明正大与赫特勤比上一比,旁人都说,你少年功成,是草原不二出的英雄……嗬!只怕你早生十年,都没我阿史那佐穆什么事儿了吧?什么草原悍狼,在你这个不败战神面前,只能屈居第二了?”阿史那佐穆这一席话中满满的嘲弄。
徐皎听得纳罕,阿史那佐穆原来对墨啜赫还有这么深沉的情感呢?这可全然无关于她,若不是此时自己的境况不允许,否则她还真忍不住想要大笑三声,这设定……莫不是致敬三国呢?那阿史那佐穆这便是草原上的周郎了?周郎可是活生生被气死的,看阿史那佐穆这副疯魔的样子,怕是已然气疯了,离气死怕也不远。
墨啜赫显然也没有料到,顿了好一会儿,才点头道,“你也不冤!我本来也以为你还算是个英雄,谁知今日的事儿倒是让我知道确实高看了你,你确实不如我,甚至也不如其他许多人!你如果能够将我家阿皎放了,与我堂堂正正比一场,或许我还能高看你一眼!”
徐皎听着他面无表情,冷声冷语地损人,明明不合时宜,她偏偏却想笑,虽然努力仰头也看不太清他的表情,可他此时的模样,她闭着眼就能描摹得出。还是那样一副冷淡到漠然,却又带着睥睨之姿,能够将人气得心肺疼的讨人厌模样!
“你做梦!”阿史那佐穆果然也被气着了,怒吼了一声道,“你这般激怒于我,看来是半点儿不在意徐娘子的生死啊!亏你之前还表现得多么情深义重,真是虚伪!”
墨啜赫懒得与他多言,眉心一攒道,“我是真情还是假意用不着你来评断,将人放了吧,趁我还有耐性与你说话时。阿史那佐穆,别断了自己的后路!”墨啜赫这一番言语每个字眼都透着冰冷的警告,字字如刀。
阿史那佐穆反倒笑了起来,笑得狂肆,笑容一收,一双利眸就是扫来,“事到如今,墨啜赫你居然还要语出威胁,当真是觉得本将军下不了手吗?”
他说着,一瞥徐皎的方向,“本将军早先确实对这位徐娘子有那么两分动心,可惜……本将军与你赫特勤不同,我很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么,挡在这之前的人或事都是绊脚石,要挪开时,本将军不会舍不得。何况,赫特勤若真对她情深义重,想必是舍不得的吧?若是舍不得,赫特勤便与她同行吧!当然了,赫特勤若只是嘴上说的情深义重,不生死相随也没有关系,只是徐娘子一腔深情怕就要错付了,黄泉路上莫要怪我,要怪就怪你自己识人不明吧!”
阿史那佐穆说话间,各往两人瞥了一眼,嘴角勾起有些古怪的笑意,同时紧紧踩住那条绳索的脚一收,那绳索登时就是松了。
一道黑影一闪,一个人影电光火石间,不管不顾扑了过来,手急探而出,将那绳子牢牢拽在了手心,可绳子有重量,往底下一落,他使力拉住,那绳子登时在他掌心勒出了一条血痕。
“墨啜赫,你个笨蛋!还不放手?”如风筝般摇摇欲坠的徐皎忍不住扬声骂道。
墨啜赫抬起一双眼,隔着渐大的雪雾往她看去,四目相对,他洞悉了她眼底的急切和一些别的东西,目下微微一闪,同一时刻,察觉到身后细微的风息变化,他耳根一侧,身子已就势一滚,可手里的绳索也跟着又一落,他忙将之紧扯,左肩上却是生疼,已是被一支利箭扎了个对穿。
第392章 生死关
“阿恕!”徐皎见状,急红了一双眼。
阿史那佐穆似是没有料到果真射中了墨啜赫,愣了一瞬,反应过来后,才笑了起来,“没想到啊没想到,赫特勤还真是情深义重!看来,本将军赌对了,迎月郡主,徐娘子,明珈郡主……嗬!这么多名头,这个女人,还真成了你的软肋!不败战神……嗬!一个有了软肋的战神,还凭什么不败?”
墨啜赫却理也未曾理他,轻轻拽了拽手心里的绳子,目光瞄着徐皎的方向,眼底闪过一道利光,再抬起眼,不动声色瞥过了阿史那佐穆左右站着的那两个人。
阿史那佐穆面上带着激动到有些狰狞的笑,“既然你们二人果真情深义重,那本将军便成全你们二人,去地底做一双比翼鸳鸯吧!”说着,他便是将手里张着的弓又举了起来,锋利的箭尖直指着墨啜赫的胸口。
就在那一瞬间,墨啜赫却是自雪地上一跃而起,动作敏捷,半点儿未受左肩箭伤的影响,转瞬便是与阿史那佐穆斗在了一处。
“你……”墨啜赫出手如闪电,劈手来夺阿史那佐穆手中的弓箭,自然是松开了方才手中紧拽的绳索。
阿史那佐穆不由一惊,想说,这人方才不还不顾生死,表现得一往情深吗?这会儿怎么说放开就放开了?
谁知,分神一看,却更是惊疑,墨啜赫松开了绳子,可徐皎却并未坠下崖去,仍然好生生悬吊在那棵古杉之下,而正有两人朝着她走去……
电光火石之间,阿史那佐穆脑中一阵激灵,陡然明白了什么,然而已是来不及了。
他手中拿着的弓箭近身打斗时半点儿效用没有,加上他一分神,上一次便是墨啜赫的手下败将,这回也是一样。
手里一轻时,弓箭已是被人夺去,墨啜赫手握利箭,那锋利的箭头已经紧紧抵在了他颈间……胜负已分。
那头,徐皎已经被拉了上来,身上的绳索一解开,她便是快步走了过来,一边走,还一边疾声道,“墨啜赫,你说你是不是傻?我都让狄大给你带话了,说了我有安排,让你稍安勿躁,不要轻举妄动,结果你是一个字也没有听进去啊!”
她张口就是抱怨,眼底有火,带着怒意,一双眸子被灼亮,将他瞪着。
这样的鲜活……墨啜赫喉结滚动了一下,与用箭头抵住阿史那佐穆的狠厉全然不同,望向徐皎时,他的表情迟钝了两分,顿了几息的工夫,才沉声道,“你所谓的安排就是让自己被吊在那半空中当风筝?”她都不知道他方才瞧见那一幕时,险些将魂儿都吓没了。
提到这个,徐皎免不了的有些心虚,咳咳了两声,一双眼睛就是睐向了阿史那佐穆,“这也不能怪我啊,我早前的安排里是将阿史那佐穆当成了个英雄来计较的,哪里知道他居然这么没品,连这样下三滥的手段都能使出来?而且一点儿男人的度量都没有,半点儿不懂怜香惜玉,居然将我这么一个娇滴滴的美人儿给挂在那上头,我都那么求他了,他都没有心软一下。得亏他当初求娶我的时候我是半点儿没有动心,否则岂不是肠子都要悔青了?”
徐皎瑶鼻之间轻轻哼声,意味再明显不过,阿史那佐穆听着额角的青筋控制不住地跳了两跳,有她这么损人的么?而且这样的理直气壮,倒好似他当真十恶不赦似的。
徐皎乜他一眼,哼声又响,脸上明晃晃写着——“没错,你就是十恶不赦!”
徐皎滔滔不绝了一通,却没有听见墨啜赫搭腔,心口一紧,抬起头来,果然就瞧见他正眯眼看着她呢,略略回想一下自己方才说的话,徐皎在心底暗暗道了声糟,都忘了她家这是只深藏不露的醋缸,方才说话不注意,怕是又醋了。
她眼珠子一转,求生欲甚强地道,“所以我的眼光好啊,我家阿恕比起这位草原悍狼,那可是强上太多了。你不只是草原百姓们眼中的英雄,也是我心里唯一的大英雄!”徐皎朝着他一竖大拇指,加上明媚的笑容,即便雪雾迷离,却也有破冰的灿烂。
墨啜赫哼了一声,“是英雄?不是笨蛋了?”刚刚谁还张口就质问他是不是傻?
说起这个,再瞄见他肩头的伤口,手心的血痕,徐皎心里一揪,疼着就起了火,“再怎么大英雄却也盖不住傻气。就算之前不知道,可刚刚我给你的暗示都那么明显了,你怎么都看不懂,徒手去抓那绳子不说,还受伤了也不放开。”
他早前是看到了她给的暗示,也明白她的意思,可是……“事关你的性命,我承受不起那个万一!”所以,哪怕猜到她的安排,哪怕身后就是利箭,他也不敢真的放手。
墨啜赫那一把能让人耳朵怀孕的低音炮说着这样动听的话,窜过耳际,让徐皎从身到心,都好似经历了一场奇妙之旅,心上开了一簇又一簇的花,蜜意从眼角眉梢溢出,嘴角克制不住地上扬。
四周风雪呼啸,方才的血腥与杀戮尚未远离,这两人对望之间,竟已生出了无尽缱绻。
阿史那佐穆有些受不了,额角青筋又蹦了两蹦,这两个人也太不尊重人了。他就算是又输了,也不带像他们这样,将他的尊严扔在地上践踏的吧?
“难怪有恃无恐,我身边的人什么时候被你收买了的?还是说,他们从一开始就是你们安插在我身边的内线?”他终于忍不住,哪怕是败也要败个清楚明白,目光剜向徐皎身后那两个人,满眼都写着叛徒。
“上将军这么想也没有错,就许你在虎师安插内应,就不许咱们也效仿吗?”徐皎哼了一声,将小下巴一扬,“我既是要入你这虎穴,总不能真一点儿准备都没有就直接跳进来,到时你若要对我怎么样,我岂不是要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好在,我这个中原妖女会一种迷惑人心的妖术,谁中了这妖术,都得唯我之命是从。所以啊,上将军最好好好考虑我之前与你说的那些事儿,否则我若失了耐性,只怕也要对你使出那妖术,让你做我的傀儡了!”徐皎伸出手,在半空中比了个拿捏的手势,衬着她有些恶狠狠的表情,虚张声势的气质拿捏得稳稳的。
“没有那么神乎,只是两个会些易容之术的高手,悄悄跟在你们身后,趁着不注意时,替换了你原本的手下罢了。”墨啜赫已经看出门道,沉声为阿史那佐穆解惑。
徐皎瞪他一眼,想说要你多嘴,转头乜斜阿史那佐穆一眼,带着两分不甘愿道,“好了,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了,上将军这下应该能输得心服口服了吧?”
也不等怔忪的阿史那佐穆说什么,她招了招手,对站在一旁的那两个人道,“快些,将上将军带回去!”
而后就是拉了墨啜赫的手,望了望他手心的血痕,目光又落在他左肩的箭伤上,眉心紧攒起来,“很疼吧?咱们快些回去处理伤口。”
“没事儿!只是皮外伤而已,死不了!”墨啜赫却是浑不在意,一边说着,一边已是将露在身体外的半截箭尾直接掰断了,连眉都没有皱上一下。
徐皎却是一瞥他额际的冷汗,又是心疼又是无奈地哼了一声道,“嘴硬!”
一边说着,一边扶住了他另一边的胳膊,“走吧!”
墨啜赫点了点头,两人缓缓迈开步子。
走了几步,徐皎语调轻快地问道,“方才那般惊险,咱们是不是已算历了生死关了?这关……是不是已经过了?”
墨啜赫望着她一双亮晶晶的眼睛,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抬起手轻轻压了压她的头顶,“是啊!还真是托了阿皎这颗福星的福啊!”
徐皎听着他这句话,笑得更灿烂了两分。
墨啜赫收回视线,将狼哨放进唇中,吹了几个音……危机四伏的岐崀山中,生与死的较量还未结束,可擒贼先擒王,阿史那佐穆已在他们手中,便已分出了胜负。
“走吧!”墨啜赫朝着徐皎伸出手去。
就在这时,脚下却突然一震。
徐皎身子一歪,险些栽倒下去。
“怎么回事儿?”她惊声问道,脸上白了白。
耳边似有轰鸣之声,徐皎目之所及,墨啜赫扭头看着不远处的雪坡,眉心紧颦,下一瞬,蓦地扭头过来就是拉住了徐皎,同时暴声喊道,“走!快走!”
“雪……雪崩了!”不知是谁惊喊了一声,那恐惧与惊慌伴随着岐崀山的怒吼就蔓延开来。
徐皎回头间,就见着滚滚暴雪蜂拥而来,速度极快,刹那就撞上了他们方才所在的那处山崖,还有崖上那棵斜生的粗壮古杉,脚下所有的土地都在震动,数不尽的冰雪恍若乌云罩顶一般兜头而来,那遮天蔽日的气势似是要吞噬一切,让你避无可避。
徐皎被墨啜赫拉扯着往前疾跑,好多次几乎要扑跌在地,都被身边的人紧提了起来。
轰然巨响中,山体连着山体,雪崩连着雪崩,四面八方而来的雪泥翻滚着,咆哮着,越来越近。无数的嘈杂声中,徐皎只能够听见自己心脏剧烈的跳动声,噗通噗通……
眼看着雪泥铺天盖地而来,无处可躲,徐皎恍惚想道,原来真正的生死劫……在这里啊!
看来,这回怕真是躲不过了!在大自然面前,人类渺小恍若一碾即碎的蝼蚁。
电光火石间,腰上一紧,她已是被人带进怀里,紧紧抱住,往坡下滚去。
头被人紧紧压在怀里,血腥气和软甲上的薄冰贴在脸上,冷热交织。
他们一路滚下,不时撞上凸起的石头或是树桩、树干,男人偶尔会发出一声闷哼,可强壮的双臂却始终牢牢护着她。
徐皎能够感觉到奔腾的滚雪就在他们身后不远处追赶着,能够感受到人们被暴雪掩盖的惊呼声,还能感觉到头顶男人越来越粗重的呼吸声,还有越来越紧的拥抱……
翻滚、逃命,好似没有尽头。
却终有尽头。
墨啜赫的背落在一棵枯木上头,他们身形一顿,可那棵枯木承载不住他们两人的重量,“咖嚓”一声断裂时,他们的坠势突然加剧。
是坠,而不是滚,徐皎睁开眼,望着那些与他们一般,骤然坠落而下的滚雪,一双眼儿惊恐得圆瞠。
“阿皎!”恍惚间听到他的声音,响在耳畔,一贯的沉稳,“别怕,我在!”将她密密搂在怀里,他们一路顺着绝壁往下坠去。
墨啜赫另一只手紧握着弯刀,刀锋在绝壁上嗤出无数火花,他浑身肌肉鼓胀,虎口崩裂,凭借着绝佳的目力,和敏捷的身手,在坠落的过程中踩踏一切可以缓冲坠势的东西。
他死死抱住她,始终用自己的身体充当她的肉盾,一路撞上树干,碰上凸起的石头,在陡立的石锥间跌跌撞撞,那刀锋终于卡在了绝壁间一道狭窄的石缝里,停了下来。
用尽最后一丝气力,徐皎攀着墨啜赫的身子充当梯子,爬上了近旁一块凸起的巨石,睁眼见着他也爬了上来,便再没了力气,瘫软在地。
“阿皎?”耳边是他焦急的喊声,伴随着轻轻的摇晃,逼她从即将坠入的黑暗中脱离,她恍恍惚惚睁开眼,对上他一双在暗夜之中依然锐利如星的鹰目,可那双眼中却满是焦灼,定定注视着她,喊道,“别睡!”
墨啜赫直起身子,将她重新抱在了怀里。
徐皎已经筋疲力尽,只能软软倚在他的肩头。过了好一会儿,她才缓了过来,谁知触手却是湿黏,她蓦地醒过神来,抬起手一看,暗夜中因着有雪光,还是让她一眼就看清了自己满手的血,殷红刺目。
徐皎的目光被那红灼慌,忙侧头望向倚着的那人,谁知入目却是他浑身的雪与泥,狼狈不堪,一张面容更是失了色,跪在地上,给她依靠,却双目紧闭,身形也好似僵硬了一般。
她忙不迭推他,疾声喊道,“阿恕!阿恕!你醒醒!别睡!”
墨啜赫却好似睡得深沉了一般,一点儿反应也没有。
徐皎的眼泪一瞬间就涌了出来,她使了力揪着墨啜赫的耳朵拧了拧,他没反应。
她一个倾身上前,堵住了他的嘴。
第393章 光怪陆离的梦
唇下那张唇冰冷得厉害,她的泪滴落上去很快就变冷了……
徐皎发了狠,用力咬他的唇,奈何血淌出来,却不过一瞬就冰冷冻结了,而人却依然没醒。
不!她不能慌!徐皎拼命回忆从前学过的那些急救要领……
“墨啜赫!你醒过来!”徐皎抬手一抹泪,将他往边上一推,看准了方位,用力一拳往他胸口处砸去。
砸了一下,他身体晃动了一下,人却没有醒。
徐皎又砸了一记,一下再一下,她眼里的泪又是纷落,一边哭一边骂道,“墨啜赫,你混蛋!你说了要照顾我一辈子的,你敢再撂下我不管?那我就是追着你下了黄泉也绝对不会原谅你!墨啜赫,你听到没有?你再不醒,我就拿你这弯刀抹了脖子随你去,你知道我的性子,我说到做到!”
“咚”又是一声重重的拳头相击声,可这回却与之前的寂静无声不同。
墨啜赫长喘了一声气,便是捂着胸口咳嗽起来,“咳咳咳……你谋杀亲夫啊!”他的声音从未有过的气弱无力,明明想要笑,可那嘴角却连牵起都好似困难。
徐皎见着他醒过来咳嗽就已经哭了起来,再瞧他这模样,立时将眼一瞪道,“你闭嘴!再胡说八道我跟你没完!”
墨啜赫似想笑,却牵不动嘴角,粗喘了两口气,想抬手,却只能动了动手指。
“你要做什么?”徐皎忙一抹眼泪,凑上前,努力平缓语气问道。
“狼哨……”墨啜赫过了片刻,才终于挤出两个字来。
徐皎会意,忙伸手从他衣襟里将那狼哨取了出来,不用他吩咐便是对着空旷的峡谷用力一吹。
悠长的哨声在雪崩后万籁俱寂的山林间回荡,皑皑的雪山又恢复了素日的平静美丽,夜空里,又有纤白的花朵静静绽放,不断翩跹霰落……
墨啜赫受了重伤,等到他的人将他们找到,救上来时,他才松懈了心神,便是彻底晕了过去。
他不知道他那一晕之后把徐皎吓坏了,恁是不管不顾地死守在他身边,谁来劝也不听,哪怕是大巫来瞧过,证实他命大,虽然伤多,又流血过多,但他身体底子好,看似凶险却没有伤到要害,加上他想活下来,也就是生存意志很是顽强,所以这一关算是挺过来了。
虽然徐皎听了大巫的话放心了些,可要完全放心除非等到墨啜赫彻底醒来才行。
等着墨啜赫清醒的日子,徐皎什么都不管,旁人也不敢来打扰她,让她管。
只有负雪几个硬着头皮,每到用膳的时辰就会端着膳食来,起初徐皎是半点儿胃口都没有,不管她们端什么来,她一句不吃就作罢,理也不理他们,目光就只胶着在昏睡的墨啜赫身上,任性得很是直白。
负雪几个知道她有的时候属驴,倔得很,所以负雪便搬出了昏迷不醒的墨啜赫,又搬出了长公主,搬出了平南王和平南王妃,最后连赵夫人都搬出来了,徐皎这才怕了她,每到用膳的时候,再没有胃口,也会逼着自己吃一点儿。
即便如此,几日的工夫,她还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瘦了一大圈儿,更别提眼下的青影,灰暗的面色,眼中充血的红丝……整个人憔悴得厉害。
负雪几个拼命祈祷,只盼着特勤能早些清醒。
大巫来瞧过几回,后来,牙帐那头听说了,将龙大夫也送了过来。可两个徐皎觉着医术都不错的专家会诊之后,都觉得有些奇怪,墨啜赫的外伤正在慢慢愈合,脉象亦是渐趋平稳,这都是转好的迹象,可是他却还是在昏睡着。
徐皎心里不安,想起前世那些动不动就植物人的社会消息,不由得慌得很,“该不会是伤着脑子了?或者是别的脏腑之类的有什么暗伤?”
徐皎这个问题倒不是不相信大巫和龙大夫的医术,而是担心这个时代的医疗条件落后,有些暗伤查不出来,否则为何还没有醒?
大巫通透,龙大夫豁达,自然都不会因她这一句话生出什么想法,两人对望一眼,龙大夫叹了一声道,“从脉象上当真看不出来,好在他能吞咽汤水和牛乳,短时间内没有问题,老夫再与大巫好生商量一番,要找到症结所在,才能对症下药。”
徐皎也知道他们说得在理,心里焦急也只得勉强按捺住,点了点头,道,“还要劳你们多费心了。”
大巫与龙大夫离开后,徐皎坐在榻边,目光仍是胶着在墨啜赫平静的睡容上,执起他的手,学着他平常对她那般,放在唇边轻轻啄吻,谁知,眼角的泪却是滚了下来,“啪嗒”一下就落在了他手上。
“阿恕……”她低低唤着他的名,“你快点儿醒过来好不好?我本就不是个坚强的人,自那日起我就被吓坏了,到现在还没有回魂儿呢!我最是娇气,也最是小气,你再这样我会生气,会受不了的,你快些醒来哄哄我,好不好?”
好不好?那一声声低弱下去,恍若呢喃一般,徐皎再说不下去,眼里的泪滚滚而下,然而榻上那人还是沉沉睡着,没有半点儿反应……
徐皎连着数日,几乎没怎么合过眼,实在困了,支撑不住时就伏在墨啜赫榻边打个盹儿,今日也是一样。
方才哭了一场,本就又累又困,不知何时就迷迷糊糊睡了过去,拉着他的手却自始至终未曾松开。
迷迷糊糊间,握在掌中的手轻轻动了动,她恍惚以为身处梦中,直到掌心被带着厚茧的指尖挠动了两下,她才蓦地一个激灵睁开眼来。
待得对上墨啜赫一双沉定乌湛的黑眸时,有那么一瞬间,她几乎以为还是身处梦中,过了片刻,才陡然反应过来。
忙挣了挣身子,却将掌心里握着的那只手更紧了两分,“你醒了?真的醒了?”
墨啜赫朝着她牵起嘴角,目光安静而无奈地落在她面上,轻轻叹道,“再不醒,我怕哄不好你这个娇气包了!”说着,手从她掌心挣开,转而轻轻落在她颊上,“瞧你,这几日没有好好吃饭睡觉,还哭了吧?人都瘦了一大圈儿,眼睛红着,都不漂亮了。”
他这一段话说来没有喘气,更没有那日昏迷前的气弱无力,甚至带着点点笑音。
徐皎又哭了,这回却是高兴的。她一边抹了抹眼睛,一边瞪着他道,“敢说我不漂亮了,你是不是讨打?也不想想都是为了谁,你下回再敢这么吓我,我一辈子都不理你了!”说到这儿,对上的却是墨啜赫一双写满无奈和宠溺的眸子,她垂下眼,又抹了一把起了泪雾的双眼,“你等着,我去请龙大夫和大巫来。”
说着,徐皎忙不迭要起身,谁知,墨啜赫却是骤然抬起手来,将她紧紧拉住。
她怔然回头看他,墨啜赫望着她,竟有些切切地道,“阿皎,你先抱抱我吧!”
这是……在求抱?徐皎微愕,目光有些奇怪地将墨啜赫看着,从前亲热多是她主动,即便是他主动,也从来是只做不说,今日这是怎么了?可是一点儿都不符合墨啜赫的人设,该不会当真伤着了脑子?
墨啜赫自然不会神通广大到听见徐皎心中的腹诽,但也知道自己的要求与平日的他大相径庭,可他却好似全然不在乎这些,只是定定将她望着,眼底透出淡淡的哀求。
看他这样,徐皎心里又酸又涩,本就心疼,也本就不会拒绝,当下便是展开双臂,俯下身便将他紧紧抱住。
墨啜赫亦是回抱住她,紧拥她的双臂肌肉绷紧,像是透露着不能宣之于口的畏惧。
徐皎察觉到了,一边轻拍着他,一边放柔嗓音道,“不怕不怕,都过去了!我们都好好的,往后也会好好的!”
这哄小孩儿似的语气……墨啜赫却真的被安慰到了,那种渗进骨子里的惧怕消散了许多,他低低笑出声来,抬手拍了拍徐皎的肩膀,嗓音微哑道,“去请大巫和龙大夫来吧!”
徐皎稍稍移开身子,仔细打量了一番他,没有瞧出异样来,这才低嗯了一声,转身出去叫人了。
墨啜赫望着她的背影却是双眸幽暗。
大巫和龙大夫来瞧过,给墨啜赫细细检查了一番,确定他没事儿了,余下的只需好好将养,所有人都是大大松了一口气。
徐皎一直悬在半空中的心也总算落了下来。
喂墨啜赫喝了一碗鱼肉粥,负雪将碗收了下去,徐皎便捏着帕子给他细细擦拭嘴角。
她素日里多爱撒娇耍赖,如此时这般温柔的时候,甚是少见。
墨啜赫的目光一直胶着在她面上,抬手拍了拍身边的空位道,“上来,陪我一起睡会儿!”
这话往日里多是她对他说的,今日倒是颠了个儿,他今日还真是有些奇怪。
徐皎眨眨眼望着他,倒是依言躺了上去,墨啜赫的手伸过来,与她十指相扣。一时间,他们谁也没有说话,只是这样静静地,并肩躺在一处,却也觉得挺好。
“阿皎……”过了好一会儿,墨啜赫才低声喊道。
“嗯?”徐皎恍若呢喃,低低应了一声。
“我做了一个梦!那个梦,光怪陆离,是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那里的人、房子,一切都是奇怪的……我看见了你,可不管我怎么喊,你也不应,朝你伸手,却什么都触碰不到,你根本就感觉不到我的存在……”墨啜赫诉说着,声音缓缓低弱了下去。
徐皎听得一震,难道这就是他一直没有苏醒的原因?他去到了她原本的那个世界?
这本书到底有个怎样的神奇通道,既能让她来到这里,还能让他瞧见那个世界?
“阿皎——”徐皎神游时,手上却是一紧,被墨啜赫紧紧拉住,她抬眼,撞进他眸中,下一瞬就是被他蓦地扯进怀里,密密搂住。
“小心你的伤!”徐皎一惊,忙道。
“你别动!”他在她耳边哑声道,“你别动就不疼!”
徐皎听着不敢动了,由他紧紧锁抱住。
“阿皎,你不知道,我有多害怕!就是那日雪崩之时我都没有那么怕过。因为我知道拼尽全力,我也会护得你周全。这个世间很大,可是阿皎,哪怕你去到了天涯海角,我穷尽一生也会找到你,可唯独……你若连这个世间都不属于,有朝一日,你若突然消失了,我该往何处去寻你?”
一个铁骨铮铮,面对千军万马,刀剑加身也不会有丝毫畏惧的男人,这一刻紧紧抱着她,却是难以自持地发着抖,在她耳畔轻响的嗓音微颤,从不情绪外露之人若非果真惧怕到了极致,绝不会如此。
徐皎心里揪作一团,忙伸手回抱住他,如方才哄他时那般,一下一下轻轻拍着,“那只是一个梦而已。我就在这里,哪里也不去。我们说过的啊,生生死死都在一块儿,你不丢下我,我也不会离开你!你若说话不算数,我便追去阎王殿,看你能逃到哪儿去。”
墨啜赫环抱住她的力道仍是没有半分放松,嗓子里就跟塞了一个棉团似的,沙哑得厉害,“这可是你说的,哪怕我死了,你也得追到阎王殿来找我。你若说话不算话,那我便……”
“便如何?”徐皎故作轻快地笑着问道。
“我便在阎王殿里等着你,不入轮回,万劫不复!”
徐皎听得心口微颤,一个信天狼神的男人,倒是顺着她的话说起了什么阎王殿,什么轮回,徐皎却知道,他再认真不过。
徐皎从前从不信这些,可这一场穿书奇遇让她信奉有些事情不能证明存在,却不能说明没有。而与他经历过了这种种,走到今天,让她对神明也多了许多虔诚。
不及苦处,不问神佛。
她亦然。
她一时心口怦然,环在他腰间的手紧了紧,“我说的,也请天上神佛都保佑我们,生同衾,死同穴,生死不离。”
刚来这里时,徐皎做梦都想着能够回到原来的世界。可是如今,原来那个世界的一切,在她的心里都渐渐模糊了,倒是加上这回,她几乎算是失去了墨啜赫两回,那种痛彻心扉的煎熬让她越发坚定了自己心中真正想要的。
可墨啜赫的梦境和他的惶惶亦是让她不安。
第394章 祈祷生死不离
她答应了他,是真正不想离开他,可她亦怕,会不会有朝一日,身不由己。
可这惧怕,她只能放在心底,一边毫不犹豫地应下他,一边在心里虔诚地祷告着,神啊,你既让我来了这里,必然有你的深意,便请你再多眷顾一些,让我长长久久地伴在这个男人身边吧!我从前不信神,可从今往后,我定做那最虔诚的信徒!
徐皎双目被泪意润湿,越发清亮濯濯,在暗夜中无声祷祝。
徐皎已经好些日子没有睡过一个囫囵觉了,如今墨啜赫醒过来了,已经脱离了危险,此刻就伴在身边。徐皎放了心,困意不一会儿就翻涌上来,上下眼皮子不住地打着架,终于撑不住地紧紧闭上。
墨啜赫却半点儿睡意也没有,一只手被她紧紧握住,另外一只手则抬起,将她腮边的乱发轻轻勾到耳后,目光则瞬也不瞬地定定望着她,见她睡梦之中仍是紧蹙着眉心,他心里亦是揪得慌。抬起手来,将她拢起的眉心轻轻抚平,他凑上前,在她额上轻轻烙下一吻。
直到徐皎睡沉了,他才悄悄将手从她掌心挣开,为她盖妥了被褥,略略整理了一番,这才离了帅帐。
此时夜色已经悄然降临,夜风里,又静静飘起雪来。
他顶着一头的雪沫子进了大巫的营帐,大巫正坐在帐中的矮桌边,不知在看些什么,听到脚步声,抬起头来,见着阔步走来的墨啜赫,倒是半点儿诧异之色都没有,好似早就料到他会来一般。
“知道你身子骨好,可到底伤得不轻,还是要多多将息着才好,若是落下了病根儿,你家那位齐娜只怕又要哭鼻子了。说实在的,我这些时日都些怕了她了。”大巫一边说着,一边慢慢收捡起散落在桌面上的骨牌。
墨啜赫没有应他的话,大步走到他对面坐了下来,目光灼灼就往桌面上已经收拾了一半的骨牌看去,即便真看见了他怕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大巫卜算出什么了?”
大巫的动作微微一顿,刹那间又恢复如常,继续有条不紊地收捡那些骨牌。“算不清楚,我早与你们说过,齐娜是悖世之人,她的命数不定,我没那个本事,窥得先机。”
“可大巫早前不也算到了吗?”墨啜赫目似寒星,定定注视着大巫。
“是啊,偶然窥得天机,本以为终可解我半生心结,可你却是个性子执拗的,我拦不住你。好在,有惊无险,你保住了自己想要的,也活了下来,如今总算是否极泰来之象,你的坚持,你的执拗,到目前来看,都值得。”
大巫这一番话旁人听见或许会云里雾里,他与墨啜赫二人却是心知肚明。
那一日,在大巫认定徐皎是悖世者之后,徐皎先来见了大巫,过后不久,墨啜赫也来了。徐皎都能看出大巫有未尽之言,墨啜赫这样敏锐,且对大巫了解更深之人又怎么会没有看出?
果不其然,墨啜赫来了之后,从大巫的话里猜到徐皎来过,便是问了大巫徐皎的来意,以及大巫是如何回答她的。
大巫倒也没有隐瞒,将与徐皎的对话半点儿不落地告知了墨啜赫,彼时墨啜赫听罢,就是沉默了良久。他虽然一贯的冷脸,可大巫从小看着他长大,自然看出他对徐皎说的那些话触动颇深。
也是到了那时,大巫才真正明白为何自来不近女色,七情六欲也很是淡漠的墨啜赫会对徐皎钟情。被人那样热烈且毫无保留地爱着,即使是座冰山也融化了。何况,墨啜赫只是一个自小缺爱,孤独可怜的孩子?
大巫彼时既为他高兴,又莫名的哀伤。“这些年,我一直在为你寻找改命之法。直到一年多前,天现异象,如今又应验在了此处,寻到了悖世者。而这个悖世者与你有这样深的渊源,或许,便是你最大的福音。”
墨啜赫并没有因为大巫口中的福音而有丝毫欢喜,而是神色一震,便是惊抬起双目望向大巫。“大巫可是窥探到了什么?我的生死关当真与阿皎有关?”
“若是我推测不错,你真正的生死关便是因她而起。是以,只要你心静如水,不要因她失了方寸,或许能度过此劫。”大巫说罢,迟疑了一瞬,才又道,“若她身陷险境,你不可救,说不得,她便能替你过了这生死关!”
彼时墨啜赫听得面色大变,想也没想就是断然拒绝,“不可能!大巫不知她于我而言意味着什么,她就是我的命!我宁愿自己死,也不会拿她来冒丁点儿的险!”墨啜赫一双眼目灼灼,望着大巫,一席话说来平定没有波澜,却字字坚决。
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大巫又如何不知他的性子?其实大巫一早就猜到会是这么个结果,墨啜赫看似冷漠无情,其实却最是重情重义,莫说那是他放在心上的人,即便只是个与他没什么关系的陌生人,他怕也不会为了让自己活命,而拿人作了靶子。大巫只是有那么一瞬盼望着他能够自私一些,哪怕明知希望渺茫。
可偏偏他却应得这样坚决,没留半点儿转圜的余地。那个女人就是他的命,是他舍弃自己性命也要护住的人,知道他的选择,知道他的义无反顾,大巫没有多劝,只是长叹了一声——“痴儿!”
这会儿亦是叹了声,“你们能逃过一劫,这很好,我悬了许久的心终于可以放下,至于其他,我当真是窥不见。不过,齐娜既是悖世之人,很多事还需多加小心。我能做的只有多多卜算,观测天象,若有异样,及时知会你们,只是……怕我能做的也委实不多。因着齐娜,你也算逃过了一劫,如今的你与齐娜都是本不该存于天道之人……”
说到此处,大巫顿住,望着墨啜赫又长叹了一声,“我只能尽力而为了。”
墨啜赫本来满心的阴郁无措,可听得大巫口中说如今的他与徐皎都是一样,不该存于天道之人了,那岂不是也是悖世之人?他心中骤然就是安宁下来。
或许,这便是天狼神的恩泽,他和阿皎终能生死不离。
回到营帐时,徐皎蜷缩在榻上,虽然没有醒过来,却也睡得不太安稳,眉尖甚至一直紧拢着。
墨啜赫悄悄上了榻,将她整个裹进怀里,紧紧抱住,许是他怀里温暖,她渐渐安定下来,这才又睡沉了。
这一觉直睡到第二日午后,醒来时一触枕畔已是没人,她蹙了蹙眉,坐起身来,听着帐外隐隐有人声传来。
虽然听不太清说什么,可当中一把嗓音却是格外熟悉的,这让她心中刚刚升起的一丝惶惶又散了开来,她整理了一番,从内帐出来。
越往外走,那声音便越清晰些,许是怕吵到她,所以他们特意没有在外帐说事,而是挪到了营帐外头。
徐皎听着墨啜赫刻意压低了两分的嗓音,不知对何人说道,“你既是已经拿定了主意,我也不会拦你了。你若解开了心结,想回来时随时可以,这里永远有你的位置,永远是你的家!”
墨啜赫说到这一句话时,徐皎刚好走到帐门口,挑开帐帘往外看去,就瞧见了背对她,负手而立的墨啜赫,以及他身前,正单膝跪在地上,双目微红,面露羞惭之色的狄大。
听了墨啜赫那番话,狄大目下微动,难掩动容,抬起眼来就撞见了正挑帘,站在那里的徐皎。
徐皎猝不及防,她不是特意要在这里偷听,这个时候再离开好像也太刻意了些,怎一个大写的尴尬了得?
谁知,狄大却出乎意料地没有生气,也没有不自在,反倒是朝着徐皎轻笑着点了个头。
这一下倒把徐皎给整懵了,要知道,狄大对她自来都只有面子情,从未这样笑过。难道是因为早前那日苏母子几个的事儿?
徐皎正在怔忪时,狄大已经收回视线,对墨啜赫恭声道,“多谢特勤,此一别不知何日能再见,还望特勤与齐娜多多保重,我虽不在跟前,也会时时遥祝,请天狼神保佑特勤与齐娜万事顺遂,长乐无忧!”狄大说罢,伏地朝墨啜赫行了个大礼,便是起了身,又深望了墨啜赫以及他身后的徐皎一眼,就是扭头大步而去。
墨啜赫这回没有言语,只是静静立在那儿,望着狄大头也不回地走远。
远处是一片茫茫雪原,衬着他的背影,显出两分孤冷的孑然,徐皎望着,竟觉得莫名鼻酸。
她本就是个情绪很是丰富的人,经过这回后,好像更严重了些,眼泪就跟不要钱似的,她眨了眨眼,清醒点儿,徐皎,你又不是穿的琼瑶阿姨的书。
眨了会儿眼,倒果真将泪雾眨散了,视线再度清晰,她却是微微一愕,墨啜赫不知何时转过头来,正望着她,面上是安静而无奈的笑,却半点儿没有意外,看来,即便受了伤,他这耳力仍是没有减弱,只怕早就察觉到她的存在了。
果不其然,墨啜赫大步朝她走来,“来了怎么也不出声?”
“我不是瞧见你和狄大在说话吗,不想打扰你们。倒是你,伤还没有好全,怎么就穿这么单薄站在雪地里,我可是要跟大巫和龙大夫告状的。”
“他们也说要向你告状,说实在的,我还是更怕后者。”墨啜赫朝她一笑。
徐皎望着他如寒星般的双目,没有绷住,也轻笑了起来,这男人倒是不怕旁人说他惧内,有损他男子威严。
见她笑了,墨啜赫拥着她的肩头往里,“所以,你别气,咱们这就进帐去。我只是皮外伤,以往也不是没有受过比这更重的伤,有大巫和龙大夫两个杏林好手轮流照看,又有你这样的贤内助日夜看护,我这伤早就好得七七八八了,我的身体自己清楚,实在不必太过在意了。”
“你心里有数就好,反正你要记得,你若不顾惜自己的身子,我就会一直担心。”徐皎一双清澈的眸子望着他,语气再认真不过。
墨啜赫点头,“知道!我定会保重自己的,我可记得清楚,你许过我未来,白首相庄,儿孙满堂!”
他眼底隐隐的热能将人灼伤,徐皎耳根微烫,抿唇没有接他的话,转而想到了方才所见所闻,“狄大是要走吗?”
说起这个,墨啜赫眼中的热度倏然一敛,半晌才点着头,轻轻“嗯”了一声,“早前的事他一直耿耿于怀,已是成了他的心结。而且,那日苏如今也不宜再留在虎师,我想着他带着他们离开一段时日也好,等到解开了心结再回来也不迟,若是往后能够过得自在,不回来也没有关系!”
徐皎握紧他的手,知道他嘴里说得豁达,心里却还是舍不得,毕竟,苏勒和狄大是整个草原上,与他关系最亲近,不是亲生却胜似亲生的兄弟,“狄大对那日苏……”徐皎试探着轻声问道,那日狄大对那日苏的态度,还有看那日苏的眼神,徐皎都看在眼里,心底早有所感。
墨啜赫有些诧异地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道,“你都看出来了?”
“这样的事儿倒是不容易瞒过我的眼睛!”徐皎有些自得,“不过,这那日苏到底是狄大的嫂嫂啊……”
墨啜赫抬眼看着她一双忽闪着的眼睛,虽然什么也没有说出口,他却一瞬间心领神会,抬起手一压她的发顶,笑着道,“绍布死后,狄大一直照顾着他们母子几个,从未提过要娶那日苏的话,他喜欢那日苏,与那日苏是不是他的嫂子没有关系,至于你担心的事儿,也绝对不会发生!我会尽量不死在你前头,哪怕真有那一日,我也定会给你寻好后路,墨啜翰他还不敢打你的主意。”说到最后这一句时,墨啜赫的声音蓦地转冷,透出两分暗含杀气的犀锐。
徐皎心想,墨啜翰怕是巴不得离她远远的呢。不过……“说到墨啜翰,阿恕,有些事情还是说开的好,莫要成了埋下的种子,若被人别有用心用仇恨去浇灌,开出邪恶的花,那便得不偿失了。”
毕竟,那日苏的前车之鉴不远。知道男人的性子,可有些事总得未雨绸缪。
第395章 想让你见个人
“墨啜翰近来做的这些事说明他根子还是好的,也分得清亲疏远近,既是如此,你多一个亲近,且能成为左膀右臂的兄弟,总比多一个潜在的敌人来得要好。”
徐皎这一番话语重心长,墨啜赫自然明白,他略一沉吟,明白了她的苦心,敛眉点了点头,“我会找个机会与他好好聊聊!”
那日雪崩,他们的人手也损失了些,这几日墨啜赫一直昏睡,都是苏勒在处理,其他的事情也不敢来打扰。
直到墨啜赫醒了,又确定了没有大碍,苏勒几乎是感激涕零。顶着徐皎锐利如刀剑的目光,他闷头就扎进帅帐里来找墨啜赫说事儿。
如果可以,他也想阿恕好好休息,可这不是没有办法吗?太多的事儿不是他能做得了主的。
其实徐皎也知道,偌大的虎师、墨啜部,甚至是北羯,都是墨啜赫丢不开的责任,他受伤昏迷这些时日,还不知道已经累下多少要紧的事务了。她虽是担心他的身体,却也不敢当真拦着苏勒。
不过等到苏勒进去一个时辰之后,徐皎终于是忍不住了,端着刚熬好的药走进帐去,“有什么事儿等喝了药再说吧!”
虽然说是再说,可苏勒从见着她进来那一刻就已经明白了,他又最是个机灵的,当下便是笑着道,“要紧的事儿都说得差不多了,我先按着你说的将事情处理了,别的,我……”本来想说晚点儿,可对上徐皎的眼睛,话到了嘴边,又硬生生拐了个弯儿。
“那个,我明天再来吧!今日你好好休息!”说罢,对着徐皎陪笑了一番,这才脚底抹油溜了出去。
溜得倒是快,难怪当初文楼那些人私下里都说苏勒是属泥鳅的,徐皎轻哼着想道,转过头,将手里的药碗端到墨啜赫跟前,“趁热喝!”
墨啜赫倒也不含糊,接过药碗,骨碌碌便喝了个干净,这才抬眼望向徐皎道,“都说我没什么大碍了,你不用太紧张!”
“你说没什么大碍不算,龙大夫和大巫都说了,你这回伤得不轻,又流了不少血,在雪地里失温,实实在在是一只脚已经踏进了阎王殿,虽然好不容易将命捡了回来,可还得好生将养才行,我听大夫的!”
“你要处理事情我不拦着,可前提是不能太累,不能耽误了吃药和休息,谁要是累着了你,我跟谁没完!”徐皎板着一张小脸,语调亦是微沉,意有所指的不要太明显。
墨啜赫叹了一声,为苏勒叹的,“苏勒正想不着法儿讨好你呢,可是半点儿不敢得罪你,你方才没有瞧见他看你那眼神,你还是莫要太为难他了,哪怕看在我的面子上好不好?”墨啜赫软下语调。
徐皎却是哼了一声,“要不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我会给他好脸?居然打上我家负雪的主意了。”徐皎其实也不是没有察觉到苏勒对负雪的心思,可负雪一直淡淡的,徐皎一直以为这一对是襄王有梦,神女无心,哪儿晓得前夜居然瞧见苏勒耍无赖,将负雪紧紧抱着,她还以为他在强迫负雪,冲上去就呵斥了一番。
差点儿动了手,却被负雪拦了下来。想着当时一贯淡漠的负雪那张红通通的脸,含羞带怯的表情,还有腕上那只苏勒送的翡翠镯子……徐皎这心里就不由得一阵酸,生出一种自家种得好好的白菜要被猪拱了的感觉来。
负雪居然也瞧中了苏勒吗?这算什么?烈女怕缠郎?
“那你家负雪是不准备嫁人了?”墨啜赫见她一脸的别扭,抿嘴笑了笑,觉得自己如今这样幸福,还是该为兄弟的幸福帮帮忙,于是轻声反问道。
徐皎微愕,摇了摇头,“自是要嫁的。”
“那嫁给苏勒有什么不好?这小子虽然油腔滑调了一些,但是感情方面其实很是单纯,我看得出来,他待负雪也是认真的。而负雪吧,你很是看重,嫁给苏勒,往后你们总在一处,都有照应,我与你还能给她做个靠山,若是苏勒欺负她,我和你一起揍他,揍得他再也不敢,如何?”
这人为了帮他兄弟说话,还真是什么话都敢说,也不知道苏勒听见他这番话会作何感想。
徐皎抿嘴一笑,“你怎么不直接说他们两情相悦,我不让他们在一起,就是棒打鸳鸯?”
墨啜赫咳咳了两声,一脸正色道,“那不敢!”
不敢?也就是心里真是这么想的,徐皎又好气又好笑,估摸两人说了这么一会儿的话也差不多时辰了,将另外一瓶药粉递给他道,“换你的药吧!”
墨啜赫却仍不放弃,“那苏勒和负雪的事儿……”
“看他表现吧!”徐皎微微扬起下巴道。
墨啜赫见状目下微微一闪,乖乖地闭嘴不再谈论苏勒和负雪,配合地解开衣衫,让徐皎为他换药。
又过了几日,墨啜赫的伤好得差不多了,他的身子底子是真的好,恢复起来也比旁人要快了些。得了大巫和龙大夫的联名保证,徐皎这才勉强放松了对墨啜赫的看管。
他立时便是没日没夜地忙了好几日,就在徐皎要忍不住,准备大发雌威时,他却是来了徐皎跟前,浅勾唇角对她道,“收拾一下,我带你去个地方。”
这几日没有落雪,天气算得晴好,墨啜赫交代负雪给她多带了两身换洗的衣裳,徐皎便已有些猜测,待得出来一看,他带了一队五十来人的精兵,补给都是充足,果真是要出远门的样子。徐皎没有问他们要去何处,反正只要跟他在一起,去哪里她都不怕。
墨啜赫这样在草原上长大的人,在雪原上驰骋不算什么。徐皎却是被墨啜赫用大毛衣裳紧紧裹住,拥在身前,被他牢牢护在双臂之前。偶尔从衣裳中探出眼来,却只能瞧见一片茫茫无边的雪白,起初觉得惊心动魄,看久了便只余单调,何况看不了多大一会儿,就会被墨啜赫给按回衣裳里。
墨啜赫应该是顾及她们这几个随行的女眷,每日里并不会整日赶路,到了合适的地方便会扎起毡帐歇息。他们应该是看好了天气的,连着几日天气都算得不错,大多数都是晴好的天气,偶尔会飘点儿零星的雪花,但都未能成势,对他们的行程没有什么影响。
这般行了几日的路,这一日,他们终于到了一处峡谷之中。一进谷口,就觉得暖和了不少,抬眼一看,这四周居然都没有雪,不少树上还有着枝叶,虽然叶子也都转红转黄了,却并未凋敝。看上去,倒像只是深秋时节。
本来,这才九月底十月初,在大魏也就是秋冬相交的时节,可看惯了莽莽雪原,除了白还是白,眼前骤然多了这样明艳的色彩,倒是让徐皎一时都生出了恍惚之感。
墨啜赫却已经勒停了马儿,从马背之上一跃而下,将手递到了她跟前。
徐皎扶着他的手跟着从马背上跃下来,好奇地打量着散落在山谷中的白色毡帐,“咱们到了吗?”
墨啜赫点了点头。
“这是哪里?”徐皎又问了。
“哈林木。”墨啜赫给了一个全然出乎徐皎意料之外的答案。
徐皎一惊时也瞧见了不远处一面迎风飘舞的旌旗上那眼熟的狼图腾,还真是哈林木,阿史那部的大本营。他们这样大赫赫地直接来了,岂不是羊入虎口,当真没问题吗?
徐皎心中的惶惶刚刚抬头,便因之后的所见所闻而消散无踪。
他们刚从马上下来,便有一个将领模样的人匆匆而至,到了跟前,就朝着墨啜赫与徐皎行了个重礼,“特勤,齐娜!您们到了?”
墨啜赫淡淡点了个头,对他道,“先准备一个毡帐,我和齐娜先稍事歇息。”
那人应了一声道,“已是准备好了,特勤、齐娜,请往这边!”
毡帐果真是早就备好的,还是最大最干净也最豪华的那种,里头早就烧了炭盆,暖暖的,还备好了热水。
徐皎略略梳洗了一番,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裙,转头出来时,墨啜赫也已经洗尽了一身风尘,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显得愈发的俊朗挺拔。
他正在低头整理腰带,徐皎走过去,接手了这项工作。墨啜赫便也由得她为自己服务,垂眸看着她低头时,露出了那一截纤细白皙的颈项,“没什么要问我的吗?”
徐皎仰起小脸望向他,“这阿史那部如今已经在你掌握中了吧?难怪你这么明目张胆地带我来,只是我还没有想通你带我来的目的是什么。”
“就是想让你见个人!”
徐皎心领神会,“难道是……阿史那佐穆?”自雪崩之后,阿史那佐穆就不见了踪影,包括他那些亲信手下也是一样。
徐皎当时也顾不上,未曾问过。等到墨啜赫醒来,她便更是忘了这茬。
可她忘了,墨啜赫必然不会忘,可他这些时日虽是忙着,却并没有半分忧虑之色,再来了哈林木一看,徐皎心中已然明了,虽然不知道墨啜赫是怎么办到的,但如今哈林木确实已在他的掌握之中,否则他不会这样放心地带着她,堂而皇之地就直接住了进来。
说到特意来哈林木要见的人,除了阿史那佐穆,徐皎也想不出第二个人了。不过,为何要带她来见?徐皎想起这个人在某些特定的时候,就会变成醋缸,特别是对着阿史那佐穆的时候,徐皎带着两分纳罕,悄悄一睇墨啜赫。
却不想,刚好就撞上了墨啜赫的眼睛,她一愕,对方却是一勾唇角,带着两分哭笑不得道,“不是你以为的那样。我只是猜到了你那日之所以冒险让自己落在阿史那佐穆手中的用意,也听说了一些你对他说的话,思量了良久,觉得你的想法是好的,所以想带你来再试一试。”
徐皎想起那日悄悄潜伏在身边的都是他的亲信,听到了一耳朵她和阿史那佐穆的对话,回来后自是会禀告他。原来是这样,倒是她想多了……
徐皎目下轻闪了两下,目光有些奇怪地望向他,“你这么大度呢?阿史那佐穆可是明明白白求娶过我的,你当真半点儿不介意?”
“一个将你挂在寒风里、悬崖上当风筝,半点儿不知道怜香惜玉的人你会瞧得上,甚至移情别恋吗?”墨啜赫不答反问道。
徐皎摇了摇头。
“这不就是了?我何需介意?”墨啜赫淡淡挑眉。
徐皎眼底狡光隐隐,却是笑着道,“说起来我最初与赫特勤相遇时,你也是个半点儿不知怜香惜玉之人呐!”她一边说着,一边眨巴着眼睛将他盯着,好奇他的反应。
墨啜赫哼了一声,抬手就勾住她的腰肢,将她扯进了怀里,密密抱住道,“那怎么一样?我比他觉悟高,很多时候我只是嘴硬心软,说到底我可至多在嘴上狠一点儿,对你却自始至终都是照顾的吧?等到我确定将你放在心上后更是如此,真真如你们中原人说的,含在嘴里怕化了,搁在手心怕飞了。如阿史那佐穆这样自幼在草原长大,又受人追捧之人绝对做不到我这样,所以,我有什么好介意他的?除非你瞎了眼,否则断然不会舍弃我,瞧上他。”
徐皎失笑,抬起手在他胸口处划圈圈,“我二哥哥也时常说我瞧上你是瞎了眼。”
墨啜赫的神色微微一怔,徐皎察觉到了,虽然有些奇怪,却立马歇了玩笑的心思,转了话题,正色问道,“当真不介意吗?”
墨啜赫神色端凝望着她,严正道,“说实话,有些醋。”
徐皎微愕,有些诧异地抿唇而笑,望着他的眸子深处尽是星星点点的笑意。
墨啜赫挑眉,却没什么不好意思的,坦然道,“他这样堂而皇之地觊觎你,我若是醋都不醋,你才要担心我是不是当真在意你吧?”
徐皎心想不错,他虽是只醋缸,但偶尔瞧他为她醋了,她这心里还是蛮欢喜的。
“不过我要给你提个醒儿,阿史那佐穆这个人自我,也固执,即便你心无芥蒂,当真对他尽释前嫌,敞开心扉,他也未必会领情。”收起旁生的心思,徐皎正了正神色,与他说起正事。
墨啜赫与阿史那佐穆打过交道,自然也想到了这一层,淡淡道,“事在人为。”
第396章 诚意相邀
墨啜赫并没有将阿史那佐穆投进牢狱,反倒还算以礼相待,不只给他提供了与往日无异的上等毡帐,吃穿用度也是半点儿不差,他回到哈林木时受了伤,亦是安排了巫医仔细看护,汤药也未曾克扣。
只是阿史那佐穆虽然受着,可心里却是认定了墨啜赫另有所图,半点儿不领情就是了。
这一日,用过了午膳,吃了药,阿史那佐穆便是仰躺在了帐内的榻上,看似悠闲地一脚跷在另外一只脚上,来回晃悠,在听着帐外隐约的动静时,他晃动的右足微却是微一顿,只一瞬复又轻轻晃悠起来,不过并未起身,可眼底却利光隐现。
听着脚步声进得帐来,他也不转头去看,只是嘴角一勾,嘲弄笑道,“赫特勤总算来了,真是让我好等。这么些时日了,赫特勤要是再不来,我都要怀疑你是不是死在那场雪崩之中了。”
说了半晌,没有听见人应声,阿史那佐穆这才蹙了蹙眉心,转头看了过来,入目就是并肩立在帐门口的一双男女,男的英挺俊秀,女的娇俏明艳,端的是般配。他却是微微一怔,眼底极快地掠过一抹复杂的光影,嘴角嘲弄却更深了两分,“赫特勤与齐娜还真是如胶似漆,连来瞧我这个阶下囚都要一起来,真是让我受宠若惊啊!”
墨啜赫没有理会他话语中的嘲弄,左右看了看,这帐中居然只放了一把椅子,他便是拉着徐皎,让她坐了,而他则就长身玉立站在了那椅子旁,一双乌沉沉的眼睛才抬了起来,毫无波动地看向阿史那佐穆。
“上将军的伤可好利索了?”
阿史那佐穆看着两人之间流于自然的亲密,双眸陡然一黯,嘴角反倒轻轻一扯道,“赫特勤苦心设了这么一个局来抓我,难不成竟是为了我的一句谢吗?”
墨啜赫这人果真是阴险狡诈至极,当初他带人离开牙帐,阿史那佐穆有两日完全没有探查到他的踪迹,更有一个日夜,与哈林木失去了联系。他彼时就觉得有些不安,谁知,那一个日夜之后,哈林木又联系上了,且一切如常,他便以为是自己多想了,将那丝丝不安压在了心底。
谁知,雪崩之后,他与一众亲信侥幸逃脱,可都是或轻或重地受了伤,便想着回哈林木养伤休整,哪里想到一来便成了瓮中之鳖。
墨啜赫当初在哈林木与牙帐皆出了事,只怕也猜到他会对虎师营地下手的前提下,居然没有方寸大乱地立时回援,反倒给他来了这么一招出其不意。将他的老窝给一锅端了,还不让他瞧出端倪来,让他闷头扎了进来,真是好算计。
阿史那佐穆自然不是真正要谢他,话里充满了讥讽。
可不管墨啜赫也好,徐皎也罢,对他的话都没有半点儿反应,连眉毛都没有动上一下。
阿史那佐穆眉心一攒,不耐烦道,“赫特勤既然来了,要打要杀就给个痛快吧!”他与这夫妻俩结下的梁子不小,怕是不死不休,他认定墨啜赫将他关在此处,就是为了折辱他,就如当初他也是一样的想法。成王败寇,没什么好说的。
阿史那佐穆说到这儿,便是将脖子一梗,端出一脸引颈就戮的表情来。
徐皎恍若一个看客,在边上老神在在看着他卖力演出,到此时才幽幽抬眼望向墨啜赫,看他打算如何开头。
墨啜赫倒是没有太多铺垫,目光淡淡望着阿史那佐穆道,“上将军怕是有什么误会,之所以这些时日好吃好喝地养着上将军,并不是为了当面折辱你,好出一口气,而是有要事要与上将军相商,本来应该一早就来的,只是我也伤得不轻,才好些被允准出门便马不停蹄地来见上将军,还将我的齐娜也一并带上,就是为了向上将军表明诚意,从这一方面来说,上将军若要道一声谢,我也受得起。”
墨啜赫一贯的冷言冷语,没有半分起伏,明明说的是正事,却还不忘带上刺,对着人扎上一扎。
徐皎听着,便是挑起一道眉来,望着他,眼底闪烁着星星点点的笑意。
阿史那佐穆亦是怔怔望着他,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徐皎,眼中的怔忪慢慢散去,转为清明,“赫特勤专程来这一趟,该不会又要旧事重提?说的又是早前你的好齐娜与我提的那桩事吧?”他刻意说的语焉不详,望着徐皎,嘴角轻勾,带着淡淡引人遐思的暧昧。
徐皎眉心微微一颦,墨啜赫却面无异色,抬起的手轻轻落在她肩上,带着无声的安抚轻轻摩挲了一下,乌沉沉的眼定定注视着阿史那佐穆,沉声道,“不错,我来便是诚心相邀,望上将军能够摒弃前嫌,与我一道,为了草原的安宁与富足,并肩而战。”
他这样的坦然全然出乎了阿史那佐穆的意料,他的目光一瞬间变得复杂起来,望着这夫妻二人,眼底如暗潮翻涌。帐内,悄然安寂,谁也不曾出声。
也不知过了多久,阿史那佐穆才轻勾唇角,语带讥讽道,“赫特勤莫要说笑,我如今不过一个一无所有的阶下囚,特勤和齐娜如今要杀我,不过如同碾死一只蚂蚁,这样的我......拿什么来与赫特勤并肩作战?杀了我,阿史那部便尽归特勤之手,往后整个草原还不都是特勤的囊中之物?”
他虽然认定彼时徐皎是因落在了他手中,所以想出了这么一个诡计,想着用那些大道理拖他下水,便可以让他放过她。他也本以为她说的那些话,他早就当成狗屁,忘得一干二净了。谁知,听了墨啜赫的话,那些徐皎说过的话一瞬间便是清晰地浮现在了脑海。原来,他竟都听了进去,还记在了脑中,这让他更是不安。
方才哪怕面对生死也从容的闲适陡然消失,他唇角讥讽的笑都微不可察地滞了滞。
“杀了上将军,确实再容易不过,可偌大一个草原,去何处寻一个上将军这般,能与我齐名的人物?”墨啜赫淡淡挑眉,语调沉冷,没有起伏,却是让阿史那佐穆蓦地怔忪,他却不过顿了一下,又继续道,“我那草原战神的名头虽然是百姓们的谬赞,可却也绝非浪得虚名,上将军亦然。而我清楚,要怎样的能力才能配得上那样的称号。”
阿史那佐穆的喉间骤然多了一个棉团,他喉结上下滚了两滚,半晌才哑着声道,“岐崀山上,不是赫特勤说的吗?我根本算不上英雄。”说到这儿,他亦是轻轻一瞥徐皎,她那日不也话里话外都是看错了他?
“上将军的能力不容置疑,这是我去岐崀山之前就已经打定的主意,在岐崀山上,上将军站在全然对立的位置,加上事关我妻,自是心中愤恨,说的话也大多感性,不过因着岐崀山上之事,我也确实犹豫过,觉得上将军或许并非那个我原本以为最合适的人选。可哈林木中,无论是阿史那切尔,还是阿史那思摩都只是被看管了起来,我终于坚定,上将军便是那个最合适的人。”墨啜赫一双寒星般的双目灼灼,有些话虽然没有说得清楚直白,但在场的几人都是心知肚明。
徐皎亦是愕然,望向阿史那佐穆的目光多了两分异样,阿史那佐穆的母亲是个波斯人,他说过,他自小是在狼群中长大的,虽然没有明说,可徐皎能够想象到他自幼过的是怎样的生活,又是如何会长成那样的性子。想必无论是父亲阿史那切尔,还是兄长阿史那思摩都曾亏待过他,他嘴上那样凶狠,睚眦必报之人,却在掌权之后,还是留着那二人的性命?这说明什么?徐皎自以前到现在,都知道有些人惯常的口是心非。
就像阿史那佐穆,还有.....徐皎抬起头,望向了身边如渊渟岳峙一般的人,眸光微微闪烁了一下,她这个时候才发觉,原来墨啜赫和阿史那佐穆其实很有些相似之处,难道是因为他们自幼的处境其实都很是相似吗?
阿史那佐穆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感受,只觉得一股涩涩的味道在喉间蔓延,直窜肺腑,“赫特勤怕是想错了,说不得我留下他们,只是想要慢慢折磨他们呢?”
“那也是你的自由!他们不仁在先,你要还回去也是理所应当!总之,阿史那部若由上将军执掌,我会放心,只要上将军点头,你便还是阿史那部的上将军,是我北羯的上将军!”
墨啜赫这一句话的意思再明显不过,听在阿史那佐穆耳中掷地有声,让他神色巨震。
“上将军不必立时回答,可以好好考虑考虑!”墨啜赫觉得该说的已说得差不多了,抬手轻轻拍了拍徐皎的肩头,然后将手递到了她跟前。
徐皎将手递到他的掌心,立时就被他包覆住,他略施巧劲儿便将她从椅子上拉了起来。
他欲走,徐皎却是拉了拉他的手,两人目光相触,她与他交换了一个眼神,便是转头望向了神色怔愣的阿史那佐穆,自进到营帐之后,头一回开口说话道,“上将军,早先在岐崀山上,我与你说过的话,全都是真心实意。”
女子软糯清甜的嗓音徐徐滑过耳畔,让阿史那佐穆蓦地醒过神来,怔怔抬起眼来,就撞上了徐皎一双清澈净透的眼睛,在那双眼睛的注视下,好像所有的心思都会无所遁形一般。
“上将军再好好想想,自己到底想要的是什么。人这一生,不过匆匆数十载,不管过程如何,无论贫富贵贱,最终都会走向同样的终点。终点都相同,那这路上的风景,与你同行的人不是就显得格外重要了吗?上将军是做大事之人,只想往前看,但偶尔,也请你回头看看走过的路,走散的人吧!”
话落,徐皎不去管阿史那佐穆有什么反应,转头望向墨啜赫,微微翘着嘴角笑道,“走吧!”那目光如水,被笼罩其中的人,定是会不由自主沉溺其中。
直到那两人携手走出了帐去,帐帘垂坠下来,阿史那佐穆还恍惚着没有醒过神来。
那两人出了营帐,迎面一阵冷风袭来,徐皎紧了紧衣襟,墨啜赫便已经将她揽进怀里,蹙眉道,“先回营帐去歇会儿,我让他们备膳,想吃什么?羊肉汤可好?这个天喝着暖和,再让他们烤只你最喜欢吃的羊腿!”
难得的是徐皎这个吃货的心思却全然不在这吃食上,眼珠子往身后的营帐一瞥道,“这就算完了?若他考虑了一阵儿仍是拒绝呢?”
“不急。”墨啜赫一边拥着她的肩头缓步而行,一边语调平冷道,“他若想活着,就没有别的选择!”
徐皎点了点头,望着他笑道,“老谋深算!老奸巨猾!”
这可不是好词!墨啜赫挑眉看着她,但笑不语。
徐皎忙避开他的视线,打岔道,“那若是他虚以委蛇,假意投诚呢?毕竟你也说了,他现在要想保命,别无选择,可他心里到底怎么想就说不好了。”
“今日忠诚之人未必永远忠诚,今日非同道,谁知明日会不会又是一路人?这样的事情谁也说不好,不过阿皎都夸了我老谋深算,老奸巨猾了,就这么点儿事儿还真不能难倒了我!我既敢用他,便不怕他他日倒戈。”
徐皎看他一脸平冷,可双目却炯炯有神,一种谋定天下的气势似的。徐皎微微一笑,不再问了,这些事他本就比她在行,他既然都成竹在胸,她又何必杞人忧天?
哈林木之所以草原的其他地方温暖,是因为哈林木这处山谷之中有好几处温汤。
墨啜赫带徐皎来这儿,也是想让她泡泡温汤的意思。徐皎可是高兴坏了,很是畅快地泡了个尽兴。
之后,才在哈林木温暖柔软的大帐里,躺在墨啜赫怀中睡了一夜,清早醒来,便听着了好消息——
阿史那佐穆要求求见墨啜赫。
这个时候他自然是已经有了决定了,而且多半是好消息,因为墨啜赫说得对,如今的阿史那佐穆根本就是别无选择,他那样的人,不可能不明白。
事情已成定局,唯独只看他和墨啜赫两人,谁能降得住谁了。
第397章 同淋雪共白头
“你去与他好好谈吧,我自个儿带着负雪他们四处转转!”徐皎可不想他们谈正事时还不识趣地凑上前去,即便墨啜赫未必介意。
墨啜赫看了看她,见她这些时日仍然没有圆润起来的脸蛋,嗯了一声,对她道,“让他们给你做点儿好吃的!”而后,在她额头上啄了一下,这才转身而去。
墨啜赫出去后,便去了阿史那佐穆的营帐,两人关起来到底说了什么没有人知道,却差不多说了半日的工夫。
等到墨啜赫再出来时,居然是与阿史那佐穆并肩而行,后者神态平和,嘴角还挂着一缕轻笑。
墨啜赫虽然还是一副冷颜,可对着阿史那佐穆却是礼遇有加,出门更是是撤了他营帐门口的守卫,两人一路低声交谈着,一路并肩而行,墨啜赫口中都是唤的“上将军”,所见之人心中都各有计较。
一日在天,一日在地,云泥之别,风云变幻,谁又能道个清楚明白。
天空不知何时又开始飘起了雪,零星的,点点霰落。可天上的黑云低垂,乌压压的,北风紧,这雪,一会儿怕是会下大的。
都是草原上长大,见惯了的,对于这样的雪并不以为意,甚至对于草原上漫长的冬天,大多数人是厌恶的,因为这样的大雪便意味着他们的牛羊可能会被冻死,日子会更加的难熬。
墨啜赫今日却是去了一桩心事,心中格外畅快,虽然面上看不出什么,可步履间却如风轻拂。
突然,他的步子微微一顿,身旁跟着的人自然也停了下来。阿史那佐穆起初不解,直到抬起头,顺着墨啜赫的视线望去,才陡然明白他之所以停下脚步,又目光停驻的原因。
目光所及处,立着一道人影,一袭墨色绣红梅满树的裘衣,看着是中原的式样,衬着雪地,越发娉娉婷婷,她正伸手接雪,好似极喜爱一般,红唇忍不住翘起。
雪肤红唇,明眸善睐,靥辅承权,端的是个美人儿,那样的灵动娇俏,还有藏在乖巧面容下的狡黠,都是草原,甚至是世间罕见的,难怪……
阿史那佐穆瞥了身旁的墨啜赫一眼,骤然挑眉笑问道,“不知齐娜可还有同胞姐妹?”
话刚落,一双冷凛的双目便如刀子般往他扫来,墨啜赫冷眼看着他,他却半点儿不惧地嘻嘻一笑。
墨啜赫眯了眯眼,“有啊,上将军不知道吗?苏农部两位郡主,除开我的齐娜,还有一位。”
阿史那佐穆嗤笑了一声,“明人不说暗话,赫特勤知道我指的是什么。”
墨啜赫挑起刀锋般的眉毛,“就算果真有,上将军又待如何?”
“还真有啊?”阿史那佐穆有些欣喜,片刻之后,那欢喜还不及展开,又蓦地沉了下去,“有又如何,只怕就是一双父母养出来的,除了样貌相似,这性子也决计不可能相同,她这性子怕也是这世间独一无二的了。”那一声声叹里藏不住的遗憾。
蓦地觉得如芒在背,阿史那佐穆抬起眼来,就见墨啜赫双臂环抱冷冷将他望着,一双眼睛恍若这世间最锋利的刀,“上将军,虽然刚刚我才诚心与你结成了联盟,但不代表你可以这样明目张胆地觊觎我的女人。作为一个男人,我可以要求与你决斗!”
阿史那佐穆闻言却是笑了,“我已经连续两次做了赫特勤的手下败将,这决斗就不必了。不过,我欣赏爱慕齐娜是真,赫特勤可要好好保重自己,若是你有朝一日有个好歹,齐娜这样娇花一般的中原女子,在草原上还不知会遭受怎样的厄运。”
阿史那佐穆笑嘻嘻地说着,墨啜赫却没有办法将之当成玩笑来听,双眸忽黯的同时,哑声道,“若果真有那一日,我自会提前做好安排,但若万一……不管世事如何,还请上将军看在今日真心的欣赏与爱慕上,多多看顾一二!”
阿史那佐穆一怔,想着方才还在醋意满怀地冷声警告他的人怎么突然就变了个话音儿,抬起眼来,却只看到墨啜赫再认真不过的面色。
对方甚至朝着他行了个礼,这才转过身,大步朝着那女子走去。
走到人身后时就是将身上的大氅解开,不由分说就是将人直接裹进了怀里。
徐皎吓了一跳,可温度与气息都是格外熟悉的,不过一瞬,她就认出他来,笑问道,“都谈完了?”
“嗯。”墨啜赫的脸埋在她颈侧,轻轻应了一声,嗓音有些莫名的发闷。
徐皎笑容一敛,“没有谈拢吗?”否则为何会是兴致不高的样子?
“没有,谈得不错。”墨啜赫应道。
“那你怎么不高兴了?”徐皎蹙眉问道,他的情绪变化虽然细微,可却逃不过她的眼睛。
墨啜赫目光幽微,眼底似有暗潮翻涌,片刻后才哑声道,“我只是觉得自己有些自私,明明知道自己的世界不够美好,却非要将你拉扯进来。我自认会将你护好,可万一呢?万一……”
后头的话没有说出,被一只软馥的小手尽数堵了回去,徐皎在他怀里转了个身,仰起小脸将他望着,一双眼睛里清澈地倒映着两个小小的他,还是一副冷颜,可面上隐隐浮现着两缕不安。
“阿恕,没有人比你做得更好了。至于未来,谁又说得清呢?就跟那日的雪崩一般,天灾之下,咱们只是渺小如蝼蚁一般的存在,未来不可测,总不能因为惧怕就裹足不前,享受当下不好吗?至于你所担心的那个万一……”
说到这儿,徐皎倏然一笑,笑意如同星子,烂漫了她的双眸,“担心什么?咱们不是说好了吗?生生死死都要在一块儿的。”
墨啜赫凝望着她,喉结上下滚动了两下,眼底似有水光波动,下一瞬,陡然伸出手来,不由分说便是勾住她的腰肢,将她拉进怀里,紧紧锁抱住。
能够听到他在耳边深喘了一口气的声音,再开口时,嗓音沙哑得厉害,“天狼神定是心疼我,才将阿皎赐与我。一生多艰难,唯遇阿皎,余生之幸!”
徐皎没有说话,只是伸手亦将他的后腰紧紧搂住,脸颊贴在他胸口,笑得像个孩子一般满足。
两人就这样静静相拥着,直到雪片渐渐变大,落了一片到脖颈里。
徐皎“嘶”了一声,抬起头来,看着方才还只是零星的几片雪,不知何时竟变得大了起来,扯絮一般洋洋洒洒。
墨啜赫抬手理了理她发间落着的雪,却发现根本没用,不由笑着道,“快些回营帐去。”
说罢,便拥着她的肩膀反身往营帐的方向走。
徐皎在他怀里稀奇道,“我还以为哈林木这里不会下雪呢!”
“那倒也不,只是冬天来得要晚些,这雪也下不了外头那么大,再怎么样也比不上外头冷罢了。”墨啜赫应道。
徐皎叹了一声,“这阿史那部不愧是从前的草原霸主,占据着这么一块风水宝地,到了冬天这日子也要好过许多。”
墨啜赫脚步突然一顿。
“怎么了?”徐皎奇怪地望向他。
“我只是听你这么说突然有些后悔,要不,咱们现在就回去将阿史那佐穆给宰了,跟他说,这哈林木咱们要了,往后这冬日里的温汤都是我齐娜的了。”墨啜赫一张冷脸,音调亦是惯常的平冷,语气更是一本正经。
若换了一个人只怕都要被他唬住,以为他说的是真的了,徐皎却是笑着一捶他道,“少胡说八道,我不过随口一说,你还变着法儿取笑我。走了走了,再在这雪里待一会儿,咱俩头都要白了。”说着交握的手便是一拉。
却没能拉动,她奇怪地回头去看。
墨啜赫定在原地,一双寒星般的眸子隔着飘零的雪幕凝视着她,半晌突然道,“他日若能同淋雪,此生也算共白头!”
徐皎一怔,下一瞬却是面色一变,连着“呸呸呸”了三声,不高兴地一瞪他道,“胡说八道什么呢,咱们何需这样共白头?咱们是要真真切切到白头的。”
墨啜赫忙道,“是是是!都是我错了,我不会说话!我是要一直这样牵着你的手,直到你变成老太婆,我变成老公公,咱们还是和现在这样,手拉着手在雪地里走过……”
两人相携在雪地里走远,他们身后,阿史那佐穆却并未离开,而是一直立在雪中,目送着他们缓缓走远,双肩与头上都积了薄薄的霜白,他眼神有些发直地看着那一双俪影,耳中却回响着徐皎早前与他说过的话——
“……上将军是做大事之人,只想往前看,但偶尔,也请你回头看看走过的路,走散的人吧!”
走散的人……
阿史那佐穆蓦地就是想起了,年少时他因着母亲是个波斯人,总被旁人骂杂种,他心中愤懑,每日里总想着拼命往上爬,可母亲却自始至终在他身边,宽慰着他,只他那个时候被仇恨与不甘蒙蔽了双眼,什么都看不到,最后母亲抑郁而终,临死望着他,都是不能放心的眼神。
年轻时也有一个姑娘曾热烈地、毫无保留地爱过他,不为名利,不为其他,只单纯地就是为了他这个人,可那个时候,他满心只有出人头地,什么也顾不上,最后也错过了。
他隐忍多年,默默强大自己,培植势力,好不容易终于觉得有足够的力量可以站在他阿塔面前时,阿塔望着他的目光,欣慰中又透着忌惮。用他,却又疑心于他,这就是他们父子相处的模式。
想起了从来瞧不起他的长姐救他离开,他却用她儿子的前程,用话术与谋算,让她甘愿赴死。
想起了他那位一经落败,承受不住打击,就直接疯了的阿兄,他明明样样不如他,只是因为他血统纯正,不是所谓的杂种,阿塔就看重他……
可如他,如墨啜赫这样的,比别人差什么了?
这草原上,与他们一样的人,又有多少?
想起徐皎口中那些对中原的描述,他本是从来不感兴趣的,这一刻,却突然对那方生养那个奇特女子的土地生出了前所未有的向往,如果可能,他一定要去瞧上一瞧,若是真的那样好,他定穷尽毕生之力,也要让草原的百姓过上一样的生活。
这一夜的雪下得不小,只怕哈林木外更大。
不过雪停后,墨啜赫还是决定按着既定的行程,返回牙帐。
再过几日,便是墨啜翰与匐雅的婚礼,因着刚刚经了战乱,所以,一切从简。只在牙帐行礼,观礼的人都请得不多,可不管再怎么从简,墨啜赫这位兄长,徐皎这个匐雅的“妹妹”兼嫂嫂却是必然要到场的。
而且墨啜赫也说,再不走,过几日路上更难走。
徐皎自是相信他的判断,对草原,他比她了解得多。
经过几日的跋涉,他们一行人终于从哈林木到了牙帐。这还是大婚之后,徐皎头一回来这里。
心境却已与当初迥然不同。
墨啜翰与匐雅的婚礼筹备得已差不多,比起墨啜赫和徐皎来,确实要简单了许多。
担心匐雅与苏农部会有什么想法,徐皎与墨啜赫商量好,要尽心安抚。
谁知无论是苏农拓还是匐雅,都没有什么异样,徐皎如今也摸着了与匐雅的相处方式,便是直接将话与匐雅说了,谁知匐雅听罢却是笑了,“你放心吧!我本就不是在意这些的人,至于我阿塔,当初赫表哥答应过他,只要你一日是他的齐娜,便一日是苏农部的女儿,苏农部不负你,他便不会负苏农部。如今在我阿塔那儿,你除了不是亲生的,只怕比我要强上千百倍。”
徐皎一哂,果然是利益相关,没有想到墨啜赫为了给她在草原上寻个靠山,竟然会给了苏农拓这样强有力的保证。难怪苏农拓能真将她当成苏农部的郡主下嫁了。
“你和叶护大人不会多想,那墨啜翰呢?”徐皎目下微微一闪,问道。
墨啜赫的待遇与墨啜翰已明显不同,加上古丽可敦身死,阿史那切尔和阿史那思摩相继倒台,阿史那佐穆未必会甘愿做墨啜翰的靠山,徐皎只怕他心里落差太大,会生出不甘来。
“他从未在我面前表露过,我自然也会劝他。”
第398章 操心与瞎操心
匐雅自然明白徐皎的意思,轻笑着答道,“不过有些事,终究是只有他们兄弟自己说明白更好。”
徐皎点了点头,她也是这个意思,墨啜赫答应了她的,会找个机会与墨啜翰好好聊聊。
徐皎将这件事压在心底,不再多谈,转而与匐雅说起了婚礼上的事儿。
墨啜处罗经过了早先内乱,又种了一回毒,虽是龙大夫妙手回春,将人抢了回来,却是积毒颇深,整个人看上去比之前苍老了一大头。
徐皎跟着墨啜赫去牙帐请见时,他耷拉着眼皮坐在椅子上,从前灼灼的虎目好似都失了光彩,恹恹地一瞥她,说了几句不痛不痒的话就让他们退下了。
让本来准备着至少要在言语上遭受一番冷遇的徐皎很有两分猝不及防。
婚礼前夕,墨啜处罗将墨啜赫与墨啜翰兄弟二人一道叫去了牙帐,父子三个在帐中说了整整一宿的话,说了什么,旁人不知道。可是牙帐近身伺候的奴仆一夜里却连着送了三回酒,每回都是一只大酒坛子。
徐皎看着都是心惊,父子三个而已,墨啜处罗还是那样一副样子,能喝得了这么多?
清早时,墨啜赫回来了,那样好的酒量,却也醉得脚步虚浮,回到帐中,抱住徐皎便是连着吧唧了好几口,徐皎也不知是被他亲懵了,还是被他浑身的酒气熏懵了,还没有反应过来时,他已经松开她,踉踉跄跄走到榻边,倒头就睡了过去。
徐皎走到榻边的几息间,他已经打起了鼾,她垂目一看,虽是睡梦中,他也是眉目舒展,嘴角甚至浅浅勾着。
徐皎见状,叹了一声,蹲身给他拖了靴子,解了衣袍,又给他盖上了被褥,看着他的睡颜,她想道,看来这一顿酒喝得很是值得,只要他高兴,醉便醉吧!
墨啜赫的酒量到底算好的,醉成了这样,也不过睡到傍晚时就醒了过来。
睁开眼来就瞧见徐皎板着一张脸将他瞪着,他心里登时就是一“咯噔”,一边坐起身,一边迟疑着问道,“这是怎么了?谁欺负你了不成?”
“欺负我?除了你,还能有谁?”徐皎哼声道,“大醉伤身,是谁说的要与我白首相庄呢?这样不爱惜自己的身体,你活不活得到白头还两说呢!”
墨啜赫这才明白过来,登时哭笑不得道,“原来是为了这个?我的酒量你也知道,确实是喝多了这才醉了,可这不是因为高兴吗?总之……下不为例可好?”
徐皎小脸仍是绷着,斜着眼睛乜他,“真的?”
墨啜赫点头,“真的!我保证!”
“好吧!草原男儿一诺千金,我便信你了!”徐皎很是干脆道,下一瞬绷着的小脸破了功,面上展开笑来,她往他跟前一扑,一双眼睛亮晶晶,充斥着八卦之光将墨啜赫盯着,笑呵呵问道,“所以……让你高兴到酩酊大醉的到底是什么好事儿?你们三个大男人,还是父子兄弟的,能喝一晚上的酒,到底说了什么?”
徐皎的心里百爪挠心,望着墨啜赫的眼神满是期待,满脸都写着——告诉我,快告诉我!若是身后有条尾巴,只怕也会竖起来,控制不住地摇上一摇。
墨啜赫“……”
墨啜翰和匐雅的婚礼说是一切从简,但该有的热闹还是半点儿不少。
偌大的营地里,人们载歌载舞,欢声一片。
看着一双妆扮一新的新人被众人起哄着拥到主位坐下,往常冷若冰霜,恍若高岭之花的匐雅都微微红了双颊,眼角眉梢带出几许羞意,墨啜翰则笑得如同傻子一般……
看着大巫对着一对新人念念有词,点着他们的额头,说着祝祷之词……
徐皎骤然就想起了不久之前,他们的那场婚礼,好似还历历在目,今日看着旁人成婚,这心里的感觉还真是莫名的有些……奇怪,却又满足。
手上骤然一暖,徐皎醒过神来,转过头就瞧见了身畔的墨啜赫,他的手与她的十指相扣,恍若密密交缠的一把锁,难解难分。
两人一个对视间,恍惚都看懂了对方的心境,相视一笑。
徐皎眼睛忽闪了两下,将他的胳膊一挽,凑到他身前,仰起小脸,爱娇地望着他,眼底却透着两丝狡光道,“再过几日便是你的生辰了呢!”
徐皎清甜软糯的嗓音滑过耳畔,明明是再寻常不过的一句话,墨啜赫却偏偏听出了那背后隐藏着的深意,远处,欢声阵阵,突然远了。
墨啜赫垂目望着徐皎一双比天上月还要皎洁的眼睛,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脏在胸口方寸之处急促地鼓跃,一声赶着一声,犹如擂鼓。
墨啜翰和匐雅举行婚礼时,天空便是阴沉着,厚厚的重云黑压压一片,将天光捂得密不透风。
墨啜赫第二日面色凝重对徐皎说,“本来入冬前,就会回到北都城,可今年因着战乱和种种事由耽搁了,我与大汗原本商量着墨啜翰的婚礼过后就开拔,谁知……这天儿看着怕是来不及了,在暴雪封营前,得做好准备。”
徐皎半知半解地点了点头,他便去忙活去了。想着他说暴雪会封营,她也不知做些什么,招了比较了解草原的文桃前来。
问起这个,文桃神色亦是不好,只说,“今年这天气看着是不太好,说不得会有不多见的暴雪,眼下若开拔,只怕走到半道上遇见更难,倒还不如先顶过去再说。不过齐娜也放心,咱们墨啜部的人虽然已经多年都猫在北都城过冬了,但到底骨子里都是草原儿女,从前祖祖辈辈也都是在这恶劣的天气里走过来的,这回又有特勤忙前忙后的准备,想必也会安然度过。”
“咱们牙帐这块儿扎营之处是专程挑选过的,毡帐这些又扎得牢,想必无事,只是需要在暴雪来临前储备好物资,还有安排好人手,便无大碍。”
“最让人担心的还是附近的牧民,他们的帐子没有我们的结实,别说罕见的暴雪了,就是素日里的冬天,也总有被雪压塌了毡帐,冻死或是活活饿死的。”
徐皎与负雪和红缨俩面面相觑,谁也没有料到居然会有这么严重,难怪了,墨啜赫那样的人面上也带出了两分凝重来。
“那虎师呢?”徐皎还在发愣时,就听得身旁负雪骤然促声问道。
徐皎几人都是微微一愕,神色各异望向她。
负雪这才发觉自己一时关心则乱,可她不后悔,目光瞬也不瞬将文桃紧盯着。
文桃咳咳了两声,轻声道,“放心吧,我们虎师应对这些恶劣天气比可汗身边这些人要有经验得多,可汗身边这些人往年一到入冬就会撤回北都城,可我们特勤却觉得这凛冬才是练兵的最好时候,所以,虎师每年撤回北都城的只是老弱妇孺,那些青壮年都是留在草原上过冬的,否则,咱们虎师如何能成为草原上真正的精锐雄师?”
文桃说起这个,语调里藏不住的骄傲。虽然北羯墨啜处罗麾下共有三支虎师,但平日里提起虎师,大家都自然而然只想到墨啜赫统领的那一支,虎师便自然而然成为了墨啜赫那一支队伍的独称。
“早前还怕物资紧缺,可今年有齐娜的商队帮忙,物资早早就补足了。特勤离营之前,早就交代了各处,苏勒他们又都是有经验的,虎师必然会安然无恙,你……你们都不必担心。”话都到了嘴边,瞥见负雪不好意思垂下眼去,双颊亦是红了红,文桃又添了个“们”字。
徐皎望着负雪那含羞带怯的模样,叹了一声,生出一腔女大不中留的愁绪来。
只是眼下还有更要紧的事,徐皎暂且将这愁绪抛开,转而问起文桃正事道,“眼下咱们能帮的有什么?”总不能一直这样坐着,哪怕为了墨啜赫,她也想做一些事。
只是她不会自以为聪明地去帮倒忙,而是问清楚了文桃,寻些力所能及的事情来尽自己的一份心力。
在文桃的带领下,她果真带着负雪几个去与营中那些妇人一起做些收集牛粪、检查各家的牲畜圈,赶制皮毡之类的事儿。有时也会去营地周遭的牧民家为他们送去一些吃食或是御寒的物件。
后来匐雅也跟着加入了进来,那些妇人起初对于齐娜的到来很是纳罕,更是不自在,直到发觉两个齐娜除了笨手笨脚了一点儿之外,倒是当真是真心实意来帮忙的,一点儿架子都没有。
这些牧民们也最是淳朴的,便有人看不过去,教起了她们,一边做事一边说话,徐皎本就是个健谈的,没过多少时日,便与这些妇人都混熟了。聚在一起做事常常都有笑声传出,营中的妇人们提起两位齐娜,尤其是赫特勤的齐娜,都是赞不绝口。
这风声很快就传到了墨啜处罗耳朵里,他听说时就愣了愣,半晌才抬手将来向他回禀的人挥退。
这一日,墨啜赫回营之后,来牙帐向他禀报事情,末了,他便是粗着嗓音对墨啜赫道,“你这个齐娜如今看着倒还不错,可我还是那句话,中原女人,尤其是那些自幼在锦绣堆中长大的女人,起初一时新鲜,只怕却过不了多久的苦日子,你满心满眼都是她,觉得她千好万好,我无论怎么拦都拦你不住,你非要娶了她。可她若有朝一日过不下去了,你怎么办?”
墨啜处罗如今这番话说来不可谓不语重心长,墨啜赫倒也耐着性子听完了,面上也没有显出多少变化来,直到墨啜处罗带着两分殷切的目光往他看过来时,他才冷声回道,“我知道大汗的好意,不过……并不是所有的中原女人都和你遇见的那个一样!”
墨啜处罗一噎,不待说什么,墨啜赫已经很是利落地朝着他一拱手道,“大汗身子还没有好,也别操太多的心,只管好好吃药,好好将养便是。”
墨啜处罗气得吹胡子瞪眼,他操什么心?如今外头的事儿都由墨啜赫一肩担着,墨啜翰也是尽心尽力帮衬着,兄弟齐心,他是半点儿不必操心。他操心的也就那么一桩,偏偏落在他操心的那个人身上,他完全是瞎操心。
墨啜赫却全然没有注意到墨啜处罗的怒瞪一般,说完之后便是行了个礼,转身退了下去。
这回出了帐门,身后却并没有传出以为会有的摔东西的声响。墨啜赫的步子微微一顿,然后又继续如常地迈了开来。
回了自己的营帐时,天色已晚。徐皎已经倒在榻上,睡得香甜了。
墨啜赫倾身俯视着她的睡容,总觉得怎么瞧都瞧不够,怎么看怎么可爱,他看得软在心底,痒在指尖,没有克制住伸手过去将她腮边的发丝勾到了耳后。因着他这个动作,原本酣睡的徐皎却是感觉到了,嘤咛了一声,缓缓睁开眼来。迷迷瞪瞪地望向他,见到了他唇边勾着的浅浅笑意,她眼中惺忪的睡意这才缓缓散开,掩唇打了个呵欠,便是爬起身来,一边不由分说往他怀里一滚,一边又贴着他的胸口爱困地闭上眼睛,咕哝道,“回来了呀?”
墨啜赫低低嗯了一声,抬起手顺了顺她的发丝,轻笑着问道,“你做了什么事儿,连大汗都破天荒地夸了一句你还不错?”
“真的?”徐皎的睡意登时消散了大半,蓦地睁开眼望向他,对上他那一双寒星般的双目,她目光一敛,轻哼道,“你这些时日虽然忙得厉害,但是我才不相信我在这儿做了什么你半点儿不知道。”
“知道。”墨啜赫倒是应得干脆,话锋一转,放缓语气道,“可我想听你说。”
徐皎却喜欢听他这么说,当下来了精神,在他怀里一个轱辘,坐起身来,双目亮晶晶将他看着,说道,“我知道可能会有暴雪,便想着帮着做点儿事儿。你放心,我没有自作聪明,越帮越忙,只是帮着做些小事。与她们一起收集收集牛粪这些的,我早先都不知道,这牛粪居然还能取暖呢......”
她虽然来了草原也不短的时日了,但早先她在桐记时,用的都是炭火。到了墨啜赫身边后,墨啜赫也从没有在吃穿用度上亏待过她,就算没有炭火,也会是柴火。她在营地里见过不少堆积的牛粪,可直到这两日才明白了那东西的用途。
第399章 暴雪
徐皎将她这些时日做的事情,所见所闻都与墨啜赫娓娓道来,她的嗓音好听,用词又是丰富,哪怕是再平淡无奇的事经她的口说出,也是绘声绘色,别有一番精彩。
何况,哪怕她说的是再无趣的事,只要是她说的,墨啜赫也能听得兴味盎然。
这,大抵便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吧!
徐皎靠在墨啜赫怀里,能说的都说得差不多了,她一只手在他胸口处轻轻划着圈儿,叹了一声道,“这毛皮毡子盖着虽是暖和,但却有些重,不若棉花来得软和。”说起这个,她陡然想起原本那个世界,最好的棉花应该就是出产在草原大漠一带吧?而且,这个时代,好似还没有棉布。
徐皎早前也是看过不少文的书虫,那些穿越、重生,金手指发家致富的种田文也没有少看,也不记得在何处看过这么一个情节,如今突然窜进脑海,让她陡地亮了双眸,问道,“说起棉花,咱们北羯可有人种植?”
墨啜赫微愕,不知她为何突然问起这茬,却还是答道,“我们北羯人不擅种植。”
徐皎有些失望,“也就是说没有了。不过这棉花喜欢日照充足,且干旱少水的地方,若能寻个懂行的人帮咱们看看合适的水土,寻着适合种植的地方大量推广,这产出的棉花若是品质够好,是不愁销路的。”
“即便起初不行,这棉花咱们自己用,棉衣、棉毡、棉被,也都是御寒之物。”徐皎随口说道,说了片刻,没有听见墨啜赫搭腔,不由抬眼往他看过去。
谁知,墨啜赫一双黑眸却是定定望着她,与她目光一触,他才沉声道,“还有什么?继续说!”
这一句平淡到有些冷的话语对于徐皎而言,却是了不得的肯定,她登时来了精神,将身上的狼皮被褥一裹,坐直身子,便是与他侃侃而谈起来。
“还有啊,中原的人多是用绸缎,那东西金贵,既难得,又价高,若有了棉花,咱们从民间寻摸一些纺织高手,若能将这棉花纺成棉布,那布匹柔软透气,比之绸缎可也半分不差!”
墨啜赫听着双目幽转,眼底尽是若有所思,“继续!”
“是!”徐皎应得响亮,觉得受到了鼓励,说得更是起劲儿了,“除了棉花,还有一些水果......”
“水果?”墨啜赫不解。
“就是果子,像是什么沙棘,寒瓜,蜜瓜之类的......咱们这里的条件也是得天独厚,出产这些果子都是甘甜多汁,只是如今这些种植未成气候,咱们若是统筹安排得当,成了规模,成了产业,何愁不挣钱?”
“还有羊毛,咱们这里最是不缺的东西,它也轻便保暖,若能将之织成织物.....”
“我们有毡毯。”墨啜赫补充道。
徐皎摇了摇头,“那还太粗糙了些,若能将纤维细化,如织布一般织成羊毛织物,做成衣料之类的,往后也是一大经济来源......”
自从大巫说破徐皎那什么“悖世者”的身份,徐皎暗中观察,发觉墨啜赫没有半点儿排斥,而且对于她说的那些奇奇怪怪的话,他也接受得很快时,徐皎便在他面前彻底放飞了自我。
来自后世的那些理念,她能想起来的事情,都是一股脑往他那里倾倒。反正她只负责提供想法,到底可不可行,又该如何实行这些的,全都用不着她去操心。
墨啜赫此人心思缜密,虑事周全,他不只擅长征战,做起这些事来也是驾轻就熟得很。事实上,徐皎还真没有发现他有什么不会的,当然了,除了他不能生孩子......反正作为男人,她觉得她家这一位真是无所不能,她的运气和眼光都不是非一般的好。
墨啜赫听了她这些话,非但不觉得是异想天开,反而听得很是耐心,还时不时提出自己的意见,与她探讨一番。从双双坐着,到双双并肩躺下,真正地盖“棉被”纯聊天,也不知到什么时候,才抵挡不住睡意,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徐皎是被风声惊醒的。茫茫旷野,天地纯粹,外面明明是在下雪,可狂风却是咆哮着抽打而来,将营帐上覆盖的皮毡来来回回的摔砸,就好似一叶挣扎在惊涛骇浪中的小舟一般,声响赛雷,入在耳中恍若塌了天的暴雨冰雹。有那么一瞬间,徐皎觉得那帐顶都要被那狂风给掀去,闷雷狂风就要劈头盖脸地砸下来。
这一瞬,身上已经感觉不到暖热,什么皮毡,什么炉子,什么被褥通通都不管用了,四下里都是风,都是雪,裹挟着寒意,一点点浸到了骨头缝里。
徐皎将自己缩成了一只虾米,蜷缩在墨啜赫怀里。后者用毡毯将两人紧紧裹住,四下里黑沉沉的,也不知道什么时辰了,好似天光不会再亮了一般。
这场预计的暴风雪,终于在这个夜里,如期而至。
徐皎虽然已经从文桃口中得知了暴雪的可怕,可真正直面之时,才知从文桃口中得来的了解根本就只是一鳞半爪,若非此时身边有墨啜赫,而她被密密搂在他怀里,只怕就这动静,也能将她吓个半死。
“睡吧!”墨啜赫将被褥往上拉起,连带她的头都半掩在其中,那如霹雳般的声响总算减弱了些,耳畔是他沙哑,却能让她莫名安定的声音。
徐皎点了点头,埋在他胸口,本以为睡不着的,可没一会儿却还是困意翻涌,伴随着那惊天的声音,睡了过去。
怀里的人儿睡着了,墨啜赫却是半点儿睡意也无。
帐外暴风雪越行越烈,帐内寒气逼人,若非他火气够旺,怀里的人儿只怕就直接冻僵了过去。这样大的风雪,这样恶劣的天气,哪怕是草原上也是难遇,待得风雪止住,说不得连帐帘也打不开了。
虽然能做的都做了,可到此时,心下还是免不了忧虑。一时念着营中的兵士,一时又惦记着周遭的牧民,墨啜赫始终蹙着眉心,睡不着。
直到听着一声嘤咛,怀里的人睡得不安稳,他低头一看,抬起手,将她拢起的眉心揉开,又在她额头烙上一吻,将她搂紧,闭上了眼睛。虽然心中忧虑尚存,但此刻,他心中已是一片安宁。
再醒来时,帐内已是大亮,再无之前那样暗无天日的光景。细细一听,帐外的风雪声虽还有,却已不如夜里那样骇人,徐皎不由长舒了一口气。
男人已不在身畔,想来已是起身了。昨夜那样大的风雪,还不知道营中情况如何了。徐皎心里记挂着,再躺不下去,起了身,裹了厚厚的大毛衣裳就出了内帐,直直走到帐门去,欲掀帐帘,谁知……却掀不动。
徐皎一愕,下一瞬,便想再动用蛮力……
“别动了!帐帘被积雪封死了,咱们出不去,旁人也进不来。”身后猝不及防响起一把嗓音,回过头一看,不是墨啜赫又是哪个。
是了,他说帐帘被雪封死了,他自然也是出不去的。这不是重点!徐皎摇了摇头,勉强醒过神来,这帐帘都被雪封死了,这雪得大成什么样?而且听这动静,雪还在下着……
徐皎脸上的血色便抽去了大半,白嘴白脸看着墨啜赫道,“那怎么办呐?”
墨啜赫面无表情道,“不是你说的吗?生生死死咱们都在一块儿,我看这生同衾死同穴的誓言怕是很快就要应验了。不!这也不是死同穴,至多只能算……死同帐!”
徐皎瞪他一眼,“要死我也不想就这么被活埋了!你还要卖关子是不是?”她还不知道他吗?他可不是坐以待毙之人。
墨啜赫被她虎着脸瞪着,却是心情极好地牵起了唇角,淡淡一笑道,“这雪只能从外头挖,只要这营地里的人没有死绝了,待会儿自会有人来救咱们的。”
“待会儿?待会儿是什么时候?”这么偌大一个营地,自然不可能死绝了,别的不说,他们俩就还活着呢。墨啜赫这样老神在在,徐皎惶惶的心也跟着安定下来。
墨啜赫摇了摇头,“这个就说不清楚了。眼下也不知道是什么时辰,不过……你饿了吗?”
他不提就算了,他一提……徐皎突然就觉得肚腹空空,到底是自己的肚子,还甚是配合,适时地咕噜了一声。
也不用她再回答了,墨啜赫了解地点了点头,“先填饱肚子再说。”
一边说着,他便已经一边转身忙活了起来。
寻了牛粪和柴火将炉子点燃,从帐篷一角的桶里挖出好些雪来,放进壶里,将壶搁在炉子上烧了起来,又找出了早就备好的肉干和奶酪之类的递给徐皎。
徐皎一边就着男人煮好的奶茶,一边嚼着肉干时,终于明白为什么这些食物和取暖用的柴火、牛粪之类的要单独的放在每个营帐里,就是为了应对此时的状况。
填饱了肚子,又在帐子转悠着消了会儿食,帐外便传来了些许动静。起初,徐皎还以为是自己幻听了,竖起耳朵听了片刻,确定不是幻听,满脸欣喜地转头望向墨啜赫时,他已经走到帐门处,扬声对外头道,“我与齐娜都无事,外头怎么样?大汗那里,还有翰特勤那里可还好?”
这回徐皎听到了外头传来明显的人声,说了什么,她听不清,但想必墨啜赫是听清了的,他竖起耳朵聆听了片刻,就嗯了一声,又扬声道,“那好!那不急,你们慢慢挖着吧!”
等了半晌的功夫,墨啜处罗跟前的亲信,唤作巴根的,这才带着人挖出了一条通道,打开了帐帘。
这一伙人都是满头的大汗与残雪,反观等着被救的墨啜赫和徐皎两个,酒足饭饱,衣冠楚楚,让徐皎生出两分抱对了大腿,躺赢的感觉来。
只是此时没人顾得上她的奇异心思,墨啜赫不等这些人将礼行完,便是促声问道,“外头情况如何了?”不等其他人回答,他又道,“罢了,还是我自己去看吧!”
说着,转头对徐皎道,“外头情况不明,你就待在营帐里不要动,我去让负雪她们来陪着你。”负雪她们几个的住处就紧挨着他们的营帐,要挖个通道过去,也很是便宜。
徐皎点了点头,末了,又不放心地交代道,“你自个儿当心!”
墨啜赫低嗯了一声,便是带着人转身出了营帐,不一会儿,负雪和红缨几个被两个兵士护送着过来了,负雪和红缨两个都是双眼充血,眼下青影重重,一看就是没有睡好,想必昨夜定是吓坏了。
她们几个方才过来的一路上想必瞧见了一些光景,拉住徐皎的手道,“外头白漫漫的一片,往日里那些营帐都瞧不见了,雪差不多没了腰。听说牧民们的帐篷有的被压塌了,有的被风卷走,刮得七零八落。就是大汗的牙帐,虽是扎得坚固,未曾倒塌,可也有大半被埋在了雪下,跟这里一样,帐帘都封死了,刚刚才挖通。方才特勤下了死令,让大家都暂且留在自己的营帐里,不得外出。”
负雪说起这个,眉宇间忍不住笼起了重重愁云。
文桃对这些自是比她们了解,忙道,“眼下这样的情况,到处都是白茫茫的一片混沌,哪怕在营地里也容易迷失了方向,若是迷路,说不得会冻伤,甚至冻死。好在之前暴风雪来临之前,特勤就已经做了周密妥善的安排。如今各帐中都备有食物、水还有取暖的牛粪和柴火,留在帐中反倒最是安全。”
徐皎嗯了一声,“即便这样,你们特勤怕是也不能放心,定会往四处去勘察灾情。”徐皎倒是不担心自己,却放心不下墨啜赫。此时外头的雪势虽然稍缓,风声听着也不如之前那般骇人,却并未真正停歇。方才撩开帐帘时,那风卷着雪片扑面而来,打在人脸上眼睛都睁不开,刀割肉一般的疼痛难忍。
可墨啜赫不可能不去,徐皎拦不住,也不能拦。
有些话与担心虽然未说出口,但帐内几个侍婢都是明白。文桃忙宽慰道,“齐娜放心,特勤九岁那年曾在外遇着暴风雪,也能躲过去,平安无恙归来,莫说如今在营中了。他身边的将士都是草原儿女,身经百战,不会有事的。”
第400章 讨了欢心
徐皎听了她的话,却非但没有放心,一颗心反倒紧揪了起来。昨夜这一场凶猛的暴风雪已是刷新了她的认知,她在帐中仍觉惊心动魄,遑论是在旷野之上,直接沐在那狂风暴雪之中了。而那时,墨啜赫才九岁。
九岁?能有多高,能有多么强大的力量?他不过一个孩子罢了,却已经经历了这样的绝境,彼时怕是见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吧?
徐皎的心尖似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紧紧掐住,为九岁的小墨啜赫心疼起来。
过了好些时候,墨啜赫还没有回来,徐皎坐不住,来来回回在帐中踱着步,时不时跑到帐门处,撩开帐帘往外张望。可外头的雪堆比她还要高,狂风雪雾中,隐约可以瞧见一些倒塌的帐篷,真真是天塌地陷。
偏偏帐外的风雪却没有停息,反倒一阵紧过一阵,帐中两只炉子都烧得旺旺的,却也抵不住这偌大的帐中,空旷的冷。
负雪几个不敢吭声,面面相觑,只盼着特勤能快些平安归来。
好在墨啜赫怕是也知道徐皎惦记着他,在天色再度暗下之前终于是回来了。帐内几人见着他都是长舒了一口气,负雪几个侍婢便是识相地行礼退了下去。
徐皎见他浑身都沾染着残雪还有泥泞,便想上前来帮着他整理,却被他抬手制止道,“我这身上又冷又脏的,小心过了寒气给你。你就这儿等着,我整理好后,很快便来。”他说着便是绕过她,大步走进了另一扇屏风后,不一会儿,屏风后已经响起了哗啦的水声。
那是徐皎让负雪她们一直备着的热水,总算还有些用。
这样的天气,在外头折腾了半日的工夫,即便墨啜赫这样身强体健之人也是冻了个够呛,如今用热水擦拭了一番,又换上了熏暖的衣裳,墨啜赫总算觉得又活了过来,再从屏风后走出来时,已是神清气爽。
“怎么样了?”徐皎心里一直惦记着外头的事儿,见他出来便是忙忙问道。
墨啜赫抬手将她往怀里一拢,眉目舒展道,“好在早有防范,至少没有人员伤亡。”
听他这么说,徐皎长舒了一口气,于她而言,再没有比人命更重之事。只要没有人员伤亡,至于牲畜、帐篷、财产之类的,都是小事,只要人还在,这些迟早都能赚回来的。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嘛。
徐皎偎在他怀里,紧绷的身形亦是缓缓舒缓下来,“只盼着这雪不要再下大的才好。”
“按理应该不会了。方才大巫起了卦,是否极泰来之兆。”墨啜赫抬手轻轻顺着徐皎的发,垂目望着她,双眸中流淌着水样的波光,“我家阿皎真是天狼神恩赐的福星。”
徐皎本不信大巫有通神之能,可他既能瞧出她是来自异世之人,之前墨啜赫生死关之事也被他料准了,如今徐皎对他不由多出几分敬畏来,闻声笑了笑,长叹道,“天狼神保佑!”
大巫起的卦不错,这雪到夜半就停了。
暴风雪过后,天上的乌云好似都被下尽了一般,天色透透亮的晴,日头又暖又近地照着,几日过后,雪灾肆虐的痕迹便和缓了许多。兵士们在墨啜赫的组织下,挖通了路,将损毁的帐篷都清理了。徐皎跟营中的妇人一起帮忙清理着各家冻死的牲畜,那些肉还能吃,得尽早处理。
经过了几日,原本一片狼藉的营地又慢慢恢复了生机。
墨啜赫说,等这里恢复正常,墨啜处罗就要带人开拔回北都城去,而他们也可以回虎师了。
徐皎身边的人包括徐皎,都惦记着虎师,真真是归心似箭。
得空时便在帐里忙活,说是收拾东西。
这一日,墨啜赫又是一大早就出去忙活了,徐皎午后时才得空回了营帐,正伏案在画些什么,骤然听得帐外隐约传来些响动,她面色微微一变,一边快速收起案上的东西,一边与边上守着的负雪使了个眼色。
负雪无声颔首,走出帐去,不一会儿回来了,神色略有异道,“不是特勤,是大汗身边的巴根,说是奉了大汗之命,请您去一趟。”
墨啜处罗要见她?该不会是要趁着墨啜赫不在时收拾她?徐皎一瞬惶然。
不过也只是一瞬,理智上她很清楚,墨啜处罗如今断然不会直接打杀了她,因而整理了一番情绪后,她很是坦然地到了牙帐。
谁知,墨啜处罗看着她,却是直接命令道,“你扶本汗出去走走!”
作为儿媳,这也算不上多么出格,徐皎乖巧地应了一声,果真扶着墨啜处罗走出牙帐去。
连番折腾,墨啜处罗的身子已经大不如前,不过大半年的工夫,就清减了一大圈儿,虽说是扶,可他却并未倚重徐皎的搀扶,自己承受了几乎全部的重量,走得缓慢而吃力,不过离了牙帐两三丈的距离,他就已经呼吸粗重急促,更是满头的大汗。
好在他倒没有逞强,停下步子,略略喘匀了气,没有看徐皎,目光沉静且幽远地落在茫茫雪原之上,“听说,你在中原是个郡主。锦衣玉食,荣华富贵,来了这草原,即便嫁给了阿赫,成了他的齐娜,过的生活与从前也是天壤之别。从前说着你可能不信,如今你也算是体验过了,想必已经深有体会,也应该明白了本汗为何一直觉得你们不合适了吧?”
“大汗难道不是因为我是个中原人,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所以才不同意我们吗?”徐皎倒不怵他,直接反唇相讥,对上墨啜处罗骤然往她瞥来的冷眼,她轻轻一哂道,“至于草原上的生活,是苦,可只要我与阿恕在一起,我就不觉得苦。我说再多,大汗怕是都不信,那便请大汗好好活着,睁大眼睛看着,我能不能吃下这个苦,又能不能与阿恕朝朝暮暮,长长久久,我们中原话说得好,日久见人心。”
说完这句话,徐皎已经做好了会被墨啜处罗责骂怒斥的准备,谁知,等了半晌,墨啜处罗却只是看着她,过了好一会儿后,才移开视线,又转头望向了雪原,“好吧!那就等着日久见人心吧!”
徐皎纳罕,他这是......勉强接受她的意思了?望着墨啜处罗,徐皎有那么两分不敢置信,这个老头儿不该是很固执的吗?
“若换了本汗从前的脾气,断然容不下你。只是可惜了,这世间从来就没有赢过子女的父母,经过了这些种种,本汗也看得更是清楚,本汗对阿赫,确实有太多的亏欠,他执意要你,那便如他所愿吧!只愿他没有看错人,不会一腔痴情错付。”墨啜处罗这一番话全然在徐皎意料之外,却又格外的真切。
徐皎望着眼前瘦弱,且两鬓斑白,浑身上下都透出老态来的墨啜处罗,想到这个人曾经也如墨啜赫一般,是驰骋草原的英雄。人说,最悲不过红颜白骨,英雄迟暮,徐皎直到此刻才真真切切有了两分感触。
“可汗待阿恕,是又爱又恨吧?这些话,可汗既能对我说出,又为何不肯亲自对阿恕说?”徐皎眨了眨眼,终究是忍不住道。
墨啜处罗微微一愕,蓦地转头往她看来,良久,终于是道,“本汗是恨那个女人,三载恩爱夫妻,她说转身就转身,抛夫弃子,转眼就嫁给了别的男人。那些年,本汗甚至都无法直视阿赫。只要看见他,就会想起他的生母,生出一腔恨念。本汗也怕会一时控制不住,当真伤害了他,只能将他放得远远的。他到了跟前,本汗也说不出半句好话。”
“可他这么能干,你还是为他骄傲的吧?”徐皎笑呵呵问道。
墨啜处罗瞥她一眼,带着两分纳罕,“你这个中原来的小娘子真是个胆大的,这偌大的草原,就没有几个不怕本汗的女子,你倒是......好像从来不怕。”
“可汗会吃人吗?”徐皎反问道,“可汗既是不会吃人,那我怕你作甚?何况,你是阿恕的生身父亲,我们中原有句话,叫爱屋及乌。”
墨啜处罗看着她,陡然就是笑了,“好一个爱屋及乌。”一语双关,真是个机灵诡诈的小娘子。
“罢了,或许阿恕说得对,本汗并不了解你,而你确实配得上阿恕的喜欢。本汗知道,你们中原还有句话,叫儿孙自有儿孙福,往后,本汗也不想再讨嫌地去管你们的私事儿了。”墨啜处罗长叹一声,“但愿本汗真是看走了眼,你爱他,那便请一直爱下去。往后他的这条路必定孤独且坎坷,只盼着你能一直陪着他才好。”
“阿恕要走的路自然不会是坦途,可我不会让他独行,亦绝不会让他孤独。”徐娇坦坦荡荡地迎视墨啜处罗眼底的探究与审视,笑微微道,一双眼中却尽是坦然与坚决。
墨啜处罗看她良久,终于笑了,哑声应道,“那便好。”
说罢,深吸一口气,仰起头看了看天道,“人老了真是不得不服老,如今不过走了这么几步,站了一会儿,本汗就觉得累了。走吧!你扶本汗回去。”
“是。”徐皎应了一声,抬手扶住墨啜处罗的手臂,两人一道转身往牙帐方向走去时,她却是轻声道,“我在凤安,与阿恕的亲生母亲也打过几回交道......”
墨啜处罗闻言,身形陡然一僵。
徐皎恍若不知,兀自垂头,语调自然道,“我如今觉得可汗与阿恕父子之间还是有些相似之处的,她不懂得珍惜,是她的损失。”
墨啜处罗没有应声,僵硬的身形却又缓缓放松下来,一边迈开步子,一边问道,“你们准备回虎师了吧?”
“嗯。”徐皎应道,两人都是再自然不过的语气,好似方才那一番关于墨啜赫生母的话未曾说过一般。
“去便去吧,不过劝着他,让他也多多顾惜着你,草原上冬日难熬,多回北都城住些时日,不会就养废了虎师的骨头。”
“是。”徐皎正色道,“我会记得告诉他,让他多回北都城看望、陪伴大汗。”
墨啜处罗脚步一停,转头瞪向她,却只得了她一脸的无辜与乖巧,墨啜处罗不由摇了摇头道,“居然是个这样的性子,罢了......阿赫喜欢便成。你们多回北都城来看本汗自是好,若能早些给本汗添几个孙儿,那便更好了。”
说罢这话,墨啜处罗本来想着徐皎会有些不好意思,谁知她却是点着头,应得煞有介事道,“大汗说的是,我和阿恕会努力的,尽量让大汗早些含饴弄孙,以尽孝道。”
墨啜处罗怔怔望着她,终于没有绷住,大声笑了起来,笑得喉间发痒,连连咳嗽,吓得徐皎赶忙将人扶回牙帐,着急忙慌喊了龙大夫和大巫来看,确定没有大碍,又止住了咳声,她这才大大松了一口气。
墨啜赫将大营开拔回北都城,该安排的事情都安排好回到营帐时,正好撞见巴根从营帐里出去。他有些纳闷,等到进了营帐,看着外帐里满满当当摆着的箱笼就更纳闷儿了,“这些是什么?”
“这些......”徐皎正好打开当中一箱在看呢,闻声抬起头来,笑着应道,“这些都是方才巴根送来的,是大汗赏下来的。”
墨啜赫其实已经猜到了,因而更是纳罕,“赏给你的?”
徐皎点头,这不是很明显吗?这箱子里满满的都是毛皮、绸缎,还有衣裳首饰,都是女子喜欢的花色和款式,难不成是赏给他的?
墨啜赫望着她,眼底复杂的神色恍若潮水翻涌不停,半晌后,他才沉声问道,“你做了什么,居然能讨了大汗的欢心?”
墨啜处罗对徐皎的排斥和不喜不要太明显,哪怕她身上有了苏农部郡主的名头,但只要她和匐雅在一处时,墨啜处罗对她们二人的态度也能看出明显的区别,墨啜赫只想着能够相安无事便已是天大的好事了,可不敢奢望其他。
如今,墨啜处罗突然赏赐了这么多东西下来,他不觉得欢喜,反而先是奇怪,进而便是畏惧。
徐皎抬头看着他脸色都变了,虽然没有开口,可却也猜到了他心中所想,叹了一声道,“放心吧!没有阴谋,我就是讨了大汗的欢心。”
第401章 还没有准备好
“大汗高兴得很,这些东西都是大汗对我这个儿媳满意的表现。”徐皎微微扬着小下巴,好不得意的模样。
墨啜赫却还是将信将疑地看着她。
徐皎叹了一声,抬起手挥了挥,负雪几个便是识相地行礼退了下去。她则一个倾身上前就偎进了他怀里,抬起手勾着他的肩膀,从他怀里仰着头将他看着道,“怎么?你是觉得我不够格让大汗满意是不是?”
“不是。”墨啜赫连忙否定,“我只是......有些不敢想,不敢信。”他的嗓音透出两分沙哑,继而带出了两分笑意来,“所以,你到底与大汗说了什么?”竟让那个固执的老头儿对她的态度来了个大变?
徐皎却是眼珠子骨碌碌一转,朝着他勾了勾手指。
居然卖起了关子?墨啜赫看着她双眼亮晶晶,透着两分藏不住的狡黠的小狐狸样儿,忍不住抿了嘴笑,倒很是配合地将耳朵凑了过去。
徐皎踮起脚尖,将唇凑到他耳边,轻笑着道,“大汗说让我们尽早给他添几个孙儿,我说我和你会努力让他尽快如愿的。”
墨啜赫带着两分无语看着她捂着嘴偷笑,一双眼睛亮晶晶,他的耳廓却是悄悄红了。
墨啜赫回头又去了一趟牙帐,回来之后没有说什么,只交代他们收拾好东西,第二日便回虎师。
至于墨啜处罗刚刚赏赐下来的东西,则留了下来,随着大营的人一路送回北都城去。
他们看好了天气才上路的,一路上都是太太平平,顺利回到了虎师。
虎师这头雪也下得不小,但如文桃所言,损失不大,又有苏勒他们在,一切都是有条不紊。
即便如此,墨啜赫却也不能完全放下心来,少不得要四处去察看一番。
另外还有些别的事儿,总之,回了虎师也是忙,几乎日日都要忙到夜深时才能回帐。
徐皎自来是个能自己找乐子的人,她又懂事,知道照顾好自己,给他免除后顾之忧,是以,墨啜赫很是放心。
因而这一日负雪行色匆匆而来,让他快些回去看看时,他心口陡然一紧,再也顾不得别的,便是脚步匆匆回了营帐。
“阿皎?”他走得急,到营帐时,头上都微微出了汗,满心的惶急与不安却在步进营帐时,陡然一滞。
这是他与徐皎的营帐,却又不是。眼前所见,与他清早离开时,已截然不同。偌大的营帐之中挂了好多盏灯笼,将整个营帐映衬得恍若白昼一般亮堂,流光溢彩不似凡间。这样的灯笼在草原自来难见到,若非确定这是他的营帐,他几乎要以为自己身处中原了。
那些灯笼仔细看上去算不得精致,可他只消瞧上一眼,便再移不开眼睛。那每一盏灯笼都共分四面,每一面上都画了一幅画。有些不过寥寥几笔,便描绘出了鲜活的画面。第一幅便是他们初遇时的苍竹寺,有他用匕首轻抵她腰后,有他们双双坠落河中,再到她用那句似是而非的话赖上他。他们同骑,他们一路去平梁城,他落入水中,她为救他,用了男女授受不亲的方式,后来,她教他凫水。他们一道在那不知名的小镇路边摊上,吃豆花和糖炒栗子,再后来,他们分开了。直到再一次在凤安城重逢,她成了迎月郡主,而他成了缉事卫的赫连都督。
相遇、相知到相爱......他们走过的那些种种,都被徐皎用画笔,用那一幅幅画,一盏盏灯笼尽数展现于眼前,那些深埋的记忆呼啸而来,一一浮现脑海,那样鲜活,清晰恍如昨日。
墨啜赫看着,眼角不期然的,竟有些湿润。
“这些,阿恕可喜欢?”突然身侧传来一声曼笑,他骤然回头,就瞧见了灯光晕染中,连笑容都显得氤氲的徐皎,她俏生生立在一帐的灯笼下,手里捧着一只海碗,尚冒着腾腾热气,而她一双黑白分明,漾着笑的眼睛却瞬也不瞬地望着他。
华灯溢彩,满帐华美,却都不及一个她。
“喜欢。”他亦紧紧盯着她,哑声应道。
徐皎眼底的笑就更甚了两分,目光往手里的海碗一递道,“我问过文桃了,说你以往从不过生辰。可如今有我在,你往后的每一次生辰我都会和你一起过。草原生辰时并没有什么特定的食物,所以我便给你做了一碗长寿面。只是吧,我也是头一回做,这光是和面就够呛,不是稀了就是干了,折腾了许久这才做了出来,也不知道味道好是不好,不过不管味道怎么样,这心意却是足足的,还请赫特勤千万赏脸。”
徐皎一边说着,一边已是将那一大海碗的面放到了一旁的矮桌上,然后转手将一副竹箸递到了墨啜赫跟前。
墨啜赫本来还在愣神,见得那竹箸,喉间一滚,接过了竹箸,走到了矮桌旁,盘腿坐了下来。
徐皎也跟着在他对面坐了,望着他,满眼都写着“快吃快吃”。
墨啜赫便是抄起竹箸,夹了一筷子面放进嘴里。
徐皎立刻迭声问道,“怎么样?还勉强能入口吧?”
“嗯。”墨啜赫一边咀嚼着,一边点着头道,“不只能入口,味道还挺不错的。”
徐皎却有些不信,“真的?”要说画画她是在行,不过这做饭,只能是勉强,尤其是这头一回做的面,她是真没什么信心啊!
墨啜赫的回答却是直接用竹箸夹起一筷头面往她跟前一送道,“你自个儿尝尝吧?”
徐皎蹙着眉心,迟疑道,“这可是你的长寿面,按理该是你自己吃完的。”
“怕什么?你又不是旁人。”墨啜赫应得理所应当。
这一句话自然是让徐皎很是受用,笑弯了眉眼,眼角眉梢都含着淡淡蜜意,不再多辩,张开嘴就将那一箸面条吞下,谁知一嚼,她的眉心就是狠狠皱了起来,“你骗我!这面里头有些疙瘩,还是生的,哪儿好吃了?这半生不熟的吃了不会闹肚子吧?还是别吃了。”说着便是伸手过去要将那海碗端走。
谁知却被墨啜赫早一步端着躲了开来,一边躲开,还一边抄起竹箸,夹起碗里的面,西里呼噜吃将起来,“我没有骗你,这当真是我吃过的,最好吃的长寿面了。”
徐皎微微一怔,拢起的眉心缓缓舒展开来,望着他的双眸似也被这满帐的华彩浸染,显出两分熠熠之色,“你之前吃过长寿面?”
“没有。”墨啜赫应得干脆,“不过,我说的都是真话。即便往后再吃长寿面,也定然不会有今日这一碗来得好吃。”
徐皎心里又暖又涩,还带着微微的疼,笑着应道,“那我往后每年都做给你吃,我这手艺定然是越来越好的,你也觉得比不上今日这一碗吗?”
说话间,墨啜赫已经很快将那一碗长寿面都吃了个干净,闻言,很是认真地敛眉思虑了片刻后才道,“我觉着虽然会好吃,但也赶不上今日这一碗。”
徐皎又好气又好笑,“你倒会说话!”
墨啜赫抬起眼望了望这满帐的灯笼,“多谢阿皎给我过生辰,这些礼物我很喜欢!”
“是吗?那我这儿还有一样礼物,你要是不要?”徐皎笑呵呵道。
墨啜赫挑起眉,很是好奇,“哦?阿皎还给我准备了什么惊喜?”
“你等一下!”徐皎说着,起身走进了内帐,不一会儿再出来时,手里拎着一盏灯笼,看那式样,与这帐中垂挂的其他并无什么不同。
墨啜赫轻勾唇角道,“还是灯笼?”
“这与那些可不一样。”徐皎说着,将那盏灯笼拎近了些。
墨啜赫垂眸一看,总算明白了她口中的不一样是不一样在何处了。他抬起一双点漆似的黑眸,幽幽望向她。
徐皎手中这盏灯笼上糊着的画纸是空白的。
徐皎又是噔噔噔跑到了案边,取了一支蘸了墨的笔来,到得跟前对墨啜赫道,“你有什么愿望,告诉我,我画上!”
墨啜赫目色深了深,目光仍是灼灼将她望着道,“画上的愿望,阿皎会替我实现吗?”
“那是自然!”徐皎应得理所当然,说完了才觉得自己这话说得有些大,笑容微敛道,“那个,只要我能做到的自然会尽我所能帮你实现,若是不能……反正我会尽力帮你实现的,说吧,你想要什么愿望?”
“放心,我的愿望,阿皎定能帮我实现。”墨啜赫凑到徐皎跟前,轻声道,“我想要的……儿女双全!”
徐皎的耳根蓦地一热,将头一偏,躲开了些,一双眼睛含着两分不敢置信望着他,她刚才给他吃的是长寿面,可不是酒啊,这人莫不是喝醉了不成?清醒着说这样的话,可不是赫特勤的人设啊!
墨啜赫却没有躲开,在她审视的目光中仍是一脸的自若,只是脸堂子在满帐的华彩中也被映衬得微微红着,可一双眼睛,却也越发幽邃,如暗夜深海,将人笼住,便是无处可逃。
徐皎被那双眼睛注视着,陡然就觉得有些心慌起来,下意识地垂眼避开了他的视线。
“我已经说了我的愿望,阿皎不是说了要替我画出来吗?怎么还不动笔?阿皎总不能不知怎么画吧?”
徐皎想道,从来只有她撩拨他的,没道理反被他撩拨。她哼了一声道,“这有何难?你等着!”
事到临头了,还是她盼了许久的事儿,如今他都不躲了,她更没有避的道理,临阵退缩可不是她的行事风格。
这么想着,可她手中的笔却还是有些打飘,直到画了几笔之后,才慢慢恢复了自若。手中画笔如有神助,信手勾勒之间,两大两小,一家四口的影像便是跃然纸上。
她是学着九嶷先生留给赵夫人的那些画作一般,用的是写意的手法,只勾勒出了身形,将面容都留了白。可那种想要表达出的氛围与温馨,却是在每一笔的勾勒间悄悄拉满,从那画中一一流泻而出。
墨啜赫一直看着她画的,到此时亦是不由自主赞道,“画得真不错!”
“怎么样?还满意吧?”徐皎有些自得,微微扬起下巴来。
墨啜赫点了点头,“画是很满意的。不过,我有个疑问。”
“什么?”徐皎蹙眉不解。
“我说,我求儿女双全,阿皎便画了一家四口,难道阿皎这么有信心,咱们生两个,就能圆了这一儿一女,儿女双全的愿望?”墨啜赫面无表情地道,一双眼睛却咄咄,将她紧紧盯着。
徐皎瞠圆着一双眼将他望着,不知该说什么。
墨啜赫便陡然一扯嘴角,笑道,“不过想想也没什么,反正我的愿望是儿女双全,若是生两个不成,那便多生几个,总能如愿的。”
徐皎终于反应过来,啐他一声,“流氓!”
墨啜赫哈哈一笑,直接两手一抄,不由分说就将她拦腰抱了起来。
“你干嘛?”徐皎猝不及防双脚腾了空,连忙伸手勾住他的后颈,稳住身子惊声问道。
“还能干什么?”他一双眼眸幽深,眼底却蕴着一团火苗,那团火苗还有隐隐越燃越旺之势,“不是阿皎说的吗?会尽己之能替我完成愿望,这要生儿育女又不是只咱们俩夜夜睡在一张榻上就成的。”
墨啜赫一边说着,一边趁着徐皎愣神之时,就抱着她大步朝着屏风后的内帐大步行去。
“说起来,这也是阿皎的愿望。阿皎不是一直就盼着我能早日过了那生死关,咱们好做真正的夫妻吗?”墨啜赫叹了一声,“说起来,咱们这洞房花烛夜都晚了这么些时候,真是委屈阿皎了!如今这帐子被阿皎一双巧手布置得这般美轮美奂,倒也应景!”
徐皎心想,你往日里不是冷漠寡言,能不说话就不说吗?非要说也是言简意赅,今夜怎的这般多话?
眼角余光都瞄见床榻了,徐皎一双皮靴里,因他那些话而蜷缩起来的脚趾几乎紧紧抠了起来,有些气弱地道,“你……你这也太突然了,我还没有准备好。”
“怎么就突然了?阿皎不是早就提醒着我,到生辰之日该行何事吗?感谢阿皎今夜为我做的一切,我很欢喜!”后头这两句微微哑着声,透着真真切切的开怀。
徐皎不及动容,就被放在了榻上,看着他俯下身来的暗影,忙道,“等……等等!”
第402章 阿恕,谢谢你
徐皎伸出手抵在他胸口上,嗫嚅道,“你再给我点儿时间,做做准备!”
“还要准备什么?”墨啜赫双手撑在她身侧,悬在她身上,眯眼看着她,“阿皎……往日可都是你撩拨我,事到临头难不成怂了?”
撩拨他?那不是心里不甘吗?徐皎讷讷心虚道,“那不一样啊!”
“怎么不一样?哦……”墨啜赫一挑眉,想到什么,拖长了尾音,“明白了。看来阿皎是料定了因为那条底限,再怎么撩拨我也不会动你,这才肆无忌惮。”
“我……”徐皎嘴角翕动,正待反驳,却莫名有些心虚。
“不过,阿皎不是一向胆大吗?今日怎的这么怂了?”
怂?又说她怂?是可忍孰不可忍!徐皎一梗脖子道,“谁怂了?我可不怂,来吧,咱俩比比看,看谁怂?”
“那就说定了,可别后悔!”墨啜赫语调里带着淡淡的笑,满帐的华彩中,他的双眸也好似折射出了让人迷醉的光华,让徐皎看着看着,便不自觉地迷失其中。
烛火幽微中,屏风后渐渐传出了些别样的声响,直到猝然一声女嗓传来,打破了这夜的旖旎,“操!痛死老娘了!”
第二日,墨啜赫被徐皎扔了枕头,虎着脸撵了出去,他走出营帐时,却是满脸的笑,神清气爽,春风得意。
反观徐皎,在榻上躺尸到了日头高升,这才不得不爬起来。却是始终扶着腰,动一下,都是一脸便秘的表情。
有些事情果然要亲身经历之后才知道深浅,那些言情小说里写的什么鱼水之欢,水乳交融的,都是草泥马骗人的,徐皎咬着后槽牙想到,将整个人劈成两半,拆开又重新组合还差不多。这事儿只怕也就男人能爽吧!
徐皎佝偻着腰,一边恨恨想着,一边忍了又忍才忍住没有龇牙咧嘴。谁知,抬起的眼却倏然撞上了几张想笑又不敢笑的脸,她登时一僵,想要恢复平日里正常的表现吧,一动,就不由“嘶”了一声,她索性也就自暴自弃了,却是不满地哼道,“你们想笑便笑吧!不过出来混的迟早都要还!你们一个个的都还在后头呢,尤其是你……”
徐皎一抬手指向负雪道,“到时你嫁给了苏勒,有的我笑你的时候呢!”
负雪一愕,继而一张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胀得通红,这主仆几个要比脸皮厚,谁也比不过徐皎,负雪登时垂下眼去不说话了,贝齿更是轻轻咬住了下唇。
边上文桃连忙笑着帮腔道,“负雪,咱们齐娜这可是松口应下你和苏勒的亲事了,你还不快些谢过齐娜,回头便让苏勒快快备足了礼来向齐娜提亲啊!”文桃一边说着,一边拼命给负雪挤眼睛。
徐皎没好气道,“我可没有答应,他要想娶我家负雪,可得按着咱们中原的规矩来,三书六礼,明媒正娶,该有的一样不能少。还有啊,他得应下,往后不论如何,只能有咱们负雪一个,否则啊,一切免谈。”
徐皎说到这儿,文桃朝着负雪挤眉弄眼,红缨亦是微微一笑,负雪则望着她,欲言又止,那眼神又是高兴,又是微微红着眼角,感动的模样。
徐皎受不得这样的煽情,一挥手道,“你们一个个的,都是恨嫁啊!负雪这是有对象了,你们俩呢?你们俩是不是也得找个对象挣我一份儿嫁妆?你们放心啊,无论你们谁嫁,这嫁妆我定给你们备得厚厚的,让你们嫁了在夫家也能活得底气足足!”
负雪听了这一句又有些羞了,红缨还是一脸淡淡,文桃笑着道,“那婢子们就先谢过齐娜了。”
“不用谢,只要你们几个……省着点儿吃,让我多吃两口柿子便是了。”徐皎一挤眼睛。
早前墨啜赫派人给她弄来的那一筐柿子熟了,几个离了中原许久的娘子都是馋得不得了,徐皎犹最。
这当然只是一句玩笑,徐皎再馋,也不可能小气到跟她们几个争柿子吃的。
主仆几个目光一对上,便又是齐齐笑了起来。
银铃般的笑声在偌大的营帐中回荡不去。
徐皎在满帐的笑声中扶着酸痛的腰,美滋滋地想道,罢了,痛就痛吧,总算是与阿恕做了真正的夫妻,若是能再与他生两个孩子,儿女双全,那来这一遭,便也算值了。
只是,她这美梦尚没有做够,就被突然去而复返的墨啜赫给打破了。
看着突然大步从外走进来,浑身都裹挟着冰雪般冷冽的男人,帐内的笑声戛然而止,徐皎望着他微微愣道,“你怎么回来了?”难道是从前太过谷欠不满,如今食髓知味,才离了这么一会儿,就想她了?
墨啜赫一张冷脸上瞧不出什么,淡淡往负雪几人一瞥道,“你们先出去。”
负雪几人应了一声,瞥了徐皎一眼,转身而去。
徐皎这才觉出有几分不妥来,走到他跟前轻声问道,“出什么事儿了?”
墨啜赫望她一眼,垂下头去,迟疑了片刻,才从袖中掏出一个物件,递给她,“你先看看这个吧!”
那东西很是眼熟,正是墨啜赫他们用来传递消息的鹰纹铁筒。
徐皎看着,心口就是莫名地一颤,半晌,才伸手将那铁筒接了过去,按着从前见过的墨啜赫使用的手法将机关打开,从那铁筒中倒出一张卷成细筒状的纸笺,展开细阅。
那纸笺小小一张,上头却用极小的字写了个满满当当。
徐皎眼力不错,能够看清楚,可看了不过两行,她的双瞳就陡然一缩,整个人微乎其微地一僵,一个激灵醒过神来,又继续往下看去,这回,神情间带出两分急促与焦切来。
墨啜赫的目光一直睐在她面上,他又自来是个敏锐的,自然瞧出了她面上的端倪,目色深了深道,“因着如今中原的局势不稳,我们的消息来源也波折了许多,差不多在龙大夫来北羯的时候,我也收到了消息,可是却一直存疑,怕有什么不尽之处,想着这样大的事儿,总要查实了才好。这一来一去,却又是几个月的时间……”
“所以,现在是查实了?”徐皎问,抬起眼来就直直撞进了墨啜赫一双幽深的黑眸之中,她才心口一颤,明白过来,是了,若非查实,这消息如何又会递到她的手里?何况……这整张纸笺上的消息,怕都是墨啜赫专门交代为她所查,上头桩桩件件虽是心惊,却都是她心中挂之念之。
她面上神色变化都落在墨啜赫眼中,他叹了一声,朝她伸出手去,哑声轻唤道,“阿皎……”
却不等他开口说些什么,徐皎便望着他幽幽道,“对不起,阿恕!可以让我一个人静静吗?”握着纸笺的手不自觉地用劲,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墨啜赫默默与她对望片刻,才喑哑着嗓音道,“好!”他的目色却是更深了两分,“我就在帐外,你若有什么事儿便叫我一声。”
“嗯。”徐皎低应一声,垂下头去。
墨啜赫收回手与视线,转身往营帐外走去。
刚撩开帐帘,一股冷风就卷着雪片扑面而来,停了几日的雪,不知何时,又开始下起来了。虽然不大,却也是寒意浸骨,风里都带着草原特有的凛冽。
墨啜赫在那风雪中呆立了片刻,这才让人去将苏勒和负雪招来,先后与他们交代了一些事情,两个人领命而去,他便又负手立在原处,不动不移。
雪渐渐下得大了起来,不一会儿,他的头上,还有肩上,就积了薄薄的一层霜白。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听着身后营帐里缓缓靠过来的脚步声,他回过头去,就见着了正好撩开帘子来的徐皎。
四目相对,都是怔然无言。
见徐皎手就要松开帘子,迈步而出,墨啜赫忙道,“外头下着雪,你还是别出来了,咱们进去说!”说着,他便是大步朝她走去,不由分说携了她的手,便将她拉着进了营帐。
帐里暖和,进去之后,徐皎见着他头上和肩上的积雪,皱了皱眉,便是抬起手来给他一一拍去。
墨啜赫一时没有说话,一双黑眸乌沉沉的,定定将她望着,视线胶着在她面上,瞬也不瞬。
好一会儿后,他才轻声问道,“身上可还痛吗?”
徐皎动作一顿,自然明白他的意思,一时真不知该羞还是该气,半晌没有言语。
墨啜赫也不以为意,低头从衣襟里掏出一个药罐,递给她道,“这药膏不错,应该能够缓解,你记得用。”
徐皎望着他,到底是将那药罐接了过去,低头用手指摩挲着那药罐,才低声道,“阿恕,我想回中原!”
说罢,她终于抬起眼来,目光安静而平宁。
墨啜赫仍是一张冷颜,看不出什么变化,却是淡淡道,“嗯,我和你一起去!”
对于她突如其来的决定,没有询问,没有劝阻,甚至也看不出半点儿意外,好似早就料到了一般,张口便是要与她一起。
徐皎微微一愕,下一瞬却是摇了摇头道,“不行!如今草原离不开你,我不能这么自私!”
“你放心,我当初能从凤安平安来到北都城,如今要回去也一样。何况,我身边这些人都与从凤安城出来时全然不同了。”
她在营帐中单独待着时,已经将该考虑的事情都考虑清楚了。
“可是如今凤安城的形势不明,你回去的路上,即便快马加鞭也还要耽搁好些时日,还不知情势会如何变化,我担心你回去会有危险!”墨啜赫确实早猜到徐皎见到那张纸笺上的消息后会做出什么样的决定,可他不能放心也是事实。
“阿恕,谢谢你!”徐皎望着他,却是突然道。
墨啜赫微微一愕,顿了顿,才目色幽幽望向她。
徐皎回望着他,勾起嘴角轻轻笑了起来,一双眼睛恍若星子,璀璨熠熠,“谢谢你懂我。”
“我这一趟非去不可,你没有拦我留我,而我也懂你,事出仓促,此刻的草原也离不开你,阿恕,莫要为了我一个人,置草原于不顾,否则,我怕是无颜面对大汗,无颜面对这些日渐熟悉起来的将士们,和唤着我齐娜的草原百姓们。”
“至于我的安全,你不必担心,不管凤安情势如何变化,大魏朝廷这头有我母亲,李家军那里有徐皌,她们都会护着我的。”
“我怕的是你左右为难,反倒将自己置于险境!”墨啜赫却半点儿没有被说服,反而猝然打断她道,他一双黑眸更好似破开了一道口子,有丝丝缕缕的忧虑流泻而出,“旁人不懂你,可我知道,我家阿皎看着没心没肺,其实最是个重情重义之人。”
徐皎听着突然笑了,“这么说来,我和阿恕还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啊,是不是?”
墨啜赫丝毫没有被她的俏皮话逗笑,刀锋般的浓眉仍是紧紧蹙着。
徐皎见状,长长叹了一声,伸手过去,软馥的掌心轻轻覆上他的手背,“阿恕,你说我重情重义,可我却知道自己睚眦必报。莫说凤安城中还有我放不下的牵挂,紫宸殿的那位欠了我太多,我总想要亲眼看着他恶有恶报。”
“另外,阿恕……我还有一桩要紧事要托付给你。这样事很是要紧,除了阿恕,我谁也不敢相信。”
墨啜赫以为她是哄他的,可是抬起眼来,见到的却是徐皎一双清澈却坚定的眼。
他不由狐疑地蹙是眉来。
夫妻二人在营帐中说了良久的话,苏勒和负雪先后来回话。
苏勒自然而然地让负雪先说。
“人马都是齐备,待雪停就可以上路了。”
徐皎诧异地瞥了一眼墨啜赫,她还没有来得及安排,这些定然都是他的手笔,没想到他竟然已经悄悄为她做了这么多。
墨啜赫却没有看她,点了点头,话却是对着苏勒和负雪二人一起说的,“这雪应该明早就能停,再好好筹备一番,明日一早就能出发。”
“是!”苏勒和负雪二人齐齐应声,便是行礼退了下去。
直到两人走了,墨啜赫这才转头望向徐皎,却见她目光莫名将自己看着。
“阿恕,谢谢你!”她轻声道。
她今日已经是第二回对他说谢谢了。“谢什么?”
“要谢的很多……嗯……全部!”
“只用嘴说声谢谢,未免太没诚意了。倒不如用实际行动来谢我!”墨啜赫说着,两手一抄便将她拦腰抱了起来。
徐皎微愕,入目是他好似薪火璀璨的双眸,“不只是谢!此一别,可不是三五日,阿皎总得先解解为夫的相思之苦才是!”
这一夜,帐外风雪呼啸,帐内,却是春意融融,半夜方歇。
第403章 郡主回来了
寒冬腊月,凤安城外一片白漫漫。
虽然还是暮色四合时,城门却早已紧闭。
一队人马却在这时缓缓从天边行来。
车马辘辘声中,有一人一骑拨转马头,往后小跑了两步,到了被护卫在队伍中间的马车前,轻声道,“郡主,凤安城快到了!”卷着雪花的北风轻撩毡帽,露出一张冷若冰霜的脸,正是负雪。
马车侧窗的帘子被轻轻撩了开来,一张精致娇俏的小脸从窗后探出,除了徐皎,不作第二人想。
徐皎仰起头,隔着纷飞的雪花,看着前方城墙暗黑的轮廓,心底一时间五味杂陈,生出一腔物是人非,却又近乡情怯的感觉来。
须臾间,他们已经快要走到城门儿根下了,因而清楚地瞧见了紧闭的城门,徐皎眉心微微攒起,城门上头就已经传来响亮中带着两分仓皇的喝声,“什么人?城门关闭,任何人不得近前!”
抬眼一看,那城墙上居然已经密密麻麻站了一排的兵士,人人手中都张着弓,锋利的箭尖直直指着他们一行人。
“大胆!”负雪厉声回喝,冷冷的嗓音带着无言的威慑,“睁开你们的狗眼看看清楚,这可是忠勇侯夫人,迎月郡主的车架,郡主回城,你们谁敢阻拦?”
城楼上的人愣了愣,继而有几人面面相觑,交头接耳了片刻,便有一人飞奔下去了。
不一会儿,城楼上又响起一把清亮的嗓音,“城下当真是迎月郡主尊驾吗?”
徐皎抬手轻叩了一下车壁,负雪会意,连忙下马来,撩开车帘,将徐皎从车厢内扶了出来。
徐皎却并没有下马车,而就是站在车辕上,微微仰起脸往城楼上望去,扬声道,“正是!不知城楼值守的是哪位将军?本郡主不为难将军,若是不识得本郡主也无妨,去寻个见过本郡主的人来验明正身再放行也不迟!”
徐皎只穿了一身家常的衣裳,自然早就换成了中原的装束,头发盘起作妇人妆扮,身上的首饰不多,却也样样精致。边上两个侍婢高举着气死风灯,将她的面容在暮色与雪雾中照得清楚,身姿笔挺间,自有一种形于自然的高华之态。
“那倒不必再去请别人了。末将陈肃,只是城门守卫处一个小小参将,只是曾随陛下一道去过秋狝,有幸见过郡主一回!”说着,那人便已在城楼之上拱手抱拳,朝着城下遥遥一拜,“末将见过迎月郡主,方才多有得罪,还望郡主见谅!”
其他人才知道这真是郡主,登时慌了神,连忙跟着拜道,“还望郡主见谅!”
徐皎轻轻一挥手道,“诸位不必如此,值此非常时期,诸位也是尽忠职守,加上本郡主回来的急,未及通禀,不知者不罪!都起身吧!”
“郡主宽仁,末将代为谢过!”陈肃长舒一口气道,“本来郡主归来,正该大开城门迎接,可如今非常时期,陛下下了严令,日落城门即关闭,任何人不得进出。郡主身份尊贵,末将等自是不敢拦,只是郡主这些随从就……”陈肃的语气中透出两分为难来。
“陈参将,郡主这些随从可都是长公主府,长公主的红缨军!”负雪蹙眉朗声道,还待说什么,徐皎却是抬手制止了她。
“负雪,不得无礼!陈参将肯让本郡主进去,已是网开一面,咱们就不要再为难他了!陈参将,你看,本郡主是否可以带几个近身的随从?”徐皎语调自始至终的舒缓有致。
“这是自然!”陈肃没有料到徐皎这样好说话,立刻扭头对身边的属下吩咐道,“快!给郡主开城门!”
说着,便是带了人噔噔噔下了城楼来。
徐皎则转头对身后的红缨道,“就负雪和文桃先随我一道入城,你带着剩下的人先在城外多待一夜,明日天明等到查验后再行入城!”
“是!”红缨没有半句二话。
这时,厚重的城门也是吱呀闷响着启开了一扇,一队兵士脚步匆匆迎了过来,当先一身重甲的将官朝着徐皎拱手抱拳施了礼,恭声道,“末将给郡主请安,多有得罪,郡主海涵!”
“没想到陈参将这样年轻呢,真是年少有为!”气死风灯幽微的光亮下,映出年轻将官一张板正的脸,不知是烛火的关系,还是因徐皎的那些话,那脸堂子突然就有些红了起来。“陈参将与手下这些兵士都是尽忠职守之人,我大魏正因有你们这些将士,才能到此时还坚守,若能度过难关,本郡主定会禀明陛下,论功行赏!”
虽是场面话,身为迎月郡主不得不说之言,可徐皎就是有那个本事,能将话说得再情真意切不过。
看着以陈肃为首的这一众兵士因着她的一番话都是热血激昂起来,徐皎心里很是发虚,不再多说,扶了负雪的手,转手又钻进了车厢。
马蹄声哒哒,踏碎了悄然降临的夜色,马车晃晃悠悠驶过城门。
站在洞开的城门处,望着缓缓踱向长街尽头的马车,那些兵士们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这便是那位迎月郡主啊!你说她都离开凤安了,怎么偏偏这个时候却回来了?”
“是啊!虽然她只是长公主的义女,可也是陛下亲封的郡主,是皇室中人,若是……”
“我看迎月郡主英姿高华,倒有些从前听家里长辈说起过的,长公主的风华。或许,正是因着如今大魏危如累卵,迎月郡主这才回来的吧?郡主高义!”
“这么说还真有可能!”这些人说着,语调里都添进了淡淡的佩服。
“不过她一个弱女子,回来了又抵什么用?说不得也只是舍不下这荣华富贵,想来捞点儿好处吧?”
“如今这叛军只是围而不攻,鹿死谁手还不知道呢。”
这些士兵眼界所限,对于眼下的情势也说不出什么来,转而便说起别的,大家都更喜欢和关心的八卦起来。
“真没想到我有朝一日还能这么近见到皇家郡主,听她说话呢!郡主真是好看……只是可惜了,年纪轻轻就守了寡!”
“那有什么?本朝那些再醮的公主、郡主又不少。何况再不济,养些面首又有什么,那可是堂堂郡主,哪里就会甘心这么年轻就守了寡?”
“是啊!她刚才还夸咱们陈参将年轻有为呢,你们看她该不会是瞧上咱们参将了?”
“要我说,咱们参将这长相也是英武,要说这性子更是不知比郡主那位先夫温和到哪儿去了……郡主从前那位先夫我是未曾得见过,不过却是有个活阎王的名头,听说可是个杀人不眨眼的。真是可惜了郡主珠玉一样的人儿,偏偏配给了这样一个人,还受他所累,年纪轻轻就守了寡!”
“人家杀人不眨眼又怎么了?那可是从前缉事卫的都督,在凤安城权势滔天,否则怎么能娶了郡主?咱们参将如何去比?”
“那有什么?参将自是没有做郡马的福气,可郡主这样的人物,若郡主瞧上了,给郡主当个相好那也不亏啊……”说着说着,这话音儿就渐渐变了调,带出两分荤味儿来。
“我看啊,不是咱们参将,而是你想攀高枝儿吧?可惜了,就你这长相,即便你自荐枕席,郡主也瞧你不上!”几个男人凑到一处暧昧地说笑起来。
“住嘴!”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一声低喝,这几个人吓得一个激灵,转头便对上了陈肃一张铁青的脸,“敢在人后编排郡主私话,你们莫不是嫌自己腔子上那颗脑袋嵌得太稳当了,想试试会不会掉?你们可记着了,如今的凤安城还是朝廷的天下,你们要是活腻歪了,就再说说郡主的闲话,看看有没有人来砍你们的脑袋。”
那几个八卦的士兵听着这话,个个都是面如土色,忙迭声道,“小的们都是猪油蒙了心,一时胡言乱语,参将多多担待,我等再不敢了。”
“是啊!再不敢了。”
陈肃的脸色这才稍稍和缓了两分,仍是沉着嗓道,“该说的我都说了,你们好自为之吧!”
那些人都是应着,灰溜溜地转身走了。
陈肃站在城门下的暗影处,扭头望向城内,长街的尽头已经瞧不见那马车的影子,方才那一场遇,倒更似一场绮丽的幻梦一般。
徐皎却是全然不知这些,一路从草原几乎是日夜兼程,马不停蹄地赶回来的,可路上不好走,也走了足足一个来月的时间,这一路上可没有少遭罪,好在她如今也是历过风霜之人,并不将这点儿苦看在眼里。
可如今虽是回了凤安城,之后还不知会面对什么。这繁华锦绣的所在,比起那辽阔却自由的草原,倒更像是一只精致的牢笼,让她连呼吸都骤然觉得窒闷起来。可她却不得不回来,草原上生活艰辛,但她心中敞亮,凤安却是权力与阴谋倾轧之处,何况,一日复一日,她心中的思念早已漫溢,加上一路劳顿,难免恹恹。袖了手歪在车壁上倚着,随着马车的晃悠,一双眸子半垂,眸中思绪尽被掩在密睫的暗影下。
马车行走间,街道两侧的灯光偶尔从车帘的缝隙中筛进来,映在人脸上,明明灭灭。
从城门处,负雪和文桃便跟着一道上了马车,负雪瞄着徐皎的脸色,可有些事情不得不问清楚,于是只得硬着头皮轻声问道,“咱们明日是先回景府吗?”
“不!还是先递牌子进宫吧!”徐皎仍是眼儿半垂地道。
“可是……”负雪隐约知道,郡主之所以在这个时候赶回凤安,最主要是因着景府的那个消息,她以为郡主会着急回景府才是。
徐皎终于睁开眼,目光淡淡瞥向负雪,“别忘了,咱们当初可是与景家决裂了的。一回来就赶去景府,不是明摆着告诉别人,我虽然人不在凤安,可对凤安发生的事情却还是清楚得很吗?以那位的多疑,这可是犯了大忌讳,说不得还会连累了母亲。”
负雪听着,蓦然一个激灵,面色微变,垂下眼道,“是婢子思虑不周了。”
“眼下事情已经出了,再急也是无用,慢慢来,总得让人先告诉我,景府出了事,我才能光明正大上门探望。”徐皎双目幽幽道。
说完这些,徐皎面上的倦怠更甚了两分,蹙着眉心将眼一闭,道,“到了再叫我!”
“是!”负雪和文桃两人应了声,一路上都屏住了呼吸,不敢言语。
一时间,耳边只能听见哒哒的马蹄声和车轱辘朝前转动的声响。
直到马车轻轻一震,停了下来,车厢外传来赶车的车把式声音,“郡主,到府了。”
负雪撩开车帘,果然瞧见夜色雪雾之中,熟悉却又透着两分陌生的忠勇侯府门楣,转过头正待喊徐皎,却见她不知何时已是睁开眼来,一双清澈的眼睛好似也沾染了这雪夜的清冷一般,负雪望过去时,她正好抬眼瞥来,那一瞬的眼神,与墨啜赫几乎如出一辙。
旁人说夫妻相,大抵就是两个人在一起越久,这身上都会慢慢有对方的影子,越来越像吧?
胡思乱想时,徐皎已将手伸给她,负雪连忙醒过神来,扶着徐皎,主仆二人一先一后钻出车厢,文桃紧随其后,手里撑开一把伞,徐皎一钻出车厢时便是遮在了她的头顶。
徐皎抬眼,隔着纷飞的雪幕,仰头看着紧闭的忠勇侯府府门,真真生出两分恍如隔世之感。
“去叫门吧!”徐皎朝着负雪侧了侧脸,离开凤安之前,徐皎特意交代了琴娘,让她关门闭户,小心过日子,加上她为赫连恕“戴孝”那些时日的所作所为劝退了不少还想借由她攀高枝儿之人,如今忠勇侯府的冷清全然在她意料之中,因而半点儿不觉奇怪。
“是!”负雪应了一声,敛裙上了石阶,到了门前,才叩响了门上扣环。
门后很快就有动静,不一会儿,府门便从里翕开一条缝,一双眼睛从那缝隙里探出来,见着门外的负雪,再越过她,看见了她身后,立在雪中伞下的徐皎时,那双眼睛先是惊讶地瞠圆了一瞬,继而就是欢喜起来,一边拉开府门,一边对身边人道,“快!快去禀报琴娘,就说郡主回来了。”
第404章 疯魔了
门后登时有人响亮地“欸”了一声,便有一串急促的脚步声,几乎是小跑着往内而去。
这头,门房已是将府门拉了开来,笑着迎了出来,朝着徐皎拱手作揖道,“郡主,您可算回来了!”
徐皎抿唇淡淡一笑,轻声唤道,“张伯!”
这忠勇侯府中用的人,上自管事的,下至粗使的婆子,都是自己人。除开最开始就在赫连府中伺候的,即便是宫里或何处安插的眼线,也早被赫连恕该收拾的收拾,该处理的处理了,等到徐皎嫁进来,虽然又另外采买了一些,可琴娘手段了得,早就都整治得妥妥当当了。之前又因着徐皎离府,用不着那么多人伺候,又发卖了一批人,如今,这府里不说是铁板一块密不透风,也相对而言比较安全了。
面前这张伯也是文楼的老人,听得走了这么久的女主人张口就唤了他的名,说不出的亲切,满是皱纹的脸登时就笑开了一朵花,忙将手往门内伸,“这天儿冷着呢,郡主快别站在这风口上了,快些进吧!”
徐皎轻嗯着点点头,那头,负雪已转过身来,与文桃俩,一个搀扶,一个撑伞,一左一右护着徐皎上了台阶,迈过门槛,走进了府中。
身后,张伯招呼着那车把式将车赶去走车马的角门,紧接着,又是府门关闭的声响。
府内,因着方才有人报讯,已经渐次有灯亮起,徐皎主仆三人脚步不停,直接往二门行去。
还没有走到二门,就听着一串杂沓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抬头就见着琴娘匆匆而来,到得近前,刹住脚步,望着徐皎,满脸收不住的欢喜,“娘子……不,郡主回来啦!”
“嗯,我回来了!这府中上下多赖琴娘操持,你可一切安好?”徐皎携了琴娘的手,轻笑着问道。
“好好好!婢子好着呢,这府中上下也都好!”琴娘迭声应着,眼里渐渐显出两点泪光,握住徐皎的手,将她一打量,却又是鼻头一酸道,“倒是郡主,看着清减了许多,这脸色也不如在凤安时好,到底是吃了苦了。”
草原上的生活徐皎虽然并不觉得有多么苦,可物质上确实欠缺,气候条件更是恶劣,别的不说,她这肤色到底不如在凤安时,日日在屋里养得白净,手上也粗糙了不少。只是这瘦,却是这一个月路上才瘦了的。
不过这些徐皎自然不会都对琴娘提起。
琴娘携了她的手,一边往里走,一边道,“前些日就得了消息,说郡主应该这几日就到了,婢子便着人将府里好好收拾了一番,屋子里的地龙都是烧暖的,被褥也熏好了,郡主什么都别想,一路舟车劳顿,先好好歇一歇。”
如今,凤安城被四面围住,消息出不去,也进不来,徐皎要回来的消息能递到琴娘耳中,已经算得墨啜赫本事了。这也让徐皎安心了两分,即便她一个人回来,可这身遭,却也处处都有他的影子。
说话间,她们已经到了明月居。房中已是灯火通明,推门而入,入目便是高床软枕,锦绣珠玉,室内充盈着淡淡果香,暖如春日,转目一看,锦缎铺床,鲜花着锦,真是无一处不精致富贵。
徐皎和负雪几人望着,都是一瞬恍惚。
徐皎这一路折腾也确实是累了,负雪她们伺候着她舒舒服服泡了个热水澡,躺上香软的床铺,盯着帐顶,却没有半点儿睡意。明明知道如今的凤安城危机四伏,要头疼的事儿还不知道有多少,可这一刻,却什么也想不起,不想想。
外头北风呼呼,卷着雪花乱舞,那声响比起草原上听到的不知要温和多少。可凤安都下着雪呢,还不知草原的雪有多大,也不知阿恕他们还在雪原里,还是已经回到北都城了?
也不知胡思乱想了多久,才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第二日还是早早就醒了过来,先交代了人往宫里递了牌子,又让人去城门处迎红缨及随行的红缨军人马,徐皎这才慢悠悠起身梳洗,又用早膳。
红缨军倒是没过一会儿便回来了,说是今日清早城门处守卫的已经不是昨夜那位陈参将,但他却特意多等了一会儿,给今日换班的参将说明了情况,帮着查验了红缨一众人,等到放行时,又道了一番歉意。
徐皎听说,淡淡“嗯”了一声,却浑不在意一般,一句多话也没有。
快到午时了,宫里也还没有消息,徐皎也不想干等着,问起琴娘,“家里可有香蜡纸钱等物?”
琴娘欲言又止瞥了一眼她,幽幽叹了一声道,“想着郡主回来定用得上,所以一早就备着呢,婢子这就去取了来。”
“还是琴娘想得周到!”
琴娘不只准备了香蜡钱纸,还准备了一些供品,徐皎看了一眼,都是赫连恕和赵夫人素日里爱吃的,不由叹了一声,“琴娘有心了。”
“郡主才是真正有心。”琴娘应道。
徐皎笑了笑,没再多说,领着琴娘和负雪、半兰,主仆四个一道出了门。
马车晃晃悠悠,一路向南。她们先去了赫连恕的“墓”前。这墓地还是当初显帝赏下来的。
到了那儿,徐皎也没有做什么,站在那儿看着墓碑发呆,眼神有些发直。等到琴娘她们将供品摆好,她便挥退了琴娘等人,自个儿点燃了香,奉到墓前,什么也没有说,就独自在墓前坐了好一会儿,起身时捏着帕子擦了擦眼睛,直到被扶着上马车前,还能瞧见微红的眼角。
上了马车又继续前行,到了城南一处小山前才停了下来,负雪将徐皎从马车上扶下来时,轻唤了一声“郡主”,眼角余光顺势往身后的方向轻轻一瞥。
徐皎自然知道她什么意思,却只是轻轻拍了她的手,目光根本没有往身后瞥去哪怕一眼,顾自拎了裙摆,有琴娘在前头带路,一路顺着雪后有些泥泞的青石板小路往小山上攀爬而去。
这小山不是别处,正是景家发达之后,才置办下来的坟地。自景尚书的父母起,景家的人便都葬在此处了。当然,徐皎那便宜爹,景恒,还有赵夫人也都葬在此处。
这坟地,徐皎早前也是来过几回的,一是赵夫人下葬之时,后来赵夫人头七、尾七,还有她离开凤安之前,都是特意来过的。赫连恕的墓地离着景府的坟地不远,这也算当初显帝的“恩典”。
刚刚下过雪,这坟地更显肃穆,主仆几人沉默着,轻车熟路到了景恒和赵夫人的合墓前。
琴娘几个又如方才那般,开始摆放供品还有香烛这些,这回徐皎并没有让她们离开,从琴娘手中接过点燃的三炷清香,冲着墓的方向恭敬地拜了三拜,琴娘接过,将香插进了墓前石制的香鼎中,便是退到一旁,与负雪和半兰一般,束手而立。
徐皎望着墓碑,眼中泪光隐隐,嘴角反倒牵起一抹笑痕道,“父亲,母亲,阿皎回来了!您们放心,我好好的,都好好的,您们在天之灵,定看得清楚。有些事,我放不下,总得求个结果,请您们九泉之下保佑我事事顺遂,得偿所愿!”
说罢,徐皎端端正正跪了下来,朝着墓的方向不折不扣磕了三个响头。
“郡主快些起来吧,这地上凉,可别冻着了。阿郎和夫人地下有知,定会知道郡主的一片孝心的。”琴娘亦是微微红了眼眶,连忙赶上前来,说着劝慰的话,将徐皎从地上扶起。
徐皎顺着她的力道站起身来,方才还只是微微红湿的眼睛这会儿已经红通通的,噙着泪水,加上那微红的鼻尖,怎么看都是一只可怜可爱的小兔子。
她听了琴娘的劝慰,吸了吸鼻子道,“琴娘说得对,父亲母亲地下有知,定是什么都明白的。害了他们的人,定会恶有恶报,死无葬身之地!”
明明那样甜糯的嗓音,可说出的话却带着一股子狠意,让人听着只觉寒意从脚底直窜而上,让人不寒而栗。
说来也巧,徐皎话声刚落,一阵风陡然从身后袭来,摇动着近旁一棵松树的枝丫,上头积雪簌簌而落,倒好似在应和徐皎的话一般。
徐皎仰头看着,倏然笑着道,“你们听,父亲和母亲在说,我说得对呢!善恶到头终有报!”
她这模样,加上方才那一阵莫名而来的风,还真有些瘆人,琴娘年纪大些,本不怕,却看着徐皎这样,面上带出两分忧虑来,“都说人在做,天在看,郡主也别太伤心了。”琴娘一边说着,一边瞥了一眼边上好似被吓着,愣住的负雪和半兰道,“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来扶着郡主?”
半兰被斥得激灵了一下,面上血色更少了两分,忙与负雪一道上前来将徐皎扶住。
徐皎一把抓住她,一双充血的眼睛往她扫来,指甲就掐进了半兰的手背,压低了嗓音神叨叨地道,“半兰,你没有听见吗?方才分明就是母亲的声音,你在母亲身边伺候过的,应该能认出来……”
半兰见徐皎这样,背脊一阵阵生寒,被吓得面如土色,哆嗦道,“郡主……郡主在说什么?郡主!郡主你抓疼婢子了!”半兰眼里包了泪,徐皎的手却没有半点儿松开,仍是紧紧掐着她。
“郡主!”琴娘连忙插了进来,笑着道,“听到了,婢子都听到了。夫人说让郡主好好照顾自己呢!”
徐皎终于松开了半兰,转头望向琴娘,笑着道,“对吧?就是母亲!”
琴娘笑着点头,心里却是直嘀咕,这毕竟是坟地,郡主莫不是沾染上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了,怎么瞧着有些疯魔的样子,怎么突然说起了这些,怪吓人的。虽然这是景府的坟地,可郡主……毕竟身体里流的不是景家的血,该不是景家的先人作怪吧?
越这么想琴娘心跳得越是厉害,忙道,“郡主,这儿天有些暗了,咱们还是早些回去吧!”
徐皎自琴娘说自己也听到了时,面上的神色就慢慢和缓下来,不过一会儿工夫,居然已经恢复如常了,点着头道,“也好!”
只是还不及迈步,徐皎的目光突然就落在了景恒与赵夫人合墓后不远处,“那是什么?”
琴娘闻声抬起头来,顺着徐皎的视线望了过去,那里有一片灌木,因着昨夜那一场雪,好似成了半人高的一截雪墙,那雪墙后隐隐露出一点儿万年灰的瑞兽飞檐,与面前景恒与赵夫人的合墓别无二致。
琴娘的脸色微微一变,半兰亦然。
徐皎却不等她们说什么,便是推开了琴娘扶住她的手,举步朝着那雪墙后走去,负雪没有二话地跟上。
琴娘醒过神来,也赶忙追了上去,半兰却在原处怔愣了片刻,这才迟疑地迈开了步子。
不过几步的距离,须臾间,徐皎已经绕过了雪墙,琴娘追过去时,徐皎正站在那座半新的墓前,直愣愣看着墓碑,面上看不出什么表情来。
琴娘想起方才她那疯魔的样子,却怎么也没有办法安下心来,一边小心瞄着她的脸色,一边低声唤道,“郡主?”
徐皎也不知有没有听见她的声音,目光直直望着那墓碑,似是不认识那墓碑上的字,或是在研究那墓志铭或是刻字的书法一般,看得格外专注。
负雪略有些担忧地看着她,却没敢吭声,琴娘也好,后到一步的半兰也罢,都是屏住了呼吸,谁也不敢开口,四下安寂得只剩细细的风声,以及风拂过树梢时,积雪簌簌而落的声响。
“琴娘?”好一会儿后,徐皎才开了口。
“欸!郡主!婢子在呢!”琴娘忙不迭应道。
徐皎抬起一只手,缓缓指向面前的墓碑,“这景钦……是我二哥哥?”
琴娘倏地一滞,不敢开口,徐皎却已经转过头来,定定望向她,“所以,这……是我二哥哥的墓?”
琴娘没有说话,边上半兰倒是轻轻应了一声“是”。
在徐皎转头望向她时,她才哆嗦着道,“二郎君……差不多半年前突然病逝了。”
“病逝?”徐皎重复了一遍那两个字,末了,才叹了一声,“我不过才离开凤安一年,却真真是物是人非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