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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酌颜     皎皎入怀txt下载     皎皎入怀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316章 不分房不分床

    赫连恕在她面前蹲了下来,沉默着好似在组织语言,好一会儿,才沉着嗓道,“阿皎,我之前问过龙大夫,他说女子年纪太小生产的话不好,而你现在才十六岁,身子都还没长开呢,所以我想……”

    徐皎哼了一声,打断他的话,“你在给我那只匣子前跟我这么说,我说不得也就信了!”徐皎眉心蹙起,“你还是跟我老实交代吧!说实在的,你头一回置办了一个庄子,契书上却落的我的名字,从那时起,我就怀疑你了。所以你最好趁我还在与你好好说话时坦白从宽。”

    赫连恕默默与她对望片刻,似乎评估出她这回说的是真的,他终于是抬起一只手来,垂目低头——

    这肢体语言徐皎读懂了,妥协的意思。

    徐皎环抱在胸前的双手微微一松,眉毛挑起,鼻间轻轻一哼。

    赫连恕又沉默了片刻,这才幽幽道,“我们北羯人在出生时大多都会请巫批命。我们皇族自有大巫效命,也是所有巫中最为神通之人,据说有通灵天地之能。可我出生时,大巫却未能为我批命,给出的理由是我命数难定,还需再仔细察看。我九岁那年,猎得狼王,大巫终于为我批命。说我天生杀伐,父母亲缘淡薄,性情执拗,偏又求而不得,易成劫数,恐寿数难久。二十四岁上便有生死大劫,难渡,且会不得善终。”

    徐皎本是不以为然,却越听心口越是惊跳得厉害,寿数难久,不得善终,二十四岁上有生死大劫……

    赫连恕如今正好是虚岁二十三,那所谓的生死大劫也就是明年……他在书中出事时是什么时候?

    徐皎心乱如麻,勉强镇定心神算了算,时间倒差不多能对上,一颗心更是往下沉了沉。

    只徐皎勉力让自己面上不露分毫,“你信这些?”

    “我本是不信,可事关你,我却宁可信其有,也不希望因一时恣意,放任自己,最后却害了你。”赫连恕的声音哑了下来。

    徐皎哼了一声,“你是不是傻?我都已经嫁给你了,就算你不碰我,你觉得你死了,我还能嫁给别人,重新开始生活?”

    赫连恕抿着薄唇沉默着,默认了徐皎的话。

    徐皎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了,“赫连恕,你是不是也有大病?你早前不还说什么生不离,死相依的?好吧,就算我承认,你若死了,我多半不会如那公主一样殉情,跟着你去,我会如你所愿,继续活着,继续好好过我的日子。可这与我们如今做真正的夫妻有什么冲突?”

    “你们北羯人不是最讲究个自由奔放,恣意潇洒吗?你们族中无媒苟合的男女还少吗?过后还不是该嫁谁就嫁谁!还有啊,远的不说,就说你亲娘吧,她还生了你呢,过后不也是该怎么过活就怎么过活吗?”徐皎真没有想到,她有朝一日居然会沦落到劝一个男人跟她圈圈叉叉,他们明明是持证上岗不是吗?占着茅坑不那啥,这不是犯规吗?

    “你和她们不一样!”听她长篇大论了一番,赫连恕却是哑声以一句话作结。

    徐皎气乐了,“我怎么就和她们不一样了?”

    “你就是和她们不一样。你嘴上说得无情,可我若死了,你即便不会殉情,也会伤怀好一阵子。若是再有了夫妻之实,你只会更难走出来,再不小心留下个孩子的话……”赫连恕抬起那双乌沉沉的眼,灼灼将徐皎望着,“你不会像那个女人一样丢下孩子不管的。”

    “我才不……”徐皎不屑地反驳道,然而那些狠话在他那双眼睛的注视下却怎么也吐之不出。

    “你做不到的。阿皎,哪怕你说得再狠心,可你的心肠却比谁都要软,我不得不为你多考虑一二。我虽光是想着要将你拱手让人,便已是心痛难抑,却不得不多想一个万一。万一……我总希望你能在最短的时间内走出来。”

    “你不想让我记得你?也不在乎我转身就嫁给别的男人,甚至为他生儿育女?”徐皎的语调里渗进了一丝嘲讽。

    赫连恕不语,一张脸仍是面无表情,可额角的青筋却因着她的那些话略略暴凸而起。

    “赫连恕,你那冷面杀神的人设跟谁这儿扮演圣母白莲花呢?”徐皎被气得口不择言,才不管他能不能听懂,“既然是这样,你干嘛不一开始就离我远远儿的,还要来招惹我?还要娶我?”

    将这一串责问甩出的同时,徐皎陡然想起了之前的许多事儿,便是顿住,面色亦是微微一变。

    赫连恕望着她,果真现出一缕苦笑道,“我起初确实这样想的,也试图抗拒过。可是……我还是没有办法,我已经自私了一回,明知不该,还是娶了你。所以,无论如何也不能再自私害了你的后半生。”

    “我说赫连恕,我今天才知道你还有这么优柔寡断的一面呢?你不该生在北羯,而该生在大魏,怕还是该生在那些专出老夫子的人家,你娶我来干什么?供一辈子啊!”徐皎那个火啊!

    “至少等到我平安度过二十四岁!”赫连恕语调沉冷却坚决,“这事儿没得商量。”他嘴里说得铿锵,可眼底却有苦色丝丝缕缕漫溢而出。

    徐皎了解他,他是个无论多苦多痛都能打落了牙齿和血吞的性子,若不是足够了解他,只听他那些话也只当他是没心没肺了。可她偏偏能从那细微处看出他藏不住的深痛……

    徐皎又气又心疼,渐渐地,心疼盖过了气,她心间的怒火被湮灭,噗嗤一声熄了个透心凉。

    徐皎想着她这一个劲儿地揪着不放,倒好似她才是个急色的人似的。她紧接着一哂,她可不就是馋他的身子吗?

    百般思绪在心间翻涌,她一时沉默着,眼珠子骨碌碌一转,垂下了眸子,沉声应道,“你们那位大巫除了这些可还说过些别的?你怕是什么时候抽空带我去见见他吧,毕竟我这个时候恨他恨得紧,恨不得生啖他的肉。”

    虽然有些不知道徐皎沉默了一会儿之后,为何话题就突然转到了此处,可赫连恕不是傻子,自然听出了她语气之间的火气少了两分。

    “大巫没有坏心,他算得族中甚为照顾我的长辈。”赫连恕一边瞄着徐皎的反应,一边沉着嗓答道。

    徐皎一笑,还为人说话呢!“既然他这么照顾你,那他就没有为你想过什么化解的法子?”

    “他自然是一直在想,不过一直没有解决之道,我的命数也一直没有变化。直到我上次来大魏之前,他说什么天降异象,或许会有转机。不过,让我到了中原之后,千万谨防水祸……”赫连恕说到这里时,望着徐皎的视线陡然耐人寻味起来。

    徐皎起初不解,待得反应过来,却是有些无语,敢情她于他而言就是个“祸”啊?

    “那那位大巫可说了到底是个什么异象,转机又在何处?”

    赫连恕摇了摇头。

    徐皎叹一声,“也就说哪怕我让你立刻丢下手边所有的事情,带我去北都城找这位大巫,除了将他暴揍一顿出气之外,根本就是无济于事?”

    赫连恕咳咳了两声,“大巫在北羯地位尊崇,若是有人揍他,即便是我的妻室,也会被治罪。而且,大巫他不在北都城,他每年有大半的时间都在草原各部,为百姓们治病看诊,趋吉避凶。”

    徐皎听着哼了一声,很是不以为然,“看来即便我见着了他,你也不会帮着我揍他了。”她看得出来赫连恕对这位大巫甚是尊崇。

    赫连恕一双眼睛定定望着她,未曾言语,可意思已经很是明白了。

    “行吧!这些都以后再说,那么赫连都督不想与我做真正的夫妻,是不是打算往后都与我分房睡,还是分床睡?”徐皎问着这些话时,一双眼睛直勾勾盯着赫连恕,虽然一句话没有说,可眼中警告的意味很浓,赫连恕都怀疑他若敢将头点下去,她只怕就会扑上来与他撕扯了。

    虽然知道以她的性子,若是应下之后必然要面对层出不穷的麻烦和挑战,可被她这么望着,赫连恕还是很有求生欲地沉声应道,“不分。不分房,也不分床!”

    徐皎达成了目的,立刻笑靥如花,“这可是赫连都督你自己答应的。天狼神的儿女对自己的承诺都是以鲜血来践行的,赫连都督可千万不要食言而肥哦!”

    那一双黑白分明却又分明透着两分狡黠,三分挑衅的眼睛睐着赫连恕,又现出了几许小狐狸般的模样。

    自从他们表明心迹在一起以来,她大多数在他面前都是小兔子般可爱可怜的模样,倒是已甚少拿出这副面孔,倒让赫连恕有些怀念了。

    怀念到有些心痒,对着这样的她,那些反悔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半晌才哑着嗓轻轻“嗯”了一声。

    徐皎一听,心满意足了。“天色不早了,今日也没有少折腾,我想早些歇着,那就先去梳洗了。”徐皎说着不管赫连恕是个什么表情,反身去了内室的箱笼前。

    她的寝衣负雪她们都给她收在这儿呢,她不想成亲之后还有侍婢在他们面前晃,总是不太方便,所以在出嫁前就交代了负雪她们,只要赫连恕在房里时,不唤她们便用不着她们伺候。凡事亲力亲为也没什么大不了,不过就是回到之前靠自己的时候,徐皎很快就适应了。

    从箱笼里掏出一身薄如蝉翼,穿了等于没穿,或者比没穿还更要命些的寝衣,徐皎嘴角勾起一抹带了两分刁坏的笑。

    她了解赫连恕,既然话都说到这份儿上,就说明他已经铁了心了,再逼他说不得也是适得其反。倒还不如以退为进。

    不是说好了不分房、不分床吗?那赫连恕,你就准备好接招吧!我看你能忍到什么时候去。

    徐皎蹲在箱笼前,抱着那身寝衣坏笑,那头赫连恕则望着她的背影,眸底翻涌着种种复杂的神色,以他对这只小狐狸的了解,往后的日子只怕不好过……

    “咚咚咚”就在这时,房门上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紧接着门外就响起了苏勒略带两分焦急的嗓音,“郎君,属下有急事要禀报。”

    徐皎抱着寝衣站起身来,赫连恕蹙眉看了她一眼,便举步往外而去。

    在门外与苏勒简短地说了两句之后,赫连恕反身回了屋,“我有些急事儿要出去,今夜指不定能不能回来,你不必等我,收拾好后早些歇着。”赫连恕说罢,也不等徐皎回应,便是转过身,带着苏勒两人,脚步匆匆而去。

    徐皎看着他们两人的背影没入屋外深浓的夜色之中,她将手里的寝衣转而重重摔回了箱笼里,错了错牙腹诽道,赫连恕,你最好是真的有急事。

    等到徐皎沐浴完出来时,房里静悄悄的,赫连恕自然是没有回来。趴在软榻上,一边就着烛火翻看手里的书册,一边晾着头发,目光不时扫着门的方向,直等到外头隐约传来打更的声音,“梆梆梆”,连着三声,还是不见人影。

    徐皎索性也不等了,自己先爬上床去,从里滚到外,又从外滚到里,不知道滚了多少遍,直到夜色深浓时,她抵挡不住浓浓的睡意,终于睡了过去。

    清早醒来,一摸冰凉的枕畔,登时冷笑一声道,“赫连恕,才新婚第二日,就让我独守空房,你真是好样儿的。”

    起身后,她顾自梳洗穿衣,妆扮用早膳,一切好像都与往日没什么不同,但屋里的气氛却有些沉凝。

    负雪与红缨交换了一个眼色,却只得了对方一个淡漠的回视,便直接别开头去时,负雪终于不得不打迭起精神,自力更生道,“夫人,一会儿便该回门了,咱们是不是派人去催催郎君?”

    三朝回门,新姑爷不陪着算什么?

    何况,今早气氛就不太对,自家郡主那惯常的甜笑都没影儿了,莫不是这小夫妻俩昨夜闹了别扭。只听说夜里都督有事着急忙慌走了就再未回来,难不成竟是吵架了,姑爷一气之下就离了府?这才成亲第二日呢,怎么得了?负雪心里急,面上却不敢露出分毫,就连提醒徐皎,都很是委婉。

第317章 祸患无穷

    “不用管他,我们自己去就是,又不是找不到路。”

    这是找不到路的问题吗?负雪想到,这话里分明是透着火气呢。这俩祖宗没有成亲前好得蜜里调油似的,怎的这成了亲,该新婚燕尔的时候,怎么反倒闹起了别扭?

    负雪瞅着徐皎的脸色,也不敢多嘴问。

    主仆二人走出取名“明月居”的正院,迎面却撞上急匆匆走来的苏勒。

    徐皎步子渐缓,目光下意识往他身后看去,却见只有他一人,目光便是黯了下来。

    苏勒却是笑呵呵地迎上前来,远远就是朝着徐皎行了个礼,“见过夫人。”

    “郎君还有要事,暂且不能回来,特意让属下先陪夫人回门,他若一会儿忙完了,再去景府……”苏勒的话未说完,徐皎就已直接迈步越过他离开了。

    苏勒摸了摸鼻子,默默叹着阿恕你自求多福吧,转头忙跟了上去。

    到了府门外,却见那里已经候着两辆马车了,一辆是徐皎出行所乘的马车,另外一辆则是平板马车,上头满满当当装了好些箱笼锦盒,都是给徐皎备的回门礼。

    徐皎的目光微微一顿,望了望那车礼物,什么也没有说地提起裙摆上了马车。

    苏勒赶上来,倒没有多此一举再替赫连恕美言,反正徐皎这样的聪明人,不需他说什么该明白的都会明白,他说多了反倒不美。

    苏勒转头对着负雪讨好地一笑,小声道,“负雪,我前两日在首饰铺淘换了一只水头不错的翡翠镯子,你看你什么时候有空……”我好拿给你瞧瞧,后头的话却不等说出,负雪就已经随在徐皎身后上了马车。

    苏勒笑了个寂寞。但他很快调整过来,又重新笑起,招呼着侍卫们护送着马车缓缓往景府而去。

    到了景府,徐皎已是若无其事笑了起来,她是万万不敢让赵夫人担心的。

    可她一个人回门,虽然吴老夫人问了一句,她笑着答了一声赫连恕有公务要忙,景府人便没有多说什么,毕竟景家的男人们,也就只有景大老爷和景铎俩在,而这俩在景家都是属于闲得发慌的那种。

    可严夫人和景珊两人笑容里已是藏不住的幸灾乐祸,徐皎也只当作没有瞧见。与吴老夫人她们说了些不痛不痒的话,吴老夫人大抵也是心知肚明徐皎对她们没什么话好说,便识趣地让她们母女二人说体己话去了。

    赵夫人拉着徐皎回了蘅芜苑,一双眼睛上上下下打量着甜笑依然的徐皎,“怎么了?是不是和阿恕闹别扭了?”

    “没有啊!不是说了他有公务在身吗?祖父和二哥哥也没在府里,想必朝中真出了什么大事也说不定!”这个徐皎倒是相信的,无论如何,赫连恕若非万不得已,也不会丢下她一个人来回门才是。可她确实对他有些生气,所以心里也是别扭着,可在赵夫人跟前却万万不能承认。

    赵夫人看她两眼,也不知信还是没信,却是道,“两个人过日子便是要互相包容的,偶尔使使小性子也得适可而止。”

    “知道了,母亲!我和阿恕好好的,你放心吧!母亲干嘛一直问他?我这都离开你两日了,而且这次离开与往常也不同,我是出嫁耶,母亲就不能关心关心我吗?”徐皎挽着赵夫人的手臂一通撒娇。

    赵夫人想想也是,遂问道,“那好吧!阿恕待你可好?”

    徐皎“……”

    徐皎与赵夫人亲亲热热说了一会儿话,又午睡了一会儿,起来后不久,便与赵夫人一道往百寿堂去用晚膳。

    刚走到百寿堂门口,就见着一个门房急匆匆跑了来,满脸喜色来通禀,“新姑爷来了。老太爷和二郎君也陪着一道来了。”

    徐皎转头看去刚好就瞧见赫连恕阔步走来,与他同行的还有景尚书,景钦落后他们一步走在后头。

    赫连恕似是察觉到了她的视线,抬眼望了过来。

    四目相对,徐皎轻轻哼了一声,悄悄瞪他一眼,收回了视线。

    赫连恕却因着她这一瞪,心口稍松,转头与景尚书说起了话。也不知说了什么,就见他没什么表情,可说出口的话却是让景尚书高兴得哈哈大笑,拍着赫连恕的肩膀乐得那个开怀啊!

    等到席上,自是好酒好菜地招待。今日回门宴,新姑爷头一回上门,都是自家人,便没有分席而坐。

    离得近了,景珊看着赫连恕那张轮廓分明,阳刚硬朗,俊美无俦的脸,心里各种不是滋味。加之见赫连恕与景尚书和赵夫人等人交谈,虽然冷言冷语,却礼数周到,没有半分传言中的酷烈无情,景珊心里酸得厉害……景玥凭什么能嫁得好?而她就只能远远地嫁到外地去,而且只能嫁到一个乡绅富户家?

    心里本就酝酿了许久的妒意在见到赫连恕居然转头就夹了一箸鹿肉放进徐皎碗里时全部倾泻而出,恍若剧毒一般噬咬她的心扉。

    与景珊一样,其他的景家人瞧见这一幕时,亦是心绪各异。毕竟,即便他们再新婚燕尔都好,这个世道就是男尊女卑,甚少有男人会当众这样讨好一个女人。

    可这也说明赫连恕对他这个新婚妻子的看重与喜爱。

    景尚书和吴老夫人见了自然是高兴。结亲本就结的两姓之好,如今看来这个孙女婿是个能干的,孙女儿越得他看重,对于这门亲事来说自然是最好。

    赵夫人则是满心为女儿欢喜,望着赫连恕的目光里满是丈母娘看女婿的满意和欣慰的慈母之光。

    至于景家大房的人心情就要复杂许多了。

    景大老爷恍若不见,垂下头笑着,严夫人眼里掠过一道暗光,目光从满脸笑的赵夫人面上扫过,垂下眼时,悄悄在袖子下掐住了手。

    景铎朝着徐皎一挤眼睛,景钦则默默将手里的酒一饮而尽。

    徐皎却是蹙了蹙眉心,侧转头望着赫连恕,见他一双眼睛带着两分紧滞将她定定望着,徐皎终于是无声叹了叹,低头用竹箸将那块儿鹿肉夹进嘴里,嚼了嚼,吞下后,转头对着赫连恕甜甜一笑道,“味道不错!”

    话落时,也给赫连恕夹了一块儿,“你也尝尝!”

    赫连恕轻掀嘴角,乖乖夹起那块儿鹿肉尝了尝,一双眼睛被稀微的笑意点亮,“味道是不错。”

    一顿饭吃罢,赫连恕与景尚书几个男人在外书房说了会儿话,又被赵夫人拉着单独说了一会儿,这才被送着一路出了景府。

    赫连恕直接钻进了马车,车厢里,徐皎瞪着他,他也只是厚着脸皮端坐着,直到马车晃晃悠悠从景府门前驶离,他这才抬起手按着额角,皱着眉道,“我今日好像喝多了点儿,头有点儿晕,要是骑马我怕坐不稳,还是坐马车稳当些。”

    徐皎“嗬”了一声,“装!你继续装!你那个酒量喝多少才叫多?”刚才她全程都看着呢,几个男人一起喝了一坛酒,就那么点儿能让他喝多?

    “你不知道,大抵是昨夜一宿没睡,今天又忙了一整日,状态不佳,这才觉得有些酒气上头,哎哟……这说着头就疼起来了。”赫连恕一边说着,一边就歪头往车壁上靠去。

    徐皎看着他用冷冰冰的语气一本正经地说着胡话,心里知道他这是在哄她呢,嘴角不由地翘了两翘,她勉强撑着一张冷脸,抬手一拍他道,“出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让赫连都督新婚第二日就彻夜未归?”

    “还真是大事!”赫连恕睁开眼来,一脸肃容,“昨天夜里,西郊的流民营突然走了水。”

    “哪里?”徐皎一时没有明白过来,默了一瞬反应过来,却是脸色惊变,“流民营?”

    就是早前那伙包围了弘法寺,后来与太后谈判后,被朝廷暂且安置在西郊的流民所居之处?

    那流民营显帝特意关照过,朝廷很是重视,流民们的粮食都是管够管好的,直接从国库里拨的银钱。后来还有一些周边的难民听说后,纷纷来投。

    “天干物燥,火势蔓延得厉害,一个人也未曾逃出来。”赫连恕语调漠然道。

    徐皎却是骤然听出了当中的弦外之音。就算是天干物燥,火势厉害,那么多人如何会一个人也没有逃出来?

    “是他对不对?”徐皎骤然想到一种可能性,蓦然惊抬双目望向赫连恕。

    显帝早前就认为太后答应流民的条件是向他们妥协,认为流民威胁天家,这是大大失了天家的颜面,虽然迫于太后的压力,不得不答应,后来也确实是妥善安置了流民的,可这流民说不得就成了显帝心中的一根刺,以他的心胸狭窄,难保不会想法子拔了这根刺。

    “我的人在流民营外围撞见了紫衣卫的人……”赫连恕没有正面回答她的话,略一沉吟后道。

    紫衣卫?徐皎想起方才他和景尚书以及景钦一道回来,景尚书对他笑脸相对的模样,这会儿想来,今日的景钦也格外的沉默些……如今的景钦在紫衣卫的职务可是将“副”字去掉了,紫衣卫任何的行动别想逃开他。

    “他怎么……”徐皎咬了咬牙,脸色难看,“那可是数百条鲜活的性命啊!”

    “为人臣子,总有逼不得已的时候,他也是没有办法。”赫连恕沉声道,居然是为景钦开脱的意思。

    “即便他逼不得已,也是成了那位手里的刀。何况,行事如此不周全,这样大的事他居然连尾巴也不藏好。紫衣卫能入得你的眼,未必就不能入了旁人的眼,若是追究起来,那位还会自己担责吗?为了他自己的声名,紫衣卫就是弃子,后患无穷……后患无穷啊!”徐皎越说眉心越是紧皱,脸上愁云满满,一双手更是紧紧绞在了一处。

    若是事情被捅出来,景钦必然是替罪羊,说不得还会将整个景家牵扯其中。显帝的凉薄,徐皎已经见识过了,这绝非危言耸听。

    徐皎咬紧牙,眼尾被熏红了,“他太糊涂了。”

    “别担心!”赫连恕伸手过去将她紧绞在一处,指节泛白,甚至微微颤抖的手握住,一双寒星般的双目静且深地凝望着她,对视间,就让她莫名地心下平宁起来。“我已是帮他善了后。”

    徐皎听罢,却是惊得眉眼骤抬,没有半点儿放心,反倒更是心惊道,“你帮他善后?你如何帮他善的后?”

    这样要命的事儿,非但景钦,居然连他也牵扯进去了?偏偏,紫衣卫也好,他的缉事卫也罢,哪一处又是真正的铁板一块?若是被那位察觉到,以他的疑心之重,又有她的关系,莫名就将紫衣卫与缉事卫牵在了一处,若是显帝认定他们不会互相牵制,反倒有可能一个鼻孔出气,那……

    徐皎突然就觉得浑身发起冷来。

    那冷,从心底窜起,蔓延至四肢百骸,手即便被赫连恕紧紧握着,也是暖不了。

    她惶惶抬起眼望向他,眼底的惧怕他看得清楚,“放心,没有那么糟!毕竟,咱们并不知道紫统领的真实身份,帮着紫衣卫遮掩,我并不是帮他,而是帮陛下。”

    “我来景府前便已经先行向陛下坦白了。若是心中有鬼,我又哪里会这样坦坦荡荡?”赫连恕仍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

    徐皎见他如此,心下稍稍安稳了些,可一颗心却仍未真正踏实下来,“真的也能平安度过吗?”

    “先过了这一关再说!”赫连恕沉声道,一双眸子沉阒,深不见底。

    徐皎听出他的意思,目下微闪,嘴角翕张着正要说什么,马车却是突然一震,骤然停了下来。

    停得有些突然,赫连恕眉心微微一攒。

    “什么事?”他沉声问道。

    徐皎便知道他们还未到家。

    “郎君!”外头传来苏勒的声音,隐了惯常的笑,显得有些端肃,“是陛下派了人来,请郎君立刻进宫面圣。”

    徐皎的心一紧,被他握住的手转而紧扣住他的,有些用力,将赫连恕握得略有些疼。

    他回头见她一张脸已是刷白,伸出另一只手,安抚似的轻拍了一下她的手背,而后才略略用力,挣开了她的手。

    “我去去就回!你回去好好歇息,不必等我!”话落时,他一个倾身,在徐皎额上轻轻烙下一吻,徐皎还在怔然时,他已经反身出了车厢。

    徐皎抬眼时就只瞧见了尚在晃动不止的车帘。

第318章 既是病就得治

    “你到底是怎么办事儿的?不过是这么一件小小的事你居然也能给朕出纰漏,若非赫连爱卿警醒,帮你补漏,你以为你此刻还能安然地待在这里?”

    御书房内,显帝满面怒容地斥道,一边骂着一边还觉不够解气一般,抓起一只茶盏就朝着跪在地上,一身紫衣的紫统领兜头砸去,紫统领不敢让,让那茶盏硬生生砸在他的头上,碎瓷割裂了一道口子,有殷红的血淌了下来,被茶水冲淡,一道蜿蜒着淌下面具。

    边上赫连恕连眼珠子都没有动上一下,仍然维持着拱手作揖的姿势。

    显帝出了一回气,又见紫统领那狼狈,却不敢吭声不敢动弹的样子,心下稍稍顺了些,转头望向赫连恕时,面上表情却是变了一个样儿,微微漾着笑道,“赫连爱卿,今回的事儿多亏了你,否则这个蠢货只怕还不知要闯出什么大祸来,之后的事情,朕也不放心交给别人了,流民营善后之事还要爱卿多多费心啊!”

    “为陛下分忧乃臣分内之事,缉事卫上下责无旁贷。不过陛下,这回紫统领办这事儿确实办得不太谨慎,若是被人察觉,怕还要连累了陛下的名声。臣觉得,紫统领的过错不是这一砸就能了事的。”赫连恕的嗓音沉冷不见起伏,说到此处,总算是勾着眼角睐了紫统领一眼。

    显帝目光在两人身上一个游移,落在了赫连恕面上,“赫连爱卿此言有理,那不知爱卿觉得朕这回要如何罚紫统领才妥当?”

    “臣与紫统领自来说不上什么话,此时若是开口,倒有落井下石之嫌,臣只是秉持为人臣子之道,觉得有必要提醒陛下一句,至于陛下要如何罚,自然是全凭圣意,臣不敢妄言。”

    “不过,这是紫衣卫的差事,没有办好,反倒要让我们缉事卫来擦屁股,臣手底下那些兄弟怕是会有些情绪,臣斗胆请陛下给个恩典,给我缉事卫也设个副都督之职,正好趁此机会提拔有用之人。”

    “另外……臣手底下的兄弟都说,紫衣卫的俸禄比我们高着些,还望陛下能够一视同仁,也瞧见我们缉事卫兄弟的辛劳。”

    赫连恕一板一眼地说罢,几乎听不出半点儿的情绪,却又是要官职又是要钱的,半点儿不含糊。

    显帝听罢却是哈哈大笑起来,“好好好,朕啊就喜欢赫连爱卿这爽快的性子,想要什么与朕直言。朕啊最厌烦的就是那些肚子里弯弯绕绕,说什么话都是说一半儿藏一半儿,非让朕猜的人。好!朕答应你,只要你们缉事卫办好了这件差事,一切好说。即便国库空虚,朕哪怕开私库也会重重有赏。”

    “如此,臣便先代缉事卫的兄弟们谢过陛下恩典了。”赫连恕说着又是朝显帝一揖,“臣既领了差事便不在陛下跟前讨嫌了,先告辞。”

    显帝微笑着一摆手,“去吧去吧!说起来你如今正在新婚燕尔的,朕亲口允你的假还未休完,可无奈这些烦心事儿又离不开你,只得让你回去替朕在迎月跟前告声罪了。等到事态平息下来,朕再让你抽出空来好好陪她。”

    赫连恕自然又是谢了恩,这才告辞而去。

    赫连恕一走,整个御书房内的气氛却随之一变,好似连空气都僵凝了些。显帝面上的笑转眼消逸,望向跪在地上一动不敢动的紫统领道,“说起来你们还真是一家人,否则,赫连恕有何理由给你擦屁股?”

    “陛下这是要赐臣死罪了?”紫统领却蓦地便是伏下身去,以额抵地道,“臣自入紫衣卫那日起,便将紫衣卫的规矩铭记在心。阖府上下并无一人知晓臣是紫衣卫中一员,臣一直谨守着这个秘密,就连家中祖父都一无所知,又岂会被赫连恕知晓?他既不知臣与紫衣卫的关系,又岂会真心帮我?他所为不过一是为陛下尽忠分忧,二便是用他缉事卫的精明能干来衬托紫衣卫的无能,进而打击紫衣卫,想要独揽大权,一家独大罢了。”

    显帝居高临下望着他,轻轻哼了一声,也不知信还是没信,淡淡哼道,“他是不知你的身份,可你却是知道的,他是你的妹婿。若有朝一日,朕要让你取他性命,你可会抗命?”

    “臣入紫衣卫时便起过誓,誓言在耳,唯陛下之命是从,不敢有违。”紫统领的嗓音从面具后传出,带着两分窒闷。

    “但愿你还真记得紫衣卫的规矩,穿上紫衣戴上面具,你便只是紫衣卫,哪怕有朝一日,朕让你挥刀砍下你亲人的头颅,你也不能有半点儿的犹豫,否则,便等着肠穿肚烂,阖家应誓而亡。”显帝冷声哼道,见得地上伏跪着的人影在他的话声之中僵硬了身形,连头发丝儿都透着忌惮与惧怕,他这才满意了,面色一改,转而笑起道,“好了,紫爱卿,别跪着了,快些起吧!”

    “谢陛下宽恩。”紫统领迟疑了片刻,才低声道,在地上跪得时间久了些,他的膝盖已是发了麻,因而爬起的动作略略慢了几分。

    “甘邑,拿张绢子给紫统领擦擦,好歹是统领整个紫衣卫的朕之肱骨,这般模样若是落于人眼,不是太不像样了吗?”显帝语调里带上了满满的笑。

    甘内侍应了一声,忙弓身上前来,奉上了一张叠好的绢子。

    紫统领伸手接过,又谢了一回恩,这才慢慢试探着擦拭额上、鬓边以及面具上的水渍。

    “其实朕知晓紫爱卿对朕的忠心,这回的事朕都看在眼里,不过是尾巴没有藏好,事儿却还算办得漂亮,不管怎么说,赫连恕帮着遮掩了过去这事儿也就了无痕迹了。你放心,紫爱卿和紫衣卫的功劳朕都记在心上,回头定会好好赏你们。只是眼下为了让赫连恕心无疑虑,将后头的事儿办妥,只怕还要委屈紫爱卿和紫衣卫上下一段时日了。”

    “陛下的意思臣都明白。这回的差事是紫衣卫没有办好,让赫连恕掐住了首尾,紫衣卫的错,臣心知肚明,不敢当陛下的赏,回去之后便好生思过。”

    紫统领的态度良好,让显帝很是满意地连连点着头,又说了一番安抚与敲打双重深意并存的话,这才挥手让紫统领退了下去。

    御书房内随之安寂下来,显帝往身后的椅背一靠,长舒一口气的同时,轻轻闭上了眼睛。

    甘内侍忙捧上来一盏温茶,又绕到后头,很是殷勤地为显帝按揉起了额角,一边按,一边笑着道,“不管怎么说,陛下去了一块心病,终究是好事一桩。”

    “这心病去了虽是好事,可因此又生出另一桩心病,你说该如何?”显帝缓缓睁开眼来,一双眼睛隐隐泛着锐利的光。

    “陛下还是疑心紫统领与赫连都督?”要说显帝身边最亲近的人不是太后、长公主,也不是皇后、婉嫔之流,而是非甘内侍莫属,他才是显帝跟前待得最久,看得最透,也知道得最多之人,“不过方才赫连都督与紫统领看着不像啊,而且紫统领所言也不无道理,晾他也不敢随意将自己的身份宣扬出去。毕竟,紫衣卫的规矩摆在那儿,谁要知晓他的身份,他和知道的人都是死路一条,紫统领可不是那等蠢笨之人。何况,景尚书都不曾知晓的秘密,想必紫统领也没有理由会告知他的堂妹,更不可能告诉一个本就不对付的妹婿了啊。”

    显帝却是哼了一声,“你真当景崇明那只老狐狸什么都不知道?他不过是揣着明白装糊涂罢了,朕便也由着他装糊涂。何况,就算如今还是秘密,就怕终有纸包不住火的时候。而且,朕不怕一万,只怕那个万一。”

    显帝说到这儿,声音骤冷。

    甘内侍最是了解他,便已然明白了他的打算。

    果不其然,显帝沉吟片刻后,幽幽道,“甘邑,朕问你,这又生出的心病当如何?”

    “既是病,那就得治。陛下不是刚祛了一块心病吗?再如法炮制,寻个法子,除了这心病便是。”甘内侍垂下眼,云淡风轻道。

    显帝听着,倏然就是笑了起来,抬手虚点着他道,“要朕说,你们这些没根儿的东西就是坏,坏到底了。不过......朕喜欢。”说着又是开怀地哈哈笑了起来。

    甘内侍亦是跟着笑了,少不得再说两句好听的哄皇帝高兴。

    徐皎回了赫连府,又哪里能真正如赫连恕所说的那样安心歇下,不只打发了人往宫门处候着,门房处也特意着人盯着的,她自己更是直接站在了门边,不时举目眺望,就差望眼欲穿了。

    赫连恕迈进院门,抬眼就瞧见了站在门边,娉娉袅袅的徐皎。虽然已是一身妇人的妆扮,可她仍是纤弱的姿态,头顶泻下的晕黄灯光将她周身笼住,越发显得她细嫩楚楚。

    那灯光与人影好似也照进了赫连恕的心口,让他心房处骤然温暖起来。他脚下生风,三两步走到了她跟前,他的影子一瞬间将她笼罩,看着映在她眼瞳中自己的剪影,赫连恕只觉心口涨暖得更是厉害了,轻声道,“怎么等在这儿了?不是说了不让你等,让你早些歇着吗?”

    徐皎也顾不得别的,伸手揪住他的袖口便是急声问道,“怎么样了?”

    赫连恕将她揪在袖口上的那只手笼住,知道她心里着急,便也不逗弄她了,“我这不是好生生回来了吗?刚刚得到消息,紫统领也安全从宫里出来了,所以,这一关,是暂且过了。”

    徐皎闻声,总算长舒了一口气。

    赫连恕望着他,便是悠悠笑了起来。

    徐皎被他瞧得不自在,“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就是想看,看不够。”赫连恕的目光一边定定锁着她,一边道。

    徐皎被这糖衣炮弹击中,本就不怎么坚定的心防更是摇摇欲坠起来,咳咳了两声道,“你这会儿酒醒了吗?我让人给你熬了醒酒汤,你先进来,我让她们去端来给你。”说着被他笼住的那只手反客为主,转而拉住他,要将他引进屋里。

    赫连恕却是一个用力,反着将她扯进怀里,抬起手不由分说就是紧紧抱住。

    徐皎猝不及防被抱个满怀,反应过来就是挣扎。

    赫连恕却是紧了紧双臂,下巴抵在她头顶轻轻摩挲,嗓音沙哑中带着两分浓浓的疲惫道,“别动!醒酒汤就不用了,你别动,让我抱一会儿。”

    “虽然暂且过了这一关,可我又领了差事。流民营善后的事儿,只怕这几日就有得忙了,说不得都不能回来看你,不抱抱你,我哪儿来的力气去办差?”

    明知他一本正经地说着无赖话,当中未必有几分是真,徐皎却听得心疼不已,“你昨夜不是一宿没睡吗?意思是要连夜办差?这陛下怎么回事儿,再怎么天大的事儿也不能不让人休息啊?你要不......在家睡一觉再走?一晚上而已,又不会耽误多少事儿。”

    赫连恕闻言,将她推开了一些,神色有些莫名地将她看着。

    徐皎被看得浑身不得劲儿,“干嘛?”

    “不气了?”赫连恕朝着她一挑眉。

    徐皎微愕,而后哼道,“气,怎么不气?等你忙完了,有空了,我再接着气。”

    赫连恕听着笑了起来,“好,你接着气。等我忙完了,有空了,我便也可以好好哄你了,定会使出浑身的解数来让你消气。你可以气久一点,多气一点没有关系,因为我这回确实挺可恶的,若换了我,我也气。”

    徐皎本来心里就没有多少气了,听他这么一说,抬头再看他难得的笑脸,却并算不得明朗,带着丝丝晦涩,心口就是一酸,一推他道,“你到底是不是真的累了困了?还不快些进去?”

    将他推进房里,催着他去净房简单地盥洗了一番,赫连恕从净房内出来时,屋内只有徐皎一人,正在桌边忙活着,听着动静转过头来,便朝他招了招手。

    他走过去时,她便将一只盛了药汤的碗送到他跟前道,“醒酒汤,快些喝了。我可是问过大夫的,哪怕是你酒量再好,这酒喝多了也要伤身的,这醒酒汤的药方子正好可以固本培元,于你大大有益。”

第319章 母女情份

    “可不许说不!我可不想当寡妇!”徐皎朝着赫连恕一瞪眼。

    赫连恕望着她,眼底闪烁着星星点点的笑意,接过那碗醒酒汤,仰脖便是咕噜噜将一碗药汤饮尽。

    徐皎接过空碗,神色稍霁,“去歇着吧!”然后便是拿着空碗出去了。

    赫连恕转头看着她的背影,双眸里月华似水。

    徐皎将碗送出去后又回了净房盥洗,等到出来时,赫连恕已经躺在榻上呼吸均匀了,徐皎放轻脚步缓缓靠过去,确定他是睡着了,轻轻哼了一声道,“暂且饶了你。”

    将烛火拨暗了些,放下帘帐,徐皎蹑手蹑脚地越过赫连恕,进到床榻的里侧。

    帘帐内光线很暗,她枕着自己的手臂侧卧着,睁着一双眼看着他在黑暗里有些模糊的轮廓。前夜,她早就睡得不省人事了,这才算是她认知里,真正意义上的头一回同床共枕,挺......新奇的。新奇得她半点儿睡意也没有。

    正在这时,身畔的人一个翻身,抬手勾住她的后腰,便将她揽进怀里,一记无奈的叹息响在头顶道,“快些睡觉!”

    “你没有睡着啊?”徐皎自觉自己上当了。

    “本来睡着了的,可又被某只小老鼠窸窸窣窣的小动作给吵醒了。”睡意浓浓,他的嗓音沙哑磁性得厉害,这好听的声音,还是能让人耳朵怀孕的那种。何况是此情此景下听来,徐皎的耳廓陡然就是一热,这热一发不可收拾,直窜至四肢百骸,让她浑身上下都不安闲起来。

    “别动!”赫连恕勾在她后腰上的手警告似的紧了紧,嗓音里透进了浓浓的疲惫,“我真的累了,让我好好睡会儿。”

    听他这么说,徐皎立时不敢动了,僵着身子躺在他怀里,好一会儿后,大抵是觉得热了,他将她松了开来,翻了个身,朝着外头,呼吸渐渐平稳均匀起来,想必已是睡着了。

    徐皎长舒了一口气,又僵着身子躺了好一会儿,这才一个翻身朝里,蜷缩成一团,闭上眼睛,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直到她睡熟了,本以为早就睡着了的赫连恕才一个翻身平躺,侧头望着她宛若小山一般侧卧的背影,一双眼睛里满是无奈,他收回视线,直直盯着黑暗中的帐顶,喉间滚了两滚。

    帘帐垂下,整个床榻之上便如一个密闭的空间一般,鼻翼间充斥着的尽是她身上的香气,不算浓郁,却清香沁鼻,如影随形,每一个吐息之间都避让不开。

    赫连恕在黑暗里苦笑了一下,早就知道与她同榻而眠本身就是一种煎熬,今夜她尚安分,什么都没有做,往后若是再做些什么......天知道,他自来引以为傲的自制力还有没有效用。

    偏偏,一切才刚刚开始呢。

    徐皎半点儿不知某个人的心理煎熬,她这一夜倒是睡得格外香甜。清早起来时,枕畔已经没人了,伸手一触,已是冰凉,已不知走了几时了。招来负雪一问,赫连恕果真是天未亮便带着苏勒等人匆匆出了府,留话说今日若是不得空就不回府了。

    他倒是大忙人,她呢,怎么突然好像就没事儿做了?不行,她拍了拍自己的脸颊,这心态要不得,她可不想一个不留神就成了黄脸婆啊!

    正想着找点儿什么事儿来做呢,红缨来便奉上了一个匣子,说是郎君临走时让带给夫人的。

    打开一看,尽是些账本、名册和对牌之类的。

    徐皎轻轻“啊”了一声,陡然想起一桩被她给不小心忘了的事儿。

    她如今嫁了人,可不只是嫁给赫连恕这么简单。她如今可是这偌大的赫连府的女主人了。

    赫连恕从前就是个单身汉,这府中上下都是他们要成亲之前才特意翻新的。这府邸可是不小,上下伺候的人自然也少不了。吃穿用度、人员调拨、银钱管理这都是事儿。

    徐皎之前也不是没有跟着赵夫人学过管家。可蘅芜苑才多大点儿,也就她们母女二人的嚼用,人都是用老了的,又有琴娘这个能干的帮衬着,简单得很。

    可这赫连府却几乎是从头开始。

    徐皎翻了翻名册,却见只有薄薄的一页,打听了才知早前婚礼时人手不够都是请准了陛下,从宫里调拨的。

    好家伙,这光是人员这一样就有得忙了。缺了人手,这偌大的府邸要如何运转?

    徐皎想着,赫连都督在外头倒是威风八面的,谁知这府里的事儿却是万事不管,这会儿将这烂摊子往她头上一丢便了事了?

    她方才还愁着无聊呢,眼下是没空无聊了。

    徐皎脑门儿发胀地对着那匣子愁上眉头时,负雪却是脚步匆匆进来报说“夫人来了”。

    这夫人自然不是徐皎,那便只能是赵夫人了。

    徐皎一愣,连忙趿拉着鞋从榻上起来,刚走出内室,便见着赵夫人带着琴娘和半兰从院门处走了来,她忙迎上前去,“母亲。”

    她携了赵夫人的手,虽然什么也没有问,赵夫人却心领神会道,“是姑爷派人去接我的。我本也是不愿,你这才出嫁几日,我就这么上赶着来女婿家里住,怕旁人说闲话。可姑爷派去接我的人说是姑爷的意思,说他也好,还有你也罢,都是不怕人说闲话的,有他在,大抵也没有人敢说闲话,就让我帮他个忙。说他这几日忙于公务怕是会疏忽你,担心你刚到这府中诸事不惯,所以让我来陪陪你。他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我自然是推脱不得。所以便过来了。”

    徐皎听着心里受用得很,面上展开笑来,挽了赵夫人的胳膊道,“母亲来了真是太好了,我正在发愁呢。这偌大的府邸,却只有我与他两个主子,虽是修整了一番,但许多院子都用不上,若如从前那般锁起来,怕是要不了多久就又荒废了。可养院子也是费人费钱,而且啊,咱们这府里的人手实在是欠缺,我这愁得头都疼了,母亲既来了,可得好好帮帮我,将事情理顺了不可。”

    她可怜兮兮地晃着赵夫人的手臂,语调软糯地撒着娇。

    赵夫人抬起食指轻轻戳了她脑门儿一下,“我看啊,姑爷接我来怕也有为了这事儿的意思,你啊,到底是经的事儿少了,这才多大点儿事儿,居然就能把你愁成这样?”

    “这有什么难的?缺人咱们买便是了,总比这府里人多,可却不知道底细,甚至关系盘根错节来得好。寻个可靠的牙婆,买些底子干净清白的,一边用一边慢慢调教着,届时那些得用的就提拔上来做管事,让他们帮你管着底下的人,人人各司其职,你只需做个把总,那便万无一失了。”

    赵夫人三言两语将事情说了,徐皎听得直点头,这管家里头门道多,一个府邸倒跟个公司似的,她自然不可能事事亲力亲为,所以啊,她只需做个CEO,可这手底下各部门的运转就还需各部门主管,以及底下的虾兵蟹将。

    徐皎虽然具体还是不知该怎么办,听着赵夫人的解说,心里总算有底些了,双目灼亮,一脸崇拜地将赵夫人看着,朝她竖起了大拇指,“母亲真是厉害!”

    赵夫人没好气地瞪她一眼,接着一叹道,“算了,这几日我慢慢教着你吧!谁让我自己的女儿出嫁前没有教好,这烂摊子也只能我自己摊着了。”

    徐皎才不管这些了,乐呵呵挽了赵夫人的胳膊,再奉上一记马屁,“有母亲在真好,我便什么都不怕了。”

    赵夫人本就不是拖泥带水的性子,立时便让琴娘去寻了相熟可靠的牙婆。之后两天,母女二人便一道挑选府里的用人,一一安排下去,一个萝卜一个坑,让他们人人有事做,事事有人管。徐皎又按着后世的管理模式,制定了一套奖惩升迁制度,赵夫人冷眼看着觉得可行,看徐皎心中有了章程,行事也越发从容起来,再看这府里好歹是运转起来了,按着徐皎这套法子,不会出什么乱子,而且很快就会井井有条。

    赵夫人便放下心来,向徐皎告辞,“出来好几日了,虽然你们都不怕说闲话,可到底没有长住在女婿家里不回的道理,所以,下晌我便准备回去了。”

    “母亲就不能再多住两日吗?”徐皎挽着她的胳膊,一脸的可怜巴巴,“您也瞧见了,阿恕整日里忙得不着家,我一个人守着这偌大的府邸,你能放心啊?”

    “放心!我有什么不放心的?你这个孩子看着娇气又不着调,其实聪明着呢,心里也有成算。如今又嫁给了阿恕,他是个沉稳,行事有度又周全的孩子,最要紧,他心里有你,自是会护着你,你说,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赵夫人笑笑说着,抬手轻轻将徐皎鬓边的发丝理到耳后,目光幽远而慈爱。

    那目光却不知为何看得徐皎心头有些发慌,她不由分说就是往赵夫人怀里一滚,耍赖道,“不能放心!母亲这辈子都要对我牵肠挂肚才行。”

    赵夫人笑着顺了顺她的发,“傻孩子,都成亲了,怎么还跟个孩子似的。”

    “我就是孩子,在母亲这儿,我永远只是孩子。”徐皎哼道,默了片刻,她迟疑道,“母亲,父亲近来可有信来?”徐皎真正担心的是此事,就从那回赫连恕寻了九嶷先生的“书童”来圆谎之后,赵夫人似乎就很少提起便宜爹。

    这回来住了这么几日,竟是一回也未曾提起。徐皎觉得有些不对劲,私底下也问过琴娘和半兰,她俩却说夫人平日在家也不怎么提起便宜爹,但她一切如常,并没有半点儿异样之处。

    徐皎思来想去,始终踏实不了,索性心一横试探道。

    赵夫人顺着她发丝的手微微一顿,却也只是一顿,复又继续顺起了她的发,与方才同样的力道,同样的频率。“来了信的。说是伤好的差不多了,等到伤好之后便会启程回来。”

    赵夫人的语调很是平淡,听不出半分异样。徐皎从她怀里抬起头来,朝着她眯眼笑道,“这下母亲可以不用担心了吧?”看似甜笑着,实则紧盯着赵夫人的反应。

    赵夫人点了点头道,“是啊!如你所说,你父亲那么大的人了,难道还照顾不好自己吗?我这儿隔着山水的再担心又能如何,不过为难自己,也让你们担心罢了。放心吧,母亲都想通了,往后啊,少操他这份儿心了。”

    徐皎从赵夫人的表情中实在瞧不出半点儿端倪来,笑着点点头道,“母亲能想通自然就最好了。”垂下眼,遮蔽了眸中的情绪。

    “对了,说起你父亲,他那些画作你都收好的吧?”赵夫人突然想起这茬,又问道。

    徐皎点了点头,“自然是收好的。只是这些时日忙着,还都放在箱笼里,未来得及去看。”说着,又很是狐疑地望向赵夫人道,“母亲可是想看吗?”

    赵夫人摇了摇头,“没有,我只是随口问问,你收好的那便是了。”

    倒好似真只是随口问问一般,之后便再未提过。

    用过午膳之后,赵夫人果真便让琴娘和半兰收拾着,准备回景府。

    徐皎少不得又悄悄将琴娘和半兰叫到一边耳提面命了一番,左右还是让她们要照看好赵夫人,若有什么异常,及时来报。

    赵夫人执意要走,徐皎也留不住,便亲自将她们送到了府门外。眼看着赵夫人的马车缓缓从府门前驶离,她心里却是说不出的空落落。

    负雪见状轻声笑道,“夫人这是舍不得母亲呢。”当初谁又能想到郡主与赵夫人居然会有这样深的母女情分?

    徐皎敛下眸色,抬手按着心口,总觉得不踏实。

    “回吧!”良久,那马车的影子都瞧不见了,她才对负雪道。

    主仆二人堪堪转了身,后头却又传来马车辘辘而行的声响。

    二人驻足,回头去看,就见着一辆马车朝着这方而来,在府门前缓缓停了下来,一个人掀开车帘从马车上跃下,瞧见正站在府门处的徐皎二人,微微一顿,到底是走上前来,右手搭在左胸,行了个重礼,用不太熟稔的大魏官话道,“婢子见过迎月郡主,给郡主请安。”

第320章 双美争锋

    来人是匐雅的侍婢,好像是唤作阿丽玛的。

    “不必多礼。”徐皎漾开笑来,“可是匐雅郡主有什么事儿吗?”

    “郡主派婢子前来给迎月郡主下帖子。我们郡主后日会在城西荷苑设宴,过后我们便要启程返回北羯了,郡主与您相识一场,还望您一定得来。”

    徐皎笑着让负雪接过帖子,倒是不置可否。

    待得阿丽玛坐着马车走了,徐皎面上的笑容一敛,从负雪手中接过那张帖子展开一阅,帖子中规中矩,看不出半分端倪来,徐皎将帖子一合,抬起眼望着远走的马车,低声道,“你去打听打听都请了哪些人?”

    “是。”负雪应了一声,便是转身去了。

    不一会儿回来,对徐皎道,“凤安城的达官显贵家,只要是平日里与匐雅郡主打过照面的,大多都收到了帖子,看来确实是匐雅郡主想在走之前宴请一番在大魏认识的人。”

    徐皎垂目,手指在手边那张帖子上轻轻划着圈儿,“去准备赴宴的衣裙和首饰吧!”

    眼看着就要入秋了,可这天气却半点儿没有转凉的迹象,每日里仍是热得厉害,非等到入夜后才能好过些。

    衣裳都是现成的,不过是从中挑选罢了。这是徐皎嫁给赫连恕之后头一回赴宴,自然得慎重一些。挑了好几身衣裙,才勉强决定了,又比对着挑选了搭配的首饰。

    待得赴宴这一日盥洗后妆扮起来。

    负雪的巧手如今也是历练出来了,给徐皎梳了个别致的发髻,再将那些首饰一样样插入她鸦青的发中,“夫人瞧瞧可还好?”

    徐皎往铜镜里一望,瞧见的还是一个扭曲的人影,不由蹙起眉叹了一声,“我也瞧不真切,你们看着好就好了!”过了这么久,她还是不习惯这铜镜。

    徐皎站起身,低头望了望身上的裙子,“这颜色会不会太素净了?”

    负雪正要回答,眼角余光瞥见一抹正走进门来的身影,便是住了嘴,悄悄向来人屈膝行了个礼,便是默默走了开去。

    “负雪?”没有听见负雪应声,徐皎轻唤一声,正待抬起头来。

    腰间便是一紧,身后有一双手伸出,将她揽进怀里,密密搂住。熟悉的气息喷吐在耳廓,紧接着,耳畔也是响起了熟悉的冷嗓,“好看!我家阿皎穿什么都好看!”

    徐皎抬手轻拍了他扣在腰际的手一下,“吓我一跳!怎么突然回来了?”

    “事情暂且告一段落了,好些时日没见阿皎了,自是归心似箭。”仍是波澜不惊的冷嗓,却张口便是情话。

    徐皎抿了嘴角无声而笑,这天下大抵也只有一个赫连恕,能将个情话说得好似裹挟了寒冰。也得亏她了解他,否则只怕感受不到半点儿蜜意,还会生出满腔的惧怕来。

    “你这身打扮,是要往荷苑去赴宴?”赫连恕抱了她好一会儿,这才将她轻轻推开,转了个身,将她上下一个打量,轻声问道。

    徐皎点着头轻轻“嗯”了一声,对他已经知道此事没有半点儿意外。

    “让她们给我送身衣裳来,你等我片刻,我收拾好了与你一道去。”

    “你也去?”徐皎微微一怔。

    赫连恕望着她轻掀了一下嘴角,“陪你一起不好?”

    两人四目相对,没有多言,双方眼底都有不言自明的幽暗。

    荷苑是凤安西郊一个富户专门修葺的一处庄园——四季山庄中的一处院子。这四季山庄专供达官显贵游玩消遣。因着在城郊,所以占地极广,这位富户斥巨资打造,有马球场,冬日还可冰嬉。更别提当中景色了,与皇家御园也不遑多让,颇具江南特色,雅致清新。山庄名为四季,当中共分了四个院子,四季皆有可供玩赏之景,每一季也只独开一处院子。

    这般行事倒是噱头十足,勾得这些自幼生在锦绣堆里的达官显贵们新鲜感十足。因而这四季山庄刚刚开起还不到一年,却也是风靡整个凤安,很是受人追捧。

    只是这些时日,因着灾情与流民的缘故,这才冷清了些。

    徐皎却还是头回来,她和赫连恕到时,荷苑内已是有不少人了。这荷苑既是名为荷苑,当中有一方湖泊,碧波万顷,湖中种了各色荷花,如今到了晚夏,却仍还有开放的,加之荷叶田田,清风拂面,满眼绿意,一走进门就觉得一股子城里没有的沁凉扑面而来,倒果真是个避暑的好去处。

    赫连恕和徐皎这对新婚夫妻联袂而来,一到场便引来了众人的目光。

    徐皎这是成亲后头回赴宴,换了一身妇人的装束,今日穿一身清雅至极的裙衫,上身是浅浅的碧色,系一条齐胸的白纱襦裙,那裙上却用墨色晕染着几株荷花,风一过,裙摆翩跹,那几株墨荷也好似随之翩翩起舞了起来,摇曳出沁鼻的荷香。

    而她身畔的男人身形昂藏,一身玄色长袍衬得他身姿笔挺,举手投足之间,威压十足,从来未曾见过哪个男人能将玄色穿得这般出众,出众到令人窒息。这个男人光是出现,便已带着无言的威势,凭一己之力让整个荷苑的温度都骤然降了好些,好在他没有抬眼望过来,否则若与他对上眼,说不得就要一瞬入冬了。

    他的目光只是落在他身畔的女子身上,女子伴在他身边,愈显娇柔。而因着身畔有那女子,这个据说嗜血酷烈的活阎王看上去也并没有那么可怕了。

    四周的悄寂太过明显,徐皎想当作没有发现都不成。目光往周遭一瞥,她在心底无声叹了两叹,这才仰头对身畔男人低声道,“这处都是女眷,你待着不便,还是自去吧!”

    “那你凡事小心。一会儿走时我来接你。”赫连恕淡淡说道,抬起眼往人群那头一扫,就那么一扫,众人就不由得绷紧了背脊,四下里更是噤若寒蝉。

    赫连恕收回视线,与徐皎对视一眼,这才转身迈步而去。

    徐皎望着他的背影,长舒一口气,他要再不走,徐皎都担心有人会被吓哭了。

    见她走远,徐皎漾开一抹甜笑,转过身,踱进了人群中。

    “迎月郡主,你今日这身衣裙好生别致!”人群中总算有人醒过神来,语调略带僵硬地夸赞道。

    “是啊!郡主,这裙上墨荷甚是应景,看上去像是新绘的,莫不是出自郡主之笔?”

    徐皎垂眸淡笑,却是默认了。

    “我就说嘛,难怪画得这般出彩,那荷花就好似活的似的,原来是郡主的手笔,这就难怪了!”

    一众人围着徐皎你一言我一语,尽皆是溢美之词,眼前这人,可是她们万万不敢得罪的。

    人家的靠山多且硬,惹不起啊,只能捧着。

    徐皎却有些疲于应付这样的众星捧月,脸都快笑僵了,好在有人来解救了她。

    “迎月郡主!”来人还是那日来送帖子的阿丽玛。

    徐皎此时见着她,心中却甚是欢喜。

    果不其然,阿丽玛与她行罢礼后,便是道,“迎月郡主,我家郡主有请!”而后,便是冲着徐皎身边围着的那些女眷抱歉一笑。

    徐皎则抬起眼来,望向她身后。

    不远处的湖边有一方水榭,半隐在芦苇之中,只露出伸出水面的一方。那处有一个红装丽人正遥遥往这头张望,正是今日这宴会的主人,匐雅郡主。

    她今日没有着彩裙,而是一身如火焰般灿烈的红裙,即便是这群芳争艳的园中,也是最耀眼夺目的那一笔。

    如果说徐皎今日是一株清丽的荷,那匐雅就是一朵娇艳的牡丹,不!或许那样张扬却又热烈的模样,该是传说中,大漠中灿烈如火,又如宝石一般珍贵的瞻匐花才是。

    “抱歉了,诸位!先失陪!”主人相邀,徐皎欠了欠身,随在阿丽玛身后,往那处水榭而去。

    水榭之中,轻纱飞舞,一身红裙的匐雅懒倚在一根柱子上,表情幽远地注视着湖面。

    徐皎望着她的背影,眉心就是微微一颦。

    “郡主,婢子将迎月郡主请来了。”阿丽玛弓身朝着匐雅行礼,口中用羯族话道。

    匐雅总算回过头来,冲着徐皎一抬手,“迎月郡主快些请进!”

    迎月敛裙而入,朝着匐雅欠了欠身,“匐雅郡主!”

    “坐吧!”匐雅离了水边,转而走到水榭正中的那方石桌边坐下,抬手往对面的空位一递。

    徐皎便也从善如流坐了下来。

    阿丽玛上前,给徐皎倒了一壶凉茶,匐雅却是不悦地抬头瞪她道,“你到水榭外候着,我与迎月郡主说会儿话。”

    阿丽玛微微一怔,似有迟疑,停顿了两息,这才应了一声“是”,转身往水榭外而去。

    徐皎眼角余光一瞥阿丽玛的背影,再望向面前的匐雅,眉心微不可察地轻轻一蹙。

    匐雅却看也没有看她,兀自端着杯凉茶不知在想些什么,眼神有些飘忽。

    今日的匐雅,与她往常所见,有些不同。徐皎眉间的折痕因着心起疑虑而更深了两分。

    许是她的目光太过了,匐雅终于是撩起眼皮瞄了她一眼,嘴角却是勾起一抹讥诮的笑痕道,“本以为迎月郡主是个磊落洒脱,活得恣意之人,却没有想到居然也会两面三刀,明明就不喜欢,还要强装着一副笑脸去应对,虚伪至极。”

    这话可是半点儿礼数没有,徐皎听罢,却没有气,反倒回以一笑,“人活在这世上,不想做却不得不做的事儿太多了,真正恣意洒脱之人又有几个?何况你我,本就身处权力与富贵倾轧之地,许多事不得不为,我以为匐雅郡主应该比我更清楚才是。”

    “你少话中有话!我听不懂。”匐雅哼声道,已是语气不善。

    徐皎却未见愠色,只是端起茶碗轻呷了一口。

    对面的匐雅却不喝茶,反倒将手指浸入了茶水之中蘸湿,那湿了的指尖转而就是落在了她手边的桌面上。

    徐皎目光微微一闪,笑问道,“匐雅郡主已经决定要回北羯了?不知何日启程?”

    “今日过后,随时可以。”匐雅曼声应道,“怎么?你可是巴不得我早些离开才好?看来......你也并非如表现出来的那般自信笃定啊!”

    这话中的深意,她们彼此都明白。

    徐皎一哂,眼角余光悄悄往身后一瞥,几步开外,一道轻纱相隔,阿丽玛束手垂目而立,有她的背影相隔,视线所阻,阿丽玛瞧不见她身前的匐雅,却能将她们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匐雅郡主自幼修习汉学,想必应该听过我们中原有句话。”徐皎嗓音里的笑容淡了下来,“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现在便言命里有无怕是还言之尚早吧!命这东西本就玄妙,你以为你拥有的,说不得转眼就丢了。而你本以为已经失去了的东西,某个契机之下,峰回路转,说不得又失而复得了,正因变幻莫测,命才是命,你说是吧?迎月郡主?”相反,匐雅的语气里反倒透出丝丝笑音儿来,带着淡淡挑衅的意味。

    “匐雅郡主!”徐皎语调里的笑意已是彻底消失,“我以为你今日请我来赴宴,乃是看在你我也算相识一场的份儿上,没想到,竟是我想错了吗?”

    “那就要看迎月郡主怎么想了。”匐雅慵懒地笑抬双手,将手边那碗凉茶端起,却也不喝,而是隔着杯沿,用一双浅色的眼瞳将徐皎望着,红唇微弯。

    徐皎的音调往下一沉,“匐雅郡主,我记得我早就提醒过你。若是旁人觊觎我的男人,我可是不会客气的。还请你自重。”

    “你的男人?”匐雅哼笑,手一倾,那碗里的凉茶便是倾倒而出,落在她面前的桌面上,再顺着那桌面,一点点淌下来,直接溅在了她那一身红裙之上,落下一片深色的痕迹,“那便守住啊!你可得守好了。”

    这一声曼笑里更是挑衅意味十足。

    “你......”徐皎咬牙,已是忍无可忍。

    匐雅却不等她发作,便是将空了的杯子放回桌面,施施然站起身来道,“没意思,哎呀......还弄脏了我一身衣裙,一会儿还得见客呢。迎月郡主,我得去换身衣裳,先失陪了,告辞。”

第321章 莫至琴庐

    话落,她也不等徐皎作何反应,便是径自起身离开。

    阿丽玛转头看着徐皎好似气得微微发抖的背影,忙弓身行了个礼,就着急忙慌追着匐雅去了。

    水榭之内,徐皎的面上却没有半点儿阿丽玛以为会有的羞愤,她面色平静,可一双眼睛却是微凝,落在只剩一片依稀水渍的石桌桌面上。

    而就在刚刚,匐雅那碗茶淋上去之前,那桌面上还有匐雅用手指蘸着茶水,快而凌乱地写在上头的四个字——莫至琴庐。

    徐皎又在水榭内坐了一会儿,这才起身步了出去,走到外头时,她已是面色如常。

    “阿皎!”迎面有几个人快步走了过来,当中两人面上都是显而易见的关切。见得她,当先的崔文茵唤了一声,便是快步过来携了她的手,将她打量着道,“你没事儿吧?”

    徐皎莫名,笑道,“我能有什么事儿啊?”

    “我们刚来正要找你呢,就听说你被匐雅郡主请来这水榭说话了,谁知刚才见着匐雅郡主脸色难看地从水榭出来,身上的衣裙也脏了,转头就回琴庐去了,我们就有些担心......”崔文茵一边说着,一边略有些尴尬地与身后的李熳和周俏两个小姑娘对望一眼,无奈那两人,一个怯怯,一个傲娇地扬着小下巴,满是不屑。崔文茵叹一声,硬着头皮道,“我们是担心......怕你们是不是生出了什么龃龉。”

    徐皎看她这脸色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毕竟就在不久之前,整个凤安城都在传说她、赫连恕,以及来自北羯的两位贵客,北羯特勤和郡主之间争风吃醋的传闻,光是坊间的故事她都听过不少个版本的。有两男争一女的,有两女争一男的,最厉害的当然是四角恋,那个狗血淋头,虐恋情深啊......作为那个早先还被不少人等着看她婚事生变,虽然嫁了,还等着他们夫妻不和的人,徐皎心里只剩一个大写的无语。

    “放心吧!我们就喝了杯茶,聊了两句话,没什么事儿。”徐皎轻描淡写道,说完,倒是蓦地问起了别的,“对了,方才听茵茵你提起琴庐?”

    崔文茵瞄她一眼,心想着这转移话题也转移得太明显了吧?却不得不“哦”了一声,顾及着徐皎的颜面,顺势答道,“就是这荷苑当中的一间厢房,喏!就在那儿!”崔文茵抬起手往着斜上方一指。

    徐皎顺着她所指的方向看去,见不远处有一座小山,面向湖的这边是陡峭的石壁,小山顶上有一处精巧的院落,从这里往上看,可以见一角飞檐,还有一方半露在崖上的敞轩,视线所阻,就只能看到这些。

    正在这时,那敞轩里却骤然多了一抹艳红色的身影,正居高临下往下看来,目光幽远而淡漠,带了两分睥睨的姿态,是匐雅。

    徐皎正好仰头看着,两人四目相对,匐雅面无表情收回了视线,然后,从敞轩边走离了。

    这一幕,恰恰好被不少人都瞧在了眼里。

    许多人望向徐皎的表情都又多了两分异样。

    崔文茵咳咳了两声道,“这说起来也就是一个噱头,那琴庐建在这荷苑最高处,说是能够俯瞰整个荷苑的景色,却独独只有一条路可通,偏偏这匐雅郡主还就选中了那一处。她在上头倒是将这下面看得清楚,我们从这儿往上看,却得仰视,还看不全乎。”崔文茵哂笑道。

    徐皎自然知道她是有宽慰的意思,可她心中并不在意,可却又不能明说,只能笑笑,目光往四周一个逡巡,却是皱起眉来,“你们可有瞧见红缨吗?”

    她今日来赴宴,身边明面儿上只带了红缨一人。

    “红缨?”崔文茵一愣,“我们才到啊,一来便直接过来见你了,未曾见着,是了!她怎么不在你旁边?”

    说着便转头望向李熳和周俏。

    后者摇了摇头,李熳却是望着徐皎皱起眉来。

    徐皎却已是若无其事笑了开,“没事儿,许是内急走开了,咱们别杵在这儿了,过去坐会儿吧!”徐皎抬手一指不远处的一方凉亭。

    “好啊!”崔文茵一挽她的手,朝着她挤挤眼睛道,“你如今可是新婚燕尔,正该向我们好好交代交代,这当了赫连都督的夫人,心里是个什么感受。快些快些!”崔文茵说着,便连拖带拽地拉着她往凉亭走去,竟是一副急不可耐的模样。

    徐皎叹一声,一边配合她的脚步,一边奚落道,“崔娘子,你怎么也是个名门闺秀,又还未曾出嫁,这样不懂矜持,实在有辱斯文。”

    “我关心姐妹,怎么就有辱斯文了?怎么?难不成,你这婚后生活很不斯文吗?我们听了就是有辱斯文?”后头这两句话是凑在徐皎耳边说的,还伴着崔文茵两声暧昧的笑。

    徐皎是何许人也?那可是在后世千锤百炼过的,哪儿能因为她这么两句话就羞了?眯着眼瞅着她,哼了一声道,“你也就只剩嘴上厉害了!我告诉你啊,茵茵,这出来混迟早都是要还的,除非你这辈子不嫁了,等到你嫁了,就有你好看的了。”

    “那我便嫁个你不敢惹的。”崔文茵没有半点儿惧色,将下巴一抬,亦是哼声道。

    “我不敢惹的?”徐皎微微一扬小下巴,“我连赫连恕都嫁得,还有谁不敢惹?除非……”徐皎眼中含着狡黠,挨近崔文茵,坏笑道,“除非你做我嫂子,这长嫂如母,也勉强算是长辈了,我自是不敢惹的。”

    “呸呸呸!晦气!”崔文茵一听却是面色陡然一变,连“呸”了几声,好似要将那晦气都给撵走似的。

    边上李熳“嗬”了一声,就是周俏亦是表情怪异地偷笑了起来。

    徐皎一看,挑起眉来,“怎么回事儿?”

    “不许说!”崔文茵却是圆瞠着眼,将李熳和周俏瞪着。

    周俏是个胆小的,能被她唬住,李熳可不怕她。

    “方才进门时,表姐急着来见你,没有瞧路,险些栽到泥塘子里,正好景大郎君经过,顺便拉住了表姐,英雄救美。谁知,表姐一看是景大郎君,立刻叫着放手。景大郎君也是一脸的精彩,竟果真放了手,然后表姐就……”李熳不顾崔文茵的瞪眼,绘声绘色地描述着方才的事儿,到这里,又煞有介事地叹了一声,目光饱含深意地将崔文茵上下一打量——

    “表姐又顺带拉了景大郎君一下,这下好了,两个人一道跌进了泥塘子里。得亏那里人不多,否则这脸就丢大了。我们其实来得比你还早些,只是赶紧先陪着表姐去寻地方梳洗换衣裳去了,这才晚了些。”

    “你说要让表姐给你当嫂嫂,她可不就觉得晦气吗?毕竟,她和景大郎君都一起栽过泥塘子了!”李熳望着脸色已然铁青的崔文茵,眼里亦是烂漫出了满满的笑意。

    徐皎听着,早就笑了起来,不怕死地肘了崔文茵一下,朝着脸色难看的某人一挤眼睛道,“我就说吧,你俩缘分匪浅!”

    “什么缘分,分明是……”崔文茵怒极。

    “孽缘——”不等她说出口,徐皎便是接过了话,说完之后,与李熳和周俏目光一触,几个人都是哈哈笑了起来。

    直笑得崔文茵恼了起来,“闭嘴!不许笑了!”

    她越说不许笑,徐皎几个笑得愈是厉害。

    崔文茵直接上手去挠起几个人,几个大小娘子闹成了一团,笑声盈盈。

    这自然是极为引人注意的,尤其是在见得一人直直朝她们走去时,就更是引人注目了。

    察觉到周遭陡然的安静,徐皎等人敛了笑,转过身看着已经走近,正在朝着她们弓身行礼的阿丽玛时,徐皎一双眸子陡然沉黯。

    阿丽玛却已经笑着对徐皎道,“迎月郡主!我们郡主说她方才失礼了,心有不安,所以想请郡主去一趟琴庐,亲自向您致歉!”

    徐皎翘起嘴角,几乎想问她是不是可以不去?也不是谁想要道歉,她都要接受的吧?

    徐皎挑起眉梢,正待说什么,便见得阿丽玛袖中隐隐露出一物,抬眼就与阿丽玛的目光撞在一处。

    徐皎的双眸陡然一利,正待说什么,目光不经意往琴庐的方向一瞥,却见着了露台边上一抹红色的身影,是匐雅。

    两人隔着这段距离四目相对,匐雅朝着她极快地比了个手势。

    徐皎目下微微一闪,在匐雅转身离开时,她也收回了视线。望着阿丽玛,话都到了嘴边儿,又生生拐了个弯儿,“匐雅郡主是我大魏的贵客,我自然没有与她置气的道理,既是如此,那便请吧!”

    崔文茵和周俏有些担忧地望着她,她朝她们一笑,便是随在阿丽玛身后,在众目睽睽之下往琴庐方向而去。

    通往琴庐的路只有一条,却要绕到小山的另一头才能继续往上。

    荷塘边的那些人瞧得见琴庐的一角,却瞧不见通往琴庐的路,这琴庐的位置也真是妙得很。

    待得离了身后的喧嚣,徐皎才淡声问前头带路的阿丽玛道,“我的侍婢在何处?”

    方才阿丽玛特意露给她瞧的物件儿正是红缨佩剑上的红缨剑穗,上头串着的珊瑚珠上刻着红缨军紫檀令上一式一样的徽记,徐皎不会认错。

    否则,她也不会随阿丽玛走这一遭。

    “迎月郡主放心,红缨娘子好得很,不过是暂且请她喝会儿茶罢了,待得迎月郡主去见过我家郡主了,婢子自会去请了红缨娘子出来,与迎月郡主一道离开。”阿丽玛头也不回地道,还是那把带着浓浓异域腔调的口音,还是一样谦卑的口吻,可这自然不是一个寻常的侍婢而已。

    徐皎望着她的背影轻轻一哂,再没有开口。

    阿丽玛也没有说话,转眼她们已是沿着一条石阶往小山上攀爬,往上爬了一段之后,又是平着走了一段鹅卵石铺成的小径。

    就在这时,徐皎蓦地驻足,侧头往下一看,正好与底下几个人的目光都对个正着。

    这小山的一侧石壁高低不平,当中一个凹处居然刚好是个缺口,恰恰好能让上山的人都暴露在底下那些人的目光中。

    徐皎一边迈开步子一边思绪飞转,望着阿丽玛的背影,一双眼睛翻涌似暗夜深海。

    又默默走了片刻,阿丽玛突然停下步子,徐皎自然也是跟着她停了下来。

    却见她转头望着某个树影深处,朝着那个方向惊声喊道,“红缨娘子?”

    徐皎心系红缨,自然是跟着望了过去,就在她转头的瞬间,阿丽玛蓦然掏出一张叠好的绢子,从徐皎身后扑来,那绢子更是直往徐皎的口鼻捂去。

    只是她来不及真正将那绢子捂上徐皎的口鼻,身后就陡然袭来一阵阴风,一个身影现于她身后,在她往徐皎扑去的刹那,一记手刀又快又准地往她后颈砍了去。

    徐皎回过头,目光平静地看着软倒在脚边的阿丽玛,蹲下身,从她手中将那抹红缨的剑穗取回,这才抬眼望向鬼魅般出现的文桃,“红缨呢?可有寻到?”

    “夫人放心!红缨那头有文执在,已是无碍!倒是夫人,咱们得快些回去!”文桃抱拳道。

    徐皎明白她的意思,抬眼往着小山顶上琴庐所在望去——本来她就是为着红缨,还有今日匐雅的种种异常,这才来了这一趟,可在瞧见那处缺口,又落了人眼之后,她便知道,这琴庐无论如何是去不得了。

    何况,阿丽玛还公然想要迷晕她……

    徐皎略作沉吟抬起头来,目光不经意往某个方向一瞥,视线陡然一滞,电光火石间,一抹身影极快地没进了晃动的树影之中,再看过去时,什么也没有,倒好似方才那惊鸿一瞥只是她眼花似的。

    “夫人!”文桃出声催促她,“咱们得快些!不然来不及了!”

    湖边的人还是三三两两聚在一处,但大多数的人心思都牵在不远处那座小山上,世人本是无聊,早先那几人争风吃醋的传闻可是传得凤安城人尽皆知,到底是个怎么回事,谁都好奇。何况,方才水榭之中,两位郡主分明就是不欢而散,这会儿,匐雅郡主又将迎月郡主请去了琴庐,谁知道又会如何?

第322章 真的出事了

    人对于发生在近在咫尺之地,却偏偏不能亲眼所见的事情更是关注,几乎是湖边所有人都在小声讨论着这事儿,猜测着事态的发展,几个人的关系,即便是明面儿上没有说的那些,也会时不时抬眼望一望琴庐的方向。

    因而,在那一声尖叫传来时,众人都是第一时间抬起头望了过去,“救命啊!”

    众人抬起头来,刚好就见着缺口处,方才才走过去一小会儿的徐皎一边惊声喊叫着,一边仓皇地回头张望着往山下的方向奔,不过转眼,人就消失在了缺口处。

    紧接着,那缺口处又跑过一道身影,动作太快,没有看清楚人,只是那一身色彩艳丽的服饰太让人印象深刻……

    “方才……方才那是匐雅郡主那个侍婢吧?”

    “是她!”

    “她怎么追着迎月郡主?”

    “我好像瞧见她手里拿着什么东西?”

    “我瞧清楚了,是……是一把匕首!”

    而刚刚,迎月郡主分明叫的是……救命!

    底下瞧见的人七嘴八舌讨论起来,面面相觑间,一个个惊瞠了眼,下一瞬,便是不约而同往着小山的方向奔去。

    有的是真正担忧,也有的是暗藏着兴奋。即便方才怎么猜测,也没有想到事情竟会这样发展啊!

    众人急匆匆赶到上山小径的入口处时,正好瞧见徐皎花容失色地从山上急奔下来,她跑得急,形容就显得有些狼狈,但见着她们乌拉拉这一大群人,面上却是显而易见地露出欢喜的笑容来。

    “阿皎!”崔文茵唤一声,忙与周俏和李熳两人急奔上前,李熳更是直接站到了她身后,将她随身携带的一根鞭子抖落了开来。

    “怎么回事儿?”崔文茵扶着徐皎,疾声问道。

    “阿丽玛……阿丽玛突然要杀我,多亏我反应快……”徐皎道,一边说着一边回头去看。

    众人也明白过来,这阿丽玛多半就是匐雅郡主方才差来请徐皎的那个侍婢了。没有想到,匐雅郡主竟是直接授意侍婢杀了迎月郡主?

    不少人面面相觑之间,面上尽是惊疑之色。

    “这人呢?”众人等了半晌也没有等到再有人下来,面上更是狐疑了。

    “是啊!人呢?刚刚还一直追在我身后呢!”徐皎一脸惊魂不定地道。

    “许是听到咱们这儿人多,不敢追过来了。”人群中有人猜测道。

    “应该也是。这做坏事的都做贼心虚!”一有人开头,自然便有人附和。

    “那倒是。”而且附和的人渐渐多了起来。

    人云亦云,这猜测就直接成了肯定。

    众人放过这茬不提,转而问起徐皎,“迎月郡主,到底怎么回事儿?这一个小小的北羯侍婢,怎么就那么大胆敢行刺于您?”

    “是啊!这胆子也太大了!这还是咱们大魏的地盘儿呢。”

    众人纷纷附和,目光就都往徐皎面上望来。

    徐皎仍是一脸惊魂未定,靠着崔文茵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啊,我一路上问她什么她都不开口,只说到了见到匐雅郡主就知道了,我觉得有些不对劲,中途就停下来不肯走了,谁知她突然就拿出一把匕首,逼着我继续往上走。我……我害怕,自然是不敢,寻着一个机会就跑了,她就拿着匕首在身后追我,凶神恶煞的,看样子就是要杀了我。”

    徐皎一边说着,一边轻轻一个哆嗦,语调里也是带了哭腔,一副怕极了的表情。

    众人见她这样都是不好再问,周俏和崔文茵则忙着安慰她,李熳亦是皱着眉在边上瞅着。

    正在这时,有人突然指着山上叫了起来,“快……快看!”

    众人皆是抬头看了去,见那小山顶上竟是冒起了一股黑烟,正是琴庐的方向。

    果真出事了。徐皎陡然觉得是悬在头顶的那把刀落了下来。

    只是在场的都是女眷,一时面面相觑不敢动弹,直到有荷苑的小厮护院赶了过来,男宾那头也有人来了,大家这才一拥而上,一道抬步朝着上山的方向而去。

    徐皎目光在男宾当中一个逡巡,没有见着赫连恕的身影,眉心就是微微蹙起。

    徐皎她们落在后头,等到她们到琴庐前时,火已经被扑灭了。

    徐皎打眼一瞧,烧着的不过是一间偏厅,估摸着该是用来引人过来,或是报讯用的。

    徐皎这会儿心系的是屋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突然,人群里层,也就是最先涌上来,已是涌进琴庐里的人中爆出了一声惊叫,紧接着,有人踉踉跄跄跑了出来,边跑边喊道,“快!快!出事儿了,快去报……”

    “出了何事?”正在这时,人群后头传来一声平稳柔和的女嗓,却恍若定海神针一般,让惶惶的场面登时稳了下来。

    徐皎几人转头就见着了站在身后的惠明公主,她的目光一瞥站在惠明公主左近的赫连恕一眼,眼下微微闪烁了一下,与周遭人一道屈膝,向惠明公主行礼。

    惠明公主抬了抬手,让众人免了礼,目光落在了最先惊叫着冲出来,以及紧跟在他身后,从屋子里冲出来,脸色也是不太好的几人身上,“到底出了何事?”

    那几个人你瞧我,我瞧你,当中有一个终于是嗫嚅着道,“屋子里死……死了人。”

    “死了人?”惠明公主平静的脸色终于是微微一变,蓦地抬眼望向那屋子的方向,其他还没有进屋子的人亦是惊得一愣,徐皎的指尖更是瞬间发僵,白了脸抬起眼极快地一瞥赫连恕。

    后者却仍是端着那张波澜不惊的冷脸,面无表情地半垂着眼,哪怕是听说死了人,却连眉毛都没有动上一下,但却仍是敏锐得很,徐皎的目光刚望过去,他便是抬起眼来,精准地在人群中捕捉到了她的视线。

    两人隔着人群四目相对,各自眸中皆是一派沉黯。

    四下里静了一瞬,惠明公主才又惊声问道,“是谁?”

    “看着……看着像是匐雅郡主。”那几个人当中有人哑着嗓道。

    这话一出,更是让周围的温度骤然一降。

    惠明公主脸色亦是沉冷下来,“到底是不是?什么叫像是?”惠明公主说到此处,似是觉得这样问也是浪费时间,便索性迈开了步子,直直朝着屋子的方向走去,这是要自己去看个究竟了。

    徐皎脚下一动,便也要跟上去,崔文茵却是拉了她一下,在她耳边轻声道,“死人了,你不怕?咱还是别去了吧?”

    徐皎摇了摇头,挣开她的手,迈步跟了上去。

    也有那等胆大的,随着惠明公主一道走了进去。

    一踏进屋里,一股浓重的血腥味便是迎面扑来,惠明公主的步子微微一滞,抬起手里的绢子轻掩口鼻。

    “公主!”她边上扶着的玲姑轻叫了一声,脸色有些发白地望着房中某一处。

    惠明公主和其他人,包括徐皎都是顺着她目光的方向望了过去。

    最先瞧见的一袭艳红色的裙摆,还有那裙下蜿蜒淌出的殷红血迹。

    再往上看,徐皎腹间骤然就是一阵翻搅。

    “呕!”已经有人受不了地先吐了出来。

    而徐皎面前光线一暗,已是有人挡在了她的面前,如座坚实的山峰一般替她阻挡了一切的丑恶。

    赫连恕眉心微蹙,低头看着她惨白的脸色,沉声道,“不是害怕吗?为何还非得来看。”

    徐皎望着他,想笑,想说赫连都督你是不是忘了我头回去殓房是谁强拉着我去的了?可刚想开口,又想起方才那一幕,她脸色一白,忙深呼吸强忍欲作呕之感。

    赫连恕抬手将她揽进了怀里,靠在他胸口,鼻翼间尽是他的气息,让她心口的惧怕少了两分,可方才那一幕却仍是烙印在脑海,挥之不去……

    方才所见,是一具新鲜的女尸,死去不过一小会儿,血都还未曾干凝。身上穿着的正是匐雅今日所着的那一身艳红色的裙衫,之所以说不确定是不是匐雅,是因为女尸没有头。

    那女尸的头竟是被人生生斩下了,是一具无头尸。

    “来人,将这里团团围住,仔细搜查,千万不能放走了凶手!”惠明公主面有疑虑,立时下令道。

    “郡主!”就在这时,一个身着彩裙的身影挤开门口的人群冲了进来,见得那处的尸首,便是一声泣喊,扑了上去,“这是怎么回事儿?婢子不过才走开一会儿,郡主怎么就……是谁?是谁这么狠心,竟害了你?”

    这一把大魏官话倒是比之阿丽玛要熟稔了许多,也少了些怪异的腔调,徐皎认出,这正是匐雅身边,另一个侍婢,这两日见着的都是阿丽玛,倒是没怎么瞧见她。

    “你是匐雅郡主的侍婢?”惠明公主沉声问道。

    正伏在尸身上痛哭的侍婢听得这话,终于略略歇住,顿了片刻,才转过身,伏跪着行了个礼道,“是!婢子卓格,见过惠明公主!”

    “你可知道发生了何事?既是侍婢,你为何没有伺候在你们郡主身边?”惠明公主沉声问道,一贯沉静的双眸这会儿却是锐光迸射,将卓格牢牢盯住。

    卓格微微一僵,忙道,“郡主方才回到琴庐,却是弄脏了衣裙,说是要梳洗换衣,特意打发了婢子去要热水,婢子走时,郡主身边尚有阿丽玛在服侍。婢子刚刚才走到茶水房,还没有与荷苑的管事说上话,便听说琴庐出了事,就忙不迭来看!谁想到,竟是出了这样的大事儿。”

    卓格说着,又是抽泣起来。

    惠明公主的眉心微微一蹙,环顾四周,“阿丽玛?在何处?”

    “回殿下的话,方才那个叫阿丽玛的侍婢到湖边来请我,说是匐雅郡主邀我来琴庐说话,我便随着她一道来了,谁知她中途突然变脸,想要杀我,我拼命逃脱,可她却不见了踪迹。”听到这儿,徐皎轻轻推开赫连恕,勉强端持着脸色应道。

    惠明公主转头看着徐皎有些发白的脸,“方才迎月也在此处?”

    徐皎心下微微一沉,“阿丽玛请我上山,我途中觉出不对,不肯再走,她中途发难,追我下山,我未曾到得琴庐。”

    “你不是说阿丽玛不见了吗?小王方才来的路上,撞见了路边阿丽玛的尸首,如今自然是你说什么便是什么,死无对证了!”正在这时,外间又是响起一把带着浓浓异域腔调的男嗓,一个人虎步生风走了进来,正是墨啜翰。

    他进得门来,一双眼睛便是往着那具尸首的方向望了过去,眼瞳就是被熏红了。

    卓格见得他来,却自觉寻着了靠山一般,连忙膝行向前,便是伏跪在地,哭道,“翰特勤,您总算来了。我们郡主……我们郡主被人所害,竟去的这般凄惨,特勤要为我们郡主讨回公道啊!”

    “你放心!有本特勤在,断然不会容人颠倒黑白!”墨啜翰收回视线,转而瞪向徐皎和赫连恕两人,一双眼睛充血,眼底的恨意几乎有如实质,“迎月郡主,你还未曾回答本特勤的问话。你说……阿丽玛要杀你,为何阿丽玛自己却死在了路边?”

    这一句话里质问的意味太过明显,徐皎面色微微一变,“翰特勤这是何意?竟怀疑我不成?我在众目睽睽之下被阿丽玛请上山,又被她追杀着往山下逃来,这可是大家都亲眼瞧见的,那点儿时间根本不够我走到这琴庐上来,我有没有说谎,翰特勤只需随便拉一个人来问便知,怎可咄咄逼人?”

    “你……”墨啜翰本就算不得嘴皮子利索的人,偏徐皎却能言善道得很,墨啜翰咬了咬牙,一时竟是不知该作何回应,只是眼里辐射出的怒火几乎能将人灼烧。

    “匐雅来凤安,本就与人没有什么交集,更别提结仇了,唯独你……本特勤刚才来时便听说,你与匐雅在湖边不欢而散,你定是怀恨在心,你……”墨啜翰一边说着,便是一边迈步逼近徐皎。

    赫连恕却是一个横步,就挡在了徐皎身前,他冷冷一眼望过去,当中威压迫人,即便是墨啜翰与他对峙惯了的,也一瞬间被压制住,僵住了动作。

    “翰特勤且慢!”正在这时,惠明公主却是幽幽道,“就在刚刚,我让翰特勤的人与我的人一并去问了一番话,翰特勤不妨先听听回话?”

第323章 急转直下

    惠明公主一个眼神瞥过去,方才在几人争论时,就已经随着惠明公主的人一道出去问话的墨啜翰的一个亲信手下靠上前来,冲着墨啜翰行礼后,在他耳畔低声耳语了几句。

    墨啜翰望着徐皎的眼神一刹那间复杂万分,既有不甘,亦有未散去的怨愤。

    “想必翰特勤也听明白了,这个叫卓格的侍婢和迎月郡主都有人证,确实不可能是杀人凶手。”惠明公主语调淡淡道,“而且那个阿丽玛也不是凶手,她下去请迎月时,匐雅还活着。”

    彼时,匐雅从琴庐往下望时,可不只徐皎一人看见。

    墨啜翰咬着牙,如同凶兽般的目光从屋内的人身上一一扫过,“那么是谁……是谁杀了匐雅?本特勤定要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这就要问卓格了。”惠明公主的目光淡然却锐利地落在卓格身上,“你离开的时间不长,这期间,琴庐之中除了匐雅郡主,还有那个离开的阿丽玛,可还有旁人?”

    “没有。”卓格摇了摇头,“我们郡主喜欢清静,即便是随护的侍卫也不喜近身,尤其是这回来荷苑就更是如此了,郡主心情不好,不准旁人近前,就连侍卫也都只留在山下看守……”想到这里,卓格眼睛突然亮了亮,“会不会是婢子离开的那段时间,又有人秘密上了山来?”

    “已是问过,山下的侍卫并未瞧见其他人。湖边众人也未曾瞧见除了迎月和阿丽玛之外,另有旁人上山。”惠明公主淡声打断了她的希望。

    “若是这个人在匐雅之前就上了山,湖边的人自然注意不到,而若这个人的身手又在山下侍卫之上,要躲开他们的耳目也不是不可能。”墨啜翰突然道,而且他说着这些话时,目光就落在挡在他和徐皎中间的赫连恕身上。

    “你的身上有血腥味儿!”墨啜翰望着赫连恕,目光一寸寸冷了下来,突然道,“而且,说起来,方才在男宾里头都不曾见到赫连都督。小王早前都不知赫连都督竟也来了荷苑。不知这段时间,赫连都督去了何处?”

    “是了!婢子想起来了。”卓格突然道,“婢子下山时曾听到一点儿动静,转头去看时,刚好瞧见一抹身影窜进树林里,太快了,婢子还以为自己眼花了,如今仔细想想,那如果真的是个人的话,穿的就是……就是玄色的衣裳!”

    卓格抬手就是直直指上了赫连恕。

    天气热,众人都捡着凉快的衣裳穿,如赫连恕这般,常年一身玄衣的人,确实少之又少。

    四周陡然一寂,徐皎的面色一白,蓦地冷声道,“放肆!赫连都督岂容你一个小小的婢女红口白牙的污蔑,不要命了吗?你干什么?”转头却见墨啜翰突然上前一步,不由分说就是揪住了赫连恕的衣襟。

    徐皎叫了一声,脚下一动,就要上前,却是被赫连恕牢牢固在了原处。

    墨啜翰揪紧赫连恕的衣襟,两人的眼睛无声对峙,一个充血赤红,含着凶光,恍若已经濒临发狂的兽,另外一个却仍是沉定幽冷如波澜不惊的寒潭。

    “你这身衣裳的颜色即便是溅上了血也瞧不出来,可上头有没有血,脱下来放进水里一试便知!你敢不敢?”墨啜翰一双眼睛恍若淬了毒的冷刀,望着赫连恕,幽幽道。

    赫连恕却仍只是冷冷一个回视,这副冷然不动的模样彻底激怒了墨啜翰,恍若一颗火种,骤然点爆了他胸中的怒火,他蓦地拔高音量吼道,“本特勤问你,你敢不敢?”

    “翰特勤请先冷静!”惠明公主走过来,打迭起笑容道,“匐雅郡主突遭劫难,翰特勤的心情我们都能理解。可是赫连都督……他没有理由要杀匐雅郡主的啊!”

    “谁说他没有?他有……他比任何人都有理由!你自己说,是也不是?”墨啜翰猩红的双目死死盯着赫连恕,咬紧了后槽牙。

    他话中的意思,在场知晓赫连恕真正身份的人心头都是一颤,就是徐皎的长睫亦是颤了两颤,至于其他人,听着这话也是另有解读。

    这几个人之间有纠缠,且不管当中爱恨情仇,赫连都督本就嗜血成性,要动手不无可能啊!

    “惠明公主,匐雅死在此处,难道没有确凿的证据,贵国就打算不了了之了吗?”墨啜翰语调往下一沉,已暗含了警告之意。

    “翰特勤言重了。我已是派人回宫去向陛下通禀此事,想必陛下一会儿便会派人来调查。”惠明公主被他这样责问,面上的笑容略略有些挂不住了。

    “派人来调查?贵国最擅长调查这些事的,不是紫衣卫便是缉事卫。紫衣卫前些时日不知是办砸了什么差事,惹得你们陛下大怒,上下都被责令禁足思过,这些时日赫连都督与他的缉事卫真是好不威风。如今,赫连都督牵涉到案件之中,却不知贵国陛下要派谁人来查?即便来查了,是不是也是一个查无实证,不了了之?”

    “翰特勤这话是对本宫,或是对朝廷不满?”惠明公主神色一敛,头一回摆出了公主的架子,一声“本宫”说来也是气势十足。

    “是不满!惠明公主,如今案件不明,可赫连恕嫌疑最大是事实,公主若想代替贵国朝廷拿出些许诚意来,最起码不是应该先将赫连恕拿下吗?”墨啜翰句句相逼。

    “翰特勤未免欺人太甚!凭什么说拿人便拿人?什么证据都没有,红口白牙就说人有嫌疑,这是污蔑。”徐皎听到这儿,再也忍无可忍,上前一步就是疾声道。

    墨啜翰望着她冷笑,“看来,今日迎月郡主是想仗势欺人到底了?那么就算真有了实证,迎月郡主怕也不会认吧?”

    徐皎怒极,正想回一句那又如何?却被赫连恕轻飘飘瞥来的一眼就阻住了后头的话。

    墨啜翰却已是转头望向惠明公主,“惠明公主,当真是要欺我北羯无人吗?若果真如此,小王也不怕与你们拼个鱼死网破!”

    “翰特勤言重,到不了这样的地步。”惠明公主忙道。“翰特勤,你看要不……”

    “若非要将我拿下翰特勤才肯罢休,那在下随特勤去便是。”谁知,惠明公主的话却是骤然被赫连恕打断,他声音冷沉,仍是没有半分温度,听得徐皎心口亦是冷颤。

    “阿恕——”她疾声唤道。

    “赫——”惠明公主亦是急得喊了起来,只是刚喊出一个字,就被赫连恕一记冷眼将后头的字都给截断了,四目相对,赫连恕一字未言,惠明公主的脸色却是一寸寸白了下来,她甚至脚下一软,险些往地上栽去。

    “公主!”玲姑忙将她紧紧搀扶住。

    墨啜翰神色莫名地看了这两人一眼,总觉得赫连恕与这个惠明公主之间有些奇怪。

    “阿恕!”徐皎揪在赫连恕衣袖上的手一紧。

    赫连恕回头看向她,神色微微缓和,抬起手轻轻压了压她的头顶,“放心,不会有事的。”

    “赫连都督倒是惯会安慰人!”墨啜翰哂道,“可惜了……赫连都督既然愿意拿出诚意,自然不介意再多出一些,本特勤可不放心将赫连都督交与你们大魏人,所以赫连都督还是随本特勤一道走吧!”

    “你不要太过分!”这回红了眼的人换成了徐皎,转头便是狠狠瞪向墨啜翰。

    “阿皎!”赫连恕抬手拍了拍她的手臂,带着安抚之意,转头面向墨啜翰时,神色淡淡,“我既然答应随翰特勤一起去就不会反悔,终究也不是我杀的人,翰特勤自会还我清白!”

    墨啜翰嗤笑一声,一摆手道,“既是如此,赫连都督,请吧!”

    “慢着!”徐皎却是趁着赫连恕松开她时,蓦地上前一步,张开双臂拦在了墨啜翰面前,“翰特勤,惠明公主,恕迎月不解!这分明是一具无头尸,你们为何来了之后,没有一人表示过质疑,每一个人张口都认定了这就是匐雅郡主,为何?”

    徐皎说着这些话时,目光灼灼向惠明公主和墨啜翰看去。

    墨啜翰微微一怔,那头卓格却是变了脸色,慌忙垂下头去躲避。

    惠明公主倒还算神色如常,左右看了看,这才沉吟道,“这除了是匐雅,还能是谁?”

    “既然没了头,到底是如何确定这就是匐雅郡主的?”徐皎却仍是执拗地问道。

    “阿皎!”赫连恕望她一眼,朝着她缓缓摇了摇头,转头对目光中现出两抹疑虑的墨啜翰道,“翰特勤,我跟你走!”

    墨啜翰与他四目相对,眼中似有种种暗影闪掠,片刻后终究是转头用羯族话对身后那亲随吩咐道,“你带着人将琴庐守起来,一会儿等大魏朝廷的人来了,看他们如何处理此事,再来报与我。”

    说到这儿,他转头看了一眼尸首的方向,一咬牙,别过了头,双手背于身后,冷冷望向赫连恕道,“请吧!赫连都督!”

    徐皎紧紧拉住赫连恕的手僵冷发硬,却见他转头往她看来,眼底依稀有温暖的笑意,她看着自己倒映在他眼瞳深处的影子,苍白着脸朝他摇了摇头。

    他却什么也没有说,只是抬起手轻触了触她的额头,嘴角若有似无地轻轻牵起。

    下一瞬,他蓦地转过头,似不经意一般,与不远处的惠明公主目光撞在了一处,他深望对方一眼,后者如遭雷击,他却是已经挣开徐皎的手,决然地迈开了步子。

    墨啜翰若有所思的目光扫过表情各异的几人,蹙了蹙眉心,转身跟上。

    徐皎的手心一空,心也跟着一沉,喊了一声“阿恕”,这才后知后觉迈步追了出去。

    然而,已经晚了,等到她追出琴庐时,赫连恕已经被墨啜翰的亲卫重重看守着,往下山的方向去了。

    “阿皎!”

    “阿皎姐姐!”

    崔文茵几个在外头不知事态的发展,见状连忙奔上前来,将徐皎团团围住。

    “怎么回事儿?为何赫连都督被人押着走了?”李熳脸色有些难看,促声问徐皎道。

    徐皎这会儿心乱如麻,茫茫然抬起头瞥了她一眼,摇了摇头,口不成言。

    掩在袖下的一只手用力拽握成拳头,指甲深深嵌进了掌心里,她狠狠闭了闭眼,借着那疼勉强冷静下来,转头望向崔文茵道,“茵茵,你们怎么没有说,姨母也跟着一道来了荷苑?”

    崔文茵不知她为何突然问起这个,“哦”了一声这才道,“公主在府中闷了些时日,想出来散散心,正好遇上匐雅郡主宴请,所以便一道来了。不过路上她头风病又有些犯了,到了荷苑就直接请管事的整理了一间厢房,说是要休息一会儿,便打发了我们几个自个儿出来玩儿了。”

    崔文茵一边说着,一边端详着徐皎的脸色,但徐皎除了脸色有些泛白之外,面上实在看不出什么端倪来。

    倒是李熳望着她,一双比一般女子显得英气些的浓黑眉毛已是狠狠蹙了起来。

    北羯的护卫与长公主带来的人将整个琴庐围了个水泄不通。

    众人低声窃窃私语,虽然不清楚琴庐中到底发生了什么,却都知道必然是出了了不得的大事儿。

    徐皎脑中思绪纷乱,直到听得一阵喧哗,随着众人的目光看过去,却见得一队烈烈紫衫,带着一众黑甲兵士恍若疾风一般卷来,将整个荷苑都团团围住。

    四周的气氛又是一变,居然是紫衣卫!方才赫连都督被北羯人押走了,这会儿紫衣卫又来了,还这么大的阵仗,这是要变天啊——

    徐皎望着那一队紫衣卫,脑中更是纷乱。

    那一队紫衣卫快步走来,到得近前,当先一人步子微微一顿,似有心,还无意地转头看了过来,一瞥徐皎的方向。

    四目相对,只一触,没有言语,那人便已是收回视线,大步朝着琴庐方向而去。

    到得琴庐门前,拱手抱拳,朗声道,“紫衣卫奉圣命彻查荷苑,请惠明公主示下!”

    “紫统领请进!”琴庐里传来惠明公主沉静温婉的嗓音。

    紫统领站直身子,阔步而入。

    徐皎眼神发直地望着琴庐的方向,或许她刚才便不该出来,待在里头至少可以听听他们说什么。可这会儿还进得去吗?

第324章 不必做戏了

    “夫人!”就在徐皎头脑风暴时,耳边却是骤然响起一声呼唤。

    徐皎一回头就瞧见了消失好一会儿的红缨,她四处一看,众人的注意力都在琴庐上头,便直接拉了红缨,挤开人群走了出去,到得没人的地方,这才疾声问道,“怎么回事儿?”

    红缨却是忙抱拳跪下道,“是属下大意,着了别人的道,还要劳人来救,还请夫人降罪!”

    “起来!”徐皎声音却是往下一沉,“请罪也好,惩罚也罢,都是马后炮,顶个屁用?都不如自己好好记着教训莫要再犯的好!”她这会儿委实没有好言好语的心情,张口也没有顾忌。

    红缨默了两息,这才应了一声“是”,便是站起身来,果真不再多提请罪的话,从袖口里掏出一张纸道,“婢子走开是因为有人偷偷递了这个给婢子!”

    徐皎接过那张纸展开一看,纸上画着一个眼熟至极的徽记,徐皎从衣襟里掏出红缨军的紫檀令,拿在手中与那纸上所绘的一比对,果真一模一样!

    将纸递还给红缨,并附上一记眼神,红缨立刻会意,取出火折子,吹了吹,点燃了那张纸。

    徐皎望着火舌卷上那纸张,将纸上所绘的徽记一点点吞噬,她的双眼好似也被那火焰灼热了一般,红缨军,一个分明已经淡出众人视线的名字,居然会在此时此地被人利用来布局?能是谁?还能是谁?

    走回琴庐门口时,紫衣卫已是把控了整个局面。不但封锁了现场,想也是带了仵作验尸,还将荷苑之内的人分批带下去一一问话,方才还人满为患,这会儿倒是清静了许多。

    徐皎在琴庐门口站了一会儿就见着惠明公主与紫统领二人一前一后走了出来。

    两人见着立在外头,目光直勾勾望着他们的徐皎,步子微微一顿。

    “紫统领,那万事就有劳你了。”惠明公主先行收回视线,对紫统领道,行止之间又是那个沉静温婉的样子了。

    紫统领的目光在徐皎身上停驻得略久了些,听得惠明公主唤他,这才忙收回视线,朝着惠明公主拱手道,“公主言重了,都是卑职分内之事。诸事繁杂,卑职便先告辞了。”

    “紫统领自去忙吧!辛苦!”惠明公主语声柔婉道。

    紫统领又抱了抱拳,临去前也朝着徐皎一拱手,这才迈步而去。

    惠明公主望着他的背影长出一口气,对玲姑道,“折腾了这么久,我这头又有些疼了!”

    “娘子她们要问完话怕还得好一会儿,公主不如先回方才那厢房歇一会儿,等娘子她们完事儿了这才一道回府?”玲姑轻声提议道。

    惠明公主应一声“也好”,扶了玲姑的手便是迈开了步子,自始至终倒好似没有瞧见徐皎似的。

    这是连做戏也懒得了。徐皎一哂,可人家瞧不见她,她还就偏要让人家瞧见不可。

    徐皎跟着迈开步子,脚下生风,三两步就赶上了惠明公主,不由分说就是扶住了惠明公主另一侧,一双黑白分明的眼定定盯住她道,“姨母,我陪你一起吧!”

    惠明公主望着她,眉心微微蹙起,正好身后有人声,她深吸一口气,淡淡收回视线,迈开了步子。

    一路下了小山,到了方才惠明公主歇息过的那处厢房,一进了房门,惠明公主忍无可忍地便是挥开了徐皎的手,面上的笑容亦是消失无踪,就连语调里惯常的柔婉笑意也涓滴不剩,冷声道,“玲姑出去守着,我要好好与迎月说几句话。”

    玲姑一脸噤若寒蝉的模样,低低应了一声,屈膝后便是无声退了下去,反手带上门,果真就亲自守在了门口。

    室内安寂下来,惠明公主已经走到椅子边坐下,一双眼睛锐利且沉冷地将徐皎盯视着,徐皎却半点儿不惧,从容站着,淡淡回望于她。

    “你硬要跟着我来,难道不是有话要说?为何来了却又不出声了?”惠明公主终于是打破了沉默。

    “方才不是姨母说要与我好好说说话吗?”徐皎勾起嘴角甜甜一笑,将球踢了回去。

    惠明公主看着她的笑,却如同被踩着了尾巴一般,眼底怒火隐燃,哼声道,“迎月,你的夫君刚刚卷进了这样的麻烦,你看上去倒是心情颇好。”

    语调里的讽刺不加掩饰,徐皎想着,这样倒好,也省得做戏了,大家都自在。

    “夫君?”徐皎嗤笑一声,“如果姨母真认了阿恕是我夫君,又怎会有今日这一桩祸事?姨母这会儿见着我很是恼火吧?明明是针对我的布局,偏偏我是个福大命大的,竟逃过一劫不说,却反倒将自己的儿子给栽了进去,姨母看着我,自是气不顺。”

    徐皎一张脸上笑盈盈,望着惠明公主,可一双眼睛却好似淬了冰,没有半点儿温度。

    惠明公主搭在椅扶上的手微微一紧,“没想到竟是真的,你居然真的知道……这个孩子,这么要命的事儿,怎么能够随意告知旁人?这分明是将命门都让给旁人拿捏了。”后头这两句嗓音放低了些,恍似自语,望着徐皎的一双眼中更是添了两分锐气。

    “旁人?姨母不妨猜猜,在阿恕心里,你与我谁才是旁人?”徐皎笑答道。

    “你少在我这儿耀武扬威,他那是鬼迷心窍了,居然为了你自毁长城,可总有一天,他会知道谁才是真正为他好。”

    “为他好?要我说,姨母才是好算计,一个一早就被你抛弃了的儿子,如今还能作为筹码,为你赢来一个强有力的盟友就不说了,还想顺带搏个好母亲的名头,会不会太贪心了些?”徐皎半点儿不退让,直接与惠明公主对上。

    “你知道什么……”惠明公主脸色几变,咬牙道。

    “我是不知道,我更不知道姨母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就算你成了李家妇,就算你要为了李家争天下,可怎么能这样的理所当然?即便皇家再怎么无道,至少于姨母而言,都算是家人,姨母如何就能狠得下心?姨母……这一声姨母唤来真是……讽刺!”

    “你懂什么?”惠明公主错着牙,瞪着徐皎,双目之中满是恼恨。

    “我是不懂!我不知道你们之间有什么过节,你又有什么苦衷……”徐皎嘴角笑痕里渗进了一丝浓浓的嘲弄,“可别的不说,我母亲她待姨母有几分真心,我自认还是看得清楚,每每想起,总替她觉得难过。姨母对着我母亲时,难道就不曾有过一丝一毫的愧疚吗?”

    “我为何要有愧疚?”惠明公主的头颅高高扬起,面上神色渐渐带出两分皇室公主的骄矜来,“这世上的事,都有因果!种下了因,那便只能坦然地接受果!”

    说到此,惠明公主转眸瞥向徐皎,显然并不想与她多说这些,“你知道的倒是不少,有些小聪明,怕也就是因着这点儿小聪明才引得赫儿鬼迷了心窍。可是,从你方才说的那些话就可以看出,我没有瞧错你,你与我们果真不是一路人。你待在赫儿身边,迟早会害了他。”

    “没错!我就是看不起你,你帮不了他,还会拖累他,你们既是分不开,我就来当这个坏人帮帮你们,过后哪怕是赫儿要恨我那也罢了,可我万万没有想到,他竟为了你……”惠明公主咬了咬牙,话里话外便算是承认了今日这事儿。

    徐皎倒也不在乎她承认与否,她其实早就猜到。否则以赫连恕行事之周全,哪里会让人瞧见他的身影,露出那些明显的破绽,只是为了让人怀疑到他身上。

    徐皎在理清了思绪,明白这是针对她的布局之后就都明白了,他是用他自己,换了她的周全。“姨母眼下打算怎么办?难道不管阿恕了?”

    惠明公主微微一怔,抬眼望向她,心底思绪飞转,须臾间,她已悉数收敛所有外放的情绪,“自然不会不管他。看样子,你也想救他。既然你对他还是有些真情实意,不如去陈情就说人是你杀的,他所为不过是为了帮你脱罪,很简单不是吗?”

    “姨母莫不是忘了,方才我的嫌疑就已经洗脱了,照姨母所说的做,只怕不是简单,而是将事情更加复杂化了。倒不如姨母去将匐雅请出来,人没有死,自然就没有什么杀人凶手,这才最简单不是吗?”

    徐皎这一番话出,引得惠明公主望着她的目光又利了两分,甚至隐隐带了两分杀意。

    徐皎恍若未觉,继续道,“只是这样一来,姨母和你那位盟友的谋算就落了空,算是白忙活了一场,可能还得费心向皇帝解释一番,可这些比起姨母亲生儿子的安危来说,应该都不算什么,对吧?”

    她笑笑望着惠明公主,惠明公主双眸带着钩子一般回望她,她亦不闪不避,一双眸子清澈净透,却又好似能够洞悉一切,四目相对,无声对峙,房内的风好似都凝滞了一般。

    “知道太多的人通常都活不久。你不要以为……我当真不会杀你。”良久,惠明公主终于幽幽道。

    “姨母说笑了,你当然会杀我,就在今日你不就已经这么做过了吗?你眼下暂且饶过我,容得我在你面前说这些话,不就是因为你还是顾忌着你的儿子吗?不管是你对他真的还是有那么两分血脉亲情,还是因着他于你而言,还有利用的价值……”

    “不管为着什么,只要姨母肯救阿恕……”徐皎说着,竟是一改方才的锋利,弓身朝着惠明公主屈膝一拜。

    “你……”惠明公主反倒被她这一番举动惊到。

    正在这时,门外却骤然响起了吵嚷声。

    “我有急事儿要找迎月郡主,你快给我让开!”是李熳的声音,果真带着浓浓急切。

    “娘子,公主正在与迎月郡主说话,不可打扰!”玲姑却因着惠明公主的命令,要拦她。

    隔着门扇,也能瞧见李熳与玲姑二人拉扯的身影。

    “你让开!”玲姑不敢真正动手,便失了先机,“哐啷”一声,房门被人推开,李熳急急冲了进来,口中急喊道,“母亲!”

    目光更是急切地往屋内望来,见惠明公主和徐皎二人一坐一立,暂且看来却是相安无事,她不由微微愣住。

    惠明公主却是皱眉看着她,“这样火急火燎的是要做什么?”

    李熳醒过神来,讷讷道,“是……是迎月郡主的侍婢,在外头急着要寻她……”

    惠明公主望着她的目光深了深,徐皎目下亦是微微一闪,再望向李熳时,眼底多了一分复杂。

    惠明公主眉心紧皱地盯了李熳好一会儿,直盯得李熳脸色都微微变了,但她却是咬着唇,没再吭声,惠明公主这才移开视线,转而望向徐皎道,“既是如此,迎月便去吧!”

    徐皎却是朝着惠明公主又是屈膝深拜,“姨母!阿恕之事,还劳烦您从中斡旋!阿恕不是杀人凶手,您定要还他清白!”

    惠明公主“唔”了一声,“我自会尽力。”

    徐皎脸上露出欢喜的笑容来,“如此就多谢姨母了,那我就不叨扰姨母了,先行告辞。”说着,朝着惠明公主欠了欠身。

    “去吧!”惠明公主一挥手。

    徐皎转过头,临去前,朝着李熳微微一笑,这才迈步而去。

    门开了又关,室内却是沉寂下来,惠明公主的目光仍是紧紧盯在李熳面上,直到听着徐皎细碎的脚步声远了,惠明公主才道,“你方才那般急,是怕我吃了景玥不成?”

    “母亲!今日之事,是不是与你有关?”李熳面色有些发白,方才垂目间辗转过几许挣扎,终于是一咬牙,促声问道。

    “放肆!”惠明公主从方才起就已经憋在心里的火蓦地爆发出来,抬手就是拍向了身旁的椅扶,“我是你母亲!”

    “母亲……早前在禁苑的事也是,今日也是……我不是傻子,我从没有问过母亲,不代表我不会想,不会猜……母亲,我不管你那些所谓的大事大局,可能不能请你,不论如何不要伤害景玥?”李熳哀求道。

    惠明公主瞪着她,眼里已经隐隐都是怒。

    李熳咬了咬唇,却还是继续道,“母亲,她不只是赫连恕的妻子,她还救过我的命呐!不只一回!”

    “出去!”惠明公主突然道。

    “母亲!”

    “我让你出去!”惠明公主闭上眼,嗓音沉抑不辨喜怒,抬起手直直指向了门的方向。

第325章 沉甸甸的秘密

    走出惠明公主的厢房,徐皎又茫茫然走了好一会儿,这才停下了步子。

    想起方才的事儿,她轻扯了扯嘴角,李熳那小姑娘性子别扭却又敏感,可心地却是不坏,本是好事,可身为李家女儿,还有惠明公主这样一位母亲,就不知是幸还是不幸了。

    一阵风来,她抬手紧了紧衣襟,这样盛夏的天光里,她竟突然觉得有些冷。

    抬起头,才见方才还是晴空万里,一碧如洗的天空不知何时竟是乌云密布了,连吹来的风里也带着淡淡潮意,将天地间的闷热尽数吹散,看着,这天儿果真是要变了啊!

    徐皎仰头看着天,那暗灰低沉的铅云好似也落在了她的眼中,蒙上一层阴翳。

    变了天,明媚的景色好似都镀上了一层灰暗的阴影,妇人妆扮的女子仰头看着头顶天空,风拂过,吹得她裙摆翩跹,她身姿纤弱,那模样落在来人眼中,竟好似风再大些,便能将她整个吹走一般,让人有些心惊。

    “夫人。”红缨一直就守在惠明公主厢房外不远,一直跟在徐皎身后,像一道静默的影子,到此时才轻声唤了徐皎。

    徐皎听出红缨的提醒,收回望天的目光,侧转过头,就见着不远处一棵槐树下立着的一道紫影。

    艳艳烈烈的紫,穿在他身上,许是身姿笔挺,又因自幼浸润诗书的气度,同样的紫衫穿在他身上,倒与旁人多了些不同。只穿上紫衫,戴上面具,他整个人的感觉也与平日截然不同,若非徐皎确定这面具之下是何人,又哪里会将这样截然不同的两个人想到一处去呢?

    那是景钦,徐皎很清楚,她要喊一声“二哥哥”的人,虽然性子有些古怪,但与他成为兄妹的这些时日以来,他待自己还算照顾。他眼下正在负责彻查今日这桩无头命案……

    有那么一瞬间,徐皎几乎脚下一动,便朝那人走了过去……可面前的人是紫衣卫的统领,她不熟识,更是决计不会徇私之人。

    俄顷间,徐皎眼底浮光掠影般闪过种种思虑,步子却到底未曾迈出,而是神色略带两分平冷地朝着对方屈膝轻轻福了福,便是转过身徐步走离。

    槐树下,紫统领望着她渐行渐远的背影,面具后,一双桃花眼好似也被灰暗的铅云荫蔽,暗阒不见天光,幽沉无底。

    “这天儿怕是要下雨了。”要登上马车前,徐皎停了停步,转头又看了看天,语调幽幽道。

    “夫人,咱们回府了吗?”红缨望着她,轻声问道。

    徐皎双眸忽黯,“不!咱们进宫去!”话落的同时,徐皎已经利落登上了马车,手一松,帘子垂落,遮蔽了她的身形。

    “是!”红缨应了一声,没有二话就是翻身上马,马蹄声声,沐着骤然而起的细雨,从四季山庄门前驶离。

    路途中雨越下越大,天黑沉得恍若要入夜了一般。这场久盼的雨终于在这一天不期而至,徐皎心里却没有半丝的欢喜,只觉得一颗心好似也被这雨浸透了一般,潮湿冰冷。

    她来没有宣召,虽然宫门处的守卫不敢拦她,可却也没有软轿和宫人相接。

    红缨撑着伞,主仆二人冒着雨走在宫城狭长的甬道中,不一会儿,便是湿了半身。

    “夫人,咱们去安福宫吗?”红缨轻声问道。

    徐皎脚步不停,“咱们先去翠微宫!”

    到了翠微宫,雨下得太大了,宫门口的守卫都在屋檐下缩着手脚躲雨,见着徐皎来,忙殷勤地将她往里引。

    徐皎停下步子,问了他们,知道王菀果真在,便让他们停步,她自个儿往里去。

    那两个守卫知道迎月郡主与他们婉嫔娘娘亲如姐妹,娘娘甚至交代过郡主来时不必通禀,这样大的雨,谁不是能偷懒便偷懒?当下便是欢喜地应了一声,停了步子,目送着主仆二人快步走入雨幕中。

    雨下得大,这偌大的翠微宫好像也冷清了许多,一路走来回廊中也遇着了人,都是远远行礼就罢,越往王菀寝殿方向走人便越少。

    等到了寝殿门前时,居然连门边守门的小宫女和内侍都没有,反倒是彩云和彩霞两个亲自守在了那儿。

    徐皎见着她们时,脚步微微一滞,而彩云和彩霞两个人见到她时,面上的脸色更是一瞬惊变,那是一种见鬼般的脸色。

    虽然只是一瞬,两人对望一眼之后,便是脚步匆匆迎了过来,朝着她屈膝行礼,“迎月郡主,这么大的雨,您怎么突然来了?”这一声,很是响亮,响亮到甚至盖过了这哗啦啦的雨声,若是寝殿内有人,必然能够听得清楚。

    红缨默默在后收伞,徐皎则抬眼往她们身后的寝殿看了一眼,将种种思绪压在心底,面上平静道,“婉嫔娘娘在吧?我有事寻她。”

    彩云和彩霞俩又偷偷对望了一眼,彩云吞吐道,“我们娘娘身子有些不爽利,眼下在殿中歇着呢,要不,委屈郡主先到偏殿坐着稍事歇息,让婢子进去通禀一声?”

    徐皎没有言语,只是若有所思看着寝殿的方向,才又转头往彩云和彩霞看来,目光不算锐利,却是定定将她们锁住,那样一双清澈净透,恍若能够洞悉一切的眼睛,将彩霞和彩云俩看得背脊僵硬,不期然就是冷汗涔涔

    彩霞嗫嚅道,“郡主......”

    徐皎也不吭声,好一会儿后才道,“偏殿我就不去了,要通禀你们便去通禀吧,我在这儿候着便是了。”徐皎来王菀这儿,可是从没有通禀这一说的。

    彩云和彩霞两个面面相觑,望着徐皎,神色更是古怪了,两张脸上却都是惨白惨白没有半点儿血色,难看得紧。

    僵持了片刻,彩云哑声道,“那就劳郡主在此稍待了。”说罢,与彩霞交换了一个眼神,便是转过了身。

    只是她刚走到寝殿门口,那门前垂下的帘子却是骤然被人从里头打起,彩云猝不及防与里头那人迎面撞上,身形一僵,两人对望一眼,那个内侍装扮的人已是弓身从门内出来,朝着徐皎打了个千儿道,“娘娘请郡主进去。”

    声音压得低低的,恍似要被这雨声盖过去。

    徐皎在那个内侍出现时,双瞳便是不由缩了缩,目光落在他身上,过了片刻,这才收了回来,然后对红缨道,“衣裳湿得厉害,左右我一会儿怕也要与婉嫔娘娘说好一会儿话,你不如跟着彩云她们去寻身衣裳换上,可莫要着凉了。”说着,才又转头对彩云二人道,“劳烦你们了。”

    彩云和彩霞两人面色有些发僵,听得这一声才忙不迭扯开笑道,“郡主放心。婢子们定照看好红缨娘子。”

    徐皎淡淡“嗯”了一声,恍若没有瞧见她们古怪的神色,径自迈开步子,越过她们,又越过门口弓着身,连脸都深埋着的内侍,徐步走进了寝殿。

    殿内帐幔低垂,却有一股子浓郁的香气,不只,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

    徐皎刚踏进殿内,脚步就是一缓。顿了两息的工夫,才继续迈开了步子。

    转过帘栊,抬眼就见到了站在窗边的王菀。她好似果真刚起身,只着了寝衣,外头罩了一件素色缎面的斗篷,一头鸦青的秀发披散在肩头,正站在敞开的窗户前,往外眺望。

    窗外大雨如注,下得起了雾,一切都笼在雾中,看不真切,也不知她在瞧些什么,那侧颜望上去竟是格外的专注。

    许是听见了脚步声,王菀转过头来,望着她便是笑了笑,“阿皎!”目光从她面上挪下,落在她湿透了的裙幅上,当即就是蹙了眉,“怎么都淋湿了?”这一下她也在窗边站不住了,三两步走了过来便是携了徐皎的手,“下这么大的雨你怎么突然就进宫了,若事先告知一声,我也好让人去接你。衣裙都湿了,一会儿着凉了怎么办?彩......”说着便是要扬声喊彩云或是彩霞。

    徐皎的手却是向上一翻,反将她的手握住,一双眼睛目光灼灼将她看着道,“随便找身你的衣裙给我暂且换上便是,我想与你单独说会儿话,有旁人在场怕是不方便。”

    王菀回望她,双眸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颤,片刻后,点了点头道,“那你随我来吧!”说着便将她拉往屏风后。

    从箱笼里寻了一身衣裙给徐皎,“你将就着换上吧!”

    徐皎接过,王菀便缓缓踱出了屏风去,站在那儿望着殿中某一处,眼神有些飘忽,倒好似发起了呆。

    待得听到身后的动静,王菀转过身来,见徐皎已是换上了她的衣裙,一双眼睛平静却幽深地将她望着。

    王菀轻扯嘴角笑了笑,抬手一指窗边的一处软榻道,“不是要说话吗?那到那边去坐吧,省得一会儿站得腿酸。”说着她便已先行迈步走了过去,徐皎默了默,便也跟了上去。

    两人一前一后在软榻上坐了下来,徐皎的目光自始至终锁在王菀身上,无言,却又深沉。

    王菀抬起脸朝着她笑道,“要说什么,要问什么,阿皎直言便是,你这样.....倒让我有些不习惯了。”

    徐皎沉吟片刻,才幽幽道,“我可以问吗?”

    王菀一双眼睛不闪不避地与徐皎对望,微微笑道,“当然可以。我的事情,只要阿皎想知道的,只要阿皎问了,我便不会瞒你。”

    徐皎望着她,眼底种种情绪纠缠,却终究是一咬牙问道,“方才从你这殿里出去的那个内侍......”其实上一次来,她就觉得有些奇怪了,只是以为是自己多想了,可刚刚......

    “他不是内侍。”王菀却是语调平淡地道,惊得徐皎神色微微一变怔望向她,她却仍是一脸平淡到漠然的表情,“我与你说过,我想要有一个自己的孩子。这些时日,我一直在调养身体,也说服了陛下与我一道调养,可是......陛下那里多半是没有法子了,我总得自己另想辙。”

    轻飘飘几句话,便是承认了徐皎未出口的猜测,徐皎面色更是大变,压低嗓音道,“阿菀,你疯了?这样的事若是走漏了风声......”

    “就当我疯了吧,阿皎,不管这是多么要命的事儿,我已经做了。”王菀截断她的话,她表情仍是平静,眼中却是坚决。

    徐皎望着她,喉间滚了又滚,起初还能品出些许苦色,久了竟是五味杂陈,酸甜苦辣都品之不出了。

    好一会儿,徐皎才点了点头,哑着声道,“我知道了。现在再说那些已是于事无补,你既然已经做了,那便要做好最坏的打算。”徐皎望着王菀,眼里的惊愕已是慢慢抚平,“我总是希望你得偿所愿,可除开这个,我更在乎的是你要平平安安。”

    听了徐皎这番话,王菀的眼神动了动,眼底却是有一抹温暖的笑意缓缓荡漾开来,她伸手过去将徐皎的手紧紧拉住道,“放心吧,我很小心的。至于陛下那头,我不是他的福星吗?自是与后宫别的女人不同的,那些女人诞育不了皇嗣,不代表我也不能。我有把握,只要成了,陛下不会有半点儿怀疑,只会欣喜若狂。至于其他的......我都早有盘算。阿皎只当全然不知此事便是。”

    “阿菀放心,我定会替你保守秘密。”徐皎轻声道。

    “阿皎的为人我自是放心。我事先没有告诉你,也是因着事情复杂,我怕将你牵扯其中,反倒于你无益。事实上,今日若非刚好被你撞破,我也并不打算告诉你。”王菀笑着将手边矮几上的一盘糕点端到徐皎跟前,“这会儿可有心情用些茶点了?”

    徐皎并没有急着伸手去拿,蹙眉望向王菀道,“我今日匆匆进宫,乃是有一事相求。”只是方才发生的事儿于她而言冲击太大,直到此时,她也不过只是暂且将之压成心头沉甸甸的一个秘密,暂且抛开不提罢了。

    “你这个时候急匆匆进宫来定然是出了大事儿。”王菀神色亦是一正,“我记得今日好像正是那位北羯来的郡主宴请京中权贵女眷吧?本也给我送了帖子来,但我不想应酬便给推了,难不成与此事有关?”

    徐皎点了点头,“阿恕出事儿了。”

第326章 该不会要逃吧

    这场迟来的雨一经下起便好似没完没了一般,刚刚酉时,这天便好似已经黑尽了。

    甘内侍让人传膳,这膳食还未送来,倒是有小内侍上前来与他耳语了两句,甘内侍略略皱眉,瞄了一眼显帝,上前禀报道,“陛下,婉嫔娘娘在殿外求见!”

    显帝愣了愣,听着外头雨声,显然有些诧异这样的天气王菀为何会来,但却是笑道,“菀菀来了正好,去,请婉嫔娘娘进来与朕一道用膳。”

    “陛下……”甘内侍的表情却有些讪讪,“婉嫔娘娘并非独自一人来的,同行的……还有迎月郡主!”

    显帝面上的笑便是一敛,室内骤然安寂下来。

    甘内侍束手垂眼,恨不得连呼吸都屏住才好。

    显帝片刻后才道,“请进来吧!”

    “是。”甘内侍应一声,转身出去,不一会儿再回来时,身后已是跟着王菀和徐皎二人。

    近前来,王菀便是盈盈拜倒,“臣妾给陛下请安。”

    徐皎亦是跟着深拜,“迎月参加陛下!”

    “都起身吧!”显帝上前携了王菀的手,将她拉到一旁,“下着这么大的雨,菀菀怎么来了?”

    “陛下神机妙算,哪儿能不知道臣妾是为何而来?阿皎冒着雨进宫相求,臣妾这才知道赫连都督竟是惹了大乱子。臣妾本也气着呢,可阿皎她见着臣妾便是抹泪,臣妾与阿皎情同姐妹陛下都知道,只得带她一道来陛下跟前,为赫连都督求个情了。”王菀软软偎着显帝,一边瞄着徐皎一边柔声道明来意。

    显帝想装傻也是装不成了,跟着转头一瞥徐皎,长叹道,“迎月啊,事情朕都听说了,你的心情朕也能理解。赫连爱卿是朕的肱骨,朕也不愿看着他出事,可眼下这桩事朕已着令紫衣卫彻查,还未曾有个结果,此时你来求朕又能如何呢?再说了,此事涉及两国邦交,非同小可,若是……朕也无法偏私啊!”

    “陛下!”徐皎“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期期艾艾道,“陛下,迎月也知事情非同小可,不敢求陛下网开一面,迎月只是……只是觉得事情有些蹊跷。”

    “蹊跷?”显帝略略抻了抻身子,面色也端肃了些,目光灼灼落在徐皎面上,“何处蹊跷?”

    徐皎将那些“蹊跷”之处一一与显帝道来,这才抬眼望着蹙着眉心若有所思的显帝道,“陛下,且不说那死的人到底是不是匐雅郡主,这摆明就是有人要设局害人,加上翰特勤非要将我家夫君单独收押,便不得不防。”

    “陛下,听阿皎这么一说,臣妾也觉得有些奇怪呢。”显帝正垂目不语,他身畔的王菀便是幽幽道,“前些时日两国和谈,北羯便以各种理由推脱,始终未能达成共识,都知道赫连都督是陛下倚重之人,前些时日又刚刚办完陛下交代的差事,得了陛下的褒奖,这转眼赫连都督就出了事。旁人都言赫连都督行事自来都是来自陛下授意,北羯人还连这点面子都不给,直接将人带走,若是屈打成招……陛下,这北羯人会不会果真包藏祸心?”王菀说到这儿,已是倒抽了一口冷气,捂着胸口,有些脸色发白地瞅着显帝。

    徐皎亦是抽泣起来,“夫君身为人臣,若是能为陛下身先士卒,自是没有二话,可若是因此失了先机,入了北羯人的圈套,还落个百口莫辩,祸及陛下,祸及社稷,那夫君就万死难赎其罪了。”

    显帝面色几变,终于是沉声对边上束手立着的甘内侍道,“甘邑,让紫衣卫派人去向墨啜翰交涉,就说是朕的意思,事情发生在大魏境内,我们难辞其咎,自会彻查到底,可赫连恕既是嫌犯,理应交由我方看管。快去!”

    “是!”甘内侍忙应一声,转身出去传讯去了。

    徐皎和王菀悄悄对望一眼,目光一触,便又各自离开。

    “好了,这事儿交给紫衣卫去办,你们只管放心便是。若是墨啜翰将人乖乖交还自是好说,若是他不肯……”显帝目中幽光暗闪,后头的话没有说出,意思已是再明白不过。

    徐皎和王菀一唱一和,已是在显帝本就多疑的心底埋下了怀疑的种子,若是墨啜翰不肯将赫连恕交给紫衣卫,那显帝心里这颗怀疑的种子定会遇风就疯长起来……

    而以徐皎对墨啜翰的了解,他是决计不会轻易交出赫连恕的。

    “怕是要等上一会儿,你们便一道在这儿陪着朕用膳,边吃边等吧!”

    王菀和徐皎二人自是没有异议,正好传的膳食也送到了,即便徐皎这会儿委实没有半点儿胃口,却也只能食不下咽地陪着。

    一边味同嚼蜡地吃着东西,一边却是束起耳朵听着外头的动静,待得雨声里掺杂进了脚步声,她心口骤然惊跳了一下,转过头去,果然就见得甘内侍出殿去了一趟,再回来时,步履却很是急切。

    到得近前,朝显帝行了一礼,便是疾声道,“陛下……紫衣卫按着陛下的吩咐去了四方馆要人,可翰特勤并不在四方馆中。”

    “什么意思?”显帝攒起眉来。

    “问过四方馆中人,说是翰特勤去了四季山庄赴宴,根本未曾回去过。”

    “什么?那他去了何处?”显帝脸色变了。

    甘内侍微微一颤,弓着腰,身子又往下勾了勾,“暂且还不知,不过紫衣卫已是着手在查了。”

    “他们是干什么吃的?”显帝错牙道。

    “糟了,陛下!”徐皎面色亦是跟着变了,“翰特勤该不会是想……逃吧?”

    城西的一处两进院落,外表看来与普通民居无异,可墙内却是别有洞天。不只看守严密,假山之下更有密室。

    那密室占地不小,当中有一处囚牢,全由精钢所铸,门一锁,便是牢不可破。

    此时,那密室的墙上火把幽光暗闪,可在这密室之中,那一点火不过恍如萤虫之光,照不亮所有的空间。

    那牢室之中便有一半全然暗阒,浸在浓稠如墨的暗夜之中。

    就在这时,外间隐约传来机括转动的声响,紧接着,便有一串足音缓缓靠了过来。

    足音停下,却也不闻人声。

    牢室之内,有一道与暗夜同色的身影,靠墙而坐,一双眼睛轻轻闭着,呼吸平缓,好似睡着了一般,这样的沉寂几乎让人窒息,却更像是无声的较量。

    好一会儿后,还是站在牢室外那人先忍不住了,哼笑道,“你那位新婚夫人待你倒算是情深义重,今日这样大的雨,她自四季山庄出来,居然就径自冒雨入了宫。她入宫一会儿,这紫衣卫就到了四方馆管我要人。不过,会不会太蠢了些,她就不怕我一怒之下,干脆直接将你给杀了吗?”

    黑暗中,靠在墙上好似睡着了的赫连恕在听到墨啜翰提起徐皎的同时,已是骤然睁开眼来,听着墨啜翰那些话,刀锋般的眉峰轻轻蹙起,“要我说,真真蠢的人该是你吧?墨啜翰,怎么这么久了,你还是一点儿长进也没有?”

    “什么意思?”墨啜翰又怒又恼又是满腹狐疑,皱眉问道。

    “你还是快些走吧!再晚些时候,我怕你走不了了。”赫连恕沉声道。

    “你给我说个清楚明白,我最最讨厌你这样一副高深莫测,好像就你一人聪明,旁人都是傻子的样子。”墨啜翰怒道,“我问你,今日出事的……当真是匐雅?”

    “看来,你果真什么都不知道。居然磨蹭到此时才来问,难道你还没有想明白?”黑暗里传出赫连恕一把波澜不惊的冷嗓,墨啜翰却分明从当中听出了嘲弄。

    可此时此刻他已是顾不得去计较这个,“竟是真的……所以,这都是父汗……”

    “是不是还要你回去问过方知!”赫连恕冷声打断他。

    “什么意思?”墨啜翰闻言惊得抽了口气。这回赫连恕没有回他,墨啜翰自己回过味儿来,脸色更是变得厉害,“你是说……这不可能!苏农叶护与父汗亲如兄弟,他不可能瞒着父汗行事,即便果真是,也定是有他的苦衷,定是为了父汗,为了北羯。”

    “当然也有可能是出于大汗的授意,不过到底如何,你还是得亲口问过大汗方知。”与墨啜翰一口一个“父汗”不同,赫连恕自始至终都是一声淡淡的“大汗”,冷静到有些漠然的语调更是没有半点儿起伏。

    “我还是觉得你是危言耸听!你自己心机深沉,便也看谁都与你一样。”墨啜翰咬着牙道。

    “你当然可以不相信我说的,我方才说你再不走就来不及的话,你也可以不信。”赫连恕的嗓音仍是冷淡得很。

    “怕什么?若我走不了,再不济我还可以宣扬出你的身份,你也走不了。”墨啜翰喉间涌出两声咕咕诘笑,往牢室处一凑,想借着那稀微的光亮将牢室里的人看得清楚一些。

    确实看得清楚了些,可赫连恕却是以一双寒星般的双目将他望着,那眼底恍若冰雪轻覆,却又犀锐非常。

    又是这样的眼神!墨啜翰受够了,怒极地抬手一挥,“不要这样看我!墨啜赫,你一个杂种,凭什么总是以这样高高在上的眼神看我,眼下又身陷囹圄,凭什么?”

    赫连恕却也不搭理他。

    墨啜翰喊完那一句之后,却是焦灼地在牢室外踱起步来,空寂的密室里,谁也没有说话,只能听见他的脚步声,一声赶着一声,却一声比一声急切。

    走着走着,他脚步猝然一停,一双眼目灼灼望定赫连恕道,“我若走了,你打算如何?要不,你索性与我一道回去了?”

    “我还不到回去的时候!”赫连恕沉声道。

    “你该不会是舍不得你那位迎月郡主吧?”墨啜翰嗤道,“真没想到啊,你墨啜赫居然还是个儿女情长,会为个女人绊住脚步的。”

    “墨啜翰!你走之前,我有一句话奉劝于你,不要偏听偏信,旁人说什么就是什么,你是个人,有眼睛会看,有耳朵会听,还有脑子会想!”

    “你什么意思啊?还要摆出一副兄长的样子来教训我不成?”墨啜翰一听不乐意了。

    “我本就比你年长!”赫连恕的声音仍是端得四平八稳,“只你自来没有教养,从未唤过一声兄长!”

    墨啜翰恍若被踩着了尾巴,立时就是奓了毛,“什么兄长?你一个杂种也配?”

    赫连恕懒得与他计较,冷声道,“该怎么走你可想好了?”

    墨啜翰瞪眼,“要你管!”

    赫连恕点了点头,抱着双臂往身后的墙壁一倚,果真闭上眼睛,不管了。

    墨啜翰过了片刻,却是粗声粗气地“喂”了一声,“我看若是大魏朝廷反应够快的话,只怕还真如你所说,要走不容易,你有什么主意吗?我可不是求你啊,这本就是拜你那位夫人所赐,自然该你善后!”

    赫连恕睁开眼来,一双眼睛在暗夜之中仍是灼亮。

    大雨如注,这一夜,凤安城中却突然有大批紫衣卫带着五城兵马司和京兆府的兵丁冒着雨,挨家挨户地搜捕着什么人,并且勒令所有人都不得收留陌生人。

    凤安城不小,可架不住阵仗大,普通老百姓不知要搜捕的是什么人,可前几日,才是一场大火,烧死了几百人,更是听说京城之外有些地方闹水灾,有些地方闹旱灾,流民四起,饿殍遍野,这世道是乱起来了。如今好像连这天子脚下,皇城根上也不太平了,城中刹那间就是风声鹤唳起来。

    搜捕进行了差不多一夜,这雨也是下了整整一夜,就在紫衣卫和兵丁们搜查无果,又困又乏,准备收队时,长街上,这雨声里却响起了哒哒的马蹄声,还有车轮辘辘驶过青石板的声响。

    这一队人闻声停了步,转头望向声源处,隐约可见有一辆马车的轮廓,从长街另一头缓缓破开夜色雨幕驶来。

    “什么人?城中戒严,不许行车,立刻停下问话!”紫衣卫为首的一个小旗抬手指着那马车,扬声喝道。

    他话音方落,那辆马车却非但没有停下,反而是极速朝着这头狂奔而来,这些人猝不及防,那马却好似疯了一般,带着摧枯拉朽的气势急奔而至,当先两个人直接被掀翻,这些人纷纷闪避。

    堪堪闪开来,那惊魂未定的小旗觉出不对,忙喝令道,“追!”

第327章 不是你的错

    才追了几步,左右暗巷中居然又驶出两辆马车来,到了前头分路处,便又分开疾驰。

    那小旗一边下令跟随的兵丁分头去追,一边放出一支哨箭。

    哨箭“嗖”地一声窜上天际,在雨夜下绽开一朵花,须臾即灭,可却足以让附近的自己人都赶来支援了。

    果不其然,附近的紫衣卫以及他们所带的兵丁都被惊动了,奈何那伙人却很是狡猾,马车时分时合,将他们的人引开,恍若逗猴一般绕着圈子,但紫衣卫也不是吃素的,很快根据地形部署,又传令另一头的人,封住马车可能的去路,经过一番围追堵截,总算是在天色熹微时,将三辆马车都给拦住了。

    可当中两辆马车之上只有赶车的车把式,且紫衣卫赶到时,人已口吐白沫,全无气息。

    另外一辆马车也是如此,可与头两辆不同,这一辆马车的车帘一被掀开,那紫衣卫就是惊呼了一声,“赫连都督?”

    这马车的车厢内有人,却被人蒙了眼,堵了嘴,手脚都用特制的铁链锁在了车厢上,这车厢居然也是用精铁所铸,而那个人歪着头,看样子已是全无意识,正是赫连恕,只不知只是晕倒了,还是已经……

    徐皎这一日没有出宫,也没有去叨扰太后和长公主,就宿在了翠微宫中,王菀特意着人给她收拾出来的偏殿里。

    可却又哪里睡得着?躺在榻上,就这样听着雨声,只觉得每一秒都是煎熬。

    好不容易熬到天明,她这睁着酸涩的眼睛起了身。

    红缨已是打了热水来,伺候着徐皎梳洗,她用浸了水的巾子捂了捂眼睛,总算觉得要舒服了些。

    将将梳洗完,彩云就是奉了王菀之命匆匆而至,“郡主,娘娘让婢子来请您,说是赫连都督一刻钟之前已是进了宫,这会儿已是在御书房了。”

    此时御书房内的气氛却有些冷肃,显帝坐于龙案之后,一只手撑着额,不时按揉着额角,眉心紧皱,一副愁云深锁的模样,可下首站着的赫连恕却是维持着那拱手作揖的姿势,与一刻钟前一般无二,更别提那张冷脸了,更是半点儿变化没有。

    甘内侍束手立在一旁,在这落针可闻的沉寂里,却恨不得抬手去擦了一擦额际的冷汗。

    好在殿外脚步声传来,这煎熬总算到了尽头,甘内侍忙快步出去,不一会儿便是将紫统领引了进来。

    紫统领目不斜视向前,拱手抱拳向显帝施礼,显帝很是不耐烦地抬手挥了挥,便是促声问道,“如何了?”

    “回陛下,臣按着赫连都督所述,缩小了搜索的范围,确实找到了那处宅子,可是已然人去楼空。”紫统领语调淡淡,平铺直述。

    显帝却听得火起,一手用力拍在了龙案之上,虎目灼灼瞪向赫连恕道,“人呢?”

    “回陛下,臣不知。”赫连恕却仍是一副八风不动的模样,语调平冷地将方才已经对显帝说过的话又重复了一遍,“臣从四季山庄被押上马车,就被蒙了眼,不过是靠着一双耳朵和对脚程的计算才侥幸寻着了那处地方,可之后,臣便被投在暗室之中,直到被人灌了迷药不省人事,再醒来时,就已经在马车上,而身前就是紫衣卫了。”

    “他们将你投进暗室之中就没有问过你什么?”显帝双眸微微一眯。

    “不曾。”赫连恕平平应道。

    显帝半晌没有言语,一双眼睛只是定定锁在他面上,眼底隐隐有利光闪现。

    “陛下!”正在这时,紫统领又是拱手道,“事情已是明朗,只怕北羯人带走赫连都督一早便是想用他混淆视听,本是想将罪名扣在赫连都督头上,却没有想到陛下英明神武,竟是看破了他们的计谋,派人向他们索要赫连都督。许是心虚,他们便改了一早的计划。”

    “他们以赫连都督为饵,引开了咱们人的注意,只怕已是趁乱逃走了。”

    “紫爱卿说的有理,可若朕是北羯人为何不干脆将他杀了,届时安他个畏罪自杀的罪名不是更容易一些?你说呢?赫连恕?”显帝语气不善地道,望着赫连恕,只差将怀疑二字直接刻在脸上了。

    “回陛下,臣不知!”赫连恕的表情却仍没什么变化。

    “你呢?紫爱卿?方才见你分析北羯人的行为分析得那是头头是道,不如你再来与朕分析分析?”显帝目光一转,落在了紫统领身上。

    “回陛下……这确实有些不合常理,臣也想不通北羯人的用意。”

    “想不通?朕听方才紫爱卿你振振有词,还当你是在变着法儿地替赫连恕开脱呢!”显帝哼声道。

    “臣不敢!”紫统领的身子又往下伏低了两寸。

    赫连恕亦是跟着弓身。

    两人皆是拱手抱拳,姿态恭敬,不敢做声。

    显帝盯了他们片刻,骤然面色一展,低笑了开来,“与二位爱卿玩笑两句,不必在意。朕看啊,这些北羯人包藏祸心,只怕就是想着让我们君臣生隙,朕自是不会上当。只不过,这回的事儿,赫连爱卿还是有行事不周之处。”

    玩笑?那还不是你说什么便是什么?

    “臣知罪!”赫连恕沉声应道,语调千年不变,也听不出到底诚意与否。

    显帝此时也懒得与他计较,目光落在紫统领身上道,“此事紫爱卿是如何处置的?”

    “臣已着令城门戒严,城内搜查也还在继续,若人还在城中,自是让他插翅难逃,臣只怕人已经逃出城去了。正想向陛下请旨派人去追!”

    “追自然是要追的!不过,朕的意思是再派一队人马护送国书去往北都城,向墨啜处罗陈述事情经过。”

    “陛下的意思是……”紫统领震惊道。

    “他们搞这一出可见就是包藏祸心,为了师出有名,可朕没有道理由着他们将黑锅扣下来,那朕便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了。”显帝眼中阴沉一片。

    “翰特勤因爱生恨,竟是一时错手,杀了苏农叶护的爱女,还担心受责难,想要栽赃嫁祸给我朝臣子,破坏两国邦交。朕心痛不已,特意派遣使臣请见处罗可汗,面呈事宜,以保两国安宁,不起战事。处罗可汗深明大义,又心系两国百姓,定是会明白朕的一片苦心!”

    “除却国书,还需拟一份旨意,昭告天下,向朕的子民说明事情原委,朕的臣子,朕,以及大魏没有做过的事儿断然不能承认!”

    “陛下,臣愿自请出使北羯,戴罪立功!”赫连恕听罢,立刻自动请缨。

    “你?”显帝望着他却是倏然笑了起来,“赫连都督新婚燕尔,却一直忙于公务,这又卷进这么一番麻烦事,遭了大罪,朕若是还要在此时将你派往北羯,只怕迎月再怎么懂事也是要在心里怨怪于朕了。咱们朝廷中也不是无人可用,断然没有只累赫连爱卿一人的道理。”

    “朕知爱卿心系社稷,朕自会派妥帖之人接手此事。只是今回之事实在委屈爱卿了,朕早说过,待得此间事了,便将之前允诺给爱卿的假都还给爱卿,让爱卿诸事不管,只需好好陪陪迎月,朕觉着眼下就正是时候了。”

    “说起这个……迎月昨日可是担忧了你整日,昨日就歇在宫里。甘邑!快些着人去翠微宫告知迎月郡主,就说赫连都督平安回来了,而且之前那桩麻烦事儿也迎刃而解了,让她安心。”显帝一迭声说下来,都没有给赫连恕插嘴的余地,末了,转头对着甘邑笑着道,倒是少了些帝王的威压,好似只是一个慈蔼的长辈一般。

    赫连恕还能说什么?只他面上也看不出半点儿情绪的变化,既没有因为被拒绝而有半分沮丧,也没有因为显帝对他这样慈蔼的态度而有半分开怀,只是语调淡淡道,“多谢陛下。”

    显帝颔首,转头望着也在一旁陪笑的甘内侍,眉心一蹙道,“还在这儿杵着干什么?不是让你差人去知会郡主吗?去啊!”

    “郡主眼下就在偏殿呢!想是听说了赫连都督进了宫,郡主挂心着,所以一早便和婉嫔娘娘一道过来了,可却没有进来,就等在偏殿。”甘内侍忙笑着道。

    众人都没有想到这一茬,紫统领面具下的双眸微微一闪,不着痕迹地轻瞥了赫连恕一眼,后者那冷峻的面容也有了一瞬的怔然,显帝“哦”了一声,望着赫连恕笑道,“果真是新婚燕尔。好了,快些去吧!”

    赫连恕略略迟疑着朝显帝一拱手,道一声,“那臣便先告退了!”

    显帝笑着挥挥手,赫连恕施罢礼,弓身出了殿去。

    刚刚走出殿,偏殿那头徐皎她们怕是一直留意着这头的动静,赫连恕听着急切的脚步声,一转过头就看见徐皎拎着裙子朝着他小跑而来。

    身后还跟着婉嫔还有红缨几人。

    可赫连恕看不见其他人,双眸只是定在她身上,见她跑得急,忙展开双臂,抬手将她稳住,“慢点儿跑,小心摔着了。”

    徐皎抬起头看他,目光带着两分急切将他周身一打量,确定他没有受伤,这颗心才算踏实了一半,两人四目相对,徐皎在他沉定一如往常的眼神中,悄悄舒了一口气。

    正在这时,后头脚步声已是靠了过来,王菀还没有走近就已经笑着道,“眼下人全须全尾回来了,麻烦也迎刃而解了,今夜总算能够睡得着了吧?”

    赫连恕忙松开扣住徐皎双臂的手,转而对王菀拱手道,“阿皎多有叨扰,多谢婉嫔娘娘!”

    “我和阿皎之间无需如此见外!不过啊……”王菀一瞄徐皎,笑道,“你快些将你家这位领走就好,她在我这儿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香,若你再晚回两日,她怕是都得饿瘦了,我可赔不起你!”

    话语打趣,赫连恕却听得心口微掐,转头看着徐皎眼底隐隐可见的黑影,喉间滚了两滚,没有再说话,又是朝着王菀拱手长揖到底,直起身后,伸手握住徐皎的手,牵着她迈开了步子。

    徐皎朝着王菀挥了挥手,王菀冲她一笑,看着两个人携手走远,笑容不由扩大,她们之间,至少阿皎是幸福的啊!

    两人一路携手而行,却都只是默然不语,直到出了宫门,上了马车。

    车帘垂落下来,赫连恕便朝着徐皎展开了双臂,徐皎没有迟疑,直直扑进了他怀里,两人紧紧抱在一处,赫连恕长舒一口气,一手掌着她的后脑,一手环在她后腰上,低头便在她头顶轻轻一吻,哑声道,“昨夜吓坏你了吧?”

    “你不气我自作主张?”徐皎从他怀里仰起头来,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望着他,话中的深意她与赫连恕两个人都明白。

    “怎么会?”赫连恕抬手将她腮边的发丝勾到耳后,望着她轻掀唇角,“我家阿皎这么聪明,若非你布局,我哪里能这么快回来,而且还顺带全身而退,连身上的脏水也给洗了个干净?”

    “可是,我却担心墨啜翰狗急跳墙,会对你不利!”徐皎说到这里,眼里透出两分后怕,揪在他襟口上的手甚至微微抖颤起来。她不只怕墨啜翰狗急跳墙,更怕的是墨啜翰身后的古丽可敦,阿史那部,北羯之中想要将他除之而后快的人定然不少,草原上的权力倾轧想必也不会比大魏温和到哪儿去。何况,还有他在书中的结局,那位大巫为他批的命......她嘴里说着不信,说着我命由我不由天,可那谶言却终究是成了压在她心口上的一方石头,沉甸甸,让她时时刻刻喘息不得。

    徐皎没有说话,可望着他的一双眼里透出的惶惶已是说明太多。

    赫连恕敛下眸子,将她微颤的手拢在掌心,“不会的!墨啜翰没有那个胆子杀我,何况,我又岂会任人宰割?而且你看,我如今不是已经平安归来,好生生在你面前了吗?你要不要数一数,保证一根儿头发丝儿也没有少。”

    这个男人,面无表情,冷声冷调,却偏偏说着俏皮话,不过是为哄她开心罢了。可徐皎望着他一双沉定无波的眸子,喉间却有淡淡苦涩蔓延,他说不会任人宰割,可昨日他却分明是为了她,才束手就擒。

    “可是墨啜翰果真逃了,这样一来,这场战事怕也是避无可避了吧?”徐皎喉间恍似塞进了一团棉花,张口也觉发涩。

    “这不是你的错!”

第328章 去度蜜月吧

    有些话,徐皎虽然没有说出口,可赫连恕却都能读懂,她其实是在自责,自责她明明瞧见了那么做会引起的后果,可为了救他,她却还是那么做了。她觉得自己自私,她并不是那等看重君权之人,这大魏杨氏的天下她也未必看在眼里,可她却看重长公主,更看重苍生百姓。

    这一点在他们从百江县去平梁城的路上时,他就知道了,一直都知道。

    “即便不是你,这场战事也是避无可避!”赫连恕沉敛着嗓音道,“所以,不要为难自己。”

    徐皎望着他,喉间滚了滚,却是晦涩难言,一个字也说不出。

    赫连恕叹一声,重新将她揽进怀里,密密搂住。

    徐皎贴在他的胸口,听着他沉稳的心跳声,鼻翼间尽是他身上清冽到有些冷的气息,在他的怀里,她总能生出现世安稳、岁月静好的感觉来,可她明明知道,那只是错觉而已。

    而今回这桩事,好似当头棒喝,将她那他们可以安稳度日,比肩白头的幻想给狠狠击碎了……两国战事将起,短暂的和平被撕裂,他的归期是否也要到了?彼时,她又当何去何从?

    一滴眼泪从眼角滑落,她动了动,将自己的脸深深埋进他的胸口,那一滴眼泪浸入他的衣襟,转瞬便已无痕……

    徐皎记不得在何处见过,说是用袖子叶熬煮的水沐浴可以去晦气,从前徐皎是不信这些的,可涉及到赫连恕,她却是宁可信其有。

    花了些功夫寻了袖子叶来,煮了一大锅水,便推着赫连恕进了净房。

    赫连恕拗不过她,入了净房,用袖子叶熬煮的水净了身。

    从净房内出来,却没有瞧见徐皎,问了人才知道夫人去了厨房。

    赫连恕有些奇怪,换了身衣裳,头发还半湿着,就打算去厨房找人,谁知刚走到门口,前路居然被挡住了。

    他皱眉看着面前的负雪,虽然没有说话,意思却再明显不过——什么意思?

    负雪也无需他问出口,便是木木道,“夫人走之前交代过,让郎君在屋里等着她,而且郎君头发还湿着,夫人见着了怕是会不高兴的。”

    赫连恕睁着一双寒星般的双目望着负雪,不语,刀锋般的浓眉却是蹙了起来。

    “郎君!这都是夫人的吩咐,负雪她对夫人最是忠心了,可没有半分对郎君不敬的意思。”一个人影却是在这时插了进来,挡在负雪跟前,一拱手,朝着赫连恕笑得甚是灿烂,“郎君心胸宽广,定不会与负雪计较的。”

    赫连恕淡淡一瞥苏勒,心道他说什么了吗?又瞥了一眼被他护在身后的负雪,默了默,到底是转过了身,直接走回了屋去。

    苏勒悄悄松了一口气,转头对负雪道,“你也是,别看着郎君平日脾气好,那只是对着夫人脾气好,也顺带着对你们这些夫人的身边人礼遇两分。可你若是惹恼了他,可也没有好果子吃。这说话办事还是迂回着些的好,你平日也该多学学我才是。”

    学你?负雪神色古怪地睐他一眼,学你一般口蜜腹剑加聒噪吗?再说了,郎君脾气好?这一位是在说梦话吧?

    说了半天没有听见负雪吭声,反倒被她拿一种有些奇怪的眼神看着,苏勒心头惴惴,忙扯开笑道,“我与你说这些你可别气啊,我也是担心你。对了,上回我与你说了,买了一只翡翠镯子,你瞧瞧......”苏勒小心翼翼将一直贴身藏着的那只用帕子包起来的镯子取了出来,摊开送到负雪眼前。

    负雪垂眼看了片刻,惯常冷若冰霜的脸上瞧不出什么神色变化。

    苏勒心头惴惴得更厉害了,小心瞄着她的脸色问道,“怎么样?”

    负雪点了点头,“还不错。”说着,便是收回视线,脚跟一旋,要走的架势。

    “欸!负雪!”苏勒脑袋一阵发蒙,连忙喊住她。

    负雪回头一瞥他,皱眉道,“不是让我瞧吗?已是瞧过了。”话落,她便是干脆利落地转身离开,独留苏勒捧着那只镯子,如遭雷击一般怔立在原地,一向能言善道的嘴微微张着,却半声发不出,只能怔怔看着负雪的背影。

    好半晌,才一脸苦恼地垂眸望向手中摊着的那只翡翠镯子,在心底无声哀叹道,我是让你瞧,却不只是让你瞧。唉!我这镯子要几时才能送得出去啊!

    一张脸苦得快要滴出水来,苏勒再抬起眼望着负雪的背影,眼神恁是酝酿出了一腔浓浓的哀怨。

    半点儿不知背对着他,负雪的嘴角却悄悄勾了起来......

    徐皎回到卧房时,赫连恕正掂着一本书倚在软榻上看着,听着动静抬起头来。

    徐皎将手里端着的东西放在桌上,抬起头见他换了一身干净的家常衣裳,一头墨发披散在肩头,打眼看去还略带着两分湿气,却并未滴水,已是被绞得半干了。徐皎有些意外,知道这样的事他不会假手于人,目光落在他手边一张栉巾上,登时笑了起来,“这么乖?”

    赫连恕对“乖”这个字显然觉得不那么中听,眉心微微一颦,喉间却只是轻轻“嗯”了一声,没有与她争辩。

    还真是乖!徐皎满意地翘了翘嘴角,“过来用膳吧!今日可是我亲自下厨,为你洗手做羹汤,还请夫君赏脸。”

    赫连恕正往她走去,听得这“夫君”二字,脚步微微一滞,望着徐皎背影的目光一瞬惊怔。徐皎平日里对他多是一声带着取笑意味的“赫连都督”或是喊他“阿恕”,这一声夫君却是猝不及防。却将他们如今的关系道得明明白白,一场婚宴,一纸婚书,他们如今已成为彼此最亲密的枕边人,赫连恕的心一瞬间好似被泡进了热水之中,胀热到微微发涩。

    听着脚步停在身后便没了动静,徐皎狐疑地转过头,便见得怔在她身后,将她定定望着的人,眉尖不由一颦道,“愣着做什么?不饿吗?”墨啜翰虽是没有杀他,可她可不信他会好心到还要管赫连恕有没有填饱肚子,即便墨啜翰送了吃的东西,以赫连恕的谨慎,只怕也不敢入口。

    他即便笃定墨啜翰不敢杀他,可旁人会不会借他的手,那就未必了。

    徐皎觉着,赫连恕这次能够这么快就平安脱险归来,实在是福星高照。

    “饿!”赫连恕醒过神来,干脆地应了一声,嗓音却莫名喑哑,徐皎奇怪地瞥了他一眼,他却已经将目光落在桌上。那里摆着几样看上去还算精致的小菜,他有些诧异地挑起一道轩眉,“这些都是你做的?”

    “嗯。”徐皎点了点头。

    “我之前倒是不知阿皎居然还会做菜?”嗓音渐渐恢复了惯常的低沉,透着几许轻笑。

    徐皎小下巴傲娇地微微一扬,“不做不代表不会啊!也就只有你有这个福气得本郡主亲自下厨了。”

    “那卑职真是要感激涕零了。”赫连恕朝着徐皎长身一揖。

    徐皎可没有料到他会来这一茬,愣了愣,本以为他是刻意在酸她呢,谁知再一看,他一双寒星般的双目里带着稀微笑意,却是再认真不过。反倒弄得她有些无所适从,喉间发痒一般咳咳了两声道,“不过许久未曾下厨了,也不知道味道如何,是否合你的口味,快些坐下吃吧!我可有些饿了......”

    赫连恕依言坐了下来,徐皎特意没有让侍婢们伺候,这屋里屋外只他们二人。

    水却是备好的,小夫妻俩各自净了手,徐皎为两人各盛了一碗饭,那头,赫连恕已经递来了一双竹箸。

    四目相对,相视一笑,徐皎接过了那双竹箸,捧起碗来,朝着赫连恕笑得眉眼弯弯,“夫君,努力加餐饭。”

    “夫人才要多吃些,否则若真饿瘦了,回头我可没有办法向母亲交代。”赫连恕则直接夹了一块儿肉放进了徐皎碗中......

    “吃吧!”徐皎心里自是说不出的温馨甜蜜,尽数压在心底,她低声道。

    赫连恕点了点头,徐皎便已开始为他夹起了菜,她做的都是些家常菜,不过是讨巧用了些后世才有的烹饪手法,赫连恕起先觉得有些怪,不过倒是适应得挺快,一顿饭吃罢,桌上碗碟都吃得干净,虽然只得了赫连恕一句“不错”,可就这一句不错,徐皎却已是心满意足。

    吃完了饭,负雪带人上来将杯碗都收拾了,外头却又传来了淅淅沥沥的雨声。

    徐皎走到窗边一看,果然又下雨了。

    昨日,雨从午后便开始下起,下了整整一日一夜,直到今早天亮才渐渐停了,天却一直阴沉着,谁知才停了这么一会儿,居然又下了起来。

    天空被厚重低垂的沉云荫蔽着,雨点渐渐密集,“看样子,这雨怕是一会儿就大起来了。”

    赫连恕从她身后将她抱住,将头抵在她肩头,与她一道望着窗外的雨幕,“不怕。陛下允了我几日的假,左右也没有事儿,咱们不必出府去,由着它下便是了。就这么看看雨,听听雨声倒也不错。”

    他说的平淡,徐皎却听得心头微微酸涩,只是低低“嗯”了一声,两人果真便这般相拥无声,静静看着雨,听着雨。

    好一会儿后,赫连恕才哑着嗓问她道,“困吗?”不用问他也知道,她昨夜定是一宿没睡,何况,她眼底的黑影亦是昭昭。

    徐皎轻轻点了个头,“有些。你呢?”他必然也是没睡的,只是他一向精神头甚好,夜里办差也是常有的事儿,才一夜未睡而已,当真瞧不出半分痕迹来。

    “我也有些困了,要不我陪着你,咱们一块儿睡会儿?”赫连恕轻声道。

    徐皎点了头。

    一会儿后,两人便是相对着,躺在了那张宽大的雕花大床上。

    那些艳红色的喜庆帐幔和绣着百子千孙的喜被都被撤去了,被褥和帐幔都换成了素雅的颜色。这还是他们头一回这样清醒地并肩躺在同一张床上,心中却没有半分的旖旎。可徐皎却是睁着眼睛看着赫连恕,半晌没有睡意。

    “怎么?睡不着?”赫连恕轻声问道。

    徐皎点了点头。

    赫连恕望着她充血的眼睛和眼下重重的暗影,眼底闪过一道暗光,抬起手,落在她的后背,轻轻拍着,一下再一下,平缓规律。

    “阿恕,你方才说,陛下允了你的假,让你暂且不必办差了?”徐皎默了一会儿,突然问道。

    “嗯。”赫连恕低低应了一声,不知她想说什么。

    “那你能走得开吗?咱们不如一道离京,去城郊的庄子住些时日?我母亲在汤泉山有一处温泉庄子,出嫁时给了我做陪嫁,早前我还去住过两回,景色不错,早就想着什么时候带你一道去,只是一直没有机会。你难得不用办差,咱们正好一起去玩儿上几日,就当度蜜月了?”

    度蜜月?赫连恕没有听过这词儿,眉心微微攒起。徐皎却立时反应了过来,解释道,“就是一道出去游玩,换个地方也换个心情,可好?”

    赫连恕听懂了,轻掀唇角应下,“好!”

    徐皎听着心满意足了,笑弯了嘴角,往他处挪了挪,直接靠进了他怀里。

    赫连恕也甚是配合,将她紧紧抱住,“现下可以睡了吧?”

    “嗯。”徐皎贴在他胸口笑着点了点头,眼角眉梢都是蜜意。

    “睡吧!”赫连恕在她头顶轻轻烙上一吻。

    这一回,徐皎总算睡着了。

    听着怀中人儿轻浅均匀的呼吸声,赫连恕将她略略推开了些,抬手轻轻抚上她睡梦中仍是不自觉拢起的眉心,将之一点点捋平。

    一双寒星般的双目被暗光阴翳,他今回遇了一番险境,不过短短一日的工夫,她便吓成这样,若是......赫连恕眼底幽光暗闪,落在她眉间的手轻轻一颤,一寸寸蜷起,紧紧握成了拳头。

    正在这时,赫连恕耳朵往边上微微一侧,下一瞬便是悄悄撑起身子,小心地挪开手脚,下了榻,又反身将薄褥仔细搭在熟睡的徐皎身上,这才转过了身往屋外而去。

    转过身的同时,他眼底的缱绻尽数抹去,一双眸子里闪烁着的,尽是冷厉的光。

    “阿恕!”门外候着的是苏勒,面上少了惯常带了两分玩世不恭的笑容,显得端肃了许多,手里捧着一只铁筒,上头赫然是北羯皇室的鹰隼图腾,朝着赫连恕双手奉上,“大汗的加急密函!”

第329章 舍不得也得舍

    赫连恕接过那铁筒,按着上头精巧的机关将铁筒打开,取出当中卷成细筒状的密函,展开看过,眼中暗影重重,却是一派清寒。

    “可是大汗来信催你回了?”苏勒轻声问道。

    赫连恕没有应声,转而问道,“我让你安排人暗中保护墨啜翰的事儿如何了?”

    苏勒嘴角翕张了一下,想说什么,又忍住了,点了点头道,“都安排下去了。不过你这么小心,可是担心苏农拓?”

    “事关重大,我不敢妄断。可防人之心不可无,若是墨啜翰在半道出事,只会让事情更复杂。”赫连恕沉声道。

    “阿恕,那你呢?你是怎么打算的?”苏勒默了片刻,终究还是没有忍住,轻声问道。

    赫连恕身形一挺,顿了两息,蓦地转头往苏勒看来,面上仍是沉沉,看不出什么情绪变化。

    苏勒却是急道,“咱们来凤安,要做的事儿都已差不多了,唯独剩下那一桩,该布下的棋也都一一布下,此番事了,你已奏报给杜先生请功,他顺理成章以缉事卫副都督之职上位,你虽是文楼之主,可身份特殊,大魏朝堂之事你若涉入太深,我怕你抽身不及。何况你为文楼所做的事儿已是够多了,眼下两国战事将起,北都城又情势不明,阿恕......凤安已非久留之地,咱们得趁早离了这泥潭,方可保全身而退啊!”

    赫连恕却是转头看着他,一双眼乌沉沉,“要走......你舍得?”有些事,他和苏勒虽未曾聊过,可他都看在眼里,不是不知。

    苏勒微微一僵,刹那间只觉得胸口处,那里一直未曾送出,只能贴身藏着的那只翡翠玉镯突然烫热起来,灼得他胸口微疼。他喉间滚了滚,嘴角却勾起一抹笑,带着几许自嘲,两分苦涩,“起初你刚遇见夫人时,我曾与狄大玩笑,说命运总爱跟人开玩笑,越是避之唯恐不及的,往往越是会让你避无可避。我们总想着一生一世,比肩白头,生死不离,可又哪里当真能如愿呢?舍得,舍得,有些人有些事,舍不得也得舍。”

    “阿恕,我们的根不在这里。族人、土地、家国,我们信仰的天狼神,我们的守护也不在此处。我们终究是要回去的,虎师上下都等着特勤回归。何况,你比我清楚,早前我们藏得好,虽然北羯使团来凤安,因着一早的部署,也暂且瞒住了。可如今你要保墨啜翰安然回到北都城,那你的行踪在北羯便再不是只有可汗一人知晓的秘密,届时,定是危机重重。遑论,如今还有个不知是否包藏祸心的苏农部,阿恕......无论我多么不舍,你多么不舍,可只有我们彼此都活着,方可言说来日方长。”苏勒难得地敛去了玩世不恭的笑意,一双眼目灼灼,认真到有些沉肃地直直望着赫连恕,一字一言皆是如坚石,掷地有声。

    其实他们彼此都清楚,苏勒所说的这些,赫连恕哪里会不清楚?可是因着一个不舍,他却是恨不得将这所有深埋。

    可有些事,终究不是你不去面对,就可以埋得了无痕迹的。

    赫连恕收回望着苏勒的视线,转而望向了天空。雨还在下着,铅云低垂,天际隐隐有闷雷声传来,一声比一声近些,响些,当真有种黑云压城城欲摧的感觉。

    “苏勒,咱们这些年来,往返中原数回,这一次更是以中原人的身份生活了一年多的时间,你有什么样的感觉,中原......好吗?”赫连恕望着不断落雨的天空,沉吟片刻后,却是突然问道。

    苏勒与他一同望着头顶灰暗的天幕,“好!自然是好!地大物博,锦绣繁华,人间富贵天。”

    “可你还是想念草原。”赫连恕沉声道。

    “是!无时无刻不想念。想念草原上湛蓝无际的天空,想念那看不到边的草原,想念草原上成群的牛羊,想念夜晚好像伸手就可以触到的璀璨星空,想念马奶酒和烤羊肉的味道,想念族人们牧马放羊时的歌声,甚至想念戈壁荒漠上永不止息的风沙......”苏勒一句句说着,一双望着落雨天空的眼睛也变得幽远飘忽起来,好似随着自己的那些话,他又看见了他夜夜梦回的草原。

    赫连恕亦然,微微弯起嘴角道,“我又何尝不是?日日夜夜都想着,念着......你说的那些,中原都没有,而这里再好,也终不是我们的家。那再好,又有何用呢?你说是吧,苏勒?”

    苏勒微微一怔,望着他沉定乌湛的一双眼,似是明白了什么,眼底风起云聚,闪过种种复杂的情绪,最后归于一片沉寂,沉着嗓道了一声“是”。

    赫连恕掀唇而笑,转身往里回道,“这天儿下着雨,人浑身都不得劲儿,回去歇着吧!我连着好些时日没有好好歇过了,得好好睡一觉,谁也别来扰我。另外,我答应了阿皎,睡醒后带她到汤泉山的庄子里住上几日,至于其他的,咱们慢慢商议着,即便要退,也得商量出个体面及永绝后患的退法来。”说到后头那一句时,赫连恕步子微顿,说完之后,才又继续迈开步子。

    苏勒望着他走进屋里,双眸忽而转黯,右手搭在左胸,朝着赫连恕的背影,弓身行了个重礼。

    不知道是不是知道赫连恕就在身边的缘故,徐皎这一觉睡得格外踏实,竟是直接从头日里的下晌直睡到了第二日清早。伸着懒腰醒来时,略觉得有些不对,睁开眼往边上一看,就见着赫连恕侧着身子躺在一旁,一手撑着脑袋,一双眼睛恍若璀璨星子一般将她望着,薄唇轻勾着,带了笑,“醒了?”

    这声音低沉磁性,真是犯规的好听!徐皎只觉得一股子酥麻从耳畔直接窜到了心底,被他用目光凝着,讷讷点了个头。

    “那便起身梳洗吧!我已是让他们备了早膳,也让人准备着咱们去庄子上要用的物什,用罢早膳咱们就可以出发了。”

    徐皎没有想到他办事效率居然这么高,自然受用得很,当下就是笑眯了眼,手脚并用地爬起身来,却没有急着下榻,目光往赫连恕身上一瞄,眼底就是滑过了一缕狡黠,朝着赫连恕伸出双臂道,“睡久了身上没力气,你背我!”

    那声音甜糯得......赫连恕倒没什么意外,他家这一位,是真正名副其实的“娇”妻,虽然有被他宠惯着的缘由,可能一直这样宠着惯着,他也甘之如饴啊!因而,赫连恕没有半分不乐意,笑着就先下了榻,而后背对着她弓身道,“来吧!”

    徐皎面上登时笑开了花,老实不客气地直接往赫连恕背上一跃,被他轻松背住,她在他背上轻声喝令道,“走起。”

    “走起!”赫连恕沉声应着,托起她,站起身子,脚步稳稳朝净房而去。

    等到两人梳洗收拾好,从净房出来时,负雪已带着人将早膳一一摆上桌了。早膳很是丰盛,这是徐皎来自后世的养身理念,因而这桌上是碳水化合物、蛋白质、维生素一样不缺。

    负雪知道徐皎不喜欢她们在跟前伺候,尤其是赫连恕在的时候。因而很是识相,将早膳摆好后,便是施礼带着两个侍婢退了下去。

    徐皎和赫连恕自在地双双坐下,刚刚抄起竹箸,红缨便是神色匆匆而来,“夫人,郎君,赵夫人来了。”

    赫连恕和徐皎二人愕然对望一眼,同时想着这么早?两人忙放下竹箸,迎了出去。刚走到房门口,就见着赵夫人领着琴娘和半兰匆匆而至,面上神色急切,见得他们时,步履一缓,面上神色亦是跟着和缓了几分。

    “母亲。”两人忙一个屈膝,一个长揖,向赵夫人行礼。

    赵夫人忙道,“不用多礼。我是昨日入夜时才听说了阿恕的事儿,可昨夜已晚,不好过来,今日天亮却是再等不得了,赶紧过来瞧瞧。”赵夫人一边说着,一边目光已是往赫连恕身上打量去,“我听着的那些传闻也不怎么真切,可却已足够我心惊肉跳,怎么样?没有受伤吧?想必是遭了不少的罪。”

    赫连恕心口一暖,轻声回道,“没事儿的,母亲。我皮糙肉厚的,能遭什么罪?倒是累得您跟着担心,也是我的疏忽,应该一早便派人去知会您已是无恙,也省得累您跑一趟。”赫连恕一边说着,一边已是与徐皎一人一边扶住了赵夫人,一道往里走去。

    “你这孩子我知道,才不是什么疏忽。你是个行事最为妥帖周全的孩子,定是觉得事情已经解决了便索性也不告知我了,免得我担心。说起来还是阿皎这孩子行事不周,出了这样大的事儿居然也不与我说一声,害我听到这事儿时,险些魂儿都吓没了。”赵夫人一边说着一边就是瞪了徐皎一眼。

    徐皎心里那个冤啊,她从事情发生到赫连恕平安归来,这脑子都在飞速盘算着如何能够将他尽早从那个漩涡中拉扯出来,其他什么都想不起来,哪儿还记得要将事情告知赵夫人啊?但只怕这话若是说出去,赵夫人更得气了。

    徐皎瞥了一眼赫连恕,朝着他苦笑。

    赫连恕心领神会道,“母亲息怒,阿皎这两日吓得够呛,她胆子小你知道,只怕也是强忍着不敢告诉您,自个儿偷偷抹泪呢。母亲不知道,我昨日回来见着她,这黑眼圈儿都快掉到下巴上了,从昨日下晌就睡到清早天明才起,这才找补了些回来。”

    赵夫人瞄她一眼,见徐皎怯怯望着她,一脸忐忑的样子,赵夫人心里嘀咕着阿皎哪里是个胆小的,却还是忍不住有些心疼,哼了一声,到底没再纠缠此事,转头又打量了赫连恕一番,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不管怎么样,总算是佛祖保佑,有惊无险。”

    “阿皎啊,你们这儿才成亲便出了这样的事儿到底不好,过两日你与我一道去弘法寺进香,好好求佛祖保佑。”赵夫人转而对徐皎道,语调间的火气到底是少了两分。

    徐皎忙乖巧应道,“是。”

    说话间,几人已经走到了屋内。赵夫人抬眼就见到桌上摆着的早膳,有些诧异地往他俩一睐道,“你们这是还没吃呢?”

    虽然还是上晌,但也委实算不上早了,徐皎的表情登时有些尴尬了,“是我睡到刚刚才起。”一边回着话一边悄悄往赵夫人睇去,他们新婚燕尔,孤男寡女的,母亲可别多想才是。

    赵夫人望他们一眼,有没有多想不知,不过到底是没有再多问。

    “母亲也与我们一道再用点儿吧?”赫连恕道。

    “是啊!母亲!负雪,再去添副碗筷来。”徐皎亦是道。

    赵夫人没有推辞,与他们一道坐了,几个人亲亲热热用了一顿早膳。

    负雪带人上来收拾了碗筷,便是束手站在一旁道,“郎君,东西收拾好了,是直接搬上马车还是?”

    “你们要出门吗?”赵夫人问道。

    “陛下允了我几日的假,我答应阿皎,准备随她一道去汤泉山的庄子住上几日,既然母亲来了,便与我们一道去吧?”赫连恕轻声道。

    “母亲与我们一起吧?”徐皎也是笑望着赵夫人。

    赵夫人听着自是高兴,却是摇了摇头,“你们去好好玩儿便好,我就不跟着了。我今日来本就是担心阿恕,如今见着他好,你们小俩口也好,我便也没什么好不放心的了。你们既是要出门,我便也不耽搁你们了,这便回去了。”

    赵夫人说着,便是站起身来。

    “母亲。”徐皎和赫连恕跟着站起,徐皎望着她,眉心微颦。

    赵夫人看她一眼,转而望向赫连恕道,“阿皎这孩子娇气了些,可待她放在心上的人却都是十二分的真诚,你......多多包容。”赵夫人说着,许是也觉得自己又在老生常谈,叹了一声,以一句话作结,“总之,你们既是夫妻,那便是一辈子的缘分。不管往后如何,两个人守望相助,携手共担,就没有过不去的坎儿,总会否极泰来的。”

    赫连恕和徐皎自然都是迭声应是,将人送到了府门口,看着她上了马车,看着马车远行,赫连恕回过头,轻轻拥住徐皎的肩头,“往后,我们要多多孝敬母亲才是。”

    徐皎仰头望着他,微微笑着点头,“嗯。”

第330章 事出反常必有妖

    徐皎之前便很喜欢在庄子上的生活,惬意闲散,真正逍遥,那是她最最向往混吃等死的日子。

    这一回与赫连恕一道来庄子,自然又与上一次和周俏来有些不同。

    清早起来用过早膳,他们便一道到山林间转悠。

    下了几日的雨,山间已是感觉不到半点儿暑气,很是宜人。有的时候只是散散步,有的时候一道绕去溪涧抓鱼或钓鱼。抓到了或是钓到了鱼要么徐皎便熬一锅鱼汤,要么赫连恕便生一堆火,烤次鱼吃,滋味别提多美了。

    下晌时他们要么就一道窝在屋里一边看书,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要么徐皎画画,赫连恕练拳,这样提前进入了退休生活,徐皎却觉得再惬意不过。就是赫连恕也是一副享受的姿态,而且对徐皎纵容得没了边儿,她撒娇说累了,无论多远,他二话不说就直接将人抱着或是背着回来。她说想吃烤的野味,他便去给她猎,猎回来后亲手烤好,片好端到她跟前,有时还会直接喂进她嘴里。她说想要画他,他便按着她吩咐地摆好姿势,一个时辰甚至两个时辰地一动不动,由着她去画。徐皎都怀疑,她若是说要天上的星子,说不得他也会想法子给她摘下来。

    只除了夜里......夜里这样的恩爱和谐就全然不见了,她追他逃,她撩他忍,好几回都要闹到一发不可收拾,她觉得就要成功时,他居然恁是卑鄙地用绝对的武力将她制住,就是不肯就范。

    徐皎软硬兼施什么法子都用过了,就是不能得逞。心里更如住了只小猫一般,时不时就往她心口上挠上一下,又是疼又是痒的,让她更是欲罢不能。

    屈指一算他们来这庄子都是第六日上了,说不得这样的逍遥日子还能到几时,不行......得想个法子将他拿下才是。他白日里对她越是好,夜里便越是抗拒她,却也让她心里越发不安。有些事情,她和赫连恕从未深谈过,却不代表她不明白......

    徐皎趴在窗边,望着在竹林边上练拳的赫连恕,那矫健的身影充满了力量美,每一次挥拳,每一次腾挪,在徐皎看来,都是这世间最强的魅惑——徐皎悄悄握拳,他越是不让她越是要,他虽是个草原人,可骨子里却是迂腐得很,生米煮成了熟饭,不管他有什么盘算,这辈子总是跑不掉了。哪怕是要死,多了她这一个牵挂,他也不会甘愿受死。所以吧......不管是出于她馋这个男人的身子,还是出于旁的原因,今夜定要将他拿下不可。

    既是色诱不成,她干脆霸王硬上弓?

    正在练拳的赫连恕陡然觉得颈后莫名的一凉,停下动作,转头一看,敏锐地捕捉到了趴在窗边正在朝着他眯眼笑的徐皎。后者见他望了过去,很是热情乖巧地朝着他挥了挥手,“你饿了吧?我去做晚膳,你歇一会儿就可以用膳了。”说着,便是走了,真真是个贤惠可人的。

    赫连恕望着她的背影,刀锋般的眉毛却是蹙起,眼底疑虑渐渐凝成一朵暗云。

    赫连恕心绪有些烦乱,便又开始练起拳来。等到停下来,才去草草冲洗了一番,擦着尚湿的头发从净房出来时,徐皎果真已经做好了晚膳,而且还将屋里布置了一番。

    抬眼见着这布置,赫连恕的脚步便是不由得微微滞住。

    此时天色已经昏暗,外间隐约传来细细的风声,侧头就能看见几丛倒映在窗扉上,随风摇曳的竹影。

    屋内点了两盏灯,就在徐皎所站的桌边。徐皎今日难得的妆扮正常,就穿着方才说去做晚膳时的那一身半旧的家常衣裙,而不如前几日那般,都是精心打扮过的,穿的那些寝衣都是轻纱制的,半掩在身上,将那玲珑有致的身形勾勒得若隐若现,引人遐思,倒还不如不穿......

    可今日这般正常,却让赫连恕心中本就已经埋下的警觉倏然抬了头,事出反常必有妖啊!

    徐皎见他半天没有反应,笑着朝他招呼道,“愣在那儿做什么呢?快过来啊!”

    赫连恕缓缓走了过去坐了下来,见桌上菜肴很是丰富,徐皎手边还放了一个酒坛,拍了开来,一股浓郁的酒香就是扑鼻而至。而且那酒香熟悉得很,居然是......“马奶酒?”赫连恕的双眸亮了亮。

    “是啊,马奶酒!我猜啊,你一定很是想念这个味道,所以早前便托了朵娜给我寻摸一些。前些时日这商队刚回来,带了不多,也只两坛子,我都带来了。这些时日看你这么听话,今日便好好奖励你一番,让你好好喝一顿。”徐皎一边笑着一边已是拿了一只碗过来,给他满满倒上了一碗,推到赫连恕跟前。

    这些时日徐皎管着,不让他喝酒,他居然也是乖乖听话,果真未曾沾过半点儿,这腹中酒虫早就蹦跶得欢了,何况他确实已经馋这马奶酒馋了好些时日了,乍一闻见这味道,便有些收势不住。

    正待端起碗来饮个痛快,却陡然想起了什么,那只手就是僵在了碗沿,赫连恕抬起眼来望向她道,“一个人喝酒没有意思,你不作陪?”

    “我可以喝吗?”徐皎似有些诧异,朝着他一眨眼睛,被人管着喝酒的,可不只他一人呐。她也是听话得很的。

    “当然可以喝。我不是说了吗?你要喝酒可以,但必须有我在身边。”赫连恕笑着道。

    “那好啊,我也正想陪你喝呢。这马奶酒是你从小喝到大的,我早就好奇是什么味道了。”徐皎听着他解了她的禁酒令,当下就是双眸闪亮地笑了开来,跟着给自己也倒了一碗酒,直接就端到了嘴边,“嗯......这闻着有一股淡淡的清香,还不错。”说罢,她便是轻轻抿了一口,尝反正味道双眼便亮了,“酸酸甜甜的,居然还挺好喝。”一边说着,她一边又咕噜噜连着饮了好几口。

    见她喝得爽快,赫连恕心中对于酒的疑虑打消,忙道,“这马奶酒虽然算不上烈,可你那酒量委实有些......所以还是悠着点儿,喝慢点儿,少饮点儿,可别喝醉了。”

    “听你这话,好像是在埋汰我的酒量啊!不行,你得陪我好好练练才行,否则,往后夫君你是个千杯不倒的海量,我却是个一杯倒,届时旁人拿酒量说事儿,说我们不相配,我可不爱听。”徐皎皱了皱鼻子,抬起眼见赫连恕只是端着酒碗看着她,嘴角轻掀淡淡笑,她立时不乐意了,“只是看着我做什么?喝啊!”

    赫连恕端起那酒碗,豪爽地满饮了两口,舒爽地长叹了一声“痛快!”

    徐皎见他一双眼睛都亮了,也是欢喜,忙招呼着他吃菜。一边喝酒一边吃菜,转眼就是酒过三巡。那马奶酒确实没有徐皎以为的腥膻味道,反倒清香沁鼻,酸酸甜甜,不似酒,倒更像是酸奶一类的饮料,徐皎不知不觉居然将一碗都给喝完了。

    她到底酒量不好,不一会儿便是双目迷离,晕生双颊。她抚着小肚子,摇摇晃晃站了起来,对着赫连恕道,“阿恕慢慢喝着,我去趟官房。”

    赫连恕见她这样,蹙眉站了起来,伸手就是去扶她,“我陪你一道去吧!”

    徐皎以为听错了,狐疑地偏头看他,“你要陪我一道去哪儿?”赫连恕望着她,没有说话,徐皎登时就是笑了起来,“阿恕是不是没有听清楚我说什么呢?我说我要去官房,官房......就是我要去如厕,难道阿恕还要跟着啊?”

    “就算阿恕要跟着,我也不乐意你跟着。哪儿有女子如厕,男人却跟着寸步不离的道理,我家阿恕堂堂男儿,太失男子气概,不可取!”徐皎说着吃吃笑起,抬手拍了拍赫连恕厚实的胸膛,竟是挣开赫连恕的手,便是迈开了步子。

    赫连恕本来还是心存疑虑,想着这马奶酒比之徐皎之前喝过的那些中原的酒来说,委实算不上烈了,她才喝了一碗,按理说不该醉成这般。可是......看她说话行事确实是醉态俨然,再看她步子有些踉跄地走开,走了两步,又转过头来,伸出食指虚点着他,警告道,“不许跟着。“转过身,却险些直接摔到了地上去......她险险站稳,又继续迈开步子,只是深一脚浅一脚,走得歪歪扭扭,险象环生。

    罢了,赫连恕想道,她那个酒量,还真是不好说,说不得是真醉了。

    赫连恕两三步追了上去,语带无奈道,“你走错了,那边不是去官房的路。”

    徐皎还是挥开了他伸出搀扶的手,眯缝起眼睛往她去的那个方向看了一眼,狐疑道,“不是吗?”再瞄了一眼赫连恕,却是皱了皱鼻子道,“你骗人,那就是官房。”说着,居然又歪歪扭扭朝着那个方向走了过去。

    赫连恕无奈,又追了上去,两次伸手想要拉她,都被她挥了开来,喝醉酒的她格外的固执和难缠,这一点赫连恕早就见识过的,且体悟深刻,是以早就与她约法三章,他不在时,不许饮酒。两人纠缠了片刻未果,赫连恕眼底一黯,倏然上前,就准备将不听话的某人直接扛起,谁知就在这个时候,徐皎居然脚下一滑,就朝着一旁栽了去。

    赫连恕想也没想,下意识地便是伸手去拉她,电光火石间,她的手将他紧紧扣住,望着他的眼睛里一闪而没的,是狡黠。那双眼睛清亮,哪里有半分的醉意?

    这样的小心谨慎,居然还是被她骗了。

    赫连恕心中腹诽道,奈何已是来不及了。她将他死死拉着,脚下一蹬,借力使力往后一窜,脚下一空,两人便是“扑通”一声直直落进了水里。

    赵夫人的这处庄子在汤泉山上,庄子里共有两眼温泉。

    一口大的,在外头,是露天的。用石头砌成,周围种了一圈的翠竹,密密匝匝,是天然的屏障,不小。毕竟从前还曾被徐皎当成游泳池来圆过泅水的谎。另外一口却不大,估摸着有个三丈见方,却比外头大的那口温度要高些,池子也要深些,就圈在庄子主院里头,建在屋里。

    赫连恕和徐皎来就是住在这主院,出了屋子,有一条通道,左边通往官房,右边则就是这口温泉池子,再往里是净房。

    方才徐皎要去官房,就走错了方向,两人纠缠之间,已是走到了那温泉池子边上。在被她紧紧扣住,拉着跌下水时,赫连恕已是想通了所有的关节,自然知道都是某只小狐狸算计好了的,算不上多么高明的布局,他却偏偏栽了进来。

    水从四面八方包裹而来的同时,赫连恕的理智已是尽数回笼,腾地一下就是要从温泉池子里站起来,谁知,就在那一刹那间,手脚都被人缠住,徐皎恍若蛇一般缠上了他的身子,他将她一推......

    “扑通”一声,人又落进了水里。溅起的水花,迷乱人眼。赫连恕沉着一张脸涉水往岸上走,谁知走了两步,却又顿住,转头往身后看去。

    却见那池子上平静了下来,只有阵阵白烟自水面上腾起,恍若仙境一般。

    “阿皎?”他喊了一声,想起那时她教他泅水时的戏弄,眉心微颦,眼底狐疑重重,以她的水性,断然不该有事才是。

    心里这样笃定着,可喊了一声,没有听见她应声,池子里还是半点儿动静也没有。

    赫连恕心下陡然就是一慌,他想起她多多少少还是喝了酒的,以她那酒量,即便没有真醉得厉害,可却也不可能真如正常人一般。而且他刚才又急又气,推她那一下,是不是也没有注意到力道?是不是推得狠了些,她若是撞上了池底的石头......

    赫连恕越想越慌,再也无法泰然自若,一边喊着“阿皎别闹了,快些出来”,一边快步涉水往池子中央走去。那池子中间的水深,他脚下空时,同时瞧见一件眼熟的水红色外裳飘在了水面之上。

    他双瞳陡然一缩,再顾不得别的,深吸一口气,便往水底潜去。

    水下光线不好,什么也瞧不见,他的手便开始四处摸索。

    就在探了几回都是空时,一具身体如滑溜的鱼般从他双臂之间窜起,不由分说就是死死扣住了他的后颈,赫连恕察觉不对,想要后退时,已是无路可退,唇上一软一热,便是被人狠狠吻住。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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皎皎入怀介绍:
徐皎一不小心穿书成了炮灰女配,逃命时机缘巧合撞上了易装的敌国大佬,为了活着,迫不得已紧抱其大腿。
初次相见,她美救英雄,挂在他身上,含情脉脉,“我对郎君一见钟情。救命之恩,郎君以身相许可好?”
某大佬笑意深深,“好!”
徐皎:开玩笑!只是权宜之计!当不得真啊!
某大佬:不当真?你想始乱终弃?小娘子不讲武德可要不得啊!
徐皎:这是被缠上了?
不要啊——
(攒稿期间,一日一更,每天晚上8:00,我们不见不散!已有六本百万完结作品,不断更不坑,请放心跳坑!)皎皎入怀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皎皎入怀,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皎皎入怀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