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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酌颜     皎皎入怀txt下载     皎皎入怀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81章 着了道

    “二娘子突生急症,庄子上缺医少药的,夫人一时急得昏死了过去,可偏偏阖府上下也只有二郎君你是夫人觉着可以托付的……庄子上都乱了套了,琴娘让小的赶紧来请郎君过去,帮着拿个主意,眼下到底该如何是好?”

    在国子监外与生伯见过,听了这一席话,景钦面色微变,让二水立刻去请与他相熟的大夫,再赶去汤泉山赵夫人的庄子,他自己则立时上马,与生伯快马加鞭先行往城外而去。

    到了庄子外,景钦勒停马儿就一跃而下,正攥着两只手,神情焦灼等在庄子门口张望的琴娘一见他,登时露出欢喜之色,急急忙忙迎上前来,到得近前,屈膝行了个礼。

    景钦一挥手,让她免礼,目光已是焦急地往庄门内探望,“如今怎么样了?”

    “二郎君这边请。”琴娘将他往庄子内引,一边走,一边道,“也不知怎的突然就生了急症,周大夫看了说凶险得很,可他也是束手无策,只得暂且施针稳着,婢子急得不行,如今见着二郎君来了,总算有主心骨了。”琴娘一边说着,一边就是抹起了泪。

    “那婶娘呢?婶娘可有大碍?”景钦虽是满心焦灼,却还记得赵夫人。

    “夫人自然是急坏了,起初就昏死了过去,后来扎针醒来后,就有些情绪激动,非要去守着娘子。二郎君该知道,娘子就是我们夫人的命根子,她若是有个好歹,夫人也是活不成了。周大夫见她这样不行,就暂且施针让她昏睡,又熬了安神汤给灌了下去,这会儿暂且安稳下来了。郎君还是先去瞧瞧娘子吧,只要娘子平安无事,夫人那头自会跟着无恙的。”琴娘急声道。

    景钦眉心微微一颦,却也知道琴娘说的是正理,便不再出声,随在琴娘身后一路疾行。

    这庄子也就是个两进的院子,本就不大,很快就走到了头。上了台阶,到了当中一间厢房前,琴娘停下步子,对景钦道,“红缨去守着煎药,负雪在里头伺候,失礼之处还请二郎君见谅。”说着欠了欠身,转头伸手将房门推开,便是束手立在了一旁。

    景钦拎起袍摆就是疾步而入,就在跨进门槛时,一股异样浓郁的甜香扑鼻而来,景钦脚步蓦地一滞,可已是晚了——“哐啷”一声,身后的房门骤然关上,景钦冲至房门处,冷声警告“开门”时,回答他的却是一声落锁声,紧接着,从窗纱往外瞧去,隐约能够瞧见琴娘转身离开的背影。

    景钦伸手用力摇动房门,却发现这门的做工很好,牢实得很,这般用力摇动之下,亦是纹丝不动。

    景钦微微喘着气,甜腻的浓香直往鼻间钻,他登觉气血翻涌,忙屏住呼吸,抬手捂住口鼻。

    室内烟雾缭绕,他四处逡巡着,见到窗边一只正在腾袅着白烟的香炉,便是扑了过去。桌上有只茶壶,他顺手捞起,却只觉那茶壶轻飘飘的,揭开壶盖一看,果真是空的,那几只茶杯也是一样,皆是摆设,没有一滴水,景钦登时面色铁青。

    但略一停顿,他还是又朝那只香炉扑了过去。

    “谁?”刚刚揭开香炉的盖子就听着一声细若蚊呐的问,景钦浑身一僵,蓦地转头看去,这一看,他一双略带桃花,被热浪熏红了眼角的眸子陡然瞠大。

    一个只着单衣的少女正软软地半倚在椅子上,满面酡红,她似是无意识地轻咬着粉润如花瓣的嘴唇,双目迷离地往他瞥来,那一眼,简直勾魂摄魄。

    徐皎知道自己不对劲,她刚刚醒来时,就觉得浑身绵软,没有力气,意识也有些涣散,身体很不舒服,一种莫名的燥热流窜在四肢百骸,让她恨不得将自己身上本就单薄的衣裳再狠狠拉扯开来。

    就是知道不对劲,她强忍着冲动,觉得脑子都要烧糊了。迷迷糊糊时听得动静,睁开眼来,迷蒙的视线和烟雾里,只隐隐瞧见一个人影。看不清楚,却让她浑身更是焦灼,问了一声,却没有听见回答,她蹙着眉尖,撑着椅扶,费力地爬起身来,踉跄着往那个人影走去。这房间本就不大,她走了两步,脚下一软,就往前扑去,那个人影却是下意识地冲上前来将她接住。

    他身上好凉,让意识恍惚的徐皎当下就是舒服的喟叹了一声,不由自主地往他身上贴近。

    “阿皎,你清醒点儿!”可下一瞬,却是被人陡然推开,头顶上传来一把沙哑克制的嗓音。

    有些耳熟,徐皎抬起眼来,喃喃念道,“二哥哥?”她的声音本就软糯,此时此刻,落在耳中,更是惊人的火种,遇上已经快要沸腾的血脉,好像眨眼就会燃烧起熊熊烈火一般。

    景钦头颈与手背上的青筋已是浮起,闭了闭眼,将她诱人的模样赶出脑海,再睁开眼时,咬着牙将她狠狠一推,转身时蓦地把那只香炉扫落在地,“砰”的一声响,他却还嫌不够,走过去,用双脚将那些燃烧的香料用力地踩,直到确定踩熄了,这才作罢。

    回过头,被攘倒在地的徐皎一边难受地嘤咛着,一边已是不能控制地拉扯起了衣襟。

    景钦上前,将她的双手箍住,腾出的一只手,哆嗦着从衣襟里掏出一只瓷瓶,拔掉瓶塞,从里头倒出丸药来,平常里即便是单手于他而言也是再简单不过的动作,今日做起来却是异常的艰难,好几次,那瓶子都滚落了,又被他抖颤着手捡起,好在,虽然花了比寻常要长的时间,瓷瓶还是打开了,可一倒,却只独独滚出一粒丸药来,再倒,却是没有了。

    景钦眉心紧皱,见徐皎双颊不正常的嫣红着,难受地扭动着身子,忙将手里那粒丸药送进她嘴里,她却咬紧了牙关,不肯张口,景钦忙放缓嗓音柔声劝道,“阿皎,这是清心丸,快些吃下去,一会儿就不会这么难受了。乖,听话,张口!”

    徐皎听见了,迷迷糊糊睁开眼,张开口,景钦忙将丸药喂进她嘴里,她柔软如花瓣的嘴唇轻触他的指尖,景钦一瞬僵住,呼吸陡然急促起来。

    喂完药,他将徐皎放开,自己走到一旁,面墙而立。

    窗外,天色已然深浓,四下悄寂,室内只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一声赶一声的急促。

第182章 以变应变

    吃了清心丸一会儿,徐皎的神智清明了些许。她自然也明白了眼下的处境,迟疑地走了两步,却不敢靠得太近,唤了一声“二哥哥.......”

    面墙而立的景钦浑身僵硬地转过头来,一双眼睛已是被熏红了,满布红血丝,头颈、额上青筋绽露,发丝和衣襟已被汗水浸湿,有些虚脱地望着徐皎,一扯嘴角道,“有针吗?”

    徐皎摇了摇头。

    景钦的目光落在她发上,见她发髻上还插着一支发簪,遂伸出手,“把你的簪子取下来。”

    徐皎愣愣地依言将发簪取下,景钦转身背对她,抬手摸索着自己后颈的某一处,对徐皎道,“冲这儿扎下去,入两寸。”

    “二哥哥!”徐皎惊呼。

    “快点儿!否则就来不及了。”景钦粗喘着气,急声吼道,这一声里,全无了平日的温润雅致,倒好似困兽一般。“放心!”他深吸一口气,勉强克制着缓下语气,“只要你入的深度合适,只会让我昏睡,何况,我也不只是为了你。只有我晕过去,才能安然脱身。快点儿!”后一声里,又带了催促。

    徐皎不敢再迟疑,踌躇着上前,她靠得近了,能感觉到他浑身的肌肉绷紧,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拽握成了拳头,浑身却还是克制不住地微微发着抖.......徐皎不敢再耽搁,用簪子尖锐的一头抵住景钦手指的那个穴位,默默念着两寸,一咬牙,用力扎了下去......

    景钦身子一软,便是往下栽去。

    徐皎忙伸手将他撑住,费力缓缓放在地面,见他双目紧闭,她忙伸手去探他鼻息......下一刻,才闭上眼睛,长舒一口气。

    “娘子?”正在这时,墙角处垂挂的一幅字画后却是传来了一阵木板轻敲声,紧接着,便是一阵窸窣声响,那幅字画被人从后撩起,后头一个黑黢黢的门洞里头钻出一人来,居然正是琴娘口中在煎药的红缨。

    红缨一眼瞧见屋中的情形,自然也将昏睡在地上,后颈处还在淌血的景钦望在眼中,眼底滑过一抹诧异,忙朝着徐皎一抱拳道,“婢子久等不到娘子传唤,怕出了什么纰漏,实在等不下去了,这才出来瞧瞧。”可现在是怎么回事儿?

    “你做得很好。是我自视甚高了,险些栽了跟头。”徐皎没有与她详细解释的打算,她一贯喜欢甜美笑着的小脸上此时覆上了一层冰霜,只觉得刚刚被清心丸压下去的燥火又在腹中隐隐有抬头之势。她眼底掠过一抹阴影,当机立断道,“红缨,你将我二哥哥偷偷从密道带出去,找个妥善的地方安置好,再去看看能不能寻到负雪,我醒来就不见她,也不知是被琴娘支走了还是去了何处,我担心她有危险。”

    红缨点着头,可望着徐皎,目中还是带了两分隐忧,“那还是按着我们之前的安排行事吗?还有,婢子若是走了,负雪又不在,娘子这里可就没人了,若是再出了什么纰漏.......”红缨话未说完,面色陡然一变。

    徐皎也听到了外头隐约传来的响动,主仆二人惊疑的目光在半空中相遇。

    “快!将门打开!”,门外传来琴娘的声音,紧接着就是开锁声,锁开了,门“吱呀”一声,却只被人推着翕开了一条缝,琴娘捂着口鼻从门缝里探头来看。还没有瞧出个名堂呢,就见着一个黑影从里头扑了出来,那黑影直直扑到了琴娘怀里,抬眼一看她,便是喜道,“琴娘,琴娘快救我!”话未完,她竟是心神松懈一般,就倏然晕了过去。同时,里头蓦地传来一声重物倒地之声......

    “怎么样了?”黑暗中,人的听觉和嗅觉都格外的敏锐,徐皎听着赵夫人询问的声音,掩在锦被下的左手紧紧握成了拳头,努力克制着才没有立刻爬起来质问她,此时那话语里满满的关切心焦,又有几分是真?

    一灯如豆,徐皎安然躺在房中的床榻之上,周大夫正为她把脉。而赵夫人就坐在床榻边的椅子上,很是关切地看着,她身后还立着琴娘。

    周大夫收回为徐皎切脉的手,站起身道,“许是娘子近来习武,身子康健了不少,底子强,这一碗汤药灌下去,效用来得快,那药性已是解了大半,不妨碍了。再睡一觉,定然就没事儿了。”

    闻言,赵夫人长舒了一口气,点点头道,“如此就好。”深望了一眼徐皎,再抬眼望向周大夫,神色稍缓,“周大夫也劳累一个晚上了,先去歇着吧。”

    周大夫拱手应声,退了下去。

    室内悄寂了一瞬,赵夫人仍然坐在那儿,目光有些发痴地望着徐皎的睡颜。琴娘叹了一声,上前来劝道,“夫人,夜深了,您也回去歇着吧!您的身子,大夫说了得好好将息着。”

    “那头安排得怎么样?”赵夫人目光没有从徐皎面上移开,一边抬手为她掖合被褥,一边轻声问道。

    “夫人放心吧!那药的药效哪怕是柳下惠在世也抵挡不住,明日夫人就等着看好戏吧!”琴娘应道。

    赵夫人嗯了一声,面上却瞧不出多少欢喜,望着徐皎,眼神流露出淡淡的悲伤,“琴娘,你说......明日阿皎醒来,会不会怨我?她那么聪明,定能很快想明白,届时,她怕是再不会原谅我这个狠心的母亲了吧?”

    “夫人也莫要太自责了。从前长房对阿郎和夫人做的事儿,还有夫人这些年受的苦楚,娘子若是知晓了,定然能理解夫人的难处。”琴娘宽慰道。

    赵夫人却是摇着头道,“即便她能理解我这么做的因由,又怎么会理解我竟要连她也舍了?琴娘,都怪我,早前我为何不听你的劝,非要这样狠心.......”

    “可夫人最后关头不还是改了主意吗?说到底,夫人还是心疼娘子的。”琴娘默了一瞬,才幽幽道。

    “是啊!起初将她从江里救起来时,我哪里能料到会为了她,一而再再而三地改变我的计划?这丫头,也不知哪里来的本事,竟让我这一颗冷硬的心,也为她软了?”赵夫人苦笑道,望着徐皎的目光柔软而无奈。

    这一回,琴娘沉默得更久了些,良久,才叹息着道,“因着娘子是真的待夫人好,而夫人不知不觉也将她真正当成自己的女儿了吧!虎毒不食子,做母亲的,保护自己的女儿是本能。”

第183章 摊牌

    “夫人也别想太多了。既是母女,哪儿有解不开的结?等到明日,将该说的都告知娘子,她定会理解夫人的。夫人还是先下去歇着吧,当心身子!”琴娘又是劝道。

    赵夫人的目光却是须臾不离徐皎,又摇了摇头道,“不!我要在这儿守着她,你去看着吧!费了这么大的劲儿,可不能功亏一篑,让我的阿皎白白遭了这番罪。”

    “是!”琴娘见劝不动,也只得打住,应了一声,屈膝行了个礼,便是转身走了出去。

    夜已深了,整个庄子上已没了人声,深秋时节,就连鸟兽鸣虫都敛了声息,万籁俱寂,只能听见细细的风声呼啸着,捎来寒意。

    琴娘紧了紧衣襟,转头往院子另一头,徐皎的那处厢房而去。谁知,才觉得身侧树影摇动,她一停步,带着两分惶然喝了一声“谁”,一阵阴风就掠至身后,紧接着后颈处一疼,她眼前一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再醒来时,她双手双脚都被缚住,用一根麻绳牢牢绑在一根破旧的椅子上,而她的所在,是一个房间,只在角落点了一盏灯烛,昏昏暗暗,房里堆满了杂物,不知是何处。

    “琴娘醒了?口渴了吗?可要喝杯水?”正在这时,身后传来一把嗓音,琴娘听着,却是大骇。

    见着从她身后绕到身前,手里还端着一只茶盏的人,如同见鬼了一般,脸色大变道,“负雪,你怎么会在这里?”

    “琴娘不要激动,你想知道的,一会儿自然便知道了。你当真不喝水吗?”负雪将那茶盏一递。

    琴娘这会儿却哪里还有喝水的兴致,瞠圆了一双眼将负雪瞪着,心里说不得已经转过了多少念头。

    负雪见她不喝,自己端起茶盏,慢条斯理喝起了盏里的茶水。

    琴娘却受不了这样的煎熬,咬牙斥道,“你这贱婢,到底想要做什么?”

    “琴娘莫急,我不过是得了郡主的吩咐,要请琴娘见一个老朋友罢了。琴娘总不能是早料到要见着老朋友,所以才迫不及待了吧?”负雪一口一口,终于将那盏茶水喝尽了,这才望向琴娘,语声淡淡道。

    “郡主?”琴娘面色更是难看了。

    负雪抬起手来轻击了两下。后头骤然传来一阵脚步声,一个人缓步绕到了琴娘面前。

    琴娘一看来人,刹那间面如土色,那人却是朝她笑着一扯唇角,“好久不见了,琴娘。”

    桌上的灯烛“噼啪”一声爆出一朵灯花,让坐在床沿发呆的赵夫人骤然醒过神来,她望了望还在沉睡中,一动不动的徐皎,又转头望了望窗外,外头仍然夜色深浓,也不知是什么时辰了。她也不知发了多久的呆,可显然,琴娘离开的时间已是不短。

    赵夫人皱着眉,站起身来,正要迈步而去。

    “母亲.......”身后就是传来一声幽幽的呼唤。

    赵夫人回过头,见着床榻上的徐皎已是睁开眼来,不由笑了起来,倾身上前道,“醒了,可有觉得何处不舒服?”

    徐皎没有应声,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定定将赵夫人看着,清澈如水,却又好似洞彻人心。

    赵夫人面上的笑容在这双眼睛的注视下一寸寸消失在了唇畔。

    好一会儿后,赵夫人面色微乎其微地变了,“你什么时候醒的?还是说你其实......一直醒着?”

    “一直迷迷糊糊的,方才才渐渐清醒,便也想了许多的事。”徐皎面色平静道。

    “看来,你应该有很多问题想要问我。”赵夫人的面色也平静下来,拂了拂裙摆,重新在方才那把椅子上坐了下来。

    徐皎望着她,神色却有些复杂,“本来是有很多问题的,可方才好像母亲都为我解答了。”

    赵夫人眸色微微一动,“方才你都听到了?”

    徐皎抬起手,拉住赵夫人有些泛凉的手,“母亲,你将我当女儿,我便这一生都是你的女儿。”

    “你果然都听到了。”赵夫人却是挥开了她手,本就瘦削的脸因着一夜未睡显得有些苍白,深凹的眼瞪着徐皎,方才的柔软不再,她一瞬间又如一只刺猬一般,竖起了周身的刺,防备着。“既是听到了,难道就没有什么要问我的吗?”赵夫人冷硬着嗓音,狐疑地将徐皎打量着。

    就在这时,屋外骤然传来一串脚步声,由远及近。

    赵夫人转过头,见着先走进来的琴娘,还不及松上一口气,就觉得她神情不对,待见得紧跟在她身后走进来的两个人时,赵夫人的脸色登时大变,“半兰,你怎么会.......负雪,你!”

    赵夫人望着负雪,几乎是目眦欲裂,虽然后头的话没有说出口,意思却明明白白都摆在脸上了——你居然背叛我?

    “母亲,负雪没有背叛你。因为负雪一开始就是我的人。”徐皎从床榻上撑坐起身,语调淡淡道。

    赵夫人蓦然回头惊望向她,“什么叫一开始就是你的人?”

    徐皎没有回话,抬起头静静回望她。

    赵夫人瞪着她,神色几变,眼中的迷雾终于是慢慢消散,转为清明,却又承载着更多的不敢置信,“所以,你从一开始就在骗人,你根本就没有撞坏脑子,你一直都知道自己不是我的女儿,一直都知道自己是谁,而你,一直在骗我?”

    “对不起,母亲。我是骗了你,可彼时的我,没有别的选择。”徐皎没有再多作什么情非得已的解释。

    “你到底是什么人?”赵夫人也没有多作纠结,毕竟,她们本就是互相欺骗,谁又能指摘对方?

    “这个我不能说。”徐皎缓缓摇头,“不过,母亲只要愿意,我可以永远是你的女儿。”徐皎还是这一句话,说来情真意切。她是伤过心的,在察觉到赵夫人为了报复,竟选择了牺牲她时,可再多的怨气也在最后关头,赵夫人改变了主意,又将她换了出来,带到这里,又听到了赵夫人对琴娘的那番剖白时,烟消云散了。

    在她面前的,只是一个可怜可叹的女人,而她,是真心将她当作母亲的。这个女人,待她,也是一样。母女之情,无关血脉,不知何时而起,经过数月滋长,已如藤蔓纠缠,密不可分。

    赵夫人听罢,却是笑了,“女儿?那你这个女儿可知道,我在决定让你做我的女儿时盘算着什么?”

第184章 恨至癫狂

    徐皎没有说话,赵夫人也不需要她说,她只是双目虚无地望着某一处道,“我恨景家,恨景家的每一个人,他们从前为了他们自己,害死了你的父亲。还要拿我的女儿去博取富贵荣华,我怎么能让他们得逞?自是不能!”

    赵夫人一边说着,一边低低笑了两声,眼底尽是癫狂。

    “不过,我想着,这也是个再好不过的机会啊!他们不是要阿皎成为长公主的义女吗?那我就帮他们一把吧,等到阿皎真成了长公主的义女,当然……没有也行,只需她在陛下面前露了面,到时再想个法子,揭穿这个女孩子并非景家女儿,是景家人找人假冒的,你说……那个时候景家人会怎么样?”

    徐皎心里发凉。

    赵夫人却是凑到她身前,带着神秘的笑意,先是用食指抵在唇上,对她轻轻“嘘”了一声,而后才压低嗓音轻声道,“欺君之罪……你猜,会如何?”

    徐皎睁着一双乌沁沁的眼睛,望着赵夫人,却不说话。

    赵夫人望着她,却陡然笑了起来,“傻阿皎,欺君之罪,那可是全家都要杀头的。不!说不得,那还要诛九族呢。哈哈哈......你说那样,多好?”

    徐皎望着她,眼里有些悲凉,此时此刻,她终于相信,赵夫人是生了癔症。“母亲.......”她低抵唤着,像怕吓着了赵夫人,“景家的人是父亲的血脉至亲。欺君之罪,我和母亲又岂能逃得开?”

    “那又如何?当初他们害死你父亲时,又可曾顾念过他也是景家的人,与他们是骨肉至亲?至于我......我早就不想活了,能拉着景家的人一道陪葬,也挺好。只是,我到底是舍不得你啊,我这样如花似玉,又乖巧懂事的女儿。”赵夫人望着徐皎,一双眸子又柔软下来,抬起手,轻轻抚上徐皎柔嫩的面颊,嘴角狂乱的微笑转为轻柔,“让你就这么陪着景家的人去死,我越想越是舍不得,所以,就改了主意,至少不能让你赔上性命。我冷眼瞧着,景家如今最看重的就是景钦,俨然将他当成了下一代家主去培养,又说什么他最像你父亲,严氏每每提起她这个儿子,那股子骄傲劲儿藏也藏不住。那好啊,那我便毁了景钦,到时候,我再看严氏如何张狂。就是整个景家,只怕都要受到重创,想想,真是快哉。岂不比让他们就这么简简单单死了的来得痛快?”

    赵夫人平静了不过一会儿的情绪又转而癫狂起来。

    “母亲原本是想舍了我,让二哥哥坐实品行不端,就连自己的亲妹妹都要丧心病狂地染指的事实。加上我郡主的身份,长公主,甚至陛下都不会轻饶了他,他便算真的毁了。”如今再想起之前赵夫人在她面前几次三番提及景钦人不错,对她又如何如何好,便都有迹可循了,原来,从那时起,赵夫人就已经在谋算今日。

    徐皎闭了闭眼睛,“只是,临到头了,母亲还是不忍毁了我,所以,最后关头,用负雪将我换了出来。想着哪怕不是我这个堂妹,换成负雪这个堂妹身边贴身伺候的侍婢,也足以抹黑二哥哥的名声了。是不是?”

    “不错。”到了如今,自然也没有再藏着掖着的必要,因而,赵夫人承认得很是爽快。只是,目光再落向不远处站着的负雪时,面上的笑容却是陡然一敛。

    “母亲,当年的事儿......严氏是有错,可说到底,二哥哥彼时只是一个孩子,稚儿何辜?”徐皎不由长叹了一声。

    “什么稚儿何辜?当初的事儿你知道什么?若非他们兄弟,严氏又哪里来的理由,一把鼻涕一把泪地逼着你大伯父留下,逼着你祖父舍了你父亲,逼着你父亲丢下我们母女,去替你大伯父死?他们欠我们的,他们整个长房,不,是整个景家都欠我们的,这一辈子都还不完。哪怕是毁了一个景钦,也不足以让我解恨。”赵夫人陡然又激动起来,转眼双目都被熏红了,咬着牙,目眦欲裂。

    徐皎即便已经有了心理准备,还是被吓得缩着肩膀,白了脸。

    赵夫人这会儿却再没有半点儿柔软,目光狐疑地在徐皎和负雪之间逡巡,眼神与语气都一瞬间锐利起来,“负雪在这里,那屋里难道只有景钦一人?”

    徐皎没有说话,垂下头默认。

    赵夫人怒极,抬起手颤巍巍指着徐皎的鼻尖道,“混账!我苦心布的局,全被你毁了。”

    徐皎没有开口,赵夫人却更怒了,“你方才帮着景钦说话,莫非你真是色迷心窍,恋上他了不成?”

    “我没有!我只是不想母亲你用这样的手段行事,你为了达成目的,苦心布局,甚至不惜要杀人灭口,半兰是我请人偷偷救下的。你将负雪叫去,让她到了庄子上后,听你的号令,想法子将红缨支开,我就猜到你要行动。来庄子时,你让我先选住处,我就选了早前来时住的那间,不只是因为习惯,更因为上一次来这儿时,我偶然发现那间厢房里居然有一处暗道。没想到的是,母亲你反倒不晓得。不过也好,有了这暗道,倒是便宜行事。我让红缨装作上当,被支了开来,实则是躲开你们的视线,悄悄躲回了暗道里,以策万全。我只是没有想到,你们竟然将负雪也一并支开了,更没有想到,你们竟会对我下药,差一点儿,我就真的栽了。”

    “母亲,你可知道,二哥哥他是宁愿伤害自己,也不愿伤害我的人。这样的人,母亲又怎么忍心用这样下作的手段去害他呢?身为严氏的儿子不是他可以选择的,更不是他的错,他又何尝不是因此而被利用伤害呢?母亲......倒不如退一步,放过他,也放过你自己,往后,咱们安安生生过日子,不好吗?”徐皎抬起手轻轻搭在赵夫人臂上,哀哀求道。

    赵夫人神色几转,可到最后,却是面容有些狰狞地甩开徐皎的手,“你不只做了这些吧?你还做了什么?说!都给我说清楚!”

    徐皎垂下眼,语调低弱了两分,轻声道,“母亲请来要见证二哥哥品行不端的那些客人们都不会来了。若是不出意外,一会儿景府上下都会齐聚此地,有些事情,早就该说个清楚明白了。”

    “你——”赵夫人再坐不住,腾地起身。

第185章 只能是妹妹

    “好哇,你!我将你当成自己的女儿,你却出卖我。说到底不是从我肚子里爬出来的,终究与我不是一条心。”赵夫人望着徐皎,咬牙切齿,又是后悔又是恨的模样。

    徐皎心口一掐,“母亲,我怎么与你不是一条心了?我只是不想你再做错罢了。何况,就是父亲泉下有知,见到母亲这样做也不会开心的。”

    “你知道什么?”赵夫人尖声吼道。

    “我自然知道,说不得我知道的,比母亲知道的还要多。至少我知道当年父亲之所以甘愿赴死,就是为了保护妻女和整个景家,可母亲非但没能照顾好自己,还要搅得景家鸡犬不宁,这不是与父亲的愿望背道而驰吗?”

    “胡说八道!你是说你父亲是自己求死吗?”赵夫人面容扭曲,一双眼睛如利箭,狠狠盯在徐皎面上。

    徐皎掐着掌心,在那样锐利的盯视下,静静抬起黑白分明的眼,就这样回望着赵夫人。在赵夫人不自觉地垂下眼,闪躲开她的视线时,她才幽幽开口道,“母亲是父亲最亲近的枕边人,父亲的异状母亲当真半点儿未曾察觉吗?”

    赵夫人无法避免地陷入回忆,双目恍惚,面色却一点点灰败。

    徐皎恍然而笑,“果然,母亲不过自欺欺人罢了。”

    “郡主!”琴娘面色一变,骤然唤了一声,徐皎瞥去,琴娘疾言厉色,在她望过去时,朝她摇了摇头,厉色转为哀戚。

    徐皎心口一震,蓦地抬眼往赵夫人看去,却见她神色怔怔,茫然地望着窗外,眼神有些发直,“二郎……”她突然唤了一声,朝着深浓的夜色中伸出手去,整个身子往窗户的方向用力一挣——

    然后她的眼睛一闭,身子毫无预警地往地上栽去。

    “母亲!”

    “夫人!”

    红缨和负雪动作快,不等人真栽到地上已是将人捞起,徐皎等人疾呼一声,连忙奔上前一看,赵夫人双目紧闭,已是昏了过去。

    “快!去请周大夫!”

    周大夫才睡下不久,又被喊了起来,着急忙慌赶来,这回是给赵夫人诊脉。

    切着脉,他的眉心就是皱了起来。

    “如何了?”徐皎疾声问道。

    “回郡主,夫人只是一时气怒攻心晕了过去,并无什么大碍。只是……”周大夫拱手回话,说到此处,却语带踌躇,带着无声的询问瞥了一眼琴娘,后者却只是垂目不语。

    徐皎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微微眯着,将他望着,没有一句话,可眼缝里射出的冷光却让周大夫背脊一紧,不期然间,颈后就是发寒,周大夫再不敢耽搁,忙道,“只是夫人旧症所累,病情变化全不在预期,到底如何,还要等夫人醒了之后,才能判断。”

    也就是说身体上没什么大的问题,只是她的癔症会不会恶化却是不好说了。

    还不待说什么,外头就隐约有了动静,徐皎抬眼一看,这才瞧见窗外已隐隐透出了天光。夜,已走到尽头,天亮了。

    招了人来问,听说是景府来了人,竟是严夫人头一个赶到。

    马车刚停稳,严夫人就匆匆下了马车,身边还跟了两个孔武有力的侍卫,一上来就拿住了两个小厮,冷声问了二郎君在何处,便是疾步穿过庭院,直往二进的厢房而去。

    眼看那房门被人上了锁,严夫人当下就黑了脸,左右一看,那两个护卫立刻拔出刀,将门锁劈开。

    房门推开,严夫人疾步入内。虽然心存一丝侥幸,却也做好了可能看见什么的准备,谁知走进房中一看,严夫人却是愣住了,眼前所见可全然在她意料之外。

    同时愣住的还不只严夫人一人。

    景钦也就刚刚醒来,却发现屋内只有他一个人,徐皎不见了踪影,可门窗却还是被紧锁着,正在一筹莫展之时,听着外头隐约有了动静。他赶忙起身,躲到了帘栊旁,正在思虑着如何做时,就见着严夫人脚步匆匆走了进来,母子二人四目相对,彼此的眼中有相似的愕然。

    片刻后,严夫人醒过神来,长舒一口气,伸手就去拉景钦道,“走!咱们快些离开此处!”

    景钦却是一个侧步,让开了严夫人的手,只是蹙紧眉梢,目色淡淡,半点儿波澜也无地望着严夫人道,“母亲为何会在此处?”

    “有人要害你,你说我为何会在此处?”严夫人理所应当地反问道。

    “母亲怎么会知道有人要害我?”景钦却仍无半点儿动容。

    “自然是有人告知的。这些咱们回去再说,先跟母亲回府。”严夫人望着他,见他不动,眉心渐渐蹙起,“还有什么好问的?如今的情形不是再清楚不过吗?你总不能怀疑是你母亲我设局害你吧?”严夫人自来不怎么看得透这个儿子,但至少看得出他不愿走。

    景钦眸色沉黯,自然不是傻子,事实上,他昨夜踏进这道门时就已经想通了所有……

    “你说你多么聪明的一个人,如何就着了这样子拙劣的道?”严夫人在半道上遇着了被绑在道旁树上的二水和一个大夫,从二水口中得知了赵夫人引景钦上当的那个因由。

    景钦没有说话,眸色更沉,是啊!分明是那样拙劣的布局,他却想也没想,就一头栽了进来。

    严夫人望着他,陡然焦灼,“你什么意思?难道你对阿皎那个丫头……”

    “母亲说什么?阿皎是我的妹妹。”景钦眉心一攒,长睫低垂,遮掩了眸中思绪,在严夫人狐疑地望过来时,他才抬起一双乌沉沉的眼,望着严夫人,“也只能是我的妹妹。”平淡到清幽的一句话,恍惚出口就能被夜风扬散,听在严夫人耳中,却让她心口骤然一缩。

    徐皎自然知道严夫人来了,而且径自就去找景钦去了,人之常情,她眼下也顾不上他们。只要他们不来找她的麻烦,她就懒得搭理。

    她静静坐在床沿,正就着一盆温水,绞了栉巾,给昏睡中的赵夫人一寸寸地擦拭着手和头颈。

    周大夫方才才把过脉,说是脉象平稳,已是没事了,只是何时醒就说不好了。

    徐皎想着她之前就几乎一夜未睡,又受了这么大的冲击,怕是还要好生睡一会儿。多睡睡也好,徐皎尚不知若她醒来,自己该如何面对。

第186章 真实与幻梦

    见到赵夫人倒下去的那一刻,徐皎真是悔不当初。早知如此,她又何必非要与她争个是非曲直,不如顺着她一些,多好?

    只可惜,这世上从来没有后悔药可卖。

    徐皎抑下一记叹息,对沉睡中的赵夫人轻声道,“母亲,等你醒来,要打还是要骂,都随你,我受着,绝无二话。”也不知人在昏睡中能不能听到这些话。

    徐皎黯下双眸,起身端起那盆已经凉了的水,还不及迈步,却见原本沉睡的赵夫人缓缓睁开眼了。她不由喜出望外,忙放下水盆,倾身上前,放缓嗓音,怕吓坏了她似的轻柔道,“母亲,你醒了?”

    “阿皎?”赵夫人唤了她一声,手撑着床榻,就要起身,徐皎忙上前扶起她,在她身后塞了个软枕,让她坐得舒服些。

    “我这是怎么了?”赵夫人突来一声问,让徐皎动作顿住,略带迟疑地望向她,谁知下一句,却让她眼儿陡然瞠圆,眼中情绪用惊骇二字也不足以形容,“瞧你这样小心翼翼的,我莫不是病了?我既病了,你父亲人呢?”

    徐皎定定望着赵夫人,半晌难言。

    赵夫人久等不到她回答,骤然抬起头来,眉心一攒道,“我问你,你父亲呢?你这孩子,发什么呆呢。”

    徐皎喉间滚了几滚,在赵夫人目光催促下,艰难地吐出两个字,“父亲......”顿了顿,下一瞬,才展开笑,语调轻快道,“母亲莫不是病糊涂了?父亲他不是外出游历,说要游遍天下名川秀水,画尽天下美景吗?他自是不在家。”徐皎说着这话时,一双眼睛却是瞬也不瞬,紧张地盯在赵夫人面上。

    赵夫人眉尖微微一颦,好一会儿后,轻轻哼了一声,语调里带着淡淡的抱怨道,“你父亲这个人哪儿都好,就是个画痴。一提起画,就什么都顾不上了。就这样将我们母女二人撇下,他一个人倒快活去了。不过,阿皎啊......”赵夫人朝着徐皎伸出手去。

    徐皎忙将手递给她,她将徐皎的手一握,抬眼朝着徐皎笑起,语调轻柔而平缓道,“你别怪你父亲,母亲头一回遇上你父亲时,他就是个画痴,沉浸在画之一道中的他,才是最耀眼的。不过,你也去信催催他,总不能等到你出嫁时,他这当爹的却不来送女儿出嫁吧?”

    徐皎喉间一哽,在赵夫人狐疑看过来时,她再也控制不住心里的惊涛骇浪,抬手就是将赵夫人紧紧抱住,眼里含着的泪花再也忍不住滚滚而下。

    赵夫人感受到颈边的湿润,一愣,“这孩子是怎么了?可是受了什么委屈了?”

    “才不是。”徐皎闷声道,“我只是不想出嫁,也不想离开母亲。”

    赵夫人一愕,继而笑起,抬手轻轻拍着她的肩背,安抚道,“傻孩子,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是天经地义的事儿。我们也舍不得你,可若将你留在身边,来日你就该怨我们了。放心,母亲定会给你选一门合心的亲事,你是我和你父亲的掌上明珠,定然不会让你受半点儿委屈的。”

    徐皎没有说话,靠在赵夫人肩上,缓缓闭上了眼。沉浸在自己编织的美梦里,赵夫人是快乐的吧?既是如此,便让她永远留在梦中吧!

    负雪进来时,徐皎用食指抵在唇上,给她比了个噤声的动作。负雪瞧见榻上又睡着了的赵夫人,敛了声息,立在一旁。

    徐皎给赵夫人掖合了被褥,这才与负雪一前一后走出了屋子。

    到了外头,负雪才轻声道,“老太爷和老太太,还有大老爷和大郎君都来了,眼下正在花厅里等着。”果然除了景珊,景家人都到齐了。不过景珊那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性子,这样的大事儿,景尚书不带她也是情理之中。

    徐皎转头望了望屋内晕黄的烛光,轻轻嗯了一声,“去将琴娘和半兰一起带上,咱们过去。”

    天已大亮,偌大的花厅内,却是半点儿声息也无。

    海叔带了人亲自守在外头,负雪和红缨也是在门口止了步,徐皎带着琴娘和半兰进去。抬眼就见到了站在厅堂正中的景钦。他一身衣袍虽然经过一夜的折腾,略有些发皱,可他那股子气定神闲的意态,却让人不由忽视了他的装扮,仍觉他还是那个芝兰玉树的景二郎君。

    察觉到徐皎的到来,景钦一双乌湛湛的眼睛瞥了过来,两人目光一触,见彼此都是无恙,便又各自收回。

    徐皎已是敛衽蹲身,朝着主位的景尚书和吴老夫人行礼。

    不等全然拜下,景尚书就已经抬了抬手,“不用多礼。”

    徐皎也不矫情,依言免了礼,站直身子,抬眼往上一瞥。却见景尚书和吴老夫人不过一夜之间就好似苍老了许多一般,尤其是景尚书,一贯的老好人模样全然不见了,平日的精气神儿散了似的,就连挺直的肩背都垮了下来,唯独一双眼睛,还是精神矍铄,转头就往徐皎这处瞥来。

    徐皎忙垂下眼,偷窥什么的,被逮个现行,饶是脸皮厚如她也会有些不自在的啦。

    不过,景尚书显然没有追究她这个的闲心。“丫头,是你让人报的讯吧?”景尚书从宽袖间取出一只袖箭。

    徐皎垂眸,默认。

    景尚书叹了一声,“你做得很好,我替景家上下,谢过你。”说着,竟是将那支袖箭一收,便是朝着徐皎长身一揖。

    徐皎哪里敢受他的礼,赶忙一个侧身,避让了开来。

    然而这一下,却是惊得景大老爷、严夫人以及景铎都面色变了变,倒是吴老夫人和景钦仍是波澜不惊。

    景尚书直起身子,目光就落向了徐皎身后的琴娘,嗓音也跟着冷沉下来,“你家夫人是何时起的这个心思?我本以为时间是治愈一切的良药,她这回回来,我还觉得她懂事了许多,与老夫人私底下说起时,还老怀甚慰,谁知她竟是.....果真是性子执拗,害人害己。而你,既然明明知晓,却不善加劝阻,实在可恨。”

    “老太爷恕罪。”琴娘扑通一声跪了下来,以额抵地道,“婢子也想劝,奈何夫人......老太爷不知,夫人到了惠阳之后,病情时好时坏,后来小娘子......她就病得更厉害了,更是恨景家入骨。可老太爷,婢子不敢拦.......”

第187章 走到了悬崖边

    “夫人就靠着这一口气才能继续活着,若是连这点儿念想都没了,婢子生怕她就会活不了了呀,老太爷。”琴娘说着,已是泣不成声。

    徐皎目光惊疑地掠过开口问话的景尚书,眼观鼻鼻观心的吴老夫人,以及面色惊疑不定的景大老爷夫妇和景铎,最终落在了面色沉定,不见喜怒的景钦身上,“你们……一早就知道了?”

    知道赵夫人身患癔症,也知道她是个冒牌货?

    景钦没有说话,垂下了双目。

    景尚书闭着眼睛长叹了一声,睁开双目时目光已是平稳下来,轻声道,“这本就是我们景家的秘密,原本知情人只有琴娘、我与夫人三人,就是睿深都是前些日子才知道,我本是打算将这秘密带到棺材里的,可如今看来,却是不成了。”

    “你母亲当年怀着身孕时就一直怀相不好,后来又因你父亲的噩耗,险些滑了胎,小心翼翼养到八个月上,又早产……那个孩子其实刚出娘胎,就已是不成了。”

    景尚书的嗓音喑哑,话出口的刹那,除了本就知情的吴老夫人、景钦和琴娘三人,其他人都是面色大变。

    徐皎都没有想到……那那个据说在惠阳生了急症,去了的那个景玥是?

    半兰更是悄悄缩紧了身子,总觉得自己听到了要命的事儿。

    当中反应最大的却当属严夫人,她一怔间,涂着鲜红蔻丹,仔细保养过的指甲就是深深掐在了景大老爷的手背上,而后抬起眼,蓦地往徐皎盯来。

    徐皎面上也是一脸的惊疑,并未让她瞧出半分端倪来。

    景尚书缓了一口气,又继续道,“彼时,我与夫人刚经历了丧子之痛,本寄希望于这个孩子,谁知竟又成了这般,到底是缘分薄了些。可偏偏二郎离去前,唯一的请求就是让我们替他照看好妻儿,他尤其不放心的就是赵氏。说她性子执拗,爱恨分明,如火一般,若是入了极端,只会焚烧自己,毁灭他人,我应下他,无论如何,都会护赵氏周全。”

    “可偏偏赵氏自二郎故去后,精神状态已是不好,是再受不得半点儿刺激了。其实早在赵氏分娩之前,一直给她看诊的大夫便对我与夫人委婉提过,怀相不好,唯恐生产时会有意外。我与夫人商议了一番,为了以防万一,便寻了一个也是与赵氏差不多月份的孕妇一直养着。说来也巧,那孕妇就在赵氏生产的后一日摔了一跤,受了惊吓,也是早产,产下一个女儿……”

    后头的话,景尚书没有说明,可在场的还有谁听不明白?

    那个女婴自是就被充作赵氏的女儿,成了景玥。

    赵夫人本就患了癔症,孩子的身世又经不起推敲,所以在赵氏提出要回族中时,景尚书就同意了。

    后来不管是赵夫人发现了养在身边的女孩儿并非自己的亲生女儿,还是那个孩子生了急症早夭又刺激了她,让她病症更是严重,疯疯癫癫之下,她就生了要与景家人同归于尽的心思。所以,她瞒下了那个景玥已死的事实。

    恰恰好,那个时候,陛下的一道圣旨颁下,景尚书不管心里愿意还是不愿意,只得将赵氏母女接回凤安。所以,最初,景尚书并不想徐皎被长公主选中,是想等她落选之后,再送她们母女离开凤安这个是非之地吧?却没有想到事与愿违,更没有想到,赵夫人这回回凤安,打定的就是有来无回的主意。

    可是,景玥已死的事儿到底瞒过景尚书没有……徐皎目下不着痕迹地闪动了一下。

    “父亲……您是老糊涂了吗?这样的事儿怎么可以现在才说?景玥……”严夫人面色难看地抬手一指徐皎道,“她如今可是陛下亲封的迎月郡主,算是皇家的人,她既不是真正的景玥,那可就是欺君之罪。父亲……”

    严夫人急道,景尚书一双利眸却是冷冷扫了过来,“我答应了二郎会护赵氏周全,当时除了这个法子,我想不到别的办法能让她继续好好活着。至于什么欺君之罪……我本无意欺君,可事情已经这样了……”

    景尚书的双眸陡利,自厅内众人身上一扫而过,“只要这厅里众人都三缄其口,将这件事情烂在了肚子里,怕什么?”

    “可是……”严夫人还要说什么,手上却是被人一扯。自来对她唯命是从的景大老爷今日却是冲着她轻轻摇了摇头,严夫人纵还有满腹的话语也是生生哽住了。

    “父亲,虽然这回的事儿险险度过,没有酿成大祸,可如今二弟妹如此行事,就算咱们这厅里的人都守口如瓶,我也怕她终有一日会将这件事捅出去,届时,于咱们景家,只怕就是灭顶之灾!”景大老爷安抚了严夫人,自己上前一步沉声道。

    徐皎这还是头一回听这位一贯如同隐形人一般的大伯父在这样的大事上发表意见,有些纳罕地瞥他一眼。却见他虽然身形略微发福,倒也长得不错,而且气度也甚为沉稳,徐皎想,怪只怪她那便宜爹太过出色了吧?活在自家兄弟的阴影之下半辈子,哪怕是兄弟已经死了,也不能彻底摆脱,甚至自己的妻子对自家那位兄弟也是与众不同,景大老爷也是个可怜的。

    听了景大老爷的话,景尚书也是皱起眉来,面有疑虑地往徐皎看来。

    徐皎心口一颤,如今的情况,要确保万无一失,要么将她和赵夫人一并看管起来,再不见外人,可她如今是郡主的身份,不让她随意出来走动,总得有个理由。当然,还有个更一劳永逸的法子,只要这世上再无景玥此人,那么这个秘密自然就只能永远是秘密了。

    从一开始,景玥的存在就只是为了赵夫人,偏偏赵夫人却做了这样的事,于景家上下而言,景钦自是最重要的,只怕是景尚书和吴老夫人也不会再顾惜她了。何况,事到如今,这个秘密已是关乎到了景家所有人的安危,只怕身为家主的景尚书也不会再心慈手软,何况,她本就不是真正的景家人,要牺牲她,不是很容易吗?

    徐皎喉间干涩地一滚,突然意识到自己好像走到了悬崖边上,若是被人从后头一推,摔下去,便是尸骨无存。

第188章 你到底是什么人

    察觉到厅内众人的目光都是各异地落在了自己面上,徐皎苦笑了一下,毕竟,于景家人而言,即便她是迎月郡主,却也还是景家二娘子,要让她无声无息地“病”死,或是意外而死,都太容易了。

    就在这时,眼前的光线一暗,一个人影竟是直直走到她身前,将她密密实实挡在了身后。

    徐皎抬眼望着面前景钦算不得魁梧,却仍是挺拔的背影,微微一愣,就已听得景钦拱手道,“祖父,孙儿觉得无需担忧此事,因为婶娘已是改了主意,她绝不会将这个秘密宣扬出去。”

    “睿深,你在胡说八道什么?你怎么就知道赵氏不会将事情说出去?她回来就是为了让我们景家不安生的,否则如何会有今日这一出?”严夫人听了景钦的话,立刻反驳道。

    “就因为有了今日这一出,所以我才料定了婶娘已是改了主意。”景钦仍是气定神闲,话语虽是平淡,却含着莫名的力量,让人对他的话不由自主地想要相信。

    严夫人自然是不信,张嘴正想说什么,徐皎却已从景钦身后走出,蹲身敛衽,朝着景尚书施了一礼,站直身子方道,“祖父,我母亲确实已经改了主意,就是今日之局,也是因此才轻易勘破,祖父……我母亲舍不得我,只要我还是景玥的一天,她就不会让我背负上欺君之罪。”

    徐皎方才的惶然尽数散去,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不闪不避地回望着景尚书,澄澈清明,“何况,我母亲方才醒来时,已是忘了所有。在她的认定里,我就是她的女儿,而我父亲……也还活着。”

    既是人都还活着,自也就不会有所谓的仇恨了。

    景尚书蹙紧眉心,垂下眼没有说话,却显然正在思虑。

    四下里安寂,没有人说话。

    严夫人见其他人都是沉默着,她却更是心下发慌,忍不住急道,“这样大的事儿,谁敢保证?何况,你说什么我们都要信吗?凭什么?”

    “就凭我姓景,我才是陛下亲封的迎月郡主,若是有事,我首当其冲。就凭人心肉长,我也珍惜我母亲的命,还有祖父、祖母、大哥哥、二哥哥,他们对我的好,我都记在心上,我也将他们当作亲人,哪怕是为了他们,我也不会随口玩笑。”徐皎一脸正色道。

    严夫人一噎,不只因为无言以对,更因为这死丫头说点儿话也要让人不痛快。是,她、景珊还有景大老爷平日里待她是不及其他人亲厚,但就这样直白地摆出差别来,好像她情深义重,他们就薄情寡义似的,这,礼貌吗?

    严夫人气不打一处来。

    徐皎却是“扑通”一声,直直跪倒在地,双手平举至眼底,一双眼睛切切望着景尚书,“祖父,我是景玥,这一辈子都只做景玥,希望祖父信我,成全于我。”徐皎说着,便是端端正正行了个大礼,伏地深拜。

    心里却是跑马一般想着,她这演技也算炉火纯青了吧,这样的诚意满满,景老头儿,信我,信我,一定要信我……

    “你当然想要霸着迎月郡主的身份不放,这样一来,后半辈子的荣华富贵就享用不尽了啊!”严夫人又是没有忍不住地嗤道。

    景尚书眉心微颦,沉声道,“此事到此为止,出了这个门,谁若敢多说一个字,莫怪我不念旧情。你们都出去吧,阿皎一人留下。”

    徐皎听得这话,心弦微微一松,悄悄舒了一口气。

    严夫人却是不干了,“父亲......”这是让他们都闭嘴啊。而且,还是唤的阿皎,这意思不是不言而喻吗?这样大的事,就这么轻轻放过,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吗?

    景尚书一双眸子抬起,往严夫人看来,眼底的威势让严夫人陡然再不敢言语,“我说了,让你们都出去。”

    景铎反应很快,景尚书话音刚落,人已如兔子一般跳了起来,那头,吴老夫人抬起手来,景铎上前将她扶起,与景钦一左一右朝着景尚书行罢了礼,转身往外走。

    只是错身而过时,景钦眸子半垂,极快地瞥了一眼伏跪在地的徐皎。

    紧接着是琴娘和半兰,两人的表情都很是谦恭,却带着一丝丝僵硬,作为知道了太多秘密的“外人”,她们尚不知等待她们的会是什么,心里自然忐忑不安。

    严夫人本不愿走,可景尚书眼中冷光越甚,景大老爷难得地硬气了一回,直接将她一拽,拖了出去。房门阖上,还隐约能够听见严夫人不满的叫嚷声。

    室内安寂下来,景尚书却半晌没有说话,徐皎能够感觉到他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带着探究还有审度。景尚书在官场浸淫了大半辈子,即便从来都是一副老好人的笑模样,徐皎却从不敢小觑了他。何况,他卸了伪装,特意用这样带着威势的目光将自己盯着,徐皎本来才松懈的心弦又悄悄绷紧。明明已是深秋的季节,她的颈背却是发了汗,很快就将底衣都给浸湿了。

    “你究竟是什么人?”景尚书终于开了口,嗓音沉沉,没有半点儿的温度,锋锐如镝。

    徐皎心口一突,却是很快稳下来,软声答道,“回祖父,我是景玥。”

    “景玥.......那个冒名顶替了我的孙女,随着赵氏一道去了惠阳的孩子早在数年前就已病逝了。赵氏以为她瞒得好,可惜,该知道的,我一直知道。所以,现在我再问你一遍,你是谁?”景尚书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冷沁沁的,不带半点儿温度。

    徐皎仍是保持着伏跪的姿势,想着果然,方才旁人或许没有注意到,景尚书说的都是那个女婴,那个孩子,而没有直接用“你”来指代。徐皎心中掠过种种思虑,嗓音仍是软糯,语气却是平稳地答道,“我是景府二娘子,陛下亲封的迎月郡主,延平长公主的义女,祖父您的孙女,我叫景玥。”

    景尚书这回沉默了,隔了好一会儿,才哑着嗓道,“起来吧!”

    徐皎应了一声,缓缓站起身来,这一动,却让她龇了龇牙,方才为显诚意,她跪得姿势标准且实诚,才这么一会儿,腿就麻了,膝盖还有些疼。

    景尚书淡淡瞥来,徐皎立刻忍住想要去揉腿的动作,忙站直身子,端出一副娴雅且从容的姿态。

第189章 兄妹的缘分

    景尚书的目光从她面上扫过,眼底极快地掠过一抹笑意,只很快,这笑意中又渗进了一丝淡淡的涩然,“说实话,你真的很像二郎,很多时候,我都恍惚以为......二郎的女儿,我的孙女若活着,便也该是你这般模样。”

    景尚书说到后来,已是说不下去了,闭着眼抬起手,轻轻挥了挥,嘴里叹道,“罢了!”再睁开眼来时,双目已然沉定如水,望着徐皎道,“你方才说,你母亲什么都不记得了,可是真的?”

    徐皎听着这句“你母亲”总算是彻底放下心来,悄悄在心底松了一口气道,“自然是真的。祖父放心,我定会时时关注着我母亲的状况,不会让她出任何的纰漏。不过有个不情之请,方才她问起我父亲去了何处,我说父亲外出游历去了,还请祖父给阖府上下知会一声,莫要说漏了嘴。”徐皎其实真正担心的只有长房罢了,但景尚书这样精明的人,她即便没有明说,他也能知晓她的言下之意。

    景尚书望着她,却是陡然笑起,“就连这般护着赵氏的模样也如出一辙。罢了,许是冥冥中自有注定吧!你所求,我便暂先允了你,可你若是做不到,那届时我不会再容你。”说到后头一句话时,景尚书笑容消逸,嘴角缓缓抿紧,眼里的锐光恍若利矢,直迫徐皎面门。

    徐皎面无殊色,仍是甜美乖巧的模样,“祖父放心,只要祖父认定我是景玥,谁也不能说我不是。”

    景尚书目下闪了两闪,没有搭话,过了片刻,才一抬手道,“你下去陪你母亲吧,出去时将睿深给我叫进来。”

    徐皎低低应了一声是,转头脚步轻快地出了花厅。

    景尚书望着她的背影,眼里浮现的却是他与次子的最后一面。那日,二郎也如这孩子一般,端端正正地朝他深拜,伏地不起,那一日,二郎与他说了许多,每一句话都是扎在他心上的刀,这么多年,他从不敢轻易去回想。唯独时时记起的,便只有他起身要迈步前,回眸看他的那一笑。

    “父亲,孩儿不孝,不能承欢膝下,还要累父母伤怀忧心。可儿不只为人子还为人夫,即将为人父,我曾许诺阿妩相守白头,如今只能食言。阿妩性子执拗,若我不在,她怕是会钻了牛角尖,还请父亲母亲念在儿的份儿上,待她多几分宽容。替我......护她周全,那儿在九泉之下,可瞑目矣。”说罢,就是朝着他长身一揖。

    恍惚间,景尚书好像也瞧见了他曾最引以为傲,也成了他这一生最难言的遗憾与痛楚的次子身影,就站在门的方向,朝着他行揖礼......视线有些模糊,景尚书抬手抹了抹眼角,沾得一指湿润,而视线所及处,哪里有人呢?景尚书哂笑,终只是幻梦一场罢了。

    却说徐皎出了花厅,本还想着要到何处去寻景钦,抬眼就见得廊下一道身影负手而立,立在秋风萧瑟的园景之中,仍是敛尽春华一般,让人目光所及,便被光华所摄。

    似是察觉到了她的到来,景钦转过头来,四目相对,他一双眼睛乌湛湛,眸中情绪深幽难辨,徐皎却是展开一抹甜笑,脚步轻快地上前去,到了离他一步之遥处,停下步子,朝着他蹲身敛衽,行了个重礼,“多谢二哥哥。”要谢的,很多。

    景钦没有问她谢什么,只是淡淡挑眉道,“可是祖父传唤我?”

    徐皎恍然,难怪他等在这里,原来早就料定了景老头儿会找他,所以一早就等在这儿了吗?徐皎纳罕地点了点头,见景钦面无表情地迈步欲越过她离开,她却是忙不迭喊道,“二哥哥,且慢。”

    景钦停步,转头看她,清俊的眉眼间尽是疑虑。

    “我有一事想要请教二哥哥。”徐皎略有些紧张地润了润唇,这才扯开唇笑道,“方才祖父说,那桩秘密二哥哥不久前才知道,不知道二哥哥......”具体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后头的话在景钦那双眼睛的注视下哽在了喉咙口,徐皎眼珠子一转,垂下了长睫,虽然景钦好像与往常没什么差别,但毕竟出了这么多的事儿,他的情绪有些低落,好像也在有意无意地疏远她似的,这应该不是她的错觉吧?可是刚刚在花厅里,他不是还帮了她吗?

    徐皎一时间思绪纷乱。

    景钦望着她,本是不想回答她这个问题,可目光落在被她紧紧咬住的粉嫩下唇时,终究是叹了一声道,“我曾怀疑过你,想从半兰入手查探,被祖父知晓,祖父将我叫去,告知于我的。”

    徐皎本来已经以为他不会回答了,骤然听得他的话,怔怔抬起头来,好半晌才“哦”了一声。除了“哦”,她也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原来果然是那个时候知晓的。

    景钦见她黑白分明的眼睛里倒映出两个自己,心口却是莫名地一掐,眉心一蹙道,“还有问题吗?”

    徐皎觉察出了他神态间透出的不耐烦,忙摇了摇头道,“没有了,对不住耽搁了二哥哥,二哥哥快些去吧,祖父还等着呢。”

    景钦淡淡一点头,便是别过头,迈开了步子。

    徐皎看了他的背影两眼,收回视线,抬起头望着头顶。天空瓦蓝,有几丝云彩披帛般绕过天际,风儿轻拂,虽然带着些许凉意,却还不至刺骨。事情完满解决了,就连老天爷也替她高兴了吧?真是个好天气!

    徐皎笑着伸了个懒腰,在阳光下笑起,转过头脚步轻快地往赵夫人的厢房而去。

    丝毫没有注意到她身后,本来应该已经走远了的景钦不知何时停下了步子,转头望着她的背影,目下几转间,尽是沉黯。

    景钦看了许久,直到她的背影转过一个屋角,再看不见了,这才收回视线,转身进了花厅。到了厅堂之内,他朝着景尚书拱手行了个揖礼,唤了一声“祖父”便是静静立在那儿。

    景尚书从冥想中回过神来,见着他,神色也是几变,几度张口欲言,最后又只成了一声叹息,“这次的事儿,你做得不错,只是苦了你了。这丫头挺不错的,你眼光很好,只是可惜了,你们终究只有兄妹的缘分。”

    “祖父用不着再试探孙儿,孙儿心里清楚得很。”

第190章 小惩大诫

    景钦静静抬起一双眼,迎视景尚书,“孙儿知道,阿皎是我的妹妹,也只能是我的妹妹。”他的语调平淡,没有半丝起伏,好似当真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景尚书望着他,心里却有些难过。从前的二郎,和如今的睿深,都是他投注了无数心血的孩子,投入得越多,便越是在意。若是可以,他也希望能让睿深得到想要的,余生能够多些欢喜,可为了景家,为了大局,却又不得不委屈了他。睿深这孩子又是个懂事的,无需开口,自己就已割舍,就如从前的二郎一般。正是如此,才让他更是心疼愧疚。

    景尚书垂下眼,半晌没有说话,好一会儿后,才叹了一声道,“阿皎的事儿怕还得善后。她的真实身份她不肯说,可越是不肯说,怕问题越是大了。”

    “我会将该抹的都抹干净,其他的,祖父也莫要太过忧心。如今的情势,未必有人会关注这一点小事。”景钦语声淡冷道。

    景尚书心头一动,蓦然抬眼惊望向他。

    景钦却是垂下眼去,朝着他拱手为礼,然后,默默转身而去。

    赫连恕这些时日公务繁忙,加上还有些别的事儿,总是忙到很晚。今日也是一样,直到夜深时,才回了府。

    这宅邸是显帝所赐,他本就甚少来,大多时候,都是办完了公,直接宿在缉事卫衙署。后来徐皎提醒了他之后,他倒还常回来一些,但也只是将之当成了睡觉的地方,与客栈无异。

    今夜,刚踏进卧房门,他的步子便是一顿,目光锋锐如镝般往黑暗中某一处望去。

    窗边垂落的纱帘无风而动,一道人影从帘后窜出,到得近前,便是跪下抱拳道,“属下参见郎君。”

    “文执?”赫连恕的面色却在认出来人时,几不可察地微微一变,双目更是陡然一沉道,“你在此处,出了何事?”

    面前的文执乃是他在文楼之中的亲信,曾随他一道在虎师之中历练,出生入死才挑选出的近卫之一,不只身手不凡,忠心不二,轻功更是上乘,最擅追踪之术,却是在前不久与另一个唤作文筹的被赫连恕一并派到了徐皎身边,说为盯梢,得的命令是寸步不离。可此时文执却出现在了此处,自然是出了事。

    赫连恕的声音不高,却是让文执一瞬间就如芒刺在背一般,周身冷汗,他忙道,“郡主无事,请郎君放心,属下是来请罪的。”

    赫连恕方才一瞬外放的锐气陡然深敛,目光冷沉地睐着文执。

    文执喉间悄悄一滚,额角豆大的汗珠已是滚落下来,他再不敢打马虎眼,硬着头皮道,“昨日郡主突然病了,赵夫人请了大夫来瞧过,本无大碍,属下等便不曾报与郎君知晓。郡主一直在房中睡着,属下等不敢靠得太近,也没有察觉出异样。谁知入夜时,景家二郎君却是突然来了庄子,被赵夫人身边的仆妇领着到了郡主的卧房,被......锁在了里面,属下等这才觉出不妥。”

    感觉到盯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已经有如实质,文执额上背上的冷汗齐刷刷地浸出,“正想着要去如何救郡主时,事情却是峰回路转.......”

    文执赶忙将自己能够知道的事儿三言两语回禀了,着重强调了一下那位被盯梢的主儿半点儿事儿都没有,就不知道自己一会儿也能不能沾着好运道,平安无事。

    然而,事与愿违。文执硬着头皮将话说完,头都不敢抬,就听着头顶上传来赫连恕毫无温度的冷嗓道,“自去找苏勒领罚,军棍。”

    他们都是一道随他在军中历练过的,因着他自幼随着杜文仲一道修习兵法,所以,他执掌的那一支虎师与北羯其他的军队不同,军制反倒与中原的军队相似,军纪严明,这军法对于他们来说,半点儿也不陌生。

    文执喉间滚滚,还不及应声,就听着赫连恕又冷冷补充道,“二十下。小惩大诫。”

    “是。”文执欲哭无泪,已经开始替自己的两瓣屁股疼了。

    “领完罚后,去将文筹换回来。”赫连恕又冷哼道。

    “是。”这一声,文执应得响亮了些,至少不是他一人受罚,好兄弟就要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有军棍一起挨嘛。

    文执抱着早死早超生,还能早点儿看文筹挨军棍的想法,脚下生风卷出了屋去,带得那一扇门轻轻一动,翕开一条缝,带着寒意的夜风吹了进来。

    赫连恕垂下眸子,长长的眼睫投下暗沉的影,一道翳掩了眸中的思绪。

    徐皎又在庄子上陪了赵夫人数日,见她情况平稳,这才一道回了凤安。略休憩了一番,赵夫人就差了人来唤她。

    她怕赵夫人有什么事儿,急急赶了过去,到了正院,眼前所见却是让她一愣。

    “这是在做什么呢?”徐皎一边问着,询问的目光就是一边往旁递去。

    琴娘和半兰那日被吴老夫人叫到身边狠狠敲打了一番,吴老夫人是如何行事的,徐皎不知。但必然是确定了她们谁也不敢将景家的秘密往外倒,吴老夫人这才放心地将人放了回来。并且知会了徐皎,让她该怎么用就怎么用。

    徐皎自然是物尽其用,就让这两人继续留在赵夫人身边服侍。琴娘对赵夫人的忠心体贴自然是没话说,至于半兰,虽然小心眼儿多,但经了这一遭,若是个惜命的,也该老实了。

    不老实也没关系,自有法子治她。

    琴娘和半兰如今可半点儿不敢违逆徐皎,见她目光一扫过来,半兰肩膀一缩,琴娘便是忙笑着回道,“夫人今日兴致好,所以想着要趁今日日头好,将书房里的这些书,还有阿郎最是宝贝的画都拿出来晒一晒。过些时日,天气再冷些,怕也难遇着这样的好日头了。”

    赵夫人正手里拿着一卷画轴,看得专心。

    徐皎来了,她也半点儿没有察觉到。

    徐皎心头一动,缓步靠了过去,将头搁在她的肩膀,探眼一望。

    赵夫人被她惊得醒过神来,转头望着赖在肩膀上的徐皎,疼爱地绕手过来,拍了拍她的头道,“这是你父亲偷画的,那是我的十六岁生辰,你外祖父包下了整个一品居为我庆生,那日,我便穿着这样一身红裙,彼时逮着在一旁偷瞄的你父亲,我还与他很是争论了一番。”

第191章 烛火幽微美色惑人

    “他那天倒是难得的没有与我斗嘴,转身就走了。我彼时还当他生气了,哪里晓得他回去后就偷偷画了这幅画,还是等到我们成亲之后,他才拿给我看。”赵夫人嘴角噙着温柔的笑意,一双眸子因着陷入回忆,柔软成了一汪水。

    徐皎早先还有些担心会不会又刺激到她,可是近来她也时常回忆起从前的往事,却没有再发过病,徐皎便也慢慢放下了心。

    听着她絮絮说着与便宜爹的过往,徐皎的目光落在那幅人物肖像上。在长公主那儿她见了几幅便宜爹的画作,加上景尚书书房里的那幅青绿山水图,她对便宜爹的画技心中已是分明,他擅长山水,构图大气雄浑,画成气象万千,足可见胸中沟壑。而工笔花鸟多是前期的作品,虽然也都是上佳之作,但在格局上自是比不得后期的作品。

    这还是徐皎头一回见到他的人物图,说实在的,那幅画里的技巧和构图比之徐皎之前见过的那些便宜爹的画作都要简单粗糙了些,可那画上人的神韵却是跃然纸上,一颦一笑好似要从画纸上走出来一般。

    赵夫人年轻时是个美人,必然是美人。即便不是,在便宜爹也是独一无二,不世出的绝世美人,情人眼里出西施。这画里一笔一划蕴藏的情致是那些工笔花鸟和山水图中决计没有的,这画取胜在情与意,而非技。

    “之后每一年我的生辰,他都要为我画一幅画。待到你出生,这画就成了咱们母女二人,或是咱们一家三口......”赵夫人说着,慢慢将手里那幅画轴卷起,将之放进一旁一口掀开的箱子,那箱子里还放了不少别的画轴,赵夫人放下这卷,就要去拿另一卷。

    徐皎方才一时走神,这会儿陡然将赵夫人方才的话听进耳里,心口微跳,抬眼就见赵夫人的动作,忙道,“母亲!”

    赵夫人被她突然的这声喊吓了一跳,抬起眼望向她,“怎么了?”

    徐皎忙扯开一抹笑道,“这些画可以先让我拿回去好好看看吗?”

    赵夫人狐疑地一蹙眉心,“这些画你没有瞧过吗?”

    徐皎心口漏跳了一拍,仍是笑着道,“自然是瞧过的。可我不是在学画吗?所以想拿回去好好观摩一下,自然是与从前粗略的看不同。母亲放心,我定会好好爱惜父亲的画作,看完之后,我会晾晒收拾好,再完完整整地送回来可好?”

    赵夫人已是笑开,“这有什么,你父亲的画作,你自是想怎么看就怎么看。”

    徐皎仍然笑着,心里却是腹诽道,你从前可不是这么说的。

    “好了,琴娘,都不用拿出来了。这些画卷阿皎既是要看,就原封不动全抬到明月居去吧,她负责晾晒收拾,我们这里还省事儿了。”

    书房内,灯火通明,四壁都垂挂了画作,一幅紧挨着一幅。赫连恕推门而入时,就见着徐皎端着一盏灯烛,站在书房正中,正在看那些画作,看得格外专注,连他进门的动静也半点儿未曾察觉。

    “这么晚了不睡觉,居然在这儿看画,你倒是雅兴颇高啊!”

    淡淡的冷嗓滑过耳畔,徐皎蓦然一惊,转过头来,望着立在身后,一身玄衣的赫连恕,露齿一笑,黑白分明的眼里流露出丝丝欢喜,“你怎么来了?”

    赫连恕眼底极快地掠过一道阴影,还是语调淡淡道,“听说你从汤泉山回来了,所以来看看你。到了才听说郡主今日得了不少心头好,怕是要废寝忘食地关在书房一整夜了。我好不容易来一趟,可等不了一整夜,所以,就不请自来了,还请郡主见谅。”

    他说得平淡,徐皎垂目思虑了片刻,却是望着他,笑得更灿烂了,眼里隐隐透着狡黠。

    那一笑里,她好像看穿了什么似的。

    赫连恕蹙起眉心来,嘴角微动,本是想要反驳,可话到了嘴边,却又哽住,他眼里情绪几经挣扎,好一会儿后,再开口时,嗓音透着莫名的喑哑,“我后来才听说庄子里的事儿,景钦......他待你挺好。”

    倒是难得他会说景钦的好话,虽然看那便秘的表情就可知心里有多么不甘不愿。徐皎却是听得喉间发痒,没有忍住,低低笑了两声。

    在赫连恕眯眼往她看来时,她才打住笑意,轻声道,“我是很感激他,可.....他是我的兄长。”

    她说这句话时,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好似坠了星子一般,闪耀着璀璨的光,光后却有更神秘的东西引人想要不自主地去探究。

    赫连恕却因那双眼睛里,好似看穿一切的笑意而有些不自在,咳咳了两声,避开了她的视线。

    徐皎望着他红透的耳廓,垂下头,嘴角的笑弧不由得扩大。

    赫连恕自然瞧见了她在偷笑,只觉得耳根更烫热了两分,抬起头望着这满室的画,找了个话题道,“你方才看得这么专注,就是在看这些画?这画上的人是……”

    仔细一看才发觉头先几幅画上的都是同一个女子,从少女成了少妇,直到身怀六甲,小腹微挺,神韵都被勾画得栩栩如生。可直到孩子出生,那些画作却走了写意的风格,只画了一个剪影或是背影,都是瞧不清五官,要么是母女二人,要么是一家三口。随着女孩儿慢慢长大,停在女孩儿长成小小少女之时。

    “这是九嶷先生所画。我瞧这笔墨的成色,应该在差不多一两个月内画完的,可九嶷先生却已经画过了十几年,连这落款的日期都是一年年数下去的。你说……画这些画的时候,九嶷先生在想什么?”

    “说他甘愿赴死,难道他心中就当真半点儿不甘都没有?他画这些,就不希望是真的?”徐皎一边望回那些画作,一边轻声问道。

    “自然不可能没有半点儿不甘。如果可以,谁不愿与心爱之人相守白头,不愿亲自陪伴着自己的儿女长大?”赫连恕哑沉着嗓音轻声回道。

    徐皎心头一动,蓦地转头望向他。

    他不知何时也走到了她身侧,与她并肩而立,一同仰望着那些画作。

    不知是不是烛火幽微的关系,今夜的他好像收敛了凌厉的棱角,比从前的任何时候都要柔和了许多一般。

    只是,还是一样的好看。

    徐皎望着他,又是看迷了眼。

    直到他转头往她看来,她的偷看被逮了个正着,只她脸皮厚惯了,半点儿尴尬没有,反倒牵着唇,冲他甜甜一笑。

第192章 小像之争格外可恶

    赫连恕难得的,竟没有躲开她的视线,反倒是朝着她,牵了牵唇角,不是那种让人瞧了毛骨悚然、浑身起栗的冷笑,也不似他真正开怀时那般云破月出的明朗,说不出是什么样的感觉,却很是好看,好看得徐皎心头控制不住地微微一悸。

    “你呢?若换了你,会如九嶷先生这般,给……呃……画画像吗?”赫连恕好似不经意地问着,目光又回到那些画作上,耳朵却是悄悄支棱起来。

    徐皎恍若没有听出他的言下之意,皱眉思虑着道,“自然会啊!能画会画,不就更方便用画笔留下美好的瞬间吗?说起这个,我倒想起来了,我之前还真帮人画过画像。”徐皎骤然笑起来。

    被笑意染得晶亮的双瞳恍似天上星子,赫连恕一看,却想到了另一桩,他知道,她为寿安县主画了一幅肖像,日前去送寿安县主时,在她坟前烧了。

    徐皎没有神通广大到想到赫连都督思维居然发散得这样远,只是见他眉心紧蹙着,望着自己双眸深深,就知道他定是没有明白他的意思,不由在心里长叹了一声,明明多么精明的一个人,偏偏在有些事上却又迟钝得跟根木头似的。

    心里腹诽着,面上却是笑道,“赫连都督当真忘了,我头一回给你瞧的画是什么了?”

    赫连恕一怔,下一瞬就是笑了开来,“那也算?”

    他一笑,眼里的阴翳瞬时散开,云破月开般的明朗。

    真好看!徐皎在心里赞着,也跟着笑得灿烂,“怎么不算?”说着时想到了什么,笑容微顿,带了两分神秘,对他道,“你先等等!”话音未落,人已朝着屋外奔去。

    赫连恕一怔,不知她去何处,但这风风火火的性子,还真是……赫连恕摇着头,嘴角抿笑。回过眼,重新望着这一室的画像,目光落在后头那几幅只余剪影,明明画的是幸福的画面,但因为知道现实,却让人心头不由生起悲凉之感的画作,面上的笑容陡然深敛,双目亦是沉黯。

    轻快的脚步声带着小跑的雀跃“咚咚咚”从身后传来,他垂眼,遮蔽了眼底的情绪,转过身。

    徐皎瞄他一眼,这才多大一会儿,居然又不笑了。心里一顿,将手里捏着的一张纸递了过去,“我画的头一幅你定是早不知扔到何处去了,这幅也是一并画的,可还被我好好保存着呢。”

    葱管般的纤白手指间夹着的是一张画作,只有墨色,是一人的侧颜,那轮廓自是再熟悉不过……

    赫连恕接过,看着,却突然扯唇一笑,抬起一双深幽却散着星点笑意的眸子将她望着,“这是与你说的头一幅一起画的?”

    徐皎心里莫名地心虚,却在他的目光下,扬了扬小巧的下颚,“是啊!”

    “是吗?”赫连恕低下头将那张小像一点点卷了起来,“没想到你对我这么上心呢,居然贴身藏着我的画像。而且,你那时落水,画像竟然还能保存得这样完好无损……你到底是有多在意我啊?”

    徐皎见他动作,正在莫名,骤然听得他这一句问,心口一悸,抬起头却撞进一双恍若卷起漩涡,要将她吞没其间的双眸里,他不知何时竟是弯腰俯身,靠她那么近了。

    徐皎稳着,没有动,一双眼睛微微瞠圆地望着他,悄悄咽了口唾沫。

    小狐狸偶尔也会变回小兔子,眼睛圆鼓鼓的,甚是可爱。

    赫连恕看着,喉间痒酥着,他忍不住低头悄悄勾了勾唇角,却是将已经卷成筒状的那张画纸转而往腰间放去。

    徐皎一看,立时忘了方才心中一瞬的颤动,伸手要去夺那张画纸,“做什么?我只是给你看看而已,还给我!”

    赫连恕不及将画纸掖回腰间,索性将手臂高高举起,就是不让她夺回画纸。

    徐皎踮起脚尖够不着,索性跳了起来,却还是够不着。

    “都说了你要好好吃饭,才能长高个儿。”赫连恕垂眸睐着她,眼底满是笑意。

    徐皎望着他,错了错牙,这人本就可恶,今日更是格外的可恶。

    “这画的既是我,你留着做什么?”赫连恕突然问道。

    徐皎一顿,总觉得某人此时睐着她的眼里透出的笑意好像带着些意味深长,她龇牙道,“自然是用来做靶子,钉钉飞镖,练练准头!”

    赫连恕听罢,一挑轩眉,煞有介事地点头道,“你这么一说,倒还有这妙用!那这张我就收走了,你若要用,再画一张便是。”

    徐皎抢不到,哼了一声,也索性不抢了,“没想到赫连都督还是一朵水仙花!”

    “什么花?”赫连恕一蹙眉心,怎么也不知他一个堂堂男儿,如何就与花扯上了关系。

    徐皎倏然扯唇一笑,“传说有一只水妖爱上了一个俊美的少年,但少年却无法爱上水妖,水妖因爱生恨,所以就对少年下了一个诅咒,让他爱上了自己在水中的倒影,最后投水而死。”

    赫连都督你老人家拿了你的画像回去难道还能狠心用飞镖戳得满脸窟窿?那自然是我画得好,将赫连都督的美貌表现得淋漓尽致,你才非要抢回去瞧着自我欣赏,这不就是水仙花吗?

    赫连恕自然听明白了她那个故事的寓意,见她眼里闪烁着狡黠的笑意,跟着一笑,又成小狐狸了。

    赫连恕淡淡一抿唇,没有再理会徐皎的故事,低头将画纸掖进腰间。

    徐皎没有等到他的反击,反倒愣了愣,怎么?没有听懂她的故事吗?应该不会吧!

    “还记得陈四娘子吗?”赫连恕却是抬起头骤然问道。

    徐皎一愣,继而点了点头道,“自然记得。”徐皎神色微微一黯,这位素昧谋面的陈四娘子算是替魏五娘挡了一劫,她哪里忘得了?只是因着魏五娘之死,她一时心绪难平,后来自己也是一堆的麻烦事儿,所以还没有闲去关切罢了。

    “你那时不是让我将在紫泉宫厢房里寻得的那只毒蜘蛛用匣子装了,送去陈御史府上,又指点他们去寻杏林堂那位龙大夫吗?”

    徐皎听得双目微微一亮,“可是陈四娘子大好了?”

    赫连恕点了点头,“还未痊愈,不过陈御史说,已是能够下地行走,再好生将养些时日,待得余毒散尽,那便痊愈了。”

第193章 意想不到的太子

    “你见过陈御史了?”缉事卫赫连都督与一个御史有了牵扯,总让人觉得有些奇怪啊。

    “放心吧!只是在衙署巧遇,匆匆说了几句,不会引人注目。不过,陈御史很是表了一番感谢,当日你特意让我隐下出主意的人是你,让我担了这个虚名,倒是让我有些受之有愧。”

    “赫连都督什么时候这样见外了?”徐皎朝着他一笑,“赫连都督就当是替我挡了一桩麻烦吧!不过,陈四娘子能够好起来真是太好了,至少,救回了一条性命。”徐皎笑容微微一顿,自然又是想起了魏五娘,五娘的运道却终究差了些。

    赫连恕却是望着她眯了眯眼,“我倒是不知道你的消息这样灵通,如何竟知道不起眼的杏林堂居然有这样一位龙大夫,擅解奇毒?”

    徐皎嗬嗬笑了两声,自然是在书里瞧见的,不过不能说。“就是偶然知晓的,当时陈四娘子的状况也只能试一试,到底还是她自个儿命不该绝。”

    赫连恕目色深深将她望着,看不出到底信没有信她的说辞,却没有再纠缠此事,转而道,“今日我来,还有一桩事要告诉你。太子的人选,怕是要定下了。”

    徐皎笑容微微一敛,太子是何人她本不在意,可太子人选一旦定下,她的婚事只怕很快就要提上日程,这个她就很在意了。

    赫连恕给徐皎提醒后的第三日,册封太子的旨意就下来了。

    谁也没有想到显帝竟是越过了自幼长在他身边的杨浚,以及文武都算上乘的杨清,反倒选了一个很是不起眼的东城王家的老三,杨沣。

    据说这位新晋的太子殿下在众宗室子弟中年龄偏小,身材也是细弱,处处都不显,倒是性子甚为柔和,不知是何处入了显帝的眼,说他有仁和风范,更是在朝堂上力排众议,硬是将这储君之位落在了他的头上。

    徐皎偶尔听了旁人的碎嘴,说是陛下说,如今大魏只需守成之君,太子仁和,方能体恤百姓,平宁四海。

    徐皎不知显帝如何想的,旁人亦不知,听说朝堂上争议不少,显帝却是一意孤行。

    就在这当口,太后却是病了。

    徐皎被红姑姑叫到长公主府时,就见着长公主面沉如水,眼底含着两分急色,将她拉到身边低声道,“母后病得有些厉害,本宫要进宫侍疾,你也需跟着一起去。”

    徐皎点了点头,红姑姑去景府时已经简单告知了因由,徐皎来时便是带了随身物品的。

    与长公主匆匆登上马车,车辘轳徐徐向前,长公主才沉声对徐皎道,“皇帝不知在想些什么,立了这么一个太子,还为了他与母后争吵,硬生生将母后给气病了……”

    太后竟是被显帝给气病了的啊!太后身子本就不好……

    徐皎望着抿紧了嘴角,一言不发的长公主,心里一叹,难怪长公主心生不满了。

    到了安福宫,宫内已是悄寂,显帝与众妃嫔都不在,只余了太后亲信的宫婢和内侍,其余的人都退了出去,偌大的寝殿落针可闻。

    长公主召来太后最信重的常嬷嬷,低声问了,“陛下和皇后呢?”

    常嬷嬷瞄了一眼床榻的方向,轻声回道,“早前都在,被太后娘娘赶了回去,又是生了回大气,殿下一会儿还是好好劝劝太后娘娘,她可万万不能与自个儿的身子置气了。”

    常嬷嬷说着就是红了眼睛。

    长公主也是面露哀戚,点了点头,徐皎扶着她一道走向床榻。

    王菀正坐在榻边给太后擦拭着额角,起身朝长公主行了礼,徐皎则向太后请了安,太后面色很不好,说话也是费力,知道她们母女有话要说,徐皎和王菀两人就相携退了出来。

    一时两人都没有说话,到了殿外,王菀才轻声问道,“这回是随着长公主殿下一道进宫侍疾的吗?”

    徐皎点了点头。

    “那要在宫里住上些时日了。那……不如与我同住吧,咱们也好久没有见过了,我有好多话想和你说。”王菀拉着徐皎的手,一双丹凤眼切切将她望着。

    徐皎心里略略一转,倒是点头应下了,“回头要先问准我母亲。”

    王菀听罢,就是笑了起来,将徐皎挽得更紧了些。

    长公主自然没有不应的理,有了上回禁苑的意外,长公主也怕这座宫城,可碍于礼法,徐皎若是不跟着进宫,只怕就会引来闲言碎语,可她在宫里,也怕有个不周的时候,只在来时交代了徐皎万事小心,不过,如今有了王菀照应着,自是更好。

    得了长公主的允准,王菀便欢天喜地带了徐皎去她住的偏殿收拾。

    下晌时,倒是见到了联袂而来的帝后,还有那位新上任的太子,只是太后不愿见他们,长公主半点儿面子也不给,直接沉着脸将人撵了出去。

    显帝的脸色不太好,离开时,眼神有些阴鸷地盯了盯太后寝殿的方向,目光又从立在一旁的徐皎和王菀身上一扫而过。

    徐皎心口一缩,面上亦是诚惶诚恐地垂下眼去,连带着双肩也是缩了起来。

    倒是一旁的王菀落落大方了许多,尽显百年世家的丰厚底蕴。

    待得帝后与太子走了,徐皎站直身,长舒了一口气。

    王菀却是笑着道,“长公主殿下真是厉害,整个大魏,怕也只有她才能震住陛下吧!”

    徐皎心里却是微微一突,长公主是长姐,可显帝却已不是从前的弟弟了,一国之君,又哪里会甘愿被这样对待?没有瞧见方才显帝的脸色多么难看么?

    王菀瞥了一眼徐皎的脸色,转而改了话题,压低嗓音道,“你方才可瞧见咱们那位太子殿下了?”

    自是瞧见了的。

    “你说……陛下究竟是怎么想的?”

    徐皎自然不知显帝是怎么想的,可方才见了这位太子,那传闻倒是没有夸大其词,虽然穿着太子的蟒袍,可却还是个没有长成的少年,尤其是比起杨浚和杨清那些已经成年的来说,看着稚气瘦弱。而且性子……许真如显帝所说的仁和吧,徐皎注意到他方才没说几句话,可每说一句话,都会下意识地去看显帝的脸色。

    徐皎因着这个想法,心头却是骤然一动,年幼、听话……或许就是因为如此,显帝才中意他呢?

第194章 夜半惊魂

    夜里,长公主直接宿在了太后的寝殿。

    徐皎住在王菀所居的偏殿里,两人的榻间用一扇屏风隔了起来,方便了一起说话,也不必影响各自歇息。

    徐皎今日才知道自己还有认床的习惯,翻来覆去半晌没有睡意,好一会儿才迷迷糊糊合上了眼,却陡然觉得不对,蓦然睁开眼,就见着帐子外站着一个黑影。

    一身雪白的寝衣,披头散发的,饶是徐皎胆儿肥,爱看惊悚片的那一瞬间也是被吓得头皮一紧,还以为是贞子从哪里爬出来了。

    待得定睛一看,一边拍着胸脯松了一口气,一边却是无语道,“阿菀,你干嘛呀?人吓人是会吓死人的好吧?”

    站在帐子外的正是王菀,她显然没有想到会吓着徐皎,忙一脸歉意道,“对不起,对不起!阿皎,我不知道会吓着你。”

    看她一脸不安,徐皎也缓过了一口气,平缓下语气道,“你要做什么?”

    王菀忙展开笑容道,“我可不可以跟你一起睡?”

    徐皎有些惊讶,可对着她一双切切的眸子,终究没有忍心拒绝,点了点头。

    王菀面上的笑一瞬间灿烂起来,掀开帐子就是爬上了榻,躺上后更是熟练地挽住了徐皎的胳膊。

    两人一同望着在昏暗的烛火下,显得有些晦暗不明的帐顶。“阿皎,我觉得赫连都督不错,他比李二郎君好,你若嫁他,定能幸福。”过了一会儿,王菀突然开口道。

    徐皎一愕,蓦然转头看向她。她心里有些复杂的情绪涌现,眸色跟着黯了黯,“阿菀怎么知道他不错?”问出口后,她又顿了顿,扯开唇角笑道,“怎么近来老与我说这样的事儿,莫不是阿菀你自己思春,想要嫁人了吧?”

    徐皎的语调里带了丝淡淡的取笑,王菀却笑着将她的胳膊抱得更紧了些,“我才不想嫁人呢,我只是......想让阿皎你幸福。不!阿皎你一定会幸福的。”

    徐皎能够感受到她说这句话时的情真意切,想起自己方才听她提起赫连恕时,第一时间回忆起她与赫连恕在雨中树下,避着旁人,相对而立,说着悄悄话时的画面,心里泛起的淡淡酸意,不由有些不好意思......抬手掖合了被褥,放柔嗓音对王菀道,“好了,夜深了,睡吧!”

    王菀点了点头,挨着她闭上了眼睛。徐皎也跟着合上了眼。

    夜确实已经深了,姗姗来迟的睡意总算席卷而来,徐皎很快沉入了梦乡。

    再醒来时,她却恍惚以为置身梦中。

    她迷迷糊糊睁开眼时,只觉四下里有些黑,她想转头,可脖颈却僵硬,不怎么听她的使唤,她只得转动眼珠子极力去看,能瞧见不远处的灯光,周遭有树有花,待得感觉到脚下的寒意,她低眼去看,却是彻底清醒了。

    她竟半截身子都浸在水中,而周遭,全是水。寒意与湿意席卷周身,这是梦吗?为何这般真实?可若不是梦,又怎会这般荒诞?

    徐皎想离开水,可手脚却半点儿不听她的使唤。这具身体好像不是她的一般,全然脱离了她的掌控。她张嘴想要呼救,可亦是吐不出半个字。

    她怕了,惊慌的泪水从眼里夺眶而出......

    “阿皎!”正在这时,身后骤然传来一声疾呼,那嗓音她认得,是王菀。

    紧接着,便有急促的脚步声由远而近,再来,便是涉水声,一双带着温度的手从她身后伸出,将她箍抱住,然后费力地往水边拉去。

    是王菀。

    她身子自来就娇弱,徐皎能够听见她在耳边的急喘声,可她却根本动弹不得。好几次,王菀带着她,就几乎摔进了水里,眼角余光里,徐皎能够瞧见她身上的雪白寝衣已经被水浸湿了,但她还是没有放弃,咬着牙,恁是将徐皎拖回了岸上。

    待得上了岸,她们两人几乎是摔过去的,徐皎眼里的泪滚滚而落,不是疼的,是欢喜,她知道,自己又是逃过了一劫。

    王菀却是爬了起来,她的发丝也已是半湿,黏在她的脸上,远处灯光的映衬下,她抿着嘴角的面容看上去有些肃然,她倾身抓起徐皎的手,将她发髻上唯一剩下的一支发簪取了下来,不由分说便是用那尖锐的一头朝着徐皎的手指上扎去。

    只是细微到不太明显的一丝疼,殷红的血却已是浸了出来。王菀咬着牙,就着那个伤口,用力地挤压着,看着血缓缓冒出......徐皎的手指却渐渐恢复了知觉,好一会儿后,她不听使唤的四肢也慢慢可以动了。

    “阿菀.......”她尝试着开口喊了一声王菀,那声音沙哑至极,但到底能够开口,“这到底......怎么回事儿?”王菀方才的动作很是熟练,显见不是头一回了。她定然知道是怎么回事儿,或者......她也经历过?

    “没事儿了。”王菀往她看过来,却是缓声道。

    徐皎嘴角翕张,还要再说什么。

    王菀却是朝着她轻缓地摇了摇头,“阿皎,这事儿不能说,你可明白?”

    徐皎一顿,紧接着眼底翻涌过种种复杂的情绪,最终沉淀成一片暗阒,她垂下眼,长睫荫蔽了眼底的情绪,她沉默了下来。

    王菀亦是黯下双目,默了片刻,将她从地上扶起,两人一言不发地迈开了步子。

    徐皎这才发觉,她竟是到了安福宫外的御池边上,夜色深浓,回安福宫的一路上她们都没有碰到什么人,直到回了王菀所居的偏殿,也没有听到半点儿的动静,守在外殿的红缨和伺候王菀的两个宫婢睡得深沉。

    徐皎的心口沉得厉害,直等到换下了身上的湿衣,便坐在榻边,直勾勾将王菀望着。

    王菀叹了一声,对她道,“先睡吧!明日我将事情偷偷告诉长公主殿下。”

    徐皎望着她,过了半晌,终究是点了个头。

    两人各自上榻,王菀能不能睡着徐皎不知,她却是再不敢合眼,听着屏风的另一边,王菀却很是平静地躺着,呼吸均匀而绵长,好似当真睡熟了。

    同一片夜空下,宫城的另一端,一处宫殿却仍是灯火通明。

    一间净室的房门被骤然推开,一道身影阔步而入,张口就是急问道,“如何?”

    净室内背对而立的人转过头来,对着来人叹息着摇了摇头,“离得太近了,扑朔迷离,实在是分辨不出,究竟哪一个才是我们要找的人。”

第195章 自是不会就这么算了

    来人咬了牙,“那要如何才能确定?你还是快些再想个办法。朕……可快要等不了了。”

    那一声“朕”被四周压服的暗色吞没,带出两分诡谲,让人不寒而栗。

    徐皎第二日却是发起了高热。长公主来看她时,她正烧得迷迷糊糊的,长公主坐到榻边,抬手一触她的额头,本就难看的脸色更是骤然一变,“怎么这么烫?”

    “这个天气了,那水里多凉,阿皎也不知在水里泡了多久,这还是她底子自来厚,若换了旁人,说不得就......”王菀后头的话没有说尽,但长公主自然是明白的,当下更是面沉如水。

    “本宫一会儿让太医来看,就说她昨夜贪凉,不小心受了风寒。”

    王菀点头,“阿菀明白。”

    “你好生照看她。”长公主说罢,站起身来,低头深望了一眼烧得小脸嫣红的徐皎,嘴角紧抿地扭头往外走去。

    王菀走回榻边坐下,携了徐皎的手,轻声道,“阿皎,你定会没事儿的。”

    赫连恕是在下晌时接到了长公主要求私下与他碰面的消息的,他点了点头,挥手让送消息的人退下,一道身影又从洞开的窗户处翻进,在他面前跪下抱拳道,“禀郎君,郡主的烧已是退了,方才进了半碗米粥,看着精神尚不错。”

    赫连恕双眸沉敛,片刻后,才挥挥手道,“知道了,退下吧!”

    夜半时,赫连恕一身玄色常服,登上了胭脂河畔一家名唤醒朱流翠,新开的酒楼。这醒朱流翠,是近些时日刚在胭脂河畔新开的,建得很是别致,如同天上仙阙一般,只在夜里开放三个时辰,是如今凤安城内一等一的销金窟。

    既然是销金窟,自然是有值得销金的东西,而胭脂河畔的酒楼,又有几家是真正的酒楼?

    醒朱流翠整个都建在水上,花廊画柱,亭台楼阁。雅室临于二楼,而楼下都有水道,可直通每间雅室之下,每间雅室下又有单独的楼道通往楼上雅室。所以,这客人在河畔上了船,直到入了雅室,中途也不会被人瞧见,足够神秘,也足够隐蔽。

    赫连恕顺着蜿蜒而上的木梯踏上二楼雅室时,还能听见外头隐约的丝竹欢笑之声。雅室中已经早早候着一人,一身长及地的黑色斗篷将人从头到脚都罩住,只是一个背影,男女莫辨。那人面窗而立,窗户敞开着,窗外是流光溢彩,恍若整条银河都落在其中的胭脂河,璀璨光华,凤安城的不夜天。

    赫连恕一双眸子却乌沉沉的,是那些华灯照不进的幽深暗阒,引路之人已是无声退去,他拱手道一声,“长公主殿下。”

    窗边立着之人微微一动,伸手将兜帽揭下,转过了身,果真是长公主。

    几息后,赫连恕与长公主已经分主客落座,茶烟腾袅中,赫连恕淡淡抬起眼睑道,“长公主殿下今日约见卑职,可是同意了早前卑职的建议,决定与卑职合作了?”

    “本宫找赫连都督,是为私事。”长公主嘴角紧抿,一张面容如覆冰雪。

    赫连恕眼波微动,却是不动声色,端起茶盏,慢条斯理地轻啜了一口,白烟扑绕而上,笼罩其中,他的眉眼越发云山雾罩起来。

    长公主眉心一蹙,再开口时,语气里已带了两分不满,“本宫本以为你待阿皎有两分真心,没想到......还真是冷心冷情。”

    赫连恕并未反驳,眉眼沉凝,只是静静回望长公主,不置一词。

    长公主见他沉默,眉心更是紧攒,“本宫不信,宫里出的事儿能瞒过赫连都督。”

    “殿下不必言语相激,卑职一早找殿下说要合作的,说到底,也是私事。殿下说要考虑,卑职本以为今日殿下约见卑职,就是已经考虑好了,看来……是卑职意会错了?”赫连恕一双眸子幽幽注视着长公主,一片窥之不透的暗沉。

    长公主望着面前的年轻男子,心中又一次升腾起戒备,这么年轻,却是让她都看不透了,她很少有完全看不透的人,她听说过他在朝野和坊间心狠手辣的传闻,符合他缉事卫统领的身份,可却不是文楼从前的作风。

    偏偏,这个人确实是杜文仲也承认了的新任文楼之主,这样的人,手握权柄,又心机深沉,若是包藏祸心,那不知会是怎样的危险。

    “若是本宫不答应合作,赫连都督会如何行事?”短短几息间,长公主心中念头几转,开口时嗓音沉肃,一双眼睛将赫连恕紧紧盯着。

    “殿下会将卑职要做之事透露给陛下吗?”赫连恕不答反问道。

    长公主拢起眉心,“阿皎也是本宫的女儿,只要赫连都督当真是为她,不会伤及……大魏,本宫自是会守口如瓶。”

    “那就行了。”赫连恕轩眉一挑,淡淡应声,话落时,人已是从容站起。

    “慢着!”长公主疾声唤道,“赫连都督还未回答本宫的问题。”

    “殿下也知她已被人几回算计性命,卑职可是个睚眦必报的人,自是不会就这么算了。”赫连恕语调没有半分起伏地道。

    长公主的面色白了白,心里道一声果然,“赫连都督怎么敢这样对本宫说,就当真不怕本宫与你倒戈相向?”

    “殿下是大魏难得的明白人,而且,殿下与卑职一般,都只是寻常人,自有私心,有想护之人,也有不平之心。”赫连恕言罢,不顾长公主蓦然怔忪的脸色,转身迈开了步。

    “等等!”不等他步下通往水道的暗阶,身后已是响起长公主的声音,无力却又坚定,“赫连都督还请回来坐下,与本宫好好谈谈。”

    夜,已是很深了。安福宫偏殿的卧房内,传出声声呓语。

    徐皎陷入了噩梦之中,梦里,她好似被水淹没了,渐渐无法呼吸,她想动想喊,手脚却不听使唤,喉咙更好似被什么紧紧箍住了一般,发不出半点儿声息。

    水快要灭顶的前一刻,她瞧见一个眼熟的身影从水边走过,即便隔着水幕,还是熟悉得让她心悸......

    “赫连恕,救我!”她终于喊出声来,也将那个噩梦叫醒,整个人从枕上弹坐而起。

    四下里还燃着晕黄的烛火,殿内不暗,她恍惚着醒过神来,听着耳畔一声带着迟疑的呼唤,“郡主?”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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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43074/ 第一时间欣赏皎皎入怀最新章节! 作者:酌颜所写的《皎皎入怀》为转载作品,皎皎入怀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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皎皎入怀介绍:
徐皎一不小心穿书成了炮灰女配,逃命时机缘巧合撞上了易装的敌国大佬,为了活着,迫不得已紧抱其大腿。
初次相见,她美救英雄,挂在他身上,含情脉脉,“我对郎君一见钟情。救命之恩,郎君以身相许可好?”
某大佬笑意深深,“好!”
徐皎:开玩笑!只是权宜之计!当不得真啊!
某大佬:不当真?你想始乱终弃?小娘子不讲武德可要不得啊!
徐皎:这是被缠上了?
不要啊——
(攒稿期间,一日一更,每天晚上8:00,我们不见不散!已有六本百万完结作品,不断更不坑,请放心跳坑!)皎皎入怀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皎皎入怀,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皎皎入怀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