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5章 死鬼,吓死我了
望着望着,那眼睛就渐渐泛了红,有泪花凝聚,渐渐成珠,一颗一颗,断了线似的,夺眶而出。
“怎......怎么哭了?”墨啜赫吓了一跳,一瞬间,竟有些手足无措。
徐皎却是一瘪嘴,“哇”的一声大哭着朝他怀里扑了过去,双手更是紧紧绕在他的后颈上,一边哭得惊天动地,一边还不忘捏着小拳头用力捶打着他的肩背,一下再一下,“死鬼,吓死我了。”
死鬼......墨啜赫额角的青筋猝不及防地跳了两跳,他自然知道中原多的是妇人这般称呼自己的男人,可有朝一日这称呼落在他身上,这感觉还是格外的......一言难尽啊!
“咳咳咳”边上好些个人突然都被传染了一般,一个个咳嗽声声,仰头望天,然后......各自散去,包括他爹、他弟、他兄弟、他手下——无一例外。
墨啜赫突然也觉得喉间有些发痒,四周的人渐渐散了开来,怀里的人仍是哭得昏天黑地,他心里揪了又揪,连忙抬手一边熟练地像拍小孩儿一般轻轻拍着她的背,一边轻声在她耳边劝慰道,“不怕,不怕,都过去了。我在你身边呢,像你说的,我们俩生生死死都在一块儿,永远也不分开。”
“你说的?”她的哭声稍稍缓了缓,过了好一会儿,才打了个嗝,在他怀里抬起红通通的眼,将他望着,哽咽问道。
墨啜赫看她鼻头哭得都红了,一双眼睛更是红得厉害,偏生被泪水洗涤过,显得格外清透,倒是好久没有瞧见他家阿皎这副小兔子的模样了,他心里不由又疼又爱,抬起手轻夹了夹她的鼻头,在她不满地皱眉挣开,瞪眼撅嘴将他望着时,他才又忍俊不禁笑道,“我说的。我与你说过的话,什么时候不作数了?”
“倒也不是没有过。”徐皎却突然又傲娇了起来,眼尾一挑,乜斜他一眼。
墨啜赫登时又是心虚,又是无语,“不是说了之前的事已经揭过,往后不再提了吗?”
“不是你先提的吗?就算是不提了,可我对你的信任早因为之前的事儿被你作没了,所以,想让我往后像从前那般信你,就得看你表现了。”徐皎说着,彻底松开他,拍拍裙摆从地上站了起来。
墨啜赫仍安坐在地上,仰头看着她,倏忽一笑,“要我怎么表现?”
徐皎一脸思索状,“以后的以后再说吧,这会儿嘛,我有些饿了,先带我去祭祭我的五脏庙吧!”徐皎居高临下望着他,施舍般将手递去。
墨啜赫一跃而起,很是配合地摆出一副受宠若惊的姿态,将她的手捧起,拉到唇边轻啄了一下,道,“伺候夫人,为夫荣幸之至,请吧!”
他一双深邃的眼睛里含着浓浓的情意与热烈,将她望着,徐皎突然像被灼伤了一般,微微红着脸颊,挣了挣,却没能挣开,手反倒被墨啜赫紧紧抓住,手指相扣,密不可分地锁在了一处。
“放开!”她瞪他。
“不放。”他应得干脆,回她一笑。
两人一边耍着花枪,一边牵手缓步走远,谁也没有注意到禁卫中有一个人抬起一双眼睛,带着浓浓的愤恨与不甘盯着他们的背影,如果他们任何一人瞧见这人,只怕都要大吃一惊,因为那分明就是不知何时去而复返,还混在了禁卫之中的阿史那佐穆。
说着要祭五脏庙,徐皎却还惦记着方才被打晕了的文桃和负雪,赶忙去看。
好在她当时见古丽可敦大抵是将她在王庭里的最后底牌都亮了出来,带来了好多个高手,哪怕是她们拼死护她也护不住,便很是识相地命令她们二人不许反抗,而她直接束手就擒。
古丽可敦大抵是看她们二人不是什么阻碍,所以只是将她们打晕了,并未伤害她们,徐皎这才长长松了一口气。
墨啜赫见状,心中五味杂陈,抬起手将她揽进怀里,用下巴轻轻摩挲着她的发顶,嗓音微哑道,“对不起阿皎,这回是我自视甚高了,竟是漏算了此处,让你陷入险境,”
徐皎在他怀里轻轻摇了摇头,“你又不是神,能做到这样已经很不错了,加上你的对手又不都是蠢货,好在有惊无险,总算是平安度过了这一劫。”
墨啜赫听出她话里的真诚,是当真半点儿不在意,遂也轻松下来,轻轻笑道,“说起这个还要多谢阿皎,若非你细致入微,用一个苏农匐雅就搅乱了阿史那部的整个布局,只怕这件事儿还没有那么容易结束。”
“所以,我算不算是你的贤内助?”徐皎从他怀里仰起小脸,一双眼睛亮晶晶的。
又成小狐狸了!墨啜赫笑着,抬手一夹她的下巴,“是啊,贤内助!”
徐皎登时笑得更满意了。
“那么,贤内助可以告诉我,你是如何说服苏农拓,让他又临阵倒戈的吗?”墨啜赫突然问道。
徐皎面上的笑容陡然一僵,眼珠子骨碌碌转着,就是不肯与墨啜赫的目光对上,怎么看,怎么觉得有些心虚,“这个嘛……哎呀!怎么突然胃有些疼了?定是饿的,我刚才不就觉得饿了吗?吃饭比天大,先填饱肚子再说,走走走!”
徐皎说着,低头不去看墨啜赫望着她,带了两分了然笑意的双眼,绕到他身后,将他推着向前。
墨啜赫嘴角忍俊不禁地轻轻牵起,半推半就地被她推着向前。
徐皎说饿了,也不全是借口,加上这会儿心事尽去,吃起东西来格外的香,哪怕边儿上有个人一直撑着头将她看着,也没有影响她的好胃口。
不过,再不影响胃口,被人一直这么看着,也觉得有些害羞啊,毕竟她是个脸皮薄儿的。
于是乎,徐皎掂起一块儿奶豆腐便是塞进了墨啜赫的嘴里,“吃啊!看着我做什么?总不能看着我就饱了?”
“还真是……不是说什么秀色可餐吗?何况,我这么久未曾好好看过阿皎了,上回匆匆一聚,都没有看仔细,现在终于可以好好看看,以解相思之苦了。”墨啜赫一边嚼着奶豆腐,一边轻声答道,一双眼睛却仍是瞬也不瞬睐在徐皎面上。
徐皎听着这些话心里受用,面上却是哼道,“花言巧语!”可那些吃食嚼在嘴里却更香了,不时喂上墨啜赫一两样,两人亲亲热热吃了一顿饭。
徐皎满足地悄悄打了个嗝儿,用帕子擦了擦嘴角,腆着浑圆的小肚皮往身后的椅扶上一靠,抬起眼就见对面墨啜赫正微眯着一双眼将她望着呢,眼睛里虽是闪烁着点点星火似的笑意,可却不改锐利。
徐皎面上的笑容就是突然一敛,眼珠子骨碌碌一转,不等再找出借口来,手就已经被墨啜赫一把拿住,握在熟悉的,带着厚茧,却干燥温暖的手心轻轻揉捏。
“现在吃饱了?可以说了吧?”墨啜赫根本不给她半点儿插科打诨的机会。
徐皎对上他的眼,知道逃不过去了,叹了一声道,“苏农拓嘛……只要拿准了他的心思,要说服他也不难啊!他本来与可汗情同兄弟,之所以选择背叛,不过也是为了苏农部的利益。而且起初在凤安,他应该还在摇摆不定的。毕竟你比起墨啜翰来,确实要优秀太多了,可汗看重你,他女儿也对你情有独钟,加上你势弱,彼时卖个好给你,等你上位,这在中原,那就是有从龙之功了。匐雅一个可敦的名分跑不了,苏农部也会借势而起。”
“可你在凤安的表现吧,大抵是让他寒了心,所以,才起了别样的心思,答应了与可敦合谋。其实也是与可敦说妥了匐雅与墨啜翰的婚事,两方这才结盟。可哪里知道这当中还关乎着一个阿史那部,而阿史那部也有想法,要借由联姻与墨啜翰加固联盟。”
“苏农拓一来为女儿抱屈,二来也是觉得他苏农部的利益受到了威胁,心中已是不满。而阿史那佐穆宁愿先抓刺客,反倒放任匐雅不管,更是让这不满沸腾到了顶点。这个时候,我抛出橄榄枝,替你应下他想要的,他自然就会重新衡量此时的局势,作出正确的选择。”
墨啜赫听她前头长篇大论,说到要紧之处,反倒是三言两语带过,心里偷笑了两声,面上反倒微微蹙起眉心,一脸疑虑道,“所以,你到底应下他什么条件了?”
徐皎看着他,好一会儿,突然自暴自弃,一咬牙道,“不就是让他没有后顾之忧,跟他说,这男人嘛,谁不想享那齐人之福的?从前不过是我不愿,所以你不敢罢了。可在凤安时我是郡主,现在在北都我什么都不是了,不过你尊重我,我若不点头,你也不会让我不高兴。现在我便让他安心,只要平安度过这一回,我便不会阻拦你纳了匐雅。”
“大抵是觉得我如今在这北都城半点儿凭恃没有,即便靠着你的宠爱也翻不出大浪来,他权衡利弊之后,还是决定对你雪中送炭吧,这才将我让他带的东西送到了你的手里。”
墨啜赫一边听着一边点头,她这会儿倒还算老实。
徐皎却是望着他一张冷脸,心里没底,犹豫了片刻,才讷讷道,“那个……所以最后苏农拓果真将东西带给你了?那我应下他那事儿……”
“既是你应下的,我自是得认。”墨啜赫沉着嗓道,边上却是骤然没了动静。
墨啜赫这才抬起眼往她看去,入目却是她噘着嘴,瞠圆了眼将他瞪着,瞪着瞪着,眼里又积聚了泪雾,看着便是要随时落下金豆子来的样子。
墨啜赫一看,再也绷不住了,低低笑了一声,抬起手来就触到她的面颊,轻声笑道,“逗你的。我当时便与他说清楚了,保住他苏农部可以,可匐雅……我对她无情,娶了她也只会害了她,不过若是可以,我可以请可汗收她做义女,许她一个公主的封号,给她寻一门好亲事,往后也愿意作为兄长照顾她,做她最坚强的后盾。”
而那个时候,苏农拓被徐皎信誓旦旦地骗到了墨啜赫跟前,已是骑虎难下,也只得认下了。
徐皎长舒了一口气,却还是嘴一瘪,就哭了起来,同时捏起拳头便往他胸口捶去,“你居然骗我?”
“谁让你想也没想就将我送给别的女人?还不许我逗逗你,撒口气啊?”墨啜赫由着她捶了好几下,抬起双手,勾住她的腰便是将她扯进了怀里,密密搂住。
徐皎在他怀里还不忘强挣着抬起拳头揍他,“谁说送了?那不过是权宜之计……权宜之计你懂吧?就算不认账那又如何?反正我只是个与小人齐名的女子,我说出来的话又没有千金那么重,不怕食言而肥。反正……”
徐皎说着就是抬起双臂,将他的后颈死死环住,一扬下巴道,“反正你只能是我一个人的,别说送了,谁来与我抢,我便与谁拼命,不怕死的来就是了。”
墨啜赫看着她这副模样,心里软成了一汪水,只觉得怎么疼都疼不够似的,笑着伸手将她一托,便是站起身来,徐皎脚下腾了空,吓得赶忙双腿挂在他腰上,成了一只考拉。
墨啜赫托起她,却很是轻松,三两步走到床榻边,将她往榻上一放,居高临下俯望着仰躺着的她道,“在找人拼命之前,你还是先要有个强健的体魄才成,现在,先好好睡个觉,看你眼下这黑眼圈儿都快掉到下巴上了。”
徐皎却是勾着他的后颈不松手,在他身下娇笑道,“那你跟着我一起睡吗?”
明明可能只是再普通不过的“一起睡”,毕竟他们也不是没有一起睡过,偏生她要故意说得暧昧不堪,惹人误会。
墨啜赫又是无奈又是好笑,抬手便将她那带着勾人之媚的双眼直接蒙了起来,同时一个翻身,便在她身边躺了下来,带着两分粗哑的嗓音响在她耳畔,“闭嘴!闭眼!快睡!”
徐皎弯起红唇,低低笑了两声,没有再说什么,另外一只手却是寻到了他的另一只手,与他紧紧交握在一处。
徐皎这几日确实没怎么睡好,事实上,自从得到墨啜赫失踪的消息起,这么几个月了,她每夜能真正踏实睡着的时候都不多。
第376章 执迷不悟
这会儿墨啜赫就在她身边,这一道难关,他们又已算闯了过来,徐皎这会儿是心事尽去,没一会儿便是睡意翻涌,掩唇打了个呵欠,却还不忘对墨啜赫道,“你得在这儿陪着我,不许走!”
墨啜赫低低“嗯”了一声,就在她的耳畔。
听着他的心跳,感受着他的呼吸,更是与他十指相扣,徐皎总算彻底安下心来,不一会儿便是睡着了。
听着她呼吸轻浅而均匀,墨啜赫将遮在她眼上的手悄悄松了开来,看着她的睡颜,嘴角浅浅一勾,凑过去,在她额头轻轻烙上一吻。
睡梦中,徐皎好似被打扰了一般,皱着眉嘤咛了一声,便是往他怀里钻去,好不容易贴在他胸口才又安分下来,再度沉沉睡去。
墨啜赫望着怀里酣睡的小人儿,听着她渐渐奏起了那轻浅的欢快小乐曲儿,心里便是初夏微风轻拂下的草原,辽阔而平和。经过了那么多的事,这一刻的岁月静好,才会让人格外的珍惜。
与这里的岁月静好全然不同,此时王庭之中,最为华丽辉煌的所在——玉华台之中,却全然不同。
墨啜翰来见古丽可敦时,她几乎以为自己是出现了幻觉,她根本没有想过墨啜处罗居然还会好心地再让他们母子想见。所以,在听得那一声熟悉的“阿娜”时,她有些恍惚地转过头来,见到迟疑地从门边走过来的墨啜翰时,她先是一怔,随着他靠过来,而她确定了那不是幻觉时,空茫的眼底才能渐渐焕发出了别样的光彩。
“你怎么来了?你父汗允许你来?”古丽可敦拉起向她行礼的墨啜翰,一双眼睛里透着慈爱与关切将他打量着。
墨啜翰的脸色却不太好,甚至下意识地回避着古丽可敦的眼睛,垂下眼低低“嗯”了一声。
古丽可敦有些意外,“定是你去求了情,这个时候了他居然还肯让你来见我……”想到了什么,古丽可敦倏然一笑,“也是!他如今自然得看重你,你的要求他定是会尽量满足。”
墨啜翰看着她,嘴角翕动了几下,终于是忍不住道,“阿娜,你向父汗认错求饶吧!父汗虽然看着凶,其实也是重情义的,看在往日的情分上,还有顾及着阿史那部,他定会酌情……”
“傻孩子!”古丽可敦却不等他说完,便是低笑着打断了他,“若换了从前,你父汗或许还会怕惹恼了阿史那部,对我网开一面,不过如今……墨啜赫折在我手里,你父汗只怕已是恨我入骨,他这会儿定是恨不得将我碎尸万段,挫骨扬灰,哪里还顾忌得到别的?”
听她提起这一茬,墨啜翰微微一愣,看着古丽可敦的目光一瞬间古怪起来,嘴唇翕张了几回想要说什么,却都没有说出口。
古丽可敦说着,面上反倒显出两分笑来,“不过也没什么,能够除了墨啜赫,往后这汗位再无人与你相争。我儿,阿娜就算是死,也能瞑目了。”古丽可敦一双眼切切望着墨啜翰,面上眼中尽是欣慰的笑。
墨啜翰却是笑不出来,心口发沉,喉咙发紧,偏偏有些话却又不得不说,只是开口时,嗓音紧滞到有些发涩,“阿娜……墨啜赫……他没事。”
古丽可敦猝不及防听得这一句晴天霹雳,面上的笑容蓦地僵硬,她先是不信,继而震惊,面色大变道,“这怎么可能?那可是我特意备好的剧毒,见血封喉,只要划破点儿油皮,就能顺着血液沁入肌理,浸入骨髓,天狼神都救不得,他……”
“匕首只是划破了他的衣袖,并未伤到他。”看着古丽可敦的模样,墨啜翰有些不忍,却不得不道。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古丽可敦问了一遍又一遍,也许心里更是不知问了多少回,她眼底的不敢置信,渐渐被不甘所取代,咬着牙道,“老天太不公!”
“一个杂种,他凭什么?”
墨啜翰看着咬牙切齿的古丽可敦,喉间滚了两滚,终于是哑着嗓道,“阿娜……算了吧!我本也没想着要争什么,就算有,也只是因着不甘,总觉得父汗为何自小对他关注就比我多,哪怕是打骂也让我羡慕。我六岁时,他有一回射箭未能全中靶心,父汗黑着一张脸陪着他在校场练了整整一日,期间我寻了去想让父汗教我,父汗却说我还小,让乳母将我带走。可他明明是四岁便开始学习这些,而我哪怕长到再大,父汗也从未曾教过我。”
“从前我不懂,总觉得凭什么,都是父汗的儿子,为何父汗待我们这样不同?可如今,我却都明白了,原来一开始,在父汗眼中,我们俩就是不同的。既然是再争也无法改变的事实,又何苦为难自己?”
“何况……他确实比我强,北羯在他手中,定能强大,所以……就算了吧!”
“算?怎么能算?”古丽可敦却是尖利着嗓音打断了他,一双眼睛转瞬便已赤红,“那个女人,曾经让阿娜受尽了屈辱和苦楚,如今还要将本来是我儿子的汗位拱手让给她的儿子,凭什么?”
“再说了,你说他比你强?嗬!阿翰!你身上可是流着阿史那部和墨啜部的血液,是整个草原上最尊贵的特勤,他墨啜赫如何与你相比?汗位……他一个杂种,也配?”
“阿翰,阿娜跟你说,你父汗若是将汗位传给你,倒还罢了,若是传给了那个杂种,有朝一日,你阿翁一定率军……”
“阿娜!”墨啜翰听不下去了。
“住嘴!”听不下去的还不只墨啜翰一人,一声断喝从门口传来,墨啜处罗缓步踱进殿来,一双虎目灼灼,往古丽可敦瞪去。
后者没有再继续说话,却是哼了一声,将头撇向了一旁。
墨啜翰却是面色尴尬地朝着墨啜处罗行礼。
墨啜处罗一挥手道,“阿翰,你先退下,本汗与你阿娜单独说几句。”
墨啜翰看了看父母二人的面色,眸中神色几转,终究是应了一声“是”,便是迟疑着退了出去。
墨啜处罗这才转头望向古丽可敦,略缓了缓,倒还算是语气和缓道,“可敦,本汗自认这些年对你,并无亏待之处。当然,这回你也确实顾念了两分夫妻情分,未对本汗下死手,也正因如此,本汗这才让你此时此刻还安然待在此处,本想着让阿翰来劝劝你,可让你回头是岸,也不枉咱们夫妻一场,可谁知,你竟是个执迷不悟的……”
墨啜处罗声气儿仍有些弱,这么一番话说罢,竟是连着咳嗽了好几回,却不等他说完,古丽可敦突然就笑了起来,笑得厉害,前仰后合,笑声尖利,很是瘆人,笑得墨啜处罗皱起了眉。
古丽可敦笑够了,这才歇了笑,蓦地扭头往他看过来,面上无笑,眼底更是泛着冷,“未曾亏待我,这句话也就可汗才能说得这般理直气壮吧?我……阿史那古丽,以我阿史那尊贵的血统,下嫁给你墨啜处罗,给你带来了这草原上最健壮的牛羊,水草最丰茂的牧场,大批的钱财,还有最勇猛的武士,可你呢?你是如何回报我的?”
“那年,你被那个中原来的狐媚子迷得神魂颠倒,曾经有整整一年未曾踏进我帐中一步,我的阿丹就是在那年夭折的,为此,我病在榻上起不了身,你不过来瞧了一眼,便又匆匆离开,只因为那个女人身怀有孕,你甚至都未曾对阿丹的离开有半分伤怀。那时,我便看明白了,若非还顾忌着阿史那部,你只怕就要让那个女人做你的可敦了吧?就像这花费甚巨的玉华台……”
古丽可敦又笑着,双臂一展,转了个圈儿,同时目光逡巡过偌大的殿堂,眼尾一挑睐向墨啜处罗,“这旁人只当你对我看重的玉华台,若非那个女人刚好离开了,又哪里轮得上我?这分明就是你为她所建,却假惺惺送给我。你说你未曾亏待我,却不知道我假装欢喜,每日却躺在这处你为她所建的宫殿里,有多恶心。多少个夜不能寐的日子里,我都恨不得将你,还有那个女人嚼碎了……你居然说什么,你未曾亏待我?”
“不过,一报还一报。好在,那个你一心扑上去的女人却背叛了你,我曾感受过的那些割心的痛,噬骨的恨,你也半点儿不差地都感受过了一遍,真是再好不过。”
“本来,之前的事儿到此为止也就揭过去了,我也本以为就这样过去了,偏偏,你却还要留下墨啜赫这一根刺,还时不时要动上一下,让人生疼。你不止亏待了我,还要为了那个女人的儿子,亏待我的阿翰,这个……我便不能忍,也忍不了。”
古丽可敦一双眼睛瞪得圆圆,将墨啜处罗看着,那眼底有刀锋般的锐光闪掠,“我告诉你墨啜处罗,你最好收起你的小心思,想将汗位传给墨啜赫,你做梦!若未来的可汗是阿翰,看在他身上一半阿史那部血脉的情分上,我父兄说不得还能网开一面,可若是墨啜赫嘛……你辛辛苦苦建立的这北羯,还有墨啜部数代先祖的基业只怕都要毁于一旦了,届时你再悔也晚了。”
墨啜处罗也不知到底有没有将她的话听在耳里,看着她片刻,终究是觉得累了一般,不再多说什么,点了点头后,便是语调平平道,“看来再说什么也没有用了,你安心待在这儿,念着往日的情分,念着阿翰的面子,本汗也不会为难你。若有朝一日,阿史那部来人,说要接你回去,本汗便放了你。若是……不管继承汗位的是谁,本汗自会交代留你一命,放你与阿翰一道离开。”
墨啜处罗说罢,便是转过身往外走去。
古丽可敦神色几变,在他身后怒道,“你这是什么意思?你还真当自己对我仁至义尽了是不是?我告诉你,除非你将汗位传给我阿翰,否则,你欠我们母子的,这一辈子也还不清。”
墨啜处罗恍若未闻,缓步走出了门,门在身后关上,也一并将古丽可敦的骂声也关在了门内。
墨啜处罗顿了顿步子,闭了闭眼睛,将那些骂声撵出脑海,沉声道,“将人看好了!”说罢,便是迈开了步子,头也不回。
“是!”他身后的禁卫们齐声应道,当中有一张脸格外眼熟,待得墨啜处罗走远,他亦抬起头来,一双眼目幽幽,看了看墨啜处罗的背影,而后不动声色往仍隐约传出古丽可敦骂声的殿门内一瞥。
睡得正酣畅时,扰人的吵嚷声却很是不懂事地直往人的耳朵里钻。
徐皎不堪其扰地皱起眉来,几乎想要抬手将耳朵给捂住,但下一瞬却还是忍不住在那吵嚷声中睁开眼来。
枕畔已是空了,她心头下意识地一慌,蓦地就是双手一撑,从枕上弹了起来,目光带着两分慌乱瞥去,刚好就瞧见了正从屋外转进来的墨啜赫。
她悬起来的一颗心又落定了,见他嘴角紧抿,再听得外头清醒过来后更清晰的吵嚷声,眉心也是跟着蹙起,问道,“出什么事儿了?”
“玉华台起火了!”墨啜赫沉声应道。
什么?徐皎的脸色突然变了。
夜色已深,夜半突然走了水,冲天的火焰烧红了半边天。直到将火熄灭,还余缕缕黑烟窜上夜空。
徐皎跟着墨啜赫赶到玉华台前时,已经在开始救火了,等了一会儿,火熄灭了,眼前那华丽富贵的玉华台已经面目全非。墨啜处罗和墨啜翰也等在那儿,父子二人脸色都很是不好看,墨啜翰几次想要冲进火场,都是被拦了下来,急得双眼都红了。
徐皎看着心里感叹,不管怎么说,那到底是他母亲啊!
火终于熄灭了,古丽可敦也被从火场中抬了出来。不知算幸,还是不幸,幸,这样大的火并未对她造成什么伤害,她身上华丽的衣裙仍完整,发髻半点儿不乱,静静躺卧在那儿,好似睡着了一般。
奈何,她却已然没了气息,面上和唇色嗯都是泛着紫黑,腕上一条紫黑的细线,手边躺卧着刀尖染血的匕首。
那把古丽可敦准备下,淬了剧毒要取墨啜赫性命的匕首,最终夺走的是她自己的性命……
第377章 姐妹与婚约
“阿娜……”墨啜翰泣喊了一声,要扑过去,却是被墨啜处罗喊人拦住了,古丽可敦是身中剧毒而死,而且那毒很是厉害,见血封喉,谁都怕有个万一。
徐皎看着墨啜翰那个暴躁小王子哭得像个孩子一般,看着墨啜处罗微红的眼角,心里也有些堵得慌,悄悄叹了一声。
墨啜赫低声交代了些事儿,回过头来就见徐皎望着那处,怅然若失的模样,目色微微一黯就是缓步走到了徐皎身边。
徐皎察觉到他的存在,扭头看过来,四目相对,她冲着他弯了弯嘴角,伸出手与他交握,歪头就靠在了他身上,过了片刻,才眨巴着眼问道,“你说,古丽可敦到底为什么要走上绝路?可汗没有杀她,便说明可汗还是顾念着情分,顾念着翰特勤,当然,也是顾忌着阿史那部,所以……我怎么也想不通,她还有这么多后盾,为何会想不开?”
墨啜赫没有回答她,只是带着两分安抚般轻轻顺着她的发。
徐皎抬起头来,就见着他双目微凝,若有所思,他这模样让徐皎很是不安,“阿恕,会打仗吗?”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若是阿史那部借机生事,只怕草原就要不太平了。
墨啜赫虽是在想着事儿,但还是敏锐地察觉到了徐皎的注视,再听她这一问,对上她盛满了担忧的眸光,墨啜赫倏忽一笑,手掌往上一挪,轻轻压了压她的头顶,“别担心,也不一定的。”
说着,他眼睛往墨啜处罗他们那头一瞥,对她道,“你先回去歇着吧!这里的事要处理一番,还有,往后的事儿,我还得与大汗商议商议。”
徐皎看着他,眼底尚有隐忧,却还是点了点头,迈步离开时,走了几步转身,就见着墨啜赫朝墨啜处罗与墨啜翰走了过去,不知说了什么,那父子二人都转头往他看来,父子几人神色都是沉肃。
徐皎回去之后走了困,却能听见王庭内兵丁调动的声响,直到天边亮起鱼肚白,她才又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这一夜,墨啜赫没有回房,夜半时,苏农拓也被匆匆召进了王庭,与墨啜处罗父子三人一起密谈了许久,谈了什么没有人知道。
可第二日清早,徐皎醒来时,便听到了昨夜古丽可敦之死已然有了定论——突发急症,暴毙而亡。病发时不小心碰倒灯烛,将这个玉华台付之一炬,好在天狼神庇佑,可敦玉体无伤。可可汗心痛难当,传令草原,以古礼厚葬。
这就是一层遮羞布,要不要揭开,端看阿史那部的意思了。
可随着古丽可敦死讯一起公布的,还有另外一桩事。古丽可敦临死之前,已是与苏农部谈定了婚事,将苏农部的两位郡主一起娶进王庭,分别成为赫特勤与翰特勤的齐娜。
徐皎听到这个时,整个人都是蒙的,脑袋一片空白,几乎以为还身处梦中,过了好一会儿才如梦初醒一般咬着牙对负雪道,“去!将墨啜赫给我找来!”
负雪这会儿也是一肚子的火,应了一声,便是脚步匆匆而去。
徐皎则抬起一双冒火的眸子将文桃瞪着道,“苏农部的两位郡主?除了匐雅还有谁?那这匐雅是嫁给墨啜赫,还是墨啜翰?”
文桃看着她那一双快要喷出火来的双眸,只觉得喉间被人用钳子卡住了,半点儿声音也发不出。
“娘子——”正在这时,负雪却是去而复返,站在门边,面上神色一言难尽。
徐皎一看,挑起眉来,火气已渗透字里行间,“怎么?请不动他赫特勤吗?”
“不是,那个……”负雪嗓音艰涩,不知该如何解释,索性侧让开来,她身后就是呼啦啦进来一众人,皆是侍婢妆扮,在为首一人带领之下,纷纷行罢礼,直起身来,那为首之人笑着道,“婢子等奉命来给明珈郡主送妆奁、首饰等物。”
徐皎却是瞠圆了眼,明珈郡主?那是什么鬼?
“你们将东西先放下吧,负雪,带她们下去安置,往后她们都是与你们一同伺候郡主的人。”门外突然响起一把熟悉的冷嗓,墨啜赫一边说着,一边负手走了进来。
殿内的人纷纷向他行礼,又纷纷退了下去,就是文桃也是识相地跟着一道走了。殿内登时就只剩了他们二人,徐皎瞪着他,道,“你口中的郡主不会那么刚好,就是我吧?”
墨啜赫微微牵起唇角,“我家阿皎就是聪明!”
她可不觉得这是夸她。“你是不是该好好与我解释一番?你是不是还顺带又给我找了个爹?我这郡主……难道是姓苏农的?苏农……明珈?”
“就说了,我家阿皎就是聪明!”墨啜赫的回应是凑上去,“啵”地一声在她额头上印下一吻。
徐皎却觉得自己是个傻子,瞠圆了眼将他瞪着。
墨啜赫见状,长叹一声,将她揽进怀里道,“我想在草原上再重新正式地娶你一回,让你堂堂正正做我的齐娜!”他说这些话时,一贯的平淡,徐皎听着,莫名地就是鼻头一酸。
她眨了眨眼,没有哭出来,可却还是感叹道,“我这是什么命啊,三个郡主,三个爹,这第二个夫婿,第二回嫁,但愿没有第三回了。”
墨啜赫冷眼一睨她,一想她说的,还真是!倏然一笑,将她紧紧抱住,“管她几个郡主几个爹,你都是世间独一无二的,我的阿皎。至于夫婿,哪怕还有第三回,无数回,你都只能嫁我。”
“霸道!”徐皎笑嗔他一眼,滚进他怀里,满脸甜蜜的幸福。
匐雅没有成为墨啜处罗的义女,得个公主的名号,反倒是徐皎一夜醒来,成了苏农拓的女儿。在凤安初遇,剑拔弩张之时有,算计对峙之时有,谁能料想她和苏农拓居然还有这样的缘分?
而且,她和匐雅二人“姐妹”嫁兄弟,她嫁墨啜赫,匐雅嫁墨啜翰,居然还是托了古丽可敦的福……
老天爷,这一日,徐皎这心情啊,就跟坐那过山车似的,不带这么刺激的啊!
不知是不是这两桩联姻的消息证实了墨啜部与苏农部结盟的决心与坚不可摧,阿史那部并没有动兵的迹象,不过,等到古丽可敦丧礼之时,阿史那部也同样没有半点儿表示,连个人都没有派来。
徐皎觉得眼下就是暴风雨前的平静,可墨啜赫面上却看不出半点儿端倪来,很是有闲情逸致地筹备着他们即将到来的婚礼。徐皎问了几回,也只得他一些含糊的回应,徐皎哼了一声,心里腹诽,面上也是没有半点儿客气地啐他,“越发心机深沉了,你这样的男人我怕是不敢嫁!”
“嫁不嫁如今可由不得你了。我们草原的规矩,抢到自己帐下的就是自己的人。”墨啜赫朝着徐皎一挑眉。
徐皎抬眼四望了一下,这倒不是帐篷,但确实是他的宫殿不错,“原来你一早将我拉来这里睡就是另有所图啊!”
“图什么?图的也就是把你拐回家娶了当媳妇儿,怎么?你还不乐意了?”墨啜赫笑睐她。
这人不就是吃准了她恋他吗?徐皎哼了一声,好吧!她确实恋他,光这一点她还真是无话可说。不过……徐皎眼珠子滴溜溜一转,勾起一抹刁坏的笑,伸出手去,便如那登徒子当街调戏良家妇女似的,轻钳墨啜赫的下巴,将他的脸转了过来,她则凑上前,轻浅中带着些许兰麝之香的气息就直直扑到了他面上,“那……你将我娶回家,这都第二回了,洞房花烛夜不会再辜负了吧?”
墨啜赫被她一双带着刁坏与媚意的眸子蛊惑着,耳根微热,却到底已经不是从前那个一点点儿亲密就手足无措的人了,当下凑上前,在她唇上一啄,便是迅疾退开,同时人已跃身而起道,“之前说好的,那条底线不能越。”
底线?还能是什么底线?徐皎登时气不打一处来,“那你娶第二回作甚?娶多少回,都是只娶不碰,娶个屁啊!”
“再气也别骂自个儿啊,我家阿皎怎么能是个屁呢?”墨啜赫笑着一睐她。
徐皎一瞪眼,都被他气糊涂了。“你过来,咱们好好说道。”
“恐怕不成,你有客来,而我有事儿!”墨啜赫说着,已是脚底生风,话落时,人已到了屋外。
“你回来!”徐皎追之不及,只得郁闷地跺脚。
负雪咳咳一声走上前来,给她使了个眼色,“郡主,匐雅郡主来了。”
徐皎一愕,瞬时明白墨啜赫所言的“你有客来”是为何意了,看着随在那个唤为哈玛的侍婢身后缓步而来的匐雅时,徐皎登时有些不自在,匐雅怕是已经来了好一会儿了,就等在外殿,怕是她方才与墨啜赫耍的那一番花枪都被她听个正着了,天地良心,她可当真没有当着情敌的面儿故意秀恩爱的意思啊!
“妹妹?不请姐姐坐吗?”匐雅轻笑着打断了她的发呆。
徐皎骤然醒过神来,在匐雅的笑睐中有些尴尬地扯了扯嘴角,这才想起她如今冠了苏农部的姓,还真就成了苏农匐雅的妹妹,要喊她一声姐姐。
只是这“姐姐”喊不出口,徐皎抬手往桌边一伸,咳了一声道,“过来坐!”
匐雅倒是大方,点了点头,随她一道坐了下来。负雪已是带人送了茶点上来,茶是奶茶,点心也俱是些草原上的口味。
匐雅见了便是笑道,“起初没有想到你竟会追来北都城,后来见到了已是很是惊讶佩服,本以为你也不会习惯草原上的生活,没想到你倒适应得挺好。”
“不会啊……草原辽阔,生活得无拘无束的,挺好!”徐皎说得自然,一边说着,一边已经掂起一颗奶枣吃了起来。
匐雅看着她,突然就笑了起来,她性情一向清冷,突然笑起,还引得徐皎侧目了一回。
“你真是个让人……又恨,却又不得不佩服的女人。怎么也没有想到,你我居然会有成为姐妹的一日。”
徐皎笑容微敛,望着她欲言又止。她成为苏农部的郡主,苏农拓名义上的女儿,甚至是与墨啜赫的婚约,不过都是墨啜赫在眼下的情势下,让苏农拓正中下怀,让墨啜处罗不得不认下她这个儿媳妇的策略,可对于匐雅这么一个对墨啜赫有情的女子,眼看着墨啜赫与别的女人定下婚约,为了娶这个女人煞费心机,让这个女人成了她的姐妹,与她一般以苏农部郡主的身份出嫁,而她却要嫁给墨啜赫的兄弟……
徐皎不知匐雅是什么样的感受,心中又是否有怨?
她没有说话,可许是表情与眼神已经暴露太多,匐雅轻哂道,“你不必这般看着我,我早就想明白了,你们中原人说,强扭的瓜不甜,我本是不信,可凤安走了一遭要还看不明白,硬要在赫表哥这一棵树上吊死,我就真的是蠢了。我可不想为了一段永远不会得到回报的感情而赔上自己一辈子的幸福呢!至于嫁阿翰,也是我自己的选择。否则,与墨啜部联姻,有你一人就可以了,我若不愿,我阿塔也不会强求我。不过,我和阿翰自小一起长大,说实在的,嫁给他,我倒还更安心一些,至少他不会慢待我,谁又知道我们往后能不能成一对人人艳羡的神仙眷侣呢?”
匐雅这番话说得很是轻松,徐皎却听得大舒了一口气,突然就想起了从前那个世界中,那些人说这强扭的瓜甜不甜的,总得先啃一口才知道。所以,匐雅这算是勉强啃过了,尝着苦,所以趁早打了退堂鼓了?
徐皎勾起唇角,笑了开来,抬起手冲着匐雅一竖大拇指,“我就说吧,这草原儿女直白热烈,也最是洒脱爽朗,这样拿得起,放得下,匐雅也是个让人佩服的女子,我喜欢!”
她说恨,她却说喜欢?
匐雅微怔,下一瞬却是垂下眼,摇头失笑,“你该改口了。”
徐皎眨眨眼,看着她。
匐雅叹一声,“你得唤我姐姐!”
徐皎并不怎么乐意,虽然匐雅确实比她这副身子大上一岁,可她内里瓤子的年龄更大啊!而且……“就别改了吧,过些时日你还要改口喊我阿嫂,改来改去的,多麻烦?”
第378章 故人来
“你这性子还真是半点儿亏也不肯吃啊!还是那么让人讨厌!”匐雅毫不客气地怼道。
怼人这事儿徐皎还真没输过,笑呵呵回道,“我也用不着你喜欢,只要你赫表喜欢不就行了?”
匐雅这回也不示弱,回以她一记皮笑肉不笑道,“我看未必是只要赫表哥喜欢就行了吧?”
徐皎因她这句话,陡然蹙起眉心,“你这话什么意思?”
“你应该听说过啊,今日咱们就要一起出宫,回到苏农部在北都城的大宅备嫁,一会儿咱们便要按着礼数去向可汗辞行。”
可汗……徐皎听得这两个字,额角一抽,脑门儿也跟着抽疼起来,虽然这些时日,她和墨啜处罗刻意避着没有见,可想到那个老头子……虽然没有再随时想要她的命,可却也很明显地不喜欢她,尤其是墨啜赫这回可以说是借着眼下的情势,逼迫着墨啜处罗同意了他们两人的婚事,墨啜处罗那脾气,见着她还不将一肚子的火都给撒出来?
匐雅看着她皱着眉,一脸的官司,反而笑了起来,“看来,确实不是只要赫表哥喜欢就行了,对吧?”
徐皎瞪她一眼,“幸灾乐祸!我收回前言,你也不怎么讨人喜欢!”
徐皎虽是不怎么想见墨啜处罗,却又不得不见。玉华台被烧了大半,墨啜处罗也搬了出来,就回了他平常的居处。“姐妹”二人一道前去,匐雅先被唤了进去,徐皎等在外头廊下,看着头顶苍蓝的天空和疏淡的云彩,心里哼道,本来一道来的,却只唤了匐雅一个人进去,这老头儿是给她下马威呢吧?
人说自古婆媳是难题,没想到啊,她这除了婆母,还得应对这臭脾气的公公,墨啜赫这一对爹妈就没一个省心的。
正腹诽着,匐雅出来了。
出来得倒是够快!徐皎挑眉想道,但愿一会儿她也能快去快回!
匐雅对她使个眼色道,“你进去吧!我便不在此处等你了,先回去收拾东西,一会儿一道出王庭!”
徐皎点了点头,转身进了殿门。
被墨啜处罗的近卫一路引进了内殿,抬起眼来,却见着了也在殿内的墨啜赫,徐皎双眼一亮,本有一丝丝惶惶的心登时就落定了,嘴角便自然而然勾起一抹甜笑来。
“哼!”突然,殿内响起一声满是警告与不满的哼声,打断了徐皎自见着墨啜赫,就突然黏腻起来的目光。她收回凝视,望向正端坐在一方,冲着她虎目圆瞪的墨啜处罗,收敛起心神,甜笑不改,很是乖巧地朝着他行了个北羯的重礼,“见过可汗!”
她乖巧?墨啜处罗可不信,张嘴正待说什么,谁知气一泄,他便是咳嗽起来。
墨啜赫从边上端来温水,递给他,他瞪了一眼道,“又是这温吞吞的水!本汗从懂事起都是喝酒的你不晓得?”
“你现在的身子只能喝水!”墨啜赫连眉毛都没有动上一根,语调亦是冷冷的,没有半点儿波动,那端着木碗的手仍是稳稳地递在墨啜处罗跟前。
墨啜处罗瞪着他,用力瞪,瞪得眼睛都酸了,人家却不痛不痒,连眼皮子都没有动上一下,仍是那样一副八风不动的冷峻模样,墨啜处罗瞥了一眼边上看似乖巧地垂目站着,嘴角却明显悄悄勾着笑痕的徐皎,错了错牙,在心底骂道:不孝子。
却到底是败下阵来,带着两分愤愤,夺过那碗水,骨碌碌喝了个干净,将空碗往墨啜赫手里一塞,又把他瞪着,虽然没有一句话,可表情与肢体语言很是丰富,徐皎都看出来了,意思是——这下你满意了?
墨啜赫自然也能读懂,却并不怎么满意,脸上亦是没什么变化,淡淡道,“你还是让大夫来给你继续把脉吧!这事儿拖不得,除非你想尽快去见天狼神!”
这语气更是可以堪称冷酷,气得墨啜处罗直哼哼,“有你这么诅咒父汗的吗?”
墨啜赫没有理他,目光平冷将他定望着。
墨啜处罗瞄了徐皎一眼,咳咳了两声,虎着脸道,“等一会儿吧,这还有旁人在呢!”
“阿皎不是旁人!”墨啜赫又是语调平平甩出一记闷锤。
墨啜处罗果真被砸个正着,看着徐皎面上显出的喜色,咬了咬后槽牙道,“方才匐雅要进来之前,你特意让大夫避了进去,这会儿换了她,你倒是半点儿不避忌了。你倒真不把她当外人!”
“阿皎是我妻,自然不是外人!”墨啜赫淡淡应了一声。
那一头,徐皎悄悄挺了挺小腰,站得直了些,有人护着的感觉,就是好啊!
谁能想到,冷酷无情的赫特勤居然还是个护妻狂魔啊!真是捡到宝了!
正在暗自得意时,突然感觉如芒在背,骤然抬起头来,就见墨啜处罗正瞪着一双好似要冒出火,射出刀来的眼睛将她剜着。
徐皎这会儿有人撑腰了,半点儿不怵他,回以他甜甜一笑,也不回避他的视线,与他大眼瞪起小眼来。瞪着瞪着,倒果然在那眉眼间瞪出了两分熟悉来,乍一看,这父子二人一个粗犷霸道,一个冷酷隽秀,可仔细一瞧,却还是脱不开相似之处。
唉!血缘呐!徐皎有些可惜地想道,看来,果真是亲生的。
她脸上的表情变化尽皆落在墨啜处罗眼里,虽然有些不解,却不妨碍墨啜处罗心生暗火,皱着眉正待询问,那头,墨啜赫已是从边上厢房请出了一人,正是方才避让出去的大夫。
徐皎侧眸一看,却是又惊又喜,一双眼都亮了起来,“龙大夫?”
来人一身青布袍,一脸短短的青茬,满身未除尽的风尘,比在凤安时变了个样儿,但确确实实是龙大夫没错。
龙大夫见着徐皎亦是高兴,朝她一拱手道,“郡主,别来无恙?”
徐皎想到什么,一瞥墨啜赫,这才道,“无恙无恙!多谢龙大夫惦念!”
墨啜处罗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沉声对墨啜赫道,“他们认识?”
墨啜赫低嗯了一声,“龙大夫还是阿皎举荐给我的。当初若非龙大夫,我身上的毒可解得不那么轻松。龙大夫在凤安时帮了我不少忙,解毒一道更是擅长,你便安心让他给你看看!”
墨啜赫这话里有两个深意,一个不动声色为徐皎请功,在墨啜处罗这儿加分,另一个却是说明他费尽心思,千里迢迢的,可不是随便请一个人来糊弄墨啜处罗而已。
墨啜处罗的神色果然显出两分复杂来,瞥了龙大夫与徐皎一眼,转开头不说话了。
徐皎朝着龙大夫一摆手道,“龙大夫且先忙吧,回头得空了再叙旧!”
龙大夫点了点头,转过头来,墨啜赫已朝着他一拱手道,“有劳龙大夫了。”
龙大夫点点头,背着药箱上前,不卑不亢朝着墨啜处罗欠了欠身,便道,“请可汗将手伸出来,好让老夫把脉。”
徐皎缓步走到墨啜赫身边,与他一起静静看着龙大夫望闻问切。
直到龙大夫站起身来,墨啜赫才沉声问道,“龙大夫,如何?”
“这毒源于大漠,还是好几种毒物混合而成,因为我对大漠的毒物不是特别了解,所以怕是不能对症下药。不过,万变不离其宗,我可以用金针度穴之法缓解和导出一部分毒性,不至让毒素危及性命,可以余出时间来从毒源上着手,炼制解药。若是有懂得药理,又对大漠中毒物有所了解的人帮衬,那便能事半功倍。”
这个结果倒与预期没有太大的出入,至少说明解毒有希望。
墨啜赫虽然还是一张冷脸,可眉眼间的神色却和缓了两分,他右手抚在左胸,弓身朝着龙大夫行了个重礼。
徐皎亦是正色,跟着蹲身敛衽,朝着龙大夫深深一福。
“龙大夫不远千里,舟车劳顿来北都城为我父汗诊治,这番恩情墨啜赫铭记于心,龙大夫就在北羯安心住下,有什么需求尽管提,墨啜赫定竭尽所能,龙大夫便是我北羯,是我墨啜部最尊贵的客人,最可信的朋友!来日若有用得着之处,墨啜赫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墨啜赫这一番话说来虽仍是语气平冷,但只要与他打过交道之人,都能明白他一诺千金,更知他这一番话的认真与重量。
龙大夫却是哈哈大笑了起来,笑罢,这才正色道,“老夫不过一介布衣百姓,一生痴迷毒医之道,甚为杏林不齿,承蒙贤伉俪不弃,信我用我,赫特勤说朋友,老夫却将贤伉俪引为知己,既是知己友朋,说这些话未免见外。赫特勤和郡主可以放心,可汗之毒,老夫定竭尽全力。”
“眼下,老夫便要为可汗施针,还请特勤先为老夫寻两个帮手,另外便是请先出去,老夫施针时的规矩,您二位想必都是知道的。”
徐皎与墨啜赫自然都是见识过他的规矩的,忙依言照做,叫来了龙大夫要的帮手,为他准备好了所有施针要用的物件儿,墨啜赫又单独与墨啜处罗说了两句话,他们这才一起退了出来。
站在檐下,仰头看了看天,徐皎叹声问道,“可汗有些固执,又最是深恨中原人,不会别扭着不好好配合,不让龙大夫治吧?”
“他要真的深恨中原人,那便恨吧!连带我这儿子,和你这个儿媳妇儿一起恨!”墨啜赫抬手一环她的肩膀,语调清冷地道。
徐皎回他一眼,“是未来啊!咱们还没有行礼呢,谁知道会不会有什么变数?”刚说完,只觉得颈后一冷,她转眸,就见某人正眯着眼,略带两分威胁地将她盯着,眼缝里嗖嗖射出冷光。
徐皎自觉老虎屁股摸不得,他好像格外听不得她拿他们在即的第二次婚事开玩笑,她“啊呀”了一声,一脸惊讶,很是自然地转了话题,“你早先也不说你接了龙大夫来北都城,今日我就要离开王庭,去苏农部的宅子备嫁了。别说与龙大夫叙旧了,我连给他接风都不成,我还有许多话想要问他呢。”
本是岔开话题的借口,可说到这里,徐皎是真有两分懊恼了。
“放心吧!”墨啜赫抬手一拍她的头顶,“我方才就已经着人去与匐雅说了,让她先回,你再多留一夜,明日我亲自送你出去!我方才也已经吩咐人备接风宴了,待龙大夫施完针,你有的是时间与他叙旧!”
徐皎听罢,伸出手来,将他的下巴一挑,眼眸如星,笑望着他道,“不错嘛!越来越上道了!”
上道?墨啜赫并不奇怪在徐皎嘴里听到这些陌生的词儿,略一思忖就明白了她的意思,笑答道,“那是!都是夫人调教得好!”
徐皎一时没有绷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同时往他怀里一滚,“堂堂赫特勤居然会自侃被我调教得好,若是被可汗听见了,说不得又要生起打杀我的心思了。有一种将神佛拉入红尘俗世的罪恶感,真是……罪过!罪过!”
“罪过?”墨啜赫冷哼一声,毫不留情敲了她一个脑瓜崩儿,“嘴角都要咧到耳后根了,还不快些收收?”
徐皎却笑得更欢了,只觉得再没有比此时此刻更快活的时候了。
夜里,墨啜赫的宫殿内,专程给龙大夫设了一桌接风宴。
徐皎对龙大夫道,“对不住了龙大夫,远在北都城,许多在凤安惯了的吃食这里都没有,而且都是我们几个自己捣鼓的,味道上怕是差强人意,你别介意啊!”
这一桌子的菜多是中原菜式,也夹杂了一些北羯的特色,按理说已算丰富了,可徐皎仍觉不怎么满意,这不满意的缘由就是……
转头又瞪了墨啜赫一眼,心里哼道,明明有个擅作中原菜的厨子,这个男人偏生一根筋,说什么也不肯用。徐皎没了法子,这才错着牙,带着两个丫头亲自下厨。
墨啜赫自然接收到了她的不满,却不痛不痒,笑话,那个厨子可是阿史那佐穆为了讨好她寻来的,他怎么可能用?难道让阿皎吃一口他做的菜就想起阿史那佐穆的好来?
一会儿便让人将那厨子给撵出去!会做中原菜的厨子嘛,有什么了不起的?他再给寻一个就是了。
龙大夫本就是个恣意,不拘小节的性子,国别族别他都不看在眼里,又哪里会在意这些?
第379章 能抓到的只你一个
一顿饭吃的那是其乐融融,宾主尽欢。
宴罢,负雪给几人奉了消食解酒的茶水,便是识相地退了下去,留几个人自在说话。
龙大夫喝了一口热茶,长叹一声“痛快!”
“草原上这茶可也是金贵物了吧?也是托了二位小友的福,老夫这才能喝一口这价比黄金的东西!也算奢侈了一把!”
徐皎听着却是笑了,“龙大夫说哪里话?您不远千里,舟车劳顿来到这人生地不熟的北都城,还不都是为了情义?就冲着这个,往后在北都城,您缺什么少什么,尽管与我说,我都给您送,这茶您要当饭吃都可,管够!”
“哈哈哈!”龙大夫又是大笑了两声,对着墨啜赫道,“你这媳妇儿说话爽气,对老夫的胃口!也是你有福气!”
墨啜赫转头望着身畔的人,眼眸深深,嘴角轻牵,“是啊!确实是我的福气。”
徐皎与他相视一笑,心中微微一甜。
再转头看向龙大夫时,这才正色道,“对了,龙大夫!刚才没有来得及问你,凤安……如今局势到底如何了?”
说到这个,龙大夫面上笑容微敛,这才叹道,“说起来,自郡主离开凤安之后,整个大魏的形势就变了。卢西节度使本是毛遂自荐自请去平定叛乱,谁知却得知了一个惊天的消息,他家二郎新娶的夫人竟是平南王府的长宁郡主,而长宁郡主则向他诉说了自家的冤情。说是平南王府是被冤枉的,是当今陛下为了永绝后顾之忧,故意构陷。还拿出了一封先帝的遗诏用以佐证,那遗诏上说,若是当今陛下不仁,平南王可持此诏废之,另从诸王或是宗亲中择选才德兼备者即位……总之大概就是这样,那遗诏确定是真的,李节度使便怒了,发了一封讨伐檄文,便和南边儿的叛贼一块儿反了!”
这些事情,徐皎虽然人在北羯,却也听说过,大魏如今已是彻底乱了。只是自从大魏乱起来开始,她这里的消息就慢了许多,也不那么详尽了。
徐皎瞄了一眼面无表情的墨啜赫,笑着问道,“我记得我离开时,卢西节度使的夫人……就是惠明公主,还有李家五郎都还在凤安呢,有他们在,李节度使总是投鼠忌器的吧?难怪都这么几个月了,战事仍在胶着。”
“老夫也是听的坊间传闻。李家反水,让陛下震怒,立时便下令捉拿李家在凤安的家眷,谁知,那个时候才知道,看似平静的李府早已是人去楼空,惠明公主早就带着李五郎逃了。”
“大魏朝廷虽是尸位素餐,腐败不堪,可毕竟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朝廷的军队据天险而守,将叛军挡在了吴江南岸,老夫离开凤安时,叛军暂且还未能攻过来,不过我离开凤安也好些时日了,情势有没有变化就不知道了。”
“那不知道龙大夫有没有听说什么关于长公主的事儿?”徐皎心中自始至终惦念着长公主,可长公主的意思却是她既出了凤安,便不要再挂心凤安,乃至她的事儿,是以便是掐断了与徐皎所有的联系。
“长公主……长公主这样身份尊贵的人,自然是在宫里,老夫这样的人哪儿能知道她的消息?”
也就是说坊间并无有关长公主的传闻,那这么说,应该是好事儿,徐皎悄悄松了一口气。
“长公主的事儿没有听说,不过景家……”龙大夫却是突然想起来面前这位郡主出自景府,可才开了个头,却觉得后颈陡然一凉,抬眼就见对面墨啜赫冷着双眸,却悄悄在与他目光相触时,不动声色给他使了眼色,龙大夫微微愣住。
那头,徐皎听他提起景府,已是惊抬起双目,心底腾绕起不安的阴云,却见他半晌没有言语,忙追问道,“龙大夫,你说景府怎么了?”
“哦,景府……”龙大夫骤然醒过神来,抬手一摸鼻头道,“老夫是说你们景府也算是有情有义了,之前那个李府不是有个外侄女,好像是博陵崔氏的,与你们景府大郎君定了亲吗?惠明公主走后,陛下倒没有对那崔四娘子如何,可众人都以为趋利避害,这门亲事定是作罢了,谁知道你们景家竟是没有二话,仍认着这门亲事,三书六礼一样不落地过着,我离开凤安时,已是定下了婚期,听说就在八月十五中秋节后!”
徐皎没想到是这事儿,长松了一口气,放下心来笑道,“原也该如此,若什么事儿都只讲个趋利避害,这世道还有什么情义可言?何况,这崔四娘子可是我大哥哥自己看中的,只怕是做梦都想娶回家呢!”
墨啜赫没有言语,目光深深且幽静地将她望着,好似在无声诉说他也是做梦都想将她娶回家呢。
徐皎弯唇而笑,心里却微微有些酸涩,至少景家对待崔文茵比起对待母亲,要多了两分情义。她既为崔文茵高兴,想到赵夫人,却不由得为她委屈和心酸。她垂下眼去,刚好没有瞧见墨啜赫与龙大夫对望一眼,交换了一个眼神,又各自沉默着转开。
接风宴后,墨啜赫与徐皎两人手拉着手在夜色中散步消食,紧扣的双手许是因这离别在即,舍不得有一刻的松开。
徐皎倚在他肩头,抬起另一只手探向夜空道,“北都城的夜空是真的比凤安城美很多,繁星满天,这星空近得好似伸手就能掬一把星光似的。”徐皎一边说着,一边身体力行,果真伸手一抓,紧紧握住,好似当真掬了一把星光似的。
墨啜赫没有说话,只是自始至终凝望着她,目光安静而专注,透着淡淡的无奈与宠溺,“抓到了吗?”
徐皎放开手,叹了一声,“星光啊,哪儿能被我一个凡人抓到?”回过头却是定定将他望着,“我能抓到的只有你一个!只你一个,也就足够了!”一边说着,还一边真将他紧紧抓住,一只手不够就两只手一起。
头顶漫天的星光好似一瞬都投射到了墨啜赫的双眸中,他倾身上前,轻轻吻上她……
良久,才粗喘着气松开她,将她揉进怀里,哑声道,“真是舍不得将你送出去。备嫁做什么?你分明已是我的妻!”
难得听他埋怨,徐皎低低笑了两声,抬起手将他的下巴一抬,霸道地直直望进他的眼底,道,“我不在这几日你可要乖乖的,每日都得想我。”
墨啜赫望着她,点了点头,虽是面无表情,却也格外认真。
徐皎很是满意,凑上前赏了他一个响吻,真真响亮的一声“啵”。
两人直待到夜深,这才依依不舍分开。
第二日天明,墨啜赫亲自带人将徐皎送出王庭,直送到北都城中,苏农部的大宅,亲手将人交到了苏农拓手中,才打道而回。
来之前,徐皎其实心中不无惴惴。谁知,苏农拓这回对她,却与之前在凤安时截然不同,虽然不可能真如亲生父女那般亲密,却也是将可以做的,都做得周全了。徐皎也不知道墨啜赫到底给了他什么条件,竟让他能做到这般地步。
徐皎环顾着这间专程给她备的闺房,房内的摆设,给她成亲时要用的那些东西,嫁妆……哪怕这些东西里,九成怕都是墨啜赫给她备的,但苏农拓的这个情她还是不得不记下。
是不是真的是人生如戏,戏如人生?她从来到这个世界开始,就好似换了一件又一件的马甲,只是开启的人生到底是开挂,还是异常的坎坷?
躺在香软的被褥间,徐皎却是半点儿睡意也没有,早前在凤安忠勇侯府,就因为阿恕不在了,她对那里就全然没了归属感,遑论是这里了。叹了一声,也不知他给她下了什么蛊,她如今是当真离不开他了呀!好在,这备嫁的日子也不长,北羯的婚礼筹备起来,比大魏要简单许多,也就几日,他们又能光明正大,日日在一处了。
“娘子!”正在这时,红缨却是悄无声息地出现,徐皎因为完全醒着,倒也半点儿没有被吓到,抬起一双清亮的眼朝她一瞥,红缨就是会意地上前来,凑到徐皎身边低声耳语了两句。
徐皎眼底暗光微闪,道一声“知道了,只要是郎君安排的,应该自有他的用意,咱们就不用管了。”
红缨点了点头,又如来时一般,悄无声息退了出去。
徐皎望着窗外不明的夜色,眼神却是渐渐沉寂,墨啜赫为何会在她身边派了那么多暗中护卫的人手?是不放心苏农部,还是在担心其他?
不过,这几日却是在这样的担心中,平安地度过了,倒显得这担心,和墨啜赫那重重的守卫显得杞人忧天起来。
转眼就到了他们的婚期。虽然北羯建了国,也搬进了北都城,可婚俗却还保持着一贯的传统,尤其是特勤成婚,更是如此。按理,徐皎应该从苏农部出嫁,送嫁队伍穿过草原,到达牙帐才行婚仪。
可墨啜赫却说那样路途太过遥远,加上之前操办古丽可敦的丧仪,往年天气暖和后,就会离开北都城,到草原上去的惯例也因而推迟,倒还不如直接推迟到他的婚仪之后。
而这婚仪就在北都城外举行,为了迎合古制,苏农部也扎了毡帐,王庭那头也布置了牙帐,只是,两者之间的距离就是大大缩短了,从苏农部的毡帐到牙帐,不过两个时辰的距离。
苏农部送嫁的队伍清晨就出发了,一路伴随着祝福吉祥的歌声,踏着乐声,迎着初升的朝阳,在微风、花香和阳光的伴随中,缓缓行过广袤的草原。
入目的蓝天、云彩,还有漫无边际的草原,好似在那乐曲与歌声中都变得可爱了,徐皎坐在摇晃的马车里,伴随着那歌声,也是心情欢快地哼着歌——明天我要嫁给你啦!
哦!不!是今天我要嫁给你啦!一双脚伴随着频率左点右晃的,好不欢快。与她一起坐在马车里的负雪和文桃两人对望一眼,心想道,娘子还真是高兴呢!嫁第二回了,又是在这好似比起凤安,无拘无束了不知多少倍的草原上,更是快乐得毫无保留了。
“还有多久才到啊?”徐皎坐得有些累了,伸了个懒腰。
负雪笑应道,“说是两个时辰的路程,如今才过半,郡主再忍耐一会儿!”
那模样分明是在调侃她急不可耐呢,徐皎哼了一声,没有理会。她就是急不可耐怎么了?掐指一算,都好几日没见阿恕了,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这么一算的话,都多长时间不见了,她能不急吗?相思难耐啊!
徐皎又伸了个懒腰,可这懒腰刚伸到一半,马车突然就是一震,停了下来。外间随之传来阵阵喧嚷之声,紧接着就是层出不穷的马蹄声,由远及近纷至沓来,送嫁的苏农部勇士在高声喊叫着什么,转瞬就被马匹的嘶鸣掩盖了。
铮铮的刀剑出鞘声盈了满耳,过后便是短兵交接之声,马车内,负雪和文桃两人都是肃然了神色,将随身的兵刃抽出,横卧在了手中。
徐皎听着那阵阵打杀之声,却生出一种尘埃落定之感,就好似头顶上悬着一把刀,终于落下来了似的。
外间的打斗声却渐渐平息下来,马车内主仆几人对望一眼,文桃就要悄悄挑开车帘往外看去。
就在这时,“嘭”的一声,车门被人从外用蛮力打开,一个高挺的身影裹挟着草原上的风与沙,以及入夏后白日里的热气逆光而来。
雄鹰般锐利的眸衬着刀裁般的眉峰,因为冷漠而紧抿的唇线,与他身上淡淡的血腥气萦绕一处。他身上绣着苍鹰图腾的大袍下摆在风中猎猎,肩头上,银制的狼头露出尖利的牙齿,在阳光下闪烁着刺目的光。他身后是一望无际的苍穹,还有广袤无边的草原,面前的男人手中倒提着尚在滴血的腰刀,落在徐皎眼里,却并不觉得有半分的惧怕,反而恍若神祇一般,只差踏着七彩祥云了。
徐皎弯唇而笑,负雪和文桃两人长松了一口气,同时将手里的兵刃收起,弓身朝来人行了礼,便是识相地退了出去。
车门关上,车厢内的光线静谧下来。
第380章 今天我要嫁给你
“这是你的婚服吗?真好看!”徐皎张口就是毫不吝啬的夸赞。
来人自然是墨啜赫了,淡淡哼了一声,撩袍在她对面坐了下来,一抬眼睫淡淡瞥向她道,“可知道方才出了何事?”
徐皎眼底沉黯了一瞬,在他的注视下,很是无辜地摇了摇头,“不知道!不过,你不是一早就派了人在我身边重重护卫吗?此时此刻又出现在这里,定是早料到会有此事发生,你这么神机妙算,就别跟我卖关子了。”徐皎说着,已经直接扯上他的袖子,撒娇似的晃了两晃,一双眼睛眨巴着将他望着。
墨啜赫乜斜着她,哼了一声,道,“我们草原上有抢亲的习俗,你可知道?”
“你没有与我说啊,我自然不知道!所以……”徐皎睐着他,笑携刁坏,“你是来抢亲的咯?”
“我来抢我自个儿的亲啊?”墨啜赫声音往下一沉,终于是忍无可忍,抬起手来,徐皎有所感般,闭上眼睛,仰起小脸,一脸任由他揍的表情——他哪里揍得下去?手一缓,转而轻弹了她脑门儿一下。
再开口时,那语气已经和缓了许多,“居然能引得阿史那佐穆派人来抢亲?说!你到底给他灌了什么迷魂汤?”
“冤枉!”徐皎听他说到抢亲时就已经猜到了,当下忙道,“我之前所为都是为了让他松懈心防,放下戒心罢了,我对天发誓,可从没有存着半点儿勾引的意思。”
墨啜赫望着她一双清亮的眼睛,哼道,“就跟那时为了让我相信你一样?”
那时……徐皎默了一瞬,带着两分不敢置信瞥了一眼他那张冷脸,见他目光有些游移,下意识地闪避着她的视线,徐皎这才相信他说的确实是——那时。
喉间有些发痒,她抿了抿嘴角,才克制着没有笑出来,在他蹙眉冷眼瞥过来时,忙正色道,“那当然不一样了,我那时对你那是一见钟情的,而且不是想着让你以身相许啊?关系不一样,自然也是不一样!”
“所以你承认了,那时你对我就是存心勾引!”墨啜赫冷冷接过她的话道,一双点漆般的双目微眯将她瞅着。
徐皎一愕,全然没有料到他会来这么一句,这要不承认,那她之前说的便成了假话,可要让她承认她是存心勾引……这不是不好听吗?
徐皎一时间心思翻转,接着便是一扬下巴道,“那个时候你不也在勾引我吗?所以咱俩那是半斤八两,谁也别说谁。”
“我?我什么时候勾引你了?”墨啜赫一蹙眉心,眼风如刀扫向她。
徐皎可不怵他,理直气壮道,“怎么没有?你长得这么好看,这还不是勾引啊?分明就是致命的勾引!”
墨啜赫凝视着她,她一张小脸端得很是平稳,好像她说的话真得比珍珠还真。
墨啜赫一时没有绷住,勾着嘴角笑了起来,抬起手压了压她的头顶,“你这张嘴啊,要是诚了心地哄人,谁能逃得过?”
徐皎见他笑了,忙往他身边儿一凑,抬起手就勾住了他的手臂,“往后我只哄你一个!”
“这嘴,吃了蜜吗?甜成这样?”墨啜赫笑睐她。
“吃没有吃蜜……你尝一尝?”徐皎双眸一闪,亮晶晶如星子一般睐他一眼,而后将眼一闭,小脸仰起,一副任君采撷的样子。
墨啜赫垂眸一看她粉唇弯弯,粉嫩柔润,恍若枝头初绽的花,他喉间一滚,抬起手轻轻摩挲在她唇角,哑声道,“好啊!那就尝尝!”话落,便是毫不客气地俯身将那朵花衔住,细细品尝……
“嗯……果真是甜的!”
喜庆的鼓声伴随着悠扬的胡琴声在草原上飘荡,当中还夹杂着人们的欢呼声,孩童们的笑闹声,穹庐顶上红幡飘飘,骏马在飞驰,勇士们吹响了牛角,人们都是换上了最好的衣裳,聚集在了牙帐前的空地上,一边欢呼一边和着乐声舞蹈,迎接着他们的齐娜。
一望无际的草原尽头,一队长龙一般的队伍正缓缓从天边行来。队伍最前方的,是他们的不败战神,今日的新郎官,高坐在那匹大黑马之上,威风凛凛,他身后的送嫁队伍被大红色的旌旗装点着,喜气洋洋。
队伍在辕门前停下,墨啜赫一个纵身跃下马背,三两步走到了那辆华丽的马车前,众人的目光所及处,马车车门被打开,穿着漂亮嫁衣的新娘子被两个侍婢扶着钻了出来,她头上身上都有珍珠和宝石镶嵌的饰品,在日头照耀下折射出炫目的光,将她整个人衬得华彩非常,却也让人看不清楚她的面容。
可那必然是极美的,否则他们那从不近女色的赫特勤如何会不错眼地将人看着,而且嫌她动作慢了一般,双手一伸,便是将人直接拦腰抱了起来。
人群里突然爆出了阵阵尖锐的欢呼声、口哨声,那些鼓声越加密集越加欢畅,牛角的呜呜声好似直达天际,就连列队的骏马也加入了欢庆的行列,扬蹄引颈长鸣……
在这样热烈的氛围中,墨啜赫抱着徐皎,在这畅笑声和漫天飞撒着的各色野花花瓣中,大步穿过辕门,绕着营地走了整整三圈儿,接受了所有人的祝福。
徐皎起初还觉得很是不自在,好似自己成了那动物园里,任人玩赏的猴子一般,可后来就渐渐麻木了,再看那些人脸上真诚的笑容,听着他们真诚的祝福声,再看着墨啜赫亮灿灿的眼,一种难言的欢悦突然满胀了她的心间。
一个喜悦的泡泡冒了出来,紧接着便是冒出一个接一个的泡泡,直到将她整个心间胀满,悦意漫溢而出……
等到他们绕完营地三圈儿,回到牙帐前时,夕阳已是坠下天边,整个天地渐渐暗了下来。
牙帐前已经燃起了篝火,徐皎和墨啜赫这对新人被众人拱上了正位,那头墨啜处罗也被拉上了座,徐皎终于见着了那位为墨啜赫批过命,间接导致他们到如今也只是有名无实夫妻的大巫。
穿着一身白衣,面上画着油彩,头上插着些各色羽毛,与影视剧中那些跳大神的巫满还真有些相似。
徐皎很是好奇,因而眼也不眨地瞧着,刚好撞上一双幽深,却泛着和善笑意的眼,她不由微微一愣,手上却传来一阵轻扯。
是墨啜赫,显然是在提醒她不要这样直勾勾地看着大巫。大巫在羯族中地位尊崇,这样自然是不礼貌的。
徐皎忙收敛目光,垂下眼来。
耳边听着大巫开始伴随着古老神秘的乐声祝祷,那些明明还是羯族话,单独的每个字徐皎都能明白,组合在一起却好似蕴含了古朴而神秘的力量,徐皎听不懂,也不需要懂,只需要如同听那些梵语一般,闭上眼睛,默默祝祷。不管是天狼神,还是天上的哪路神仙,只需听懂她诚心的祈祷,赐下福气。
额头上有温热的“神水”轻轻点拂,徐皎睁开眼,微微仰头,就迎上了大巫一双睿智而通透的眼。
手上一紧,来自身畔人的牵引,徐皎随着墨啜赫一道俯身,朝着大巫行了个重礼。
“在我们北羯,只要得过大巫诚心祝福的男女必然都会长长久久,白首相庄!”耳畔是男人低低的言语,她转过头,望进他一双好似坠进了整片星海一般璀璨的眼睛,心里柔软似水。她知道,他今晚是真的开心,在这片生养他的土地上,在他倾心热爱的百姓们见证下,用他墨啜赫的真实身份,将他心爱的姑娘娶回了家。
徐皎默默与他十指相扣,这一刻他愿意相信他的话,更诚心祈愿着这位有着睿智双眸,或许当真有通神之能的大巫,还有高高在上的天狼神能够护佑他们,长长久久,直至一生。
胡琴悠扬,乐声欢快,能歌善舞的人们已经围着篝火跳起了舞,有人奉了马奶酒上来,墨啜赫与徐皎各端了一盏,两人手拉着手,一起到了墨啜处罗跟前向他敬酒。
众目睽睽之下,墨啜处罗对这位苏农部的明珈郡主自然不会有半点儿意见,接了他们的酒,用食指和拇指拈了些许酒液,轻轻点上两人的额间,而后将余下的酒液一饮而尽。
末了,才以一双幽沉的眸子瞥了一眼徐皎,转而深深注视着墨啜赫道,“如今你也算得偿所愿了,往后……莫要让本汗失望!”
墨啜赫仍是那样一张不辨喜怒的冷脸,也不知他到底有没有将墨啜处罗的话中深意听进去,只是与徐皎一道弓身行了个礼,道一声“多谢大汗”,便是起身,拉着徐皎走了。
墨啜处罗望着两人的背影,虽不至于气个倒仰,毕竟,墨啜赫这性子也不是一日两日的了,可胡子却还是不由翘了两翘,心底默默又骂了一声——不孝子。
青蓝色的夜空中,繁星漫天,撒下一片醉人的星光,惹得人心醉。五彩的“姻缘索”将两人的手腕缠绕在一处,墨啜赫与徐皎二人微笑着接受了所有人的祝福,喝着马奶酒,吃着烤肉,然后被少男少女们拉着,一起加入了他们,围着篝火跳起了那热情欢快的舞蹈。
等到夜深时,两人这才回了喜帐,徐皎带着墨啜赫就直接摔进了榻上,吃吃笑着,勾着他的颈子不放。
“怎么了?是不是又喝多了?”墨啜赫看着她酡红的双颊,抬手将她腮边的乱发拨到耳后,哑声道。
徐皎却是用力摇了摇头,“没有醉!我就喝了……”她睁开眼来,将手拿到面前,先是竖起了三根手指,后来想曲起一根,却不得法,最后用另一只手帮忙,这才勉强将三根手指中的一根弯了起来,朝着墨啜赫吃吃笑道,“就两杯而已,还是马奶酒,哪里就能醉了?我清醒着呢!”
墨啜赫看着她,却是叹了一声,“你这酒量……可怎么了得?”
这一声放得低,可徐皎还是听得了一些,眉心一攒,不满道,“你在说什么?”
“没什么!”墨啜赫见识过某人醉酒后的胡搅蛮缠,可不会自讨没趣,不慌不忙转移了话题,“我只是想问你,今日的婚礼可满意?开不开心?”
听他这一问,徐皎笑得更开心了,又抬起手将他的后颈勾住,吃吃笑道,“满意!开心!我喜欢草原……这里的天好蓝,草原好辽阔,这里的风,这里的云,这里的人们我都很喜欢……今日的婚礼我更是喜欢,真的……很开心!”像是为了强调,她的头重重地点了一下,再一下,小鸡啄米一般。
墨啜赫听她说着,双眸转深,在她耳畔哑声问道,“你这么喜欢这里,往后,咱们就一起在草原生活好不好?在这里经营我们的家,生儿育女,绵延子嗣,可好?”
“好!”她娇憨地笑着,又是用力一点头。
墨啜赫俯首,将她那一抹蜜般的香甜撷住,今日,那香甜里,还裹挟了一缕淡淡的奶酒香,是他最熟悉,也最眷恋的味道……
第二日,徐皎是在阳光的轻吻中醒来的,睁开眼来,就见着了坐在榻边的墨啜赫,正静静睐着她,“醒了?”
徐皎点了点头,伸了个懒腰,冲着他笑微微道,“清早醒来就能见到你,真好!”
墨啜赫眼底腾升起柔软的笑意,却是嘴角一勾道,“哪里是清早,太阳都快晒屁股了!快些起来吧,收拾好了咱们就要上路了。”
“上路?”徐皎迷糊着撑坐起身。
“忘记了?我们族里的传统,每到春夏白雪消融之后,就要到草原上过半年的游牧生活,等到入冬前才回北都。今年因着之前的丧仪已是推迟了好些时候,之后又是我们的婚礼。如今,大队人马已是随着可汗先出发了。咱们收拾好了,便也要迎头赶上。”
经由他这么一提醒,徐皎也想起来了,应了一声,精神头也来了,从榻上跃起身就是很快收拾齐整了,一转头,却是瞧见了桌上一株看上去半死不活的小苗子,冲过去就将之捧起来,对墨啜赫道,“看看,咱们这棵小红柳,我从凤安带到北都,风餐露宿、披霜沐雪的,多不容易。到底是草原的种,看看,都比之前精神了不少呢。”
墨啜赫转头一看,嘴角也轻轻勾了起来。
第381章 悖世者
那正是他们在凤安成亲时,徐皎费尽心力弄来的红柳树,下头还埋着他们共许白首的信物。他起初瞧见时,心里就暖胀成了一团,这样一盆植物,她竟是从凤安一路带来了北都城,她说的风餐露宿是真,披霜沐雪也是真,不只是这株红柳,更是她。
“不过放在这盆里养,到底养不太好,阿恕,咱们要不寻个水土好的地方,将它种下去吧!说不得来年它就能长成小树啦!”徐皎抱着那花盆,转身笑着对墨啜赫道。
阳光在她身后铺展开来,炫目非常,却也不及她的笑容灿烂。
墨啜赫的双眸好似也被那灿烂的笑容点亮了,眼中从前所覆的冰雪早已无声消融,朝着她笑弯唇角,应得轻柔且干脆,“好!”
墨啜赫果真带着她先去了一处小小绿洲,那里天然就生长着好几棵红柳树,在这个时节,绿得郁郁葱葱,甚是喜人。
徐皎寻了个可心的地方,与墨啜赫一道,亲自挖坑,埋土,小心地将那株她费心从草原带到大魏,又从凤安带回草原的红柳苗种了下去,又将他们互许白头的信物也一并埋到了那红柳树下,两人并肩跪下,双手合十祝祷了一番,这才起了身。
牵着手走了两步,徐皎又停下步子,转头看了看身后,那一株红柳苗刚种下去,蔫头耷脑的,但看看周围,这个地方应该很是适宜它,徐皎相信不久之后,它定也会如它周围的同伴们一样,茁壮成长。
“走吧!不过,你记得往后可一定要带我回来瞧瞧咱们的小红柳!”
“一定!”墨啜赫勾唇应声。
徐皎回过头,拉着他大步朝一旁拴着的大黑马和小小走去,两人一人一骑,翻身上了马背,信马由缰。由着草原上带着白日热辣直白的风迎面吹来,看着前方辽阔无边的草原,随风轻漾的草浪,徐皎心中畅快,忍不住勾起唇角甜笑起来,手中马鞭一甩,口中娇喝一声“驾”,一夹马腹,一人一马便是急冲而出。
“你慢点儿!”墨啜赫忙高声道。
“你来追我啊!”徐皎笑呵呵,回眸间,满眼的恣意,浑身的飞扬。
墨啜赫也被感染,一拍马,追了上去。
银铃般的笑声流泻了一路。
夕阳将整个草原镀上艳丽的橘色,将行过的人与马的影子都拖得老长时,他们才赶上了队伍。
下了马,一边牵着今日跑累了的马儿去好好犒劳一番,两人一边说着闲话,墨啜赫浑身的冷漠好似都消融了大半,引得过往的族人都忍不住一再对两人投以好奇的打量。
徐皎自来是个我行我素的性子,从不在意旁人的目光,而墨啜赫……或许根本没将这些打量放在眼里。这两人都自在得很,落在这些了解墨啜赫性子的羯族人眼中,却更是纳罕。对徐皎的好奇与敬畏却添了不少,这位齐娜真是了不得,竟将他们冷酷无情如冰块儿一般生人勿近的赫特勤变成这样了。虽然不是笑容满面,可那和缓的面色,眉梢眼角带出的春风和暖,那可是从前从未见过的啊!
“阿恕!”苏勒看见他们,笑呵呵跑了过来,“大巫让你回来了就过去找他一趟,应该是有事儿!”
墨啜赫低“嗯”了一声,与徐皎交换了一个眼神,正待迈步,苏勒又笑着补充道,“大巫说请齐娜也一起!”
我?徐皎微微愣神,转头惊望向墨啜赫。
徐皎早前确实放过话说要来找这位大巫,可真正要让她见了吧,她一时还真不知该说什么。倒是将他们叫来的大巫,见着他们却也不忙着开口,只是用一双眼睛静静打量徐皎片刻,而后便是取了一副模样很是怪异的骨牌出来,徐皎估摸着应该是用来卜算占卦的,边上墨啜赫沉默着,她瞄了两眼,便也耐住性子等着。
看着大巫用他那些骨牌翻来弄去,不时抬眼看她,面色渐渐添了两分惊骇,好一会儿后,他手一动,将那些看似杂乱无章的骨牌弄得更乱了些,站直身子,神色莫名望定徐皎与墨啜赫道,“你们初遇是在南方,遇水厄,见血光,春时,却逢大火?”
徐皎听到这里,已是表情古怪地瞥了墨啜赫好几眼了,知道他崇敬大巫,该不会他们之前相遇的这些细节他都一字不落地告诉大巫了?
她虽然没有说话,可墨啜赫却明白她的意思,冲着她摇了摇头,而后转头望向大巫道,“大巫既然已经看到了,可是有什么要警示的?”
徐皎听得愕然,望着大巫的脸色也微乎其微变了,所以说,不是他告诉大巫的?那真的都是大巫“看见”的?徐皎眼中充满了惊疑。
墨啜赫的手伸了过来,将她的手紧紧握住,恍惚间,徐皎才觉出自己的手指不知几时竟是泛了僵,手心更尽是湿滑的冷汗。
她目光从两人交握的手上挪,望了望墨啜赫沉定一如往昔的侧颜,才又与他一起,静静望向大巫,目光里带着无声的询问。
大巫望着徐皎,神色复杂莫名,“看来……你便是悖世者!”
“悖世者?”徐皎与墨啜赫皆是惊怔。“何谓悖世者?”
“便是悖逆世道而生之人,或者说……是本不该出现在这世间之人!”大巫一双眼睛定定望着徐皎,那眼中似有什么莫名却又神秘的力量在翻搅。
徐皎心口蓦地一颤,望着大巫的脸色再微乎其微地一变。
而墨啜赫虽然没有看她,一双眼睛仍然定定锁在大巫面上,可握住她的手却是下意识地一紧,就是那一紧,让徐皎感到微微的疼,骤然醒过神来,侧目一看,就见他绷紧的下颚和抿紧的唇线,以及添了两分凌厉的面色。
她目下闪了两闪,轻快笑道,“大巫说的我挺神乎,既是如此,不知我是不是有那个本事可以逆转你为阿恕批的那命格?”
大巫有些诧异她的反应,神色和缓了两分,那双睿智与通透兼而有之的眸子注视着她,添了两分和善的笑意,轻声道,“彼时阿恕要去中原,临行前我瞧出天象有变,是他命格的变数,也是天下的变数……”
徐皎听到这儿,立时欢喜起来,空出的一手转而伸出,将墨啜赫牵住她的那一只手握住,两只手拉着他,来回晃悠了好几下,一双眸子亮灿灿,望着他笑道,“听到没有?这下你可以放心了吧?有我在,莫说二十四了,就是一起活到一百岁,到你我都白了头,发稀齿摇,满脸皱纹,儿孙满堂的时候也绝对不成问题!”
墨啜赫目光锁在她面上,静且深,好一会儿后,才幽幽道,“我家阿皎,还是这样的不知矜持,刚嫁就想着儿孙满堂了?”
“矜持?那是什么玩意儿?能当饭吃吗?”徐皎扬着小下巴,应得理所当然,“我嫁你,你娶我,自是两情相悦,往后生儿育女,开枝散叶都是自然而然的,我有什么好害臊的?”
墨啜赫却有些听不下去了,摇了摇头,转头对大巫笑道,“再说下去,只怕人人都要知道本特勤新娶的齐娜居然是个这样威猛的了!”
徐皎一脸讶然地望向大巫,“没想到大巫这样德高望重之人也会碎嘴吗?不过,这八卦确实有八卦无与伦比的魅力,只有真正尝试过八卦之人才会深陷其中,无法自拔,没想到,我与大巫居然还是同道中人,改日得了机会,可定是要向大巫讨教一二!”
徐皎一番话说得那是义正辞严,小脸之上一派认真,全然没有人会怀疑她说的是反话。
可……大巫的脸色难得地变了几变,望着徐皎的眸色更是复杂难言,嘴角翕动了数回,却是一个字也未能吐出。
至于墨啜赫……带着两分难言的无奈望着徐皎,额角的青筋控制不住地蹦起,跳了两跳。
索性抬起手,将她的嘴一捂,挑眉对大巫道,“对不住了,她就是这么个性子,让大巫见笑了。”说着,便是朝着大巫点了点头,垂下眸子不去看大巫的脸色,也不管徐皎的挣扎,兀自将与他比起来异常娇小的人儿往腋下一夹,直接就连拖带抱地将人弄走了。
直到离大巫远了,墨啜赫这才将捂住她嘴,和环在她身上的手一并松开。
徐皎正瞪着他,“咱们这虽然是第二回成亲,可那一回也是成亲第二日你便惹了我生气,怎么?这回难不成还要重蹈覆……”辙吗?最后两个字还没有说出,就是被墨啜赫骤然的一个熊抱给打断了。
他抱得又急又猛,险些将她的小腰都给撞折了,徐皎愣住,环在她腰间的手却还在用力,似是恨不得将她直接嵌进身体里去似的。
徐皎吃疼地醒过神来,忙促声道,“疼疼疼!”
墨啜赫一愕,赶忙松了力道,却还是没有放开她,仍是将她紧紧扣在怀里,却是小心控制着力道,不能让她逃脱,也不至于伤到她。不知是不是因为太过克制的缘故,他的手臂,乃至全身竟是僵硬着,良久,才听他在耳边沙哑的低语,却是一声“对不起”。
这一声“对不起”听得徐皎心口惊颤了一下,倚在他肩头,轻笑着问道,“说什么对不起?阿恕……你怎么了?”他的情绪不对劲,徐皎自然察觉得到,她也能大概猜到原因。
“没事儿!”墨啜赫却是轻声道,却还是不肯松开她,过了好一会儿,才又轻声问道,“阿皎……你不会离开我的,对吧?”那声音一如往常的平冷,可那不易察觉的颤音却渗进了难以抽尽的不确定。
徐皎心里揪成一团,面上却是漾开笑来,嗓音柔和地回道,“当然啊!傻子,你忘了,咱们说好了的,生生死死,咱们都要在一块儿,永远都不分开的!你该不会是忘了吧?我告诉你,若是忘了我可不饶你!”
语调里添进了两分任性的威胁,徐皎娇俏的鼻间哼了哼。
墨啜赫将她搂得更紧了两分,良久,才哑声回道,“忘不了,永远……”
他的声音放得很低,响在耳畔,恍若幻梦的呢喃,好似转瞬就能被原上乍起的夜风将之吹散,了无痕迹。
太阳一落下,整个天地好似一瞬间就暗了下来。
草原上,白日的日头有多灿烂,夜晚的月光就有多么清冷。徐皎走了几步,就觉得有些冷了,对本来要一道去找吃食的墨啜赫说要先回帐篷了,墨啜赫便将她送了回去,说是一会儿让人给她送吃的来,他还要去巡视各处安营扎寨,以及巡守事宜,便是走开了。
谁知在他转身后不久,推说冷了的徐皎却是连件衣裳也没有穿,便是穿过偌大的营地,沿着方才来时的方向,杀了大巫一记回马枪。
“你来了?”大巫却半点儿不诧异她的去而复返,招呼着她道,“过来一起喝碗热乎的奶茶!我的手艺不错,阿恕自小就喜欢这一口,你若是想学,我可以教给你!”
大巫一边说着,一边已是将壶里滚沸的奶茶倒了出来,营帐内登时奶香扑鼻。
徐皎默了一瞬,才敛裙在大巫对面坐了下来,捧起那碗奶茶先喝了两口,这才道,“大巫的手艺果真不错。”
大巫笑笑没有说话,哪怕徐皎写满疑虑与探究的目光一直直勾勾地落在他的面上,他仍是从容地倒茶、喝茶……
徐皎却并不是为了来喝这一碗奶茶才来这一趟的,“既然大巫早已料到我会来,还请大巫赐教。”
“想问什么?”大巫也不卖关子,径自问道。
“还是阿恕命格之事。方才大巫的话并未说完吧?”徐皎半点儿不含糊,一双眼睛须臾不离地紧盯在大巫面上。
大巫面上那些岁月印刻下的沟壑深邃而神秘,在灯烛昏暗的光线下,晦暗不明,而一双与夜色同样幽邃的眼睛,在烛火照不亮的阴暗里,泛着神秘的幽光。
“我以为,你该担心的是你悖世者的身份,以及往后可能的遭遇。”
“我更担心的是大巫为阿恕批的命格。”尤其是在见识了大巫堪比上帝视觉的能力之后,她更怕他对墨啜赫的批命会一语成谶。“方才大巫说,我的出现会是变数……”
第382章 男孩儿还是女孩儿
“也就是说,我是可以影响阿恕命格的吧?那是不是就是说,阿恕的命是可以更改的,靠我?”徐皎望着大巫,眼里已是亮灿灿的光,那光,谓之——希望。
可大巫却很快将之掐灭,没有半点儿留情,“方才我说变数,可这变数,有好有坏。”
“什么意思?”徐皎面上的笑容陡然一僵,眼里的光也转瞬暗淡。
大巫叹了一声道,“本来窥测神道便已是悖逆,何况你这本就悖世之人?天狼神派你来此处到底是为了什么,谁也不知。你本就是不该存于此世间之人,便是命不定,我又如何能够窥得天机?命不定之人也会影响他人的命数,往后到底会发生什么事儿,出现什么变化,我是当真不知。”
话音落,帐内安静下来,徐皎垂下眸子,密长的眼睫在眼下投下两排暗沉的阴影,遮蔽了她眸中翻涌的思绪。
大巫则好似一道静默的影子,没有半点儿的声息。
也不知过了多久,碗中原本热腾腾的奶茶都变凉了,徐皎缓缓抬起眼来,面上无笑,可那眼中的沉定与坚决,却与素日的墨啜赫一般无二,看着那充满力量与威势,很是熟悉的眼神,大巫心口便是微微一怔。
“大巫的意思,我听明白了。不管怎么说,阿恕的命格确实会因我而更改,既是能改,那便好了。左右也不会再更坏了,我们风雨共担,还怕闯不过那生死关?”徐皎说到这儿,一双眸子里已是重新聚起了耀眼的光。
大巫见她这般模样,反倒神色怔忪,眸中添了数不清的复杂,“当真不惧吗?你若与他同担,这生死关说不得便不只是他一人的生死关了。”
“本就不是他一人的生死关啊!”徐皎甜笑着道,说罢,人已是站起,朝着大巫行了个礼道,“叨扰大巫了,还有……多谢!”
说罢,便是转过身,走了出去,步伐仍是轻快有序。
大巫望着她的背影走出帐去,半晌未动,直到帐帘又被人撩开,一人裹挟着草原夜里的清凉大步而入,他叹了一声,低声嘟囔道,“行事还真是默契!”
墨啜赫耳聪目明,听得明白,面上看不出什么变化,却是敏锐道,“阿皎方才来过你这儿了?”
大巫挑起一道灰白的眉毛,“你对你那个小齐娜倒是了解得很。”
墨啜赫一掀袍在大巫对面坐了下来,这才抬起一双乌沉沉的眼,“所以……大巫与阿皎都说了些什么?”
等到墨啜赫回到他与徐皎的帐篷时,徐皎已经侧卧在榻上睡下了,墨啜赫悄声走过去,坐在榻边看着她的睡颜良久,这才脱了靴子,上了榻,将她揽进了怀里。
徐皎并没有睡沉,迷迷糊糊感觉到了他,拥抱、温度、气息……一切都是熟悉的,她动了动,便是熟稔地直接偎在了他胸口,呢喃道,“回来了?”
“嗯。”墨啜赫轻应了一声,抬起手轻轻拍着她的背,“睡吧!”
徐皎在他胸口点了点头,不一会儿便果真睡着了,这回却是睡得沉沉。
听着怀中人儿均匀的呼吸声,墨啜赫低头,在她头顶烙上一吻,抬起眼望着昏暗的帐中,眼中却是一派清亮,没有半点儿睡意。
徐皎本以为他们会随着墨啜处罗,一道去牙帐。后来才知道,虎师是有单独营地的,与牙帐隔着一段距离,但可相护拱卫。
于徐皎而言,自然是好啊!她虽然不怵墨啜处罗,但远离他的视线,更自由,也更自在啊!
虽然是说不忘本,过游牧生活,但其实都存着练兵的心思。毕竟草原之上,只有绝对的实力才能护卫族人,以及赢得话语权。尤其是墨啜赫这支虎师,可是整个北羯的精锐之师。
是以,安顿下来之后,墨啜赫每日都要往离主营地差不多三里之外的校场练兵。
闲暇之时,他也履行了自己曾经许下的承诺。带着徐皎驰骋草原,一起看过草原上的日出、日落,一起看过草原上五彩的夜空,一起去看过了漫天的萤火虫,也为她亲手烤了一次又一次的烤羊肉。
徐皎知道他忙,素日里也不用他操心,自能找到乐子。
譬如这一日,墨啜赫难得地回来得早,一回营就立刻回了帐,谁知,徐皎却不在。
走出帐来四处找寻,虽然未曾开口,碰见的族人却都知道特勤这又是在找齐娜呢,有晓得的,便自动为墨啜赫指路,他便一路寻到了牛圈旁。
还没走近,就听着牛圈内传来对话声。
“都说了你这样不行,你看看,奶都喷了一身了,你真是笨死了!”这一声犹带童稚的声音里带着满满的嫌弃。
“我怎么笨了?还不是你这师傅教的不好吗?谁是天生就会这些的?你不也不认字吗?我可是好好教你的,你都会写好几个字了,结果一个挤奶还没有教会我,你这样当师傅不行的啊!”后头这一把女嗓天生甜糯,语气却那个理所当然。
方才那个童音滞了滞,片刻后才响起,却少了两分气势,“本来……本来就是你太笨了。好吧,我再教你一回,你可得好好瞧着了,若是再学不会,就是你太笨!”
“好好好,你仔细教,我好好学……”
墨啜赫听着这些对话,嘴角浅浅一勾,慢慢循着声音踱了过去,就瞧见了一头奶牛面前,正蹲着一大两小的身影,几人身前放着一只桶,看上去大约七八岁的男孩儿正在示范如何挤奶……
“就这样……瞧明白了吧?你来试试!”小男孩板着一张脸,故作深沉的样子,示范了一遍,微微扬起下巴对身旁蹲着的徐皎道。
“好吧!我试试!”徐皎一脸的勉为其难,微微撇着嘴角对身旁搂着的小女孩儿道,“雅若给姐姐鼓鼓气!”
“姐姐一定行!”小女孩奶声奶气地道。
徐皎立刻笑开了花来,“嗯,姐姐一定行!”她深吸一口气,一边缓缓伸手向前,一边道,“牛大姐啊牛大姐,你别怕啊,我只是给你挤奶,不会伤害你的……”
头一下,那牛大姐甚给面子,竟是成了,眼看着雪白的牛奶汩汩淌进桶里,徐皎欢喜得很,面上展开笑来,边上叫雅若的小女孩儿也是高兴地用力拍着手,“哇!姐姐好厉害!”
“嘁!”小男孩儿哼了一声,将头一扭,脸上的嫌弃明明白白——不就是挤个奶吗?还是学了大半天才会,有什么了不起?
“啊——”小男孩儿正在腹诽时,骤然听得一声尖叫,连忙扭头去看……
原来,又是徐皎乐极生悲,欢喜之下用力一猛,将那温顺的奶牛又捏疼了,奶飙溅了她一身,那奶牛还火了,蓦地蹽起蹶子就要往徐皎踢去。
小男孩儿吓了一跳,惊喊道,“小心!快躲开!”
徐皎却还算反应敏捷,跳起身的同时,将身边的小女孩儿抱起,往后一窜,算是安全躲过了。
长舒了一口气,望向怀里的小女孩儿道,“雅若没事儿吧?”
怀里的小女孩儿睁着一双黑葡萄似的眼睛将她望着,摇了摇头,又是一声夸赞,“姐姐真的好厉害!”
满头满脸都被溅上牛奶的徐皎对这声夸赞只能报以尴尬的一笑。
“咳!”身后骤然一声咳嗽声,让一大两小都是脸色一变,徐皎转过头,看着身后冷着一张脸将她盯着的墨啜赫,将怀里的雅若放下,切切唤了一声“阿恕”。
见他不为所动,仍是冷眼望着她,她眼珠子悄悄一转,便又挨上前,抬手揪住他的袖口,哭唧唧道,“阿恕,连奶牛都欺负我!”说着,不由分说就靠进了他怀里。
墨啜赫哼了一声,拍着她的肩膀道,“连挤个奶也能出危险,阿皎果真厉害得很!”
徐皎可从这话里听不出半分夸奖来,目光往身后一瞥,“咦?昂格尔和雅若呢?”
“昂格尔?那个鬼灵精,早在我过来时就带着雅若溜了。”墨啜赫沉声应道。
徐皎一听,反手一叉腰,抱怨道,“好哇!这两个没义气的,居然丢下我就跑了?也不想想我待他俩多好!”
抱怨完了抬起眼来,却见墨啜赫正眯着眼,半勾着唇角,似笑非笑睐着她。
徐皎心里一虚,笑容就更灿烂了两分,“昂格尔这孩子从小就鬼精,又调皮,倒是雅若,乖巧得让人打心眼儿里爱。”这一对小兄妹是狄大的侄子,他们的父亲,也就是狄大的兄长本也是墨啜赫的心腹兄弟,可是在几年前的一场混战中,替墨啜赫挡了一箭死了,彼时雅若还在她阿娜的肚子里呢。墨啜赫心中有愧有悔,因而待这一家子孤儿寡母格外的优容,回到营中便常将昂格尔带在身边亲自教养,这孩子是个小牛犊子,性子倔,又调皮,在营里可能作,连自个儿叔父都不怕,却独独怕墨啜赫。
徐皎来了之后,昂格尔大抵觉得她是来争宠的,便与她杠上了。谁知道,一来二去,反倒被徐皎忽悠着与他打了一回赌,说是她能让墨啜赫笑。
昂格尔自觉认识赫特勤好些年了,从未见特勤笑过,这个打赌必赢,所以便应下了赌约。
谁知道,居然输了,输得这么猝不及防,让昂格尔一度怀疑墨啜赫帮着他新娶的齐娜作弊。可特勤教过他,天狼神的儿女要一诺千金,答应旁人的事就一定要做到。所以,他虽然满心不甘愿,还是决定履行承诺。
没想到,徐皎竟是要与他互为人师,徐皎教他识字念书,而他则教徐皎在虎师中生活所需的一切技能。当然还有最重要的一点,既然互为人师,那便要尊师重道,不可再随意捣蛋找麻烦。
昂格尔就被她忽悠着安分了好些时日,也陪了她好些时日,有赖这两个孩子,徐皎这些日子过得格外欢快充实,对虎师也适应得很快。
“男孩子嘛,皮实些好,不过女孩子像雅若这样,乖巧可爱,自然是惹人疼。瞧你与他们玩儿得这样好,日后定然也能做个好阿娜!”墨啜赫本来就只是担心她的安危,见她无事,便也顺势和缓了语气。
徐皎靠在他怀里,点了点头,“这倒是!所以……”她抬起头笑睐着他,眼底盛着满满的狡黠,“你喜欢男孩儿,还是女孩儿?”
这个时代本就是男尊女卑,男人们都盼着能有儿子传承血脉吧?何况这里还是草原,草原上的女人命更是贱。
墨啜赫听她这么一问,眼底掠过光,抬起手轻压她的头顶,笑答道,“都好!只要是你我的孩子,是儿是女我都一样喜欢!”
他的回答让徐皎心中欢喜,面上忍不住漾了笑,深埋进他的胸口,抬起手勾住他的后颈,踮起脚尖在他耳边轻声道,“不过……赫特勤,你应该知道的吧?要生孩子,咱俩只是夜夜睡在一张床上可是不够的。”
说完这一句,她便是退了开来,偏头望着他,满脸漾笑,狡黠似狐,眼睛里又带着魅惑的火。
墨啜赫心里又是痒痒又是无奈,只得狠狠瞪她一眼。
徐皎可不怕他瞪,他越瞪,她笑得越欢。
最后还是墨啜赫没了脾气,叹了一声,将她勾进怀里,紧紧抱住,在她耳畔哑声道,“没良心的小东西,也不想想是谁每夜里忍得难受,却还得天天抱着你睡!”
“谁让你忍了?”徐皎在他怀里仰起脸来,轻声哼道。
墨啜赫望着她,眼里满是无奈,终于是抬手一戳她的脑门儿,又将她卷进了怀里,“再等几日吧……等到过了这个年坎儿,都会好的。”
“年坎儿?你不是入冬的生辰吗?”徐皎不满了,又仰起脸来。
墨啜赫却是一伸手,又将人压回了胸口,“以防万一!”
“以防什么万一?”她声音被闷在他胸口,可不满却再清晰不过。
墨啜赫不让她动,也不吱声,虽是问了,可答案她心里明白。
苏勒就是在这个时候找过来的,抬眼就见着那又抱在一处的两人,真是腻歪得没眼看。偏偏……人家是光明正大的夫妻,爱怎么恩爱就怎么恩爱,就算旁人酸……也只有酸的份儿。
苏勒此时就是酸得厉害,换了平时,他才不会自找罪受在这儿酸个没完,可今日,却不得不上前去自讨没趣。
第383章 约法三章
苏勒清了清喉咙,扬声打断那一对交颈鸳鸯,“阿恕,牙帐金箭传令!”
墨啜赫等到夜深时才回了营帐,他刚刚绕过屏风,进到内帐,抬眼就见到已经自榻上坐起身来的徐皎。显见她并没有睡着,一直在等他。
他走到榻边坐下,没有说话,只是垂目将她的一只手拢在了掌心。
“阿恕……”徐皎望着他,却是迟疑道,“是不是要打仗了?”她虽不问,可不代表她不知道这些日子他的一些动作,还有方才营里明显的兵力调动。
墨啜赫默了两息,才低低“嗯”了一声,“阿史那部已是挥兵东进,打着要为古丽可敦讨回公道的口号!”
徐皎说不出是不是意外,人没了也好些时候了,彼时不闻不问,此时才来讨什么公道?不觉得太马后炮了吗?
“墨啜翰不知何时不见了,随着阿史那部用兵消息一并传到的,还有他秘密潜到阿史那部,向阿史那切尔哭诉可汗逼死了古丽可敦之事,求他阿翁为阿娜报仇!”墨啜赫语调平冷,淡淡道。
徐皎一愕,“怎么会这样?早前也没有瞧出他有什么异样啊!而且……他不是过几日便会与匐雅成亲了吗?匐雅人呢?”
“倒是还在苏农部!不过为了以防万一,我已传令,暂且将苏农部看管了起来。”墨啜赫的语调冷淡到漠然。
徐皎还是忍不住唏嘘,“墨啜翰对匐雅还是有些真感情的吧?他怎么能舍得?还是在这个节骨眼儿上?”
说到这儿,想到什么,忙望向墨啜赫,见他抿着嘴角若有所思,一时间看不出喜怒,但想必心情也不会好。“或许……墨啜翰其实一直疑心着古丽可敦之死与可汗有关,毕竟,古丽可敦死之前,最后见的一个人,正是可汗!不过……说起来,他倒是长进了不少,居然这么能忍了,还一点儿都没有被咱们察觉。”
墨啜赫目下微微一闪,没有答徐皎的话,瞥向她时,神色间却极快地掠过了一抹迟疑。
那一抹迟疑恰恰好被徐皎瞥见,她心里就是微微一紧。
“阿皎,方才大汗金箭传令,命我立刻率领虎师西进,阻击阿史那部大军,你……”
“休想!”不等墨啜赫说完,徐皎便已经小脸一板,促声打断了他,“你休想以什么为我安全计为由将我丢下,我们说好生生死死都要在一处的,何况,你别忘了,之前阿史那佐穆还想着要抢亲呢,他若是贼心不死,就等着我们疏于防范,再来一回呢?眼下北羯的局势这么乱,又打起仗来,我不在你身边,你能安下心来?”
“要我说,再怎么安全的地方,此时也比不得你的身边来得安全。阿恕……试想,这世间还有谁如你这般英明神武,又聪明又厉害,能护我周全呢?而且,不在你身边,我会担心你,若是得了相思病,茶不思饭不想,日日以泪洗面,说不得等你打完仗回来,我已经是形销骨立,或是直接香消玉殒了,阿恕……”
徐皎说着说着,语调里已经透了两声泣音,一只手揪上墨啜赫的袖子,轻轻晃了两晃,一双噙了些许泪意,湿漉漉的眼睛,可怜巴巴地将墨啜赫望着,“我不想与你分开!”
而且是一定不能分开!他的二十四岁生辰在十月中旬,若是大巫为他批的命无错,这之前他怕是就要遭遇生死大劫。莫说知道了她是那个可以影响他生死关的变数,即便不知,她也不可能在此时离开他。
“眼看着已是夏末了,你不了解草原,夏日一过,一朝入冬也是可能的。在外行军哪怕撇开战时的危险,本身就异常辛苦……”墨啜赫望着她,沉声道。
“没关系,我不怕苦。你之前不也怕我不能适应草原上的生活吗?可你看,这些时日我不是适应得很好吗?”徐皎听出他话语里的松动,忙趁热打铁道。
“嗯。”墨啜赫点着头承认,“你做得很好,除了……没有学会挤奶之外。”
咦?他居然取笑她?听到他声调里隐隐透出的笑意,徐皎倏然抬起头来,入目却是他一双因那稀微的笑意而柔和了许多的眸子,微微眯起眼来,觉得有些不对劲……
墨啜赫却已经笑意一敛,神色严正道,“你要跟着也不是不可以,不过,我得先与你约法三章……”
“真的?”徐皎大喜过望,心底刚升腾起来的一丝疑虑瞬间被抛到了九霄云外去,“只要你答应了,别说约法三章,就是约个七八九十章也是可以的……”
墨啜赫神色莫名看着她,“话别说得太满,答应了可就不能后悔的。”
这一句让徐皎心里的警觉又是悄悄抬了头,有些狐疑地眯眼睇着他,“不对……你怎么这么轻易就答应了?”她本来还在苦恼该怎么胡搅蛮缠才能让这个固执的男人改变主意呢。
等等!徐皎蓦地反应过来,他好像从开始到现在,就从未说过要将她留下,或是送走的话啊,好像一直都是她自己以为,然后就迫不及待地找出各种理由要说服他将她带在身边……
徐皎微微张着小嘴,带着两分愤愤瞥向他。
墨啜赫与她对上眼,没有绷住,倏然勾起唇角笑了起来。在她翻脸之前,他长臂一勾,便是将她勾进怀里,不顾她的挣扎,将她牢牢箍在怀里,在她耳畔轻声道,“傻瓜!我怎么舍得与你分开?何况,你说得对,如果我身边都不安全的话,别的地方也安全不到哪儿去。你比我的命重,哪怕用命,我也会护着你的!”
徐皎本来还在生气的,听着这一句,心口陡然一颤,也顾不得生气了,抬起手就捂住了他的嘴,双目圆瞠,虎着脸瞪着他道,“不许胡说八道,我可不要你用命护着我,我要的是我俩一起活着,白头到老……”
墨啜赫望着她,眼眸深深,拉起她覆在唇上的手,轻啄了一下,唇角跟着轻掀一抹笑痕,目光却始终胶着在她面上,“对!我们要白头到老,还要早生贵子,儿孙满堂……”
“是啊!咱俩可是两口子,一家人。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所以……刚才咱们说的约法三章可不可以不要了?这样不是太见外了吗?”徐皎朝着他笑得牲畜无害,眼底却是狡光隐隐。
墨啜赫也是回以她一笑,却是拒绝得干脆利落,“不行!答应的事儿可是不能反悔的!你不想食言而肥吧?”
徐皎撅了嘴,满脸懊恼,眼底隐隐冒火将他瞪着,“还不是你使诈?”徐皎这会儿真是悔不当初,若是早知道他本就是要将她带在身边,她又何苦自己挖坑给自己跳?
眼看她气恼的小模样,墨啜赫眼底隐笑,不慌不忙地顺毛道,“你放心,没有七八九十章,只有约法三章!”
第二日,虎师开拔,家眷们则被拨出的一队人马护送着回了北都城,自然也包括赫特勤的那位中原齐娜。
暮色低垂,天上彤云密布,风呼啸而过,带着劈天盖地的气势,这天儿,看着要下雨。
山坳间已是驻扎起了一片营地,毡帐朵朵,散落其间,星罗棋布。
看似杂乱无章,但只有深谙其道之人才知晓毡帐的布置其实也暗含了玄机。墨啜赫不败战神的称号,以及他所率领的虎师在草原上的名头可不是凭空而来。
此时帅帐之中灯火通明,虎师的大小将领正聚集一处,在向墨啜赫汇报军情,以及商讨接下来的作战计划。
“探马营来报,今回阿史那部精锐尽出,差不多动用了十万兵马,如今有五万直扑北都城的方向,不过有可汗的两支虎师,不足为惧。另外三万兵马虽只是周边依附的鹰师,战力不强,算得乌合之众,可虽然如此,咱们派出一万人马去阻截,会不会也太冒险了些?若是有个万一,中路失守,那战局怕是于咱们大大的不利。”
與图前站着好些个将领,都是一身甲胄,充满了肃杀之气。
当中最为抢眼的却还是墨啜赫,哪怕他的身形在一众将领之中算不得魁梧,一身银制的铠甲,立在與图前,烛火幽微之中,身形与面容皆是半明半暗,让人辨不出喜怒。
他自来心思深隐,尤其是对阵之时,就是这些常年追随他的将领也常常摸不透他的心思,或许正是因为如此,他才每每能出奇制胜吧!
墨啜赫并未回答先前那位将领的忧虑,只是目光沉沉望着與图,目光深邃而沉静,这是他思索时的习惯,帐内的人都是不敢发出半点儿声响,屏气凝神地等着。
“还有两万兵马呢?那两万兵马应该才是阿史那部的精锐之师吧?是不是直奔我们而来?”沉吟良久,墨啜赫才终于开了口。
“果真什么都瞒不过特勤!确实,那两万精锐也确实是直扑咱们此处而来。”
“领兵的是谁?”
“阿史那佐穆!”
墨啜赫未曾言语,双眸却是深了两深,片刻后,招了招手,让众将领聚集到大帐中央的沙盘之前,开始战术推演……
等到结束,将领们三三两两一边互相讨论着走出帐去,个个都是一副摩拳擦掌、斗志昂扬的模样。
待得帐内的人都走了个干净,墨啜赫反身就是走进了内帐。帐内一个纤弱的小兵捧着一杯热水走了出来,殷勤地奉到他跟前,开口却是一把甜糯的女嗓,“英明神武的赫特勤辛苦了,快!喝一碗热茶润润喉!”语调里满满的讨好不说,抬起头时,一双灵动的双眸里更是盛满了狡黠的笑意。
这小兵不是旁人,正是徐皎。
墨啜赫睐她一眼,也不客气,俯下脸,就着她的手就将那碗热水喝了大半。
徐皎笑眯眯将碗收了,又绕到他身后,踮起脚尖,殷勤地给他揉捏起了肩膀,“特勤累了吧?让小的为你揉揉肩,捶捶背……”
墨啜赫将她的手拿住,转身眯眼望她,“你这样让我心里有些七上八下的,方才不还抗议着我让你做个小小亲随吗?”
墨啜赫让徐皎跟在身边的约法三章头一条,就是要让她女扮男装,做她的亲随,若非必要,不得现于人前,更不得离开他身边。
徐皎自然要抗议,何况,这一身衣裳上身,又重又难看,让她这样日日在他眼跟前儿晃,她都怕他忘了她是个女人了。
“那当然是因为小的之前没有见过特勤你这样神武不凡,英气勃勃啊,看见了,就被迷得七荤八素了,什么原则,什么委屈,通通都可以抛之脑后,只要能日日见着特勤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别说让小的扮成亲随日日伺候你了,就是让小的自荐枕席也是使得的。”
说着说着又偏得没边儿了,墨啜赫看着徐皎那狡黠的小狐狸样,叹了一声,“你这张嘴哟,哄起人来,怕真是天下无敌!”他一边说着,一边已是两手往她细腰上一掐,轻而易举将她托了起来,三两步走到榻边坐下,将她安置在膝上,轻轻环住。
徐皎瞄了一眼他舒缓的神色,挑眉道,“看来……阿史那佐穆又是要倒霉了!”她了解墨啜赫,既是让她跟着,至少说明这一战他不是心中没底的,而且,他们开拔时说是三万人,徐皎却发现人数远远不足,说明他早有部署,墨啜赫自来是个不打无准备之仗的人。
“那也未必!阿史那佐穆那个草原悍狼的名头也绝非浪得虚名,他用兵狠辣老道,不过他因是庶出,证明自己之心最是迫切,如今加上之前在北都城中,你我与他结了仇,他只怕恨之入骨,定是要洗刷耻辱。我在这儿,便是明晃晃的饵,他定会拼命来咬!不过,也不敢太过掉以轻心,我并未真正与他对阵过,可早前在北都城,若非阿皎,我怕也赢不了那么轻松,所以此番……该做的布置已经布置下去,却也不是万无一失,还得随机应变,谨慎小心才是!”
墨啜赫沉吟着道,抬起眼见徐皎没有说话,而是以一种莫名的目光将他望着,“怎么了?”他问。
她那眼神,让自己恍惚生出一种变成美味佳肴,等着被人吞吃下肚的错觉来。
第384章 又栽了
徐皎捧住他的脸,便是在他唇上响亮地“啵”了一记,“没什么!只是,我喜欢看你这指点江山,笑傲风云的样子!”
果真,认真工作的男人都是最帅的。
而这个男人,是她的呢!
徐皎亲了人,偎进他怀里,美滋滋地想道。
夜半时,就下起雨来,连着几日都是雨,暑气一瞬间就消散了大半。
草原本就没有秋天,暑气一消,天气便是骤然冷了起来,入目所见,草儿已经枯黄,牧民们趁着冬日来临之前,开始往岐崀山下迁徙,往山谷间去躲避凛冽的寒冬。
草原上一般只有在春日争抢水草丰茂的牧场时才会爆发战争,但也有例外的时候,譬如今年,阿史那部发兵墨啜部,便是公然叛出北羯了。草原各部本来就是各自为政,从没有真正团结一致的时候,不过是强者为尊,其余弱小部落选择强者抱团为生。
如北羯这般建朝称制的,从前也不是没有,却都维持不了多少时候。比如从前的阿史那部,也曾经是草原的霸主,建立的王朝还不是一朝分崩离析,被如今的墨啜部所取代?不过阿史那部与墨啜部还是草原上最强大的部落,各自拥护者众,这两部起了冲突,便是将整个草原都牵涉其中。
不过数日,阿史那部由阿史那佐穆率领的精锐之师已是与墨啜赫的虎师有过数次正面交锋,却都只是小规模的战斗,多是一触即走,双方各有胜负,却伤亡不大。
“阿史那部应该是在试探咱们的兵力!”
“或者是挑衅,意图将咱们引进他们的伏击圈!”
“都说阿史那部的骑兵闻名百年,可咱们特勤训练出来的飞骑营亦是难逢敌手,从无败绩,我看他们这是怕了呢,想先探探咱们的虚实。”
小打小闹了几场,对于摩拳擦掌了许久的虎师来说,很有两分隔靴搔痒的意思,这一日便又聚在了帅帐,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起了阿史那部如此行事的动机。
但任他们讨论得再热闹,墨啜赫却是半点儿不受影响,事实上,从这些人开始七嘴八舌的讨论到现在,他始终维持着同一个姿势坐在案后,仰头看着與图,未曾变过,更别提表情了,亦是纹丝不动,若非帐中之人都是跟随他许久的亲信,对他的性子有几分了解,只怕都要怀疑他只是坐在那儿发呆,半点儿未曾听进他们的话去呢!
“报——”正在这时,探马营的一个斥候快步而入,到得墨啜赫跟前,弓身行了个礼,便是在一帐人的目光灼灼中禀道,“今早阿史那部约摸两千骑兵突袭我们护送家眷回北都的队伍,好在特勤早有所备,咱们的人就等着他们出手,立时便将套子扎紧了,除了特意留出来去给阿史那佐穆报讯的人,其余人尽数拿下,无一遗漏,特回禀特勤!”
帐内人听得这一席话神色各异望向墨啜赫,而一直面无表情的墨啜赫双眼终于亮了起来,拍案而起道一声“好!”
便是目光灼灼睐向帐中诸人道,“传令下去,按着一早商量好的部署下去,准备迎敌!”
“是!”众人齐声应道,那音量足可以传达天际。
离此处差不多三十里地的某个山坳内,阿史那部狼头旌旗在山风中猎猎,帅帐之中却传来酒杯被摔在地上的声响,紧接着就响起了阿史那佐穆怒极的呼喝声,“废物!都是废物!”
底下立着的哈蒙等人噤若寒蝉,都是垂头屏息,不敢发出半点儿声音。趴跪在地上来报讯那人更是被吓得抖若筛糠……
阿史那佐穆来回踱着步,总算是慢慢冷静了下来,“墨啜赫统共也就只有三万兵力,这号称的三万,还是带上老弱妇孺一起的,拨去中路的就差不多有一万,如今既然能够做个套子,将我的两千骑兵尽数收入囊中,怎么也会有几千兵力,也就是说,他手边兵力至多也就一万左右。难怪了……这几日,无论咱们的人怎么挑衅,他们都不肯轻易应战,原来,只是刻意拖着我们。或许……时机到了!”
阿史那佐穆一边说着,一边骤然道,“去!传令整军!”一双眼睛微微眯起,当真透着幽幽碧色,恍若狼般的凶光。
阿史那佐穆料定墨啜赫如今近前的兵力不足,因而一上来就是猛攻,要以绝对的实力碾压,不能给虎师半点儿喘息之机。
他也自信自己的判断没有错,这次一定要一雪前耻。带着小队人马立在一处矮坡上,看着底下两军交战,阿史那佐穆冷冷想道,墨啜赫也是个缩头乌龟,双方都交上手了,而且与之前的小打小闹全然不同,这回上来便是动真格的,他居然还龟缩不出。
不过,再躲也躲不了多久了。为了以防万一,他还从中路调了五千人过来,如今从人数上,他的人马是墨啜赫的两倍还有余,这会儿看着甚至不止……即便虎师果真精悍,可也架不住他们人多。墨啜部的精锐之师……怕是过不了多久就要撑不住了。
阿史那佐穆勾唇冷笑道。
只是看了一会儿,他的眉心却是陡然皱了起来,微微侧目问身边的哈蒙道,“不是说墨啜赫身边至少还有一万人马吗?”
“是啊!”哈蒙道,“咱们的人仔细探过的,根据他们埋锅造饭的痕迹来看,怎么也该有一万人马才是。可……如今瞧着离一万还有些距离吧?”打眼看去,墨啜部此时在战的至多有六七千人,那还有另外三四千人去了何处?
可如今打的这样厉害,难道还隐藏着兵力,未曾全力迎敌?
哈蒙想不通,阿史那佐穆看着那胶着的战况,一双眉紧紧揪了起来,神色更是变幻莫测,更别提一双眸子了,陡然阴沉下来,咬着牙道,“鸣金收兵!”
“啊?”哈蒙怀疑自己听错了,耳边杀伐声声,战马嘶鸣声与喊杀声此起彼伏,将军没说什么话吧?
“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阿史那佐穆蓦地转头瞪向他,厉声道,双目充血,目眦欲裂。
“哦!”哈蒙惊得变了脸色,转身要走,却一个打滑,险些滚了下去,而迎面来了一人一马,来得急,马还没停稳,人已经从马背上滑了下来,踉跄着往阿史那佐穆奔去,一边跑一边喊道,“将军……将军,不好了!中路……中路遭遇了两万敌军奇袭,大败……战线溃败,那两万敌军已经收拢,往这边东线围来,将军,得快些逃啊!”
方才见着他如同个血葫芦般,满身狼狈,踉踉跄跄跑过来时就已经料到不会有什么好消息,谁知,居然会坏成这样。
一席话,恍若平地一声雷,倏然炸响在耳边。在场兵士的脸色都是变了,纷纷掉头望向阿史那佐穆。
后者的脸色也是难看至极,看着脚下正在混战的双方人马,只觉得牙槽酸疼得厉害,哪怕狠狠咬着也不得舒缓哪怕半分——真是好样的,墨啜赫!还真是小瞧了你,连续两次栽在你手里,当真……当真惹人生恨。
偏偏……他此时只得认栽,跟上回一样!
“撤兵!”虽是满腹不甘,但阿史那佐穆却不得不狠下心来。哪怕他现在兵力占优势,完全可以全歼下头的虎师,以泄心头之恨,但等到墨啜赫率领中路对阵的剩余虎师合围而来,那他们想撤只怕就来不及了。为了顺口气,将他带出来的这些阿史那部的勇士以及他自己赔上,不划算!
其余人自然也是一样的想法,他们这支队伍与墨啜赫的虎师一样,也是跟随阿史那佐穆多年的精锐之师,一样经历过无数战争,鲜有败绩,从未如今日这般输过……
挫败、屈辱,却又不得不逃。
“是!”哈蒙等人应了一声,转身而去,不一会儿便听得鸣金之声起……
五里之外,正在带人马十万火急往这里赶的墨啜赫蓦地勒停了马儿,他身后的众人亦然,驻马聆听了片刻,有人惊喜道,“特勤,是阿史那部的鸣金声!阿史那佐穆退兵了!”
“退兵了?”
“退兵了!”
“我们赢了!特勤威武!”
“赢了!我们赢了!”
“特勤威武!”
身后欢呼声此起彼伏,响彻云霄,墨啜赫在这声浪之中,也是勾起唇角微微一笑,长出了一口气。
这一夜的营地,一片欢悦,墨啜赫却半点儿未曾松懈,仍是布防得一丝不苟。探马营最顶尖的斥候全都有放了出去,往各处去探消息。
徐皎找出来时,他正倚着营帐外的石墩子坐着,就着月光细细擦拭着他那把弯刀,今日恶战一场,那刀只怕又不知沾了多少人的血,在清冷如霜的月光下泛着幽幽的凛冽。
徐皎略驻了驻足,才走了过去道,“你宁愿在这帐外擦着刀也不肯回帐去对着我,看来,我这身妆扮是真的让你厌倦了,你总不能真将我看作男人吧?”
听得脚步声时,墨啜赫就已经察觉到了她的到来,听得她这劈头盖脸的一番痛斥,登时又是哭笑不得,立刻腾出一只手,朝她伸去。
徐皎站定在离他一步之遥处,手背负在身后,嘴角轻抿,下巴微扬,很有两分小傲娇的模样,见他伸出手来,她也是眯缝着眼睇了片刻,才将手伸了过去。
指尖刚刚触到他,便已是被他的掌心包裹,再顺势一个轻扯,就将她拉到了他的身边,他却是蹙着眉心道,“手怎么这么凉?”话落的同时,便已是牵起她,径自大步往营帐走去。
到帐门口时,对守在外头的亲卫道,“去笼盆火来!”便是拉着徐皎脚步不停入了营帐。
进去之后,先寻了一件大毛衣裳,不由分说将徐皎兜头罩住,“草原的天气可不比凤安,这怕是要入冬了,天气寒凉得快,你得多穿些,千万不要受了寒!”他说这番话时,浓眉微蹙,眼神再认真不过。
徐皎想起他从前与她说过的那些关于草原冬日难过的话,心里微颤,正色点了点头,“你放心,我会照看好自己,不会让你担心的。”
那两个守门的亲卫动作倒是快,他们说话的这会儿工夫,已是笼了一盆火送进了帐来,还有一壶热水。
墨啜赫拉着徐皎在火边坐了,又倒了一碗热水让她捧着,触到她的手不如方才那般冷了,这才面色稍缓,却还是隐隐透出两分自责来,“这些时日忙于战事,对你疏于照顾了,我一会儿会记得吩咐他们,最好日日都给你炖羊肉吃,你记得多喝些羊肉汤!”
徐皎听他嘱咐这些琐事,心里暖暖的,面上却是嫌弃道,“都说了我会照顾好自己,运筹帷幄,可以统率千军万马的赫特勤却操心着这些琐事,我听着都有些别扭,更替你委屈。”
“照看自己的女人怎么会别扭委屈?若是连自己的女人都照看不好,这样的男人才该无地自容!”墨啜赫却是沉声道。
徐皎望着他沉肃严正的面容,抿嘴轻笑了一下。两人的手交握在一处,被火光映衬着,她一双柔荑恍似透明一般,透着莹润的红,墨啜赫便就着火光与她比起了手指的长短。
徐皎凝望着他被火光映衬出两分柔和的眉眼,轻声问道,“今日算是大获全胜,可你好似并不怎么高兴!可是担心别处战局?”
墨啜赫动作微顿,片刻后才抬起眼来,与她对视片刻后才道,“阿史那部称霸草原的野心一直存在,他们行事又自来狠辣,从无半点儿中庸之风,一旦他们掌权,草原只怕又会恢复到几十年前的纷争不断,永无宁日!”
“而要想草原能够太平,还是要有统一的思想,而前提,便是要大一统!最大的阻力就是阿史那部,他们自己不能安于现状,非要来挑事,既是如此,我只能趁势而为,将这块儿绊脚石彻底除了!”
听到这儿,徐皎想到了什么,目光暗闪,却只是望着他,什么也没有说。
墨啜赫握着她的手,转头望着盆中燃得热烈的火,一双眸子好似也被那火光映衬得晦暗不明,一记叹息倏然溢出,“如今情势一片大好,可能不能一击而中,还要等那要紧处的消息……”
第385章 兵不厌诈
好在,虽然等得时间久了些,那个消息终究还是如期而至。是个好消息!
让墨啜赫的眉宇瞬间舒展开来,连最后一点儿阴云也尽去了。
可同样的消息落在旁人耳中,却成了晴天霹雳。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被当成丧家之犬一般追着,逃了十几日,天气越来越冷,可总算离阿史那部的驻地哈林木已经不远了,本以为这样狼狈躲逃的日子总算可以结束,谁知,却听到了这么一个消息,真真如晴天霹雳,让阿史那佐穆以为自己听错了,一双充血的眼圆瞠瞪着面前的人,错着牙冷声道,“再说一遍!将你方才说的话再说一遍!”
“是!”地上伏跪那人哆哆嗦嗦应了一声,连着吞咽了几下口水,才勉强道,“墨啜翰根本不是去向咱们阿史那部求助,从一开始就是阴谋,为的就是将咱们的兵力引出哈林木,然后各个击破,毁了阿史那部的根基。如今已是阿史那思摩掌权,他发了召令,说是您图谋不轨,暗害老大人,与墨啜部开战也全是将军您的诡计,阿史那部都是被您蒙蔽,如今,他已是将剩余兵力召回,并向墨啜部俯首称臣了……”
后头的话在阿史那佐穆的冷眼之中再说不出,也不必再说出,阿史那佐穆比他们看得明白。
“墨啜赫!”齿间咬着一个人的名字,似是恨不得生啖他的血肉,居然这么快就一报还一报了。墨啜翰没有那个能耐,这都是墨啜赫一手布局,墨啜翰至多是他局中一枚至关重要的棋子。只是怪他,以为用古丽可敦之死布下了一子暗棋,却低估了墨啜处罗父子三人,竟会被人将计就计,反将了一军。
阿史那佐穆想通了这当中的关窍,脸色也因而更难看了几分,帐内的气氛陡然凝滞。
人人恨不得都屏气凝神,或者直接消失才好,可有些事儿却不得不问,且迫在眉睫,因而,哈蒙只能硬着头皮问道,“将军,眼下咱们该怎么办?阿史那部怕是回不去了!”
阿史那思摩将将军当作了眼中钉肉中刺,早就欲除之而后快了,这样好的机会,他哪里会放弃?后头墨啜部的追兵紧追不舍,当真是前有狼后有虎。而如今草原上阿史那部和墨啜部都容不下的人,其余各部谁敢相帮?他们,这是穷途末路了吗?
阿史那佐穆没有言语,一双眸子盯着帐内幽微的烛火,眸底恍似有幽光暗闪。
墨啜赫这里每日都有人回禀各处的消息,他却好似突然放松了下来,每日里有大半的时间都可以陪在徐皎身边。
徐皎虽不知事情是否当真落定了,可他能够伴在身边,她就觉得格外安心,便也放松下来,享受起这难得的悠闲生活。
她这几个月闲来无事时,便会拿出随身的画具写生,不知不觉竟已画了不少草原的风景。这些风景墨啜赫是见惯了的,也自认确实很美,尤其是走了一趟中原再回之后,更是如此。可是,他从没有想过,这方生养他,让他眷恋深深且愈加钟爱的土地,在徐皎呈现出来的,也这么美。
“这些真的……”翻看着那厚厚一沓画稿,墨啜赫望着徐皎的神色难言的复杂。
徐皎却有些不解,失笑道,“怎么了?你又不是未曾见过我作画,难道还怀疑这些不是出于我手?还是觉得这些画太丑?”
“丑?怎么可能?就是因为画得太美了,所以才一时想不出合适的措辞来……”墨啜赫笑道,指着当中一幅道,“这是那日我们去看的日落?”
“是啊!”见他一眼就认出,徐皎笑得开怀,“你觉得我画得美,可我却觉得我的画还不及我所见之美的一半,草原的雄浑与辽阔,与中原山水的旖旎柔润是截然不同的,但却是别样的美。等到你腾出空来了,还要带我去大漠也瞧瞧,看看大漠的风光才好!”
徐皎说着这些话时,双眸亮灿如星,面上的笑容真诚而纯粹,让人不会质疑她所言的真假。
墨啜赫看着她,眼底藏匿不住的动容,哑着嗓道,“好!”他的阿皎,真是上苍的恩赐,每一天每一次都带给他不一样的惊喜。她不只适应了草原的生活,而且当真是发自肺腑的喜爱着这方生养他的土地,她不知道,他有多么高兴。
“听你说这些画美我便放心了。”徐皎一张脸因着自信而亮着光,“我想要制作一本画册,将这画册传到中原去,让更多的中原人能够看到草原的美!”
说到这里,就见着墨啜赫怔怔望着她,眸色幽沉,看不出波动。
徐皎笑着道,“中原与草原隔着千山万水,互相并不了解。草原人向往中原的繁华锦绣,可草原的辽阔何尝不让人心向往之?早前在凤安,你送我那支瞻匐花的发簪让凤安那些贵妇人们都很感兴趣,我这些画作说不得也能让她们看一看不一样的风景。”
“让中原的人感受一下草原山水的魅力,等到时机成熟,说不得他们也会想来看看呢?一来看,便会带来中原的文化、物产、数不清的商机……”
墨啜赫听她说着这些,一双乌沉沉的眼睛深处隐隐有光芒闪掠,“时机成熟?你所谓的时机指的是……”
“等到中原与草原的战火都平息了,天下太平之时!我相信,终有那一日的!”徐皎一双眼睛因着希望,亮灿如星。
墨啜赫抬起手,将她揽进怀里。徐皎愣了愣,听着她在耳畔低语道,“谢谢你,阿皎!”
徐皎微愕,不过转瞬就明白了这一声谢谢的含义,抬起手安抚似的轻轻拍了拍他僵硬的肩背,轻轻笑道,“你对我说过,你想要靠草原人自己让草原安定富足起来,你的愿望便是我们共同努力的方向,而且你还说过,往后这里就是我们的家,我自也是想让我们的家更好的。何况,我说的这些只是一些粗略的想法,到底能不能有用还不知道呢,我只是想尽一点点自己的力量,为你分担一些……”
墨啜赫听着,却是将她搂得更紧了两分,“不,阿皎,你不知道你的这些想法带给了我多少惊喜,听了你的话,我更清楚往后该努力的方向了。所以阿皎,还是谢谢你!”
这男人……又说谢谢了!徐皎真是无奈又好笑,罢了,怕是说了也无用,还是算了吧!
一时两人都没有说话,徐皎软软靠在他肩头,不想动弹了。
墨啜赫抬起头,望了望帐帘的方向,外间已是黑了,帐内亮着烛火,光影转换,可以映出外间的变化。
“阿皎!”墨啜赫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头。
“嗯?”徐皎隐约听到外头有人声,从他肩上抬起头来,见到了帐上映出的光影变化,眼中闪过一抹讶色,便是举步走了出去。
到了帐篷外,一仰头,果然是真的……望着墨蓝色的天空下,不断霰落的纤白花朵,徐皎面上勾起了笑,伸手接住一朵,看着它在掌心融化——才九月中旬,草原居然就下起雪来了。
她身后,墨啜赫也跟了出来,目光胶着之处却是雪夜中,仰头伸手接雪,面上皆是甜笑的徐皎……
那一场雪后,草原便是正式入了冬,时不时的就是一场小雪,直到这一夜,鹅毛般的大雪洋洋洒洒飘了整夜,清早起来,整个世界就成了白茫茫的一片。
徐皎见着,便是“哇啊”了一声,展开双臂就要扑上去。却是被墨啜赫揪住拎了回来,不由分说将一件新做的大毛衣裳给她裹上,又戴上一顶狐皮帽子,这才准了她出门。
看着她和孩子一般,与昂格尔和雅若,以及别的孩子一起,在雪地里撒欢儿,吆喝着拉着孩子们一起堆了雪老虎,雪狮子,又怪模怪样地堆了一个雪人,雪地里皆是他们的笑声。过后也不知是谁先发动的战争,一场激烈的雪仗就是开始了,飞舞的雪球,笑声、尖叫声交织成一片,这样的快乐,直白而纯粹,掺不得半点儿假。
让边上看着的人也不由自主被这快乐传染,嘴角浅浅勾了起来。
徐皎转头看着负手立在不远处,只是看着他们微微笑的墨啜赫,眼里掠过一抹狡光,朝着他招了招手,“阿恕,过来!”
墨啜赫略略迟疑,却还是走了过去,“怎么了?”
徐皎望着他,狡黠一笑,下一瞬便是抬手揪住头顶的树枝——用力一摇,而后,她便是笑着跑开。
谁知,她却是低估了墨啜赫的敏锐,她一动,他就猜到了她要使什么坏,只是他没有逃开,却是长臂一伸,勾住要逃的某人腰肢,将她拉了回来。
“啊——”电光火石间,树枝上的雪簌簌而落,头上,颈窝里……无一幸免,落了他们满身,徐皎被冰得没有忍住,闭眼缩肩尖叫起来。
“让你使坏!这下好了,自作自受了吧?”墨啜赫看她一头一脸的雪,忍俊不禁。
“你也没好到哪儿去!”徐皎睐他一眼,见他亦是满头满脸的雪,狼狈得与平日里那副冷峻到生人勿近的模样大相径庭,不由也是噗嗤笑了起来。
墨啜赫的笑里却是带上了无奈,“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得亏你不用行军布阵,否则跟着你的士兵还不被你坑死?”
徐皎哼了一声,“那可不一定!”话落的同时,她出手如闪电,往墨啜赫腰间挠去。
用兵如神,运筹帷幄的赫特勤怕痒,这怕是这世间独她一人知晓的命门儿。果不其然,墨啜赫被她出其不意的这一招吓得往后一缩,同时松了对她的钳制。
徐皎逃了开来,同时已经快速地抓起一把雪团成一团,往墨啜赫掷了过来,墨啜赫抬手一挡,那雪团团得本就不紧,他这一下便将之打散了,散开的雪花还是有些溅在了他头上,脸上……
徐皎见状,面上展开甜笑,对上墨啜赫带着质问的眼,她朝他一吐舌头,“这叫兵不厌诈!赫特勤熟读兵书,不会不认账吧?”话落,她又跑远了些,蹲下身又开始团起雪来。
墨啜赫见她这副小狐狸的样儿也来了兴致,道一声,“别跑!”便是追了上去,一边追,一边团雪。两人之间雪球飞来飞去,不一会儿徐皎便又被他锁进了怀里,挣扎时,两人一头扎进了雪堆里,墨啜赫用手护着她的头……徐皎的笑声直达天际,久久不散,而墨啜赫的嘴角更是自始至终维持着上扬的弧度……
在雪里玩儿了半日的工夫,徐皎才精疲力尽地被墨啜赫半拖半抱地带回了营帐。
谁知,进到帐里,迎面便是暖暖的空气,她鼻间一痒,就是“阿嚏”了一声。
墨啜赫看着她,就是蹙起了眉心,一摸她的颈窝,湿淋淋的,也不知是汗,还是融化了的雪。
徐皎对上他的眼神,便是忙道,“没事儿!我身子好着呢,没那么娇弱……阿嚏!”话没说完,喷嚏声又来了,打脸都没这么快的。
墨啜赫的脸一瞬间就结了冻,徐皎搓搓发红的鼻子,不敢吭声了。
乐极生悲!痛痛快快玩儿了一场的后果就是自认身体倍儿棒的徐皎受了风寒,华丽丽地病了。
墨啜赫便禁了她的足,再不允她出去撒欢儿,将她裹成一个熊般塞在榻上,又亲自押着她喝药。
徐皎抬眼就见得他鬓角渗出的汗珠,双眸微微一黯道,“我多捂些便是,让他们将这些炭盆都撤了吧!这炭火在这里可是金贵物,莫让大家都觉得我是个不懂事儿的,挑唆着英明神武的赫特勤行那奢靡之举,那我岂不是成了褒姒、妲己这样的红颜祸水了?”
他是个最不畏寒之人,哪怕是隆冬也多只是一件夹袄便能过了,可这会儿说营帐里被他弄得温暖如春也不为过。他虽然只穿了一件单衫,却也是热得出了汗,即便他一声不吭,面上更是冷寒得瞧不出半点儿异样来,可她看在眼里,心疼,不能当作没有瞧见!
墨啜赫的回答是抬手毫不留情地赏了她一记脑瓜崩,“就你?还褒姒、妲己呢,与这些祸国妖姬相提并论,你也太瞧得起自己了吧?”
徐皎“……”这是嫌弃她长得不够祸国殃民的意思啊?
第386章 无良牢头
墨啜赫抬手摸了摸她的手,还算暖和,可探手入了被褥,触到她的脚,却是立时变了脸色,“怎么还是这么凉?”
说着,便是动了手。
徐皎吓了一跳,忙缩脚要躲,可他铁了心,那力道又哪里能容得下她挣脱,不由分说就是将她微凉的脚直接揣进了怀里,直接用体温给她捂起了脚。
徐皎虽然早料到他要做什么,可直到这一刻心里还是忍不住腾升起百般滋味,愣愣看着他坚毅到冷漠的眉眼,初遇时谁能想到那个冷峻酷烈的男人,有朝一日会将她的脚踹在怀里,只为给她暖脚的?
徐皎望着他,便是驻了眼,再不能移开。
墨啜赫察觉到了,抬起眼来,就见着她眸色幽幽将自己定望着,眼角不知为何,竟有些红湿,只是那眼神又不像是伤心,他不由有些莫名,“这么看着我做什么?怎么了?”
徐皎摇了摇头,“只是突然想起来……阿恕,咱们都快认识两年了,时间过得真快啊!想最开始遇见的时候,你对我多狠啊,居然还要将我直接扔河里去毁尸灭迹,要不是我机灵,早就做了孤魂野鬼了!”
墨啜赫没有想到她竟会说起这个,也回忆起了初遇时的事儿,嘴角悄悄牵起,“再提以前的事儿也没用,你那个时候只是个形迹可疑之人,没有当真将你毁尸灭迹,我已经是怜香惜玉了。别以为我会愧疚或是心虚,便允了你继续出去撒欢儿,病好之前,都休想!”
徐皎一噎,面上的笑容消失,瞪了他一眼道,“无良的牢头!不解风情的木头!”
墨啜赫却懒得理她,“这牢头做一次是做,做一辈子也是做,谁让你撞上了我,那便只能自认倒霉了,我囚你得囚一辈子。”
冷冰冰的话徐皎却听得心口砰然,心想道,这人如今说起情话来越发一套一套的了。而且看他一脸毫无波动的表情,就好似方才那些话就是顺口说出的,没有半点儿刻意,而这,无疑让她心中的蜜意又盛了两分,嘴上骂着牢头,一双眼睛却根本不能从他面上离开,越看越专注,也越看越欢喜。
正在这时,苏勒脚步匆匆而入。到了屏风前才刹住脚步,却是嗓音略带紧绷道,“阿恕,你出来一趟,我有事儿与你说!”
墨啜赫与徐皎二人对望一眼,苏勒性子虽然喜闹,可却并非不懂分寸,不知进退之人,他这个时候来这儿,又这么说话,定是出事儿了。
墨啜赫将徐皎的脚从怀里掏出来,重新塞进了被褥里,而后走了出来。
徐皎坐在榻上,隔着屏风,可以瞧见他们两人隐隐绰绰的身影,正挨头低声说话,徐皎竖起了耳朵,隐约听到了“跟丢了”几个字,徐皎哪怕没有听全,心口也是不由得“咯噔”了一声。
又说了一会儿话,墨啜赫反身回来,对她道,“我有事儿要去安排一下,你先睡,不许踢被子!”
徐皎看着他瞧不出端倪来的脸色,乖巧地应下了。看着他和苏勒两人脚步匆匆出了帐去,心里却如兜绕上来重重的阴云,挥之不散。
第二日清早,墨啜赫才回了营帐,脸色不好,望着徐皎,眼底沉着一缕阴翳,“阿皎,我恐怕得离开一段时日。”
须臾间,徐皎心中已是思虑千转,他们一早就说好,在他生辰之前,都要在一处,可他此时说要离开,便是有非走不可的理由,而且不能带上她。徐皎当然也可以如那日一般想方设法,撒泼耍赖让他将她带上。可是……她相信他知道她的心,就如上回不等她开口,他就已经决定将她带在身边一样。而这回他不带她,必然也就是不能带她。
墨啜赫说完那句话时,黑眸幽幽,一直注视着徐皎,若是徐皎再多沉默一息,或是张口询问,甚至如之前那般任性,就是要让他带上她……就在他忍不住想要解释时,徐皎突然轻笑着道,“好!你去吧!不用为我担心,我一定会好好照顾自己的。”
墨啜赫看着她,眼底有道道暗色浮光掠影而过,最后,他只是抬手将徐皎揽进怀里,紧紧一抱,在她耳畔哑声道,“不要离开营地!照顾好自己,等我回来!”说罢,他松开她,深深望她一眼,便是转过身,迈步而去。
徐皎目送着他离开的背影,故作轻快地想道,这下好了,牢头走了,她可以想怎么撒欢儿就怎么撒欢儿了。
可事实上,墨啜赫一走,她虽然表面上瞧不出什么,那小小的风寒也被负雪几人严格看顾着,按时吃药,注意保暖,很快就好了起来。倒也时不时与昂格尔和雅若他们一处玩儿,却到底有些恹恹的,好像做什么事儿都提不劲儿来似的。
这一日,负雪提着一个篮子神秘兮兮奉到了徐皎跟前,对她道,“说是特勤特意给您备的,来得远,就这么一篮子,让您省着些吃!”
徐皎心想也不知是什么了不得的,撩开篮子上盖着的布一瞅,居然是满满一篮子还未红透的柿子。
徐皎一看便陡然想起了在凤安时,墨啜赫头一回见赵夫人时发生的事儿,想起了那一树的雪后柿子红,想起了墨啜赫爬上树为她摘柿子,摇落下来一树的残雪,他的外袍恍若一朵云般兜头罩来,为她遮住了所有的落雪,没有让她沾染半点儿。如今回想起来,那一日的一切都还清晰如昨。
包括那颗他们一起吃过的沁甜的柿子,他们相视而笑时的甜蜜默契……还有母亲看着他们时,又是无奈,又是恨铁不成钢的眼神。
徐皎突然湿了眼角,她眨了眨眼,眨去泪意,对负雪道,“还有些生呢,拿下去捂捂,捂熟了咱们一道吃!”离了中原,这些吃食难得得很,她身边这些人哪个又不想呢?
负雪瞥过徐皎微湿的眼角和脸上灿烂的笑容,目下闪了闪,到底当作没有瞧见,笑着响亮地应了一声“是!婢子先替大家谢过郡主了!”
不管唤了几个称呼,负雪还是最习惯唤徐皎郡主。
“还有我交代你的事儿,千万要仔细些,不知阿恕那里到底怎么样了,咱们这里更要谨慎,不能拖了他的后腿!”徐皎将目光从那篮柿子上挪开,转而说起了正事,也是她这些时日始终未曾安下心来的事儿。
说起这事儿,负雪也收了面上笑容,正色道,“郡主放心,婢子让人密切关注着呢,别说陌生人了,这些时日必然不会让一只苍蝇从咱们眼皮子底下飞进营地,也定会护好郡主周全,让特勤没有后顾之忧!”
徐皎没有应声,眉心却始终微微拧着,这个营地里不只她一人是墨啜赫的软肋,这整个营地的人都是墨啜赫想要保护的,自然也就是她想要保护的。
离着他们所处营地大约几十里之外的牙帐所在,墨啜赫面沉如水立在帐中,正等着龙大夫为墨啜处罗诊治。外间本来就已是冰天雪地了,偌大的牙帐因他的存在更是比外头还冷了许多似的,人人皆是噤若寒蝉,恨不得连呼吸都屏住了才好,此时怕是一根针落下去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但有一个例外,龙大夫该干什么干什么,喊人帮忙时半点儿音量没有压低,有的时候甚至还会忍不住爆两句粗口。虽然这帐中伺候的大多数人是听不懂大魏官话的,可墨啜赫能听懂,还有他专程给龙大夫找来的那两个帮手也能听懂。
那两个人便是心惊胆战,悄悄往墨啜赫看去,却见他面色半点儿变化也没有,虽然他是喜是怒从那张面无表情的脸上确实是也瞧不出来,但至少赫特勤没有立时让人将龙大夫拉下去打杀了,看来,果真还是看重他的。
这两个帮手本就是墨啜赫特意挑选出来给龙大夫的,不只是懂些医术药理,对大漠草原的毒物有所涉猎,懂些大魏官话,与龙大夫沟通无碍,性子也算稳重。所以,眼下的境况,两人虽是一边心口惴惴,一边却也不敢怠慢,稳住心神,按着龙大夫的吩咐做好手里的事儿。
帐中的光慢慢转暗,天黑了,有人无声点亮了灯烛,有人捧着灯烛为龙大夫照亮,有人拿了绢子不敢吱声,悄悄为龙大夫拭去额头鬓角的汗……
也不知过了多久,夜色悄悄转浓时,龙大夫抽出扎在墨啜处罗身上的最后一根银针,那针发出细微的声响,坠进手边的一盆水中,上头沾染的血随着水纹漾开,不过转瞬就将一盆水染成了紫黑。
龙大夫长舒了一口气,抬起手将额头上的汗一抹。
“龙大夫,如何了?”在那儿坐了半日,一直沉默恍若石铸冰雕一般的墨啜赫终于开口问道,嗓音冷沉,没有半点儿温度,伴随着那浑身的凛冽,能让人瞬间浑身生寒,转瞬结冻的那种冷。
龙大夫却不怵他,脸色比之方才已经和缓了许多,对着他轻点一个头道,“勉强稳住了,只是早前的功夫都白费了不说,如今只怕积毒更深,毒性也更复杂,都得推翻重新来过了。”说到这个,龙大夫脸色又不好看起来。他虽痴迷医毒之道,但身为一个大夫,看着自己诊治的病人被人这般祸害,他这心里说不出的憋闷,真是想再爆两声粗口以平心中愤懑。
墨啜赫听罢龙大夫的话,许是早就料到了,面上一派静冷如常,朝着龙大夫弓身行了个礼,道一声,“有劳龙大夫了!”
又深望了一眼昏睡中,脸色仍是白中带青,可嘴唇已经褪去最开始骇人紫黑的墨啜处罗,墨啜赫蓦地便是转身,大步往外而去。
到了帐外,便是沉声问道,“营地可有消息传回?”
此时能守在帐外的人都是墨啜赫的亲信,自然知晓他这一问背后的深意,先是摇了摇头,却是忙道,“特勤也别太担心了,若是出了什么事儿,营地那头应该早就传讯来了,如今没有消息反而是好消息。此时狄大又亲自带人回去了,定不会有事的。”
墨啜赫却半点儿没有被宽慰到,眉心仍是紧紧蹙着,抬眼望了望前方好似深浓的暗夜和沉溺在夜色之中好似看不到尽头的草原,他蓦地就是抬步,欲走向前方的夜色之中。
“阿恕!”正在这时苏勒一边疾声喊着他,一边疾步而来,面上神色亦是不太好,到了近前,便是沉声道,“刚刚哈林木传回的消息,你猜得不错,哈林木出了事。阿史那思摩被阿史那佐穆无声无息做掉了,包括他的那些党羽,如今哈林木已经是阿史那佐穆的天下,得亏你一早就为以防万一,让翰特勤先行离开了哈林木,否则此时境况只怕更糟了。”
苏勒说着抬起头来,却被墨啜赫的脸色吓住,“阿恕?”与墨啜赫从小一起长大,苏勒从未见过墨啜赫此时的表情,那冷峻酷烈的面容被生生撕裂,皲裂的眼底有丝丝缕缕的情绪外泄,有慌乱,有懊悔,也有忧急如焚。
“苏勒……”他的喉咙里好似被塞进了一团棉花,嗓音沙哑得厉害,“是我……是我错了,是我自视甚高,没有想到阿史那佐穆居然还有后手……”
说到这儿,他已经曲起尾指含进唇中,用力一吹,一记响亮的唿哨划破夜空,黑夜的尽头传来一声嘶鸣,伴随着急促的马蹄声踏碎夜色,由远及近,转眼一匹大黑马已是不知从何处急奔而来,到得墨啜赫眼前,才扬蹄嘶叫了一声,即便四周夜色如墨,可帐前昏暗的火把下,仍是不掩神骏。
墨啜赫已是一个翻身上了马背,对苏勒道,“按着早前商量好的,加强戒备,牙帐就交给你了!另点三千精锐给我!”
墨啜赫的语调沉冷,语气坚决,苏勒嘴角翕张了一下,望着他的目光复杂无比,神色几转下,最终却只得了一个稍显艰涩的“是”字,便是转身去忙了。
墨啜赫高坐马背之上,眺望着暗夜之中某个方向,那里有家,有阿皎,是他心之所向,这一刻,他真恨不得肋下生翼,能立时飞回她身边,可惜……他喉间艰涩地一滚,他却不能。
第387章 不可能的可能
阿皎……
一声呼唤哽在喉间,无声而散,墨啜赫一双眼睛也如此时的暗夜,静谧,却有许多更深的东西在无声翻涌。
从听说一路追捕阿史那佐穆的人跟丢了他之后,墨啜赫心中就开始不安。他后悔自己为何那般大意,没有亲自去追,早知阿史那佐穆那草原悍狼的名头绝非浪得虚名,他虽自认审慎,可连着两次侥幸胜了,便真当已经彻底挫败了对手,谁知……
只是,此时再多的懊悔也无济于事了。阿史那佐穆原来早在他以为绝对安全的地方布下了暗棋,正如哈林木无声无息回到他的手里,正如大汗再一次中毒……
无论是阿史那思摩,还是墨啜处罗在此时此刻必然都是万分小心,可却还是着了道,只是因为他们身边那些他们以为绝对不会背叛的人里,偏偏就生了内鬼。
在墨啜赫揪出让墨啜处罗再次中毒的刽子手时就心生惶惶,墨啜处罗身边有阿史那佐穆一早布下,他却绝对没有想到,未曾怀疑的人,那么他身边呢?
他彼时就一边派人传讯回营地,一边召了狄大来,让他带了五千精锐骑兵立刻赶回营地,可这一去,便是石沉大海,再无消息。
而哈林木消息传来,不过进一步证实了他心中的不安。
他到底,小瞧了阿史那佐穆。
苏勒的动作快,不一会儿便点齐了三千精锐,天色未亮时,墨啜赫便带着这些人马纵马疾驰离开了牙帐。
天色蒙蒙亮时,虎师营地内的烟慢慢散开,那场蓄谋已久的火刚刚起势,就被不着痕迹按捺了下来。
不远处的矮坡上,亲眼看着那渐渐恢复平静的营地,阿史那佐穆的一双眼睛里却是淬了火,沉声道,“看来第一个计划失败了,传令下去,让咱们的人依计行事!”
“将军!”哈蒙却显然并不赞成,疾声道,“咱们安插一个人不容易,如果此时行动,那就暴露了。”之前哈林木和牙帐那里虽然也是一样让他们的人暴露了,可那不一样,为了阿史那思摩和墨啜处罗,为了大局,都值得。可眼下,只是为了一个女人,哈蒙怎么都觉得不划算。
何况,哈蒙有些话不敢说出,将军离开哈林木,来了这里,说是要拿住那个女人要挟墨啜赫,可哈蒙总觉得是将军对那个中原女人上了心,哈蒙更觉得不值得,墨啜赫身边的钉子哪儿那么容易埋下,留着以后还有大用处,这个时候就暴露了,还是为了一个女人,哈蒙怎么想都觉得不甘愿。
“这是军令,你想抗命吗?”阿史那佐穆听他没有动静,蓦地扭头,眼风如刀往他扫来。
哈蒙垂眼避开他的视线,粗着嗓应了一声“是”,便是转头而去。
阿史那佐穆没有看他,目光灼灼,仍是凝视着不远处的营地。哈蒙这个蠢货,如今他们是占领了哈林木,可他早前受的屈辱难道就这么算了吗?他无论如何也要从墨啜赫身上讨要回来才是,而墨啜赫的软肋,正是那个曾将他骗得团团转的女人。
想起那个女人,阿史那佐穆眼底掠过一抹复杂的神色,他知道哈蒙在担心什么?可是怎么可能?那个女人骗了他,利用他,将他当成傻子一般的耍弄,也是罪无可恕。不过,在让她付出代价之前,她仍然是对付墨啜赫最利的一把刀。
营地中,方才那一场来的异样的火虽然发现得及时,很快被扑灭了,可徐皎的心神却半点儿也松懈不下来,因为就在起火之时,红缨军中,特意寻出来的,那些身形与她极为相似的替身之一方才险些被一伙来历不明的黑衣蒙面人带走。徐皎此时一身在营地中再寻常不过,泯然于众人的装束,面上甚至由文桃的一双巧手特意遮盖了她与草原人格外不同的莹润白皙的肤色,若非格外熟悉她的人,绝对不会认出她来。
她此时就坐在帐中一角,默默听着帐外的动静,耐着性子等着。
听得一串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她抬起头来,就见到率先钻了进来的狄大,不由愕然道,“你怎么回来了?莫不是阿恕那儿出了什么事儿?”一边问着,徐皎也坐不住了,一边急忙站起身来。
狄大见得她安然无恙,却是长舒了一口气道,“齐娜不必担心,特勤没事儿。只是担心齐娜的安危,所以特意着我带了五千精锐回来护卫齐娜,只是没有想到回程时遇上了暴风雪,恁是耽搁了行程,好在齐娜无事,否则我怕是无法向特勤交代了。”
徐皎听说墨啜赫无事,心下稍安,不过想了想他本来走时也是留了人护卫的,这会儿突然又派出了五千精锐,定是出了什么事,让他对她的安危格外的担忧,而且今夜发生的事也证实了确实是冲着她来的。
“幸亏之前为了以防万一做了一些部署,否则今日也不会安然度过。如今你回来了自然是好,我便更是心安了。”徐皎这一番话真心实意,她并不擅长这些事情,不过硬着头皮,勉力为之罢了,狄大是墨啜赫倚重之人,在排兵布阵,以及应对草原各方势力上定比她要在行得多,有他在,徐皎是真正安心了不少。
“齐娜放心,有我狄大在,谁也伤不了您分毫。”狄大粗着嗓,双眸却是满满的坚定。
两人正说着话时,又有人来,这回来的是负雪。事实上,如今整个营中,知道徐皎藏在此处的人并不多,狄大方才也是被红缨引着才能找过来的。
负雪刚刚就已经与狄大打过照面了,因而见到他并无半分诧异之色,轻轻点了个头算得招呼,便是转头对徐皎道,“郡主,那几个人抓到了,可惜,都是死士,什么都没能问出来。”负雪的脸上显出两分明明白白的挫败。
“也无需多问什么,这些死士必然是阿史那佐穆的人,都是冲着齐娜来的。”狄大接过话道,语调虽是平平,但却斩钉截铁,“这回倒是躲过去了,只怕他贼心不死,一计不成再生一计。特勤分身乏术,怕是一时三刻还回不来,咱们务必在他回来之前,好生看护齐娜。”
徐皎其实心中也有所猜测,点了点头道,“眼下也没有别的法子了,只能加强戒备,很多事还要多多劳烦你了。另外,还请你在可能的情况下,好好操练一下我带来的那些娘子们,我只盼着她们能早日独当一面。”后头的话都是对着狄大说的,语调客气。对于墨啜赫器重亲近的人,苏勒她能亲近起来,可狄大......从以前到现在,徐皎一直都能感觉到狄大对她其实心怀排斥,不过是顾及着墨啜赫,对她才维持着面上的尊重。相互尊重着,相安无事自是最好,徐皎也不求能与他亲近。
狄大应了一声,“承蒙齐娜不弃,定会竭尽所能。”话中有几分真心,几分客套,说的人与听的人心中都自有计较。
就在这时,刚刚平静不久的外头却骤然喧闹起来。这个时间点太敏感了,帐中几人都是变了变脸色,不敢等闲视之,徐皎蹙眉思虑一瞬,便是睐向负雪道,“去看看怎么回事儿。”
“是。”负雪应了一声,弓身退下,离开不过一会儿,便又行色匆匆而回,先是瞥了一眼狄大,神色有些复杂,在徐皎与狄大二人都是不解怔忪时,她才又望向徐皎,回禀道,“是那日苏。突然发了疯,牢牢掐着雅若,说是要见齐娜,若是齐娜不来,她便要将雅若掐死,谁劝都不听。”
徐皎和狄大皆是愕然,难怪了,负雪会用那样奇怪的目光看狄大。
这那日苏不是旁人,正是狄大的嫂嫂,也是昂格尔和雅若的母亲。一个母亲,用亲生女儿的性命要挟别人?
徐皎蹙起眉来,那头狄大已经醒过神来,顾不上与徐皎招呼一声,便是疾步往外而去。
徐皎略略沉吟,也是抬步跟上。
负雪却是一个侧步,挡在她身前道,“郡主,这事儿你还是别管了吧,婢子觉得太过蹊跷了。”
“狄大的兄长是为救阿恕死的,留下他们孤儿寡母,阿恕有多么看重他们一家你也知道,我断然不能看着他们出事。”话落,徐皎便是迈开步子,越过负雪走出帐去。
负雪在她身后叹了一声,便也无奈地跟了上去。
她们到得晚了一些,暗夜里,某处离辕门不远的空地前,已经里三层外三层的围着不少人,人声嘈杂,有劝的,有拉的,还有哭喊声声。
徐皎和负雪靠过去时,便听到了一声尖利的叫嚷,“别过来!再过来我就真的弄死她,我说到做到。说了我要见齐娜,齐娜为什么还不来?”
是那日苏的声音,除此之外,还隐约能够听到小女孩儿惊惶恐惧的哭声,是雅若。想起那个乖巧的小女孩儿,突然被亲生母亲这样对待,现在不知道会多么的害怕啊?徐皎蓦地加快了脚步。
“那日苏,你到底想要干什么?你没有瞧见雅若都被你吓坏了吗?你快些将她松开,有什么话好好说。那可是你的亲生女儿。”这一把嗓音里带着压抑的怒意,正是先徐皎她们一步来这儿的狄大。
“我要干什么,等到齐娜来了我自然会说。”那日苏却仍是不松手,一只手牢牢拽着怀里的小女孩儿,另外一只手不只是要掐小女孩儿,而是捏着一把匕首就抵在小女孩儿纤弱的脖颈上,那明晃晃的刀光让人心悸。
说话间,她带着两分慌乱在人群中逡巡的眼睛突然就瞄见了分开人群走过来的徐皎,目光便是顿住,望着徐皎,呵呵笑了起来,“看看,齐娜来了。我就说嘛,齐娜最是心疼我家雅若,哪里能眼睁睁看着她被掐死呢?”她一双眼睛晶晶亮,笑容狂热得紧。
徐皎早前与那日苏并没有多少接触,印象里只是一个穿着灰扑扑的衣裳,盘着头,很少笑,显得有些阴郁,总喜欢埋头浆洗衣裳,或是赶牛放羊的普通妇人,满脸的苦色。
联想到她年纪轻轻就没了丈夫,要独自拉扯一双儿女,也能理解。
可没想到今日见着的那日苏却与徐皎印象中的截然不同,难不成当真发疯了?
徐皎心里莫名的不安,同时目光微微一转,在四周逡巡了一圈儿,突然蹙了蹙眉心,对紧跟在身边的负雪轻声道,“昂格尔呢?怎么没有瞧见昂格尔?你去找找。”昂格尔那个孩子虽然脾气倔,却是个懂事的,出了这么大的事儿,他不可能不露面。
负雪应了一声,转身又挤进了人群中。
而围观的众人因着那日苏方才那句话,都是神色各异看了过来。
徐皎按捺下心中不明的思绪,笑着走上前道,“那日苏,你不是要见我吗?我来了,你有什么话便与我说,将孩子放了。”
那日苏怀里的雅若已经哭得没了力气,抽噎着,一张小脸白卡卡的,看上去格外可怜。
“孩子暂时不能放,得齐娜答应了我的事儿才行。”那日苏轻轻笑了,一双眼睛仍是灼亮的。
边上的狄大却是忍无可忍了,“那日苏,你到底想要做什么?雅若是你的女儿。”哪儿有拿自己的亲生女儿来要挟旁人的?狄大望着那日苏的目光又是不解,又是惊痛。
那日苏却是理也不理他,目光仍是紧紧盯在徐皎面上,似在等徐皎的回答。
徐皎在与她对视片刻之后,终于是确认了一件事,眼前的女人没有疯,她再清醒不过。
“你不会伤害雅若。”徐皎的目光从她的手上轻轻掠过,“你也没有疯!所以,不用再装疯卖傻了,我既已来了,你想要什么,那便明说吧!”
那日苏却是咧嘴笑了起来,“齐娜怎么就那么确定我不会伤害雅若?”
“不为什么,虎毒不食子。”徐皎语气平淡,却笃定。
那日苏面上笑容一敛,接着却是哼声道,“那只怕齐娜就料错了,她是我生的没错,可是她出生便克死了她的阿塔,是个不祥之人。弄死这样一个灾星,我可不会手软。不过,既然齐娜看重她,想要救她,那我便不会伤害她,只要齐娜能够答应我的条件。”
徐皎望着面前的妇人,脑海中突然一个激灵,想到了一种不可能的可能。
第388章 不配做母亲
徐皎眸光轻闪了一下,背在身后的手对着红缨偷偷比了个手势。红缨双眸忽闪了一下,便是无声退入了人群之中。
徐皎则笑望着那日苏道,“你到底想要什么,不妨与我直言,孩子吓得不轻。她还小,若是吓病了可要遭大罪的。”徐皎说着,注意到那日苏端着匕首的手因着她的话微微一颤,她嘴角不由浅浅一勾,注意到已经站到那日苏身边不远处的那道身影,无声地点了个头。
那日苏却已经收了笑,咬着牙,略带狰狞地道,“少在那儿假惺惺的。你,还有赫特勤都是一样,假仁假义,就是为了搏个好名声。孩子又不是你生的,即便我此刻真杀了她,你又哪里会有半点儿心疼?”
徐皎眸色忽闪了一下,偏了偏头,面带疑惑道,“为什么?我听说雅若的阿塔就是为了救特勤才不幸去世的,可见他对特勤很是忠心,可怎么听你的话音,你对特勤很是不满?”
狄大听了徐皎的话微微一愣,眉心轻攒,带着两分疑虑瞥向了那日苏。
而那日苏似是反应了过来,目中添了两分防备,紧盯着徐皎道,“你莫要套我的话,齐娜既然来了,便是对这孩子看重得很,你既是要救孩子,那便不要废话,直接过来,用你来换孩子吧!”那日苏不再多言,直截了当说出了条件。
这一下,却恍若水入油锅,让人群炸了开来。
谁也没有料到她搞了这么一出,竟是为了这么个目的。
狄大神色几变,惊声道,“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做什么吗?”
徐皎瞥过狄大的脸色,注意到他看那日苏的眼神......心口随之微微一颤。
那日苏没有回应,甚至没有看他,一双眼睛仍然定定注视着徐皎,似是在等徐皎的决定。
狄大嘴角翕动,正要说什么,却注意到徐皎轻轻一瞥他,从他那个角度,刚好能够看见徐皎背在身后的双手对着他轻轻比划了一个手势。狄大微愕,一瞥徐皎,再抬起头来,就瞧见了已经不动声色挤到了那日苏身后的红缨,目下微微一闪。
那日苏似是察觉到了什么,目光下意识地往身后一侧。
“那日苏,我是挺喜欢雅若的,这孩子可爱乖巧,我都喜欢得紧,你这个做阿娜的当真没有半点儿舍不得?”就在这时,徐皎突然开了口,那日苏的注意力便又回到了她身上。
徐皎冲着她甜甜一笑,眼底却是闪烁着狡光,“你说若要伤害雅若,你不会犹豫,我不相信。”
徐皎的反应全然不在那日苏的预期之内,她微微一怔,就在那一瞬间,身后骤然一股大的推力袭来,她往前一个踉跄,始终悄悄用大拇指抵住内侧的匕首往小女孩儿脆弱的脖颈处划去,电光火石间,那日苏白着脸,握住匕首的手往外撤的同时,另一只手松开小女孩儿,往另一边攘去。
同时,狄大手中未出鞘的弯刀急掷出去,打在了那日苏的手上,她吃疼,轻叫了一声,手中的匕首“哐啷”一声被打掉在地,她往地面上扑跌而去,却是回首往雅若的方向瞥去,瞧见雅若被徐皎的一个侍婢从身后窜出,稳稳接在了怀里,没有伤着分毫,她目下微微一闪时,已是被人制住,反剪双手押跪于地。
押着她的人不是别人,正是神色复杂,眸中却难掩惊痛的狄大。
徐皎走上前来,看了一眼狄大,与他对望一眼,后头有两个红缨军上来。狄大犹豫了片刻,迟疑着望了那日苏片刻,才松开了手。那两个红缨军便是接替了她,将那日苏从地上押起。
徐皎直视她,嘴角轻勾道,“看吧,我说得没错,一个母亲,无论嘴上说得再狠,可虎毒不食子,你不会伤害自己的孩子。”事实上,她方才就瞄见了那日苏悄悄抵在匕首内侧的大拇指,只是大多数的人都被她狰狞的表情还有狠毒的话语给迷惑了,没有注意到。
那日苏没有言语,徐皎则掉头看了一眼被红缨抱在怀里,正望着这边想哭又不敢大声哭,撇着小嘴,可怜兮兮的雅若,她叹了一声道,“她年纪还小,可懂不了你的良苦用心,能记住的只有母亲拿刀指着她,只会伤心,她还这么小,你怎么舍得?”
那日苏脸色微微一僵,没有绷住往雅若的方向一瞥,谁知,雅若的目光一与她碰上便是缩了回去,直接转头埋进了红缨怀里。
那日苏的眼瞳微微一缩,收回视线,却是嘿了一声,“齐娜不愧是中原人,真是狡猾!”
“再狡猾又如何能狡猾得过阿史那佐穆?居然能将你这么一枚棋子安插在虎师之中,而你,这样沉得住气,这么些年都没有露出点儿蛛丝马迹,可你牺牲也太大了,不只嫁了人,还生了子……”徐皎一边说着一边睐着那日苏的脸色。
“胡说什么?”那日苏脸色一变,打断了徐皎的话,“我的两个孩子才不是因为这样……”说到这里,她陡然觉得不对,住了嘴,带着两分愤愤瞪向徐皎,咬着后槽牙骂道,“卑鄙!”
徐皎却是勾起唇角轻笑了起来,“看来果然没有错,你不是一开始就是阿史那佐穆的人,那么是从几时开始变了的?让我猜猜,是因为昂格尔和雅若的阿塔?你觉得他是因墨啜赫而死,所以,你恨墨啜赫?”
“不是我觉得,而是绍布本身就是被他害死的。”那日苏猩红着双眼道,眼里的恨意几乎化为实质,夺眶而出。
“那日苏,你怎么能这么想呢?”狄大又是惊讶,又是不解。
那日苏却是狠瞪了他一眼,“你闭嘴!绍布是你的阿兄,可你呢,你非但不为他报仇,还对仇人忠心耿耿。有朝一日去见了天狼神,绍布也绝对不会原谅你。”
骂完了狄大,她又调转头对着徐皎狠声道,“当初绍布对墨啜赫也是忠心耿耿,见他被可汗与可敦打压得厉害,便暗中向他献计,让他干脆夺了汗位,自己掌权,不再受人嘲弄打压。谁知,墨啜赫非但不采纳绍布的建议,还将他狠狠斥责了一番。可绍布是个一根筋的,他跟着那些中原人学了些东西,说什么忠言逆耳,觉得那是对墨啜赫好,便是一次又一次地向墨啜赫进言,每一回都被墨啜赫训斥。那些时日,他很是不开心,墨啜赫对他也不如从前,两人之间生了隔阂。有一回,绍布被可汗召到近前,回来更是常常发呆。后来他言语之间与我透露出了些许,原是可汗想要从墨啜赫这儿要了他去牙帐,跟随可汗。若换了从前,绍布绝对不会答应,可那一次,因为与墨啜赫长时间的隔阂,他动摇了。他说,他想好好考虑。可后来,墨啜赫就揪了绍布的衣领,警告他,若他再有这样的想法,他绝不会轻饶。还能是什么想法?定然是因为绍布要离开虎师,去牙帐的消息被墨啜赫知道了,墨啜赫觉得绍布是要背叛他,所以这才警告绍布呢。”
“那些都是我亲眼所见,亲耳听到的。绍布就是那次之后,终于是心灰意冷,回来与我说,他决定离开虎师去牙帐了。可就在那次后不久,绍布跟着墨啜赫上了战场便再未回来。说什么绍布是为了救他......我才不信。定是墨啜赫早就对绍布生了杀心,所以借机对他下了毒手!墨啜赫心狠手辣,连跟着他出生入死的绍布都不肯放过,偏还要装着一副假仁假义的样子,这些年对我们母子三个照顾有加,对狄大更是信重,在虎师中搏了个好名声,可其实不过都是因为他心虚罢了。”
“我的两个孩子自小就没有了阿塔,都是因为墨啜赫。凭什么他能享有现在的一切,甚至还可能继承汗位,成为下一任的可汗,而绍布就只能早早离开?凭什么?他做过的事,一定要付出代价!我一定要让他付出代价!”那日苏越说越是激动,挣扎之间力气出奇的大,那两个红缨军的压制都险些被她挣脱。
而她一双充满了恨意的眼睛充了血,瞪着徐皎,目眦欲裂。
说到这里,一切都明朗了。
徐皎望着那日苏,眉心微颦,一时间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狄大却是苦涩地咽了咽口水,嗓音沙哑道,“不是的,你误会了。事情根本不是那样......”
“你闭嘴!”那日苏却根本不愿听他说,蓦地扭头,一双眼睛恍若刀子一般剜向他,“你就是墨啜赫的走狗!连自己兄弟的仇都不顾了,只知道捧着墨啜赫,你个没了心肺的东西。”
这一声,骂得极重,狄大望着她,牙齿紧咬着唇瓣,再没了言语,一双眼睛里的光却是极快地陨灭了,他垂下眼去,一双手颤抖着拽握成了拳头。
徐皎瞥了一眼狄大一瞬颓败下去的身形,微蹙眉梢,抬起眼目光灼灼望着那日苏道,“从前的事究竟是怎么回事,我不知道。可墨啜赫是什么样的人,他对他身边的人如何,我却再清楚不过。你被仇恨蒙蔽了眼睛,可旁人没有。墨啜赫是天狼神的子孙,行事坦荡,对待兄弟更是赤诚,这些,你不知,可我知,狄大知,整个虎师的人都知,容不得你诋毁。”
正在这时,方才走开的负雪回来了,到得徐皎跟前,冲着徐皎轻轻摇了摇头。
徐皎的双眸就是陡然锐利,如利箭一般直直刺向那日苏道,“昂格尔呢?你将他藏在了何处?”
那日苏望着她,怔忪了一瞬,倏然笑了起来,只是那笑透着两分古怪,“你居然已经发现昂格尔不见了?可惜......你找不到他的,他已经不在营地了。”
狄大倏然抬起头来,目光惊疑,难掩不敢置信地望向那日苏,沉郁的嗓音里压抑不住的惊痛,“你到底要干什么?”
“昂格尔已经被阿史那部的人带走了。”那日苏不再隐瞒,朗声道,察觉到四周朝她望来的各异目光,她将腰板儿挺直了两分,朝着徐皎勾起唇角,讥诮地笑道,“特勤不是待虎师中人如亲人,更是将死去兄弟的孩子当成了自己亲生的吗?想必齐娜与特勤也是一样的,否则,这些时日对昂格尔和雅若也不会那么疼爱了。既是如此,齐娜定是想将昂格尔找回来的吧?营地外,有人已经备了马在等着齐娜呢,只要齐娜去了,他们自然就会将昂格尔放回来了,毫发无伤。”
“住口!”伴随着一声低吼,狄大忍无可忍甩出了一巴掌,这一巴掌带着盛怒,没有留力道,那日苏被打得头一偏。过了半晌才扭头看了过来,右边脸颊上已是一个明显的印子,嘴角亦是裂开了一道浅浅的口子,只是她望着狄大的眼神带着刺,直往人的心上扎。
狄大举起的手克制不住的颤抖起来,垂下眼,避开了她的视线。
徐皎瞥了狄大一眼,眉间打了个深褶,再望向那日苏时,双眸如覆冰雪,幽幽泛冷,“我收回前言,人说虎毒不食子,可你......不配做一个母亲。”话落,她朝那两个押着那日苏的红缨军道,“将人押下去吧,好生看管起来。”
“是。”那两个红缨军应了一声,便要依命将人押下去。
那日苏却不肯走了,一边挣扎着一边道,“齐娜该不会不救昂格尔了吧?大家伙儿可都睁大眼睛看着啊,都说特勤将咱们虎师上下当作了自己的亲人,可他的齐娜却要对我的儿子见死不救了。狄大,睁开你的眼睛好好看着,你死命效忠的特勤是个多么虚情假意之人,他们要因自己的私心,害死你的侄儿,害死你阿兄的血脉,这样的人,你还要效忠于他吗?昂格尔,一定要救昂格尔!”
那日苏被拉着走远了,那些声嘶力竭的话却穿过重重人墙到达耳畔,仍然刺耳得厉害,后头的话成了唔唔声,再听不清了,想是被人堵了嘴。
即便如此,徐皎心口还是有些发闷,抬起眼来,正好瞧见狄大恍若失了魂魄一般,怔怔望着方才那日苏被押走的方向。
察觉到了徐皎的注视,狄大一个激灵醒过神来,猝不及防对上了徐皎的目光。
第389章 坑爹的习俗
狄大连忙垂下眼去,朝着徐皎行了个重礼,哑着嗓道,“狄大替那日苏向齐娜赔礼,她魔怔了,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说起来,都怨我,半点儿未曾察觉到她的心思,这才酿成了今日大祸。”
“她说的那些疯言疯语,还请齐娜不必放在心上。至于昂格尔,齐娜放心,哪怕我拼了性命,也定会将他救回。只是,我怕是无颜再见特勤,还请齐娜代为转告,就说狄大之罪不可饶恕,还望特勤看在往日情分上,饶过那日苏,放她和雅若离开吧,所有的罪过......由我一人承担。虽然……我也知道我怕是担不起,只能求特勤宽恩了。”狄大说完这一些,竟是伏跪在地,朝着徐皎行了个大大的礼,而后,又朝着东南方,应是牙帐的方向也行了一个礼,这才起了身。
借着四周火把的光亮,徐皎瞧见了他熏红的眼角,而他起了身,不由分说便是转过了身,举步欲走,看那方向,正是朝着营地外而去。
“等等!”徐皎乍然出声喊住了他,“你说要去救昂格尔,可你往何处去救?”
狄大步履顿住,僵硬地转过头来。
徐皎神色平静凝望着他,“你没有听见那日苏说的吗?昂格尔已经不在营地了,这必然是他们早就算计好了的,营地外有人等着我。咱们能够想到的,他们必然也都算计到了,你从那个人嘴里什么都问不出来,还可能彻底断了线索。他们要的是我,只能我去!”
“齐娜!”徐皎说的这些,狄大自然都清楚,可是......“不行!特勤最着紧的便是齐娜的安危,这回派我回来,也是为了护卫齐娜。如今出了这样的事,我已是愧悔难当,万万不能再让齐娜为了昂格尔涉险,绝对不能!”
“今日的事本就是冲着我和阿恕来的,说到底,昂格尔才是受我们所累。我只是没有想到,他们一计不成,居然这么快又来了一招。可见他们是势在必得,即便今日我不去救昂格尔,他们也还会想别的法子,防不胜防。不过不管他们到底出于什么目的,想必我都暂且不会有生命危险,既是如此,倒还不如就如了他们的意。”徐皎说的异常平静,这些她方才早就想得格外清楚了。
“齐娜——”狄大知道她说的在理,却还是不能同意。
徐皎一双眸子微眯,眼角轻挑朝着他一睐,眼底清冷如霜,“我不是在与你商量,这是命令!如果你当真尊我是你们的齐娜的话,你就乖乖听我的。”本来甜糯的嗓音压低了一度,带出两分淡淡的冷意,加上那一瞥,当真有几分墨啜赫的神韵。
狄大不由得便是一震,再说不出反对的话来。
徐皎抬起眼,望着营外的方向,眼神深邃,语调幽幽道,“而且有些事终要有个了结!”
夜色深深,徐皎带着人出了营地,走了没多远,果然就瞧见了一棵枯树下立着的一人一马。
那人是个寻常模样的草原汉子,看那模样有些憨直。见得徐皎还有她身后的人,神色间带出两分紧张来,一只手紧紧挽着马缰,另外一只手则握紧了腰间垂挂的弯刀。
徐皎淡淡瞥过他,曼声笑道,“你不必紧张,我带这些人来不是要为难你。只是你们说我跟你们去了,你们就会放过那个孩子,我却不相信你们。若是我跟你们去了,你们却不肯放过孩子呢?所以,最好的法子,让我的人跟着,让你们的人将孩子送来,接了孩子,我的人自会离开,如何?”
那人看着徐皎一双清澈的眼,神情间的紧张和缓了两分,却没有立刻回应,而是迟疑着从颈间掏出了一只狼哨,朝着身后的方向吹了忽长忽短的几个音。
不一会儿,黑暗中也传来了几声哨响,那个草原汉子转过头来,对徐皎轻点了一下头,意思是同意了她方才所提。
徐皎嘴角轻抿,眼底却一抹阴影暗闪,看来对方果真猜到了她可能的应对,所以才会这么轻易就应下她所求。
徐皎按着那人的意思,上了马背,带着她的人一起,踏着夜色往前而去。
暗夜中的岐崀山上岩石、青松、雪杉还有积雪在夜色之中都沉溺成了诡谲的暗影,偌大的山体恍若一只蹲伏的巨兽,越往上越能感觉到彻骨的寒意。
走到半路时,那领路的人停了步,将那狼哨放在唇边,又吹了几个音,不一会儿,那风声里隐隐掺杂进了窸窸窣窣的声响,便有一队人马走了出来,当中一人的腋下还夹着一个不住挣扎,却只有“唔唔”之声的孩子。
“昂格尔!”徐皎轻声唤道。
挣扎不休的孩子因着徐皎这一声呼唤而骤然一顿,紧接着,抬起了眼往徐皎望来,那双眼睛里满满的忐忑与希冀。
徐皎对上他的眼,头一回没有与他抬杠,而是朝着他笑得难得温柔,“别害怕,我来带你回家的!”目光一转,望向挟持他的那些人时,却是冷了下来,“放人吧!”
那些人都往中间那人看了过去,显见他才是能做主的。
那人望着徐皎,却是道,“人可以放,不过,可能要委屈明珈郡主了。”说着,身后那两人上前来,手里拿着绳索,意思不言自明。
徐皎身后跟着的人立时就要暴起,徐皎却是轻抬一个手势便制止了他们,目光望着那些人抵在昂格尔脖颈上的弯刀,默了一瞬之后,无声抬起了双手。
那两人上前来,先将徐皎的手反剪到身后,用绳索将她捆了起来,又在她脖子上架了一把弯刀,那领头的才算放心了,对着挟持昂格尔的那人使了个眼色,那人上前来,将昂格尔交到了徐皎带来的人手里。
同时他们的人则挟持着徐皎退让到一旁,连头发丝儿都透着戒备。
徐皎带来的人亦是不遑多让。
双方虽然没有直接动手,可连从周遭吹过的风里都弥漫着剑拔弩张。
“你们带着昂格尔先回营吧!”谁知,就在这时,徐皎却是开了口。
“齐娜……”那群人中有人轻声唤道。
却不等说出什么,徐皎神色忽然转冷,沉声道,“回去!”
那些人互相望了几眼,不敢置喙,当先一人正是狄大,携着昂格尔神色复杂地望着徐皎,半晌后方一咬牙,道了一声“是”,便是带着与他们同来的人,一步三回首地往下山的方向而去。
徐皎望着他们走得足够远了,才悄悄长舒了一口气,而那些人已是等不及了,“明珈郡主,现在可以走了吗?”
徐皎跟着这些人却是没有继续往山上走,而是绕过一个山嘴就往下斜行,到了一处隐秘的峡谷。
那里没有扎毡帐,可却有天然的石穴,能够躲避风雪,想是为了隐匿行踪,那石穴中并没有燃火,却有一人临风立在石穴前,正在极目远眺,也不知这样的夜色中能瞧见什么。
徐皎他们来时,正好迎头就瞧见了那道人影,虽然天色暗着,可徐皎眯眼间就认出了阿史那佐穆,明明只能瞧见模糊的轮廓,可却感觉到如芒刺在背,那人的目光如锐利的箭就定定落在她面上。
在这样的目光中徐却没有半点儿不自在,缓步走了过去,离得近了,那人的脸也能瞧清楚了,一双眼睛果真死死盯在她面上,目光好似带着钩子,偏生徐皎没有察觉到一般,对着他笑着招呼道,“好久不见,上将军别来无恙?”
阿史那佐穆似是没有料到她竟会这样自在地向自己打招呼,这般的没脸没皮,眉心微蹙了起来,望着她的目光满盛疑虑,对上的却是徐皎一双清澈明朗,满是笑意的眼睛,他双眸一眯,哼道,“你倒是沉得住气得很,怎么?料定本将军不会拿你怎么样吗?”
“这是哪儿的话,上将军堂堂男儿,怎么会为难我一个小小女子呢?上将军这样费尽心机请我来做客,我怎么也要还以相应的礼数才是。”徐皎仍是笑微微的模样。
阿史那佐穆嗤了一声,“看来,我早先果真小看了你,你们中原人……果然都狡猾得很。”
徐皎面上没有异色,仍是笑得灿烂,权当这是夸奖了。毕竟这夸奖来自手下败将,还是很值得高兴的,“上将军谬赞了,要说狡猾,上将军也不遑多让。否则我此时此刻怎会在这里?还不都是上将军算计得好吗?居然将主意打到了孤儿寡母身上,说实在的,真是厉害,让我不佩服都不行啊!”徐皎说着,直接朝着阿史那佐穆竖起了大拇指。
阿史那佐穆却从她那话里听出了满满的嘲弄,“你也别话里话外地嘲讽我,我那也是跟你们学的。你和墨啜赫既能给我使美人计和瞒天过海,我自然也可以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徐皎听着,又笑着对阿史那佐穆竖起了大拇指,“没有想到啊没有想到,上将军居然也是个中原通,这出口成章,引经据典的,我都要自叹弗如了。既是如此,也算扯平了啊,要不……就这样算了?”她一边说着,一边笑眯眯睐着阿史那佐穆,好似只是一句玩笑。
阿史那佐穆却知道,那绝非玩笑,“那可不行。我这样费尽心机,只请来了你一个,还有个赫特勤没来,无论如何也算不上扯平了。”
“你要等墨啜赫来?”徐皎一脸愕然,“那真是不巧得很,他不在虎师,一时半会儿也回不来,上将军日理万机的,能等得了吗?而且……上将军凭什么觉得,拿了我在手里,就一定能请来墨啜赫呢?”
“若是能请得来自是最好,若是请不来,只能说明墨啜赫平日对你的一往情深都是装出来的,那他便不值得你托付终身,你便跟了我吧!我也不计较你之前做的事,往后还是一样待你好,如何?”阿史那佐穆也学着徐皎一般笑了起来。
徐皎却听得背脊生寒,呵呵干笑两声道,“上将军就别拿我打趣了。我一个嫁了人的,实在当不得上将军这般厚爱。”
“徐娘子既然来了草原,就该入乡随俗才是。我们草原可没有那么多的规矩,说句不好听的,墨啜赫若死了,难道你更宁愿嫁给墨啜翰?”
徐皎有那么一瞬间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对上阿史那佐穆那一双幽深中透着淡淡碧色的眸子,才骤然反应过来,心里一万匹草泥马奔腾而过,倒是让她突然想起一桩被她抛诸脑后的事儿来。
是了!好像、似乎、大概……草原上确实有这么一个习俗。老子死了,老子的女人可以由儿子继承,兄长死了,这原本的嫂子也能名正言顺带上自己的床榻。
一瞬间,徐皎整个人都不好了起来,她再怎么见多识广也接受不了这个。
阿史那佐穆看着她如遭雷击的样子,却陡然笑了起来,“怎么?你竟不知道这个?”
“蒙你提醒,我现在知道了。”徐皎面无表情回道。
“墨啜赫居然在娶你之前也未曾告诉过你吗?他这是自信自己不会死,还是根本就是存了心在骗你?”阿史那佐穆提到这个话头的意图再明显不过。
徐皎回以他一记呵呵笑,“多谢上将军提醒,我会记得让自己千万死在墨啜赫之前!”
阿史那佐穆全然没有料到她会是这样的反应,一愕间,面皮都有些发了僵,过了片刻,才道,“徐娘子待墨啜赫还真是情深义重!难怪了,为了一个他看重的小崽子,居然也舍得以身犯险!说起来本将军方才还觉得奇怪,本以为你在见到那个小崽子之后就会想法子逃离,没想到,你却半点儿动作都没有,反而乖乖来了这里。”
说起来,从刚认识之初到现在,这个女人一直都在让他出乎意料,是否就是因为这样,反而才显得她特别,与别的女人格外不同呢?
阿史那佐穆想,或许是吧!望着徐皎的目光便又悄悄复杂起来。
徐皎却是望着他笑道,“我这个人吧一旦认定了某个人,自然就会待他千好万好的。来这一趟,我不否认,是为了他。至于为何不逃……上将军既然都想到我会逃了,那我逃得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