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1章 见亲
徐皎是在惠明公主到凤安的当日就知道了。因着第二日惠明公主要进宫向太后和显帝请安,长公主也要去,让人连夜告知了徐皎,让她作陪,明日一道入宫。
徐皎对这位惠明公主还是很好奇的,再加上徐皌与李焕的事儿,欣然应允。
第二日收拾好后,她便自己入了宫。
至于长公主,早早就走了,想必是等不及了。这位惠明公主虽非先帝骨血,却是忠烈之后,据说她的生父成国公与先帝有结拜之义,从前也是镇守西北的一位大将,只可惜,走得太早了,连带着成国公夫人也早早就没了,独独只留下这么一个女儿。
先帝怜惜幼女孤苦,将她带进宫,收为义女,养在了皇后,也就是如今的太后膝下。
这位惠明公主虽非皇家血脉,却是真正自小就被当作皇女般,与显帝和长公主一母同胞般长大的。
长公主对她回来这样开怀,可见姐妹俩感情不错。
徐皎到安福宫时,刚刚走到殿门前,就已经听见了殿内传出的笑声。
守在殿外的宫娥通禀了一声,她这才笑着入内。殿内人不多,居然就只有太后、长公主,另还有一个她未曾见过的美貌妇人和一个看上去与周俏差不多年纪的少女,想必就是惠明公主与她所出的那位李家五娘子了。
徐皎心念电转时,已走到了近前,蹲身敛衽便是行了个大礼,“给太后娘娘,给母亲请安!”
在宫娥通禀时,殿内几人就已将视线转了过来,一直注视着她走近。
只徐皎这人吧,越是顶着压力,越能笑容甜美,因而在几人注视中,恁是腰背挺得笔直,更是将往日教养嬷嬷训练的规矩发挥得淋漓尽致,行止间尽是端庄雅致,至少不丢长公主的脸。
“阿皎来了,快些起来!”太后笑着让她免礼,然后朝她一招手,“阿皎快来,这是你姨母!”
徐皎抬起眼极快地瞥了一眼惠明公主,却不想刚好撞上了一双正在打量她的眼睛,那是一双如两汪清水般的凤眼,微微笑着看人,并没有如长公主初见时的锐利和探究,倒好似果真含着亲切的笑意一般。
可徐皎不会因此就放松警惕,小瞧了眼前的人。
她忙收敛眸光,蹲身敛衽行礼,似是因着偷看别人被逮个正着很是羞窘一般,行止间也多了两分拘谨,“见过姨母!”
“那是你的表妹,唤作熳熳。”
“表妹好。”
“表姐!”
徐皎与李熳也见了个礼。
“这就是阿皎了?”堪堪站直,就听得惠明公主道。
惠明公主的嗓音甚是好听,如流泉一般悦耳,含着不会让人觉得疏离,也不会让人觉得过分热切,恰到好处的笑,唤的是“阿皎”,而非“迎月”。
“是了,这孩子与本宫投缘,养在身边这些时日,本宫已是真正将她当成自己的孩子了。”长公主笑着接话道。
“能够让阿姐你这样看重的孩子可是不多,那我可得好好瞧瞧!阿皎,来,过来!到姨母跟前来!”惠明公主笑着招呼道。
徐皎略一沉吟,抬起眼一瞥长公主,见她神色如常,便也应了一声“是”,缓步上前,在惠明公主一步开外站定。
惠明公主倒没有亲近到直接拉了她的手,只是用一种介于善意与锐利之间的眼神将她打量了几眼,便笑着赞道,“果真是个齐整的孩子,看着性情也乖巧,难怪母后和阿姐喜欢。”
徐皎羽扇般的眼睫微微一颤,原来,惠明公主不只唤长公主阿姐,就是唤太后,也是唤的“母后”。
“阿皎,这个你拿着平日戴着玩儿。”惠明公主将腕上那一只碧绿通透的翡翠镯子褪了下来,塞进了徐皎手中。
徐皎略一沉吟,就屈膝接下了,“多谢姨母。”
惠明公主面上的笑又和缓了两分,“是个懂事的。听说已经定下亲事了?”
“是啊!陛下御赐的,是陛下亲信的缉事卫统领。”长公主笑答道。
“哦?婚期可定下了?”惠明公主笑睐向徐皎,不知是不是徐皎的错觉,语气好像比之前热切了两分。
“前些日子纳了采,婚期倒还未曾定下,哪儿有那么快的?这有女百家求,即便有陛下赐婚,也不能让他娶得那般容易啊!”长公主笑着道。
惠明公主望着徐皎一笑,“这倒是。待你出嫁时,姨母再给添妆。”
长公主和太后又附和了两句,转而说起别的,“你这回回来要多住些时候了吧?”
徐皎悄悄松了一口气,总算不再继续绕着她的婚事说话了。
只是一颗心还不及落定,听着惠明公主的话,她又悄悄悬了心。
“我这回回来主要还是为了二郎的婚事,这孩子……也是犟,因着一些事,居然就留在凤安,不肯回去了。他父亲与他生了大气,我被夹在中间也是难做,这回回凤安,可是在他父亲那儿下了话的,定要将他的婚事落定了不可……”
徐皎正竖着耳朵想要再听得清楚一些,冷不丁眼前却骤然探出一颗毛茸茸的脑袋来。
徐皎望着面前那一只花猫,和抱着猫儿的少女,紧盯着她的一双眼睛,心里一时涌起说不出的奇怪来。
少女的眼睛与她母亲的形状很相似,都是凤眼,眼尾微微上挑,可惠明公主的总是带着笑,看上去和气中捎带一丝妩媚,到了少女这儿,却透着隐隐刁钻。
徐皎与面前少女大眼瞪小眼片刻,就见着她倏然笑了,冲她笑出一口亮晃晃的牙,颊边有一个浅浅的梨涡,看着还算甜美,徐皎却不知为何,陡然背脊一寒。
只是,还不及反应,少女已经抱着猫儿转身对几个正在说话的大人道,“外祖母,琉璃在这儿待久了,有些闷,我想带它出去转转。”
正在说话的太后几人停下,惠明公主淡淡笑着,太后便知她是不反对,便也笑着答道,“这宫里你不熟,这样,让你表姐陪着你一道去吧!”
“好啊!”李熳应得很是干脆,转头望着徐皎,笑得灿烂,“那就要麻烦你了,表姐!”
“阿皎,照看好你表妹!”长公主嘱咐道。
“是!”徐皎垂眼笑应,转过身时,瞧见冲她一笑后,抱着猫儿先步出殿去的少女,她眸色微黯,先招来负雪和红缨低语了两句,这才不紧不慢随在其后,也走了出去。
第242章 叛逆期的表妹
这个时节的御花园也没什么好景,李熳抱着那猫儿出了殿,走了几步,就停在了廊下,转头望着不远不近跟在身后的徐皎,看那样子,倒好像是在等她。
徐皎是千百个不愿意走过去,却不得不走过去,还要漾着笑的那种,“表妹,说实在的,这天儿有些冷,气也算透过了,与其在这儿吹着冷风挨冻,倒还不如回屋里暖和。猫儿嗜睡,我还是带表妹去暖阁坐一会儿,喝茶吃点心,顺道可以让这只小猫儿睡一睡,睡饱了,它也就不会暴躁了。”
“谁说琉璃暴躁了?”李熳皱了皱鼻子,轻声哼道,“它一向温顺又乖巧,表姐不信,来摸摸。”李熳说着,抱着怀里的花猫往徐皎跟前一递,一双眼睛将徐皎瞄着。
两人四目相对,徐皎倏然笑了起来,一贯地甜美,道一声,“好啊!”便是朝着那只猫儿伸出手去。
谁知,那猫儿却突然“喵”了一声,便骤然伸出爪子朝徐皎的手背抓来。事情发生得很是突然,徐皎吓了一大跳,一边“啊”了一声,一边反手一挥,居然躲过了猫儿的利爪不说,一巴掌还不偏不倚正好打在那猫儿身上,那猫儿“嗷”的一声叫,从李熳怀里一跃而下,三两下就窜得不见了踪影。
“琉璃!”李熳大叫一声,而后便是转头怒瞪着徐皎道,“你居然打我的猫?”一双凤眼望着徐皎,几乎喷出火来。
徐皎好似真被吓到了,不安道,“对不住啊,表妹!那猫儿要抓我,我一时害怕,也不知怎的就打中它了。”
“你打了它,它生气害怕说不得会躲去哪里呢,要是找不到了,我唯你是问。”李熳一跺脚,小姑娘气得脸色都变了。
“不会吧?表妹不是说它自来乖巧温顺吗?你唤一声,它就该回来了啊!”徐皎一脸的困惑。
李熳脸色变了两变,“你还不去找?这宫里这么大,谁知道它跑去哪里?我的琉璃可是我父亲送我的,可不能丢。”小姑娘说到后头,眼角都微微红了,可见是真的着急了。
徐皎眼中掠过一道暗光,嘴角轻勾道,“不必找!”
“你说什么?”李熳怀疑自己听错了,不敢置信地瞪着徐皎。
徐皎却冲着她灿烂地笑了开来,“我说不必找了。”
那一抹笑容甜美灿烂得落在李熳眼中只觉得刺目至极,可恨至极,她咬了咬牙,“景玥,你......”
话未说完呢,徐皎已经抬起手往她身后指道,“你看看,你的猫不是找回来了吗?”小姑娘的脸色都气得有些变了,胸口更是急速起伏着,徐皎真怕将她气出个好歹来,罢了,就先这样吧。
李熳转头看去,见有一个侍婢面无表情地拎着一团眼熟的花色,仔细一看,可不就是她的花猫琉璃吗?
李熳上前一步,带着两分恨恨地将花猫夺了过来,那侍婢淡淡收回手,走到徐皎身边束手而立。李熳还有什么不明白的?登时心里又是怨愤,又觉得臊得慌,带着两分气恨,恼羞成怒地狠剜了徐皎一眼,便是抱着花猫跑走了。
徐皎望着她的背影,眉心微颦,眸色悄悄转黯。
“郡主,这是怎么回事儿?咱们今日可是头一回与这位李五娘子见吧?”负雪走到她身边扶住她,眉心亦是疑虑地轻蹙。
看着是一样的年纪,这一位可比不上周家小娘子可爱啊。
“没什么,应该就是小姑娘单纯地瞧我不顺眼,或者是这个年龄独有的淘气吧。”叛逆期到了。徐皎双眸沉黯地想道,如负雪所言,无论是惠明公主,还是这位李五娘子,都不该与她有半分过节才是。
等到徐皎回到殿中时,太后几人还在说话,李熳在一旁逗弄那只花猫,倒是瞧不出什么异样。小姑娘应该是没有告状,告了徐皎也不怕,她可没有错处。
过了一会儿,显帝来了,还带来了皇后和太子,叙了会儿话,太后就下令传膳。
“已近年关,过两日便有宫宴,所以今日只摆了家宴,委屈我儿了。”太后拍着惠明公主的手道。
“母后说哪里的话,就咱们一家子亲亲热热坐着一处说话,那才叫好呢。我在卢西这么多年,日日都盼着能再与母后、阿姐和陛下一道用膳呢。如今还多了孩子们,自然只有更欢喜的份儿。”
众人团团坐下,一顿饭吃罢,徐皎冷眼瞧着,倒也瞧不出半分不妥来。倒好似当真只是一家子骨肉血亲,久别重逢一般,看着感情还甚好,没有半分罅隙。
往日里徐皎进宫总是要去王菀的翠微宫坐坐,可今日见着在场的惠明公主母女二人,徐皎便打消了这个念头。宴罢,便提出要早些出宫。
太后点点头道,“日头短,又到年关了,早些回去也好。”
“母后,我府中也还有不少事情要归置呢,也不多留了,便索性与阿皎同路吧。等到过两日宫宴时,再又进宫看您。”惠明公主也顺势起身道。
一番话倒是没有半分异样,可徐皎却还是心口一跳,极快地瞥了一眼惠明公主,后者只是微微笑着,根本未曾注意到她的偷瞄。
太后自是没有异议,拉了长公主道,“延平就不必跟着出宫了,省得来回跑的麻烦。你府里的事儿有阿皎和阿乔她们看着,你就安心在宫里多陪陪哀家吧。”
长公主嗯了一声,却是极快地抬眼瞥了惠明公主一下,眉尖几不可察地微微一蹙。
太后特意让人给她们备了青帷小轿,一路坐着到了宫门处,倒是免了这一路上与惠明公主母女二人交谈,徐皎内心里是松了一口气的。
到了宫门处,两家的马车都已经候着了。
下了轿,惠明公主转头对徐皎道,“阿皎改日得了空上我府上去坐坐吧,我家熳熳家中兄弟多,倒是姐妹甚少,你来与她作伴倒是挺好,让我想起幼时与阿姐相伴的日子了。”
“多谢姨母,有机会一定会去叨扰,只届时姨母和表妹可别嫌弃才好。”徐皎瞄了一眼猫儿事件后就格外乖巧,没有再露出半点儿异样的李熳,对惠明公主淡淡笑道。
惠明公主又说了两句寒暄的话,便是带着李熳登上了她家的马车。直到看着马车徐徐驶离,徐皎这才长舒了一口气。
第243章 安慰几句
看来,真的是她多想了吧?或许一起出宫,真的只是顺路而已?
“阿皎!”身后骤然传来一声呼唤,是她格外熟悉的嗓音。
她又惊又喜地转头望着从暗处踱出来的男人,“你怎么会在这儿?”
男人的步子大,须臾间已走到她身边,抬起头瞥了一眼李家马车离开的方向,惯常地冷言冷语道,“听说你今日进宫,所以特意在这儿等你的。”
徐皎听着就是笑了,抬起双臂就是搭上了他的肩头,一双眼睛弯成月牙儿,透着两分狡黠将他盯着,“想我了啊?”
赫连恕寒星似的双眸微垂,轻轻“嗯”了一声。
这就承认了?反倒是徐皎有些愕然,瞥了一眼他并没有变色的耳廓,双眸陡然一黯。
“冷吗?”赫连恕伸手拢了拢她的衣襟,“看天色一会儿怕是又要下雪了,走吧,我送你回去。”
徐皎点了点头,两人一先一后上了马车,这样回景府的路上还能说说话。
进了马车,徐皎就直接往赫连恕怀里一扑。
赫连恕被扑得一愣,低头看着她贴在自己胸口上的脑袋,顿了一瞬,他才抬起手来轻轻揉上她的脑袋,“怎么不高兴了?可是今日在宫里出了什么事儿了?”问到后头这一句时,他的嗓音都沉郁了两分。
徐皎知道他察觉出了自己心绪不佳,却明显是误会了,误会就误会了吧。徐皎闷了片刻,才道,“今日进宫,是因着惠明公主回了凤安,今日进宫去向太后请安,母亲让我一起去。发生了一点点小插曲,倒也算不上多么要紧……”
徐皎将那只猫儿与李熳的事儿三言两语说了,“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总觉得惠明公主家这位千金不喜欢我,可明明是头一回见,我也没有得罪她吧?”
她说话时,赫连恕没有应声,只是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顺着她的头发。
徐皎等了半晌也没有听见他的回应,有些不满了,骤然从他怀里抬起头来,将他一瞪,“你有没有听我说话?”
“我听着呢。”赫连恕不解她为何突然又生气了,眼中含了一丝疑虑。
“那你怎么一声也不吭?就算是不与我同仇敌忾吧,安慰我几句也不行吗?”徐皎委屈地望着他,眼角微微泛红,语气也由开始的愠怒变得可怜兮兮。
赫连恕一看她这表情就只有投降的份儿,叹了一声道,“我觉得你别想得太严重了,这个年纪的小姑娘,又被家里宠得过了头,行事哪儿来的道理可言?往后遇着她,躲远些就是了。再说了,谁又有通天的本事,能得所有人的喜欢?为了一个无关紧要的人让自己郁闷,那不是太不划算了吗?”
他嗓音沉抑,一贯的冷声冷调,说完之后见徐皎没有反应,板着一张小脸将他望着,望得他心下有些忐忑,这是还生气?
“怎么了?是觉得我说的不对吗?如果……”这样不算安慰,我换一种?
后头的话却是被某人又生生给扑没了,徐皎又是扑上来,直接张开双臂,虎虎地将他抱住,笑着道,“没有没有,我觉得你说得对极了。就是不相干的人,我何必求她喜欢,她不喜欢我,我还未必喜欢她呢,无理取闹,刁钻跋扈的臭小孩儿!”
叛逆期嘛,人见人厌,狗见狗嫌的年纪,与她计较什么?
“我只要讨你喜欢就够了?你喜欢我的吧?”徐皎抬起头来,一张在他胸口被蹭得微红的脸上,镶嵌着一双亮灿灿的眼珠子,巴巴儿将他望着。
赫连恕失笑,抬起手一压她头顶,“不生气了?”
“不气不气了,你哄我,我还气什么?”徐皎又将头埋在他的胸口处,鼻翼间尽是属于他的清冽气息,他们如今见一面都不容易呢,哪里舍得浪费在生气上?
想到这个,徐皎又忍不住叹息,“咱们又好几日没见了,相思难耐啊,真不知要到何时才能过上想见就能见,日日都能见,直到相见两相厌的日子啊!”她又抬起头来,巴巴儿将赫连恕望着,那切切的眼神显得格外哀怨。
赫连恕克制不住手痒地抬手揉乱了她的发髻,“迎月郡主,如果在下没有意会错的话,你这是在催婚的意思?”
徐皎的回应是弯唇一笑,抬起手臂紧紧勾住他的后颈,很是痛快地承认道,“是啊!你没有意会错。所以……赫连都督什么时候娶我回家?”后头那一句话音调放得低,好似带了两分魅惑的意味。
赫连恕喉间动了动,再开口时,嗓音莫名带了两分喑哑,“真的就让我这么娶了?不是说,我还没有向你求亲就不算数吗?”
徐皎一愕,继而有些尴尬地想道,这还是圣旨赐婚前,他刚向她表明心迹时候的事儿了,她自个儿都忘了。
可对上赫连恕慢慢好似透出两分兴味的眼,她忙咳咳两声道,“求亲……这一步当然是一定要的。所以,过了这么久,你还没有想好吗?难不成你要等着我嫁了,让这事儿不了了之啊?”
“这个我可不敢。不过你说了,这事关诚意,我得好好想想啊!”赫连恕沉吟着道。
徐皎轻轻哼了一声,放松身子靠在他身边,“那你可得快快想,这眼看着都要到明年了。”说是那么说,但其实她真没那么在意。
“一定一定!”赫连恕的态度很是端正,看着她靠在自己身上,眉宇舒展,神态平和,便知道他这一招算是奏效了,她至少已经从方才那莫名低迷的心绪中拔出来了。
赫连恕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双眸深处却有一抹冷锐暗闪。
“阿恕……”赫连恕本以为徐皎已经睡着了,谁知徐皎却是突然开了口,“我今日突然觉得人心很可怕,明明对你亲亲热热地笑着,可背地里却不知在算计着什么。”
徐皎只要想到惠明公主和李家在打着什么算盘,却能那么亲亲热热地与太后、显帝和长公主说话,那一声声“母后”、“皇姐”的,徐皎听着只觉得膈应。
她知道自己也喜欢做戏,可更多是为了自保,并没有想从那些真心对她的人那里骗到什么,虽然她也知道,太后,尤其是显帝待惠明公主也未必有多少真心,也知道惠明公主如今已嫁作李家妇,心中自然是自己的夫君和孩子更重要。
第244章 在车里做什么了
可至少,长公主之前的高兴不似作伪,待她尚有真心……徐皎知道,自己的心终于还是失了衡,她对显帝和皇家,甚至是大魏都没有好感,从某种程度上,她甚至盼着李家能够取而代之,可她到底情感上倾向了长公主,不得不想真到了那一日,长公主会如何。
一想到这些,她就没有办法对惠明公主平常心待之,而她,本来想着要想法子帮着徐皌争取惠明公主的支持的,真是……矛盾啊!
“所以啊,阿皎需有防人之心。并不是每一个看着是好人的都是好人。”赫连恕见自己方才将徐皎的发髻都给有些揉散了,皱着眉想要将那发髻抚平,却不想自己委实没有这方面的天赋,反倒越弄越乱。
徐皎尚有些神思不属,没有察觉到他在做什么,只是听了他的话,不知想到什么,突然笑了起来。
“突然想起这话我二哥哥也给我说过,当时那话里话外就是告诫我知人知面不知心,你猜猜影射的是谁?”她自他怀里抬起头来,一双眼睛里又有了神采,熠熠生辉。
“还能有谁?你那位二哥哥最看不顺眼,巴不得你擦亮眼睛瞧清楚的,也只有我了吧?”这还需要猜吗?
徐皎弯起眼睛笑,见到他指间掂着一支甚是眼熟的发簪,她一愕,抬手一摸自己的发髻,终于发现他做了什么好事儿,登时哭笑不得道,“你在做什么呀?一会儿旁人不知要以为咱俩在这马车里做什么了呢。”
他们能做什么?赫连恕嘴角翕张了一下,到底也知道自己理亏,只是悻悻道,“我这不是想帮你弄好吗?哪儿知道……”越弄越乱了。
那发簪在他指间看着甚是不搭,徐皎笑道,“你弄得好那才奇怪了。”一个大男人什么情况下才会擅长女子的发髻?是红颜知己遍天下,还是根本就是可以做好姐妹的女装大佬?
赫连恕将发簪往她跟前一递,“那你自己弄!”总不能真让旁人以为他俩在这里做什么了。
“我弄……”徐皎微滞,倒是半点儿不觉惭愧,“我也不会弄。算了,一会儿等负雪给我弄好再下车便是。”却到底是从他手中接过那只发簪,反手插到了发髻上。
动作间,衣袖往上滑开了些,露出了半截雪白的皓腕,还有腕上那一只水头足,通透非常的翡翠镯子。
察觉到赫连恕的目光,徐皎也望了望自己腕上的那只玉镯,这才记起来这个东西,皱着眉,神色淡了两分,“这是方才惠明公主给的见面礼,很是贵重,我可不敢戴着,回去就让负雪好生收起来。”
赫连恕淡淡点了个头,收回视线,垂下眼,一并遮掩了眼底的情绪。
“这只不戴就收起来吧!不过你戴镯子好看,我给你寻摸一只更好的,日日戴着也没关系,磕碰坏了回头你再给你买。”
徐皎不稀罕那只更好的镯子,稀罕的是他此时的表情,“赫连都督居然也能看出好看不好看来了?”
“这些首饰戴你身上都好看。”赫连恕一板一眼答道。
徐皎往他跟前凑了凑,眼睛亮亮地将他望着,“说清楚些,是首饰好看,还是人好看?”
赫连恕望着她的眼,嘴角浅浅一勾,“你好看!”
直男癌,有救了啊!徐皎双眸亮了起来,嘴这么甜,今日吃了蜜不成?
这么一想,她心上登时生出一只小手,尽往着她的痒处挠,越挠越痒,徐皎的视线随着那一阵比一阵更难抑的心痒,从赫连恕的眼睛悄悄往下挪去,落在了他的唇上。
他的唇薄,唇色很淡,平日里抿在一起时,只薄薄一线,显得格外凌厉。这唇,她明明亲过的,可是是什么滋味?徐皎想了又想,却半点儿印象也没有了,不由有些懊恼地想道,当时忙着救人,半点儿旖旎的心思都没有,哪里记得是什么滋味的?
正懊恼着呢,突然瞧见底下某人的喉结滚了两滚,徐皎骤然抬起眼来,便将某人也正落在她脸上偷瞄,显出两分迷离的视线逮了个正着。徐皎微愕时,突然在心里偷笑起来,刚才这人看她什么地方呢?
见某人红透的耳根子,还有什么不能肯定的?
不过……耳根子都红成这样了,居然也没有躲开,这可算得大进步了?
两人四目相对着,呼吸越来越急促,没有察觉到时,彼此之间一点点靠近,渐渐呼吸交融,徐皎心口好似揣了只小兔子,正嘣哒得异常欢快,咚咚咚的,也不知是她的心跳声,还是他的。
终于,四瓣唇带着试探与小心,轻轻贴合在一起,唇上恍若落下了一片花瓣,轻若无物,却又带着重若千钧的力量,重重落在了彼此的心上。
鼻翼间,尽是对方的气息,交缠在一处……
就在这时,马车却是突然一震,停了下来。
已经贴在一处的两人一个激灵,赫连恕犹如被按下了机括一般,骤然弹开。
徐皎愣愣醒过神来,就只见得他如一阵风般,卷出了马车去,抛下一句,“我去叫负雪进来给你整理。”
徐皎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笑弯红唇轻骂了一声,“没出息!”也不知是说他呢,还是说自己。
抬起手捂着狂乱跳动着的心口,这下好了,不管负雪见着她这乱糟糟的头发时会想什么,他们俩也不算冤了。
负雪是个端得住的,并没有露出多么愕然的表情,帮着徐皎快速整理好后,主仆二人神色如常下了马车。
徐皎一眼就瞧见杵在马车旁,好似一根柱子般的赫连恕。
她还以为他会羞得直接逃走呢!没想到……
听到动静,赫连恕转过头来,目光与她一触,微微颤了颤,到底是没有移开,迟疑了一瞬,才走上前来道,“你早些回去歇息吧!宫宴那日……咱们在宫里见。”他的声音有些暗哑,一双眼睛紧紧盯在她的双眼上,像是不敢往别处乱瞄似的。
徐皎翘起红唇,轻轻“嗯”了一声。
“进去吧!”赫连恕低声道。
徐皎点了点头,扶着负雪的手,主仆二人缓缓拾阶而上,要跨进门时,徐皎驻了足,回头来看,见赫连恕仍是负手立在远处,遥遥望着她。
她心里安定,却又微微发涩,她是说真的,她从不知自己有这样眷恋一人的时候,真不想跟他分开。
第245章 热恋与失眠更配
她真的是热恋了啊!
夜里,徐皎躺在床上,将被子拉到鼻子处,只露出一双眼睛,盯着帐顶,却骨碌碌转着,怎么也睡不着时,终于带着两分羞耻,三分窃喜地承认了。
有些忍不住欢喜地发笑,她将被子拉过头顶,埋在被子里笑成了一团,半晌才又顶着一个鸡窝头冒了出来,完了,真的失眠了怎么办?
失眠的却不只她一人。
在同一座城的另一个方向,也有一个人辗转难眠呢。
怎么说呢?只能说,失眠与热恋更配吧?
转眼到了腊月二十八,朝廷将中秋节的人性化延续到了年节,将宫宴设在了此日。
徐皎本是对这类聚会半点儿好感没有,何况还是在宫里举行。不过听了赫连恕那日的话后,她倒是对今日的宫宴有了期待,因为至少可以见到他。
怀着要约会的心情,这打扮起来就格外的精心。
进了宫,却是花红柳绿,衣香鬓影,恁是将个冬日萧瑟肃杀的御花园给妆点得成了春天一般。
各种香粉的味道掺杂在一处,让徐皎实在有些欣赏不来,只是捂着鼻子是不可能的,只能微微皱着鼻子尽量走得远一些。
却不想冷不丁就撞上了一个人。
徐皎心里想着今日这运气貌似不太好,面上却是半点儿不露,甜笑着屈膝行了个礼,“见过姨母!”
如今被她称为姨母的有两个,除了袁夫人,还有个惠明公主。前者母女二人,徐皎都乐见得很,后者母女两个,她就巴不得敬而远之了。
只是似乎,天不从人愿。
她撞上的这位姨母,偏偏是她不怎么想撞见,尤其是单独撞见的那一位。
惠明公主看着她,面上带着淡淡的笑,“你这个年纪的小娘子应该最是爱热闹才是,怎么不和你的小姐妹们一道说话玩耍,反倒躲来了这里?”
“我平日要好的姐妹也不多,眼下她们还没有来,我就到旁边坐会儿。”徐皎笑着道。
“是吗?你这品性倒是果真与你父亲甚为相似,到底是透着些目下无尘的味道。”
又一个提到她便宜爹的。徐皎心口微震,莫不是眼前这一位与便宜爹也有什么渊源不成?
“阿皎命苦,没有见过父亲,不知自己与父亲到底有没有相似之处。”徐皎眉眼一黯,神色间现出两分黯然来。
惠明公主望着她,轻声一叹,似唏嘘似惋惜,“你父亲那样的人品和才学,真是可惜了,说起来,当初你父母伉俪情深,羡煞了多少人,你父亲若是并非那般才华卓绝,只怕也不会惹来杀身之祸,真是……”话到此处,惠明公主似是惊觉自己说错了话,忙不迭住了口,面色微微一变地瞄了徐皎一眼,果然瞧见徐皎望着她,也是神色莫名的样子。
只是,徐皎堪堪嘴角翕动了一下,惠明公主不等她问出口,便已是道,“总归已经是过去的事儿了,死者已矣,就莫要再深究了。我出来好一会儿了,再不回去母后怕要差人寻我了。你再坐会儿,也别太久了,早些回去。”
说罢,便已是急急迈开了步子。
“姨母!”徐皎在她身后急唤了一声,她非但没有回头,反倒走得更急了。徐皎望着她的背影,眉心紧皱起来。
这头,显帝正带着不少朝臣和子侄一边说着话,一边往御园而来。
隔着御池,已经能隐约听见对岸传来的莺声燕语,自然也能瞧见那些穿红着绿,花儿般的身影。
显帝先驻了足,身后乌拉拉的一堆人自然也跟着停了下来。
显帝往对岸远眺了一会儿,便笑着道,“这一年,诸位爱卿都辛苦了,今日既是年宴,便也无需太过拘泥,各自都去找家人们团聚去吧!朕也去拜见母后,表表自己的孝心,咱们君臣同乐。”
朝臣们不管心里怎么想,面上却是个个感激涕零,纷纷还以揖礼,“谢陛下隆恩。”
“都去吧!”显帝一挥手,朝臣们踟蹰着,却到底是慢慢散了开去。
显帝笑着一回头,瞥见身旁如同木头一般杵着的赫连恕,一挑眉,诧异道,“你还在这儿做什么?不去吗?”
“回陛下,臣……”赫连恕语带沉吟。
却不等他说出口,显帝已经挥手道,“快去快去,迎月就在御园呢,你呀去找她说说话,都快成亲了,怎么还跟个木头似的,这般不解风情?你们这桩婚事可是朕做的主,你们若是成了一对怨偶,那朕可就罪过大了。趁着成亲前,好好相处,培养培养感情,等到成了亲,自然就能相敬如宾,举案齐眉了。”
说了半晌,见赫连恕还是杵在那儿没有动,一张脸上的表情好似也没有半分变化一般,显帝的眉心也皱了起来,“去啊!”
赫连恕这才迟疑着拱起手来,“臣……谨遵圣命!”
而后,才是转过身,脚步迟缓地往通往对岸的曲桥慢慢踱去。
显帝伸出手,笑着指着他的背影,对甘内侍道,“甘邑,你瞅瞅,这世上怎的有这样不解风情的木头?若非朕给他指了这一门亲事,谁家的小娘子能瞧得上他?”
“可不是吗?都是陛下体恤呢,赫连都督定会谨记陛下隆恩。”甘内侍笑呵呵回道。
徐皎这头正与王菀和周俏两人说话。
“那个李家五娘子怎么回事儿?我可瞧见了,她好几回都拿斜眼看你了。”王菀扯了扯徐皎的衣袖,凑在她耳边低声问道。
李熳是卢西节度使府的小娘子,母亲又是惠明公主,加上李二郎君的关系,这凤安城里多得是想要奉承她的,这会儿不就被人簇拥着吗?
这御园虽大,可贵女们大多就集中在这一片,三五成群地要么一块儿说话,要么一块儿游戏,离得都不远。
那边李熳虽被一众人簇拥着,众星捧月一般,却不时从人群中转头往这边斜睇而来,王菀都瞧见好几回了,自觉不可能看错,这才问起。
徐皎也往那头瞄了一眼,正好与李熳的视线撞在了一处,李熳哼了一声,傲娇地转开了眼,还扬高了下巴,很是不屑的样子。
徐皎跟着皱了皱眉,“别管她!被宠坏了的孩子!”
“我听说,李家娘子少,她又自小身体就有些弱,所以她家里的人都很是宠她!”周俏细声细气地道。
第246章 总算公平
身体不好?徐皎有些意外地挑眉又往李熳望去。目光不经意间却触及到了不远处坐着的惠明公主等人……
不!李熳那日的举动如果只是因着她被宠坏了,那倒还简单,可显然并不是。
徐皎思绪飞转间,四下里的气氛略有些变了。
御园里多了一些男子,有年轻的,也有年长的,多是来与家人团聚,也有来寻自己的意中人的。
大魏这方面自来开明,这一点,徐皎倒很是喜欢。
“郡主!”正在这时,负雪到她耳边轻声唤了一句。
边上王菀更是不客气地肘了她一下,徐皎抬起头来,见王菀坏笑着下巴往某个方向一递,她心头不由得一动,抬起眼顺着那个方向望了过去,就见着不远处的一丛翠竹前立着一人。
一身的玄衣,流于周身的冷冽,与此时花红柳绿,欢声笑语的御园格格不入,徐皎的嘴角却是悄悄翘了起来。
赫连恕许是也瞧见了她,视线转了过来,两人四目相对,虽然一句话也没说,徐皎却好似明白了什么。
明白的还不只她一人,边上王菀又轻轻肘了她一下道,“去吧!好好说会儿话,记得开宴前回来就是。”
徐皎有些不好意思地瞥了她一眼,却到底是克制不住心头的澎湃,站了起来,往赫连恕走了过去。
负雪自然也是忙跟上了。
赫连恕那通身的冷冽,一经出现,便引得御园内的人纷纷注意。见着徐皎走过去,本来还在为他为何出现在这里而纳罕的人,登时都明白了过来。
那头的太后和长公主等人自然也是瞧见了的。
太后便是笑着道,“阿皎这个未来的夫婿看着是个冷情的,如今看来,倒也还算有些可取之处。”
有些事长公主是连太后也未曾告诉的,闻言也只得含糊道,“他们年轻人的事儿,我们知道什么。不过阿皎性子好,还怕人不喜欢吗?”
太后听着,笑得更厉害了,伸出手颤巍巍将她指着道,“没有你这样夸自个儿闺女的。”
边上惠明公主也是笑着,可目光望着那个方向,眼里却是一片莫名的翳色。当中还有一点奇异的光芒闪烁,却不过一纵,就被翻涌而上的暗色吞没殆尽。
那头,徐皎走过去,与赫连恕说了两句话,两人便是转过身,一前一后走开了。
他们走开了,御园内对他们的议论却并未因此停止。
“那便是阿皎的未婚夫婿了?”惠明公主转头望向长公主,笑问道。
长公主淡淡嗯了一声,“陛下亲封的缉事卫统领赫连恕,满朝上下的人都喊他一声赫连都督。不过,你没有听说过吗?他可是现任的文楼之主。”后头的话没有说出口,望着惠明公主的目光却多了两分疑虑。
惠明公主面上似有些意外,轻轻“啊”了一声,这才道,“我与文楼已经断了联系十几年了,倒是没有想到……不过,恕……宽宥也,倒是个好名字。”惠明公主说着,垂下眼,长睫覆下,遮掩了眸中思绪,嘴角的笑容不知为何单薄了两分。
“不怪你奇怪,当初我知晓时也是不敢相信。你说,杜文仲怎么能教出这么一个冷酷性子的孩子来?”长公主淡淡笑道。
“居然还是杜师兄亲自教导的吗?”惠明公主抬起眼来,满眼的惊讶和不敢置信,“这孩子又是杜师兄的弟子,又是阿皎的未婚夫婿,倒是让我更好奇了些,阿姐得寻个机会,将人引见给我认识认识才是。”
长公主点点头道,“过些时候吧,总有机会的。”
赫连恕和徐皎两人一路朝着僻静处走,直走到人少的地方,赫连恕才缓下步子,转头将手递给她,面上的表情虽还不是特别生动,却比方才在人前不知要和缓了多少。
徐皎笑着将手伸过去,由他握住,她也不问要去哪儿,只被他牵着往前走。
赫连恕在一处亭子停了下来,那亭子边上是一架生得极好的忍冬藤,即便这个时节,仍是枝叶茂密,将一方亭子遮掩了大半。他们往那忍冬藤后一站,外头再有苏勒和负雪两人放哨,恁谁也别想瞧见他们在做什么。
因而徐皎不等赫连恕松开手,就是扑进他怀里,靠着他的胸口,闭上眼睛,哀怨地叹了一声道,“我好几个夜里都没有睡好了,那黑眼圈儿重的,连脂粉都快遮不住了,今日上妆时,被负雪好一通数落。我都怕再这么下去,不等嫁你,我就成黄脸婆了。”
赫连恕被她扑得一愣,再听她的话就是笑了起来,将她自怀里推开了些,“我瞧瞧!”而后还当真用一只手抬着她的下巴,细细打量着她的脸色,本以为她又是闹着他玩儿的,谁知仔细一看,还真瞧出了几分憔悴来,他一惊,不由蹙眉道,“真的没有睡好啊?怎么回事儿?”
“你说怎么回事儿?”徐皎回他一句,眯着眼将他打量了一番,却见他面上瞧不出半点儿憔悴之色,反倒依然神采奕奕,不由怀疑道,“那日咱们见面后,你睡着了?”
即便赫连恕最开始没有明白徐皎的意思,再听这后头一句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却是险些被自己的口水给呛到,咳咳了两声,还没有回答呢,那耳根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充血变红了。
也不需要再回答了。徐皎望着他红透了的耳根子,连露在外头的一截脖颈都可疑地泛了红,先前一瞬间涌起的闷气登时消散无踪了,她望着他,低低笑了起来,“这还差不多,总算公平。”
赫连恕委实没有她脸皮厚,不想再纠缠这个话题,便只有转移话题,低声对她道,“把你手伸出来。”
“干什么?”徐皎却是将手往后一背,一脸戒备地将他盯着,好似在防着他打她似的。
赫连恕哭笑不得,见她不听话,直接上手将她的手拉了过来,而后反手从衣襟里掏出一个用巾帕包裹得仔细的物件儿来,将巾帕打开,里头放着一只通体透亮的红玉手镯,看着是血般的色泽,纯正均匀,即便今日没有阳光,也是透着莹润的光,可以想见若在光亮之下,会是怎般灿耀。
徐皎笑弯了眼,看着他执起她的手,将那镯子缓缓套进了她的手腕。
第247章 欠你的请自取
红玉衬雪肤,正如红日映雪,夺目非常,赫连恕眼底被那灿耀映亮,轻笑着道,“欠你的镯子!”
“好看吗?”徐皎抬起手腕,在他眼前轻轻一晃。
“好看!”赫连恕嗓音沉抑,却应得干脆。
“谢谢你的礼物!”徐皎踮起脚尖,在他颊上轻轻印上一吻,离开时,瞧见映在他双瞳中的自己,双颊微红,双目濯亮,她盈盈一笑,“这是我的还礼。”
赫连恕望着她,喉间一动,下一瞬,却是骤然伸手勾住她的腰肢,将她往身前一拉,她的柔软,撞上他的坚硬。他视线胶着在她双眸之上,哑声道,“说起来,你也还欠我一样东西。”如寒星般的双眸中隐隐燃着两簇火。
徐皎不甘示弱地回望他,嘴角轻勾,俏脸生媚,凑上前,在他唇边吐气如兰道,“谁欠谁还不一定呢,你说我欠了你什么?若是想要,自个儿来……”取啊!
那个“取”字尚未出口,已是被恶狠狠地吞没,徐皎却在他的唇下,低低笑了两声。
“你还笑?”赫连恕惩罚似的轻啮了一下她的唇瓣。
“没什么,我只是想夸一句,赫连都督,士别三日,当刮目……唔!”后头的话又被堵了回去,只是除开起初的那一瞬狠劲之后,唇齿相依间,尽是温柔的缠绵与缱绻……
不知过了多久,赫连恕微喘着气松开她,两人额头相抵,他垂目望着刚刚才被自己眷恋疼爱过的那张唇,突然蹙起眉来。
“怎么了?”徐皎一直注视着他,没有错过他脸上这细微的表情变化。
赫连恕望着她,神色有些怪异,抬手指了指自己的唇瓣道,“你……你唇上的颜色……”
徐皎陡然醒悟过来,狡黠地朝他一笑,“我唇上的颜色自然是被你都吃了啊!”
某人从方才起就一直红着的耳廓颜色又深了两分。
徐皎乐得直冒泡,“放心吧,我让负雪带了唇脂的,一会儿回去前补上就好。”幸好他知道分寸,否则若是弄出些掩藏不住的痕迹,一会儿怕是所有人都知道他俩干了什么好事了。
“你还准备了唇脂?”赫连恕语调微微变了。
徐皎转头,洞悉了他眼底的惊疑,略一思忖,就明白他在想什么,眼底滑过一道狡黠的光,她笑睐着他道,“你想的没错,我就是早有预谋,即便今日你不向我讨要欠你的东西,我也会向你讨回,既然这唇脂早晚都有用,自然是有备无患!”
见某人因她的一番话瞳孔地震了一般,眼神发直将她望着,徐皎到底是绷不住,笑了起来。
她一笑,赫连恕这才反应过来是被她耍了。再一细想,登时想起来了,是了,像她这样的贵女入宫赴宴一向会多带一身换洗衣物,甚至是钗环首饰以备不时之需,那么备上些胭脂水粉之类的,不也是再正常不过吗?
望着徐皎眼中不加掩饰的狡黠,赫连恕真是又好气又好笑,轻斥她一声“促狭鬼!”
徐皎半点儿不怵他,笑着上前挽了他的胳膊道,“还好你这脑子还能动,否则我都怕是不是亲了我,就让你变笨了,毕竟你总说我傻,也不知道这傻病会不会因为亲嘴传染给你。”
徐皎说得自然,赫连恕却听得浑身尴尬,险些直接伸手过去将她嘴给捂住了,直到见着她抬起的一双亮晶晶的眼睛,和嘴角的笑意,这才知道,又被她耍弄了。这小女子,忒刁钻了。
两人相视一笑,赫连恕伸手钳住她的腰肢,将她紧紧锁在了自己怀里。两人一时只是相拥不语,过了好一会儿,徐皎才想起一事儿。
“对了!我有一件事儿想跟你说。”虽然这么好的气氛说这个有些煞风景,可却不能不说啊!
徐皎略一沉吟,将方才偶然间撞见惠明公主,她与自己说的那番语焉不详的话说了。
“不知道是不是我多想了,我总觉得她好像是要特意引着我去怀疑九嶷先生的死另有内情似的。你说,她到底想要干什么?”
“不管她要干什么,总归不会是什么好事儿,与她维持着面子情,凡事多长个心眼儿就是。还有一点,尽量少与她单独相处。”赫连恕听着她的话,双眉紧蹙,一双墨沉的双目中冷光暗闪。
徐皎想想,点了点头,眼下也只能如此了。
两人又说了会儿话,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虽然还是依依不舍,却也不得不走了。
临走前,叫了负雪进亭子,让给徐皎补唇脂。
负雪面上没有太多变化,可一双眼睛却着意在徐皎唇上看了看,眼神着实有些怪异。
苏勒则看着怎么藏也藏不住一脸春风得意的赫连恕,在心底骂咧咧起来,这还让不让他这个怎么献殷勤,却连个正眼都没得着的人活了?他也想要牵牵小手,亲亲……还是不了,先牵牵小手,能牵牵小手他就已经很心满意足了。
只是直到与那主仆二人分开,他连负雪一根手指头也没碰着,因而瞧赫连恕眼角眉梢流露出的春风得意就更是不顺眼了。
徐皎这头悄悄回去,刚走到王菀身边就被她一把拽住,上上下下打量着,一双眼睛着意在徐皎唇上盯了盯,那暧昧的眼神让徐皎都不由得心虚了起来,毕竟王菀是过来人,莫不是看穿了?
王菀到底有没有看穿她没有挑明,却是在低头时眼尖地瞧见了徐皎腕上那一抹多出的亮红色。
将她的手腕抬高细看了一下,王菀就是笑了起来,“行啊!”
“什么行啊?”徐皎将手抽回来,嘴角却是控制不住地上牵。
王菀瞄她一眼,笑道,“没什么,我只是感慨一下,今年这春天来的格外早啊!”
徐皎垂目不语,却是偷偷笑着,当中深意,她和王菀俱是心知肚明。
事实上,不只是那一只红玉镯子,就是徐皎眼角眉梢透出的丝丝春意也是骗不了人。
那些不知事的小娘子们或许只觉得她出去了一趟回来,就莫名更漂亮了些,可身为过来人的那些长辈们看在眼里,却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只是,到底没有人说破。
这一场宫宴,也在徐皎的暗自祈祷之下,平安度过,没有出半点儿的幺蛾子。
直到夜半出了宫门,坐上自家马车离开时,徐皎还有些恍惚,今日说起来还真是出乎意料地平顺啊!
第248章 两袋压岁钱
能够平顺自然是好,还望着往后也一直平顺下去才好。
徐皎的祈祷起了效用,至少接下来的两日都很是平顺,一不留神,就到了除夕。
景家人如往常一般平平淡淡吃了一顿团圆饭,大过年的,居然也是半点儿不热闹。好在,景尚书和吴老夫人都算性子豁达的人,饭罢,就摆了摆手道,“都各自去玩儿你们的,别守在跟前了!”
景大老爷和严夫人自然是赶忙走了,赵夫人今日因着过年了,自家夫君也没有“回来”,兴致有些不高,便也回了蘅芜苑。
院子里买了些爆竹和花炮,景珊这会儿倒还有些少女心性,拉着几个丫鬟小厮一并放去了,笑语声声中,总算多了些过年的热闹。
徐皎拢了拢大毛衣裳的衣襟,也走出了花厅,却只是站在檐下,远远看着,嘴角带着惯常甜美的笑。
“怎么不和他们一道玩儿去?”身边骤然传来一声问,徐皎转头就瞧见景钦和景铎两人不知何时也从花厅内出来了,与她并肩立在了檐下,再细看时就被景铎那身扎眼的孔雀蓝险些亮瞎了眼。
两人一样的身高,一样的长相,若是穿上一样的衣裳,怕是连他们的亲生母亲都未必能分出谁是谁,可遍凤安城的人却没有一个会错认他们。这都要拜景铎张扬的孔雀属性所赐,他是在用生命向所有人证明他和景钦的不同啊!
她的发愣让景家兄弟都转头,神色莫名看了过来。
景钦只是狐疑地蹙了蹙眉梢,景铎却是将手里的折扇轻轻拍打着,笑呵呵问道,“怎么样?是不是今日大哥哥这身打扮太帅气逼人,让咱们家阿皎都看傻了?”
景钦眉心深攒,带着两分无语瞥了一眼神色飞扬,自信过头的景铎。
徐皎嘴角抽动了一下,直接无视了景铎的话,轻声回道,“大过年的,大姐姐难得这么开心,我还是不去扫她的兴了。”
她和景珊两人八字不合,这是全府上下都知道的事儿,让她和景珊一起玩儿……那谁能高兴得了?
“而且,我不放心我母亲,这就要准备回去陪她了。”
景钦略沉吟了片刻,点点头道,“陪婶娘要紧!”
徐皎屈膝行了礼,正要告辞而去,就听着景钦道,“等等!”说着已是从袖子里取出一只看上去就沉甸甸的荷包来,递给徐皎道,“过年了,给你的压岁钱!想买什么自个儿买!”
那荷包很是压手,徐皎有些愕然地抬眼愣愣望着景钦,景铎却也跟着掏出只荷包递给她,道,“你大哥哥我自来比较拮据你知道的,所以比不上你二哥哥出手大方,阿皎可莫要嫌弃。”
徐皎哪里会嫌弃,捧着两只荷包,谢了一声。
“去吧!”景钦轻声催促她。
她点了点头,迈步而去,走远了还能听见景铎不满的抱怨,“这大过年的,本来可以一起行个花令,玩儿个双陆的,你倒好,将她放回去了,就你和我两个人玩儿啊?”
“你可以去找你那些狐朋狗友啊,你还会没人陪你玩儿吗?”景钦淡淡回道。
“我也想啊!可今天是除夕啊,往哪里找人去?就只能委屈你陪我一道玩儿了。不过你说说怎么玩儿?”
“喝酒吧!”
“好啊,喝酒!走走走!我知道老头子藏着两坛子好酒,不敢让祖母晓得,咱俩去偷一坛子尝尝鲜!”
那些声音渐渐在身后远去,徐皎勾着唇角,笑了。
回了蘅芜苑,赵夫人果真拉着她数落了她爹一番,“年节了,居然也不回来,是不是等到你出嫁他也不露面?”
“父亲信里不是说了吗?到处都是大雪封山,路上不好走。你看,他还专程作了画送回来,母亲看看,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徐皎说着,将手边那幅画展了开来,画上画的正是南边的秀美山峰,至于信,自然也是出自她的手笔。
为了模仿出几可乱真的字迹,以及九嶷先生的口吻,她可是厚着脸皮,将赵夫人珍藏着的,他们夫妻之间所有来往的信件都研读了个遍。
看着那幅画,赵夫人的神色总算稍霁,“你这父亲真的是个画痴,在他心里,只有这画才是头一位的,连咱们母女俩都要往后排。画这么一幅风景做什么?倒还不如画一幅他自己的画像,也让我瞧瞧他是不是瘦了。”
“父亲是个惯常报喜不报忧的性子,他即便真的捎来自画像,说不得没瘦反倒胖了呢,哪里能信?画这风景多好啊,母亲你要为了父亲尽孝,为了我留在凤安,不能与父亲同游,父亲这不是想把沿途见过的风景都画给你瞧,就好似你们一起见到的,这样多好?”
这一番话罢,赵夫人已是笑了起来,“你这个小没良心的,日日守着你疼着你的是谁,你倒好,就只向着他说话。”
“那哪儿能啊!”徐皎挽着她的胳膊,紧紧挨着她道,“谁也比不得我与母亲亲。”
“少拿话来哄我,再过些日子你嫁了,我看母亲与阿恕谁更亲。”赵夫人的笑声中带了调侃。
“母亲!”徐皎不依地撅起嘴来。
惹得赵夫人又笑了一通,“好了,这大过年的,阿恕一个人也挺可怜的,还不知道怎么过的呢。”
“他也算不上一个人,还有先生,还有文楼的师兄弟们呢。”赫连恕这些年不都是这样过来的吗?徐皎本来没觉得怎么,可被赵夫人这一提起,心里登时有些不得劲儿起来。
“说是那么说,到底不是自个儿的亲人。这样,明日出门时,咱们顺道拐去瞧瞧他。”赵夫人提议道。
“都听母亲的!”大年初一总是要出门访友的,赵夫人都开了口,徐皎如何会有异议,她也想他了呢,尤其被赵夫人这样一说,心里有些难受,更是恨不得立时就瞧见他。
“你父亲也不知何时才能回来,上次去信时不就已经说了你快要成亲了吗?”赵夫人又突然将话题一转。
徐皎心口一阵惊跳,面上却是不变的甜笑,“应该快了吧?”
“你再去信催催吧!你出嫁,他这个做父亲的可不得早些回来操持吗?还有阿恕,他也得见见才好。”
“好。”徐皎只能应下,至于往后……往后,就先走一步算一步吧!
第249章 新年新气象
母女俩又说了好一会儿话,赵夫人困了,这才睡下。
徐皎蹑手蹑脚从寝屋出来时,夜色已然深沉。
琴娘低声对她道,“娘子也早些去歇了吧?”
徐皎却是摇了摇头,转头笑望了一眼寝屋的方向,“今夜我还得守岁呢。”
守岁、守岁,守的是父母的寿数,为了长公主和赵夫人,她也得守着。虽非亲生,但望上苍能看到她这份心意。
琴娘却是明白徐皎的意思的,一愣后,眼角便是微微湿了,笑着对徐皎道,“婢子陪您吧?”
徐皎摇了摇头,“我在这儿守着就是了,明日还要出门,母亲身边离不了你,你还是先去睡会儿吧!”
琴娘拗不过她,只得去睡了。负雪和红缨倒是怎么也要守着她,徐皎便让她们俩挤在了窗边的大炕上,主仆三个一边说着话一边守岁。
直到负雪和红缨两个撑不住打起了盹儿,徐皎起身,用剪子剪了剪灯花。
转头看了看放在边上的漏刻,走出门去,听着四下里响起的鞭炮声,此起彼伏。
充斥着淡淡硫磺味的风中骤然飘下几朵细碎纤巧的雪白沫子,又下雪了。
大魏弘显十五年,伴随着一场轻雪,在这个夜里,悄然而至。
大年初一,换上新衣,徐皎母女二人一道去了百寿堂拜年。
徐皎得了好几个封红,她甜笑着说了几通吉祥话,就是和景珊也互相拜了个年,倒是也闹出了一番其乐融融的景象来。
一家人团团坐着吃了一顿饺子,便是各自出了门。
徐皎母女二人坐着马车出门,直到一间茶楼前才停了下来,苏勒就候在门边,笑着朝她们母女俩打了个千儿,说着吉祥话。
赵夫人笑着回了一句,琴娘就忙上前送上了一个封红。
苏勒微微一愣,没有伸手来接,赵夫人笑着道,“拿着吧,这是我给的压岁钱!压着岁,今年定是平安顺遂,红红火火。”
苏勒笑着接了,“谢夫人吉言。夫人快些里面请。”说着,便在前头热情地引路。
“怎么会约在这儿?”赵夫人一边扶着徐皎的手跟在后头,一边问道。
这茶楼所在的丰源街离着正华街不远,虽不比正华街繁华,却有不少的书斋、笔墨铺子和茶楼,也算是清雅,但多是读书人来的地方,怎么看怎么觉着与赫连恕那一身的冷冽有些格格不入。
“他定是想着迎合咱们呢,母亲想想,咱们可是书香世家,他可不就得也装装文雅吗?”徐皎笑着回道。
昨夜赵夫人说了要来见赫连恕,今日清早起来,徐皎就想着派个人提前给他知会一声,谁知红缨还没到府门口就回来了,手里还拿了封信,正是赫连恕让送来的,却是约了她们母女二人来此处茶楼。
“你也是个不害臊的,有你这么夸自己家,埋汰未来夫婿的吗?”赵夫人没好气地瞪她一眼,“也得亏阿恕不与你计较。”
“如今在母亲心里他倒是千好万好了。”徐皎的语气里透着丝丝的酸。
赵夫人哭笑不得,“他在我心里比不得你心里的千好万好,我还没说什么呢,就变着法儿地给他解围,你这胳膊肘还真是往外拐的。”
“我今日说顺道去他府上看看,一便是想着看他,二来也是想见见他那宅子的意思,你倒好……”
“那宅子如今正在修葺,很是脏乱,不敢污了伯母的眼,待过几日,修整出个模样了,伯母若是还想瞧,随时与我说,我便来接您去。正好也帮我们掌掌眼,看看还有何处不合心意,尤其是那一处为您准备的院子,怎么也要你亲自把关才好,往后您才能住得舒心呢。”
一把清冷的嗓音响起,带着两分急切打断了赵夫人的话,赵夫人一愣,抬起眼来,见得赫连恕还是一身玄衣,自楼梯上阔步而下,到得近前,朝她长揖为礼,“给伯母拜年了,祝您来年身体健康,事事顺心。”
“好好好!只要你和我家阿皎好好的,我便都顺心了。来,这是伯母给你的压岁钱,也祝你来年平安顺遂,万事如意。”赵夫人满面笑容地递上一个厚厚的封红。
赫连恕和方才苏勒一般,微微一愕,下一瞬眼里浮现一缕柔软的笑意,才接过封红道,“多谢伯母。”
“咱们上去说话吧!”收起封红,赫连恕走到另一边,和徐皎一左一右扶着赵夫人,一道往二楼而去。
“阿恕方才说,给我准备的院子?”一边走着,赵夫人一边问道,她方才没有听错吧?
“是啊!”赫连恕轻笑着回道,“您只有阿皎这么一个女儿,即便她嫁给我,与您还是在一个城里,但你心里都难免挂牵着,所以啊,我就想着给您也备一个院子,往后,您只要想阿皎了,那我便接您过去住,住多久都没关系。”
他这番话说得轻描淡写又理所当然,却是让赵夫人和徐皎母女二人都是愣愣将他望着。
徐皎笑着,眼里却闪烁着点点泪光,这事儿他未曾与她说过,她哪里想到他那样一个冷漠的人,居然能想得这样周到。
赵夫人更是愕然,好一会儿后,才点着头,迭声应着,“好好好!”
须臾间,几人已经走进了二楼中的一间雅室。
室内烹着一壶茶,茶香满室。
赵夫人被扶坐在矮榻之上,笑眯眯望着赫连恕,抬手朝边上一招,身后默然跟着的半兰会意地上前来,将手里一直捧着的一沓叠得整整齐齐的衣裳奉上前来。
“阿恕,来!伯母给你准备了一身衣裳,也不知合身不合身,你拿下去试试。”
“给我准备的衣裳?”赫连恕这回比方才收到封红时还要愕然,目光往那一叠衣裳上扫去,眼底似有坚冰悄悄消融。
“你这孩子,这过年自然是要穿身新衣裳的,你没有长辈在身边,没有人替你操心这些琐事,我家这丫头又是个大大咧咧的,心思没有那么细,少不得我替她多操心一些。你呀,别见怪!”
“不见怪!不见怪……谢谢伯母!”赫连恕讷讷道,整个人有些木呆呆的。
徐皎瞥他一眼,好笑地想道,方才不还挺能说的吗,这会儿又突然拙嘴笨舌起来了。
好在,赵夫人不与他计较,面上的笑更甚了两分,“都是一家人,别谢来谢去的了,多见外?”
第250章 李府赏梅宴
“一个女婿半个儿,等到你和阿皎成了亲,可是要唤我一声母亲的,这些事便是一个母亲该做的,所以,莫要再与我说谢,除非你不想唤我那一声母亲。”说到后头这一句时,赵夫人的声音一沉,面色更是肃然。
赫连恕眼中种种复杂的心绪飞转,他终于是点着头道,“伯母说的是。既是一家人,便不再见外。”
“这就对了。”赵夫人满意地展颜而笑,“你快些去试试看合不合身,若是不合身好改。”
“母亲。试就不用了吧!”好不容易终于轮着徐皎开口了,她转头冲着赫连恕笑着一眨眼睛,“母亲是找我要的尺寸,定然合身的。”
她哪儿来的他的尺寸?再一想,他身边多的是叛徒,她要问个尺寸还不简单么?不过,不知怎的,对上她那一双晶晶亮,恍若星子般璀璨的眸子,他下意识想起的竟是那时她说要亲手为他量的话,周身便是不由得一热。
他忙咳咳了一声,借以掩饰道,“那就不必试了,应该合身的。”
赵夫人看他一眼,自然瞧见他红透了的耳根,有刹那的愕然,继而又是满意地笑了开来,却是转头瞪了偷笑的徐皎一眼。
“喝茶吧,我们!喝茶!”赫连恕自然没有错过母女间的眼神交流,愈发觉得不自在了,忙岔开话题,上前给两人各自斟起了茶。
徐皎和赵夫人还要去别家拜年,喝了一盏茶便算罢了,从茶楼离开,登上马车而去。
马车晃晃悠悠跑起来时,徐皎就是往赵夫人怀里一滚道,“母亲,你真好!”
赵夫人笑了笑,抬手一抚她的头发,“阿恕不好?”
“阿恕也好!所以,我觉得,我一定是这世上,最最幸福的人了。”徐皎这话说来,真心实意。
赵夫人与赫连恕都为对方设想周到,真心将彼此当作家人来亲近和爱护,对于赵夫人和赫连恕这样性情的人,其实都不容易,可他们却都迈出了这一步。徐皎知道,都是因为她。因为他们在意她,所以爱屋及乌罢了。
所以,从方才到现在,她一整颗心好似都被浸在热水里一般,又暖又涨,让她鼻间忍不住发酸。
赵夫人听着笑起,抬手顺着她的发道,“我家阿皎自该幸福。”
“母亲,阿恕约我上元灯节一起看灯,到时母亲与我们一起吧?”徐皎突然想道。
“母亲都这把年纪了,还看什么灯啊?再说了,你和阿恕尊敬我,我自是再高兴不过,可若你们相约看灯我都要跟着,那我就是不识趣了。”
“母亲说哪儿去了,那上元灯节时母亲一个人在府里不是会很闷吗?”
“闷?不会!你呀就别操我的心了,到时和阿恕一起好好出去玩儿就是了。”如今赵夫人提起赫连恕,真的是满心不必言说的信任,还真就是那所谓的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有趣吧?
“好吧!”徐皎拗不过她,只得同意了。
她对传说中的上元灯节可是早就心向往之了,虽然不能母女同游,略有些遗憾,却也没有让她减去半分兴致。何况,还有赫连恕呢。
徐皎对不久之后就要到来的上元灯节充满了期待,可在到上元灯节之前,还有一段忙碌的日子要过。
整个正月,从初四开始,便是各府设宴,这家罢了换那家,一家接着一家,有的时候同一日就能接好几张帖子,还要挑选着去哪家,或是一家子分开来去赴宴。
正月初十,是李府设宴。惠明公主亲自写的邀帖,徐皎即便想不去也是不成,何况,总不能一直躲着吧?
这一日不只是徐皎,吴老夫人、严夫人、赵夫人还有景珊都要去。
景珊说起来已经好些时日没有出过府了,就是腊月二十八的宫宴都没有去,今日倒是要去李府赴宴了,而且……徐皎看着她一身盛装打扮,心里突然掠过一抹怪异。
李府本是寻常节度使府在京府邸的规制,但因着李鼎峰娶了惠明公主做继室,彼时先帝便另将李府左右的两处府邸一并赐给了惠明公主,打通之后,就成了整个凤安城都数一数二的大宅第。
府中有一处梅林,林中遍植各种梅花,有红有粉有白有黄,黄香、朱砂、洒金、玉蝶、绿萼……应有尽有,样样不缺。
如今虽还没到花期正盛时,却也已是可以观赏了,何况,昨日又还下了一场雪,正适合行那踏雪寻梅的雅事,这凤安城中最不缺那等附庸风雅之人,因而今日的赏梅宴比起其他宴席倒多了许多乐趣。
徐皎等人到时,梅林之中已是有三三两两的人结伴赏梅了。吴老夫人带着一家子女眷先去向主人家问好。
惠明公主忙笑着让人不必多礼,目光和煦地落在景珊和徐皎二人身上,笑着道,“老夫人真是好福气啊!两个孙女都长得如花似玉的,阿皎的婚事已然定下了,不知这大娘子花落谁家啊?”
“回公主的话,老身这大孙女的亲事尚未定下,她老子娘正在仔细给她相看呢。”吴老夫人答道。
惠明公主似有些诧异,却也只一瞬,就笑着道,“想来是阿皎的婚事是陛下赐婚的缘故,这长幼有序,大娘子也得抓紧些了。不过我瞧着,大娘子这般人物,也不知便宜了谁家去?你说是吧,阿姐?”惠明公主笑着向长公主道。
原是长公主到得早些,与惠明公主站在一处,同她一起招呼来的各家贵客。
长公主淡淡笑道,“那自然是。好了,今日天气好,你们小娘子家家的,就别守着我们这些长辈了,自个儿玩儿去吧!”
“是啊!熳熳,你带着你表姐和景家大娘子,与文茵几个一道去玩儿去吧!若有瞧上的,就折下来回去插瓶。阿皎,听说你承袭乃父之风,一手画技出神入化,不知姨母可有荣幸得你一幅画作?”惠明公主笑着三两句将事情安排完,目光最后落在徐皎面上。
戏多嘴甜之事自来是徐皎的强项,是以她回以一记甜笑道,“说起来我也就只有这一点儿长处了,只要姨母不嫌弃,我一会儿便献个丑!姨母家这梅林看得我眼馋得很,这便去好好采采风,就冲着姨母捧我这一句出神入化,也得将这梅花给画得美美的才是。”
第251章 成偶像了
几个小娘子同行,李熳和景珊走在前头,两个都与她不对付,而且看景珊那副谄媚的样子,徐皎真是多看一眼都嫌,走着走着她悄悄放缓了脚步,就落在了后头。
“迎月郡主……”耳边传来一声轻柔的呼唤,徐皎骤然回头,撞上一张柔美的笑颜,都忘了,她们一道出来的是四人,除了她,还有一人落在后头。
“崔四娘子。”徐皎回以一记甜笑,这位崔文茵崔四娘子正是李家为李焕寻摸的未来妻子人选,当然了,对外的说法,只是陪同舅母一起来凤安的。
李焕的生母出自博陵崔氏,这崔文茵正是他母家的表妹。
表哥表妹的,还真是古代婚姻亘古不变的主题啊!
崔文茵一双眼睛带着好奇与探究落在徐皎身上,“我在家里时,也喜欢画画,尤其是喜欢九嶷先生的画作,只是可惜,我家中九嶷先生的画多是仿作。后来听说了迎月郡主的芳名,听说您的画技比之九嶷先生半点儿不差,还有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之势,就一直想着要来拜会,没想到就这么见着了。”
崔文茵说着,望着徐皎的眼神已是悄悄变了,仰慕、热切,让徐皎恍惚生出一种她是被粉丝狂热喜爱的某位偶像了。
徐皎的笑容不由多了两分尴尬,“那都是别人谬赞了。我那一手画技,委实与先父无法相比。”
“不过迎月郡主家学渊源倒是真的,不知我可否有幸向郡主请教一些画技上的事情?”崔文茵双眼中的亮是毫不作伪的热切。
文中言说这位崔四娘子是个最喜舞文弄墨,且爱画之人,今日看来,传闻非虚啊!
徐皎心念一转,就是笑着应了下来,“好啊!”
本来抱着聊胜于无的想法,谁知聊了一会儿,徐皎便知这一位是真正抱持着虚心的态度向她请教,而且,她很显然也是钻研过此道的,言之有物,常有一些非凡的见地。
聊着聊着,徐皎不由收起了起先带着两分敷衍的态度,认真地与她说了起来,画画是她擅长的领域,可来到这里之后,这还是第一回让她生出了两分在进行“学术交流”的感觉来,真真酣畅淋漓、受益匪浅!
两人说着说着,竟是浑然忘了时间,更是没有察觉到身边来了人,不知已经站在那里看了她们几时,直到崔文茵不自觉抬眼往徐皎身后一扫,这才轻轻“啊”了一声,话音戛然而止,面色更是微乎其微地变了。
徐皎一愕,转头看去,一道眉就是高高挑起,“李二郎君?”站在她们身后的正是李焕,他也不知是何时来的。今日府中宴客,他特意换了一身新衣,衬得他越发面如冠玉,只是不知为何,眉宇间却拢着一缕轻愁,连带着面容也多了两分憔悴。
徐皎望着他愕然的同时,心里就有些不自在了,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崔文茵与徐皌算得上是情敌,她方才本来是抱着与崔文茵说话,既免了与李熳和景珊两个与她不对付的人打交道,又可以顺带替徐皌打探一下敌情,说不得还能有些意外的收获,谁知崔文茵居然是个宝藏,让她聊着天就浑然忘我了。
她与徐皌的情敌相谈甚欢,还被李焕抓了个现行,这实在是……让人不得不尴尬啊!
李焕却是面无异色,抬手朝着两个小娘子行了个揖礼,目光就是直直落在徐皎面上道,“迎月郡主,李某是特意来寻你的,不知郡主可否借一步说话?”
谁也没料到他会来这么一出,而且这样直截了当,连个遮掩都没有。
徐皎愕然,下意识地转头望向身侧的崔文茵。
崔文茵面上也有一些愕然,但她涵养极好,那情绪不过瞬间就被她深敛,转头对上徐皎的视线,微微笑着抬起手往不远处一指道,“郡主与表哥说话吧,我到那边赏着梅等你。”
崔文茵说着,又与李焕轻轻屈膝行了个礼,便是迈步朝她方才所指的那个方向款步而去。
四下里有一瞬的安寂,徐皎皱着眉,略有些不满道,“李二郎君,我已是有婚约在身的人,你这样单独与我说话,还当着崔四娘子的面,这恐怕不太好吧?”
徐皎嘴里说的是不太好,可语气里的不满已是明明白白。
李焕也知道自己理亏,忙又是一揖道,“对不住了,郡主!我本是请了赫连都督,想着他来了再一道来找郡主,这样怎么也要好些。可赫连都督传讯来说他有事不能来赴宴,在下又实在没有法子,只得冒昧来见郡主,不过郡主放心,崔家表妹是个与世无争的性子,定然不会往外乱传的。”
这梅林又不是秘境,除了崔文茵,难保不会有其他人看见吧?
徐皎眉心紧皱着,只是觉得眼下说这些已是多余,“李二郎君到底有何事,还是请快些说吧!”省得浪费时间,多惹事端。
“是这样,我……我是见郡主今日来我府上,机会难得,可否请你帮我劝劝阿皌?我与崔家表妹已是说清楚,她不会嫁我,这事情全是我父亲的意思,我并没有半点儿想法,让她莫要生气,更莫要与我撇得那样清楚,我们一并商量着往后的事儿才是。”
“阿皌的性子执拗,我也是没了法子……想着也许郡主的话,她还能听进去一二。”
徐皎早就猜到,他来找自己多半是为了徐皌,也只能是为了徐皌。不过……
“你与崔四娘子说清楚了?”徐皎眉心一蹙。
“是的,说清楚了。我告诉了崔家表妹,我心中已有喜欢之人,今生非她莫娶。崔家表妹不愿嫁一个心有所属之人,等到今日宴罢,自会向我母亲说明。”李焕道。
“既是如此,李二郎君又何必还要来找我?一旦崔四娘子与姨母道明原委,我阿姐自会知你心意。至于说劝她之言……恕我无礼,二郎君口口声声说非我阿姐不娶,难道还不了解她的性子吗?她一旦铁了心,别说是我了,只怕任何人都劝她不住。”
“那怎么办?”李焕的神色竟显出两分颓然来。
徐皎叹了一声,“并非我不愿帮你,只是无济于事。二郎君与其想着劝她,倒还不如找到症结所在,知道她真正想要什么,彻底解决的好。”
第252章 清脆的巴掌声
“给你个忠告,开诚布公地与她好好谈谈。问问清楚,她想要什么,再想想明白,你能否真正能许她一生,予她依靠。”徐皎说罢,不顾李焕一脸怔忪着若有所思,屈膝行了个礼,便是走了开来,到了崔文茵身边,轻笑着道,“让崔四娘子久等了。”
崔文茵的目光往身后愣站着的李焕一扫,便即收回,与徐皎一道迈开步子,往梅林深处而去。
走了几步,她却是突然低笑了两声。
惹得徐皎有些诧异地望向她,“崔四娘子笑什么?”
“前两日,李二表哥与我说,他心里有人了,不能遵从家里的意思娶我。”崔文茵笑着道。
徐皎步子一刹,转眸望向她。
崔文茵面上仍是笑,“方才李二表哥刚来时,我还以为他说的心里那人就是郡主你呢!”
果然是这样!徐皎有些哭笑不得,“你误会了……”等等!徐皎再一想崔文茵方才的话,登时反应过来。
崔文茵笑着朝她点了点头,“本来吧,是郡主也没什么稀奇的。与郡主虽然今日才识得,不过说了这么一会儿话,就可以知道郡主不只长得漂亮,还是个雅正豁达的性子,你这样的人,自然是招人喜欢。只是,郡主已经有婚约在身了,李二表哥若喜欢你,自然要吃些苦头。方才站在那边,虽没听见你们说什么,不过看那情形,幸亏他喜欢的不是郡主你。”
“哦?为何?”徐皎很是感兴趣地挑起眉来。
“因为郡主你不喜欢他呀,若是他喜欢你,那还真是自讨苦吃了。”崔文茵笑着朝徐皎一眨眼睛,有些小俏皮。
徐皎更好奇了,“你怎么看出来的?”她和李焕互不喜欢。
“喜欢一个人,这眼睛骗不了人啊!”崔文茵笑着道,“我长着眼睛呢,又不瞎,自己会看啊!”
“那崔四娘子对你和李二郎君这桩婚事怎么看?”徐皎笑问。
“怎么看啊……”崔文茵沉吟道,“我起初以为李二表哥说有心上人的话是骗我的,直到方才见他火急火燎地来找郡主你,虽然郡主不是他的心上人,可他心里有人这事儿应该是真的。”
“看他方才那副样子,这人在他心里分量还挺足的,既是如此……这桩婚事自然就此罢了啊,我又不是嫁不出去了。干嘛非得寻个已经心上有人的,那不还是自讨苦吃吗?”
“再说了,我本来也算不上多么想嫁李二表哥,不过是家里安排,我又刚好没有想嫁之人罢了。既是他先开的口,回去后我也可以交代了,正好可以不用着急,慢慢找个我心仪想嫁的人。”
“说起来,走这一趟凤安挺划算的,不只让这桩婚事圆满解决了,于我和李二表哥两全其美,还认识了郡主你……”
徐皎听崔文茵说着,突然也是忍俊不禁笑出声来。
崔文茵眉心一蹙,“郡主笑什么?”她没说什么好笑的话吧?
“没什么,只是突然觉得人不可貌相,我本以为你是个文静腼腆的姑娘,结果才发现……”
“我挺能说的?”崔文茵笑着接过话,“我也只在熟悉的人面前才能说,别的时候,是真的文静腼腆。也不知怎的,虽然与郡主头一回见,却能与你说这许多,大抵这就是一见如故吧?”
“挺好!”徐皎望着她,两人相视一笑。不由想起那些女频小说里,总是免不了的一个接一个的恶毒女配给女主使绊子啊,陷害女主啊的,事实上,这世间多的是好姑娘,各有各的好,各有各的可爱,女孩子之间也可以有美好的友谊,相亲相爱的,不香吗?
徐皎与崔文茵当真是一见如故,去了一趟梅林,回来都是手拉着手的。
梅林里有两处雅阁,一曰暗香,一曰疏影。
这宴席便设在这两处。
此时时辰尚早,雅阁内供着茶果点心,惠明公主还专用珠帘隔开一处给徐皎作画,徐皎将崔文茵一并带了进去,还说一会儿也画一幅送给崔文茵。
崔文茵自然是高兴得很,隔着一道珠帘都能听见两个女孩子叽叽喳喳的笑闹声。
惠明公主瞧着有些纳罕,“文茵这孩子平日里不怎么亲近旁人,也没什么要好的姐妹,没想到,与阿皎倒是投缘。”
长公主笑道,“阿皎这孩子的特质如此……相处久了你便知道了,她就是个讨人喜欢的。”
边上其他人都是早就习惯长公主如今夸起女儿来毫不嘴软的,都是打迭着笑容附和着。
惠明公主淡淡一笑,目光落在隔着珠帘,显得有些隐绰的两道窈窕的少女身影上,凤目微微沉黯。
徐皎作画时,有不少小娘子围在珠帘后观望,有人叽叽喳喳小声议论着,也有人指指点点,徐皎却只专心作画,没有搭理,就是崔文茵也只时不时替她端茶倒水,做着侍婢的活计,却是一脸的甘之如饴。
可就在这时,人群中却是骤然爆发出一阵骚动,“啪”的一声脆响,就连专心作画的徐皎都不由得被惊动,抬起头往珠帘外看去,这一看,就是蹙紧了眉心。
人群突然噤若寒蝉,被围在正中的两个人刚好都是她熟悉的。捂着脸的那一个,背对着她,一身精心所制的裙衫,裙摆上层层叠叠开满了或粉或红的芙蓉花,今早徐皎才见过这身衣裙,穿在景珊的身上。
而她对面的,正是她从方才就一直紧跟着,对她的讨好好像甚是受用的李熳。只李熳这会儿满面怒容,用手指指着景珊的鼻子,方才那一声清脆的“啪”声从何而来就已然明了了。
“我打这一巴掌是告诫你,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开口之前最好想清楚。你方才说的话最好给我烂在肚子里,若是让我听见半点儿相关的言语,我就拔了你的舌头,我李熳说到做到。”李熳一边说着,一边目光带着警告地自围在周边看热闹的那些个贵女身上一一扫过,与她目光触上的人无一不是缩着肩膀,垂下了头。
有些怵这个看样子当真什么事都敢做的李五娘子,更惧怕她背后的势力。李家、惠明公主、长公主、太后、陛下!没一个是好惹的。
景珊丢够了脸面,捂着脸哭着跑开了。
李熳的目光再冷冷一扫,看热闹的人群也忙散了开来。
第253章 醉酒
徐皎想道,得!难得她和李熳还有一致的地方,都喜欢甩景珊巴掌。
不过……李熳还是不够聪明,自己动手,自己的手不疼啊?
徐皎一边腹诽着一边就要收回视线,对于究竟发生了什么,半点儿不好奇。景珊那张嘴若是没管住,说出什么不好听的话来,惹怒了这位明显天不怕地不怕的李五娘子,挨打有什么好稀奇的?
却不想,视线不及收回,那头李熳骤然抬眼看了过来,两个人的目光隔着珠帘对上,李熳便是骤然大步往她这头走来。
直到瞧见李熳拨开珠帘几步走到她跟前时,徐皎还有些没有醒过神来。她来做什么?
“景玥,这就是你们景家的家教吗?还说什么书香门第,诗礼传家,我看倒比那等破落户都不如,什么话都敢往外说,也不怕每一回都如今日这般,招个大耳刮子!”李熳一到徐皎跟前就是骤然发声,可是半点儿客气没有。
谁知,说完了也不见徐皎有什么反应,只是沉着一张脸,一句话没有,脸上惯常挂着的甜笑消失不见了,唇抿成一条直线,双眸幽冷将她盯着,不见半点儿温度。
李熳不知怎的,突然就有些发怵,悄悄咽了口口水,再开口时,那语气分明就气弱了两分,“你今日是不是在梅林与我二哥私下见过面了?”
徐皎没有说话,崔文茵却是皱眉看了徐皎一眼,这才道,“方才二表哥是与郡主说了两句话,可算不上私见,只是偶遇,而且我还在旁边呢,光明正大的……”
李熳瞥了一眼崔文茵,神色稍缓,目光再转向徐皎时,还是不善,“就算只是巧合,可你知道方才景珊说的多难听吗?景玥,你既已经定亲,就谨守分寸,莫要带累了旁人的名声。”
李熳说罢,转身摔帘而去。
走了几步却是撞上了本来在外头待客,听说这雅阁里小娘子们闹起来了,急冲冲赶来了解情况的惠明公主。
李熳却不过脚步微顿,就是越过惠明公主离开了。
惠明公主往珠帘这头望了望,就是收回视线,一边喊着“熳熳”,一边追了出去。
徐皎将目光从她们母女身上收回,转头对崔文茵道,“不管她们了,咱们继续画。有些渴,给我倒杯刚才那果子露吧!”
崔文茵“嗯”了一声,转身给她倒果子露,谁知,提起壶来却是轻飘飘,一倒,果真什么都没有了。
徐皎一看,有些愕然,“喝光了?”而且好像还是她一个人喝光的。
“你等一等!”崔文茵说着,便是抬手将她的贴身侍婢招来,那侍婢拿着空壶去了,过一会儿再回来,又是满满当当的一壶。
“这果子露味道不错。”崔文茵给徐皎倒了一杯,她又是一饮而尽,一边回味着,一边道。
崔文茵却是皱了皱眉道,“这怕不是果子露,是李府特制的梅子酒,到底是酒,少喝些。”
居然是酒?徐皎愕然,倒是半点儿酒味也没有尝出来。
徐皎点头应了一声,低头开始专心致志画起画来。
不一会儿,画得了。两幅,一幅给惠明公主,一幅给崔四娘子。
一幅只画了一株梅,且是一株古梅,傲立风中,枝干繁簇之景,意境清丽旷远。
另外一幅则是远景的香雪海,万蕊千花,当真是遥看一片白,雪海波千顷,好似提鼻就能嗅到梅香似的。
众人看着毫无例外都是迭声叫好,徐皎呵呵笑着道,“今日也不知是不是喝了梅子酒的缘故,这下笔如有神啊,刷刷刷就画好了两幅,还希望姨母和文茵能够喜欢。”徐皎说着,就要欠身,谁知身子一倾,就要栽倒下去。
负雪连忙将她扶住,众人这才瞧见她双颊酡红,身上散发出淡淡酒气,一双眼睛有些迷离,难怪方才说话,也比平常恣意了许多。
“你喝酒了?”长公主听着蹙了眉,凑上前来问道。
“没喝多少,就……就两……”徐皎倚在负雪肩头,吃吃笑着,伸出两根手指晃晃悠悠地比划。
“喝了两壶梅子酒!”崔文茵硬着头皮道。
“两壶?”长公主的声音变了。
“这梅子酒喝着清淡甘甜,可后劲大着呢,这两壶可不少,你们怎么也不拦着点儿?”惠明公主亦是变了脸色。
“我没喝醉!我酒量好着呢,才不会喝醉!”这时,徐皎突然闹了起来。
只要说着“我没喝醉”这类至理名言的人,都毫无例外喝醉了,且是醉大发了。
“我家郡主的酒量不太好……”负雪有些尴尬道。
“谁说我酒量不好的?都说我没醉了,你不信啊?不信的话,我走两步给你看!”徐皎说着,竟是将负雪一推,歪歪扭扭走了两步,走得多么惨不忍睹就不说了,再迈出第三步时,她身子一软,往后栽去,好在负雪早有准备,牢牢将她接住,可这回她半点儿杂音和动作都没有,已是彻底醉死了过去。
四下里,诡异地安寂了下,片刻后,长公主才扶额叹道,“红缨,去请赵夫人来!”今日这宴席怕是吃不了了。
徐皎没有吃宴,就被赵夫人匆匆带回了府去。虽然在场的人都知道惠明公主和长公主的意思,没敢多说什么,可迎月郡主作画时独喝了两壶梅子酒,结果还没有吃宴就直接醉死过去的事儿还是传了出去。
不过好在是没有闹出什么大的笑话,到底是无伤大雅,更好在迎月郡主婚事早就定下了,又是陛下赐婚,稳稳当当的,这事儿也就是大家闲来无事的一二谈资,而偌大凤安城,从来不缺谈资,等过段时日,就会有他人他事将之埋没得无半点儿声息。
当然了,此乃后话,此处暂且不表。
却说徐皎醉死过去,被赵夫人带回了景府,却直等到正月十一,日上三竿时,还没有半点儿清醒的迹象。
这也醉得太厉害了吧?赵夫人来瞧时,眉心皱得紧紧。
负雪心里却更是隐忧重重,有些事,赵夫人不知道,她却是知道的。譬如惠明公主对郡主总让人觉得有些不对劲的态度,譬如李五娘子对郡主莫名其妙的敌意……郡主是在李府晕过去的,到现在还是不醒,负雪越想越是发慌。
等到下晌,徐皎还是一点儿醒的迹象都没有时,负雪再也坐不住了。
第254章 你凭什么
等到赵夫人再来看徐皎时,负雪便道,“夫人,郡主这么一直睡着也不是办法,大夫开的解酒药好像效果也不太好,婢子只怕郡主一直醉着会对身子有什么妨碍。”
徐皎一直不醒,赵夫人心里也是焦虑着,一听这话,心里更慌了,“那怎么办?若是动静太大,到底对阿皎的名声不好!”
“婢子听说文楼能人志士颇多,咱们不如偷偷去告知赫连都督,或许他有什么法子呢?”负雪铺垫够了,终于说到正题。
赵夫人下意识就想说不,醉酒的丑态怎么好让未婚夫婿瞧见?可是转念一想,赵夫人又犹豫了,到底是阿皎的身子更重要,那个孩子如今看来也是个可靠的……赵夫人一咬牙,“行!你悄悄去一趟,记得不要惊动了旁人!”
“是!”负雪悄悄舒了一口气,应声后就疾步出了屋去。
谁知,到了赫连府却是扑了个空,赫连恕不在家。
负雪正皱眉想着让人帮忙去请赫连都督回来时,有一个冷面的青年从暗处踱出,对她道,“如果是为了郡主醉酒之事小娘子就请暂且安心,我家郎君正是为此事出府去了。”
负雪愕然,虽然有些纳罕赫连都督真是个神通广大的,居然连这个也知晓,同时,心下却是悄悄松了一口气,有赫连都督这句话,她自然可以安心了。
负雪谢过,便是又急匆匆往景府赶回去,好将话带给赵夫人,也让她安心。
谁知走了几步,她却是察觉有些不对劲,寻了个地方藏好,回头一方雪亮的短剑就是刺了出去。
“是你?”目光触到一张有些眼熟的身影,剑势微顿,却没有收回,狐疑地蹙眉将面前之人盯着道,“你跟着我做什么?”
冷面青年正是文筹,略一沉吟,才道,“负雪娘子莫要误会,你一个小娘子孤身在外,在下总得将你平安送回景府才能向我家郎君交代。”
负雪看他一眼,似戒备,似探究,却终究是“唰”的一声收回短剑,道一声“不用了”,便转身迈步而去。
文筹在她身后大大松了一口气,看这身手,倒还真是不用,不过他本也不是真为了送负雪回去,他得回去守着迎月郡主啊!
如今对迎月郡主的事儿,他和文执可不敢有半点儿轻忽了。没有瞧见吗?醉个酒而已,郎君那万年不变的冷脸就变了,一言不发就十万火急般出了府去,也不知干什么去了。
李府这头,惠明公主赴了一场宴席,刚回到府中,换了一身家常的衣裳,正坐在妆台前卸钗环,她亲信的玲姑就到她跟前低语了两句,惠明公主双眸先是一亮,继而又黯去,眉心皱起,面色一瞬复杂。
默了两息,这才道,“你先将人带过去,我随后就来!”
玲姑领命而去,惠明公主却是坐在妆台前,望着妆镜中的自己呆了好一会儿,这才将方才卸去的钗环又一一插回发髻,站起身来,往外行去。
李府如今的宅邸算得原本的李府与后来先帝所赐的公主府合为一处的,惠明公主又得李鼎峰看重,在李家的地位很是牢靠。
即便她常年不在凤安,这凤安的宅邸也是由她的心腹打点着,尤其是她自己的院子,那当真是如铁桶一只,她想要捂住的秘密就会永远都是秘密。
已至暮色四合时,前头的花厅里已是点了灯,晕黄的烛光流泻而出,落在惠明公主带着怔忪的面容之上。她在厅外驻足了片刻,才拾阶而上。
跨进门槛,一眼就瞧见了立在厅中的人。
一身玄色衣衫,单手负在身后,宽肩窄腰,身姿挺拔如松,端的是长身玉立!
听得动静,那人转过头来,一张如刀雕斧凿般轮廓分明到冷硬的脸,面上覆着寒冰,没有半丝表情,一双黑眸幽幽,冷沉似坚冰。
惠明公主瞧着那张脸那双眼,半晌难言,可眼里却分明有复杂的情绪流转,眼角转瞬红湿。
两人就这么对望着,半晌没有说话,直到赫连恕垂下眸子,朝她伸出手去,冷冷地吐出两个字,“解药!”
两个字,将花厅本就微妙的气氛瞬间冻结,惠明公主刚刚微弯的嘴角僵滞,眼里复杂的光一点点暗阒,“原来,你是为了这个来的?你认为,我下了毒?”
“不然呢?”赫连恕冷声反问,“你数次想要见我,皆被我拒绝,所以,你就想了这么一个法子,逼我来找你!我如你所愿来了,那你是不是该交出解药了?”
惠明公主望着他一会儿,突然哂笑一声,“我可不只是为了见你这么简单,总得先让我将想说的话说完才成吧?”惠明公主一边说着,一边已是款步走到了一旁的椅子前,敛裙坐下,一双凤目静静落在赫连恕面上。
赫连恕伸出的手缓缓屈握在一处,暗沉的双眸深处幽光暗闪,转瞬沉溺,他转身走到两步开外的椅子处,坐下,与惠明公主隔着半个花厅以目光无声对峙。
“阿皎是我要娶的人,往后我不希望再有人,以任何借口再伤害她。更不要再用那些不入流的手段去妄图左右她,否则,我不会手下留情。”赫连恕再开口时,声音冷肃不带半点儿温度,一双眼睛更恍若利刃一般,自带浴血的杀气。
惠明公主一愕,却是有些受不住道,“我是为你好!我本以为是杨祜强加给你的婚约,可既然是你自己选中的,那我便不再置喙了。可景玥名义上是杨祎之女,我冷眼瞧着,她们感情还甚好,这事儿我便容不得。只有景玥得知杨家人的真面目,彻底与咱们站在一边,来日你才不会左右为难。”
“咱们?来日?”赫连恕一哂,薄唇轻勾,一抹冷冽的弧度,带着上挑的眼角处一抹同样凛冽的冷光,迫面而去,“你凭什么?”
“我的事自来都是我自己做主,与你何干?”赫连恕抿平嘴角,每个字都含着寒意,恍若冰珠一般蹦出。
“你当真不在意吗?你就算不与我一道行事,那你的身份……你可曾想过等到那一日,她会作何选择?”惠明公主脸色微微转白,却是一咬牙,嗓音沉凝道。
“那是我的事儿,不劳你操心!”赫连恕的声音仍是冷沉,没有半点儿温度。
第255章 名字的由来
“我本也没有错,不过是想引她去想想她父亲死的真相,我说的都是真话,难道你还要让她认贼做亲吗?”惠明公主微微拔高了嗓音。
“你知道九嶷先生之死的真相?”赫连恕的双眸微微一眯,眼中锐光不减,更甚。
惠明公主却是微微一滞,“彼时我已不在凤安,不过,以我对大魏皇室的了解,这件事必然没有那么简单。”
“所以,大魏皇室多半与她有杀父之仇,她却与之相亲,她父亲若是泉下有知,情何以堪?我引她发现真相,何错之有?”惠明公主的语气越发地理直气壮。
赫连恕却已是冷沉着一张脸,收回了目光,“还是那句话,这是我们的事,用不着你多费心!”
“你……”惠明公主咬牙,下一瞬陡然想到什么,眸子微微一眯,“难道,你们已经知道了?所以……与大魏皇室不过是虚以委蛇?你们查到了多少?若是有什么不好办的地方,我可以帮忙……”惠明公主的语气转而轻快急切了许多。
“用不着!”赫连恕却是半点儿不留情地打断了她。“你过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咱们不相干!只且将我方才的话记在心上,莫要再往阿皎身上打什么主意,否则,你我便是仇敌。”
“仇敌?”惠明公主倏然扯着唇角讽笑起来,“你我现下难道还不是仇敌?你若非恨我,又岂会如此?不过,你恨我……也是应当!”
“不!我不恨你!”赫连恕冷声道,语调没有半分的起伏,在惠明公主一愣后,带着希冀的目光看过来时,他才又冷声道,“一个陌路人,我为何要恨?”
惠明公主一怔,面上的喜色乍然褪去,显出一种脆弱的苍白。
赫连恕的面容与目光仍不为所动,“所以,一个陌路人几次三番想要插手我的事情,这本身就是一件让人恼火的事儿,你说呢?惠明公主?”
明明是人人都可唤的“惠明公主”,可这四个字从他口中钻出,却是让惠明公主钻心似的疼,她望着赫连恕,嘴角蠕动了一下,喃喃唤道,“赫儿……”
赫连恕因这个称呼,双目忽闪了一下,却也只是一瞬,他下一刻就冷着嗓道,“惠明公主是想要害死我吗?在这里,我叫赫连恕。恕……是先生替我取的名字。恕,宽宥也。公主不妨猜猜,这名字到底因何而来?”
惠明公主愣愣看着缓缓站起身,居高临下望着她的男子,那一双幽冷的双眸中含着一丝扎人的讥诮,薄唇冷冷一勾道,“先生是让我宽宥自己!让我坚信,自己的出生不是一个错误!”
“不是……”惠明公主面上的血色褪得干净,轻轻摇了个头,眼角又再度红湿,却是语不成言。
“没有谁规定这天下所有的父母都要爱他们的孩子,父母……我不过是经由你们来到这个世上罢了。不管因为什么原因,终究是你生下我,这一点我铭记在心,欠你的生育之恩,我终是会还给你。可只是我欠你的,不是阿皎,请你往后,不要再以任何为我好的名义,肆意伤害我身边的人,甚至想要管控我的生活。”
赫连恕说到此处,停了下来,冷眼睇着惠明公主好似被抽尽了浑身的力气一般,身子一软,就瘫在了那圈椅深处。
他目下闪闪,将薄冷的唇抿成一线,在满室的冷寂中语调淡淡道,“公主想说的,可都说完了?”
惠明公主羽扇般的长睫微微一颤,没有忘记他此行的目的,她一哂,哑着嗓道,“没有解药!我没有下毒,只是那梅子酒确实后劲儿太大,她又不胜酒力,因着这样,倒让你急成了这般?若是你实在不放心,我这里有效果不错的醒酒药,我这就让人去取来给你!”
赫连恕眉心微微一蹙,望着她,似在评估她的话可信还是不可信,片刻后,他才道,“若只是醒酒药就可以解决的事儿,就不劳烦了。”她给的醒酒药,他未必敢给阿皎用!他愿意相信阿皎只是醉酒,这个事实让他长舒一口气。
虽然是误会一场,但今日这一趟,不算白来。该说的都说清楚了,也好。
赫连恕深望一眼惠明公主,脚跟一旋,就是转身阔步往外而去。
惠明公主望着他的背影被屋外不知何时落下的夜幕所吞噬,扯了扯嘴角想笑,眼里却尝到了一丝咸湿的味道,她一愕,抬起手往脸上一抹,染了一指的湿,这才恍惚发现,竟是哭了。
多少年了,她已经多少年未曾哭过了?
不是没有艰难的时候,只是比起从前,都算不得什么,更因着,她总觉得,哭是软弱。而她的前路,眼泪无用。
谁知,再哭,竟是这样的境况。
玲姑在外头瞧见赫连恕离开时,就赶忙走进花厅,谁知,入目却是惠明公主孑然坐在那里,默然垂泪的样子。她一愣,继而心下一酸,走过去后,迟疑着唤了一声“夫人”,抬手将惠明公主揽在了肩头。
惠明公主转头望着赫连恕方才离开的方向,幽幽道,“这些年,我不怎么想起他,是不敢想。可知道他在凤安的时候,我就管不住自己了,尤其是听说了他的婚事,我哪里还坐的住?可直到刚刚,我才明白,原来都只是借口而已……我只是想来看看,哪怕看他一眼都好。”
“早前在宫里,我远远地瞧见他的身影,没有看真切,可刚刚,我见到他的第一眼,我就认出来了。真是奇怪……明明都过了这么多年,他已经不是我离开时的那个三岁孩童,而是长成了铮铮男子汉的模样,可我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是他,是我的那个孩子。”惠明公主说着,已是泣不成声。
这个模样的惠明公主让玲姑的心揪成了一团,那个地方的那些人,终究是夫人心里最痛的伤,如今又被生生揭了开来。“夫人,不是你的错!你也是没有办法……你为何不告诉他,当初是你指引杜先生,带着文楼去北羯?文楼这些年护他,杜先生教他,若非有你……”
“可我终究是抛下了他。至于文楼……”惠明公主苦笑了一下,“当初的文楼若非有他,又哪里能得以保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