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6章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墨啜翰正在将那些肉往树枝上串,闻言冷哼一声道,“本特勤介意的话,是不是这肉就换赫连都督来烤?”
“是翰特勤方才自己说烤的肉比卑职烤的好吃,所以大家都很是好奇,想要尝一尝。不过若是翰特勤不想烤,或是命令卑职来烤的话,卑职自然不敢不从。”赫连恕的嗓音仍沉肃,没有半点儿波澜。
墨啜翰一噎,咬着牙道,“一会儿就让你们好好尝尝小王的手艺,也让你们心服口服。”
这便是墨啜翰自己愿意的了,可与赫连恕没有半点儿相关。
景钦眼眸深深,看着那头徐皎夹起一块儿烤肉喂进赫连恕的嘴里,眸色倏黯。
一大块儿刚刚撕下来的烤肉被送到眼前,景铎一边自个儿大快朵颐,一边两眼放光地对景钦使眼色道,“这烤肉是真好吃,你也尝尝。”
景钦垂目看着景铎递来的那块儿烤肉,一哂,到底是接了过来。
匐雅则没有去取肉,而是直接拍开了一坛酒,自己先仰头灌了一口,这才笑望向徐皎道,“迎月郡主,上一次你我至得月楼,我邀你喝酒,你说赫连都督说只有他在时,你才能喝酒。那今日赫连都督就在此,不知道郡主是不是能与我对饮一回?”
匐雅一双红唇被酒液润泽,在火光映衬下闪烁着亮光,那嘴角的笑意带了两分挑衅,好像笃定她不敢似的。
在情敌面前怎么能认怂呢?徐皎豪气干云地一掀唇,正待说什么,却生生滞住,回头瞥了一眼身畔的赫连恕。
两人四目相对,目光交汇了片刻,徐皎才回过头,对匐雅回以一笑道,“陪郡主对饮当然是没问题,只是吧,我的酒量比起郡主可是差远了,所以我怕是只能小酌,若是让郡主扫了兴……还请郡主见谅啊!”
“怕什么?不是还有赫连都督在吗?郡主不是说,赫连都督海量?”匐雅一边笑着,一边眸光总算闪烁着落在了赫连恕身上。
赫连恕却没有看她,淡淡垂着眸子。
匐雅目下闪烁,转头对着身边的侍婢招手道,“给迎月郡主送坛酒。”
那侍婢将一坛酒送到徐皎跟前,却是赫连恕伸手接过,又替她拍开了酒封,这才转手递给徐皎。虽然他做这些事时,仍是不苟言笑的一张冷脸,可那动作却自然得很,让匐雅看得心口微微一缩。
徐皎接过酒坛,冲他弯唇一笑,轻轻道了一声“谢谢”,那蜜意却是从眼角眉梢漫溢而出。
匐雅不想再看,将酒坛子往前一举道,“迎月郡主,我先敬你。这些时日多谢你热情招待,处处陪伴。我先干为敬!”匐雅说着,就是仰头猛灌了一口。
边上景铎正好看见,一边嚼着肉,一边竖起油腻腻的大拇指,嘴里含糊不清道,“匐雅郡主真是女中豪杰,好酒量!”
匐雅郡主抿嘴一笑,目光仍是睐着徐皎。
“匐雅郡主客气了!”徐皎客套了一句,转头对赫连恕道,“一小口?”
赫连恕点了下头,“一小口!”
回过头,徐皎冲着匐雅甜甜一笑,举起酒坛轻呷了一口,酒液辛辣入喉,徐皎撇着嘴,皱了小脸。
匐雅又抬了抬手里的酒坛子,正待再开口敬徐皎,却见赫连恕直接将徐皎手里的酒坛子接了过去,不等匐雅问出口,就已经将酒坛子一举,目光疏冷地掠过她道,“匐雅郡主,她酒量不好,我替她喝!”说罢,竟是直接仰头猛灌了几口。
匐雅面上的笑容僵住,对上赫连恕一双恍若星子般湛湛轻寒的眸子,蓦地垂下眼去,半晌,抬起酒坛喝了一口。
景铎也是个无酒不欢的,这会儿也拍开了一坛酒,转头敬匐雅道,“郡主,远来是客,我也敬你!”
“好啊!”匐雅与景铎喝将起来。
景钦瞥了一眼正在一边低声絮语,一边一起吃着那盘烤肉的赫连恕与徐皎二人,双目微微一黯,拍开一坛酒,与他们一起喝起来。
墨啜翰见他们喝得热闹,烤了一会儿肉就有些耐不住了,将手里的活计交给了他的一个近卫,便也加入了他们。
赫连恕也并未搭理他,没有再刺他一句,让他烤肉的话,他放下心来,几口酒下肚,就更兴致高昂起来。
赫连恕见他们喝得兴起,拍了拍徐皎的手,给她使了个眼色。
徐皎回以他一笑,将手递给他。他将她拉起,另外一手扣着酒坛子,徐皎另外一只手则端着那盘子还没有吃完的烤肉,两个人便是转身走了。
他们这动静自然引得其他几人都看了过来。
墨啜翰当下就是皱眉道,“他们这是什么意思?可是嫌弃我们了?”
“别管他们!”景铎懂得很,呵呵一笑道,“年轻男女嘛,又是有婚约在身,这月黑风高的,可不就得找个没人的地方花前月下去?咱们也识相些,别去棒打鸳鸯了。来,喝酒!喝酒!”
墨啜翰这几日与景家兄弟一起,景铎这爱玩儿爱酒的性子倒是挺对他的胃口,闻言,端起酒坛与景铎的碰了碰,目光却还是瞥了一眼赫连恕和徐皎离开的方向,“赫连都督与迎月郡主的感情这么好呢?”
“陛下赐婚,自然是天作之合。”一贯只爱笑着,话却不多的景钦突然道,一边说着这话,目光却是一边若有所思落在墨啜翰面上。只是见他眸光微微一滞,倒没有看出什么,转头一看,却是匐雅正一口接着一口的喝酒,火光映衬下,那脸上似笼着化不开的忧愁,偏头间,眼角似还有泪光闪烁。景钦目下蓦地闪了两闪,目光陡然深邃起来。
墨啜翰喝酒的间隙,不经意往边上一瞥,就瞧见了这一幕,先是见着景钦很是专注地看着匐雅的方向,让他当下就皱了眉,再顺着景钦的视线望过去,见着匐雅此时的情状时,眉心就皱得更紧了些。
瞧了片刻,墨啜翰终究是没有忍住,抬手去抢匐雅手里的酒坛,“别喝了!”
“你干什么?”匐雅紧紧扣着酒坛不放,“我喝酒也不让吗?”她一双浅色的秋瞳将墨啜翰望着,趁着他愣神时,将酒坛重新夺了回来,“别管我!我就是要喝,喝个痛快!”说罢,她仰头又是猛灌了一口。
墨啜翰却看着她仰头的瞬间,一缕晶莹的泪珠从她眼角滑落。
墨啜翰一滞,眸中神色几转,又看了她一会儿,这才转过头来,重新扣起酒坛灌酒,可却再没了方才松快的情绪,整个人陡然阴郁下来。
徐皎和赫连恕全然不知这些,两人手拉着手,走到了草原外围,人少些的地方,这才停了下来。
赫连恕转头望着她,双目灼亮如寒星,“今日不错嘛,居然没有直接醉死过去。”
这话徐皎可听不出半点儿夸奖来,哼了一声,当作没有听懂他的戏谑,继续埋头吃她的烤肉。
“真的这么好吃?”赫连恕看她吃得欢快,心里也是高兴,抬手压了压她的头顶。
“好吃啊!人间美味!”徐皎回以一记甜笑的马屁,再加竖起大拇指,毫不吝惜地夸赞道,“没想到赫连都督上能上阵杀敌,下能入得厨房,厉害!只是可惜……被他们抢了不少。”
这马屁却拍得好,拍得赫连都督通体舒畅,他笑着一拍徐皎的头,“今日太晚了,吃多了怕是不克化,你若还想吃,明日我又再烤给你吃就是。”
徐皎听罢,笑得更灿烂了,“这可是你说的,不能食言而肥哦!而且……明日咱们要躲着些,可不能再让他们来抢我的了。”徐皎说着,皱了皱小鼻子,今日被人抢食的哀怨之气仍是浓重得很。
这样的她,在赫连恕眼中,却甚是可爱,笑着“唔”了一声,抬手将她揽住,她吃她的烤肉,他则看着她,时不时喝上一口酒。
谁也没有说话,而且做着这样的俗事,却有一种岁月静好到可以一直长长久久这样下去的感觉。
“夜空很美啊!”吃完了烤肉,徐皎用绢子拭了手,擦了嘴,就是懒洋洋靠在赫连恕肩头,望着头顶的星空道。
赫连恕闻言也抬起头来,天空是深蓝近黑的颜色,如同上好的丝绸,今夜无月,繁星漫天,星星点点。
他伸手轻抚着徐皎的发丝,“草原的夜空更美。天空有的时候会是交杂的紫色与玫红色,瑰丽非常,星空低垂,月亮也离得格外近,好像伸手就能够到!”
“若是夏秋交际时,近水边就是漫天的流萤,与天上繁星交织在一处,倒好似是天上银河落到了人间,真是美不胜收!”他靠在她耳边低声描述着那些种种,那画面好似就在眼前呈现而出。
“看来……你以后得带我去看了!”徐皎从他怀里仰起脸来,笑道。草原她去过,他所说过的那些美景她也都看过,只是却是在恍如隔世的从前,在那个没有他的世界里。有他在时,可能同样的景色也会变得格外不同的吧?
她是在说,让他带她回家啊!回到那处生养了他的土地!
赫连恕垂眸望着她,喉间微微一滚,嗓音低哑地应道,“好!”话音方落就是抬手,将她勾进怀中,紧紧锁抱住。
这一夜,匐雅喝醉了。第二日就没能起身,因着这个,徐皎倒偷得了轻省的半日。
只是等她收拾好到皇帐前时,男人们早已进密林去了,让她就带着负雪和红缨两个进林子去,她委实有些发怵,便也索性不去了。
她有些惋惜地叹了一声,抬手挠了挠身侧的小小,“看来,只能带你近处跑跑了。”
小小打了个响鼻,在她掌心蹭了两蹭,惹得徐皎怕痒地咯咯笑了两声。
“看来你这几日当真是闷坏了,姐姐这就带你去透透气去。”徐皎一边说着,一边已是利落地翻身上了小小的马背。
对于自家郡主与马儿说话,还自称为姐姐这样的事儿,负雪和红缨俩都是见惯不怪了,两人都是表情淡定地跟着上了马。
只是还不等她们驱马而行,就听着一串纷乱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听这动静,是往皇帐这处来的,而且是从禁苑外来的,除了马蹄声,中间还夹杂着车辘轳滚动的声响。
徐皎转过头,就看着通往皇帐前的那条土路尽头卷来了一朵硕大的黄云,一队人马裹挟其中,随着黄云一道卷至。
是一队护卫簇拥着一辆马车,待得在皇帐前缓缓停下,尘烟也散去了些,徐皎瞧见马车上的徽记,有些诧异地挑起眉来,就看着那马车的车帘被人挑开,一个少女探出头来。
她穿一身红艳艳的骑装,即便是身量单薄,却也显出两分飒爽来,只却衬得一张脸也略有些发白。
少女瞧见皇帐前、马背上,正往这处看来的徐皎时,先是愣了愣,继而瑶鼻间轻轻一哼,别过了头去。
为首一个骑装打扮的少年已是纵身跃下了马背,三两步走到马车前,朝着少女伸出手去。
少女扶着他的手臂,轻轻一跃,下了马车。
紧接着,后头又跟着钻出两个女子来,这两人都是一身裙衫,看着温雅,当先一个转过头来,瞧见徐皎,双眼登时就亮了起来,喊一声“阿皎”,便是朝着徐皎那处快步行去。
徐皎已是翻身下马,笑着迎了上去,“你们怎么来了?”问着这话时,她的目光却不动声色地落在崔文茵身后下了马车,这会儿也只是束手站在马车旁,遥遥朝这头看过来的女子身上。
来人是崔文茵,与她同行的少年和少女自然就是李炘和李熳这对双胞胎了。
狩猎这样的盛事自然不会将惠明公主落下,可北羯使团还未到凤安,惠明公主就病了,说是头风症犯了,起不来床。
因而连为北羯使团办的接风牡丹宴都未能参加,包括李焕兄妹几个,因着要侍疾也是没有出现,倒是崔文茵还出席了牡丹宴,而这回狩猎,李家更是只有李焕一人来。
没想到,这都狩猎第三日了,这几人居然又来了,怎不让人惊讶?何况……同来的,还有一个她更没有想到的人。
“熳熳想来玩儿,公主拗不过她,只好允了,着我们几个一并陪着。”崔文茵笑着答道。
李熳想来玩儿……她这个年纪,加上她的性子,倒是合情合理得很。
第287章 狩猎没有太平
“姨母的头风可好些了?”徐皎关切地问道。
“也……也没什么了,只是还不能怎么吹风劳累。”崔文茵的表情却有一瞬间的僵硬,徐皎自然知道为何,这姑娘其实是个再老实纯善不过的,只怕是因着欺骗徐皎心下难安,却又不得不骗。
徐皎点了点头,不再追问这个让她为难,可问却是必须问的,目光转而望向马车边那人,“那是何人?怎么好像未曾见过?”
崔文茵因她一问,也是跟着转过头去,面上的表情就更是僵硬了,“她啊……”
“那也是我家的一个远房表姐,郡主还有什么要盘问的,倒不如一并问个清楚!”这么冲的话,除了李熳,也没有别人了。
崔文茵皱了皱眉。
“熳熳!”李炘落后李熳一步,皱眉低斥了一声,伸手去拉她。
李熳却是躲开了他的手,皱眉不满道,“干嘛呀?”
李炘显然拿她没辙,无奈地叹一声,转头对着徐皎一揖道,“迎月郡主,舍妹无状,还请见谅!”
徐皎望着面前少年,还未脱稚嫩的模样,眉眼间比起赫连恕,倒更像李焕一些,果真是同一个父亲,身体里流着相同的血,都承着一个李姓。
徐皎一哂道,“李四郎君言重了,是我冒昧,多问了!”
说罢,目光淡淡瞥过落后李家兄妹二人一步,缓缓行过来,眉尖亦是蹙起的人,再若无其事收回目光。
气氛有些尴尬,崔文茵靠近一步,携了徐皎的手,笑着道,“阿皎,我们来时长公主殿下也知道,说是从前尚在闺中时,每回来猎宫,都是她与公主同住。所以让我们来了,也与你一道住在灵泉殿中。”
这个徐皎倒是没有料到,抬起眼一瞥其他几人,李熳果真是一脸的不甘愿,显然,她也并不想与徐皎一起住。徐皎心里哼道,既是不想,又何必还要来受这个罪呢?难道真只为了来凑个热闹吗?
“我们来时已是先将行装放进灵泉殿了,没有事先知会一声,真是不好意思啊!”崔文茵朝她笑着道。
徐皎跟着笑道,“这灵泉殿是我母亲的,自然是她说了算,你们是她请来的贵客,说起来,还是我怠慢了各位。”
李炘回以一笑,李熳则哼了一声。
徐皎恍若未见,笑着对崔文茵道,“你们都是头一回来这禁苑吧?我有幸已是来第二回了,先领你们四处转转,熟悉熟悉吧?”
转悠了一会儿,徐皎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你们在这儿自己逛会儿,我去趟恭房。”说罢,就带着负雪和红缨俩往恭房去。
没一会儿果然就等来了一人,正是方才跟着李家兄妹和崔文茵一道来的,那位据说也是李家远房亲戚的那一位。
那人是孤身一人来的,连个侍婢也没有。她一来,负雪便跟红缨使了个眼色,两人一前一后站到了不远处望风。
徐皎则迎向来人道,“怎么回事儿?你为何这副打扮?”
“李焕跟惠明公主说了,我也向她坦白了,她说过几日便让我和李焕一起回卢西去,将我们的婚事办了。”来人是个穿着一袭翠色轻罗裙衫的高挑美人儿,不是别人,正是徐皌。
方才徐皎见她一身女装打扮,还与李熳他们一道来,心里虽然惊讶,却已经有了些猜测,听了徐皌的话,这自然算是好消息,可她的眉心却是皱了起来,“坦白?坦白了多少?”
“不多!就我是平南王府的徐皌,以及我想为家中复仇之事。至于你的身份,我自是守口如瓶。”虽然上一次姐妹二人不欢而散,可对于徐皌而言,妹妹已是她在世上唯一的亲人,她定是要护她周全的。
徐皎眸中却是疑虑重重,“你的意思是,惠明公主是知道了你是长宁郡主,甚至是知道了你对大魏皇室心存恨意,这才这么爽快地应下了你和李焕的婚事?”
徐皌点了点头,“也有我手中那支私兵的缘故。不过……你猜得没错,或许就是因为这样,她才觉得我会坚定地站在他们那边吧!”
徐皎却仍觉有些不可思议。按理说,惠明公主是大魏皇家养大的,她亲亲热热喊着太后“母后”,喊长公主“姐姐”,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可她所行之事显然与徐皎认为的人之常情全然相悖。
徐皎想不通,本打算不再想,可偏偏这个人却与她的人生纠缠不清,让她没法不想。
“你这样来这里不怕被人认出来吗?”徐皎蹙眉道。
徐皌摇了摇头,“没有多少人见过我女装的样子,我不去掐尖,谁能将我与平南王府的长宁郡主想到一起去?”
“到底还是太冒险了些。”徐皎仍是眉宇不舒。
“我也是没有法子,在走之前,我总得来见你一面啊!”
徐皎恍然,“该不会李熳突然要来也是因为你吧?”
“确实使了些力。”徐皌应得坦然。
徐皎想到惠明公主,仍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她既避开了这么久,自然有避开的道理,毕竟知道了她与北羯有那么一层渊源在,徐皎对于她避开北羯使团半点儿不觉得奇怪,反倒这个时候同意李熳他们来禁苑才更古怪些。
“听说赫连府已被修葺得差不多了,我想在走之前去一趟!”徐皎正在揣度着惠明公主的心思时,却听得徐皌骤然道了这么一句。
她蓦地惊抬双目望向徐皌,入目却是徐皌一双沉静的眼,眼波不动将她望着,“到时你也一起来,带着父王送你那只手钏一起。”
徐皎心口一跳,双眸中掠过一道惊色,目光望着徐皌,无声征询。
徐皌却并未给她想要的答案,“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也不能这样走开太久,还是先回去吧,你想知道的事儿,我到时自会告知你。”
徐皎带着满肚子的疑虑与徐皌分开,一前一后回去寻李家兄妹和崔文茵。到时正好瞧见李家的一名护卫在与李炘低声禀报着什么,李炘的脸色不太好,转头见着她们过来,少年牵强地扯了扯嘴角道,“咱们怕是要回皇帐那头去了,出事儿了。”
出事儿了?徐皎挑眉,这狩猎果然从没有太平的时候。
徐皎等人赶到皇帐前时,皇帐前已经很是热闹了。
眼见着有背着药箱的太医进出,徐皎心下就是微微一沉,而李家兄妹俩在见得正在被太医处理伤口的李焕时,都是脸色一变,急切地奔上前去,徐皌亦然,崔文茵落后一步,也是跟了上去。
徐皎却是蹙着眉心,四处看了看,人群中却没有瞧见赫连恕的身影,心里正在惶惶时,就见着了从皇帐内踱出的一行人,以显帝为首,太子和墨啜翰两人一左一右随在显帝身后,太子低垂着眼,墨啜翰则是脸色难看,两人都是一身尘土。
而落后他们一步出来的就是赫连恕了,还是那样一副不苟言笑的模样,那一身玄色官服在身,也看不出受伤没有,可眉眼半垂,神色如常,徐皎不由悄悄舒了一口气。
显帝大步而出,就是直直走到李焕身边,一行人忙向他行礼,他手一挥,只是皱眉望着李焕,沉声问给他治伤的太医道,“伤势如何?”
“陛下放心,李二郎君的伤势只是看着骇人,却并未伤及要害,幸得赫连都督处置及时,血止住了,并无性命之忧!”太医忙道。
听罢这一句,显帝长舒一口气,脸色转好了些,对太医道,“好生照看李二郎君。”
又见李焕已是睁开眼,挣扎着要起身向他行礼,显帝忙让他躺着,“你别起来,好生养着。”
“陛下,我二哥为何伤成这样?”李熳突然脆声问道,这一声问倒是甚有她的风格,语气之冲,没有因对方是皇帝而有半点儿收敛。
“熳熳!”两声喊一弱一强,几乎同时响起,出自李焕和李炘之口。
李炘更是忙拱手道,“陛下恕罪!熳熳自幼与二哥关系好,见他受伤才会一时失了分寸。”
显帝微微一顿,面上却是一脸的笑,“熳熳莫要在意,今回是你二哥救了太子,可是立了大功的。好在,他并未伤及要害,否则,朕还真不知该如何向你们李家交代呢。”
就是这样也没有半分怪罪,显帝还真是大度,徐皎嘴角微翘地想道。
李熳却并不怎么满意,正待开口,李焕却适时地痛吟了一声。
“二哥!”
“二表兄!”
李家人登时急成了一团,李熳也再顾不得追问什么,着急忙慌地与太医一道,将李焕带走了。
显帝又交代了一番随行人员好好照看,并责令太子随着李焕一道回京,亲自到李府向惠明公主说明事情的经过,向李府致歉与致谢,面色很是沉肃,语调更是严酷。
太子唯唯诺诺,讷讷应了声,耷拉着脑袋跟着走了。
李焕一被送走,皇帐前登时清静了许多。显帝转头朝墨啜翰笑道,“今日扫了翰特勤的兴,朕替太子向特勤赔个不是。”
“陛下乃是大魏国君,您赔的不是小王可是受不起!不过今日确实是扫兴,小王本还想着与大魏的太子殿下比出个高下的。”墨啜翰仍是一脸的不高兴,目光往边上一瞥,眼睛就是亮了起来,“陛下,方才赫连都督救太子和李二郎君的身手小王可是有幸得见了,果真是英武了得,眼下太子也回京去了,不知可否让赫连都督代替太子,领队与小王一战,也算全了我们两国的这一番情谊,如何?”
徐皎在不远处听得这话,心口骤然一紧。
显帝听罢,却是转头瞥了一眼赫连恕,后者仍是八风不动的模样,他迟疑着道,“翰特勤此言当真吗?”
“自是当真!我们天狼神的子孙,说出口的承诺从不会更改!”墨啜翰显然觉得显帝这话是在质疑他,有些不悦。
显帝忙道,“翰特勤稍安勿躁,朕没有质疑特勤之言的意思,实在是总得确定才成,既然特勤执意如此……赫连恕!”显帝沉吟了一瞬,沉声唤道。
“卑职在!”赫连恕拱手揖道。
“朕便命你代替太子,与翰特勤比上一比。事关两国邦交,不可伤了和气,你可要拿捏好分寸!”显帝这一句吩咐里,还加了但书。
“是!”赫连恕却连眉毛都没有动上一根,应得冷漠却也铿锵。
这样的态度让墨啜翰莫名有些气闷,他从这漠然里察觉出了一丝丝蔑视,让他很是不爽,何况显帝的话里也有那个意思……墨啜翰当下一哼道,“我们天狼神的子孙比试之时最紧要一点就是尊重对手,若是赫连都督存了相让之心,那便是对小王的侮辱,天狼神的儿子若受此屈辱,只可以鲜血来洗刷,那只怕才是要大大伤了两国的和气。”
显帝面上笑容微敛,有两分无奈,“所以……翰特勤的意思是?”
“既是小王要求与赫连都督一战,自是不会以身份相压,也允赫连都督代表大魏与小王一战,不过狩猎场上,各凭本事,刀剑无眼,生死自负!赫连都督,敢是不敢?”墨啜翰一边说着,一双眼睛灼灼,一边逼视赫连恕,满眼皆是挑衅。
不远处徐皎听得心口紧缩,足下下意识地一动,却到底生生止住。
显帝则没有阻止,只是转过头,轻轻一瞥赫连恕。
徐皎见状,心口一凉。赫连恕却是垂下了眼,面上没有半分异色,缓了一息,才抬眼对上墨啜翰的眼睛,即便洞悉那眼里满满的挑衅,也是眼波不动,冷声回道,“有何不敢?”
“好!”墨啜翰眼底闪过一抹复杂的情绪,面上却是笑赞一声,抬起手对赫连恕道,“你我击掌为誓!”
赫连恕眸色淡淡回视于他,眼底似有丝丝讥嘲涌动,就在墨啜翰又要被那眼神惹怒时,他却是抬起了手掌。
“啪”一声清脆的响动,双掌相击,约成。
“真是太过分了。明明看出来了墨啜翰不安好心,他却装傻,让你去冲锋陷阵。江山是他的,却偏要牺牲旁人去帮他守住,难怪那么多人都在谋算着他的位置,坐拥江山?就他也配?”
第288章 格局不够大
从皇帐前离开,又确定周遭只有他们两个人之后,徐皎终于是忍无可忍,靠在赫连恕怀里咬着牙,声声抱怨起了显帝。
说是生死自负。可墨啜翰是北羯皇子,赫连恕却只是大魏的一个臣子,地位本就不等同。墨啜翰若是不小心弄死了赫连恕,大魏朝廷难道还会为了一个赫连恕与北羯动起兵戈吗?可反过来,赫连恕别说弄死墨啜翰了,就是伤到他怕也是要被问罪的。这样明显的不公平,显帝又哪里看不出来?他分明就是装傻,将赫连恕推出来,让他卖命。
墨啜翰的身份,挑中太子与他比试,本是合乎情理。可太子这个人,不只是性子怯懦,文武皆是平平,让他和墨啜翰一较高下,那不是自取其辱,顺带也丢尽大魏的颜面吗?可是显帝却找不出合适的说法来推脱开来,总不能直接说我选的这个太子不行,比不过你,咱们换个人比可好?
好在墨啜翰也没说要与太子单打独斗,只是他和太子各带一队人马,在特定的规则之下,进行比试。谁知,这才第二日就出了事。
显帝自然对太子丢脸感到不悦,可只怕墨啜翰的这个提议,却是正中他下怀。不管如何,赫连恕的武力值比起太子来,可是靠谱得多了。何况,这又是墨啜翰的请求,赫连恕只是一个臣子,赢了那就是打了墨啜翰和北羯的脸,若是输了,虽然丢脸,但还不至于太过难看。
所以,他自是顺水推舟应下了。至于其他,包括赫连恕的生死,根本不在他的考量内。
早就知道显帝是个自私无德之人,却又一次被他刷新了三观。加之这回事情落到了赫连恕头上,徐皎能心平气和那才怪了。
“还有墨啜翰,你一定要小心提防他。就算是......呃......你父亲不会害你性命,可却难保他不会借此机会加害于你。”徐皎想到这儿,真真是忧心忡忡,面上便也带出些许来,拢在眉心,愁云深浓。
赫连恕却是直接抬手揉上她的眉心,将那朵厚重的愁云给揉散了,淡笑着道,“放心吧!借墨啜翰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杀我。”
他说的是不敢......也就是说墨啜翰不是不想杀他,甚至这一回说不得也根本就是动了杀心的。何况,墨啜翰背后还有个古丽可敦,以及整个阿史那部呢。“可他要是就敢呢?而且,他即便不敢杀你,若只是伤你呢?到时推说是狩猎当中的意外,即便是你父亲怕也不能因此发落于他。阿恕,不可不防啊!”
徐皎眉心那朵刚被他揉散的愁云转瞬又聚集起来,比之方才好像还深浓了两分,赫连恕又好气又好笑,抬手就轻弹了她脑门儿一下,徐皎“啊”了一声,捂着脑门儿,倒是没再说什么把她敲傻了的话,只是瞠圆了双眼将他盯着。
赫连恕勾了勾唇角,“小狐狸,你这是关心则乱啊!就这么小瞧你男人,我是他墨啜翰想伤就能伤的人吗?”
他声音仍是平冷无波,可当中透出的自信却是如坚石一般。
“他只是心中不服,所以想要与我一较高下罢了。墨啜翰这人也是个蠢的,本来就从未在我的手下讨得过半点儿便宜,却还非不学得聪明些,定要来自作自受,不过,这越挫越勇的精神倒是可嘉。”
徐皎听他一本正经地说着这样奚落的话,神色莫名看着他,片刻后,眦了龇牙,替墨啜翰有些牙酸。若换成他是墨啜翰,有这么一个兄长,明明自己有强大的母家,有尊贵的身份,却从小到大都处于下风,样样比着皆是不如,只怕她都未必有墨啜翰这样的心境,这越挫越勇的劲头儿确实可嘉。
“他这般,莫不是与今日禁苑之中发生的事儿有关?”如今想来,彼时墨啜翰的表现确实有那么两分恼羞成怒之嫌,而且方才的事情显帝草草两句,只说李焕是为救太子受的伤,具体是怎么一回事,却没有说清楚。
徐皎仰起脸来,目光所及处,却是赫连恕一张仍是没有什么波动的脸,她的眉心不由又是一颦道,“今日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也没有什么。”赫连恕轻描淡写,“无非就是李焕想要借着意外,做太子的救命恩人,从而搏个好感,再加上后来的一些运作,可以从凤安全身而退,回到卢西去,而墨啜翰也想借机杀了李焕.......”
“而你?”徐皎放下捂着额头的手,神色莫名望着他。
赫连恕仍是冷言冷语,“我也没做什么,就是让他们都算得了手,却又没有达到他们预期的结果而已。”
徐皎一哂,明白了他的意思,墨啜翰想要杀李焕,李焕确实受了伤,可伤不致命。李焕想救太子,他确实也救了太子,可自己也受了伤不说,还让赫连恕成为了太子,乃至他自己的救命恩人。这一场局中局,居然是赫连恕成了最大的赢家,难怪墨啜翰恼羞成怒,也不知李焕此时是怎般心情。
徐皎望着赫连恕,眸中翻涌尽是复杂,“你是何时知晓他们布局的?”
“他们的心思也不难猜吧?何况,他们做事都不太仔细,留了不少痕迹,稍微留心些就不难发现。”赫连恕的语调平淡至极,却也噎人至极。
徐皎默默看着他不苟言笑的一张俊容,确定他真的只是在陈述事实,而没有带半分嘲讽或是奚落的意思,这才抽动着额角想道,幸好眼前这位是她的男人,而不是她的敌人。否则......作为他的敌人,那该多可悲?
“怎么了?”赫连恕见她突然不说话了,眉心一蹙。
徐皎默默叹了一声,带着两分无奈,眼前这个男人能够看破谋局,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可作为要与她共度一生的人,要调教的地方还多多。
“到底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吗?还是饿了?”赫连恕见徐皎还是不吭声,而且神色有些奇怪地盯着自己看,眉心蹙得更紧了些。
“你方才说墨啜翰想要借机杀李焕,这是为何?”墨啜翰与李焕应该没什么深仇大恨吧?改造调教直男癌,任重而道远,还是先说正事吧!
“墨啜翰个人是没什么理由要杀李焕,不过若是这本身就是他来大魏的任务之一,那就说得通了。”赫连恕沉吟道。
“你是说......”徐皎惊了,不敢置信,“你父亲......处罗可汗这么恨李家人的吗?”因为知道惠明公主与赫连恕的关系,就不由得她不多去揣度上一辈的风流艳史,惠明公主虽是怀揣着目的接近墨啜处罗,可两人却有夫妻之实,还诞下了赫连恕这么一个孩子,两人之间当真没有半分感情吗?墨啜处罗对待赫连恕的种种严苛与不公平,只是因为遭遇了他生母的背叛,所以将因此所受的屈辱都一并还到了她儿子的身上?这当中没有半点儿因爱生恨的缘由?
徐皎其实早想过这些,因而一听赫连恕这话,双目中登时燃起了熊熊的八卦之火。
望着她晶亮的双眸,赫连恕微微一顿,“他恨不恨李家,我不知道。不过,他恨那个女人倒确实。只是,应该不是你以为的那样肤浅的理由。”
肤浅?徐皎嘴角一抿,眯眼看向他,他的意思是她的格局不够大吗?
赫连恕被她看得莫名,却还是道,“李家在卢西声望日高,且暗中屯粮练兵,怕是早就生了异心,只要稍加挑拨利用,大魏就会成另外一番景象。”
赫连恕说得隐晦,却不妨碍徐皎听明白。她来了凤安许久,倒是忘了一些事。凤安城内繁华锦绣,歌舞升平,一派海晏河清,时和岁丰之景,可凤安城外的大魏,却是另外一番截然不同的景象。她还记得从百江县到平梁城,又从平梁城到南阳府的所见所闻,偶尔也曾听说哪里又闹了饥荒,哪里又是大旱......且不说李家有没有别的心思,就是如今这样的世道,生出乱子都是迟早之事。而墨啜处罗的野心昭然若揭,他自然希望大魏乱起来,越乱越好,他才可趁乱打劫。
不得不说,她的格局确实不够大。
徐皎一边自省着,一边抬起眼,极快地瞥了一眼赫连恕的方向,眼里幽光暗闪,到底没有问他来大魏的目的,是不是也是这个?
赫连恕见她又望着自己出了神,眉心一皱,双目泛疑。这回却不等他问出口,徐皎就已经先道,“既是如此,你打破了墨啜翰的谋算,你父亲会不会怪罪于你?”
赫连恕笑着刮了一下她的鼻尖,“放心吧!我当时既然敢出手,就已经有了成算。”
徐皎点了点头,黯下双眸,不再多言。也没有再问这回的比试他打算怎么办,作为大魏的臣子,自是该全力以赴,为国争光,可作为北羯的赫特勤呢?他要亲自打北羯的脸吗?
徐皎心里有些乱,半晌没有说话。赫连恕也沉默下来,一手揽着她,一手控着缰绳,两人一骑在密林间缓缓前行。
夕阳渐渐西斜,橘色的余晖撒满了天际,待到霞光散尽,金乌西坠,林子里很快就会暗下来。
徐皎在马背上皱着眉四顾了一下,觉出四周的景物有些莫名的熟悉,她的双瞳却是陡然一缩,一只手更是紧紧拽住了他的袖口。
声音更是因惊惶显出两分紧绷,“你要带我去哪儿?”
赫连恕垂目看了一眼靠在他胸口上,少女一瞬间有些僵硬的面容,双目微微一黯,却是低头,在她头顶上轻轻烙上一吻,在她耳边轻声道,“快到了!”话落时,他猛地一夹马腹,大黑马一改之前的意态悠闲,撒开蹄子疾驰起来,哒哒的马蹄声踏碎了这深林的静寂。
马蹄声渐渐缓下,赫连恕勒停马儿,从马背上一跃而下,将手递到徐皎眼前。
徐皎的面色略有些发白,眼神有些发飘地四处看了一下。赫连恕也不出声催促,只是固执地将手递给她,静静凝望着她。
徐皎咬了咬下唇,到底是扶着他的手,下了马背。赫连恕看她一眼,转身又从马背上取下了一只包袱,一手拎着,一手将她牵住,两人分枝拂叶,缓缓往坡下行去。走了约莫半刻钟的时间,赫连恕停下步子,转头对徐皎道,“当时问过一起来的人,说是就在这里。”
徐皎没有吭声,面色发白地望着面前这块在山间再普通不过的泥地,高树、灌木丛,矮小的杂草,黏性的黄土……与这林间别处没有半分不同。
赫连恕将手里拎着的那只包袱递给她,“给她烧点儿纸钱,说会儿话吧!”
徐皎低头接过那只包袱,解开一看,里头香烛纸钱齐备,没想到,他竟准备得这么周到。
徐皎看他一眼,到底没有多说什么,蹲下身去,在他的帮忙下,供上香烛,点了纸钱,她苍白的面上浮起一抹甜笑,“五娘,我来看你了。”
等到他们从缓坡下上来时,霞光已是散尽,整个山林间的光线都是暗了下来。徐皎面上的神色却比之早前好了许多,两人没有骑马,而是十指相扣,在密林之间缓缓踱步而行,不时转头对望一眼,相视而笑,眼底眉梢尽是浓情蜜意。
大黑马摇晃着尾巴,不紧不慢,意态悠闲地跟在他们两人身后,时不时低头在脚边啃啃嫩草,偶尔再打个响鼻,别提多快活了。
“阿恕,谢谢你。”走了好一会儿,徐皎轻声打破了沉寂,有些话,虽然他们之间不言自明,可她还是想说给他听,让他知道她此时此刻心中是何感受。
“你我之间,何需言谢?”赫连恕轻声回道,她虽然什么都没有说,甚至这两日偶尔见得也是一副与平常一般无二的甜美模样,可赫连恕却瞧见了她眼底连脂粉都遮掩不住的黑影,何况她身边还有文桃,稍稍问一下便知她之前说的那些话不只是为了逗弄他而已,她是当真对这个地方存着阴影,夜里就没有睡好过。
都说心病还须心药医,是以,他才特意带她来了这一趟。
第289章 一起散步吧
“今夜回去后,定能睡个好觉了。”徐皎冲着他一笑,轻轻闭上眼,面上舒缓,流露出不再隐藏的浓浓疲色。
两人回到猎宫时,夜色已然深浓。
赫连恕仍是执着她的手走在猎宫两侧宫墙仍是高耸的甬道之中,“昨夜本是答应了你今日再给你烤羊腿吃的,如今看来怕是不成了。”眼看着灵泉殿已经近了,赫连恕轻轻叹了一声。
“那你记着,这回欠着我。下一回,定要还我。”想了想,她停下步子,转过头伸出两根手指在他面前晃了两晃,俏皮笑道,“两顿。”
“多少顿都成。”赫连恕淡淡笑着,应得很是爽快。
徐皎心满意足,步子欢快了两分,两人十指相扣的手被她用力地摇晃着,直到走到了灵泉殿的宫门前,两人才不约而同停下了步子。
赫连恕转头望着她,这一路走来,她的心绪果真是舒缓了许多,但他仍有那么两分不放心,抬起手轻轻压了压她的头顶,道,“回去后吃点儿东西,去汤泉里泡泡去去乏,早些睡,好好睡!”
徐皎洞悉了他那双深幽眸子深处的忧切,点了点头,“你也好好睡!明日,万事当心。”
“嗯。”赫连恕应了一声,将握住她的手缓缓松开,道一声,“走了?”
在她点头时,这才转过了身,走了两步回过头,见徐皎仍然站在宫门处,朝他挥手,笑容甜美。
赫连恕知道她不会先回去,便也不再回头,三两步快速地没进了暗夜之中。
直到再瞧不见他的身影了,徐皎才收回视线,转身走进了宫门。
“负雪,我有些饿了。有什么吃的,去给我拿一些。”赫连恕将她带走,将负雪等人也留了下来,因着是他,负雪她们也是放心得很,早早就回了猎宫。听得徐皎回来了,这才赶忙都迎了上来。
听得她这一句,负雪一边手下不停地替她卸着钗环,一边道,“方才给李五娘子做的鸡丝面,那汤头还在小厨房煨着,浇头也还有,要不......婢子去让她们也给您下碗鸡丝面?”
闻言,徐皎正在取耳坠的手却是一顿,难掩惊色地问道,“李熳没有跟着回凤安吗?”
负雪点了点头。
徐皎心里却更是惊疑不定了,今日在皇帐前她也是看出来了,李熳多半是个兄控,看她见着李焕受伤,脸色都变了,又怎么会不跟着回凤安,反倒留在了猎宫?这怎么想,怎么都不合情理。
可事实就是,她确实留下了。
徐皎眼底一时间暗潮翻涌,默了两息,才又继续卸下另一侧的耳坠,将之轻轻拍在妆台上,轻声问道,“只有她一人留下?”
“是。”负雪左右看了看,声音放得低了些,在徐皎耳边轻声道,“郡主和崔四娘子都是跟着一起走了的。婢子也是回了猎宫才知晓李五娘子竟然留下了,却也不敢怠慢,赶忙给她安排好了住处,就安置在了西暖阁。又交代着小厨房给她做点儿吃的。”这句话中的郡主自然指的不是徐皎。
“郡主放心,婢子也觉得蹊跷,所以特意着人多盯着些。”
徐皎点了点头,眉宇稍舒,“你做得很好。”负雪做事越来越妥帖了,倒是越发有内宅管事的样子,可她分明是平南王专门给徐皌训练的贴身护卫,除了武功,其他的事情也没有少涉猎,却被她用成了这般,到底是屈才了。
徐皎将这些纷乱的思绪暂且压下,轻声道,“就去给我也下碗鸡丝面吧!李熳那个丫头可难伺候,她都能吃得下,想必味道不错。”
徐皎想得不错,小厨房做的这道鸡丝面味道果真鲜美。她本就有些饿了,加上她又了却了一桩心事,心绪转佳的缘故,满满的一大海碗面,竟被她西里呼噜就吃了个干净,那吃相让边上瞧着的负雪都突然觉得有些饿了,但却也更是高兴。
“吃撑着了,让我缓缓。”吃罢了面,徐皎用绢子将嘴一拭,就是仰头往身后的软榻上一倒,闭着眼,轻轻挥了挥手。
换了平日,负雪少不得要啰嗦两句,说吃了就躺着怕是会停了食,哪怕是以下犯上也要拉着徐皎起来遛上一遛消消食,可这几日徐皎夜里没有睡好负雪也是知道的,看她明明疲惫却还要强打起精神的样子已经很是心疼了,这会儿再见她这样子,哪里还舍得说什么。
只是上前将徐皎的腿脚也给搬上了软榻,又给她寻来了一床被褥搭上了身。
徐皎浑身软绵绵的,由着她去折腾。
负雪将烛火拨暗了些,这才轻手轻脚端着碗盏退了下去。
谁知还没有走出房门呢,却有一串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负雪拢起眉心,很是不悦,见着快步走来的红缨,压低嗓音轻声道,“着急忙慌做什么?郡主累了已是歇下了,有什么事儿明日再说。”
红缨却并未转身离开,而是面带踌躇地往她身后昏暗的室内望了望,语带踌躇道,“可是.....是西暖阁的事儿。”
西暖阁,正是方才负雪安置李熳的地方。
负雪一怔,房内本来已经昏昏欲睡的徐皎骤然睁开眼来,隐现红丝的双目中已是没了半分睡意。
“这大晚上的,表妹不睡觉,这是要做什么去?”徐皎匆匆起身,又披了一件披风赶到殿门处,正好瞧见李熳裹着一件暗色的披风,正在往外探头探脑。徐皎开口时,她一只脚已经朝着殿门外迈了出去,听得身后骤然一声发问,她浑身一僵,停下步子,转过身。
见得徐皎以及她身后跟着的那两个侍婢,一张面容上的神色陡然一变,微微扬着下巴很是倨傲地道,“我有择席的习惯,有些睡不着,所以想要出去转转。怎么,不成吗?我在灵泉殿住,是长公主殿下相邀,可没有说我住在这儿,就连进出都要看你的脸色吧?”
徐皎恍若没有听见她语气中的不善,仍是一副甜笑的模样,“表妹稍安勿躁,我没有说要拦你啊!不过,表妹要出去,怎么连个侍婢也不带?”
“她们都歇息了。我可不想因为一点小事儿又将她们叫起来。”李熳哼了一声,目光往徐皎以及她身后的负雪和红缨瞥去,意有所指得不要太明显。“再说了,我也不喜欢下人跟前跟后的。”
徐皎却好像没有听出来似的,仍是笑眯眯道,“表妹这是头一回来这猎宫吧?这猎宫虽然比不得皇宫那么大,可也不小。这月黑风高的,你一个小娘子一个人出去,到底不太安全吧?”
“不是说这猎宫内外的守卫都由赫连都督的缉事卫负责吗?怎么,这猎宫之中都不安全,那是赫连都督的守卫有所疏漏?”见徐皎终于皱起眉来,望着她的目光也锐利了两分,李熳反倒笑了起来,“我当然相信赫连都督的能力,这猎宫定是如铁桶一只,哪里会有什么危险?我出去逛逛而已,又不会走远,更不会迷路。再说了,我也不是一个人.......”
李熳说着,轻轻拢了拢胸口处,就听着一声细弱的“喵”声,紧接着一只毛茸茸的脑袋顶开她的衣襟,从她披风底下探了出来,一双琥珀色的猫儿眼将徐皎几人盯着。原来她怀里抱着那只唤作“琉璃”的猫呢。
“这下,表姐可以放心了吗?”李熳抿嘴一笑,嘴里喊着表姐,眼中却透着讥诮。
徐皎望着她,面上的甜笑总算是收起,她要说的话都被李熳堵住了,看来是有备而来,她还能说什么?
见她无话可说,李熳眼里浮现出几许得意,蓦地就是转过了身。
“等等!”徐皎却在她要迈开步子时,曼笑着喊住了她,“正好我刚吃撑着了,也想散散步,消消食,那索性我便与表妹一道吧。”
李熳脚步一刹,蓦地调转过头来将徐皎瞪着,那表情好似见鬼了一般。
徐皎却冲着她,一脸的笑靥如花,“表妹不喜人跟着没关系,就我俩一起就是。放心,我对不怎么喜欢的人也没什么话好说的,定不会扰了表妹的清静。”
李熳望着她,眼底隐隐燃起两簇火来,可她眼底的火燃得越旺,徐皎却好似笑得越欢一般,她错了错牙,狠狠一瞪徐皎,终于是没有再说什么,蓦地一转头,迈步而去,那步子迈得既重且急。
徐皎望着她的背影,双目好似也被这夜色染凉了一般,她伸了个懒腰,施施然举步跟了上去。
李熳开始故意的,步子忽快忽慢,但不管快还是慢,徐皎却都能不远不近地隔着三步的距离跟着她,李熳后来便也懒得再折腾了,见徐皎果真只是跟着,并不言语,知道她说的不喜欢她是真话,她跟着不过是因着她是住在灵泉殿的客人,若是出了什么事,她没有办法向她母亲和李家交代罢了。既是如此,她要跟着便跟着吧,她当她不存在就是。
徐皎不知道李熳想要做什么,但她看出她每到一个岔路口时步子就会略略迟滞,显然是在辨别方向,这可不是随意散步的样子。
当然,她也不可能只是随意散步,就跟她本不可能在李焕受伤,被送回凤安时,却孤身一人留在猎宫一样。
徐皎冷眼旁观着,直到见到李熳转身往右行去,离着前方一座宫殿渐行渐近时,她终于再也不能置之不理,三步并作两步上前,将李熳的手一抓。
李熳许是察觉到了,一只手挥来格挡,却不想还是被徐皎抓了个正着,而随着她这个动作,一个物件“啪嗒”一声,从她的袖子里滑落下来,落在了地上。
徐皎低头去看,昏暗的光线下,躺在脚边的是一支做工精细的精铁弹弓。
徐皎狐疑地蹙了蹙眉心,抬起眼,却刚好撞上李熳也怔怔望向她的一双眼睛,可一与她的双眼触上,李熳双瞳一缩,便陡然移开了眼睛,犹如一只受惊的兔子。
徐皎眯了眯眼,眼中的光因心底愈深的狐疑而锐利了两分,压低嗓音轻声道,“前头就是北羯使团的住处了,表妹就别过去了吧,免得惹来不必要的麻烦。”今日李焕在禁苑受了伤,与他同行的就有墨啜翰,而北羯皇室与惠明公主的关系非比寻常,李熳他们突然来了,之后又一个人留了下来,这会儿偏又带着弹弓,夜半出现在了北羯使团暂居的宫殿外......她想做什么?
李熳哼了一声,弯腰就要去捡那只弹弓。徐皎却已先她一步,将那弹弓拾起,紧扣在了手中,“你干什么?还不还给我?”
徐皎却并不搭理她,将那支弹弓掂在手中仔细打量,“这弹弓做得精巧,可射程却不错,若是配上精制的钢弹,准头好的话,杀伤力可不小啊!”徐皎一边说着,一边意有所指地瞄了瞄因着李熳身上,因着她的动作,披风荡开,恰恰露出的,挂在腰间的一只看上去比一般荷包大些,看上去还有些沉甸甸的袋子。
李熳察觉到她的视线,将那只袋子一捂,哼了一声道,“要你管!把我的东西还给我!”说着就要去夺徐皎手里的弹弓。
谁知就在这个时候,徐皎却是将她一拉,两人迅疾地躲到了转角处的墙后暗影里,同时抬手捂住了李熳的嘴,李熳慌乱地伸手去拉扯,她怀里的猫儿轻轻“喵”了一声,受惊地从她披风里跃了出来。
“别动!别出声!”徐皎捂在她嘴上的手却没有半分松动,暗夜里,一双眼睛灼灼,盯住前头不远处的宫墙。
李熳本来还想挣扎,结果刚刚转头就瞧见徐皎一双恶狠狠瞪着她的眼睛,李熳一噎,被徐皎使了个眼色,抬头一看,就是愣了。那高墙上不知何时蹲伏着一个人影,那人一身玄色衣裳,与暗夜同色,又安静得很,若非瞧得仔细还真没有发现。
那人蹲在墙头好一会儿,见着李熳那只猫儿窜进暗夜中,又四处看了看,没有瞧见异常之处。想是确定了安全,这才自那墙头一跃而下。刚好就落在那一盏气死风灯下,晕黄的烛火下一张脸现于人前,虽不过只一眼,那人便转身往甬道另一头悄步而去,可只那一眼就已足够了,徐皎和李熳两人都是不约而同地瞠圆了眼睛,对望一眼,那是墨啜翰。
第290章 我吃醋后果严重
这么晚了,他为何这样一副打扮,而且用这样的方式从居处出来?分明就是掩人耳目,要做的自然也是见不得人的事儿。
李熳在瞧见那个人影时就停止了挣扎,徐皎便也松开了对她的钳制。眼看着墨啜翰已经走远了,李熳便是要跟着追上去。谁知刚动就被身后伸出的一只手给拉住了,李熳皱眉往后一瞪,“干嘛呀?再不追可就来不及了。”
“我说表妹,你是不是傻?这样的事情当作没有瞧见不好吗?听过一句话没有?”徐皎咧开一抹狼外婆似的微笑,凑近李熳耳边,用一种神秘到诡谲的语调道,“好奇心害死猫!知道得太多可是会没命的。”
李熳却是一推她,“我才没有你那么自私,这个墨啜翰定是在打什么鬼主意呢,我一定要跟去瞧个明白,你若不敢去,我自己去就是了。”李熳说着,便是站起身。
谁知,面前光线一暗,竟是不知不觉多了一道人影,面无表情,抱剑而立,将她的去路挡得牢牢实实。定睛一看,有些眼熟,可不就是徐皎那个叫作红缨的侍婢吗?
李熳陡然明白了什么,蓦地惊转过头,往身后瞪去,“景玥,你——”
徐皎笑着站起身来,朝着李熳笑出一口白晃晃的牙,“你要去送死我不拦着你,不过要等到以后。等到回了凤安,你的生死自是与我无关。现在......再不喜欢你,你死了我也不好交代啊!”
李熳听得咬牙,“你以为你拦我就拦得住?你不去,我自己去!”
徐皎回给她的是一记灿笑如花,李熳被笑得后颈生寒,还没有反应过来呢,后颈一痛,挨了记手刀,她只来得及瞠圆眼,徐皎那可恶的笑容却已是在她眼中渐次模糊,下一刻她眼前一黑,就没了意识。
徐皎看着软绵绵昏睡在红缨肩头的李熳,面上展开一抹狡黠的笑,伸出手轻轻拍了拍少女柔嫩的面颊,“这可由不得你。”
等到收回手时,她面上的笑容一收,眸色清淡如水一瞥红缨,后者立刻会意,将昏睡的少女负于背上,主仆二人在暗夜之中悄然从北羯使团的居处离开。
回到灵泉殿,没有惊动任何人地将李熳安置回了西暖阁,徐皎这才打着呵欠回了她所居的偏殿,却也没有急着睡,而是就着烛火,歪在窗边的软榻上,掂着一本书册,有一下没一下地翻着。
直到听得外头负雪的声音,她这才将书册一合,抬起眼来,双目灼灼。
开门声后随之响起的便是轻盈的脚步声,紧接着,珠帘被人撩起,负雪和一身夜行衣的文桃缓步而入,到得近前,双双行礼。
“如何了?”徐皎轻声问道,目光落在文桃身上。
“回郡主,属下一直偷偷跟着,可翰特勤很是警觉,属下不敢跟得太近。他一路到了猎宫西面的那处小林子,与一个人碰面,只是那个人穿着一件黑色的斗篷,从头到脚罩得很是严实,又一直背对而立,属下未能辨认出身份。加上靠得不太近,也没有听到他们在说些什么。”文桃面上虽是没什么表情,可语调里却还是能隐隐听出两分懊恼。
徐皎听着亦是皱紧了眉,她不让李熳追一是因为清楚她们几斤几两,她们俩亲自去追,不但什么都探不到,还会将自己置于险境。二便是因为她早有安排,隐在暗处的文桃去追,可比她们都要合适。明日就是墨啜翰约定与赫连恕比试狩猎的日子,这个节骨眼儿上,撞见了墨啜翰这样异常的举动,她说什么也不能放过,定是要查探个清楚的。
谁知,却还是没有查探出个什么结果。
“没有听清他们说了些什么......那,他们用的是北羯话交谈,还是中原话?”徐皎骤然又问道。
“这个属下倒还能辨别出,说的是中原话。”文桃道。
中原话?负雪蓦地惊抬双目。
徐皎却仍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没有半点儿觉得意外,一只手因着在思考,习惯性地在桌面上画着圈圈儿,待得指尖停下画圈时,她抬起眼,眸色已是平定,“你亲自去一趟,将此事告知你家郎君。”
“是。”文桃没有二话,也没有疑虑,干脆地应了一声,便是领命而去。
房门开了又关,徐皎靠在那儿仍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可眉心却是皱了起来。
负雪从暖笼里将一直温着的参茶端出,奉到徐皎跟前道,“看来,这朝中有北羯的内应。”
“这个倒也并不怎么让人意外。”徐皎担心的另有其他,北羯并非只一家之言,涉及到各方势力,有各自的利益,她虽不知墨啜翰想做什么,却怕他是想对赫连恕不利。
徐皎虽然什么都没说,可深拢的眉心已是说明了一切,负雪轻声劝慰道,“郡主宽心。赫连都督的本事郡主都知道,他定是心中有数的。”
徐皎点了点头,“告知了他,他能多个防备也是好的。其他的,他比我在行,自是知道该怎么做的。”话是这么说,哪里又能真正放心呢?
直等到文桃回来复命,带回了赫连恕的话,又是让她放心,她这才歇下,却也是辗转反侧直到半夜,才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第二日她还是早早就起了身,收拾齐整后,正坐在桌边准备用早膳时,就听得一阵吵嚷声由远及近,她却是连眉毛都没有撩上一根。
待得有人直直冲进门来,她才甜笑着扬起头道,“表妹起了?来得倒是巧,一道用早膳吧!”
来人正是李熳,她方才从床榻上醒来时,陡然想起了昨夜发生的事儿,哪里还忍得住,当下便是直接跑了过来要找徐皎算账,结果她倒好,居然还在悠哉悠哉地要吃早膳?
李熳错着牙,一双眼睛被怒火灼得晶亮,“景玥,你怎么还吃得下东西去?昨晚……”
“昨晚?”徐皎似是疑虑般打断了李熳的话,徐徐抬起眼来,一脸的笑加不解,“昨晚怎么了吗?”
李熳对上她的眼,见她一双眼睛里笑意稀薄,隐隐带着锐利的警告,本来已经冲到喉咙口的话生生噎住,她咽了咽口水,四处看了看,将话锋一转道,“瞧你这样,昨晚睡得不错啊!今日赫连都督不是要与北羯人比试狩猎吗?你难道就一点儿都不担心?居然还能吃得下饭去。”一边问着,李熳一边垂下眼想道,她才不是怕景玥,只是吧,昨夜的事事关重大,眼下人多眼杂的,谁知道会不会隔墙有耳?她为大局计,就先暂且忍下这口气,真是便宜景玥了!
徐皎则想道,还算她李熳识相。管她坐不坐,徐皎抬手往对面的空位一递,便再没看向李熳,一边喝着清粥,一边道,“担心自然是担心。可也得吃饱了力气才能担心啊!表妹呢,吃不吃?这无论是担心,还是生气,或要找什么人麻烦,都要先有力气才能继续。否则,就是脑子蠢,自找罪受了,你说呢?表妹?”
徐皎说到这儿,抬起一双眼睛,笑眯眯将李熳望着。
李熳却被她这一番话噎住,脸色有些难看,再对上徐皎那一脸的笑,更是恨得咬牙。
也不知是经过了怎样的心理挣扎,下一瞬,她竟是牙一咬,心一横,便是蓦地在徐皎对面的椅子上坐了下来,动作略有些大,带得椅子发出了一声响动。
徐皎眼底闪过一抹笑意,“负雪,给李五娘子添副碗筷!”一边吩咐着,她已经一边低头继续吃喝去了。
负雪应下,转手就奉上一副干净的碗筷。
食不言寝不语,两人默然吃着早膳,只能听见偶尔杯盏轻碰的声响。
徐皎吃罢,用绢子擦着嘴,笑望着还在喝粥的李熳道,“表妹慢慢吃,可别噎着了。”
她话刚落呢,对面就是一阵呛咳声——真噎着了!李熳好不容易缓下来,抬起一双猩红湿润的眼将徐皎狠狠瞪着。
徐皎回以她一记甜笑,“早说了让你慢着点儿了,瞧瞧,这不就呛着了吗?喝口粥也能呛到,唉……让我说你什么好?”
李熳额角抽了两抽,什么都让你说尽了,还让你说什么呢……
徐皎恍若没有瞧见她眼底燃起的火,施施然站起身道,“表妹吃完后回去换身衣裳,略略整理一下,咱们再一道去禁苑吧!你这副模样……怕是会失了李家和姨母的颜面,何况,还有北羯人在呢,丢脸丢到别国家去,这可就……唉!”
徐皎望着李熳,说到此处顿住,又是长长叹了一声,一边叹还一边摇头,带着些难以启齿般的韵味,转身走了出去。
李熳愣住,后知后觉地低头去打量自己,这才发觉她身上衣裳正是昨夜出门时特意换上的玄衣,昨夜睡了一宿,她睡觉自来不老实,折腾了一夜,浑身都是皱巴巴的,今日一醒来就忙着来找徐皎算账,连衣裳都忘记了换,自然也没有梳洗……
李熳伸手一抹自己的发髻,果然是散了大半……也就是说,她方才从西暖阁冲到这里,一路上都是发髻半散,衣衫不整,包括方才在这儿与景玥说了半晌的话,又吃了一顿早膳时都是一般无二,像个疯婆子一样?
李熳突然抬起手,捂住了脸。
徐皎今日特意起得早了些。所以,哪怕是为了等李熳重新梳洗换衣略耽搁了些时间,等到她们到了禁苑时,皇帐前仍是热闹。
比试的两支队伍尚未进入密林。
赫连恕今日一身甲胄,比之素日里常穿的缉事卫官服全然不多,少了两分阴厉,多了些阳刚英武之气。他本就是从未有过败绩的草原战神,沙场,才该是他纵横驰骋的所在。
徐皎望着正在低头喂着大黑马草料,看上去多了些柔和的男人,一双眸子也是柔成了一汪水。
许是她的目光太过热切的缘故,赫连恕察觉到了,蓦地抬起眼,隔着人影幢幢,却很是准确地直直望了过来,在人群中一眼就捕捉到了她。
四目相对,他的嘴角轻轻扯了扯,带了两分笑。可目光触及了徐皎旁边的李熳时,微微一顿,紧接着,那一缕稀薄的笑意登时消散了大半,他亦是转开了视线。
这一幕变化,徐皎瞧见了,李熳当然也瞧见了,立时就是不满道,“赫连都督是什么意思?见着你就笑,见着我就笑不出来了,是有多不待见我?”
“他是你什么人啊,要他对你笑?你又与他什么关系,要在意他对你的态度?”徐皎朝着李熳笑,那笑落在李熳眼中,怎么看怎么不怀好意,她一双眼睛落在自己身上,锐利得好似要将自己看个对穿似的。
李熳被那目光看得心虚,垂下眼道,“我.....我与他当然没什么关系,只是他这样也太怠慢人了吧?”说后头一句时,底气足了不少。
徐皎目色一沉,抿住嘴角的笑,收回了视线,“那表妹就别太在意了。别忘了,他是我的未婚夫婿。若是旁人太过在意他的话,我可能会吃醋的。”
李熳听着徐皎的话,小嘴一点点张开,再合不上,大抵是从未想过这世间还有如徐皎这般,连妒忌也能这样宣之于口,还理所当然得很的女人。
徐皎转头对着她愕然的小表情,却是咧嘴一笑,笑得李熳恍惚觉着背脊里灌进了一股冷风,在这渐渐炎热的天候里,恁是有了想要打哆嗦的冲动。“我吃醋的话,后果......很严重的哦!”
眼看着少女已是被她完全吓呆了似的,一双眼睛瞪得铜铃一般,像看怪物似的看着她,徐皎心情甚好地收回视线。没想到啊没想到,叛逆期的表妹很好欺负啊,最要紧,欺负起来还挺好玩儿的。
只是待得见到一身骑装就站在人群中的匐雅时,她的好心情登时消失了大半,尤其是在见到墨啜翰明明就站在匐雅旁边,在与她说什么,她却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隔着人群遥遥看着赫连恕的样子时,连最后一点好心情也是烟消云散去了。
哪怕赫连恕根本未曾注意到一般,顾自喂着大黑马,连头都未曾抬。
第291章 孺子可教也
“看这样子,那位匐雅郡主也要一起进密林啊!你就这么放心,不跟着去吗?”李熳不知何时走到她身边,察觉到她的视线去处,跟着看了过去,轻哂道。
徐皎陡然回过神,却是极快地瞥了她一眼,继而摇了摇头道,“我这点儿三脚猫功夫还是不跟去拖后腿了。而且我一早就与匐雅郡主说过的,她想必不会怪罪。”
“谁与你说匐雅郡主了?”李熳一脸惊愕地看着她。
“你不就是说的匐雅郡主吗?”徐皎回望他。
“我是说的匐雅郡主,可我的意思不是......”李熳突然一顿,狐疑地眯眼看着徐皎,这个景玥,平日里不是鬼精得很吗?她当真没有懂自己的意思?
徐皎无视她那探究的眼神,转头又看了过去。那头两队人马已是整队要出发了。赫连恕也是翻身上了马,手挽缰绳,高居马背,却是转过头,遥遥往她看了过来。四目相对,徐皎面上的笑容徐徐展开,灿若春花。
显帝一声号令,赫连恕转过头去,恍若冰雕一般的侧颜因着那专注的神色更是显得轮廓分明。“咚”的一声鼓响,两支队伍恍若离弦之箭一般疾射而出,马蹄声纷乱,恍若奔雷,随着踏起的浓浓尘烟朝着密林深处卷去。
待得烟尘散去,马蹄声也渐渐远不可闻了,徐皎舒展了一下手脚,对李熳道,“走吧!”
李熳神色莫名看向她,“去哪儿?”
“自然是回去歇歇啊!他们怕是要下晌才会回来,我昨夜没睡好,倒还不如回去歇个午觉再回来。”徐皎一边掩唇打了个呵欠,一边道,语气理所当然得咧。
“你心真大啊!”李熳“嗬”了一声,望着徐皎的表情很是难言。“要去你去吧。”
“你留在这儿做什么?若是好奇的话,你就不该在这儿看着,刚才就该跟着一起去啊!你在这儿能瞧出什么来?”
“你管我?我乐意待在这儿不成吗?”李熳扬扬下巴,仍是不变的倨傲。
这小傲娇呢,却不知道恰恰是有些心虚的表现啊!徐皎睇她一眼,瑶鼻间轻轻一哼,“行吧,你想在这儿晒太阳就请自便,别怪我没有提醒你,一会儿晒成个黑脸,可就难看咯。”徐皎一边说着,一边朝皇帐前走。
“欸!”李熳听她说一会儿晒成黑脸时,表情就有些不自然了,再看她走去的方向,不由开口将她唤住,“不是说要回去歇着吗?这是要干什么去?”
“我也想回去歇着呢,可你不是不去吗?”徐皎停下脚步,一脸哀怨地将李熳望着。
李熳莫名,“这关我什么事儿?”
徐皎将嘴一翘,笑了,可那笑却不过刚刚牵开,便又瞬间消失,当真是皮笑肉不笑的那种,“当然关你的事儿。表妹不知道自己昨夜到现在的行为都很是异常吗?所以,我得盯着你啊!不错眼地盯着,所以,你要有什么想法的话,趁早打住。”说着,徐皎又冲她一笑,在李熳变脸之前,已是朝着皇帐前行去。
内侍们在皇帐前搭了个凉棚,里头置了桌椅,还有茶点供应,就是为了在此等候的贵人们方便的。
徐皎走过去,择了张椅子坐下,抬眼望去,渐渐高升的炽阳下李熳还在愣神,许是察觉到了她的目光,终于醒过神来,朝她狠狠瞪了一眼,蓦地转过身,拔腿走离。
说要不错眼盯着她的徐皎却是动也没有动,仍是稳稳当当坐着,悠闲地端起一杯刚刚内侍奉上来的特制凉茶凑到唇边轻啜了一口,酸酸甜甜,冰凉可口,挺好喝啊!
一杯凉茶喝罢,不等徐皎开口,负雪又给倒了一杯,她刚刚捧起,还不及喝呢,便见得方才走开的李熳已是携着怒火匆匆卷了来,到得近前才刹住脚步,微微喘着气,将徐皎瞪着。
徐皎抬手指了指另一只空杯,负雪立刻会意地将之也注满了凉茶。“这么快就回来了,表妹这风景看得可好?”
看风景?李熳胸口急速起伏着,走到哪儿都有个人如影子般跟着,甩也甩不掉,她还看风景呢?难怪她能老神在在坐在这儿,动也不动,敢情是早就派了人跟着她了。
徐皎恍若不知她心中想法,将负雪刚倒好的那杯凉茶往李熳处一推,笑道,“瞧你一头的汗,热了吧?快些喝口凉茶消消暑,中了暑气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李熳瞪她一眼,一屁股坐了下来,端起那杯凉茶,咕噜咕噜就喝了个干净。
“不继续去看风景了?”徐皎笑眯眯问道。
李熳瞪她一眼,不说话。这是在她面前从没有讨着过便宜,所以学乖了?
徐皎甚是满意,笑着将面前一盘精致的点心往李熳跟前推了推,“这点心不错,尝尝?”
李熳狐疑且戒备地一睐她,“你又想做什么?”
徐皎将脸一拉,紧接着,又是展开一脸的笑容,甚是和蔼地笑望着李熳,道,“你这孩子怎么说话呢?只要表妹你乖乖听话,表姐还是会很疼你的!”只话音一落时,她笑容又是一敛,软糯的嗓音里却带出了两分狠劲儿来,“你吃不吃吧?”
“……”李熳看着她这让人叹为观止的变脸功夫,不知是该惊骇,还是该不屑,眼底翻涌着种种复杂的情绪,嘴里低声嘟囔了一句“真是会做戏”,还是乖乖掂起一块儿点心喂进了嘴里。
皇帝出行,从不会委屈了自己,那是带了御厨的,这些点心也都是出自御膳房之手,自然差不了,就着清风山景,倒也格外的可口些。
吃着吃着,李熳心中的闷气少了些,眉宇也舒展了不少,只还是有些心不在焉。徐皎已经逮到好几次她往皇帐处偷瞄了,只是当作没有看见,未曾吱声罢了。
待得瞧见一个禁军侍卫模样的人脚步匆匆进了皇帐时,李熳的身子几不可察地微微一僵,一转头就对上徐皎盯着她,显得有两分锐利的眼神。
她一滞,险些被自己的口水呛到,咳咳了两声,端起手边的茶盏,赶忙灌了一口凉茶,这才缓过来,虎着脸扬声对徐皎道,“你这么看着我干什么?”
“没什么。”徐皎深看她一眼,微微一耸肩,语调更是平淡得很,在李熳不自觉松缓下心神时,她才骤然杀了一记回马枪道,“表妹突然这么大声,怎么瞧着好像有些心虚啊?”
李熳险些又被自己的口水呛到,“谁……谁心虚了?你少胡说八道!”
“表妹怎么突然结巴了?”徐皎淡淡笑问。
李熳滞住,正待驳斥回去,皇帐那头却是突然有了动静。
是显帝出来了。徐皎和李熳两人赶忙起身行礼。
见着显帝一身轻甲从皇帐内疾步而出,身后还跟着几个近卫时,徐皎眉心微微一颦,不动声色地瞥了身畔的李熳一眼。
后者眼儿半垂,一双眼睛却在闪烁着,那神色落在有心人眼中,总归有些古怪。
显帝却是脚步不停,直直越过她们离开,徐皎眉间悄悄一舒,更是能听到身边李熳轻吐气的声响,只是她们放心得太早了。
显帝突然停了下来,顿了顿,就是转头往她们俩看了过来,还朝她们招了招手,“迎月!熳熳!你们过来!”
一副长辈的口吻,笑得更是和蔼可亲。
徐皎和李熳两人走上前去,向他屈膝行了个礼。
显帝笑眯眯将她们看着,“方才下面的人来报,说是在禁苑东面有白鹿出没,朕正打算亲自去瞧瞧,你们俩左右在这儿也无事,就随朕一道去吧!”
显帝说罢,就是转过了身,一边迈步,一边对紧随其后的甘内侍吩咐道,“你去叫紫衣卫在东边的入口处候着。”
这显然是没有给她们俩拒绝的机会。
徐皎蹙起眉梢,察觉到身后的人动了,她却是一伸手就拉住了对方,凑过去,压低嗓音道,“不管你做了些什么安排,一会儿最好不要轻举妄动,否则只怕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我知道!我不是傻子!”李熳脸色不太好看,与方才见着显帝从皇帐里出来时,又是窃喜又是忐忑的神色全然不同。
徐皎微微眯了眼,好在还没有蠢到底。虽然也就是初中生的年纪,可这个时代这个家庭背景中长大的孩子,确实已经不能当成一个孩子来看待。
“还有,一会儿注意你脸上的表情,真正聪明的人是不会让自己的情绪摆在脸上的,尤其是越怕被别人看出异样来的时候,越是如此。”徐皎说罢,面上倏然扯开一抹甜美的笑容来,清澈纯粹,好似发自肺腑,而后,她就是迈开了步子,先行随在显帝身后而去。
李熳在她身后怔怔出了会儿神,抬手招来她的贴身侍婢,在她耳边悄声嘱咐了几句。眼看着那侍婢领命而去,她带着两分忐忑轻吐了一口气,眼下也只能这么办了,眉心自然而然便是忧虑地颦起。
她转过头,瞧见不远处的徐皎和显帝等人,陡然想起方才徐皎与她说的那番话,便也深吸了两口气,而后回忆着方才徐皎的模样,缓缓扯开了嘴角。那笑容起初有些僵硬,但随着她一步步朝着他们靠过去时,总算是一点点自然起来。
徐皎看在眼里,心里满意地点头想道,总算孺子可教也。
与显帝一道骑着马,到了禁苑东边的入口时,抬眼就可以瞧见那一队二十来人的紫衣卫,那样一大片的紫在炽阳之下烈烈灼灼,很是打眼。
见着他们一行人过来,那队紫衣卫连忙下马,朝着显帝行跪拜礼。
显帝一挥手,免了众人的礼,就是拨转马头,一夹马腹,冲进了禁苑,他身边的近卫连忙追上。紫衣卫们也是纷纷上马,在临走之际,当先银面具覆面的紫副统领往徐皎这头望了一眼,这才轻喝一声“驾”,带着队伍追了上去。余下的几人不需吩咐,都顾自护在了徐皎和李熳身侧。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进了禁苑,马蹄声如奔雷,这样大的动静,惊得林中飞鸟扑腾着翅膀,冲天而起。
徐皎想道,这样大的动静,别说白鹿了,就是酣睡的老熊也能被惊跑了吧?
果不其然,绕了一圈儿,没有见着所谓的“白鹿”,显帝面上露出两分怒色,抬手招来方才去报讯的那禁军道,“白鹿呢?”
那禁军面色难看,战战兢兢上前来行了礼,语带哆嗦道,“卑职去向陛下禀告时,那白鹿就在这一带啊!曹都尉带人说将那白鹿看住,让卑职立刻回去禀报陛下。”
显帝瞄他一眼,脸色仍是不好。“那人呢?”
“许是......走远了也说不定。”白鹿是祥瑞的象征,一来难得一见,二来围捕起来更是困难,既是祥瑞,自然不能伤着。
加上这鹿本就容易受惊,若是受了惊吓,只怕要围捕就更是难上加难了。
这祥瑞一会儿说不得就能变成祸事。
何况,这自古以来,但凡了解点儿历史的都知道,所谓祥瑞,有几桩是真?就大魏如今的境况,显帝这样的天子之尊,上天要还是能降下祥瑞,那这老天爷怕是眼瞎了啊?
徐皎若有所思地瞥了一眼李熳,见她眉心微颦,眼神略有些紧张,显见眼前的状况并不在她预期之内。是她的人未收到计划取消的指令,或是,眼前的状况本就非她设计,而是出了别的纰漏?
徐皎想着,双目微黯,抬起眼来,不经意对上了不远处紫副统领的目光,略顿了顿,对方已是若无其事收回了视线,徐皎眼下闪烁了两下,也跟着看向别处。
“既是如此,你......便与他们联络吧!”显帝在马背上将缰绳一甩,脸色已现铁青,兴冲冲地亲自来围捕这天降祥瑞,谁知,在这儿兜了个大圈子,却连个祥瑞的影子都没有见着,这位本来就习惯了生杀予夺的皇帝陛下心情能好才怪。
这会儿也顾不得会不会惊着那白鹿了,那禁军应了一声,从衣襟处取出一只特制的金哨,放在唇边,吹了几个尖锐的音,有长有短,想是在与他口中的曹都尉等人联络。
第292章 祥瑞不祥
哨音歇下,众人便都敛了声息,就怕漏听了动静。谁知,等了半晌,也没有听到半点儿回音。
显帝脸色更难看了两分,“再吹。”
“是。”那禁军这会儿已是面如土色,举着金哨的手都克制不住地发起了颤,颤颤巍巍将金哨举到唇边,吹了几个哨音,便又如方才那般等着。短短的几息间,徐皎见他额上已是满满的冷汗,豆大的汗珠从鬓角蜿蜒滚落,也是个可怜见儿的。
又等了片刻,在显帝又要再度不耐烦时,林子深处总算是传来了些许动静。
“来了。”那个禁军最先露出欣喜的笑容。
只是这欣喜来不及扩散,紫副统领蓦地抬眼望向林中某一处,断喝一声“陛下小心。”同时,便已是唰地一声拔出了腰刀,直直向显帝面前冲去。
几乎是同时,冷箭破空之声骤然传入耳中,林中有箭雨突然射至。
紫副统领挥刀砍断直袭显帝面门的一支利矢,同时喊道,“有刺客,护驾!”
那阵箭雨来得突然,顷刻间,就有几人中招。不过好在紫衣卫都是训练有素,很快就醒过神来,纷纷拔出腰刀,将显帝等人护在其中。
在紫副统领喊出最初那一句“陛下小心”时,一直就因心头惴惴而戒备着的徐皎反应迅速地滑下马背,同时,将愣神在马背上的李熳也是一把拽了下来,两人猫着腰躲在那些高大的紫衣卫和禁军身后。
待得那密集的箭雨骤然从林中射出来,她们身前不远处那些紫衣卫和禁军好几个不及格挡,就被利矢射中,闷哼声起时,徐皎变了脸色,蓦地扭头,双目如电刺向李熳。
后者亦是微微白了脸,对上她的眼神,带着两分无措地摇了摇头。
徐皎咬了咬牙,现在也不是追究这个的时候。而且,看这个架势,只怕也不是李熳这么个虽然有些小聪明,却算不上狠毒的小娘子能够安排出来的。
一阵箭雨过后,有十来个黑衣蒙面人从方才箭雨射来的方向冲了出来,手中利刃挥舞,直直朝着这头冲杀过来。
一众紫衣卫和禁军自是也杀了过去,一时间,就是杀成了一团。显帝身边的甘内侍哆嗦着从袖子里掏出一支响箭,点燃后,“嗖”地一声放上了天际。
几乎是同时,一个黑衣蒙面人被两个紫衣卫联手砍倒在了不远处的脚边,抽搐了两下就不动了,偏头咽气时,刚好被划拉开的衣襟上方裸露出一方脖颈。
“陛下,您看!”甘内侍是个眼尖的,瞄了一眼,突然尖细着嗓音道。
徐皎她们就在不远处,听着这一声便也跟着望了过去。那方脖颈被血污了大半,可却还是能够清楚地瞧见上头有个模糊的黑色印记,与之前抓到的北羯刺客和兰舟那个莫名其妙淹死了的小厮松涛身上的印记一般无二。
徐皎心口蓦地一沉,就见着显帝蓦然转头往她看了过来。
明明什么话也没有说,可徐皎对上他的眼睛,本来就已经沉甸甸的心房又是往下一坠,可下一刻,她却不得不垂下眼,猝然喊道,“小心身后,有暗箭。”用的却是羯族话。
随着她的话音,黑衣蒙面人中好几个都是骤然转过头,望向了身后——
显帝望着徐皎的表情微乎其微变了,却不难看出的满意。
徐皎掩在袖子下的手却是紧紧握成了拳头,指甲深深嵌在了掌心之中。说好的要掩藏好她这特殊技能呢?居然说出卖就出卖,还非让她自个儿上赶着来。当然了,即便她装傻,假装没有懂显帝的暗示,就是不主动开口,显帝一会儿也自会与她明说,倒还不如她上道一些,这不,皇帝陛下对她的乖觉不就很是满意了吗?
那些黑衣蒙面人察觉上了当,更是大怒,用北羯话大喊了一声骂娘的脏话,恼羞成怒之下,出手更是狠辣不留情。还有一个人取出一个物件,吹了吹,如同兽鸣般的尖利声响划破苍穹。
徐皎面色几不可察地微微一变。
下一瞬,她的手便被人狠狠掐住,“景玥,你......你看!”是李熳,她的脸上已半分血色没有,颤巍巍抬起手指着不远处,方才那些黑衣人来的方向。
徐皎抬眼一看,见又有二十来道身影朝着这头快速地靠了过来,人人手里都还拿着一支轻弩,不时有利箭破空而来。
挡在她们身前的紫衣卫又倒下了两人。
“护送陛下,撤!”紫副统领身上那袭紫衫已是被血污了大半,一边挥舞着腰刀,一边沉声喝令。
那些紫衣卫大多数都挂了彩,更有好些个人伤得厉害,当中甚至有几个已经再起不了身,但他们却好像没有半分畏惧,齐齐应了一声“是”,便是纷纷持腰刀,以血肉之躯将显帝护在其中,缓缓往后撤去。
显帝这样的人,何德何能能得这些人以性命相护的忠心?徐皎一时间胸臆间充斥着满满的复杂,与李熳二人携着手,也被护在当中,且战且退。
谁知,就在这时,李熳却是脚下一绊,整个人往地下扑跌而去,带着徐皎也是往地下栽去,徐皎目光不经意往边上一瞥,却见着了令她大惊失色的一幕,当中一张轻弩就对着她们,却在她们扑跌而下的这一瞬间,往上一抬,放出了羽箭。
一声闷哼,她们身前那紫衣卫用刀将箭打偏,却没能彻底躲开,还是被射中了臂膀。
不远处又传来喊杀声,居然又有十来道黑影从林中冲出。
徐皎心头惊骇,这到底是埋伏了多少杀手?
她握着李熳的手已是被冷汗浸湿,手心湿滑。他们一路且战且退,刚好退到了一处山坳处,那些刺客的视线受阻……电光火石间,她眼底掠过一道决然,转头对显帝疾声道,“陛下,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不如咱们分开逃吧!陛下安危关系天下福祉,断然不能出事,迎月得陛下爱重,愿以身作饵,将一部分杀手引开,陛下得天庇佑,定能遇难成祥!”
徐皎大义凛然说罢,就是深拜下去,她这一番举动,全然出乎众人意料,显帝也好,李熳也罢,包括甘内侍等人都是愣愣看着她。
“郡主莫要胡来!”那头紫副统领也是听到了,一边挥着腰刀又利落地砍倒一人,一边疾声喝道,想要靠过来,却不想又被数个刺客重重围堵住。
徐皎恍若没有听见,道一声,“陛下恕罪!”说着,便是出手如电,径自伸手将显帝身上披着的那件明黄龙纹披风解下,不由分说就是反手披在了自己身上,另外一只手牢牢拽着李熳,道一声“负雪,红缨!走!”便是急急迈开了步子。
李熳一愕,有些恍惚想道,你要为那皇帝生死效忠,将我拉上作甚?
负雪和红缨虽是不知她为何突然有此举动,却是半点儿犹豫不曾,应了一声,便是紧跟她身后。
“迎月……迎月,莫要胡来!”显帝后知后觉般反应过来,疾声喊道,却不知是不是怕引起那些刺客的注意,没敢太大声,末了,才对甘内侍怒斥道,“还愣着做什么?还不让几个人跟上去?若是郡主有什么三长两短的,朕拿你们是问!”
红缨手中有剑,此刻出鞘,雪芒暗闪,手起剑落,刺伤近前一人,挑过他手中腰刀,往负雪手边一递,负雪接过,两人一左一右,护住徐皎和李熳的侧边,徐皎手中亦是握了一把短匕,只是暂且没有用上。
她拽着李熳,一路往前狂奔,不时回头张望,见果真有几个刺客朝着她们这里追了过来。
李熳终于回过神来,亦是一边没有选择地跟着迈步,一边回头张望,见只有几个刺客追过来,同时还有几个紫衣卫也追着过来了。她不由哂道,“你这法子未免太拙劣了些,那些刺客似乎没有上当啊!而且,你这样不顾自身危险想要替他引开刺客,可人家怎么对你的?你瞧瞧,派的人一只手都能数得过来!若不是做戏做全套,还要做给别人看,他只怕连这几个人也不肯派呢!”
徐皎一边拉着她继续往密林深处逃窜,一边语调平淡地回道,“就是要拙劣啊!我是个女子,情急之下能想到什么周全的法子?不过凭着一腔忠心罢了。要的,就是那些刺客的不上当!”
“什么意思?”李熳陡然觉出她这话里别有深意,不解地蹙起眉心。
“逃命呢!你哪儿那么多话?闭嘴吧!”徐皎终于得空转头看她,却是狠瞪了她一眼。
李熳还有许多话要问,到这会儿也只得暂且闭嘴了。
徐皎的计策很明显失败了,她并没有引走太多的刺客,那些刺客的数量已是显帝身边护卫的两倍之多,而且恍若不要命一般,动起手来凶残无比,将显帝一行人堵在那山坳之中,动弹不得。这么下去,早晚不敌。
显帝面色难看至极,疾声问道,“援兵呢?援兵为何不至?”
没有人能回答他,挡在他面前的人一个接着一个地倒下,显帝心里从未有过地升腾起了绝望与恐惧,难道……他今日当真要死在此处?不!不能!他是天子,又有福星傍身,自该与天同寿,他不会死,不会!
上天似是听到了他的祷告,山坳外骤然响起了奔雷般的马蹄声,紧接着就是一阵刀剑相交之声,刺客们反身往山坳外攻去,紫衣卫提刀追将出去,山坳里只剩了显帝和甘内侍,以及负责贴身守卫他的几个近卫。
山坳外头的打斗声却是渐渐小了,隐约能听见紫副统领的断喝“留活口”,外间声浪渐渐平息下来,两个浑身浴血的人影从山坳外缓步而来,现于眼界。
紫副统领一身紫衣被血污了大半,而另外一人,一身玄甲,瞧不出血迹,倒是一张恍若冰雕雪铸的冷脸之上溅着几滴血污,衬着一双乌沉沉,没有半点儿温度的眼睛,加之那浑身上下张扬的杀气,竟让人生出一种修罗在世的错觉来。
不知是他今日穿了这样一身甲胄,还是刚才才杀了人的缘故,瞧见赫连恕的第一眼,显帝心里都生起一腔惧怕来。从前只听说他的声名,未曾亲眼见过他这般骇人的模样,只觉得他有那样的名声也好,正可以说明他与缉事卫是一把好用的刀。可真正直面,却还是会近乎本能地胆寒。
直到见着他和紫副统领一道抱拳在他面前跪下,沉声道,“卑职救驾来迟,还请陛下恕罪!”显帝那一腔惧怕才骤然消失。
再怎么厉害又如何?还不是要向他俯首称臣?
显帝缓过神来,心中底气足了,面上带出笑来,“赫连爱卿快快请起,多亏爱卿来得及时,朕才能有惊无险啊!”
“这都是卑职该做的。”赫连恕沉声应道,“陛下,此地不宜久留,还是快些离开为好。”
“对对对!爱卿说得对,既是如此,你们便快些护送朕离开吧!”显帝一边说着,一边已要作势迈步。
“陛下!请紫副统领代为护送陛下离开吧!卑职带几个人去寻迎月郡主和李五娘子。”赫连恕冷声道。
显帝“啊”了一声,这才道,“是啊!瞧朕这记性,是该去找找这俩孩子,她们为了朕将刺客引开,说起来都是朕不好,没有拦住她们啊!”
显帝面上浮现浓浓的担忧,赫连恕却不过瞥了一眼,就是垂目不语。
显帝蓦然就有些莫名的心虚,挥了挥手道,“你去吧!定要将迎月和熳熳平安救回,快去快去!”这会儿着急的又变成显帝了,加上一脸的担忧,还真是一副忧心晚辈的长辈模样。
赫连恕拱手抱拳,干脆利落应了一声“是”,便是蓦地转身,大步而去。
不一会儿,就是传来一阵杂沓远去的马蹄声。
显帝的脸色阴沉下来,对紫副统领冷声道,“带上刺客,回猎宫。”
“是。”紫副统领仍是没有半句二话,应声道。
不远处的一道溪谷内,徐皎与李熳矮身屏息,和负雪红缨俩一道躲在灌木丛中,眼看着那几个追着她们来的黑衣人分成两拨,一拨与那几个追来的紫衣卫缠斗,另外几个却是草草搜了一遍周边的树丛,没有发现之后,居然扭头就走了。
第293章 溪谷截杀
过了好一会儿,四下里安静得只能听见山林里的虫鸣鸟叫和细细风声,李熳才敢长出一口气,下一瞬就是松懈下来,一个屁股墩儿就坐到了地上去,“这是怎么一回事儿?”就算瞧出来她们是假扮皇帝,故意引开他们,但那些刺客既然追来了,将她们拿下也是聊胜于无啊,怎么就这么草草结束了?方才那搜查叫搜查吗?也太敷衍了些吧?
徐皎将身上那件明黄龙纹的披风从肩头取下,团了团,便就近塞到了一旁的草丛里。
李熳看得微微瞠眼,这般对待皇帝之物的,她还是头一回见,怎么能不纳罕啊?
“你觉得呢?”处理了那件打眼的披风,徐皎转头瞥向李熳,明明什么也没有说,可那双清澈灵透的眼睛里,好似又道尽了一切。
李熳微微一滞,面上神色略有些不自然起来。
她不说话,徐皎却不容她逃避,“你也发现了吧?这些刺客看似穷凶极恶,可他们的对象不是我们。我之所以带着你逃出来,就是那样于我们而言反倒更安全,否则待在皇帝身边,刀剑无眼,说不得还会被误伤。因为我料定他们不会伤我们,尤其是不会伤你。”
徐皎说着这番话时,目光一瞬不瞬将李熳望着,见小姑娘面上的血色因着她那些话一点点褪去,她就知道,李熳听懂了。
两人之间默了片刻,徐皎才又道,“你原本是怎么安排的?”
“没什么。我就只是想借着白鹿将他引来这里,又让人放了几头猛兽吓吓他罢了。”李熳讷讷道,她不是傻子,自然知道显帝身边高手众多,她哪儿来那么大的手笔能将他怎么样?
徐皎没有问原因,看来李家人对大魏皇室,尤其是显帝都没有什么好感,连一个小娘子都这么大胆地想要对皇帝动手。也不怕她那点儿小伎俩最后反而会被人拿住把柄,问罪于她,连累李家?不过,想到她背后的那些人,这小姑娘是嫩了些,可她身后多的是老谋深算之人,绝不会坐视那样的事情发生。这小姑娘即便是想要布她方才口中之局,也不是靠她一己之力能办到的。她要动用李家的人,又哪里能够瞒住那些有心人?这不,四两拨千斤,借着李熳来混淆视听,却又布下了这么一个一箭双雕之计。
刺客能不能得手两说,却是在大魏与北羯之间,埋下了一根刺。
李熳说罢那句话,就沉默下来,脸色有些阴郁,不知在想些什么。
徐皎又默了好一会儿,一边拍着衣裙上沾着的那些草叶,一边站起身来,“咱们该回去了。”徐皎朝着李熳伸出手。
李熳脸色有些发白,呆呆地望着徐皎递到跟前来的那只手,片刻后才将手递了过去。
徐皎拉住她,略施巧劲,就将她从地上拉了起来。“走吧!”
走出藏身的草丛,她们沿着溪谷往下行去。徐皎看过禁苑的地图,沿着溪谷一路往西,可以绕开方才遇见刺客之处,应该相对安全些。
因着徐皎的一番分析,几人的心神都得以松懈了几分,谁知,才走了没几步就骤然听得一阵响动,紧接着就是一声压低嗓音的喝令传至耳中,“搜!抓紧时间,仔细搜!”
那嗓音带着一股狠劲,说的是北羯话。
徐皎心下一顿时,就这么毫无预警地与不远处正往这头走来的一队黑衣蒙面人直直对上。
大眼瞪小眼,短短的一息之间,整个溪谷诡异地沉寂下来。
李熳正待开口,徐皎却面色一变,蓦地抓住她,娇喝一声“跑”,就是反身往后疾奔而去。
李熳莫名,想说,不是你说的这些刺客不会伤我们吗?既是如此,还跑什么跑?
不等她问出口,身后却骤然响起了短兵交接之声,李熳一边被徐皎拉着跌跌撞撞往前狂奔,一边回眸惊望,见负雪和红缨二人已是与那些黑衣蒙面人缠斗在了一处。那些蒙面人招招狠辣,这哪里是有手下留情的样子?李熳惊骇之余,脸色陡地一变。
就在这时,跑在前头的徐皎猝然刹住脚步,她猝不及防,收势不住,撞在了徐皎的背上。即便徐皎的肩膀算不得硬,这一下还是让她鼻头酸痛得紧,泛着泪花,抬起眼,面上仅剩的那丝血色刹那间就抽了个干净。
却原来是她们的去路也被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十来个黑衣蒙面人阻住了。
李熳忙回头去看,却见负雪与红缨俩被重重围堵,要杀过来帮她们,根本不可能。
“文桃。”徐皎却在这时,骤然大喊了一声,同时拉着李熳,往后急退。几乎是同时,原本只是静默一旁的黑衣人们骤然动了起来,纷纷抡刀往她们这头砍了过来。
电光火石间,不远处有几支飞镖射至,将离她们最近的那几把刀打偏,同时,有三道人影几乎是不分先后,从几处飞扑而至,转眼便与那十来个黑衣人斗在了一处。
这三人正是受徐皎之命,尾随在暗处,以策万全的文桃,以及一直暗中保护徐皎的文执和文筹二人。
方才他们没有出现,一来是顾忌显帝等人,怕惹来不必要的麻烦。二来是徐皎的情况算不得危急,可眼下却是全然不同了。
“郡主,你们快走。”文桃突然疾声喊道。
“郡主,你们快走。”这些个黑衣人身手了得,而且出手狠辣,即便单打独斗,文执几人怕是也占不了便宜,何况此时是敌众我寡。因而,文桃一边费力抗敌,一边抽空急声道。
徐皎看了看两边战局,自然也瞧出于他们不利,当下一咬牙,拽住李熳,两人往溪谷上沿攀爬而去。
文执和负雪等人拼力想要拖住这些刺客,为徐皎她们逃脱争取时间。奈何,双拳难敌众手,竟是有两人跃出战圈,往徐皎和李熳二人追了过去。
负雪急得不行,不顾一切想要追上去,谁知后背空门大开,一柄钢刀落下,她即便近乎本能地往边上一闪,避开了要害,却还是被狠狠划拉开了一条口子。她闷哼一声,回过头,手中长刀不及刺出,一柄雪亮的长剑已是洞穿了方才砍伤她那人的胸口。
那人倒下,负雪对上红缨一双平静无波的眼,视线交汇顷刻,红缨转头又与黑衣人斗在了一处。负雪咬牙,提刀跟了上去......她们要杀出去,才能去护郡主。
“这些人是真的想要杀我们,所以,他们与方才那些不是同一伙儿的,对吧?”李熳一边跟着徐皎飞奔,一边促声道。
“还不算太笨!所以,我们俩要是被他们追上,你的小命,我的小命只怕都要交代在这里!”徐皎一边拽着李熳飞奔,一边答道。
她一直练习骑射和功夫,进步也算飞速,体力上更是好了许多,可李熳不一样,方才就被徐皎拉着奔了一路,这会儿更是真正的逃命,她渐渐有些跟不上,脚下一绊,就是往地上栽了去。
徐皎被扯得往下一坐,幸亏她反应及时,连忙稳住,又转身将李熳扶起,可一看李熳的脸色,心下却是一“咯噔”。
李熳的脸色不太好,小脸苍白,嘴唇也是白着,满头满脸的汗,她朝着徐皎摇了摇头道,“不行,我跑不动了!你别管我!自己快些走吧!”
徐皎想起之前听周俏说起她身体不好的话,她那么要强的性子,倒是全然让徐皎忘了这一茬了。
徐皎一咬牙,将她扶靠在自己身上,架起她又迈开了步子,“废话少说!有力气就存着逃命!”
李熳转头望着她,神色莫名。
可是她们速度本就比不得身后追着的人,何况这会儿还成了这般境况,才不过一会儿,就听得身后有动静。
李熳回头一看,脸色立刻就变了,惊喊道,“他们……他们追来了,你快些放开我,自己逃命去吧!再不逃就来不及了!”
“闭嘴!”徐皎却是冷冷打断她的话,“这会儿已是来不及了。”她一边说着,一边目光如电地四处逡巡起来,扶着李熳朝某个方向快步而去。
身后有带着冷气的剑风袭至,徐皎算着时间,蓦地回头挥手,将手里握着的瓶子里的粉末尽数撒了出去,她们刚好已经走到一处稍高的矮坡前,一股山风从她们身后卷至,如有神助般卷着那些粉末朝身后的人扑去。
那人猝不及防,眼耳口鼻瞬间钻入了不少,他动作一滞,紧接着便是“阿嚏”、“阿嚏”一声赶着一声,喷嚏不止,眼睛更是睁也睁不开,流着眼泪,一看就是难受得紧。
李熳神色莫名地望向她,“那是什么东西?”
徐皎面色不变,“管北羯人要的烤羊腿的辛料。”
李熳已经不知是不是该问她为何会随身带着烤羊腿的辛料了,也来不及问。
追她们的是两个人,徐皎撒出的辛料粉末只是让当前的一个人暂且止住了动作,可还有一人察觉出不对时已是往后一退,同时捂住了口鼻,闭上了眼,并未吸入辛料,待得那一阵带着粉末的风过去,他眼中闪过一抹狠厉,便又抡刀砍来。
徐皎忙刺出手里的短匕,倒也走了几个回合,但她的功夫在这些杀手面前根本就不够看,何况还带着一个李熳呢。不过片刻,她手中的短匕就被挑开,“哐啷”一声落了地。
同时,一道雪亮的刀光就已朝着她们兜头砍来,徐皎一咬牙,将李熳一抱,同时奋力地往边上一跃,两人就从那矮坡上滚了下去。
那矮坡算不上高,可也滚了好几圈儿才停了下来,一停下来,徐皎就连忙去看李熳,“没事儿吧?”
李熳一身狼狈,却是摇了摇头。
徐皎抬头望了望正站在破上,手提兵刃朝她们张望的那个黑衣人,忙要起身,对李熳道,“走!”
谁知,刚一动,她却是僵住了身形,右脚脚踝处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痛,她一愕,继而满心的绝望,不是吧?有没有倒霉成这样?
“怎么了?”倒是李熳已经爬起来了,见她这样,觉出不对,连忙过来将她扶住。
徐皎苦不堪言,金鸡独立地看着正要迈步朝坡下走来的黑衣蒙面人,想哭——
她最开始是拿的炮灰女配剧本没错,可她后来改变了炮灰的命运,只是不想死而已。这一个劫难接一个劫难的,她都死里逃生多少回了,难道非让她炮灰了,这耍人的老天才肯罢休吗?
徐皎此刻的内心是拒绝且崩溃的。
“咱们跟他拼了!”李熳骤然喊道。
徐皎望着她一脸的苍白无力与视死如归,不知道是不是该说实话打击她,傻孩子,我们拿什么拼?
正在这时,坡上那人似是终于看够了猎物垂死挣扎的笑话,决定来将她们收拾了,谁知他刚一动,却刹住了脚步,转头往后急奔而去。
徐皎和李熳两个人,四只手紧紧拽握在一处,都是冷汗,却骤然见着那人放过她们走开了,反而愣了愣。
可下一瞬,听着隐约的短兵交接之声传来时,她们怔然对望一眼,从彼此眼中看到了劫后余生的欢喜。
坡上打斗的声音很快平息下来,徐皎和李熳二人对望一眼,心中又升起忐忑。
正在这时,矮坡上又出现了一道人影,探头往坡下看来。
一身玄色甲胄,浑身浴血,带着浓浓的杀气,好似踏着尸山血海而来。
逆光站在那儿,活脱脱一尊杀神。
徐皎一愣,继而却是勾起唇角,笑了起来,一颗心更是踏踏实实落了地,心弦一松的同时,痛就再忍不住了,她“啊”了一声,也再金鸡独立不了了,往地上滑了去。
“伤着哪儿了?”坡顶上那人如同一阵风般卷了下来,几乎是徐皎刚刚坐在地上时,耳畔就已经响起了那把极是熟悉的冷嗓。
徐皎抬起眼来,望着那双如寒星般的眸子,当下就是一撇嘴,哭唧唧道,“疼!脚疼得厉害!”那嗓音带着浓浓的委屈,软得好似能滴出水来。
第294章 徐皎的花言巧语
李熳惊骇地看着方才带着她逃命,用辛辣粉末及匕首和杀手对峙,勇武非凡的徐皎瞬间蜕变成柔弱不能自理的小女子,娇滴滴地噘着嘴,可怜兮兮望着赫连恕撒娇……李熳险些打个哆嗦,说不得要抖落浑身的鸡皮疙瘩。
赫连恕却自来最是怕她这样,几乎是立刻就软了眸子,在心底举了白旗。虽仍是冷着脸,抿紧了唇,却是动作轻柔地握住她的脚,小心地将她的鞋袜褪去了。
明明是很简单的动作,但因为徐皎不停地喊着“疼疼疼”,整个人更是直接扑进了赫连恕怀里,眼里都冒了泪花,赫连恕的动作一缓再缓,一慢再慢,好不容易才将那鞋袜褪了,捧着她已经红肿起来的脚让她轻轻动了动。
虽然确实有撒娇卖痴的成分在,可徐皎确实也是疼,忍着疼动了动脚腕,谁知一动就疼得抽气。
赫连恕检查了一番,却是长舒了一口气,“好在没有伤着骨头,不过只怕也要好好养上一段时日了,也省得你管不住这双脚,什么地方都敢去。”
后头这一句话音里带着明显的斥责。
就知道某人不高兴了!否则她也不会一来就撒娇卖痴不是?徐皎忙道,“冤枉啊!那不是皇帝陛下亲自命我和李五娘子一起来的吗?我还能违抗圣命不成?我们来时也不知道会倒霉地遇到这种事儿啊!你说是吧?李五娘子?”徐皎朝着李熳递了个眼色。
自从赫连恕出现,李熳就是敛了声息,束手束脚站在一旁,看着赫连恕和徐皎二人既亲密却又自然的相处,双眸之中翻涌的尽是复杂的神色,猝然听得徐皎喊她,她“啊”了一声,茫茫然醒过神来,却明显不在状态。
徐皎眼睛都快抽筋了,李熳也没能明白她的暗示,登时在心底骂起了白眼儿狼,刚才是谁带着她一路逃命的?她们好歹也算是患难之交了,居然也不知道帮她美言几句的?
李熳半点儿不知徐皎心中的腹诽,徐皎给她使了半天的眼色不见她有反应,死心了,别开了头。她莫名所以,又转头望向了赫连恕。
赫连恕却不过淡淡瞥她一眼,仍是面无表情,却是直接伸手将徐皎打横抱了起来,径自往矮坡上行去。
李熳愣了愣,连忙也举步跟了上去。
“对了!负雪他们呢?你得派人去接应他们!”徐皎想起这事儿,忙道。
“放心吧!苏勒已经带人过去了,他们不会有事的。”赫连恕抱着她爬坡,却如履平地般,一脸的轻松。
徐皎“哦”了一声,果真放了大半的心,须臾,上得坡来,抬眼一看,却微微瞠圆了眼,那两个方才追她们的黑衣蒙面人被一把腰刀穿成了葫芦,就钉在地上,动弹不得。一人穿的是左肩,一人穿的是右肩,都不致命,下巴被卸掉了,闭合不上,哈喇子直往下淌,嘴里“唔唔”地痛叫着。
赫连恕却是连眼睛都没有往那处撩上一下,径自将徐皎抱上了大黑马的马背,自己也跟着翻身上马,将她圈在身前,轻喝一声“驾”,大黑马就是哒哒地跑了起来。
徐皎回头去看,见有人去给李熳牵了马来,那两个黑衣蒙面人也被押了起来,大黑马撒蹄狂奔,风声猎猎,从耳边刮过,她眯起眼,收回了视线。
赫连恕沉默着,一双坚实的手臂护在她的身侧,像是再坚实不过的壁垒,让被圈在其中的她说不出的踏实和安定。
“我方才挺怕的。”徐皎靠在他怀中,轻声道,“我知道你一定会来,可我怕自己撑不到你来的时候。还好……你来了!阿恕,你是我的英雄!”这后头一句,放低了音量,如低喃一般滑过耳畔,颤了人的心弦。
赫连恕没有回应,只是默默收紧双臂,将她紧紧揽住,又喝一声“驾”,催着胯下马儿向前急奔。
风驰电掣中,一记哨箭窜上天际,在密林上空绽放出一朵红色的花,赫连恕一边控马疾行,一边抬头看了一眼那个方向,冷声对她道,“负雪她们已然救下,你可以放心了。”
徐皎听罢,自然是高兴。
大黑马是千里良驹,一旦全力疾奔,才不过两柱香的功夫他们就回到了猎宫,赫连恕在宫门处亮了一方令牌,便是直接长驱而入,一路纵马到了灵泉殿门口,这才勒停了马儿,从马背上纵身跃下,伸手又去将徐皎抱了下来。
却没有将她放下来的打算,直接将她如方才那般打横抱起,直直往灵泉殿宫门内行去。
墨啜翰和匐雅两人不知为何竟在灵泉殿内,许是听见了马蹄声,便是急急出来,正好撞见赫连恕抱着徐皎进得宫门,匐雅的脚步就是刹住了,跟在她身后的墨啜翰也跟着停了下来。
赫连恕却是连望也没有望他们一眼,就是径自越过他们离开。倒是徐皎从他怀里瞧了一眼,有些纳罕他们为何在此,越过见着赫连恕这样抱着她,脸上藏不住的失落和苍白的匐雅,见到了她身后的墨啜翰时,就更是纳罕了。
只是赫连恕抱着她,转了个弯,墨啜翰两人的身影被赫连恕宽阔的胸膛挡住,她再瞧不见了,她才有些惊讶地问道,“墨啜翰那张脸是怎么了?跌了个狗吃屎吗?”墨啜翰那张脸青青紫紫,活像个调色盘似的,就连五官都有些瞧不清了,难怪他方才的表情那么难看了。可都这副模样了,居然还要出来,这是半点儿北羯皇室的包袱也没有啊!
“被我揍的。”赫连恕沉声回道。
原来是被他揍的啊!徐皎点了点头,并没有什么意外之色,一双眼睛灼亮地将他望着道,“他做了什么让赫连都督忍无可忍,终于揍了他?”
赫连恕没有回答,淡淡垂目看向她。
那幽凉的目光让徐皎面上的笑容陡然一僵。
赫连恕嘴角却是轻轻勾了起来,“你还有心情关心别人?”
说话间,他们已是进了寝殿,赫连恕抱着徐皎大步走过去,转眼到了软榻前,就将她轻轻扔了上去。
徐皎却是蓦地就抬手,一脸惊惶地大声喊叫道,“我身上还有伤呢,你可不能打我!”叫得那个大声啊!当他不知道她在做戏?
赫连恕气不打一处来,瞥见她抬起的那只手上一线红痕,目光深了深,转过了身,大步走开。
这一来倒是让徐皎愣了愣,这就走了?莫不是真气狠了吧?连教训她都不了?
徐皎还在愣神呢,赫连恕却又回来了,手里还端一个小匣子,看上去很有些眼熟。
不是她早前自己给备的什么“急救箱”吗?主要想着他平日里爱舞刀弄枪的,万一伤着哪儿了好处理,倒不想今日倒是先在她身上派上了用场。
不过……她的东西他倒是找得容易,用得顺手,越发有男主人的架势了。
徐皎这会儿全没了忐忑,反而是越想心里越是美滋滋的,连赫连恕脱了她的鞋袜都没有反应,只是看着他俊美的侧颜,色迷心窍地吃吃笑了起来。直到他倒了药酒开始上手搓揉,她这才抽了一口气,惊喊道,“疼疼疼!”一边喊着一边下意识地就是要将脚收回来。
却不想赫连恕早就防着呢,一只手紧紧扣住她的小腿,不让她挣扎,另一只手却毫不留情地下手搓揉起来,一边搓,一边还冷声道,“刚才还笑,我还以为你不疼了呢?”
徐皎眼里泪花都疼出来了,可怜兮兮地道,“疼啊!真疼!你轻点儿!”
赫连恕顿了顿,手里的力道却没有半点儿减轻,“这药酒非要用力搓揉才能发挥药效,疼你也忍着。疼点儿才好,疼了你才长记性,下一次我看你还敢不敢逞强了。”
徐皎好不委屈,“我方才都说了,我那是圣命难违,逼不得已,我怎么知道会发生这样的事儿?我想让自己伤着,想被人追杀吗?我明明是受害者,都受了伤这么可怜了,你怎么还怪我呢?”
她包着两泡泪,近乎指控地瞅着他。
赫连恕哼一声,“我可是亲眼瞧见的,你救别人可是不留余力,连自个儿安危都不顾了。”
“那哪里是别人,那是你妹妹不是吗?”徐皎促声道,赫连恕手上动作蓦地僵住,徐皎望着他,可他面上常年的没有表情,一双乌沉沉的眼睛低垂着,什么也瞧不见,徐皎缓了缓,才低声道,“若换了旁人,我才不会这么拼命呢,你也知道的,我最是怕疼,最是怕死了。阿恕,我方才就已经很怕了,这会儿也疼得厉害,你看我这么可怜,你就别生我的气了吧?”
她的手指一寸寸悄悄挪过去,一点点揪住他的衣袖,扯起来,轻轻晃了晃,软糯的嗓音里尽是可怜。
赫连恕抬起头,撞上她一双犹含着些潮意,可怜兮兮将自己看着的眼睛,心里某一处蓦地隐隐作痛,喉间滚了滚,哑声道,“我没有生气!”
“还说没有生气?我都这么疼了,你还凶我,一点儿都不疼我了!”徐皎噘着嘴,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控诉地望着他。
赫连恕深望她一眼,又是低头去继续搓揉起了她红肿的脚踝。
这是怎么了?他这样异常的反应全然不在徐皎的预期之内,让她陡然有些不安,甚至忘了脚踝被搓揉的疼痛。
不一会儿,赫连恕揉完了药酒,又用了洗净、在沸水中煮过,又在阳光下暴晒过的白布条将她的脚踝缠起、固定,手法居然甚是熟练。
“我以前在军中处置过不少这样的伤势,你放心,不会有问题的。”赫连恕沉声道。
徐皎哪里在意这个,她在意的是他这奇怪的反应,“阿恕……”
她讷讷唤了一声,赫连恕却恍若没有听见一般,径自起了身,走到一旁置放着的一盆清水前,净了手,这才又走回来,到得榻前,在徐皎愕然的注视中,倾身将她揽进怀里。
他在她耳边深吸了一口气,再开口时,喉咙里好似塞了一团棉花似的,喑哑不堪,“阿皎,我不是生你的气,我是气我自己。总以为自己已经将一切都安排妥当了,总以为我可以护你周全,却一再让你陷入险境,一再让你受伤!在你面前,我总觉得自己很无用,今日若是我再晚来一步,你会如何,我根本不敢想象。”
赫连恕说着,浑身的肌肉已是紧绷,那嗓音更是紧滞得厉害,每一处都在诉说着他的后怕。
徐皎翘起红唇,笑了起来,抬手轻轻拍着他绷紧的肩背,“没有,你已经做得很好了。每一次,你总是能在我最需要的时候出现,我都怀疑你能听见我在心里喊你呢。何况,若不是你在我身边安排了人,我怕都逃不到你救我的地方。”
徐皎稍稍退开些,从他怀里仰起头来,伸出一只手平贴在他胸口,“我说你是我的英雄,是真心实意,而不是只为了哄你而已!”
赫连恕垂目望着她,小脸莹白,红唇轻弯,面上表情却再是认真不过,一双眼睛亮如天上最璀璨的星子,让赫连恕一颗心好似被泡在温水中一般,说不出的熨帖。好似有千言万语要说,可他喉间一滚,却一个字也说不出,只是嘴角却情不自禁地牵起。
“笑了?”徐皎长舒一口气,偏头一瞅他,“所以,不会再教训我了吧?”
赫连恕挑眉,“对着刺客时倒是不见你怕,这会儿倒装出这副样子?在我面前,你自来就没有顾忌,哪里会怕我?”
“谁说我不怕的?”徐皎一脸夸张的惊讶,“你不在时我自然要撑起半边天,可有你在,我自是安心待在你的羽翼下就好,你呀,就是我的天呐!”
“花言巧语!”赫连恕抬手一刮她鼻尖,抬手将她重新揽进怀里。
再怎么花言巧语,你不也爱听吗?徐皎靠在他怀里,笑得心满意足,现在这样,总算是雨过天晴了。
两人抱了会儿,赫连恕在她耳畔轻声道,“咱们来将你手上的伤口处理掉。”
手上?徐皎一蹙眉心。
第295章 锅从天上来
赫连恕将她推开,见她一脸茫然,不由叹一声,“看来,你是手上伤着了也不知道啊!”
徐皎顺着他目光去处一望,这才瞧见她手背上有一道划伤,算不上很深,却不短。
瞧见伤口,徐皎这才觉得疼起来,轻嘶一声,蹙着眉心看着道,“应该是方才不小心被那刀尖给划到的!”
赫连恕已经坐了下来,将她那只受伤的手拉过来,从她的“急救箱”里拿出烈酒,给她清洗了伤口,又涂上了赫连家“家传”的金疮药,许是怕她疼了,途中还不时轻轻给她吹吹。
徐皎这会儿哪里还觉得疼啊?另外一手托着腮,美滋滋地看着赫连恕那棱角分明的侧颜,“阿恕真好!”张口就是彩虹屁。
“哪里好?”赫连恕挑眉望她,转而将那些瓶瓶罐罐往急救箱里收拢。
“哪儿哪儿都好,没一处不好!”徐皎捧着脸,眯眯眼笑望着他,满眼的痴迷,那一句话说来更是真诚无比。
即便赫连恕明知是马屁,却也被这记马屁拍得通体舒畅。
“阿恕,今日的事儿你怎么看?还有……你将墨啜翰揍成那样,那位会不会问罪于你?”腻歪了一阵儿,缓解了今日生死一线的惊怕,徐皎神色一正,说起了正事。
听她问起这个,赫连恕微勾的唇角缓缓抿紧,双眸亦是随之冷沉下来,“今日的事,定是会有个说法的。至于墨啜翰……不是他自己说的,狩猎场上,各凭本事,生死自负吗?我只是揍他,又没有打杀了他,被揍是他自己本领不济,哪里怪得到我身上?”
徐皎听着,对于此事心口倒是一松,略一想,也是,换做之前赫连恕将墨啜翰揍成这样,即便是做给北羯使团看的表面功夫,显帝怕是也会斥责他一番。可经过今日这番刺杀之后,情势已是不同了。
至于今日刺杀之事,包括后头来追杀她和李熳的那些刺客……徐皎瞄了一眼赫连恕冷沉的侧颜,她心里有计较,赫连恕只怕更是清楚明白。
“阿恕!”徐皎突然朝着赫连恕张开双臂,意思再明显不过。
赫连恕怔了怔,过了片刻,到底是倾身上前,略带两分僵硬地让她抱住。
徐皎像安抚孩子一般轻轻拍着他的背脊,“我没事,我在你身边,会一直在你身边!”
赫连恕没有说话,只是抬手将她抱得更紧了些。
外间却是响起了狄大的声音,“郎君,陛下传令,让你立刻过去。”
两人微微一僵,分开来,四目相对,都是明白今日这事儿到底还没有完。
“你好好歇着,我去去就回。”赫连恕抬手将徐皎的发丝抿到耳后,轻声道。
徐皎点了点头。他倾身过去,在她额上轻轻印上一吻,这才起身,大步往屋外而去。
听着熟悉的靴子响渐渐远不可闻,徐皎浑身脱力地躺回软榻上,今日还真是惊心动魄的一日啊,这会儿松懈下来,才发觉她哪里只是脚踝和手背疼啊,分明是浑身都疼。
躺了一会儿,她心里到底有事,怎么也睡不着,就在从榻上翻身坐起,要张口叫人时,就见着李熳的贴身侍婢,唤作青芽的脚步匆匆而入,到得近前,朝她屈膝行了个礼道,“郡主,我家娘子差婢子来回禀,说是负雪几位姐姐都回来了。”
负雪回来了?徐皎更是再躺不住了,腾地一下就是从榻上爬了起来。
负雪等人平日就住在徐皎所住偏殿的厢房里,徐皎被青芽扶着单脚跳着到了那里时,正好瞧见好些个侍婢都在忙里忙外,还有人端着一盆盆的血水从屋里出来,徐皎即便心里有了准备,看着时心下还是一咯噔,抿着嘴角上前去,对红着眼,浑身血迹站在门外的苏勒促声问道,“伤得很厉害?”
苏勒听着她的问,却是愣了片刻才将目光从门洞的方向移过来,略带僵硬地朝着徐皎一拱手道,“都受了些伤,眼下大夫在里头处理呢,只负雪伤得重些,伤在后背,都见着骨头了,怕是要受好些罪......”
徐皎听到这儿也等不及了,让青芽赶忙将她扶着进去。
苏勒愣站在原处,眼睛直勾勾地望着门洞的方向,平日里多么伶俐一人,今日就好像丢了魂儿一般。
“苏大人。”有人急匆匆冲了过来,对他道,“文执的骨头怕是要固定,咱们人手不够,你得过来帮着将他压住。”
苏勒“哦”了一声,又望了一眼那门洞的方向,这才一咬牙,转身匆匆而去。
不远处墙角处站着一人,正是李熳,她已经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裙,面色仍是有些苍白,越发显得一双眼睛黑黝黝的,望着前头厢房的方向,想着方才负雪几人被送回来时的模样,想到方才她们在禁苑中,拼死护她和徐皎的情形,想到那一盆盆被端出来的血水.......她突然觉得自己再站不下去了,紧紧咬着下唇,蓦地扭头,转身走了。
灵泉殿充斥着淡淡的血腥气,结成一片低迷的薄雾。此时,显帝所居的紫阳宫内,气氛亦是凝重万分。
“朕让你们说话,怎么,都哑巴了不成?”显帝沉声喝道,语调里满满的,尽是愠怒。“这皇家禁苑之中竟然埋伏着那么多的刺客,而你们......紫衣卫和缉事卫,都是号称探子遍天下,这天下没有人与事能躲过你们的眼睛与耳朵,结果呢?在你们的重重防护之下,朕居然还险些被刺客刺杀了,你们倒是说说,这事儿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显帝在禁苑之中遭遇刺客之事,他暂且没有宣扬出去,知道的人并不多,这紫阳宫中站着的,除了紫副统领、赫连恕这两位知情人外,便还有被匆匆叫来的紫衣卫统领。
显帝话语中不难听出龙颜大怒,他们几人都是忙跪下请罪。
默了片刻,紫衣卫统领才开了口,面具后的嗓音传出,略带了点儿年纪,尚算沉稳,“陛下,卑职方才已是仔细盘问过副统领事情的经过,既然事情已经很是清楚,这伙刺客会北羯话,颈下有那刺青印记,身上还带着北羯人的狼哨,咱们就该向北羯使团求个说法才是。这禁苑的防守按理不该出纰漏,除非这些人一早就是随着一道来的,这才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混进禁苑之中。”言下之意,就是北羯人无疑,无需再议。
显帝没有应声,只是沉默着思忖了片刻,转而望向一直没有言语的赫连恕及紫副统领道,“你们呢?你们二人是何看法?”
谁知,赫连恕也好,紫副统领也罢,两人都好似在等着对方先开口一般,尽皆沉默。
显帝眉心一蹙,直接点了名,“赫连爱卿,你先说!”
赫连恕却是拱手道,“今回狩猎,陛下近身护卫事宜本就由臣和缉事卫负责,如今出了这样的大事,臣……不敢说话!”
“照你这话,朕昨日将护卫之权移交给了紫衣卫,今日便出了刺客,还是朕自作自受了?”显帝哼声道。
“臣惶恐!”赫连恕与紫衣卫两人都将头埋得更低了两分。
“只怕就是刺客趁着缉事卫和紫衣卫刚刚交接之隙,抓准时机这才敢如此大胆!本是朕命你率队与北羯一战,你也是奉了圣命,朕若是不分青红皂白就怪罪于你,朕岂非成了昏君了?朕让你说你便说,再推辞,朕可就真要罚你了!”
“是!”赫连恕声音仍是漠然没有什么变化,可身子却弓得更低了些,惶恐之姿更甚。略作沉吟后,这才道,“臣的看法与紫统领不同,刺客之事是否真与北羯相关,还有待商榷!”
“哦?”显帝挑起眉来。
“如紫统领所言,所有的证据都指向了北羯,就是如此,臣才会怀疑是有人刻意将事情栽赃到北羯身上,以期脱身与嫁祸,破坏两国和谈之事。”
“毕竟,如今翰特勤与匐雅郡主都在凤安,在陛下身边,若是陛下认定了事情是北羯做下的,他二人又岂有活路?”
“赫连都督此言差矣,万一那些人就是打的一箭双雕的主意呢?既想刺杀陛下,又想让翰特勤有来无回呢?”
一箭双雕?赫连恕一默,这位已经不怎么管事的紫衣卫统领倒还算敏锐。“紫统领这说法倒也新鲜,听紫统领的意思,是已经猜到背后之人是谁了?”
紫统领未曾直接回应他,而是朝着显帝一拱手道,“陛下,北羯皇室之中亦有权力之争。如今,处罗可汗也到了要挑选继承人的时候了,虽说众皇子中翰特勤母家强大,呼声最高,可还有个墨啜赫呢?臣可听说此人战功彪炳,最是好战,而且听说,他对大魏很是仇视,怕是会反对咱们两国和谈也说不定。再加上翰特勤来了凤安,若是被他加以操作,让翰特勤死在了大魏,那么不只是会断了两国交好的可能,还除去了他继承汗位最大的竞争者,这可不就是一箭双雕吗?”
什么叫人在家中坐,锅从天上来?这就是了!赫连恕半垂的眼中闪过一道幽光,这句话是他从徐皎那儿听来的,早前虽听懂了字面意思,却没有多大的体悟,如今,这体悟却是再深刻不过了。不得不说,紫统领的分析还是很有理有据的,若不是他就是墨啜赫本尊,又确实没有做过此事,他都要信了。
“墨啜赫?紫统领这说辞可有证据?”显帝又问道。
“证据......这些都只能证明是北羯人所为的证据,至于是何人所为,不过.....只是臣的推测罢了。”紫统领的语气弱了两分。
“紫统领这一两年来不怎么管事,看来将紫衣卫的规矩都忘了。紫衣卫在朕面前说话,如今是只讲推测,不讲证据的吗?”显帝声音往下沉了一度,紫统领登时吓得将腰又弯了两分,鬓角已经隐隐可以看见被冷汗浸湿了,那面具下的一张脸这会儿还指不定多么难看呢。
紫统领不敢再开口,显帝的目光冷冷瞥向紫副统领,“你上峰的说辞你怎么看?”
“统领的说法不无可能。只是那个想要一箭双雕之人未必就是墨啜赫,也有可能另有其人。”紫副统领面具后传来的声音仍是温雅。
却是一阵见血!赫连恕的目光闪烁了两下。
“那你所谓的另有其人是何人?”久久没有个结果,显帝眉眼间已现出隐隐的不耐烦。
“自然是心怀不轨,不想北羯与大魏交好之人。至于究竟是谁,臣......不敢妄言。”
“啪”一声,显帝用力一拍椅扶,“说来说去,居然还是不知道?不敢妄言.....你们不敢妄言,难道要将这妄言的机会送到北羯手中不成?”
“陛下,唯今之计,此事是个什么说法,其实全在陛下。”赫连恕弓身道。
“什么意思?”显帝眉峰紧攒。
“陛下得天承命,真龙护体,自是遇难呈祥,既是龙体未损,此事便可大可小,端看陛下是否还是秉承初心,要与北羯交好了。”轻描淡写一句话,让整个殿内都是安寂下来,落针可闻。
显帝沉吟片刻,又抬抬手道,“赫连爱卿接着说。”
“如今证据摆在面前,陛下大可向北羯讨个说法。要战还是要和,陛下心中拿定主意就是,总归是北羯理亏,咱们占着理字一头。”赫连恕的语调仍是四平八稳,未见波澜。
“陛下,此事只怕就是有心人不想北羯与大魏交好所施的离间计,最好的法子就是不让他们得逞,而且如赫连都督所言,咱们占着理,和谈之时大可好好谈谈条件。”
显帝神色莫名瞥了一眼赫连恕,再望向紫副统领,嘴角牵起一抹莫名的笑痕,“难得......你二人倒是想到一处去了。”
这么一句话,却是让紫副统领背脊陡然惊起了一阵寒意。
只是显帝不过一句话,就收回了视线,面上更是展开笑来,朝着他们一挥手道,“好了,你们的意思朕听明白了,朕还得好好想想。今日辛苦几位爱卿了,你们两位先退下吧,赫连爱卿留下,朕还有话与你说。”后头那句话是对着紫统领和紫副统领说的。
倒好似刚才那句话当真只是随口一言,别无深意一般。紫副统领将思绪压在眸底,应了一声,与紫统领一道弓腰退了下去。
第296章 口服之欲VS相思之苦
殿内安寂下来,显帝一敛帝王之威,对着赫连恕一脸关切担忧地道,“朕听说迎月伤着了?伤得可厉害?”
“陛下放心。郡主是受了些轻伤,不过并无大碍,只需好生将养几日就好。”赫连恕拱手应道。
显帝长舒一口气,“如此就好!朕也算可以安心了。本来迎月受伤,朕该让你多陪着她些,只是眼下还有许多事要多多仰仗爱卿你,所以,怕是还要让你辛苦几日了。”
“陛下哪里的话,都是臣该做的,不敢言苦。有什么事,陛下尽管吩咐就是。”
赫连恕从紫阳宫离开时,已是暮色四合,橘色的霞光笼罩着整个猎宫,照在殿宇金黄色的琉璃瓦上,泛出一种别样的辉煌。
到宫门前时,刚好瞧见随驾来了禁苑的两位阁老和几位文武重臣被甘内侍引着急匆匆往殿内而去。赫连恕避让到一旁,与他们错身而过,才又若无其事离开。
这些文武重臣入殿后约莫一个时辰,墨啜翰也被派人请进了殿去。
说了什么,没有人知道,只是待得人从殿中散去时,已是夜深时,据说翰特勤从紫阳宫离开时,脸色甚是难看,衬着那满脸的青紫,很是精彩。让听说,却无缘得见的人都引以为憾。
整个缉事卫和紫衣卫、禁军都因为这件事情进行了大清洗,当中还牵连了不少朝臣,一手掌控的还是那位心狠手辣的大佞臣,缉事卫的赫连都督。一时间,弹劾他以权谋私,借机铲除异己的奏章纷纷递往龙案,却是无一例外地留中不发,显帝以实际行动表明了他对赫连恕的支持。
众朝臣渐渐消停了,因为明白赫连恕此番行动背后,真正授意的乃是显帝。只是私底下骂这位赫连都督的人可是不少,甚至有人在背地里说起什么“大魏有赫连,离亡国怕不远”这样的传言,可赫连恕却仍是没有半点儿收敛,铁血手腕,雷厉风行。不过有赖于此,事态很快平息下来,听说,北羯与大魏已是开始和谈。
在徐皎看来,这和谈便也就是后世的谈判,还说不得要经过多少回呢。何况,刺杀之事,看似大魏占了理,定然会提些对大魏有利的条件,可也要北羯肯认呐,依徐皎看,事情还有得磨呢。
不过这些也与她没有多大关系就是了。因着那日受伤,她倒是因祸得福,从禁苑回到凤安城之后,再不能带着伤去招待匐雅郡主,得以日日在家中养伤,也顺带很是幸福地看着两个被太后派来的宫女替她绣着嫁妆,掐着手指头算着她和赫连恕的婚期。
在满城的风声鹤唳和赫连都督那恶名更甚之中,时间悄然就走到了五月。
今年的夏天,格外的热。徐皎已是穿着轻纱所制的裙衫,可每到日头高升,就还是一身的汗,可如今这样的境况,又不能去城外的庄子避暑。好在每日里也不必出门,可却也是扇不离手,整个人更好似脱了水一般,有些蔫儿菜。
每日都要到了夜里转凉时,人才能稍稍好受些。
这一日也是一样,日头落下,又起了风,这暑气才散了些。徐皎躺在软榻上,手边矮几上切好的西瓜吃完了,她撑起身子看了看,见着不远处的高几上还放着半个,都是用井水湃过的,最是爽口解暑。奈何,赵夫人说如今叫做寒瓜的西瓜太过寒凉,吃多了的话会不好,所以不让她多吃。偏偏她身边这几个侍婢,平日里也很是忠心听话的,这回却站在了赵夫人这边,个个都不让她吃,还把她当贼一样防着,明知道她就好吃这口,居然每日都只给她片个薄薄的几片,根本都不够塞牙缝的。
徐皎瞄着高几上那半个西瓜,听着外头的动静,干脆自己蹑手蹑脚爬了起来,趿拉了鞋子,小心地一蹦一蹦地朝着那高几跳了过去,眼看着就要伸手够到那半个西瓜了,她一双眼睛都亮了起来。
谁知,就在这时,她脚下一个腾空,竟是被人直接抱了起来,然后,那半个西瓜就离她越来越远了。
她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扭头就见着了抱起她那人一张不苟言笑的俊脸,却是立刻欢喜地笑了开来,“你今日怎么有空来看我了?忙完了吗?”
“我再不来,你怕是都要一只脚跳着上房揭瓦了。”赫连恕冷声说着,同时已经走到了软榻边,将她往榻上一放,他则一个俯身,两只手就撑在了她的身侧,微微眯着眼紧盯着她道,“我之前怎么与你说的你都忘了?你要再不老实养伤,我真要将你直接捆起来了。离我们成亲的日子可不远了,你难道想瘸着一只脚与我拜堂不成?”
徐皎的脚踝虽然没有伤着骨头,但却也扭伤得不轻,赫连恕这个治跌打损伤的大夫既然敢下手给她医治,也确实是有两把刷子的。奈何,却有个不怎么听话的伤患。
那日在猎宫,赫连恕前脚被显帝派人叫走,后脚负雪他们被送了回来,伤得不轻,徐皎一时心急,就赶忙去看了,一个不慎,居然又扭了一下。这便是二次扭伤了,能不严重吗?
赫连恕从紫阳宫出来后,就径自回了灵泉殿,回来后见着徐皎肿得好似个包子的脚脖子时,立时就是黑了脸。之后的几日就成了铁面无情的牢头子,还带着她身边的人都成了牢头,将她看得牢牢的,这些时日,哪怕是从猎宫回了景府,她还是被看得牢牢的,每日里只能待在床上,榻上,再加上天气又热,她都觉得自己快要发霉了。
这自然不是她头一回偷偷动作了,可就是那么倒霉,竟被人逮了个正着。虽然吧,好些时日没有见他,她心里也是想得很,可刚好被牢头逮着她在越狱,那就又另当别论了。
“那怎么可能呢?这些时日赫连都督你贵人事忙,你是不知道,我这身强体健着呢,再说了,人又年轻,就这么点儿小伤,这些时日早好得差不多了。不过我念着你的吩咐,所以还是小心着呢,你方才没有瞧见,我都是跳着过去的,保证不会再碰到伤处。”徐皎举起手作发誓状,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定定注视着赫连恕,神态再诚恳不过了。
赫连恕虽然忙得没能过来看她,但她的伤势却是时时有人向他汇报的,自然也知道她说的是真的,她的伤势确实好得差不多了,于是他的神色便也跟着和缓了些,“虽是好得差不多了,但在没有彻底痊愈之前还是要小心。伤筋动骨一百天这话你该听过的,这样的伤可大可小,若是不好生将养,落下什么病根儿,往后可有得你受的。你要拿什么东西,叫个人帮你拿就行,何必非要自己去?”
赫连恕说着这些话时,徐皎很是给面子地连连点头,迭声应着“是是是”、“赫连都督说得对”,乖巧得紧,再听着这最后一句时,眼儿突然就是亮了。
她眼珠子骨碌碌一转,眼底掠过一抹狡黠,可怜兮兮地仰头对他道,“我就是口渴,想去拿那高几上的寒瓜,既然你来了,你就帮我拿一下呗。”
赫连恕见她一双眼睛巴巴儿将自己看着,转头看了看高几上那半个寒瓜,站起身来,朝着那高几走了过去,就在徐皎要控制不住眼里冒出来的得逞笑意时,赫连恕却是拐了个弯儿,走到了桌边,倒了一杯茶水,回头递给徐皎道,“口渴了就喝茶吧!茶更解渴。”
徐皎脸色有些发僵地看着他,赫连恕却仍是一副不苟言笑的表情,“来时,伯母专门与我说了,你贪凉,就爱偷偷吃那寒瓜,让我看着你些。”
徐皎真没想到还有这一茬,她登时再装不下去了,撅嘴哭唧唧道,“我就是想吃点儿寒瓜而已,你们也不让,你现在就克扣我的吃食,往后我若嫁了你,那还得了?”
赫连恕往她处一个俯身,与她隔着一个拳头的距离四目相对,鼻息交融,“少来胡搅蛮缠这一套,伯母可说了,这寒了身子可关系着往后的子嗣,我能不克扣你吃食吗?”眼看着徐皎难得的僵住了脸色,赫连恕挑眉将那杯茶水放到了徐皎手边的矮几上,站起身来,走到高几边将那半个寒瓜拿了起来,“这个没收了。”说着便是拿着寒瓜走了。
徐皎愤愤哼了一声,端起那杯茶一饮而尽,将一腔的不满也饮尽了。
等到赫连恕再回来时,她已经又是一脸笑眯眯的了,抬手拍了拍身边的空位,赫连恕坐过去时,她便是往他怀里一扑,叹了一声道,“舍了口服之欲,解一解相思之苦也是好的。”
赫连恕垂眼看她,眼中尽是笑意,抬手轻轻顺着她的发道,“这几日闷坏了吧?后日我休沐,宅子修葺得差不多了,那日接你和伯母一起过去看看。”
徐皎听罢,却是从他怀里骤然仰起脸来,早前徐皌对她说的话她没有隐瞒,都对他说了。所以,他是她所想的那个意思吗?
赫连恕双目沉定,抬起手轻轻碰了碰她的头顶,“李家已是向陛下递了请辞的折子,陛下已是准了。最迟下旬,李焕就要回卢西去了,你阿姐定然是要跟着一起去的。她不能为你送嫁想必已是遗憾,总得让她瞧瞧你嫁我后要住的地方,让她瞧见我对你的用心,能够放心些才好。”
“陛下同意了?那这回李焕能够如愿离开了吧?”徐皎也不知道惠明公主是如何运作的,还真让她做到了。
“李焕是走了,可却是她拿自己和一双儿女的留下换来的,陛下没什么损失。”赫连恕嗓音平冷道。
徐皎瞄了瞄他一双沉冷的黑眸,到底没有再多言,转而问起别的,“我听说这回紫衣卫可是被赫连都督掀了个底朝天,查办了不少的人,旁人都说你这是想借机打压紫衣卫,好让缉事卫一家独大呢。”
“紫衣卫当日拿下的几位刺客,都下了诏狱,可不等审讯,就全都死在了诏狱里。这说明什么?”赫连恕刀锋般的眉毛轻挑。
徐皎心口一跳,这个她倒是没有听说过。“说明紫衣卫内有内鬼?”
“是啊!所以,陛下能容得下这个吗?我可什么都没有做,不过是听陛下旨意行事罢了。所有的证据也都并非凭空捏造,所以,要说什么便由他们说去吧!”
徐皎望着他,神思几转,“阿恕,如今紫衣卫算得重创,你在朝中树敌颇多,缉事卫一家独大,这终究不是好事啊!”
听出她语调当中浓浓的忧虑,见她眉眼间也拢上了愁云,赫连恕叹着轻掀薄唇,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抬手揉上她拢起的眉心道,“放心吧!紫衣卫树大繁枝多,早就该好好清理一番了。要不了多久,紫衣卫自会东山再起,缉事卫和紫衣卫结下死仇,水火不容,又互相掣肘,那位才能高枕无忧。”
徐皎恍然,也就是说紫衣卫经历这番动荡,未必是坏事。如二哥哥那样的聪明人,想必也能如赫连恕这般想得通透。她对大房的人没有好感,但对两位兄长却还是有些感情的。尤其是景钦,他帮了自己许多,虽然有很多理念不同,但她至少不希望他与赫连恕交恶。
徐皎所料不差,第二日,大魏与北羯的和谈就崩了一回,原因是北羯觉得大魏要求北羯纳贡,乃是让北羯成为大魏的属国,向大魏俯首称臣,这条件太过苛刻,他们无法答应。
大魏倒也没有强逼,只说再行磋商,这样的大事,翰特勤与使团若是不能做主,还望去信与处罗可汗相商,请他定夺。这和谈之事就暂且停滞下来。
倒是又经过两日的休整,徐皎的脚伤已是差不多痊愈了,穿上舒适柔软的鞋子,下地行走已是无碍。只是她身边的人都不让她多走,红缨和文桃也不知从何处找来了一顶滑竿,从她出门起就让她坐了上去,一路抬到了走车马的侧门处。
第297章 让我试试吧
赵夫人已经在马车上候着了,徐皎与负雪一前一后钻进了马车内。负雪当日伤得重,如今伤口虽已结痂,徐皎却也不让她到跟前伺候,只让她在房中好生休养。今日倒是让她一道随着来了,主要是想着一会儿徐皌也要来,过后她便要随着李焕一道回卢西去了,要何时才能再见就说不好了,所以想着让她们主仆二人再见见。
马车一路行到赫连府门前停下,赫连恕居然已经亲自带人候在了府门处,见得赵夫人就是长揖到底,喊一声“伯母”,上前来,殷勤地扶住了赵夫人。
徐皎也被扶着下了马车,抬眼就见到了府门处候着的那顶与她家里一般无二的滑竿,登时就笑了,睨了一眼赫连恕,她总算是知道她家里那顶滑竿从何而来了。
徐皎倒也不拂了他的一片心意,更不想让关心她的人担心,因而很是自觉地坐上了滑竿,由着人抬着进了府门。
现在的赫连府与徐皎头一回来见时,已是全然不同了。赫连府本就是前朝王府改建,占地很广,如今经过彻底的修整,府苑阔大,门庭敞亮,就是花园亦是寻了能工巧匠来好生规整过的,一路行来,赫连恕时不时与赵夫人解说两句,赵夫人皆是点着头,面上挂着满意的笑。
尤其是逛到新房以及为赵夫人专程归置出来的院子时,赵夫人心中更是满意得不得了。
这院子里的陈设本就是请赵夫人来掌过眼的,自是处处合她的心意,尤其是那正院的匾额上“明月居”三个字更是让赵夫人心中熨帖得很,转头笑瞥一眼赫连恕,就拍着他的手道,“你就惯着她吧!本就是个娇气的,往后只怕更要被你惯的无法无天了。”
“惯着宠着阿皎,我乐意。”赫连恕面上没什么表情,说出口的话却能甜得腻死人。
徐皎在滑竿上听着,见赵夫人和他皆是别有深意往她瞥来,她轻轻哼了一声,想道,前两日也不知是谁不由分说就没收了她的西瓜的。还宠她惯她呢!
逛了一会儿,也是逛累了。赫连恕让人备了午膳,都是按着赵夫人与徐皎平日里爱吃的菜色来准备的,赵夫人吃得心满意足。
饭罢,又让琴娘扶着在园子里走走看看,消了消食。赫连恕这才到徐皎耳边轻声道,“李焕那头传话过来,他和你阿姐午后过来,估摸着应该快到了。”
徐皎点了点头。他们自然是会安排妥当的,倒是用不着她操心。
赵夫人自来有午睡的习惯。逛了一会儿就有些累了,房里的一切都是现成的,赫连恕正好让她住住屋子看看有什么不习惯的,便将她引着去了专程给她备的那处院子。就在正院旁边,往后他们婚后接她来小住,也不会离得太远,她想见女儿随时可以。
赵夫人自然是欢喜得很,虽然没有说什么,但脸上心满意足的笑是藏也藏不住。扶着琴娘的手便去了,徐皎也跟着去了,被她拉着手好生念叨了一通,说什么她好福气遇着了赫连恕,他事事妥帖,让徐皎也要珍惜,对他也要好,两个人好生过日子。
徐皎自然是迭声应好,见她睡着了,这才从屋子里蹑手蹑脚地出来了。
出了门,她长出一口气,可眉心却是轻轻拢了起来。
“怎么又愁上了?”侧边传来赫连恕的冷嗓,徐皎回头,就见着他负手自廊下徐步而来。
她摇了摇头道,“我只是有些害怕。母亲这些时日......再未问过半句父亲,她也不知是不是察觉到了什么。”
早前,因着他们婚期将近,赵夫人催着她去信让她父亲快些回凤安,徐皎不知怎么办了,便将忧心之事说与赫连恕听,赫连恕便主动将事情揽了过去。
正好前些时日通河决堤,阻断了南北往来的官道,赫连恕和徐皎两人一合计,就以此事为由,送了封信回景府,以九嶷先生的口吻告知事由,说他在赶回凤安的路上遭遇了洪灾,虽然侥幸逃脱,但却伤了腿,又蒙一户人家相救,那户人家如今遭了灾,他断然没有一走了之的道理。便想留下,一来养伤,二来帮着那户人家重建家园,也算是报了恩,只是确实是赶不及回凤安为女儿送嫁了。
本来这样的事儿,赵夫人能不能信不好说,可赫连恕却不知从何处寻来了一个与九嶷先生从前的书童长得差不多的人,又让文楼的好手巧手修饰了一番,竟是连说话行事也一般无二,恁是将赵夫人给骗了过去。
赵夫人虽然心里有些不高兴九嶷先生连女儿出嫁都不能赶回凤安城,但听说他伤了腿,更是急得很,若非徐皎婚期在即,这路上又不好走,她只怕就要立时赶过去了。赫连恕好说歹说,派了人跟着那书童一道回去照看,她这才放心了些。
可是这些时日以来,赵夫人的表现却与之前有些不同,她不但再未问起过九嶷先生,更是时常发呆走神,人也有些消瘦,若非她对徐皎的态度没有变,对赫连恕也一如既往地好,徐皎只怕都要以为她是不是已经想起来了。
纸包不住火。徐皎知道,可她总是希望能包久一些。哪怕明知长痛不如短痛,可她更希望赵夫人能够不痛,哪怕永远活在这样的幻梦里,哪怕需要她用无数的谎去圆她这个梦,她都甘之如饴。
她只盼着老天爷能看到她的一片诚心,能成全了她。
她心中所想赫连恕自然清楚,叹息着抬手将她轻轻拢进怀里,“不管发生了什么事儿,有我在呢。往后,我们一起面对。”
徐皎靠在他怀里,轻轻“嗯”了一声,闭上眼,好似能从他那儿汲取一些莫名的力量一般。
“咳咳”两声,很是刻意的咳嗽声从不远处传来,惊扰这一对静静相拥,岁月静好的有情人。
赫连恕和徐皎两人分开些,转头看了过去,见着不远处一棵花树下站着的两人,正是李焕与徐皌。李焕一身常服,徐皌却是一身小厮的装扮。
他们两人目光一过去,李焕忙拱手道,“过两日李某便要离京返回卢西了,怕是不能来参加二位的婚礼,是以,今日特意先登门送礼,以表祝贺。之前在禁苑,有赖赫连都督救了李某性命,后来,郡主和赫连都督又救了舍妹性命,如此大恩大德,李家实在无以为报,只能铭记在心,往后二位但凡有用得着李某,用得着李家之处,只管开口,在下定在所不辞。”
这自然是李焕来这一趟所寻的,再光明正大不过的借口,可他这一番话说来也是真诚得很。
赫连恕上前朝着他一拱手道,“说起来,我和郡主也备了一份贺礼,本想着到时再让人亲自送去卢西,以表一番心意,既是李兄来了,那便容我偷懒一回,自个儿将礼搬回去吧!总归,你我既是一家人,便不说两家话了。”后头这一句话,自然是别有深意。
李焕一哂,笑道,“既是如此,便请赫连兄带我去看看吧,这礼既然是为我们备的,总要合我们的心意才好。若是不合心意,还要趁早换了,才不拂了赫连兄与郡主的一番心意,既是一家人,我自是不会与赫连兄见外的。”李焕顺势改了称呼。
“那李兄请吧!”两个男人假惺惺地说着看似亲近,却透着两分机锋的话走了,实际是特意避开,让这姐妹二人可以自在地说话。
徐皎笑望着两人的背影,叹道,“在外头倒都是了不得的大男人,这私底下却是谁也不肯服谁,这嘴上争个高下的也不知有个什么意思。”
“这男人嘛,偶尔不就是长不大的孩子吗?”徐皌淡笑着应声道,转头,朝着徐皎伸出手去。
徐皎靠上前,将手递上去,便被徐皌握住了。
徐皌上上下下打量着她道,“听说了那日在禁苑的事儿,我真是吓坏了。好在你没有大事儿,否则我才不管会不会引来旁人疑心,定是要来看你的。听说脚伤了,眼下可好了?”说着目光就关切地往她脚上落了去。
“已经大好了!”徐皎动了动脚给徐皌看,笑容甜美道,“只是他们都紧张得很,我这才头一回下地呢,不容易得很。”
徐皌看着她眼角眉梢流露出的蜜意,点了点头道,抬起手轻触徐皎的脸颊,道,“这宅子我也看了看,他待你……确实用心,我家皎皎这么好,也当得起他将你放在心上。如此,我也能放心许多。父王母妃泉下有知,定会保佑你,平安喜乐。只是可惜,阿姐怕是待不到你们成婚时,不能为你送嫁了,你莫要怪阿姐!”说起这个,徐皌语气里不由带出了两分遗憾。
“阿姐别这么说,按你这么说,你出嫁时我也不能去送,你不是也要怪我了?最要紧的是,我们都好好活着,还嫁了自己想嫁的心上人,这是最让人心生欢喜之事了,不是吗?父王母妃若泉下有知,也定会为我们高兴的。”徐皎笑着宽徐皌的心。
徐皌本就不是习惯多愁善感之人,当下也是点着头收起了那一缕忧思。“不过阿姐给你备了些嫁妆,不好过了明路,我一会儿交给你,你让负雪给你收起来,做你的压箱底吧!”
“那我就谢谢阿姐了。”徐皎笑盈盈地应道,不与她见外,挽了徐皌的手道,“阿姐去了卢西也记得时常与我来信,好教赫连恕也知道,我是有姐姐和姐夫撑腰的人,看他敢不敢欺负我!”
“你啊!”徐皌无奈地笑着轻点了一下她的额头,下一瞬,神色微敛道,“我让你拿的东西可拿来了?”
徐皎抬了抬手腕,露出腕上那只镶红玉兔儿的赤金手钏,“戴着呢!”
徐皌点了点头,“你跟我来。”说着就是迈开了步子,“方才来时我特意瞧过了,荷塘在那边吧?”
徐皎一边跟上她的步子,一边狐疑道,“阿姐没有来过吗?不是说,这是咱们家在凤安的宅子?”
“这确实是太祖皇帝赏给咱们家在凤安的宅子。可咱们家从大魏建国之初就镇守南陲,平梁城的平南王府才是我们数代经营的祖地,这凤安城的宅子常年空置,只有几个老仆看守着,偶尔有人回京述职或是有什么事来凤安时才会稍住。自我记事起,父王好似就再未回过凤安,我自然也没有来过。”
徐皎点头,“原来是这样。”
说话间,她们已经走到了荷塘边上。徐皌停下步子,举目四望,似在找什么,好一会儿后,她想是确定了,便沿着荷塘岸边,直走到了一棵歪脖子柳树旁,“应该就是这里了。”说着,她已是蹲下身去,探手沿着岸边的石栏往下摸去,摸了一会儿后,她转头对徐皎道,“把手钏给我。”
徐皎依言将手钏褪下,递给她,徐皌将那手钏拿在手上摆弄了一会儿,也不知是怎么动作的,竟将那只红玉小兔子从手钏上分离了下来,然后,拿着那只小兔子又往那石栏下探身而去。徐皎估摸着那下头应该是有个机关,那只小兔子就是开启机关的钥匙。
果不其然,徐皌将那小兔子似是镶嵌在了什么地方,又动作了一番,徐皎就听见了一阵细微的锁链滑动的声响,那石栏下方有一块石头随着响动往下滑去,露出一个一尺见方的黑洞来。徐皌探手进去摸索了一下,从当中掏出了一个黑乎乎的物件。
徐皎打眼看去,那上头应该尽是淤泥和青苔之类的,将之糊满了,徐皌将外头那层黑乎乎的纸揭开,徐皎才发觉应该是张油纸,这一层揭开之后,底下还有,直到将这些油纸一层层剥开来,现于她们姐妹二人面前的就是一个看上去至多能装上一幅画的狭长匣子。只是那匣子上的图案很是凌乱,徐皎没有瞧出个所以然来,直到见着徐皌一推,这才发觉匣子上那些图案看似杂乱,其实是被分成了一块块的,有些像是后世的拼图。想必是将图案拼好就能将那匣子打开了。
徐皌试了好几回却没有成功。
“让我试试吧!”徐皎伸出手去。
第298章 东西来头不小
徐皌倒没有犹豫,直接将匣子递给了她,她接过去,仔细看了片刻,便开始动作起来,没过一会儿,果真将那图案拼好了,居然是一幅龙翔图。起初看这匣子的材质甚是名贵,雕工也是精细,何况这么小的匣子里居然还设了这样精巧的机关,徐皎自然知道这东西定是来头不小。可见到这龙翔图时,她心口陡然一颤,意识到这东西怕是比她以为的还要不简单,手登时就是僵在了那儿。
只是她图拼好了,匣子却也没有打开,仔细再一瞧,才发觉那条龙少了眼睛。
徐皌将她那只手钏上最大的一颗红宝取了下来,往那龙眼睛的凹处镶去,刚好嵌了进去,紧接着,就听到一声细微的“咔哒”声,那匣子,应声而开。
匣子里躺着一卷明黄,能够看见龙纹的图样。
徐皎恍然明白了什么,陡然抬眼惊望向徐皌。
徐皌的神色尚算镇定,显然是一早便已知道这是个什么东西,伸手过去,将那卷圣旨取出,展开一看,目中略有惊色,面上却还算平静,看完后转而将之递给了徐皎,徐皎垂目将之浏览完,面上神色惊怔莫名。
“这是......”她咽了口口水,嗓音带了两分艰涩道,“莫不是这就是咱们平南王府被血洗满门的原因?”
徐皌垂下眼去,没有应声,然而那陡然黯然的面色已然说明了太多。半晌后,才哑声道,“我也是在离家那日,才从父王口中得知此事。”
徐皎“嗬”了一声,“果真是生杀予夺,好不威风。”徐皎默了片刻,又道,“他当初只怕是将整个平南王府找了底朝天也没能找到这个东西,咱们俩的身份若是暴露的话,只怕他不会让我们活命。还有这个东西......要如何处置也是个问题。”
徐皌没有待上太久,分别与徐皎和负雪说了会儿话,留下了一个不算小,却很是沉甸甸的箱子,便是告辞而去。
临别之际,姐妹二人没有再说什么别的,只各自道了一声珍重。
徐皎转头看着那只箱子,对赫连恕道,“这东西就放在这儿吧,也省得到时候再搬来搬去的麻烦。”
赫连恕应了一声,“正院的东跨院我已让他们收拾出来给你做库房用,你自个儿管着吧。”说着便是递给徐皎一把钥匙。
徐皎转手就递给了负雪,“你去吧!”
负雪接过,应声而去。
赫连恕看她眉心微蹙,神色怏怏,略一沉吟,拉了她径自去了外书房。进去后也不多言,只是倒了一杯凉茶递给她。
徐皎接过,轻啜了一口,这才轻声道,“方才我与徐皌一道,去取了一样东西出来。那样东西便是给我们平南王府招来灭顶之灾的祸端。”
赫连恕默了片刻,才轻声道,“据说,先帝临终之前,曾秘密召见过平南王,平南王手中有一卷先帝的密诏,这密诏有废立之能,是文楼楼主才知道的秘密。”
徐皎怔愣,呆呆望他片刻,这才恍然大悟道,“所以,你从一开始,真正想向我讨要的便不是什么平南王府的私兵,而是这纸密诏?”有了这纸密诏,何愁大魏不乱?届时北羯大军要趁乱挥军南下,简直不要太容易。
赫连恕没有反驳,便是默认了。半晌没有听见徐皎吱声,赫连恕定定望着她,寒星般的双目微微闪烁,浮荡出一缕淡淡的惴惴,“你......不怪我吗?”
徐皎想,也许她当真不是这个世界土生土长的吧,她对于谁来当皇帝,或是两国之间的这些勾心斗角,并没有太大的兴趣,自然,也并未因赫连恕早前的动机而心生不悦。当初若非她有这样的利用价值,他怕是搭理她都不会吧,又怎会几次三番救她于水火?
都是有因方有果。她既承了这果,又有何立场去怪罪于因?
徐皎摇了摇头,“只是如今这纸密诏已是被我阿姐拿走了,你又可会怪我?”
赫连恕伸手过来,将她的手拢在掌心,“我从决定跟你在一起的那一日,便已经放弃这个想法了。我只是怕这东西再现的那一日,你心里会不好过。”皇帝,如今与她是当真隔着血海深仇了,而她,偏还要与之虚以委蛇,这该有多难受啊?
徐皎有些心虚,总不能说因为她不是平南王真正的女儿,所以还真没法如徐皌那般,对显帝恨之入骨吧?虽是如此,但也不妨碍她对显帝的所作所为不耻。
“要我说,先帝真是个瞎了眼的,自个儿选了这么一个太子,临死了,又觉得不对,留下这么一封密诏,祸害别人。”徐皎咬了咬牙道,“你知道吗?我阿姐说,那位隐约听说先帝留下了这么一封密诏,若他为帝不仁,便可以此封密诏废之,他连着几位皇子都未站住,皆是夭折,民间便有传闻说这是他残暴不仁,上天给予的警示。那时,他刚好查出了些端倪,知道这封密诏多半在我父亲手中,便心生歹意。”
“这个我知道。你六岁那年,随你母亲一起回南阳府省亲,却在半道上就被劫掠,为的,就是那封密诏。你母亲就是在那时出了意外,彼时,你母亲身怀六甲,你亲眼见着她一尸两命,被救回后,有半年的时间都不会说话。你本是根骨奇佳,又甚是聪慧,平南王自你三岁起,就传你武功和兵法,自那之后,却因心疼你,将这些都停了,只盼你能平安长大。”赫连恕拉着她的手,絮絮而道,望着她的一双眼,虽是深邃沉凝一如往日,可那眼底却透着丝丝心疼。
徐皎心口微微一掐,这些她本是不知,没想到从他口中说出,不知是不是因为做徐皎久了,还是因他眸中的心疼,她竟也恍惚生出了两分委屈与怨愤,她抿了抿唇角,有些僵硬地笑道,“天下事,文楼知。文楼果真名不虚传。”
“有些事,不难查,可有些事,平南王捂得紧,也是花了不少功夫才查出来的。平南王其实一直都知道那纸密诏是个祸患,可他一身忠骨,断然不会为自家的安生而置先帝之命于不顾。所以,我猜他一早就将这个东西藏了起来,而且在平南王府出事后,也会想办法将秘密传承下去,尤其是在他的两个女儿都逃出生天的情况下。只是我没有料到他会将东西藏在这里。”赫连恕叹了一声,虽然在听说徐皌要专程来看看这宅子时,他心中就有了猜测。彼时也是惊疑不定,不过因着已经歇了心思,倒是未曾想过要去查找。
“是啊!谁能想到呢。这座宅子我听徐皌说几乎空置了数代,谁也没有想到我父亲会将东西藏在这里,而且是藏在了那样一个地方。”
“你父亲是个聪明人,深谙灯下黑之理。”赫连恕奉上一记马屁。
“这宅子上下怕也不是没有找过,只是不像平梁城的平南王府那般,直接挖地三尺吧?毕竟,只怕那位都不怎么相信我父亲会将东西藏在这里,所以,这才将宅子赐给了你。”
“更没有想到,这宅子,有朝一日还是会回到平南王府后人的手里。所以.....应该说,冥冥之中,一切自有注定吧!”
两人携着手,一时都有些无言。
“对了,那匣子里,除了那纸密诏之外,还另有一封我父亲的手书,我看那成色,是后来才添上的。估摸了一下时间,应该是在我母亲出事后的事儿。那手书之中交代了一些密诏的由来和我家养的私兵之事,另还提到了一桩事儿。”
“说是先帝当年不知出于什么想法,想给大魏皇室留一条后路,所以,将彼时宫中的一些珍宝,还有他额外得到的一笔富可敌国的财富都藏了起来,只是这藏宝的位置很是隐秘。”彼时,平南王丧妻失子,遭受了这样大的打击,是个人只怕都会生出些别样的心思。从前的忠心,未必不会有所改变,他留下这封信时,是什么样的心境谁也不知,可因着他彼时的一念之起,有些被埋藏多年的秘密终将沉渣泛起。
“你所说的额外得来的那笔富可敌国的财富,应该是来自文楼。”赫连恕半垂下双目,沉声道。
“你说什么?”徐皎惊了。
赫连恕一哂,“你就没有想过,煊赫一时的文楼为何一夕倾塌?彼时的文楼与你们平南王府又有何不同?”
徐皎默然着,眸中神色复杂地轮转,片刻后,咬了咬牙道,“果真是血脉传承,父子俩都不是好东西。”
“你是想到了九嶷先生吗?”赫连恕却没有深谈文楼之事的意思,转而顺着她方才的话继续道。
徐皎点了点头,“说是给大魏皇室留下的秘宝,只怕非到万不得已之时不会启用,可总要将这秘宝的秘密传承下去,说不得就会有张藏宝图!这藏宝图必然要绘得精细,定不是什么人都能委以重任的。加上九嶷先生被禁在皇宫的那段时日,以及他后来不得不以自己的死让人放心,要守住的秘密……如果说是因为这个的话,时间也能对上,一切都能说得通了。”
赫连恕听着亦是点头,“不错,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就都说得通了。”说到这儿,赫连恕神色骤然微微一变,惊抬双目望向徐皎道,“他让你临摹的那些画作会不会……”
徐皎“嗯”着点了点头,她与他说起这个,本也就是有此怀疑,“如果是这样的话,他又是为了什么?是想做张几可乱真的假图来掩人耳目,还是……”
“若我是九嶷先生,虽是逼不得已,却定然不甘心就此被人利用,还要搭上自己的性命。”赫连恕沉声道。
“所以……”徐皎转头望向他,两人四目相对,虽然没有出声,眼神交汇间却好似已说尽了千言万语,“我回去后再好好看看那幅画,看能不能找出什么线索来。”
“还有,万事当心!即便有什么发现也定不可外传……”赫连恕拢紧她的手,眉宇间难掩忧心。
显帝是个什么人,他们心中都清楚了,经手这么要紧的事儿,得时刻提防着,九嶷先生的前车之鉴尚不远啊!
徐皎明白他的意思,点点头。
回了景府,徐皎立刻去将显帝让她代为临摹的那幅九嶷先生的画作取了出来仔细察看,其实吧,这张画作她已经仔细研究过不下十次了,却是什么也没有发现,没有例外,这一次,又是白忙了一场。
徐皎叹了一声,一时没有头绪,索性将她这里存着的九嶷先生的画作都搬了出来,一幅幅地看过去,看了好几日,却都没有瞧出什么端倪来。这一日入夜时,红缨来了,与她同行的还有红姑姑。
红姑姑是奉了长公主之命来的,给徐皎送了些东西,又说了些话。徐皎笑着将她送走后,转身就对红缨道,“去收拾两身衣裳,素净些的,明日随我出城。”
“郡主要出远门?”红缨语调里不无愕然,按理,郡主的婚期在即,此时实在不适宜出门了,何况还是远门。
“是太后娘娘的旨意,只是去弘法寺,要住上两夜,也算不上远。”
通河决堤,下游数个郡县皆是遭了灾,下头报上来的灾情怕是还有所保留,却已是触目惊心。
虽然朝廷已经责令户部协同地方赈灾,户部也已下发了赈灾款,但灾民的数量太过庞大,而且通河中上游还在不断地下雨,因而灾情并未得到缓解。
显帝先后派了两位重臣前往灾情严重一带赈济灾民,奈何户部叫穷,也不知是托词,还是当真国库空虚,竟是捉襟见肘,再拨不出银钱来。
太后听说此事后,拖着病躯,与皇后商议,以后宫为首,削减开支,节衣缩食酬出了不少的银钱体己,准备送往灾区,外命妇们自是纷纷效仿。就是徐皎之前也是捐了些银钱聊表心意的。
太后心系子民,总觉得这样还不够,所以想要亲自去弘法寺烧香祈福,向上天祷告,求佛祖保佑。听说还筹办了一场盛大的法会,届时不管真心还是假意,只怕不只是宫中的贵人,就是各位朝臣的家眷也会齐聚弘法寺。这一趟,徐皎不能不去,是以长公主特意差了红姑姑来告知。
第299章 怎么竟是她
既然是太后的旨意,自是无人敢有异议。红缨很快收拾好了行装,徐皎叫来负雪吩咐了几句,让她这回不必跟着去,就留在府里好好养伤,第二日便是带上了红缨和文桃二人,坐了马车先至城外,与太后汇合之后,一行车马浩浩荡荡往弘法寺而去。
不出徐皎所料,陆陆续续的,有不少的车马跟了上来,看这架势,半点儿不比之前显帝往猎宫狩猎那阵仗来得小。
通河流域一直是雨下不停,成了水患,凤安城却是恰恰相反,春天时,也不过下了几场不大的雨,自从入夏之后,更是一滴雨都未曾下过,日日的艳阳高照,将大地炙烤着,让人每日都如置身大蒸笼之中。
今日她们出门得早,即便如此,等到弘法寺山门前时,日头也已经高悬了。这样的天气别说出门了,只是动一动也是遭罪,可太后都来了,那些跟来的人哪怕是遭罪,也非来不可。
徐皎下了马车,只觉得脚底的地面都有热气蒸腾起来,抬眼一看,往日里,草木好似都沾着灵气的弘法寺好像也被这红尘俗世给灼伤了一般,那些草木都蔫头耷脑的。
不过,能不蔫头耷脑吗?徐皎一边用力扇着手里的团扇,却半点儿用处没有,那扇出的风都带着灼人的热气,转眼周身都是汗,她都快冒烟儿了,遑论是这些草木了。
太后本就病着,这么一番舟车劳顿,刚到弘法寺就是不太好了,长公主赶忙张罗着让人将太后抬进了弘法寺一早就备好的禅院之中。
徐皎自然也是忙不迭跟着进去了,见太后躺在榻上由着太医诊脉,面色难看,双目紧阖,眉心也轻轻颦了起来。
待得太医诊完了脉,太后清醒过来,对她们挥挥手道,“哀家只是有些累了,歇一会儿就好,你们先出去张罗着,今日怕是来了不少人,延平,按着哀家早前与你商量着的,她们的意思哀家都知道,一会儿让她们在佛前表了各自的心意就让她们都散了吧!”
长公主自然不会忤逆她的意思,应了一声,便是携了徐皎从禅房内退了出来。
出得禅房,长公主面上的笑容就是消失了,紧锁的眉心间笼着的是重重愁云。徐皎见状就叹了一声道,“太后娘娘这样的状况,母亲怎么也不拦着她些,多遭罪啊!”徐皎还不敢说若是出了什么事儿可怎么好的话。
长公主面上尽是无可奈何,“拦了,本宫如何没拦?可拦不住啊!母后她......父皇在位时,最信弘法寺的觉远法师,只是如今觉远法师早已仙游,即便如此,大抵也只有来了这弘法寺,才能让她觉得心安些吧。”
“太后娘娘是忧心通河灾情吗?”徐皎轻声问道。
长公主转头望着她,神色有些复杂,几经挣扎后,幽幽叹了一声,在她手背上拍了拍道,“有些事情,你还年轻,哪里能明白?母后她......自然也是忧心灾情,挂心百姓的,可她......到底是为母之心,如今这样的境况,自是心下不安得很。”
徐皎想了想,明白了长公主的言下之意,太后自然是为了显帝忧心。据她所知,如今流言四起,比起去岁更甚,都说这通河决堤,洪水成灾是上天的警喻,太后经过的事到底多些,怕是忧心显帝的帝位不稳吧!
只是,以太后如今的身体,又能撑到几时?何况,显帝那样作死,太后除了求神拜佛,怕也再无力挽狂澜之能了。
长公主叹了一声,收敛心神道,“不说这些了,你随本宫出去与那些一道来的人打个招呼吧!”
“是。”
今日来的人,除了几个太后叫上一起的,其余的,多是自发而来,与太后一道诚心许愿,为灾民祈福的。
徐皎早就料到来的人不少,而且方才出城的一路上,看那阵仗就知道了所料不差。谁知,等到来了之后一看,嗬,还真是来了不少人啊!
而且有些人她甚至没有料到会来啊!
长公主带着她过去,她朝着对方屈膝一行礼,长公主便笑着道,“你不是还病着吗?怎么也跟着来了?”
能让长公主用这样亲近口吻说话的,除了惠明公主,也就没有旁人了。
惠明公主居然真比早前见时清减了不少,面上却是带着笑道,“母后既是要来为灾民祈福,哪里能少了我呢?阿姐在此处忙着,我先去向母后请安吧!”
长公主自是没有异议,叫来一个随身宫婢,“你请惠明公主去见太后娘娘。”
“熳熳和文茵先陪着你们姨母张罗这里的事,我去与母后请了安便回来。”长公主留下崔文茵和李熳二人,便是匆匆走了。
李熳的目光与徐皎的撞上,神色有些不自然,抿嘴别开了头去。徐皎才不会跟这别扭的叛逆期少女计较呢,半点儿不在意地转头与崔文茵俩相视一笑。
法会上,弘法寺的大小和尚们盘腿团团而坐,将整个广场挤得满满的,梵音轻唱。
太后也强撑着病体过来了,就盘腿坐在外围当先的蒲团上,双手合十,闭目随着和尚们一道唱经。
周遭的人都是双手合十,看似一脸虔诚地颂唱着,不知是眼下的氛围太好,还是这梵音真能清心静气,徐皎竟是觉出从未有过的平静,也随着她们一道闭目颂念起来。
法会毕,弘法寺为了这些贵人的到来,专程做了丰盛的斋菜,众人一道吃罢,太后深感太过劳师动众,反倒失了诚心,颁布懿旨让官眷们尽数离开。
太后的意思自是无人敢违逆,便只能纷纷辞行。
太后却是要留下来斋戒三日,长公主自是要相陪,徐皎也是早前就说好要陪着的,倒是惠明公主,竟也不肯离开,与太后说了,太后便也允了。她便带着李熳和崔文茵都留了下来。
待得那些人走了个干净,已是霞光漫天之时,暑气稍稍减退,山上比城里凉得快,山风轻徐下,整个人都清爽了起来,目光所及的这座山间庙宇,沐浴在一片橘色的霞光中,也是一派远离尘嚣的静好。
“我本以为你会跟着李二郎君他们回卢西去,后来才听说你竟没有跟着。”到了此时,徐皎才与崔文茵真正说上了话。两日前,李焕离开凤安回卢西去了,与他同行的,自是还有徐皌。徐皎未曾去送行,可该知晓的都知晓。
“我也想跟着回去来着,谁知道我母亲却来了信,让我就随着公主待在凤安。”崔文茵满脸无奈地一叹,一转头,却见徐皎有些贼兮兮地盯着她笑,她被笑得很是不自在,抻了抻身子道,“怎么了?”
“让我猜猜!你母亲怕是想让你嫁在凤安,所以,托了公主在凤安这些世家子弟中给你挑选一个合心的人吧?”徐皎笑眯眯道,眼睛里尽是促狭。
崔文茵转头一瞪她,“你这是眼看着要嫁人了,说话便越发没个顾忌了呀!”嘴里骂着,面上却是浮起了一抹霞色。
“你恼羞成怒了,看来是被我说中了?这敢情好,往后嫁在凤安,正好可以常来常往,这样多好?”徐皎笑呵呵道,想到了什么,眼珠子骨碌碌一转道,“正好,我家里有两位兄长,都是要说亲的年龄,你若嫁到我家,成了我的嫂嫂,我倒是开心得很呢!”
徐皎这话本是顺口一说,谁知,崔文茵一听却是立时跳了脚,“你个促狭鬼胡说什么呢!我是有多想不开,去嫁给一个日日穿得比女子还要鲜亮的男人啊?”
徐皎一听,却是微微一怔,继而眯起眼将崔文茵望着道,“你认识我大哥哥?”否则她一提兄长,崔文茵第一反应就是那只公孔雀?要知道,那对孪生兄弟虽然长着一样的面孔,可只要提起,所有人最先想到的都该是景钦吧?谁知道,竟有这么一个全然相反的?
崔文茵哼了一声,脸色有些不善道,“说起这个我就来气,之前去正华街上一家古玩铺子逛时看中了一块绿松石,谁知带的银钱不够,就想着让掌柜的帮我留一留,谁知你那位大哥哥倒好,居然也瞧中了,恁是不分先来后到地直接付钱要抢,我自然是不干,很是与他争论了一番,结果拜他所赐,那方绿松石我倒是买了下来,却比原先说好的价多花了整整一百两!”崔文茵竖起食指来在徐皎面前晃了两晃,错了错牙道,“你说可不可气?”
徐皎忍俊不禁地低笑了一声,“这倒是我大哥哥能做出来的事儿!不过,你俩这也算是有缘啊!”
“什么缘?那是孽缘吧?”崔文茵错着牙,哼了哼。
徐皎摇头笑笑,不语。转过头时,笑容却是微敛。
崔文茵顺着她的目光一道看了过去。她们在高处,一眼就瞧见了山门处,那里正有一辆马车沐着霞辉,停了下来。
“这个时候了,还有什么人来?”崔文茵狐疑道。
徐皎亦是蹙起眉心,眼看着那马车上先跃下一人来,她登时挑眉,竟是她?
“怎么是她?”崔文茵见着那先跳下来的侍婢一身打扮已是猜到了来人的身份,果然,再看那侍婢反身从马车上扶下一人来,不由惊声道,便是转头望向徐皎。
后者眯眼望着山门处,嘴角轻轻牵起,“走吧!随我一道去迎一迎!”
踏着橘色霞辉,被知客僧迎着进了山门的两人,是一对主仆,穿着与她们全然不同,尤其是当先那人,一身彩裙飘飘,明艳飒爽,正是差不多已是半月未见的匐雅郡主。
徐皎虽因着受了伤,因祸得福,暂且卸了招待匐雅的差事,可是人家都到跟前来了,本着待客之道她也不能不管啊!
与崔文茵一道迎上前,徐皎面上仍是一派甜美的笑,“匐雅郡主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
匐雅站定,转头望着一身素净,沐在橘色霞辉中,好似上了一层釉色,看上去更显得柔和甜美的徐皎,目色微微一黯,嘴角轻挑道,“我在城中也没什么事儿好做,听说太后娘娘在这弘法寺举行法会祈福,心中有些好奇,所以来瞧上一瞧!”
“那匐雅郡主来得有些不巧了,法会已是结束了!”
“没关系,出来转转,看看这山景也很是不错,而且……还能见到迎月郡主!”匐雅望着徐皎,笑容多了些深意,“迎月郡主的伤可好了?之前我也想着要去探望,可你也知道,那件事里,我们北羯虽是问心无愧,却到底有些尴尬,只得让人送了些药材,没能亲自探望,迎月郡主可不要生我的气啊!”
“匐雅郡主哪里的话,还要多谢郡主挂心呢!”徐皎面上的甜笑没有丝毫变化,“对了,匐雅郡主既来了,便先去见过太后娘娘吧?”
匐雅笑着颔首。
徐皎一伸手,为她引路,崔文茵则落后两人一步,随在了后头。
去见太后时,匐雅又将方才那番说辞搬了出来,说罢后,对太后笑着道,“我这些时日都在四方馆里,没怎么出门,今日难得出门,见这景色也是甚美,不知可否随着太后娘娘,一起在这里叨扰上几日?”
太后显然没有料到她会提出此等请求,笑容微顿,与长公主对望了一眼,而后又轻瞥了徐皎一眼。
徐皎倒是没有半点儿意外,或许,在山门处瞧见从马车上下来的匐雅时,她就已经料到了。
“匐雅郡主乃是我们大魏的贵客,哀家自是无有不应。不过这山间清苦,又在寺中,戒荤食素,只怕委屈了郡主啊!”太后长叹一声。
“太后娘娘言重了!太后娘娘为了百姓祈福甘愿清苦,匐雅虽是北羯人,可也有一样冀望百姓安康的夙愿,如何敢言苦?”
“匐雅郡主高义,倒是哀家说错了。如此……迎月,你便去让人再收拾一间禅院出来,好生照看着匐雅郡主歇下。这两日,你也多照看着郡主!”太后转而对徐皎道。
徐皎笑着应了一声“是”,干脆得很,不带半点儿的勉强,本来嘛,她也没有想过自己能逃得过,那还不如高高兴兴得呢!
将匐雅送去了收拾好的禅院,她倒只是安心歇下,并没有多话。
第300章 看风景讲故事
第二日起身,太后的脸色看着比昨日好了些,徐皎等人陪着她一道去了大殿做了早课,她说要与了尘大师说禅,便只留了长公主和惠明公主相陪,至于她们这些年轻人,便打发了出去,让她们自去玩儿去。
徐皎对这弘法寺,比起李熳和崔文茵都要熟悉,便顾自当起了一回导游,引着她们在这寺里和后山都转了转,自然也不能单独撇开匐雅,便也叫了她一起。
一路上,她倒也没什么异样,四处看着,时不时问个问题,倒好似果真只是一时兴起来游玩的一般。徐皎倒也是尽心尽力,对她很是热情周到。
李熳见了便是哼一声道,“你呀也长长心,对人家这么好,人家却惦记着你的东西,可别成东郭先生与狼了。”李熳说完这一句,便是别开头走了。
崔文茵听得莫名,“熳熳这是什么意思?”目光往不远处好似在专心看风景的匐雅一瞥道,“她惦记你什么了?”
徐皎微微一笑,挽了她的手道,“熳熳信口胡说的你也信?再说了,在你看来,我会任由旁人惦记我的东西?”
崔文茵看看她,然后果断地摇了摇头,“当然不是!”徐皎素日看着笑眯眯的,可骨子里可不好惹。谁要敢惦记她的东西,就要有可能被揍的觉悟啊!
“这不就结了?”徐皎朝她挑眉而笑,眉眼间尽是恣意飞扬。
太后与了尘大师说了半日的禅,仍是心事未舒,反而更是愁绪满怀了似的,眉心紧攒着,就是晚膳也不过草草吃了几口就罢了,长公主服侍着她早早歇下了,徐皎便也想告辞而去。
谁知还没动呢,惠明公主就笑着道,“熳熳昨夜就叫着无聊,想着你们几个年轻的小娘子在这儿陪着到底是有些难为你们了。我让她们给寻摸了些灵巧的玩意儿,不如一道去熳熳房里玩儿一会儿,也好解解闷儿!”
“我就不去了,今日逛了一天,有些累了,早些回去歇着!”匐雅拒绝道,说罢,朝着惠明公主行了礼就是转身走了。
徐皎望了一眼匐雅的背影,她和李熳俩相看两相厌,让她们俩在一处那不是彼此为难吗?想必李熳也是不愿的。
徐皎想着便往李熳望去,谁知李熳有些小傲娇地看着她,却是点了点头道,“好吧!总不至于比昨夜更无聊!随我来吧!”
李熳说着,就已经是背着手走了,完全不给徐皎拒绝的机会。
徐皎蹙了蹙眉心,看着她的背影,又瞥了一眼微笑着的惠明公主,到底没有说不去,叹一声对崔文茵道,“走吧!”
惠明公主是准备了些灵巧的玩意儿,要打发时间倒也不错。可徐皎心里有事,难免就有些心不在焉,玩儿了一会儿便想走。谁知今日李熳却好似刻意要与她作对似的,非要拉着她不让走,一会儿让打叶子牌,一会儿玩儿双陆,最后干脆一拍桌子,道,“你不是最会画画吗?听说你还给婉嫔娘娘画过一幅画像,惟妙惟肖的,不如也给我画一幅!”
徐皎没有言语,只是蹙眉看着她。
这一看就把正处于叛逆期,很是敏感别扭的李五娘子给看毛了,当下就是一挑眉道,“你什么意思?难不成还请不动你给我画幅画了?”
徐皎好脾气地一笑,“好吧!可这画画也要讲个心情,等改日吧,改日有了作画的灵感,我定给你画上一幅。我这会儿……”徐皎反手打了个呵欠,“实在有些困了,就先不陪你们了,我去睡了啊!”徐皎说着站起身来。
李熳却哼了一声,抬手扯住她道,“不行!我要你现在就画,否则你就是瞧不上我!那我就非得你给我个说法不可!”
徐皎望着她,却是倏然一笑,“说吧!为何非要让我留在这儿?是你的意思,还是你母亲的意思?”
徐皎骤然一声问,引得崔文茵一怔,与她一道愣愣望向李熳。
李熳面上一僵,被两人盯得眼神闪烁起来,半晌后,咳咳两声道,“你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当真听不懂?”徐皎反问,见她垂着眼,眼睛乱瞟着,没有回答,她哼了一声,别过头去,“既是如此,那我便先回去歇了,我真是困了!”说着,就径自迈开了步子。
“等等!”见她果真说走就走,李熳忙出声喊住她,见崔文茵和徐皎两人都是转头往她看来,一个目中惊疑,另一个却是平静从容,李熳年岁不大,养气功夫本就不到家,咬了咬唇,终于没有憋住道,“是!是母亲吩咐的,让我将你们留在我屋里,是什么原因母亲未曾告知,但总归不会害你们就是了。所以,你们就安心待在这儿,不是还有我与你们在一处吗?怕什么?”
徐皎眉心却是紧攒起来,“惠明公主可曾说要留我们到几时?”
“这倒没说,总归你们若累了,就在我这儿歇了便是……欸!你去哪儿?”谁知,话还在嘴边,徐皎竟是直接迈步,往门的方向行去。
动作快得李熳想拦都不及,她便已推开门,走进了屋外深浓的夜色之中。
李熳一怔,继而哼声道,“真是个不识好歹的!”
谁知,徐皎出了屋子,却没能走出院子,刚到院门口,不知从何处冒出两道人影,都是身着夜行衣,两侧太阳穴高高鼓起,身手矫健,一看便是高手,当中一个伸手挡住她的去路,而后拱手抱拳道,“郡主请回,莫要为难小的!”
徐皎微抿嘴角,一双眼睛含着利光,将人盯住,娇喝一声“让开!”
那两人沉默着,脚下却纹丝未动,仍如两堵墙一般,牢牢挡住徐皎的去路。
徐皎嘴角一抿,已经扣在手中的短匕就要出鞘,却骤然听得前头传来几声利刃破空之声,挡在她身前两人反应迅速,连忙抽出手中兵刃反手格挡,铿铿声响不绝,紧接着,暗处跳出几道黑影,院子里也跃出几个人,转瞬双方就斗在了一处,短兵交接之声如金石相击传入耳中,铿锵作响。
徐皎分不清敌友,蹙眉看了片刻,索性趁乱窜出了这间禅院,掉头往另一头,太后和长公主所住的禅院跑去。
才跑了没几步,她的步子陡然刹住,因为她的去路再度被人堵住。
匐雅换下了白日里那一袭绚烂的彩裙,也只着了一身沉静的玄衣,手里握着一条马鞭,高高竖起的马尾随着她轻甩马鞭的动作有规律地在身后摇晃,一双眸色浅淡的眼睛在暗夜里盯着徐皎,显出两分说不出的诡谲。
四目相对,她却是一弯红唇笑了起来,“郡主这样急匆匆的,是要往何处去?”
徐皎面上的肃容被骤然绽开的甜笑取代,“这个方向,我自是去拜见太后。倒是匐雅郡主,这夜都深了,到底是山间,月黑风高的,路又不熟,还是早些回去歇了的好。”徐皎一边说着,一边与匐雅颔首致意,便是径自迈开了步子。
却不等她与匐雅擦身而过,匐雅就笑着一个侧步,又挡在了她身前,笑着道,“说起来,这里的路我确实比不上迎月郡主熟,可是我睡不着,所以才出来透透气,正好遇见了迎月郡主,不如请迎月郡主跟白日时一样,随我一道四处逛逛?”
“至于太后娘娘……她身边有两位公主在侧,又有数不尽的侍卫和仆婢伺候着,想必我暂且将郡主借走片刻,也是无碍的吧?”
徐皎望着匐雅一双看似纯净微弯的眸子,眼角余光往身后一侧,见着不知何时,悄然站到了她身后,封住了她去路的几个玄衣人,她说她不去,可以吗?
徐皎在匐雅近乎锐利的盯视中,倏然掀唇笑了开来,“好啊!太后娘娘本就交代我要好生招待匐雅郡主,既是郡主所求,我自然是无有不应。不知郡主想去何处?”
说是月黑风高,实则不然。今夜有一勾残月,挂在树梢,只是云厚,时不时会将那勾残月遮蔽,月色不明,不过,行走山林之间,凉风习习,倒很是沁爽。
“你别说,这夜里看这弘法寺的景致倒是又与白日所见不同,另有一番风味啊!”
“瞧瞧那里,有萤火虫啊!”徐皎突然指着前头不远处的草丛,满是惊喜地道,“在这儿不过瞧着几只已是觉得欢喜,听说你们草原上的夏夜才叫美呢,不但这星空的颜色瑰丽,有萤火虫的地方更是恍若天上银河落了人间,美得不似凡尘,可是真的?”
徐皎问着,每个字里都透着欢悦轻快,偏偏却没能得到她想要的回应。
转过头一看,邀她出来的匐雅面上没有半点儿轻松之色,就连方才那种深意的笑都消失不见了,皱着眉看着她,用一种充满了怀疑与探究的眼神,讳莫如深。
“迎月郡主,你的那两个侍婢呢?我记得,她们从不会离你左右!”匐雅恍若没有听见她方才的问话,转而问起了她。
“她们呀?她们这一整日陪着我也是够累的,所以,我便先放当中一个回去歇息了,不过红缨倒是在外头守着的,匐雅郡主不说我倒还没想起来,怎么没有瞧见她?这个红缨……该不会在哪儿睡过去了吧?”徐皎说着皱起眉来,语调里隐隐含了不悦。
“对了,匐雅郡主怎么会问起她们?可是有什么事?”徐皎望向匐雅,一双眼睛在夜色里恍若星子一般,灼灼熠熠。
匐雅望着她,一双眼睛里有种种难言而复杂的情绪翻涌,片刻后,她倏然扯开嘴角笑了,“没什么,只是瞧见迎月郡主你孤身一人,所以随口问起罢了。方才郡主说起这山中景致,我倒是突然想起了白日里经过的一处看风景的绝佳之地。”
徐皎只是望着她,如方才一般无二地甜笑着,看不出是欣然,还是不愿。
约莫一刻钟之后,她们走到了一处山崖处,临到崖边,风陡然大了起来,可站在那崖上,却一眼就能瞧见整个弘法寺都在脚下,灯火熹微,远处传来的松涛声声中,萤火点点,朦胧月色下,远山近景好似都笼在一层薄薄的轻纱中,隐隐绰绰。
“怎么样?我没有骗郡主吧?登高望远,此处景致可还不错?”匐雅抬手给紧跟着的那些手下使了个眼色,那几个人便暂且退了开来,她走上前,与徐皎一道并肩而立。
风迎面扑来,吹得她们身上的衣衫猎猎飞舞,倒是将白日的溽热也吹得半点儿不剩,清爽宜人。
徐皎点了点头,“站得高望得远,别的不说,看着眼前这片景色,心胸也能开阔不少。”徐皎嘴角轻弯,仍是笑得一脸甜美,眼角往着身侧的匐雅处轻轻一挑,“不过,这景是好景,这地方却有些危险。这么高的山崖,若是有人趁我们不备,在后头推一下,这摔下去可不是闹着玩儿的。你说是吧?匐雅郡主?”
匐雅淡淡抿唇,没有回答她这些话,目光淡然而幽远地落在沐浴在朦胧月色中的这一派隐绰山景之上,“前段时日,还有这两日都有赖迎月郡主关照了,你们中原有句话叫作投桃报李,我们北羯人也讲个情义,我也没什么好回报给迎月郡主的,今夜眼前美景宜人,让人心旷神怡,我便给迎月郡主讲个故事吧?”
徐皎挑着眉看她,一双眼睛好似洞悉了一切,却又一派波澜不惊的平静从容。
匐雅别过头,不看她,也没有给她拒绝的机会,微微一顿,便是幽幽讲起了她口中的故事。“从前,我们草原上有个王子,他是族中一等一的勇士,是我们草原上的雄鹰,是草原上所有人目光追逐的王者,所有人都盼望着他能带领我们的族人,带领整个草原创造出一个不一样的明天。他十五岁那年,老汗王为他说定了一门亲事,那是个明珠一样的姑娘。她背后有着强大的家族力量,只要娶了她,她背后的家族就能成为王子最坚强的后盾,王子的地位就能更加牢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