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8章 无耻伎俩
武氏的眉宇间全都是得意,眼中更是闪着不怀好意的寒光,唇角微微上扬,用一种高高在上的姿态俯视着萧南。
瞧她那神情,仿佛是可以主宰萧南命运的神祗,架子端得十足。
她在等,等着萧南暴跳如雷,或是惊慌失色,亦或是羞愤南平。
心中更是快慰的想:萧氏,你也有落在我手里的时候。哼,我想你是做梦都想不到会有今日吧。你且等着,之前你对我的种种,我会连本带利、十倍百倍的奉还给你。
你,就等着慢慢享受吧!
然而,等了片刻,萧南却没有任何反应,仍是含着一抹讥诮的微笑看着武氏,那轻蔑的目光似乎在看什么好笑的小丑。
武氏的表情裂了,她有些气急败坏的说道:“萧氏,圣人的口谕你敢不遵从?”
萧南嘴角的弧度变大,略带无辜的问:“我可是什么都没说呀。‘不遵从’三字又从何谈起?”
其实,对于这道口谕,萧南心中不是不怀疑。
圣人虽因为武库被盗的事儿暴怒,间接着对她这个‘提供武器’给歹人的苦主,也有几分迁怒。
但,圣人并没有真正怪罪与她,否则等待她的绝不是在大慈恩‘祈福’一个月的处罚。
圣人既不是真正想严惩萧南,那就不会让一个跟她有仇的平安公主负责‘看管’,万一萧南被‘意外’了,圣人定会过意不去,毕竟萧南也是他的亲外甥女儿,不是?!
再说了,长公主又不是死人,就算圣人一时忘了萧南与平安的恩怨,长公主也会及时提醒,根本不会让平安有羞辱、报复萧南的机会。
萧南微微歪了下脑袋,忽露出疑惑的表情,道:“不过,你这么一说,我也有些不解,圣人怎么会让平安公主负责大慈恩寺的事务?平安好歹也是公主呀,又不是大慈恩寺的总管?可大慈恩寺的事务不是由玄奘法师的高徒辩机法师暂时负责嘛,难道”
接着,萧南又似想到了什么,用力拍了一记额头,没有丝毫诚意的自责道:“哎哟哟,瞧我,真是不会说话,都忘了——”
后半句萧南故意隐了去,但京城的人都知道,平安公主与辩机有暧昧,她这半句话,更是直指两人的‘奸情’。
“你、你放肆!”
武氏还没有生气,站在她身侧捧着匣子的侍女先急了,向前跨了一步,厉声叱道,“好个胆大的萧氏,你竟敢对平安公主不敬?!”
萧南笑容渐渐敛去,她没有说话,只是歪头看了红花一眼。
红花会意,身形微微晃动,武氏等人只觉得眼前一花,接着耳边便响起两声清脆的耳光声。
啪!啪!
只打得那捧匣子的侍女身子剧烈晃动,原本白皙的双颊顿时红肿一片,她的嘴角也流出鲜血。
“哇~”
那侍女好容易稳住了身形,只觉得嘴里有什么东西,她张开嘴,吐出一大口血水,那血水中还混着三四颗打落的牙齿。
“你、你~”
侍女怒视萧南,她可是公主身边的宫女呀,虽是奴婢,可也是皇家的奴婢,何时被人如此对待。
萧南又看了红花一眼。
红花再次一闪身,啪、啪又是两记耳光,她是练家子,只几巴掌,就打得那侍女的脑袋肿胀成了猪头,鼻子、嘴里全都是血。
武氏瞪大了眼睛,手指颤巍巍的指着行凶的红花,接着又看向萧南,颤声道:“萧氏,你竟敢殴打公主的侍女?”
“哼!”
萧南从鼻子里冷哼一记。
听到命令,红花没有犹豫,抬起胳膊,用力朝武氏抽去。
又是啪啪两声,武氏的脸肿了,嘴也破了,唯一庆幸的是,她的牙齿并没有被打飞。
萧南冷冷的说道:“方才念在你是宣读圣人的口谕,我才任你口出妄语。萧氏?哼,萧氏也是你个贱婢能唤的?”
说罢,萧南指了指那个被打傻了的侍女,“还有这个贱婢,你说她是宫女的侍女,为何穿着碧衣(丫鬟专用衣裙),哼,好个胆大的贱婢,竟敢在我面前冒充宫女?”
“唔(我)没冒充,唔(我)就素(是)、就素(是)……”
侍女终于反应过来,张着满是鲜血的嘴,结结巴巴的辩解着。只是她刚掉了几颗牙,说话漏风又不方便,只听得在场的人眉头微蹙。
萧南却听懂了,不屑的叱道:“你是宫女又如何?不还是个贱婢,我堂堂一品夫人,也是你这等贱婢能随意折辱的?”
她原本不想跟个侍女计较,不过方才与武氏说话的时候,敏锐的发觉一侧的小径上似是有人偷窥。
而红花也发觉了,已经悄悄的提醒了她,萧南想逼出藏在暗处的人,这才难得的‘嚣张’一回。
果然,萧南的话音方落,不远处的小径上便响起了脚步声。
紧接着便是一生低沉的男声,“阿弥陀佛~~佛门乃清静之地,何故在此喧哗?!”
声音渐渐临近,最后一个身着僧袍的清秀男子走了过来。
他见到萧南的时候,似是有些意外,然后竖起一掌,躬身行礼道:“原来是齐国夫人,小僧失礼了!”
“哦,原来是辩机法师呀。”
萧南语带嘲讽,轻笑道:“本夫人若是没记错的话,这里是女香客专用的客舍,辩机法师虽是方外之人,却终是男女有别,贸然来此,也似是有些不妥吧?!”
辩机三十多岁的样子,五官清朗,嘴角含笑,表情恬淡,浑身透着一股自然、清雅的气息,绕是他头上无发、身披袈裟,却还是个让女人无法忽视的俊美男子。
听到萧南似有所指的话语,辩机也不恼,淡淡一笑,道:“夫人说得是,贫僧原不该来此,然圣人回宫前,曾吩咐小僧,言明齐国夫人留在寺中为先文德太后祈福,乃是夫人至诚至孝,切莫让人慢待了。
平安公主亦说齐国夫人此举可敬,为了表示郑重,需单独辟出一处静室,让夫人可以安心诵经。”
说罢,辩机的眸光在武氏几人身上扫了一圈,略带叹息的说道:“正如夫人方才所言,此地乃客舍,贫僧不宜涉足,这才烦请贵府的侍妾服侍夫人前往静室,只是……”
后头的话他没有说,但在场的人都听明白了,无非是说人家不是故意前来,而是无奈之下才来的。
谁让你们的动作太慢了呢。
接着辩机又似是萧南不信他说的话,身子微微一侧,露出身后的一个内侍,“这是立政殿的杨内侍,夫人倘或还有什么疑问,但可向他问询。”
萧南的目光顺着辩机指引的方向看过去,唔,别说,这个小内侍她还真在宫里见过,确实是皇帝身边服侍的人。
只是不算太得用,圣宠不高,官级也不大,中等品级罢了。
官儿再小,他也是皇帝的人,如今留在大慈恩寺,肯定是奉了旨意,应该不是韦淑妃母女的安排。
杨内侍见萧南在看他,忙躬身行礼,“奴婢见过齐国夫人!”
萧南收起讥讽的嘲笑,颔首道:“杨内侍无须多礼。”
“应该的,应该的,呵呵,平安公主事务繁忙,不能时常在寺中,便由奴婢留在大慈恩寺伺候夫人,还请夫人不要嫌弃奴婢粗鄙才是。”
杨内侍几步来到萧南近侧,笑着说道:“还是长公主跟圣人说,夫人要为先太后祈福,身边不能少了服侍的人,圣人最会用人,身边留用的都是极能干的,便特意求圣人留一二得用之人在寺中……”
原来是阿娘,她老人家也是担心平安拿着鸡毛当令箭,这才特意求圣人调拨两个内侍留在寺中。
服侍什么的谈不上,不过是提醒平安以及她安排的人,做事不要太过分罢了。
至于皇帝为什么把萧南交给平安‘看管’,估计不是故意为难萧南。可能是顺口这么一说,也可能是看在平安‘揭发’有功的份儿上。
毕竟在调查武库劫匪的案子上,平安也尽力帮了忙呢。
当然,或许还有些其它的原因,就不是萧南一时能猜到的了。
她也没心思猜,因为此刻,她被引到一处小院,看着上辈子就熟悉的院落,她整个人都呆住了。
靠,贼老天,你到底要闹哪样?
萧南心中竖起了中指,她真想感谢老天八辈儿祖宗。
许是她太专注于自己的思绪中,连辩机、杨内侍等人是何时离开的,她都不知道。
等她回过神儿来的时候,身边除了她的随从外,便是武氏几人,另外还有几个不知何时前来的陌生护卫。
杨内侍的出现,也间接承认了平安‘看管’萧南是奉了圣命的事实,武氏作为‘代理人’也顺理成章的留在了萧南身边。
至于红花等侍婢,则被武氏‘安排’到了院中、廊庑下。而那些陌生护卫则守在门外,瞧他们那架势,与其说是保护萧南,倒不如说是监视萧南、以及她的十来个侍婢。
下午,萧南按照圣命在堂屋静心抄写佛经,一直抄到天色将晚,眼瞅着要用暮食了,她方停了笔,伸了伸懒腰,吩咐侍女给她点灯。
恰在这时,武氏亲自端着个托盘走了进来,托盘里放着几碟素菜和一小碗糙米饭。
这样的饭菜放着寺庙里是标准的斋饭,可在崔家,是连奴婢都不肯用的。
雨水皱眉,正欲跟武氏交涉,却被萧南用眼神拦住了。
不过是吃几顿简陋的餐食,她还忍得住,再说了,她也想看看武氏后头还有什么招数。
看到萧南竟没有发火,武氏眼中闪过一抹失望,但很快,她又振作精神,故作恭敬的给萧南摆饭。
结果,她端着汤碗的手一滑,一碗还冒着热气的菜汤悉数朝萧南身上泼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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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9章 意外访客
“夫人!”
雨水见状大急,飞快的冲到近前。
“哎呀,婢妾该死,婢妾太没用了,竟——”
武氏嘴里诚惶诚恐的喊着,但眼中却闪烁着得意的笑意,那碗汤可是她悉心为萧南准备的呀,刚刚出锅,她用帕子垫着手都觉得烫,洒在人身上,啧啧,萧南还穿着单丝罗的夏衣,够她受得了!
然而,她的那个‘竟’字还没有说完,整个人就愣住了。
因为那碗汤全都洒在了矮榻上,而萧南早已不知何时闪到一侧,人家连滴汤水星儿都没有沾到。
“你确实该死!”
萧南常年待在桃源里,身体素质不是一般的好,运动神经也颇为敏锐,所以早在武氏‘意外’失手的那一刹,她便闪身躲开了。
可是,她人是躲开了,散落在矮榻四周,还没有来得及收拾的抄好的佛经却被飞溅的汤汁溅到了。
辛苦一下午的成果却被如此践踏,萧南的心情可想而知。
她冷声道:“这是本夫人要供奉在佛祖前为外大母祈福的佛经,如今却因为你的‘错手’弄得污浊不堪,你说,你是不是该死?!”
萧南的声音方落,红花等已经从廊庑下、墙角边飞跃到门前,正欲进屋,为主人处置笨手笨脚的侍妾。
不想,那十几个不知谁派来的持剑甲卫却站到了门边,个个抽剑出鞘,挡在了红花等人的面前。
红花大怒,也呛啷一声抽出腰间横刀,她身边的三个红齐齐动作,与十几个甲卫对峙起来。
见此情况,武氏有些失望的脸上又绽出得意的笑容,压低声音道:“娘子,我若是你,就让自己的女侍卫们退下。这十几个甲卫,可都是公主府的亲卫呢。个人的功夫或许不如您的女侍卫,可架不住人多呀。”
萧南挑了挑眉,目光在那十来个持剑甲卫的身上转了转,扬声道:“红花,退下。”
武氏这话虽让人听了很不舒服,但还是有几分道理。至少在萧南看来,她的女侍卫都是极珍贵的,她并不想让她们轻易受伤。
她倒不是被‘公主府亲卫’吓到了,而是事情才刚刚开始,她不想闹得太僵,她还想看看平安公主后头还安排了什么戏码呢。
“夫人~~”
红花头一次没有立刻执行主人的命令,而是略带担心的看着她。
萧南微微一笑,缓缓摇头,表示这些她自己能处理。
红花见状,这才向后退了几步,但并没有走远,且手里的兵刃也没有放下,而是无比戒备的看着那十几个甲卫。
“呵呵,不愧是夫人,果然识时务——”
武氏见萧南屈服了,愈发得意,掩着嘴咯咯的笑个没完。
但,很快,啪啪两声脆响,迅速完结了她的笑声。
“你、你敢打我?”
武氏瞪大了眼睛,没想到向来安分、听话的雨水竟然直接杀到她的近前,扬起胳膊抽了她两个嘴巴。
雨水一反往日的温柔恭顺,双目圆睁,恶狠狠的说道:“我有什么不敢,你没听到娘子的话吗,哼,笨手笨脚的贱婢,胆敢弄脏了娘子亲手抄写的佛经,你还有理了?再说了,你自己不也说自己该死嘛,我这还没让你去死呢,只是稍作惩戒,怎么了?!”
说罢,雨水袖子一卷,挥舞着两只拳头继续追打武氏。
雨水不是崔家的家生奴,而是京郊的田舍汉之女,小时候干惯了农活,手里颇有把子力气。
来到崔家后,因跟着几个教养妈妈学规矩,稍稍收敛了些性子,但骨子里的彪悍却是不会就此消失的。
再加上当初萧南曾让红花教授她们同批进府的小姊妹功夫,雨水、谷雨几个看着新奇也跟着学了几招,虽称不上武林高手,但对付一两个养尊处优的贵妇,还是木有问题滴。
这不,雨水就把武氏和随侍她的两个小丫鬟打得满屋子乱滚。
“来、来人呀,还、还不把这个贱婢给我拿下!”
武氏被打的鬓发全乱,狼狈的左右闪躲,结果却还是没能躲过雨水的暴力袭击,只疼得她哀哀叫。
门外的甲卫们有些犹豫,领头的几个想起自家公主的吩咐,身形刚刚晃动,红花已经灵巧的飞跃到近前,锋利的横刀指向他的脖颈,无声的警告着。
刀锋上的寒光凛冽,直逼得几人不自禁的退后两步,他们相互对视两眼,交换了眼神,然后齐齐退回原位,闭目养神,对屋里的动静恍若未闻。
红花这才满意的收刀入鞘,双手抱着斜倚在廊下柱子上,笑眯眯的看着雨水暴打几个四处乱窜的女人。
这场闹剧足足折腾了一刻钟,武氏的衣服被撕破了,头发被扯乱了,脸也被打肿了,胳膊、脖子上也都布满了道道血痕,萧南这才冷哼一声,让雨水住了手。
“武氏对先太后不敬,本夫人罚你跪在廊庑下思过一个时辰!”
萧南冷声道,心说话,不要以为有平安公主给你撑腰你就能误作非为,你丫现在还是我家的侍妾,主母管教奴婢,天经地义。
说罢,萧南又指了指因追打而散落一地的饭菜,对谷雨道:“圣人曾说过,要节俭,戒奢靡,一粥一饭当思来之不易,这些饭菜,就赏给武氏用了。谷雨,你和雨水待会儿服侍武姨娘用膳!”
“是!”
谷雨忙答应一声,麻利的将洒了一地的饭菜重新‘装’回盘子里,然后与雨水一起,押着满身是伤的武氏来到廊庑下。
两人一左一右,用力一踹武氏的膝盖,‘帮’武氏跪好,红花负责看管。
雨水还很体贴的拿来一个沙漏,对好时间,摆在武氏面前。
做完这些,雨水拍拍手,然后领着两个小丫鬟风风火火的赶往慈恩寺的厨房,准备亲手给自家夫人准备暮食。
谷雨则指挥小丫鬟将堂屋里散落一地的东西收拾妥当。
至于萧南,早就踱到寝室,一个人坐在榻上想事情。
今日发生的事儿太多了,有些已经超出她的预计,也偏离了她和长公主的计划,她需要静下心来好好想一想。
首先,韦淑妃她们竟然没有在大慈恩寺动手,这点有些出于萧南、以及很多人的预计。
当初圣人决定来大慈恩寺祈福的时候,不止萧南,京中很多人都猜测,某些人定会趁着圣人在寺里的时候动手。
毕竟这里的守卫不如宫城严密,且前来观礼的人很多,鱼龙混杂的,很容易得手。
随后,平安公主将自己的情郎推荐给圣人,虽然大慈恩寺名义上的住持是玄奘法师,但实际负责具体事务的却是辩机。
这从另一方面也证明了众人的猜测。
当初苏娘子也正是猜到了这一点,才会特意跑去提醒萧南,让她诸事小心。
可、可圣驾怎么会突然返回宫城?
不对,应该是韦淑妃母女怎么会同意圣人返京?更不用说力劝皇帝回宫的不是旁人,正是平安公主呀。
这不科学!
其次,武氏为何会出现在大慈恩寺?
这是不是意味着自家后院已经被平安‘攻破’了,所以她能随意将囚禁偏院的武氏放出来?
那荣寿堂其他人呢?她的孩子们呢?
想到这里,萧南心念一闪进了桃源,然后借由桃源,悄悄的摸进了葳蕤院。
这是她提前与器灵做好的交易。
那日她担心在大慈恩寺出现什么不可掌控的意外,心思烦乱,彻夜难眠,还是器灵一句话提醒了她,她在桃源里做了许多准备。
将葳蕤院设置为坐标点是诸多准备中的一项。
萧南踮着脚尖,悄无声息的凑近院内灯光最明亮的房间,只听到一把熟悉的声音:“……玉簪,你家夫人不过是在大慈恩寺为先太后祈福,用不了多久就能回来,在这期间,你定要为她守好门户呀……”
这是王氏的声音。
萧南屏住呼吸,熟门熟路的摸到角落里,竖起耳朵继续听着:“我知道京中有些不好的流言,荣寿堂也有几个不安分的人私下里嘀咕,这些你都不要管,对于不安分的人不要手软,只管交给刑房处置就好,你若是担心不能服众,有我出面也可以……”
“……你是你家夫人最信得过的人,千万不要让她失望才是……有什么困难,只管找人去隔壁寻我……对了,二郎他们呢?”
王氏的句句话语都透着关心,这不止让门外的萧南听了很是感激,就是门内的玉簪也连连致谢:“多谢大娘子,您放心,婢子定会将家里的事安排妥当……二郎他们,婢子已经按照夫人的安排,将他们送到了公主府,您放心,他们都很好。”
听了这话,王氏放心的舒了口气,萧南也露出会心的笑容,看来玉簪已经按照她的吩咐,将几个孩子都安排好了。
不过,萧南还是不放心,又闪身回了桃源,再借由桃源寻到孩子们的藏身之处,发现他们已经用完暮食,正在冯尚宫、玉竹以及几个侍女的服侍下准备就寝,她这才彻底安了心。
从桃源出来,萧南唇边的笑容还没有隐去,耳边忽然响起一个让她胆战心惊的男声:
“呵呵,你果然有着不可告人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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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0章 消息
寝室里没有点灯,光线很暗,唯一的光亮便是从南窗透进来的朦胧月光,以及院内火把的些微火光。
萧南强压着心底的惊慌,缓缓揭开榻前的帐幔,低声质问:“谁在那里?给我出来!”
“呵~”
又是一记轻不可闻的笑声,一个身影缓缓从阴影处走了出来。
身影英挺健壮,观其行进的动作,应是个练家子。
萧南早在发出那句质问的时候,数枚铜钱就已经悄悄滑落至她的指间,一旦发现什么不对劲,那几枚边缘锋利的铜钱将直奔来人的双眼、颈间等要害部位。
“几个月不见,表妹还是这般谨慎,啧啧,愚兄猜测,在表妹的指间又藏着数枚可以要人性命的厉害暗器吧?!”
来人的声音很是低沉,若不仔细去听,根本就听不到。
不过,萧南耳力颇好,她不止听清了那人吐出的每个字,还听出他话语里的调侃。
表妹?
“荣表兄?”萧南眉头微皱,试探性的低声唤了一句。
“不错,正是愚兄,”
人影缓缓逼近,他背对着窗子,面孔在微光的映照下渐渐清晰起来。
果然,不是李荣又是哪个?!
萧南却没有因为是熟人就放松了警惕,她双手掩在袖中,食指、中指依然绷得紧紧的,且飞钱的方向随着李荣的动作缓缓移动。
李荣是习武之人,六识原就比常人灵敏,他自是发觉了萧南的戒备,一双薄唇噙着标准的浅笑,低声道:“萧表妹安好,几月不见,表妹风华依旧呀。”
萧南没有说话,只一双眼睛死死的盯着李荣的一举一动。她可是没忘了,这厮方才的那句惊人之语。
“啧啧,表妹,咱们好歹是亲戚,且还是合作愉快的好亲戚,你又何必用防贼一样的目光盯着为兄?”
李荣避开窗子,缓步来到室内,斜倚在黑暗中的墙壁上,双手抱胸,闲适的看着刺猬一样竖起全身尖刺的萧南。
听到‘合作’二字,萧南的脸色愈发不好看,这个混蛋,借着‘合作’的名义,不知从她那儿弄走了多少好处。
尤其是近两年,李荣有了儿子,也不知道他是为了照看老婆儿子,还是为了安抚老父,硬是忍着性子没有外出游历,老老实实在京中呆着。
李荣肯乖乖留京,李家人自是高兴不已,然而萧南却被他扰得烦不胜烦。
这厮行动受困,脑子却没有被困住,是以常常冒出一些奇奇怪怪的想头,而京中唯一能帮他实现那些奇思妙想的便是萧南。
哦不,更确切的说是积微学院的周老夫子。
偏周老夫子是个纯技术宅,整天呆在学院提供给他的小院里,萧南很了解宅男的属性,所以对周老夫子的照料可谓是全方位的。
吃喝拉撒一切事务皆有专人服侍,对外通信还有鹞子,老人家诸事都不用操心,是以他连过年都不肯出院门一步。
他老人家不出去,外人也进不来。
因为这位老夫子喜欢各种新奇的玩意儿,机关什么的更是拿手,人家可是能还原木马流车、设计自行车、木质机械校车的顶级人才呀。为了防止被不相干的人打扰,他习惯性的在居所四周设置机关。
如果没有他的同意,就是李荣这样的武林高手也摸不进来。
起初李荣还不死心的试了好几次,结果次次都铩羽而归,最惨的一次还负了伤,最后无法只得求上萧南。
又是要挟(萧南送他的连珠铳事件)、又是请求(许诺去学院做演武总教头)的与萧南谈判,萧南被他缠得无法,权衡了一下得失利弊,还是答应了。
然而有一就有二,李荣尝到了甜头,便三不五时的去骚扰下周老夫子。
周老夫子是技术宅呀,哪里愿意被人如此打扰,次数多了,老人家不止对李荣有意见,就是对领人进来的萧南也颇为微词。
弄得萧南拼命为周老夫子寻找实验用的稀缺材料,帮忙招募专业人才,有调拨了大量的银钱支持他搞发明……想尽办法的安抚老夫子。
饶是如此,萧南自己有了想要周老夫子帮忙的正经事儿,她都不敢轻易和老人家提,唯恐惹火了这位老宅男。
要知道,周老夫子是连自家人都不鸟的世外高人呀。
若不是念在跟老夫人和老相公的情分上,人家才不会来崔家,更不会搭理萧南咧。
结果、结果……都是李荣惹得祸,要不萧南早就得到可以深海远航的宝船了!
虽然最近几个月李荣没再去打扰周老夫子,但之前攒下来的怨气实在太多了,以至于萧南一想到那些事儿,就不由得生气。
尤其是今天这样的场合,萧南感觉到自己最大的秘密似是被李荣撞破了,她能对他有好脸才怪!
“不请而至,荣表兄此举实不是君子所为,就算是亲戚,也非常不妥吧。”
萧南冷着脸,用极低的声音说道。
她可没忘了外头还有一群平安派来的护卫守着呢,倘或被人发现李荣的存在,她就是跳到黄河也洗不清了。
而平安那个臭丫头,定会极尽诬蔑之能事,不把她说成个‘荡女淫娃’,她萧南就把脑袋割下来给平安当马球打!
李荣似是发觉了萧南的担心,笑眯眯的说:“表妹放心,愚兄进来的时候,外头那些兵奴并没有察觉。”他若是连这点儿功夫都没有,也就不会来夜探了。
放心?
放你妹的心呀!
有你个祸害在,老娘能放心个鬼!
萧南冷着一张脸,继续怒视李荣,“说,你夜探大慈恩寺,到底有何企图?”
“啧啧,”李荣轻轻摇着头,似是有些‘好心没好报’的叹息,“愚兄听闻表妹要留在大慈恩寺祈福,很是惦记,所以特来探望。结果——”
表情无奈,语气也欠扁,看向萧南的目光甚至有些控诉。好像在说,人心不古呀,这年头好人都不好当呢。
萧南见状愈发气闷,深深吸了口气,冷声道:“说、重、点!”
“重点就是,”李荣脸上的痞子笑容一收,忽然认真的说道:“我竟发现了表妹的秘密,破空出现,表妹,你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萧南呼吸一顿,旋即冷笑道:“又开始胡说了,李荣,你就不能说句正经话吗?”这次,连那声客套的‘表兄’也不肯叫了。
靠之,竟真的让他看到了。
怎么办,杀人灭口?
还是——
李荣感觉到一股凌厉的杀气,斜倚在墙上的身子立刻紧绷起来,忙笑道:“表妹勿恼,我可是你的好伙伴,就算知道了你的秘密,也断不会泄露出去。”
萧南嗓子发干,捏着飞钱的手开始冒汗,不过她的目光并没有从李荣的脸上挪开。
那股杀气依然存在。
李荣也不禁吞了吞口水,他可是亲眼见过萧南的飞钱神功,虽然自己的功夫不弱,可对方显然还有其它的底牌。
且萧南既然能做到‘来无影’,想必也能‘去无踪’,这样一个人想要杀他,应该不会太难。
李荣赶忙继续解释:“表妹,真的,你要相信我呀。想想你的海岛,想想你送我的连珠铳,想想积微学院的诸多新奇物件,我、我可曾泄露一字半句?”
说罢,李荣又伸手点了点窗外,无声的提醒萧南,外头还有人呢。
倘或萧南能一招了解了李荣还好,若是不能,让李荣有机会出声,把外头的人引进来,萧南不止秘密会泄露,而且还会惹上更多的麻烦。
李荣可不是一般人,既是宗室,又是勋爵,在皇帝那儿还颇受宠呢。
李荣的无声威胁,萧南收到了,不过她还是没有放松,对李荣的杀意犹在。
李荣闭了闭眼睛,无奈的说道,“好吧,今儿天色太黑,愚兄昨儿又没睡好,竟看花了眼,表妹勿怪!”绝口不提‘秘密’二字。
果然,话音方落,那股迫人的杀气消散了许多。
李荣又道:“我今日前来,是受了阿博(指萧博)的委托,特意来看看表妹,若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表妹千万别客气!”
杀气终于散去,萧南低沉的声音传来,“我很好,有劳荣表兄了!”
萧南又提到了两人的亲戚关系,显见刚才的警报终于解除了。
李荣舒了口气,收起玩笑的心思,直接说道:“愚兄来之前,还曾抽空去了趟崔家,表妹调教得好忠仆,将府内打理得井井有条,并未因表妹不在而出现乱象。”
想了想,李荣补充道:“哦,对了,至于门外跪着的那个武氏,是平安命人‘请’来的。贵府管事娘子虽不愿,但平安毕竟是公主,为了不给主人惹祸,她还是乖乖听话,将武氏交给了平安的人。”
刚才萧南已经亲眼看了自家的现状,如今又听了李荣的解说,愈加放心。
收起指间的铜钱,萧南将滑腻腻的掌心贴在大腿外侧的裙摆上擦了擦,低声道:“多谢荣表兄!”
李荣扬起一抹浅笑,“我说了,咱们不是外人,你出了事,我自不会袖手旁观。对了,还有一事,圣人决定三日后赶往骊山。”
萧南一怔,武库被盗,匪人和失盗的火器都还没有找到,圣人居然还要出京?
还不等萧南消化完这个消息,李荣已经准备离开,临行前,他犹豫再三,还是说了句:“另外,今日下午,我在长寿坊的一处荒宅看到了肃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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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1章 炫耀
“夫人,夫人,暮食已经准备妥当……”
门外响起雨水的声音。
“……”
萧南枯坐在榻上,不知坐了多久。
李荣早就走了,但临走之前的那句话,却似一枚炸弹,只炸得萧南心神俱乱,一个人呆呆的坐在榻上。
她的脑中只有一句话:崔幼伯回来了,他真的悄悄回京了。
可问题是,他为什么回来?
还有,回来前为什么不告诉她一声?
还还有,回来后为什么不回家?
难道,武氏说的都是真的?
崔幼伯宁肯去见武氏,也不肯来见她萧南这个妻子?
他把自己当成了什么?
要知道,萧南可是把最机密的计划都告诉了他,他怎么能这么对她?!
各种各样的疑问瞬间充满她的大脑,萧南只觉得她的脑子都要被撑爆了,她的心也要绞成饺子馅儿了!
其实还有个问题,她不愿想、也不敢想:命运的转盘是不是又回到了前世的轨迹上?!
“……夫人?”
雨水站在门外,轻声的提醒着:“时辰不早了,您要不要先用些饭食?”
但屋里依然没有回应。
雨水微微皱了皱眉,心里嘀咕:夫人已经睡了?
不能呀,雨水扭头看了看堂屋的沙漏,现在才酉正三刻(18:45),放在平时,夫人也刚刚用过暮食,正在喝茶,断不会这么早就寝。
就算是今日事情多了些,夫人生了些闲气,应该也不会这么早睡觉。
更何况夫人还没用暮食呢。
雨水进府近十年了,在夫人身边服侍也有四五年,最是清楚夫人的作息时间。
夫人常说,“女人立世不容易,应当对自己好一些。”
雨水对这句话并不太理解,在她看来,夫人的生活已经够好了,不过四五年看下来,她也知道夫人很重视养生:
每日准时三餐,每餐荤素搭配、有汤有药膳,饭后清茶、散步,每天保证四五个时辰的睡眠。
每隔三五日夫人还会去骑马或是射箭,用夫人的话说,不求技艺有多精湛,只求舒活舒活筋骨。
不管事情多忙,夫人都准时就寝。
不管心情好不好,夫人都不会乱了饮食、安寝……
当然,夫人这般讲究也是颇有成果的,至少在雨水的印象中,十年的时光并没有在夫人的脸上留下任何印迹,夫人一如十年前那般青春靓丽、风华夺目。
想了想,雨水捉起拳头,正准备敲门,拳头还没有落在门板上,‘吱呀’一声,门开了。
雨水忙退后两步,垂首躬身,“夫人!”
“嗯,摆饭吧!”
萧南声音如常,缓步走出寝室。
雨水转过身,紧紧跟在萧南身后。
饭食还是素斋,不过比刚才武氏拿来的饭菜要精致许多。米饭也是上好的粳米饭,另外还多了一碟子的新鲜水果。
萧南心里藏着心事,再精致的饭菜吃在她嘴里也没有什么滋味儿。
机械的将饭菜丢进嘴里,咀嚼,吞咽……如此反复着,没用多长时间,萧南便吃饱了。
“夫人,要不要给您准备热水?”
雨水跪坐在一侧,见萧南一副心事重重、难掩疲惫的样子,小声的询问道。
“嗯,今儿有些累了。早些洗漱也好!”
萧南端起茶盏,轻啜了口清茶,“你们也忙活了一天,待会儿也去用饭吧。”
“是!”
雨水很少见萧南如此低沉的模样,她心里不安,轻轻应了一声,便低下头不再说话。
但,过了一会儿,雨水又似想起了什么,嗫嚅了下双唇,“夫、夫人,武、武姨娘还在外头。您看?”
萧南拿着茶盏的手一顿,旋即这才想起自己之前的吩咐,随口问道:“她跪了多久了?”
“一个多时辰了!”雨水忙回道。
本来,雨水也没这么好心,方才去给萧南煎茶的时候,看到武氏有些摇摇欲坠,且脸色惨白,身下更有可疑的血渍,雨水担心出了什么事儿,所以才会主动汇报。
听了雨水的回禀,萧南挑眉,“血渍?在她的裙子上?你确定不是脸上、胳膊上的血渍浸染的?”
雨水追打武氏的时候,萧南看的分明,武氏除了脸、胳膊被抓伤了,其它的地方并没有流血。
雨水低着头,双手不安的扭动着,低声道:“婢子看得仔细,应该不是那些伤侵染的,而是、而是——”
虽然她没有嫁人,但在内宅中生活了这么久,该懂的妇科知识还是懂的,她有些担心的说:“夫人,婢、婢子可能闯祸了!”
萧南也想到了某种可能,脸色愈发难看。
好一会儿,她才用力放下茶盏,冷声道:“怕什么,一切有我在,谁又能将你怎样?”
不就是把侍妾打得流产了吗,那又有什么。
自己重生十年,为了儿女、为了名声、为了改变命运,她压制本性、忍这忍那,马上都要忍成神龟了。
结果呢……命运却似逃不开的魔咒,萧南真是有些出离愤怒了!
娘的,去特么的贤名,去特么的宿命,老娘就要当个妒妇、恶妇,怎地,谁还敢咬我呀?!
“多谢夫人,”
雨水感激的躬身行礼,然后又小声的问道:“那武氏?”
“呼~~”萧南吐了口浊气,冷声道:“让她起来吧,顺便给她叫个大夫瞧瞧。”
“是!”
雨水答应一声,见萧南没有什么吩咐,这才悄悄退了下去。
萧南一个人坐在堂屋,望着小几边的白瓷双层灯座,做工精致的白瓷托盘里填满了灯油,一根灯芯正噼啪燃烧着。
萧南望着那摇曳的灯火出神,思绪不知飞向了何处。
一个时辰后,雨水脸色不甚好看的回来时,萧南还在发呆,面前茶盏里的水已经冰凉。
“夫人,大夫瞧过了,说、说——”
雨水跪坐在萧南榻前,吞吞吐吐的回禀道。
“说什么?”
萧南目光仍在游移,不过还是问了句,“大夫说了什么,不许隐瞒!”
雨水下意识的挺直了腰肢,道:“是,大夫说武氏已经有了三个月的身孕,虽受了些惊吓,但、但胎像还算平稳。仍需静养!”
“三个月,”
萧南无意识的喃呢着,“算着时间,应该是在鄯州的时候就有了吧——”
扶在大腿上的手不断的收紧,心中暗骂:崔幼伯,姓崔的,你就这般对我?嗯?一边口口声声说‘心中只有娘子和孩儿们’,一边和娇美小妾滚床单造人?!
还说什么武氏来历不明,还说什么另有安排?
你丫个混蛋,你明知武氏有问题还跟人家上床?还、还让她怀孕?!
萧南觉得,崔幼伯对她说的许多话,因为武氏怀孕这一事实,全都成了‘笑话’。
“夫人,您、您没事吧?”
雨水见萧南的情况不对,关切的轻声询问道。
“没事,我能有什么事?”
萧南满脸讥诮,嘴里的话更是森寒刺骨,“武氏怀孕了,这是喜事。添丁进口,崔氏才能繁荣嘛。”
雨水听得浑身汗毛直竖,心更是怦怦怦跳得飞快,“夫人~~”
萧南用力闭了闭眼睛,挤掉眼角的湿润,冷漠的说道:“好了,时辰不早了,我要沐浴,你们去准备吧!”
雨水担心的看着萧南,好一会儿才低低应道:“是!”
洗漱完毕,萧南顶着一头湿发回到寝室,她没有让人点灯,而是一个人抱膝坐在榻上,整个人浸在黑暗中,默默的思索着。
“夫人肯定很伤心吧!”
守在寝室门边,雨水和谷雨交换了个眼神,很是同情的看着关闭的门板,心里忍不住埋怨着男主人:夫人这么好,郎君竟还这般伤她的心,真是、真是太、太混蛋了!
还是玉簪姐姐说得对,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萧氏一定伤心欲绝吧!”
躺在榻上,武氏轻抚小腹,得意的轻笑出声,结果却扯动了嘴角的伤口,疼得她丝丝抽冷气。
“该死的萧氏,该死的贱婢,都到了这步田地了,还敢如此放肆,”
武氏的手摸向嘴角的伤口,恨恨的骂道:“哼,你且等着,待时机到了,我定会让你们好看。今日你给我的羞辱和责打,他日我定会数倍奉还!”
发完了狠,武氏犹觉得不解恨,她轻轻咬着下唇,思忖片刻,唇边露出一抹得意的笑:现在还不能报仇,那就先收些利息回来。
次日清晨,浑厚的钟声自林间传来,期间还有夹杂着众僧敲木鱼、念佛经的声音。
萧南睁开眼睛,入眼的皆是陌生的摆设,她眨了眨眼,这才想起,这里不是她的葳蕤院,而是大慈恩寺的客舍。
坐起身子,窗外的声音隐隐传来,萧南侧耳听了听,暗道:唔,这是和尚们做早课的声音吧。
正想着,门外响起雨水的声音:“夫人,您起来了吗?”
萧南清了清嗓子,扬声道:“嗯,你们进来吧!”
雨水答应一声,推门而入,她身后跟着几个碧衣小婢,有的手里端着铜盆,有的手里捧着托盘,托盘里整齐摆放着干净的帕子、澡豆、青盐等物什。
雨水先给萧南捧了一杯温热的蜂糖水,萧南接过几口喝了,然后才是漱口、洗漱。
就在萧南洗漱的当儿,门外又响起一阵细微的吵闹声。
“你让开,我要进去服侍娘子……”
“听到了没有,谷雨,你个贱婢,你好大的胆子,竟连我也要拦……”
是武氏,她来做什么?
萧南才不信她是来‘伺候’主母。
与其说是伺候,萧南宁肯相信她是来炫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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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2站 忤逆
“噗~~”
萧南将嘴里的漱口水全都吐进铜盆里,雨水忙送上一方干净的棉布帕子。
萧南接过来在嘴边按了按,然后将帕子丢进一旁侍女捧着的空托盘里。
“让她进来吧!”
萧南从榻上翻身站起来,伸开双臂,示意雨水给她更衣。
“夫人,她、她没安好心!”
雨水没有立刻执行命令,而是有些担心的提醒道。
“嗤~”
萧南轻嗤出声,冷声道:“那又如何?难道不让她进来,她就会安分了?!”
武氏摆明是来找茬的,不管自己接不接招儿,她都会闹腾。
与其让她这般肆无忌惮的胡闹,还不如把她叫进来,且看看她都有什么花样。
“是!”
雨水无奈,只得几步走到门边,打开房门,低声道:“夫人让武姨娘进来说话!”
说罢,也不去看武氏,雨水径自走到榻边的双搭脑衣架边,取了最上面的一套藕荷色衣裙,亲手帮萧南更衣。
“妾请娘子安!”
武氏故意挺着小腹,装模作样的走到萧南近前,微微欠身行礼。
萧南却似没看到武氏一般,继续伸展双臂,让雨水给她更衣。
武氏脸色一变,抬眼看了看萧南,抬高声音,“妾请娘子安!”
萧南仍是没有理睬,慢条斯理的穿好单丝罗窄袖衫、齐胸曳地长裙,又随手指了指妆台上的一块玉佩,让雨水给她系在腰间。
雨水似是明白了自家主人的意思,用比往日都缓慢的速度,异常仔细的给主人搭配着。
裙带定要系得好看自然、香囊亦要搭配妥当,还有披帛,还有帕子,还有团扇……
一系列小物件儿搭配下来,足足用了比往日多一倍的时间。
武氏的脸色愈发难看,几乎是用喊的声音,第三次问安:“妾请娘子安!”
“哦,你来了,”
萧南仿佛才看到武氏,也不惊讶,淡淡的说:“你有心了,我不是说过吗,我这里丫鬟奴婢尽够的,不用你们这些侍妾来服侍。你回去吧!”
武氏忍着气,故作恭敬的回道:“娘子宽厚,妾身却不能乱了规矩。就是郎君,也数次训诫妾身,要对娘子恭敬,哪怕是有了身孕,也不能仗着怀有崔家的子嗣而生出什么不当的心思……”
一句话武氏接连两次点出自己怀孕的事实,她还嫌不够,双手时不时的捶一下腰身,唯恐别人看不到她躬身而立的姿势。
萧南心生厌烦,直接打断她的话,“既然知道自己怀孕了,那就该更加小心才是。行了,我这里不用你服侍,你回去好好养胎吧。”
想赶我走?
那怎么成,她还没炫耀够呢。
武氏继续一副小媳妇的乖巧模样,低低的说道:“娘子,您就留妾身在这里服侍吧,郎君在外面不知道还好,但、但现在他、他——”
说着,武氏似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一手猛地捂住嘴,有些慌乱的说道:“哎呀,瞧婢妾都说了些什么。那啥,娘子说得对,郎君为圣人牧守一方,无宣召不得入京,郎君现在正在鄯州处理政务呢,娘子千万别误会,郎君并没有回京,真的!”
昨日武氏回到自己房间的时候,反省了下自己的言行,发现她直接告诉萧南某些消息,人家对自己原就有戒心,根本不会轻易相信。
倒不如半真半假,装作无意间说漏嘴更能引起对方的注意。
武氏一边说着,一边关注着萧南的表情。果然看到她眼中闪过一抹怀疑,紧接着脸色也变得有些苍白,一副被打击到的模样。
好,太好了,萧南终于起疑心了。
武氏心中得意,继续道:“娘子,不管郎君在不在京城,婢妾都要依礼行事。所以,您就让妾身在您身边伺候吧……”
武氏一番话说得很是谦卑,且话里话外都暗示着崔幼伯已经回京,且已经知道了她怀孕的事儿。
萧南不是傻子,武氏一而再的暗示,她岂有不明白的道理。
“嘭~哗啦~~”
萧南用力一抬手,将身侧丫鬟捧着的铜盆掀翻,盆里的水洒了一地。
“好,你既然这么想伺候我,我也不能拂了你的心意,”
萧南没好气的一指地上的水渍,道:“你就留在寝室,把这里打扫干净吧。”
说罢,萧南袖子一甩,径直出了寝室。
“……”
武氏愣住了,她没想到萧南会说翻脸就翻脸,还让她做粗使丫鬟的活计。
难道萧南没看出来她只是来‘客气’一二的吗,她、她还当真了!
接着,武氏似是想到了什么,又掩嘴笑了起来——萧南都气得失去理智了,看来,她这是把自己的话听进去了呢!
……
用过朝食,萧南命人取来笔墨纸砚,开始抄写佛经。
起初她是为了应付差事,毕竟她留在大慈恩寺是为了‘祈福’,每天都有抄经任务。
抄着抄着,她的心竟慢慢静了下来,不再胡思乱想,而是专心一志的抄写佛经。
今天抄的是心经,起初几遍,她因为心不静,还抄坏了好几张,案几四周已经散落了一地的废纸团。
随后,她越抄越熟,最后她已经可以不看原稿,直接背诵着默写。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是无上咒,是无等等咒,能除一切苦……”
萧南一边低声喃呢,一边认真的默写,写到这一句时,手中的笔不禁顿了顿,暗道,心经能不能消除一些苦她不敢确定,但确实可以让人静下心来。
“表妹好虔诚,时近正午还在抄经?”
萧南正欲继续写,耳边又想起那个让她纠结的男声。
无声的叹了口气,萧南知道她安静抄书的时间结束了,放下笔,小心的将抄好的经文放好,抬头看向来人,淡淡的说:“荣表兄好闲情,大中午的不说在家消暑,却跑到寺里闲逛?!”
李荣穿着一身湖蓝色胡服,头上戴着短脚幞头,手里摇着把折扇,优哉游哉的晃到萧南案前,笑嘻嘻的说:“有什么办法呢,长公主惦记表妹,托我来看看,长辈有命,我岂敢不从?!”
得,萧南对自家人也是有些无语了,昨天是大兄,今天是阿娘,怎么一个两个都找李荣帮忙?
难道她们萧家就没有其它可用的人了吗?
其实萧南还真是冤枉自家人了,长公主倒是也有信得过的护卫,只是大家都不如李荣的功夫好、办事利索。
且李荣在宗室中的名声极好,皇室任侠的名头可不是白叫的,基本上李家人不管谁家有什么麻烦,都会习惯性的请李荣帮忙。
而李荣也爽快,只要不是违法乱纪、不是什么过分的要求,他都有求必应。
长公主呢,在李氏宗亲中隐隐有带头人的地位,她老人家也大方,不但对一些落魄宗亲很是照拂,就是对某些混得不错却偶有困难的人家也很关心。
比如李荣的娘子王氏,每当李荣外出游历的时候,长公主都不忘三不五时的派人去荣国公府看看王氏,送些时兴的果蔬或是小物件儿。东西不值什么,但却表明了长公主对晚辈的关照。
李荣回京后,王氏没少在他耳边说长公主的好话,是以李荣对她也非常尊敬。
再加上萧家的双胞胎对李荣甚是崇拜,两只小的曾经跟他学过拳脚、骑射功夫,李荣算是双胞胎的半个老师。
诸多因素相加,李、萧两家的关系越来越亲密。
所以,不管是萧博还是长公主,但凡是遇到与武力相关的问题,还是喜欢找李荣。
萧南不知道这些,她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凉凉的说道:“真是有劳荣表兄了,劳烦表兄转告我阿娘阿耶,我在这里一切都好,请她们不必担心。”
李荣挑挑眉,目光掠过案几四周散落的纸张,“唔,表妹倒是真静下心来了,不管外头发生了怎样的风雨,你也自巍然不动呀!”
萧南拇指食指捏了捏鼻梁,有些好奇的问道:“哦,外头又有什么新鲜事儿了?”
她才不信李荣只是随便过来转转,依着这人的性格,若是没什么重要消息,他根本不会来得这么勤。
“今天早上,许敬宗上书,告自家嫡长孙忤逆!”
李荣扯过一个蒲团,盘膝坐在萧南对面,随意的说道。
“许、许孟伯?平安公主的驸马?”
萧南一怔,啧,还真是个大新闻咧。
这年头,儿孙若是不恭顺了,父母可能会在私底下说孩子们‘忤逆不孝’什么的,但还真没几个将人告上公堂的。
国人不管是千年前还是千年后,都讲究‘家丑不可外扬’,且虎毒不食子,更何况是人呢。
因为古代重礼法、崇孝道,一个‘忤逆’不止会葬送儿孙的前程,还会让孩子有牢狱之灾咧。
而许敬宗还真敢做,要知道他的孙子可是驸马呀。
李荣扯了扯薄唇,勾出一抹嘲讽的笑,“正是许驸马,啧啧,这个罪名可不小,就是圣人,也不好说什么。”
萧南想了想,忽问了句:“平安呢,她怎么说?”据她所知,平安早就厌弃了这个驸马,或许现在正是甩掉他的好时机呢。
李荣唇边的笑纹加深,道:“表妹这个问题问得好,平安公主这次表现得可圈可点呀。啧啧,非但没有落井下石,反而还帮许大郎说了不少好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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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3章 杀意
“平安帮驸马说好话?”
这话怎么听怎么觉得新鲜,萧南一时接受无能,习惯性的嘲讽道:“啧啧,这还是咱们素日熟悉的那位公主吗?她竟会帮许孟伯说好话?”
应该说,她竟会错过这么好的‘和离’机会?
在没有亲眼见到辩机之前,萧南一直不能理解,平安为什么会喜欢上一个和尚。
但昨日她与辩机谈了几句,虽心里别扭,可还是要诚实的说一句,这个和尚确实长得极好,气质清雅出尘,再加上他学识渊博、谈吐不俗、见多识广,颇有诱惑女人的本钱呢。
而许驸马,萧南也见过,长得不算难看,才学中游水平,与辩机相比,高下立判。
平安若是没遇到辩机,或许还能将就着和许孟伯继续过下去,可如今人家有了这么好的情郎,许孟伯也有自己宠爱的小妾,两人怎么看怎么不像是能鹣鲽情深、相互扶持过日子的夫妻呢。
李荣听了萧南的话,也不禁露出讥讽的笑容。
平安算起来是他的族妹,可自打有了被安平觊觎的糟糕经历,他对圣人的几个女儿很没有好感,皎皎还好些,除了她,剩下的几个公主要么跋扈、要么放荡,嫁出去绝对能祸害婆家一家子呢。
他左右看了看,见一旁的小几上放着个红泥小炉,炉子上放着的小铜壶正冒着热气。
这种小炉子,他曾在萧驸马那儿见过,据说是萧家特有的炊具,专门用来烹茶。
萧南是萧家女,在她这里看到萧家的家族特产倒也正常。
李荣亲眼见过萧驸马如何烹茶,所以并不陌生的在托盘上寻了个干净的白瓷茶盏,从白瓷茶罐里捏了一小撮茶叶放在茶盏里,然后拿帕子垫着手,拎起小铜壶,将翻滚的热水倒入茶盏中。
随着哗啦啦的细微水声,一股茶叶特有的清香慢慢飘散开来。
李荣放下小铜壶,端起茶盏轻轻吹了吹,抿了一小口,点头:“味儿确实不坏!”
萧南扶额,这人还真不把自己当外人。
她的目光不自觉的往外瞟了瞟,她就纳闷了,李荣这么个大活人大白天的进来,门外的护卫居然没看到?
难道他们瞎眼了?
还是——
李荣发觉萧南眼中闪过一抹疑惑,笑眯眯的说:“那些人虽是平安的护卫,可也是京中人士,领队的还是李家的宗亲。”
而他李荣呢,则是京中赫赫有名的皇室任侠,亦是个好战分子,敢掌掴公主、痛扁郡马,深受先帝、当今两代帝王的宠信,即便知道这厮打了人,也只是故作无奈的笑骂两句,此事便揭过去了。
李荣在京里绝对能横着走的主儿。
相较于自己真正的主人,那些侍卫反倒觉得李荣更可怕、更不好惹。
所以,就算李荣大摇大摆的从他们眼前经过,他们也只当没看到。
反正公主的命令是看住萧氏,不要让她过得太舒服,又没说不许人来探望。
他们放李荣进去,也没有违背公主的吩咐,是也不是?!
萧南额角抽搐,这也行?
不过她还没忘了方才的话题,继续问道:“对了,许敬宗有没有说许孟伯到底如何‘忤逆’了?圣人又是怎么说的?”
李荣吸溜吸溜喝完一盏茶,这才放下茶盏,很是随意的说道:“罪名是逼奸父亲侍妾,被父亲撞破后,还仗着驸马之势顶撞尊长——”
“噗~”
李荣的话还没说完,萧南已经喷了。
她慌忙拿帕子擦了擦嘴边的水渍,不敢置信的说:“逼、逼奸?许敬宗竟真的这么说?”
这不是把许孟伯往死路上逼吗?
还有,儿子调戏父亲的女人,这是多大的丑闻呀,一般人家出了这样的事儿,哪怕把儿子打死,也不会露出半点儿风声。
许敬宗怎么还?
李荣飞快的跳到一旁,这才没有被萧南喷出来的茶水溅到。
他拍拍袖子,一副小生怕怕的模样,好半会儿,才在萧南怒视的目光中‘小心翼翼’的重新坐回蒲团上。
点点头,李荣道:“没错,就是逼奸!据许敬宗说,若是孙儿没有尚主,发生这样的事儿,许家只有遮着掩着。终归是家丑,他许敬宗也是要脸的人。然而许孟伯是驸马,当初圣人愿将女儿下嫁许家,一是对许家天大的恩宠,二也是相信许家的家教……”
这般肉麻兮兮的话,也就许敬宗这个马屁精能说得出来。
萧南抬手给自己添了一碗茶,继续听李荣讲故事。
“许敬宗涕泪纵横的在圣人面前请罪,直说自己没教好子孙,愧对圣人的信任。他还说,许家已经错了,如今不能错上加错,为了不令皇室受辱,为了不误公主终身,他请求——”
李荣颇有几分专业说书人的架势,硬是在关键情节住了口。
萧南气结,冲着李荣瞪眼。
李荣却垂下眼睑,静静的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茶盏发呆。
萧南吐了口气,复又抬手拎起铜壶,直起身子,越过两人之间的案几,给李荣的空茶盏里添水。
望着茶盏里冒出来的袅袅热气,李荣终于给出答案:“他请求圣人恩准两人和离!”
“圣人恩准了?”
这话虽是疑问的句式,但语气却甚是笃定。
发生了这样的事儿,许家又如此坚持,哪怕圣人再喜欢许孟伯这个女婿,他也只能同意两人和离。
再说了,许孟伯远没有优秀到让圣人宁可冒着皇室被打脸的危险也要保下他的地步。
所以,两人和离是必须的,平安公主的好话也起不到任何作用。
毕竟亲自将许孟伯告上公堂的是他的嫡亲祖父,做人证的则是他的亲爹,人家许家都这般‘大义灭亲’了,公主这个外姓人也只能认了。
李荣点点头,这个话题到此为止,接着,李荣又状似无意的跟萧南说了说京中的其它动向。
两人足足聊了半个时辰,直到快要用昼食了,李荣才起身,拍拍屁股走人了。
行至门外廊庑下的时候,这厮还用‘欣慰’的语气跟平安派来的亲卫打招呼:“唔,你们很不错。来日请你们吃酒!”
护卫们好想死,他们已经假装暂时失明、失聪了,这位怎么还——
屋里的萧南也无语,这厮真是嚣张到一定程度了,真不愧他‘狂放’任侠的名头。
被李荣、萧南谈论的许敬宗,此刻正在训诫儿子。
“那个贱婢如何了?”
许敬宗盘腿坐在主位上,斜倚着个隐囊,看他淡淡的表情,外人实难想象他要说的话是怎样的森寒刺骨。
许大郎跪坐在下首,低着头,看不清他的表情。
听到父亲的问话,他的身子微微瑟缩了下,旋即低声说:“已经已经按照阿耶的意思处置了——”
许敬宗眉梢一挑,眼神有些犀利的逼向儿子,冷声问道:“怎么,你舍不得?”
许大郎连忙抬起头,看了看没有半分表情的父亲,用力摇了摇头,有些怯懦的说:“儿、儿不敢。”
“哼,不敢,”也就是真的舍不得咯。
许敬宗眉头微皱,伸手轻轻揉了揉眉心,他一世聪明,没想到生出来的长子竟这般废柴,真是跟他那个没用的阿娘一个德行。
许大郎在严父的训导下,显得有些怯懦,但人并不笨,他明白父亲向来不喜欢他,这会儿对他也很是失望吧。
想了想,许大郎小声辩解道:“儿、儿并不是舍不得那贱、贱婢,而是觉得孟伯可怜——”好好一个儿子,虽然纨绔了些,但也是自己精心养大的嫡长子呀,原该承袭家业的。
如今让阿耶这么一告,这孩子的前途是甭想了,还有可能获罪呢。
许敬宗不听这话还好,一听此言,顿时怒了,抄起手边的茶盏便朝儿子砸去:“蠢物!时至今日,你还敢为他说话?他可怜?我看他是罪有应得!”
许大郎见父亲真的生气了,心下不安,并不敢躲,任由茶盏在他的额上碎成渣渣儿,碎瓷和鲜血一起四处飞溅。
“他可怜,难道我许氏满门就不可怜?”
许敬宗气得胸脯剧烈起伏,恨声道:“皇家之事是那么好搀和的吗?这个没脑子的蠢货,听了平安的几句撺掇,就敢伙同坊间闲人去偷盗萧氏的山庄,还、还胆大妄为的去劫掠武库!”
许敬宗乍闻消息后,真想砸开孙子的大头好好看看里面装的是脑子还是泔水!
人,蠢点儿没关系,但怎么能蠢成那样?
是,自家尚了平安公主,不管怎么站队,在外人眼中都是韦淑妃一系。
可这种被动站队和主动参与谋反是两回事儿呀,圣人虽是新君,但砍起人来一点儿都不手软。
想想柴家,不过是跟贺鲁写了两封信,平阳大长公主一辈子的心血就全都毁了。
他们许家不敢和柴家比,更担不起谋反的罪名呀。那件事一旦败露,整个家族都要跟着遭殃。
死一个还是死全家,许敬宗用脚趾头想也能做出正确选择。
“父亲息怒,一切、一切都听父亲的安排!”
许大郎忙站起来跑到许敬宗近前,伸手帮他顺气。
次日下午,萧南继续一个人待在堂屋里抄经,而李荣又在众侍卫假装失明的‘围观’下大摇大摆的晃了进来。
“……许家的那个侍妾‘自缢’了,许孟伯被流放岭南三年,不许赎买!”
听了许家的后续,萧南竟打了个寒战,不知为何,在祥和、静谧的大慈恩寺里,她忽感觉到了一股迫人的杀意……
第424章 图穷
“许家,够狠!”
沉默良久,萧南才幽幽的说道。
“不是狠,而是聪明!”
李荣拎起铜壶给自己添了杯水,很是随意的说道:“死一个人,还是死全家?相信只要许家老汉没有蠢到家,他定会做出最明智的选择!”
萧南一怔,似是想到了什么,脸色微变,压低声音问道:“你、你是说许孟伯和平安——”
李荣端起茶盏,他的手故意顿了顿,似是在提醒某人小声。
萧南收到暗示,收了口,她的心中已经如惊涛骇浪般起伏不定了——许孟伯竟然真的参与到平安公主的谋反中来。哦不,更确切的说,是参与到韦淑妃一系的争斗中来。
而山庄被盗,乃至武库失窃,这一切极有可能与许孟伯有关。
因为据她在乞索儿中安插的眼线汇报,山庄被盗前,有一个胡服男子找过他们打探消息。
其中,便曾经向乞索儿们打听过荣寿堂的动向,还收买一部分乞索儿监视崔家。
当时收到消息,萧南还不禁暗暗得意,这些人打探之前,定没有想到,她萧南早就想到了用乞索儿打探消息,且京中的乞索儿,十之七八都是她萧南育儿堂中出来的‘暗探’。
那些人想用这些乞索儿监视她萧南、及荣寿堂,他们能得到什么有用的情报?
呵呵,你猜!
还不是她萧南想让他们‘知道’什么,就能让他们‘知道’?!
萧南得意之余,便给玉簪下了命令:将山庄的事全都告诉他们,然后让他们按照她的剧本往下演。
果然,那胡服男子得到了消息,第二天她的山庄便被盗了,而那些她早就准备好的武器也都顺利落到了那些人手中。
当时萧南还在猜测那胡服男子的身份,因为根据与他接触的乞索儿回禀,那男子的相貌,与萧南熟悉的几个人都不相同。
更不是她预想的那几个假想敌。
起初,萧南还以为那胡服男子是李敬,或是毕力术呢。
因为据萧南收到的消息,在这次后宫的争斗中,南平夫妻支持的武昭仪也搀和了一脚。
这次圣人之所以会急着赶回皇城,除了武库被盗一事外,还有个重要的原因——武昭仪有孕,且胎像略有不稳。
圣人对武昭仪还是很宠爱的,如今又有了孩子,他自是高兴不已。所以才会中断了祈福仪式,匆匆赶回宫城。
萧南最初听闻此事的时候,她以为这是武昭仪的计策。
大家都知道,圣人在大慈恩寺不安全,而武昭仪恰是除了皇后外,唯二不希望皇帝出事的人。
萧南猜测,武昭仪也定是察觉到韦淑妃一系的阴谋,所以才会借怀孕一事,将皇帝哄回宫。
甚至,为了担心自己在皇帝心目中不够分量,还特意命李敬派人去劫掠崔家火器,造成一种京中已有乱象的假象,借此‘逼’皇帝回宫。
但,李敬、亦或是他背后的武昭仪,或许会劫掠山庄的火器,但绝不会打武库的主意。
毕竟人家只是想使个计策,并不是真的要谋反。
萧南一直是顺着这个思路猜测,所以在乍闻武库被盗时,她才会那样的惊讶。
除了李敬,萧南也怀疑过毕力术。
这个家伙一直隐藏在崔家,虽没有再像过去一样四处串联寻找同伴,但他拿着从崔家得来的银钱,网罗了不少坊间闲人和市井游侠儿。
毕力术有什么计划,萧南并不知道,但她知道的是,这厮对自己、对崔家定是异常憎恨,一旦有机会,他定会出手。
而萧南和崔幼伯之所以没有彻底解决毕力术,并不是办事拖拉,而是想彻底解决贺鲁留在京城的密探。
现在毕力术虽然被同族所疑,但他终究是密探出身,对于同伴的行事、习惯都非常了解。只要让他觉得对某件事有把握,他定会想方设法的联系那些伙伴共同举事。
毕力术在崔氏小夫妻眼中便是鱼饵的存在,哪怕这个鱼饵有毒,他们还是想试一试。
毕力术想要做点儿什么,那就必须有两个条件:第一,手下有人;第二,手里有武器。
人,毕力术已经招揽了十来个,大规模作战不可能,但小范围暗杀、劫掠什么的却是木有问题。
毕力术现在唯一或缺的便是武器,而崔家火器的威力,他是亲眼见过的。
且自他回到京城,便四处打探,崔家、学院甚至是萧南的几处田庄,毕力术都没有放过。
最后,他更是壮着胆子去武库、军器监和将作监打探。
萧南也正是想到了这一层,所以才会将毕力术列为重大嫌疑人。
但,她怎么都没想到,这件事竟是平安夫妻的手笔。
等等,萧南忽的想起一事,有些犹豫的说道:“不是说他们夫妻不和吗?怎么在这样的大事上,许大郎会听平安的指派?”
李荣唇角上扬,勾起一抹嘲讽的笑:“在荣华富贵面前,什么小分歧、小摩擦都变得不重要了……”
说着,李荣向前探了探身子,用轻不可闻的声音道:“据我探听来的消息说,许大郎确实对他父亲的爱妾有些、呃、有些倾慕,而他被孝道压着,且与公主不睦,前途什么的就需要仰仗家族,可他偏又惦记上不该觊觎的东西……所以,”
剩下的话李荣没说,但萧南已经听明白了,许孟伯想要心想事成,那就必须自己有权势。
恰在此时平安给他画了张极大的饼,为了满足自己的私欲,许孟伯也就暂时忘了他和平安的龌龊,夫妻重新拉起手,一起做‘大事’去了。
“……”
萧南有些无语了,为了自己的私欲,竟让整个家族陷入困境,这个许大郎也确实该死。
李荣见萧南一脸鄙夷的样子,也是微微一笑,轻啜两口茶,继续低声道:“对了,长公主托我转告你一声,明日圣人起驾赶往骊山。京中诸臣、权贵亦随之前往,京兆府、金吾卫等亦要跟随,京中宿卫可能不如平日,你、你一个人在寺里,诸事要小心!“
这件事李荣曾告诉过她,所以她并不惊讶,点点头,“我知道,也劳烦荣表兄转告我阿娘,我在这里一切都好,倒是她和阿耶,在骊山——”
萧南咬了咬下唇,不知道该如何措辞。
反倒是李荣聪明,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用力点点头表示自己定会转达。
其实李荣也预感到了,按照事态的发展,接下来的战场将会转移到骊山,到那时,京城反倒比骊山安全许多。
某些人可能不会等大部队到了骊山就动手。
毕竟相较于宿卫森严的别宫,从京城至骊山的山路,反倒更容易得手。
长公主和萧驸马跟随圣驾,真若遇到什么刺客、突袭,旁人或许有机会逃开,他们却极容易受到波及。
萧南给父母提前准备了携枪护卫,但、但事有万一,谁也不能保证自己的计划能万无一失。
就拿萧南与长公主协商的那件大事来说吧,当时计划也算周密,且随后的事实证明,大部分的计划也都顺利进行着。
但还是有一些细节出现了意外。
这让萧南很是警觉,千里之堤毁于蚁穴,往往是那种不起眼的小失误,会造成整个大计划的彻底溃败。
萧南不想出现这样的情况,这次她可是将自己的全部身家都赌上了,真若败了,可就不止她一个人身死了。
而且通过目前对手的表现来看,萧南可以肯定,对方也是拼上了一切。
这不,人家都把崔幼伯弄回京了,足以看出对方的‘决心’呀。
想到崔幼伯,萧南神情平静,只语气略带嘲讽的问道:“这两日荣表兄在京中可曾再看到崔肃纯?!”
李荣挑了挑眉,又给自己添了杯水,心说话:看来萧家表妹这是真生气了呀,竟然直呼自家郎君的姓名。
不过想想倒也能理解,崔幼伯偷偷溜回家,即便是担心无诏进京会被圣人责怪,他想瞒着所有人,可也不能连最亲近的妻子也瞒着呀。
而且据李荣观察,萧表妹平日是要强了些,但却不是个不通情达理的人,也不是个经不起大事的人,崔幼伯以前也似是很信任她,这次怎么就?
呷了一口茶,李荣点头道:“昨日在西市的胡商酒肆曾见过他一次,他、他——”
萧南表情依然平静,淡淡的问:“可是他身边有侍妾服侍?”
李荣放下茶盏,揉了揉鼻子,有些尴尬的说:“我也不知道那个女子是不是肃纯的侍妾,只是看她有些像表妹身边的武、武氏!”
“嗤~~”
萧南冷冷一笑,道:“荣表兄无需帮他遮掩,他既能做得出来,想来就不怕被人说道。左右有武姨娘相陪?呵呵,看来武氏没有说谎呀!”
萧南已经说不出她的心情如何了。
痛?还是已经麻木了?
萧南默默的摇头,此刻,她被一种巨大的悲哀感笼罩了——就在她以为她能收服夫君的心时,崔幼伯就这样狠狠的给了她一刀,努力了两辈子,她还是没能得到一份属于她的感情与幸福呀!
送走了李荣,萧南的心始终无法平静,抄写心经都不能平复她纷乱的思绪,无奈之下,她只得走出堂屋,准备去外面溜达溜达。
不想,她刚走到小院的大门前,雨水正要招呼粗婢开门,院内看守的十几个护卫竟围了上来。
“夫人,奉公主之命,还请您回小院去!”领头的那个板着一张脸,冷淡的说道。
怎的,这就要开始软禁她了?!
PS:旅行加卡文,岂是一个苦逼了得呀!
第425章 匕现
萧南微微皱眉,她知道平安不会任由自己过得悠闲,但没想到对方会这么快采取行动。
“放肆,你们好大的胆子,竟敢囚禁我们夫人?!”
雨水被教养妈妈们调教了几年,深知‘主忧臣劳,主辱臣死’的道理,见几个侍卫敢这般对待自家夫人,她毫不犹豫的站出来斥责。
再说了,似萧南这样身份的人,不会自降身份的跟几个侍卫斗嘴,而是由专门负责冲锋陷阵的‘狗腿子’出面。
而此刻萧南身边只有这么几个人,‘狗腿子’这个角色,当然由她的贴身侍婢雨水童鞋充当了。
“没错,圣人只是‘许’我们夫人在寺庙里抄经,并没有说‘不许’出门夫人,你们这般行事,是在恶意曲解圣人的旨意,”
谷雨的反应也不慢,立刻闪出来接口训诫道:“真是好大的胆子,你们可知道你们这么肆意妄为的下场?!”
萧南不动声色,目光略略扫过挡在她面前的几个侍卫。
几人皆是板着脸,一副‘公事公办’的刻板模样。
但听了雨水、谷雨两个丫鬟的斥责后,领头的侍卫长眼中闪过一抹犹豫,但很快又咬了咬腮帮子,冷声道:“某在重复一遍,公主有令,夫人抄经要静心,所以还请夫人回去。”
虽还是坚持不肯退让的样子,但话语已经比方才客气了许多,至少人家用了个‘请’字。
萧南弯了弯唇角,看来这些人也是被逼无奈才会如此行事。
“哦?公主有令?你的意思是,平安竟可以凌驾于圣人之上?她的话比圣旨还要管用?”
萧南淡淡的开口,一句话就说得侍卫长冷汗涔涔。
因为这个问题太不好回答了。
让他怎么说,难道要说‘公主自不敢与圣人相提并论’,可若是这么说了,自己就没有理由阻止齐国夫人出院子。
可若让他承认公主的话比圣旨还好使,他还真没这个胆子。再说了,这话也违背他的良心呀。
虽然他是公主府的铁甲护卫,那也是家世清白的子弟,骨子里亦是忠君爱国的好儿郎呢,让他为了主人而无视圣命,他还真有几分犹豫。
低着头,支吾了好一会儿,侍卫长才闷声闷气的说:“夫人不要歪曲某的意思,圣人命公主照看夫人,如今公主有令,也是为了夫人能更好的抄经……”
咬了咬牙,他语气里甚至带了几分哀求,“还请夫人不要为难某等。”
心中的小人已经泪流满面:呜呜,咱们只是小人物,你们两位贵人掐架,只管自己招呼就好,何苦拿咱们出气?!
“呸,明明是你们对夫人不敬,意图轻侮夫人,如今却还说夫人‘为难’你们,你们还要脸不要?!”
雨水见萧南只是冷笑,心下明白,连忙轻啐一口,一手掐着腰跟侍卫们对骂。
“可不是,好一群厚颜无耻、胆大妄为的鼠狗辈,婢子是个女子都要被你们羞死了呢,”
谷雨也向前迈了一步,伸手一指那大门,喝道:“你们若是知趣,就速速退下,否则——”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门外便想起一声娇滴滴的声音:“否则怎样?”
萧南眯了眯眼睛,唔,这个声音她认得,应该是武氏。
果然,门外的声音方落,便响起‘吱嘎’一声闷响,两扇院门缓缓打开,武氏等几人出现在院门口。
“妾身见过夫人。”
武氏仿佛刚看到萧南,动作夸张的福了个礼,然后不等萧南发话,她又故意挺着肚子站直了身子,左右微微侧脸,对两侧侍立的人道:“崔小管事,阿尔,你们还不赶紧给夫人请安!”
原来武氏身后不止跟着两个丫鬟,还有两个身着胡服的男子,一个是崔管家的儿子崔德芳,另一个则是崔幼伯留在荣寿堂的贴身护卫阿尔。
两人见到萧南,都不禁面露苦色,眼中更是充满挣扎与不安,许是太沉浸于自己的思想中,以至于两人都忘了行礼。
听到武氏的这声提醒,两人纷纷回过神儿来,尴尬的笑了笑,而后躬身行礼:“请夫人安!”
萧南皱眉,冷声道:“你们两个来做什么?”
她出门的时候,明明都给两人安排了差事,如今他们却突然跑来,难道、难道家里出了事?
想到这里,萧南脸色一变,疾声问道:“怎么,家里可有什么不妥?”
“嘻嘻~~”
武氏得意的掩嘴轻笑,成功将萧南的注意力吸引到自己身上后,这才放下手,略带怜悯的说道:“啧啧,夫人有所不知,家里倒是没什么不妥,而是您——”
说着,她还煞有其事的上下打量了萧南一番,故作惋惜的叹息:“而是夫人您似是有些不妥呢。”
萧南没有说话,只不悦的给雨水递了个眼色。
雨水会意,再次扮演‘狗腿子’的角色,向前跨了一步,扬声骂道:“武氏,你大胆,夫人面前也敢放肆?!”
许是有了上次的教训,武氏对雨水颇为忌惮,见她脚步挪动,武氏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两步。
旋即又想到,不对呀,这次咱带了帮手来,而且萧氏的那批打手已经被弄走了,没了那四个女人,只萧氏和区区几个丫鬟根本不足为惧,老娘怕个毛呀!
思及此,武氏底气足了起来,兼之想到上次被雨水追打、逼跪的场景,她不禁有些恼羞成怒,咬着牙冷笑道:“哼,萧氏,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我面前摆夫人的架子?”
忽又记起了某件事,武氏的胸脯拔得老高,看向萧南的目光也带了几分轻蔑,“你还不知道吧,郎君回来了,且已经于昨日回了家——”
萧南看不过武氏这幅小人得志的模样,直接摆手打断道:“少说这些没用的,直接说重点吧!”
武氏一怔,郎君回府,这是多么重要的事儿呀,怎么、怎么萧氏竟一点儿都不吃惊,之前萧氏不是死活不信自己的话嘛,如今自己把崔德芳和阿尔叫来,就是让他们来做证人的。
萧南不是笨蛋,只要看到他们,定会猜到家中有了变故。
她、她应该惊慌失措、或是气愤难平才对呀,怎么——
她哪里知道,萧南虽被关在了大慈恩寺,可有个能够自由出入的李荣做耳报神,京城发生的大小‘奇事’,萧南知道得一清二楚。
武氏被噎了一记,好半会儿才反应过来,她撇了撇嘴,嘿嘿冷笑两声,“不愧是夫人呀,还真有几分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改的气势,不过,哼哼,不过很快你就知道自己的处境有多糟糕了。”
到了那时,看你还怎么嚣张?如何镇定?!
武氏咬着牙,心里暗爽的想着。
“说、重、点!”
萧南没好气的再次打断,若不是看到了崔德芳和阿尔两个,想知道家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她才没耐心在这里听武氏瞎显摆呢。
武氏又被噎了一记,脸色很是难看,深深吸了口气,才道:“重点就是郎君回来了,知道你惹了大祸,为了不连累崔家,郎君说,从今以后,夫人就安心在慈恩寺静养吧,家中之事皆有我负责。”
似是在赌气,武氏的语速很快,几乎是一口气将话说完。
说完了,武氏又后悔了,担心自己说得太快了,对方没能领悟自己话里的意思,她忙又补充道:“就是说,夫人不在家的日子里,荣寿堂的一切事物全都由我负责,包括家中的庶务和几个小主人的日常琐事!”
说到最后,武氏的脸上写满得意,尤其是在说道‘几个小主人’时,她眼中闪烁着异样的光彩,再配合上她刻意加重的语气,哪怕是个傻子也知道她话里的深意。
萧南可不是傻子,武氏相信她定能明白自己的意思。
果然,武氏的话刚刚说完,萧南的脸就沉了下来,一双幽深的眸子直勾勾的盯着武氏。
武氏得意的回视过去,虽然萧南的目光森寒得令人心惊,但武氏对她有着多年的恨意,在这股子恨意支撑下,武氏硬是跟萧南对视了好一会儿。
在场的人,尤其是崔德芳和阿尔两个,见情况不好,忙上来打圆场。
“夫、夫人,郎君、郎君这样安排也是、也是担心家中无人照看。您、您放心,家里有、有郎君在,定、定不会乱了规矩!”
崔德芳一边结结巴巴的劝慰着,一边暗自抹汗,心中第N次的抱怨:郎君呀郎君,您怎么就给某找了个这么‘好’的差事?!这不是得罪主母吗。
一头是主人,一头是主母,夹在两尊大神中间,崔德芳苦逼得无以复加,恨不得立时消失不见。
只可惜,他不可能消失不见,那就只能在两个主人中选择一个。
他姓崔,他家祖祖辈辈是崔家的家生奴,他与父亲深受郎君的器重(他阿耶还在鄯州做人质),是以哪怕明知道主母在家中的权势极大,崔德芳还是硬着头皮站在了崔幼伯一边。
不过,萧南多年主母坐下来,积威甚重,饶是崔德芳做出了选择,在萧南面前也不敢造次。
其实不止崔德芳,就是阿尔这个武人,此刻也一脸纠结,唉,若不是郎君有令,他真心不想来呀。
吞了吞口水,阿尔还是点头附和道:“是呀,夫、夫人,郎君这般安排也是为了家里好!”
“哼,让婢妾当家,肆意践踏家规,这也是为了家里好?”
萧南冷哼一声,嘲讽道:“还有,什么叫安心在寺里静养?崔肃纯这是要软禁本夫人吗?”
“哎哟,夫人,饭可以乱吃,这话却不能乱说呀,”
武氏见萧南终于如自己所愿的生气了,笑嘻嘻的凑上前,一脸‘我为你好’的模样说道:“郎君这么做可是为了整个崔家呀,谁让夫人惹出这么大的祸端来呢,总不能为了你一个人,让整个崔家都跟着陪葬吧。”
说到这里,武氏用力拍了记额头,似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说:“哎哟哟,瞧我,竟忘了将这件事告诉夫人。夫人,您还不知道吧,武库的火器是被贺鲁安插在京城的密探盗走的,如今那些火器已经顺利运出京城,并趁机突袭了还在途中的三万援军。
与此同时,贺鲁集结主力,再次洗劫了定州、西州,烧杀劫掠无数,给咱们大唐造成极大的损失……”
萧南眉头紧锁,脸色阴沉的可以挤出水来。
武氏见状却愈发开心,继续道:“究其原因,却是夫人之过。唉,谁让夫人如此胆大妄为,竟敢私藏朝廷重器,夫君早就向圣人上书,要将崔家火器工坊献给朝廷,偏夫人为了一己之私,硬是隐匿了郎君的奏章,还私自制造了大批火器,这才让突厥人有机可乘……”
什么,崔幼伯早就想进献工坊,是她一直阻止?还藏匿了崔幼伯的上书?
这、这是什么鬼话!
萧南被气乐了,没好气的说道:“这么说来,崔肃纯也觉得一切皆是我之过?!”
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呀,萧南终于深刻得体会到这句话的涵义了。
废话,武氏毫不客气的送给萧南一记白眼,然后又向前迈了两步,越过众侍卫的防线,凑到萧南耳边,低声道:“夫人与郎君夫妻多年,自是知道郎君最大的心愿,那就是承继父祖之志、光耀崔氏一门,如今他官途正好,岂能为了区区一个你而葬送了前程?”
萧南用力咬着腮帮子,呼呼喘着粗气,虽然提前知道了事实,但此刻,亲耳听到有人这么说,她还是觉得愤怒难平。
武氏感受到萧南压抑的怒意,只觉得快慰,她接着说:“是,你是长公主之女,又有一品国夫人的封号,郎君休不得你,可郎君也不能任由你连累了整个崔家,所以,夫人您还是留在大慈恩寺吧,虽然清苦了些,但好歹还能保有崔夫人的名号,您的儿女也不会受到影响,是也不是?”
是、是你个大头鬼!
萧南再也无法压抑心中的怒气,她直接挥起一掌,用力朝武氏抽过去。
只是不想挥出去的手却被人牢牢的抓住,萧南怒极,叱道:“阿尔,你大胆!”
原来,武氏有了上次的教训,早就起了戒心,在往萧南面前凑之前,她便悄悄给阿尔使了眼色。
阿尔虽不想直接对上主母,但他的主人是崔幼伯,而崔幼伯反复交代要他保护武氏、以及武氏肚子里的孩子,如今夫人要对武氏施暴,无奈何,他只能硬着头皮出手了。
一双大手牢牢的擒住萧南的手腕,阿尔面露难色,低声道:“夫人,某只是奉命行事,求您见谅!”
“哈哈,萧氏,你做梦也没想到会有今日吧?!”
爽,真是太特么的爽了,武氏从阿尔身后探出头来,笑得双眼都眯成了一条缝,得意洋洋的喊道:“郎君回来了,崔家有了主事人,你还当你是崔家的主人不成?我告诉你,郎君早就厌弃了你,如今你又为崔家惹下如此大祸,碍于萧家,郎君休你不得,但自此以后,你也甭想再像过去一样了……”
“夫人~”
雨水和谷雨大急,她们想冲上去保护萧南,却被几个侍卫死死的抓住。
雨水反应快,扯着嗓子喊道:“红花、红萼、红桑……几位姐姐快来呀,夫人被人欺负了!”
是呀,红花几个呢?
雨水的话提醒了萧南,她的目光在小院里扫了又扫,似是在搜寻四个红的身影。
武氏一直关注着萧南的一举一动,见此情况,她愈发得意,“夫人就别费力气了,您那四位女侍卫已经被郎君的人带走了。啧啧,您还不知道吧,郎君手里有一支您都不知道的暗卫,他们个个身手极好,且只效忠郎君一人。早在今天清晨,郎君便命令暗卫将四个贱婢‘处置’了。”
雨水大惊,失声喊道:“什么,你、你们把红花姐姐她们——”
她说不下去了,因为她实在不敢想象红花等人已经遭遇了不测。
武氏直接从阿尔身后站出来,畅快的大笑出声,“没错,那几个贱婢已经去了她们该去的地方。而你们~~”
目光一一扫过萧南和几个丫鬟,一字一顿的说:“而你们也不必着急,待过了明日,哼哼,你们就能与她们团聚了!”
当她吐出‘团聚’二字时,语气森寒刺骨,只听得雨水、谷雨几个激灵灵打了个寒战。
咯吱咯吱,萧南死死咬着牙,另一只没被困住的手轻轻转动。
“啊~”
阿尔和武氏齐齐一声惨叫。
原来,阿尔擒住萧南的那只大手的手背上、武氏的肩头各插着一枚边缘锋利无比的铜钱,鲜血滴滴答答的往下流着。
被困的手终于自由了,萧南不再耽搁,两只手齐齐挥舞,漫天花雨般丢出十几枚铜钱。
“啊~”
“哎哟~”
“唔!”
十几个人的惨叫声此起彼伏,原本被侍卫死死抓住的雨水、谷雨等小丫鬟顺势挣开了束缚,她们动作麻利的冲到萧南身前,又是踢又是踹又是双拳挥舞的将十几个受伤的人弄出小院,然后用力关上小院的门,最后顶上门闩。
“夫人,他们会不会强行攻进来?”
雨水、谷雨几个小丫鬟担心大门被人攻破,死死的抵在门板上,气喘吁吁的问道。
萧南揉了揉被阿尔抓红的手腕,冷笑道:“放心吧,有了方才那一遭,他们不敢轻举妄动。”至少在明日之前,他们不会再来招惹自己。
雨水紧张的吞了吞口水,仍有些担心的问:“夫人,那、那咱们接下来怎么办?要不要给外头送信?”
红花姐姐她们可能已经遭了毒手,她和雨水虽忠心,却没甚本事,万一外头那些坏人再行凶,她们根本就护不住夫人呀。
萧南抬眼看了看天色,见日头开始西斜,心中默默算了算时间,摇头道:“不必了。”
就算送了信,也没人来救她。
因为这个时间不管是阿娘阿耶他们也好,还是她安插在暗处的亲信也罢,都遵照既定的计划忙碌着。
再加上圣人明日出京,就是李荣他们也都忙着打包行李、准备随行,就算勉强送出消息,他们也无暇顾及自己。
还有,武氏敢直接把人领进大慈恩寺,表明事情已经到了图穷匕见的地步,或许平安她们已经动手了。
真若如此,外头的人更加顾不上自己。
求人不如求己,萧南无声的在心底叹了口气,面儿却不动声色,傲气的对几个丫鬟说:“放心吧,你们家夫人旁的没有,飞钱却多得是。”
她故意抬高音量,用门外人都能听到的嗓门喊道:“若是再有不长眼的人敢进来挑衅,进来一个,本夫人杀一个。哼,这次念在他们是触犯,本夫人只是略作薄惩,下次本夫人就直接往咽喉处下手了!”
雨水等人惊喜万分,连声附和:“对呀对呀,婢子怎么忘了夫人最擅长飞钱,想当年吴王作乱时,侯氏率人欲为害夫人,结果全都被夫人‘处置’了。如今不过是几个胆大肆意的鼠狗辈,夫人也定能轻松应对!”
门外十几个受伤的侍卫闻听此言,纷纷愣住了,好端端的,怎么提起‘吴王作乱’来了,难道、难道这件事并不似公主说得那般简单。
能在公主府做亲卫,这些人也不是傻子,尤其是侍卫长,似是想起了什么,双眼瞪得溜圆,吞了吞口水,直勾勾的盯着门板发了一会儿呆,然后猛地往后一倒,‘昏’了过去。
其它侍卫有样学样,也都双眼一闭,昏死过去。
见此情况,阿尔也顾不得手背上的伤了,他眯着眼睛看了看紧闭的院门,又扫了眼‘昏倒’的侍卫,脑中思绪翻滚,最后迟疑的对武氏道:“武姨娘,郎君只是让夫人暂时在慈恩寺静养,并、并没有说要伤害夫人,咱们是不是——”
方才貌似做得有些过了呀,重新回想了一下刚才的经过,就算阿尔是个头脑简单的粗人,他也察觉到不对劲了。
崔德芳是唯一没有受伤的人,他也凑上前来劝解道:“是呀是呀,夫人,毕竟还是夫人呢!”
“……”武氏捂着肩膀上的伤,愤恨的盯着门板,良计,才僵硬的点头,“咱们走!”
心里却暗暗发誓,萧氏,且让你再嚣张一日,待明日一过,我亲自了结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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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6章 刺
武氏愤然领着崔德芳等几人离去,那十几个倒地的侍卫们,没过多久便‘悠悠转醒’。
侍卫长留下两个伤势较轻的人看守小院,他则领着一干兄弟去找寺里的和尚包扎伤口,顺便打探消息。
“夫人,太好了,他们都走了!”
谷雨一直守在院门边,耳朵紧紧的贴在门板上,听到外头的脚步声渐远,异常兴奋的一路小跑进了堂屋,激动的向萧南回禀。
萧南却没有露出半分喜色,方才她们能顺利将一群人‘赶’出小院,并不是她萧南厉害,也不是几个小丫鬟身手了得,而是事发突然,那些侍卫一时没反应过来,这才让她们得了手。
再加上现在还不到最后时刻,自己还顶着齐国夫人的名头,那些侍卫心中有忌惮,并不敢下死手反抗,所以才会轻易的让几个女人将他们推搡出去。
一旦事情发展到关键一步,平安那边若再下死命令要萧南的命,她和几个侍婢就危险了。
其实,真若到了那日,根本不用人家动手,只要他们将小院围死,然后不给她们吃喝,用不了多久,萧南几人饿也能活活饿死。
“真的,他们都走了,外院无人看守?”
雨水捉住谷雨的袖子,激动的问道。
谷雨脸上的笑容一僵,“那什么,大部分人都走了,只、只留下两人看守。”
说罢,谷雨又似想到了什么,小胸脯一挺,对萧南道:“夫人,那两人都受了伤,婢子们有信心能将他们困住,届时,您、您就趁机离开慈恩寺吧。”
“是呀是呀,夫人,这里太不安全了,您还是出去躲一躲吧。”
方才种种,雨水虽表现得异常镇定,但暗地里,她却很害怕。
一直以来,红花、红萼几个在雨水心目中都是绝顶高手的存在,如今却神不知鬼不觉的‘消失’了,这如何不让雨水心惊胆战?!
还有,郎君忽然‘变心’,为了自己、以及荣寿堂的富贵,竟狠心舍弃夫人,这让雨水很是惊惧。
别看着她整日在私底下抱怨郎君的各种不靠谱,但她心里明白,郎君对夫人、对几个小主人还是很不错的。
至少在荣寿堂,夫人之所以能有如此权威,全都是郎君的许可与纵容。
虽然夫人的出身高、靠山硬,但她终归是嫁做崔氏妇,而荣寿堂真正的主人却是崔幼伯。
前头咱也说了,这年头的妹纸虽然彪悍,但这种彪悍还是在社会框架之内的,并没有超出社会主流的道德标准。
除了公主府,极少有哪个家族是女人当家、男人退让的。
而萧南在荣寿堂能有如此地位,却有崔幼伯的一半功劳。
如今崔幼伯猛不丁的收回一切权利,将夫人隔离于荣寿堂之外,对夫人、对小主人,甚至对她们这些侍婢都是非常沉重的打击呀。
这不,红花几个就已经糟了毒手,接下来是不是轮到她们,或着干脆是夫人?!
这话太诛心了,饶是雨水和谷雨都猜到了,也不敢乱说,她们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让夫人暂时逃出这个牢笼,以免被人(例如武氏)折辱。
“离开慈恩寺?”
萧南唇角微翘,勾出一抹嘲讽的弧度,冷声道:“离开又能去哪儿?”
外头已经天黑了,次日清晨满京城的权贵将跟着圣人一起去骊山,就算她逃出大慈恩寺,也无法找父母寻求庇佑。
且外头乱糟糟的,她出去就能安全?
还是让她去找崔幼伯?
萧南冷笑,此刻她最不想见的就是这个男人,而且说句不好听的,崔幼伯既然已经狠下心来‘牺牲’她,就算她去找对方理论,又能有什么结果?
萧南可不想面对令她更难堪、绝望的场景。
雨水一窒,是呀,夫人逃出去又能投靠哪个?
之前荣国公来见夫人的时候,她就在门外廊庑下伺候,隐隐约约的听到了一些情况。
“可、可也不能就这么坐以待毙呀!”
雨水犹豫再三,还是有些不甘的低声说:“夫人,武氏原就是个不安分的,如今又有了郎君撑腰,还不定怎么放肆呢。”
谷雨也连连点头,“雨水说的是,今日武氏就敢这般欺上门来,明日就敢更加肆无忌惮。另外——”
谷雨扭头看了看四周,确定无人偷听,这才压低嗓门:“另外还有平安公主,那些护卫,也都不是好相与的。夫人,倘或平安公主起了歹意,趁机报复,您、您若吃了她的暗亏,那可如何是好?”
她不敢说那个‘死’字,可在场几人都听明白了她的暗示。
“是呀,”雨水用力点头,“若是红花姐姐她们还在,自是不用担心,可、可她们……”
说着说着,雨水哽咽难言,两只眼眶噙满泪水。
“……”
提到红花等四人,萧南也沉默了,脸上的恨意瞬间变为无尽的伤感,似是对四个红的‘离开’无比哀痛的样子。
谷雨见状,心道雨水真不会说话,夫人已经够难过了,雨水不想着如何劝慰,竟还火上浇油。
偷偷拽了拽雨水的袖子,谷雨丢给她一个狠狠的眼神。
雨水猛地回过神儿来,发现自己果然说错了话,忙转移话题,“夫人,武氏卑劣,她的话不可信。再说了,红花等四位姐姐身手了得,岂会轻易被算计,她们、她们定是去了安全的地方,此刻正想方设法回来保护您呢。对了,夫人,接下来咱们该怎么办?”
“是呀,夫人,咱们不能就这么等着吧?”
主仆几个被困在小院里,单是吃饭问题就不好解决。这一点不止萧南清楚,谷雨也想到了。
唯一庆幸的是小院后侧有一潭清水,倒是能暂时解决她们的吃水问题,可饭食呢?
她们几个丫鬟还好,夫人是怎样金尊玉贵的人儿,哪能受这个苦?
所以谷雨还是倾向于趁着外头的守卫不严,寻机离开寺庙,哪怕不是让夫人逃跑,好歹也要派人给外头送个信呀。
总不能让夫人留在慈恩寺里任由人‘处置’吧?!
“没错,咱们就这么等着。”
萧南长长吐了口气,微微一笑,道:“方才雨水那句‘坐以待毙’说得不对,应该是‘坐以待对手毙’,咱们且再等一日,看看她们还有什么花样。”
坐以待对手毙?
雨水和谷雨不解的对视一眼,相互交换了眼神,发现还是没能明白夫人的意思。
难道夫人是想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可问题是,谁是鹬、谁又是蚌?
雨水挠挠头,她怎么没看出四周有鹬蚌,反而是一群狼狈环伺呢。
再想追问两句,却看到萧南已经闭上了眼睛,一副不愿再谈的模样。
雨水和谷雨只得悄悄退到一边,继续闷头思索萧南这句话的意思。
……
“公主,驸马,哦不,是许大郎明日就要被流放出京了。”
一个宫装侍女躬身站在一侧,低声回禀道。
平安正坐在状态后,让新来的侍婢给她梳头,闻听此言,眼皮都没抬,冷声道:“流放就流放,不过一个贱人,他现下如何,与我何干!”
宫女心头一凛,低下头不敢再言。心里却暗暗嘀咕,自家公主的心肠果然够狠,好歹是夫妻一场,且前些日子许家大郎还死心塌地的为公主做事,如今人家有了难,公主竟理都不肯理。
唉,许大郎好可怜呀。
平安说完这话,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
姓许的贱人觊觎父亲的小妾,平安早就有所听闻,如今见他因此事落罪,恶心之余,只觉得活该。
唯一庆幸的是,这贱人帮她做成了一件事,看在那件事的面子上,她才出面帮许孟伯说了两句好话。
但也仅止于此了,想让她对他再好一些,却是不能。
如今,她还要忙更重要的事儿,哪里还顾得上许大郎呀。
想到明日要办的大事,平安扬声唤来贴身宫女,低声问道:“那件东西准备好了吗?”
那宫女跪坐在平安近侧,用极低的声音回答:“已经准备妥当了,公主,婢子做事,您只管放心!”
平安点点头,然后又问道:“对了,萧氏那边呢?”
宫女半垂着头,不带丝毫感情色彩的说:“大慈恩寺也都准备妥当了,只等公主一声令下,他们便会动手!”
平安终于满意的笑了,妆台上那面磨得极光滑的铜镜上映照出她得意的笑容,“很好,你吩咐下去,让他们今夜好生休息,养精蓄锐,明日、明日——”
平安伸手抚上铜镜,轻轻揉搓着镜中自己额上的那道伤疤,目光渐渐变冷,心中暗道:明日就是你的死期,萧氏阿南!
……
京城长寿坊某处荒芜的庭院中,一个身着玄色胡服的男子正静静坐着廊庑下的台阶上,他手里拿着块鹿皮,正无比仔细、虔诚的擦拭着一柄锋利宝剑。
此时已是深夜,月华如练,四下寂静无声,唯有草丛中的虫儿发出声声鸣叫。
小院很是宁静,丝丝凉风吹来,带着淡淡的花草清香与泥土气息,颇有几分田园夏夜的感觉。
男子手中的宝剑越擦越亮,在明亮月光的映照下,泛着刺眼的寒光。
再配上男子冰冷的表情和森寒的眸光,原本宁谧的小院里竟升起一股骇人的杀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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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7章 杀
第二天一大早,晨光乍现,整个城市还未彻底苏醒,城门楼上已经响起了浑厚的报晓鼓。
三千记鼓声响过,城门大开,坊门开启,宽敞的街道上开始有了车马人声,寂静一夜的京城渐渐热闹起来。
但这些热闹并不属于大慈恩寺,寺庙里依然安静,唯有不远处传来的钟声和诵经声,让这片寂静的庭院多了几分生气。
“夫人,小和尚给咱们送朝食来了!”
雨水顶着两个黑眼圈,忍着打呵欠的冲动,从外面提着个食盒进来。
表情有些古怪,说出的话虽是肯定句式,但话语里却带着几分疑惑,似是有什么不解。
“怎么,饭菜有什么不对劲?还是门外的侍卫为难你了?”
谷雨正给萧南梳头,瞧出雨水的异样,顺口问了句。
昨夜她也没怎么睡好,昨天发生了那样的事,她和雨水唯恐有人半夜来伤害主人,想彻夜守在主人门外,结果萧南没同意,硬是命令她们去好好休息。
饶是如此,两人也是睁着一只眼睛睡觉,稍有什么风吹草动她们便爬起来,抱着根捣衣杵四处查看。
折腾了一夜,两个丫鬟和几个粗婢几乎都没怎么合眼。
反倒是萧南,一夜无梦的睡到天亮,仿佛昨天什么都没发生一样,清晨起来,她也是一脸的风淡云轻。
雨水将食盒放在食案上,打开盒盖,小心的将饭菜一一摆放好,然后从袖袋中摸出一个荷包,解开荷包,从里面摸出一根特制的银针。
先用干净的帕子擦了擦银针,然后她便捏着银针仔细的将所有的饭菜检验了一番。
雨水验得很仔细,足足用了一刻钟的时间才验完,长长吐了口气,道:“饭菜并无什么不妥。门外的侍卫也没有为难。”
让她困惑的是第二件事,昨天发生了那样的冲突,夫人又用飞钱将侍卫们打伤了,伤势虽不重,但也是动手了呀,两边算不上仇敌,但也绝非朋友。
但方才她听到动静出去取食盒的时候,那些侍卫竟没有丝毫异常,不见半分怨怼或是不忿,甚至还像往常一样对她笑颜相对。
这、这也太奇怪了吧!
萧南已经梳妆完毕,她站起来,让谷雨给她理了理身上的衣褶,并拂去掉落在肩头的几根头发,待一切打理妥当,她才行至榻前,轻轻抬了抬袖子,盘膝坐下。
听了雨水的话,她不禁微微一笑,道:“他们是聪明人!”
雨水跪坐在食案前,手里拿着双银箸,帮着萧南布菜,闻听此言,歪着脑袋想了想,恍然道,“夫人说的是,他们确实聪明!”
昨日他们能乖乖被赶出去,且无一例外的‘晕倒’,足见都不是笨蛋。
谷雨的脑子转得也不慢,稍稍一想,也明白了萧南话里的意思。
她跪坐在食案的另一边,守着个红泥小炉子煮水,以便萧南饭后可以喝上热茶。
“夫人,既然他们是聪明人,那咱们要不要——”
雨水见萧南用完了饭食,接着收拾碗筷的当儿,低声询问道。
萧南摆摆手,打断她的话,“不必了,他们再聪明那也是平安的护卫。”单靠她们几个,且自己又是‘弃妇’的现状,根本就争取不过来。
“婢子明白,”雨水苦着一张脸,担心的说:“可、可若是今日武氏再来寻衅,她身边有阿尔那个混蛋,咱们却、却只有几个人,那些护卫不插手还好,若是、若是帮着武氏,夫人岂不是要被那个贱人折辱?”
即便不能把人争取过来,好歹也要劝着他们中立旁观呀。
“是呀,夫人,”谷雨捧着刚刚煮好的热茶,小心的放在萧南面前,低声附和,“他们既不笨,应该明白轻重。”
至少应该知道夫人身后还有娘家,哪怕是看在长公主的面子上,也不会跟着个贱妾一起为难夫人。
萧南端起茶盏,轻轻吹了吹水面上浮着的茶叶,呷了一小口,道:“放心吧,今日不会有事的。”
今日圣驾要离京,算着时间,对方应该要动手了,就算武氏想来找她萧南的麻烦,平安的人也不会帮忙。
因为相较于羞辱萧南,平安她们还有‘大事’要做呢。
而随后的事实证明,萧南还是小瞧了平安对她的恨意究竟有多深。
在平安看来,大事要做,复仇亦是不能放手。
这不,平安忙着搬迁的时候,还不忘交代属下:“告诉寺里,一切按计划行事。还有,在行事前,别让萧氏过得太舒服了!”
她可不是单单要萧南的命,她还有让对方受尽屈辱、折磨后再痛苦的死去。
宫女站在马车外的窗下,闻听此言,躬身应声:“是,婢子明白!”
平安抬眼看了看前头已经启程的大部队,那些大多是长公主和亲王的仪仗,看到那些熟悉的卤簿,她又似想到了什么,追问一句:“对了,萧氏的几个孩子找到了没有?他们到底是跟着长公主,还是被藏在了崔家?”
当初她让许孟伯着便装去市井打探消息,本就是要寻找崔家四胞胎和一干妇孺的下落,不想却发现萧南在山庄藏匿了大批的火器。
那一次虽没有完成最终目标,却也另有收获,且平安还适时的稍稍改动了下计划,狠狠坑了萧南一把。
眼瞅着萧南被困在了大慈恩寺,平安很是快慰。
虽然不能像计划中那样亲手杀死萧南,但能让她受些磋磨,平安也非常开心。
宫女低着头,小声回道:“启禀公主,婢子方才去长公主那儿打听过了,随行的人员中并无萧氏的几个孩子。想来,他们应该是被萧氏秘密的安置在了什么地方。只是婢子无能,尚未查到他们的藏身处具体在何处!”
平安脸色一变,冷声骂道:“你们确实无能,这都多少天了,竟还没有查到?”
宫女不敢说话,只一味低头认罪。若不是担心旁人看了起疑,她早就匍匐在地告饶了。
平安骂了好一会儿,见时辰不早了,想到还有事儿吩咐,这才话锋一转,吩咐道:“待会儿去催催武氏,我把她从崔家救出来,可不是让她去大慈恩寺作威作福的,她得给本公主办事。否则、否则,萧氏的今日便是她的明日。”
“是,婢子待会儿就去慈恩寺!”
宫女恭敬的连连称是。
平安见状,这才满意的点点头,道:“记住,一定要尽快找到那几个小崽子,哼,我要让萧氏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孩子受尽折磨,却无力相救。”
平安虽然没有做过母亲,但却也明白,对于一个母亲而言,最痛苦的事便是眼睁睁看着亲生骨肉受苦,甚至惨死在自己面前。
萧南有六个儿女,大的两个在骊山,且有人保护,她一时奈何不得,但小的几个就——
哼哼,萧氏,本宫早就说过了,本宫定会让你没有好下场,让你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追悔莫及。
平安习惯性的摸了摸额上的伤疤,唇边露出残忍的笑容。
“好了,时辰不早了,出发吧!”
吩咐完,平安挥退了宫女,然后用力跺了跺车厢底板,扬声喊道。
“是!”
前头的内侍答应一声,然后小跑着去队列最前方传话。
公主府的铁甲护卫纷纷翻身上马,车队慢慢动了起来。
马车车轮滚动,平安公主的车架也汇入到了集体迁往骊山的大部队的车流中。
圣驾离京,满城权贵相随,各种规制的马车数以千计,硬是将宽敞的朱雀大街堵了个严严实实,大部队从早就开始动身,一直到了黄昏,后面的车马才堪堪离开京城。
各种热闹也跟着大部队一起迁往了骊山,整个京城再次恢复到了安静中。
而大慈恩寺里更是静谧得有些吓人。
望着西坠的金乌,萧南沉默不语,良久才轻声叹了句:“唉,都走了。”
雨水紧跟在她身侧,见萧南情绪有些低落,忙笑着转移话题:“夫人,时候不早了,咱们回屋用些暮食吧。这次是谷雨带着人下厨,虽还是素斋,但比那些和尚们做得好多了呢。您去尝尝?”
“哦?谷雨下厨?”
萧南收回目光,心绪也平缓了许多,笑着点头:“那丫头平日里最喜欢往厨房里钻,跟着玉莲学了几手,今儿可要好好尝尝。”
说着,她抬步往小院走去。
自从昨日发生了冲突,今日那些护卫似是学乖了,起初是几个丫鬟试探性的进进出出,随后是萧南要出门,他们都没有阻拦。
既然人家不拦着,萧南也乐得出去走走。
整日关在小院里,即便她骨子里是宅女属性,也有种坐牢的感觉,还是希望能出去透透气。
萧南没有走远,且身后不远处有几个护卫尾随,她也没心思闲逛。
到了饭点,萧南转身往回走,只走了几十步便看到了那栋小院。
忽然,萧南后颈一阵发寒,有种被什么危险动物盯住的错觉,她顿住脚步,猛地回过头,凌厉的双眸四处扫描着。
到底是什么人?
是刺客,还是偷窥的人?
“夫人,怎么了?”
雨水见萧南脸色不对,忙关切的问道。
萧南竖起食指抵在唇边,‘嘘’了一声,低声道:“有人——”
话还没说完,小径一侧的大树上便闪过一道寒光——
“萧氏,纳命来!”
第428章 混乱(一)
好恶俗的开场白哦!
萧南望着一个伶俐的身影从林间飞跃而下,几个纵身便朝自己飞扑而来。遭遇刺客,萧南第一个反应不是畏惧,也不是愤怒,而是有些无厘头的吐槽。
这倒不是萧南神经粗、胆量大,而是她确信,在正日子没到来前,自己绝不会有事儿,就是平安也要护着她的安全。
据她观察,似平安这样自负、自傲的人,向来信奉一个原则:自己的敌人,只能由自己消灭。哪怕不能亲自动手,也要由自己安排的人干掉。
否则,敌人若是死在了旁人手里,哪怕死得透透的,那也不算是自己报仇,别说那种报复的快感了,可能还会觉得憋屈、抱憾。
在这样的心态引导下,平安在自己动手前,绝不会让人伤害萧南,甚至还会帮她挡掉其它敌人的刺杀。
果然,还不等雨水冲到萧南面前,远远跟在她们身后的四五个护卫已经杀了过来,奔跑途中,护卫们迅速的抽出腰间横刀,杀气腾腾的朝刺客砍来。
“夫、夫人,小心……呃”
雨水慌乱的挡在萧南身前,双臂张开,一副护着小小雏鸡、英勇对抗来袭老鹰的母鸡架势,只是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眼前的场景惊住了。
呃、话说,这是个什么情况?
怎么平安的护卫和刺客死拼起来?
萧南轻轻拉了拉雨水的袖子,低声道:“走,咱们去另一边呆着。”
这里是战场呀,看戏什么的,还是到安全地方围观比较好。
雨水有些愣神,但还是乖乖的听从萧南的吩咐,保持着双臂大开的姿势,紧紧护在萧南身前,恭敬的让萧南先退,自己则小心翼翼的往后撤退。
主仆两个向后退了十几步,来到一处假山前,这里已经距离‘战场’有些距离,但又不是特别远,应该算是最佳的围观位置。
萧南站定,笑眯眯的看着那几个护卫与黑衣刺客交手,一边看她还一边悠闲的点评——
“雨水,瞧见了没有,刺客的功夫不错哦。”
“唔,看他那招式,似是市井游侠儿呢。”
“啧啧,这几个铁甲护卫的身手也不错……哎,小心,那刺客掷暗器了……咦?没事儿?啧啧,将作监督造的盔甲质量真心不错……”
“……”雨水大囧。
这会儿她已经反应过来,可听到萧南的话,她险些一个踉跄栽倒一边。
摸了把汗,雨水心里嘀咕:夫人哎,那刺客是来刺杀您的好不好,您就一点儿都不担心自己的安危?这会儿竟然还有心思看热闹?!
萧南似是没看到雨水的囧脸,继续点评:“噫,刺客的功夫好,却耐不住人家人多呀。寡不敌众呀,且瞧着吧,不出十招,他定会被擒——”
仿佛在印证萧南的推测,她的话音方落,便听得‘呛啷’一声,刺客手中的宝剑被某个强悍的护卫砍飞,接着,数道寒光闪现,刺客的身上瞬间被刺了好几个洞,鲜血汩汩而出。
不过那些护卫下手都极有分寸,刺客虽挨了几刀,但都没有伤及要害。
嘭~
刺客重伤倒地,一双眼睛不甘的死死盯着不远处看热闹的萧南。
好戏看完了,萧南拍拍雨水的肩膀,示意她让开。
雨水犹豫了下,抬眼看了看那刺客,确定对方确实没有动手能力,这才乖乖的放下双臂,然后恭敬的闪到一侧。
萧南缓步踱到近前,居高临下的看着躺在地上、喘着粗气的刺客,沉声问道:“你是谁?谁派你来的?”
“呸~”
刺客颇有气性,见萧南这般,很有骨气的朝她吐了口吐沫,只可惜他是仰躺着,且身受重伤,那口混着血沫子的口水并没有如愿的吐到萧南身上,反倒喷了自己一脸。
“啊~”
刺客正郁闷着,不想胳膊上传来剧痛,他下意识的痛呼出声,接着循着痛处看去,惊愕的发现在他右侧的上臂上正插着一柄亮闪闪的铜钱。
那铜钱是经过特殊加工的,边缘处被磨得异常锋利,如今已经有三分之二没入了血肉中。
“你、你——”
刺客瞪大了眼睛,他虽没有看清方才发生了什么,但稍加推想便猜到了是何人的手笔。
更何况,行凶者那细嫩白皙的小手上还拿着几枚同样的凶器呢。
萧南没有说话,甩手又是一枚铜钱,这次铜钱狠狠刺入刺客的肩头。
“你个毒妇——”
刺客大怒,自己什么都没说呢,这女人就动手,她也太嚣张、太不讲道理了吧。
萧南微微挑眉,素手一扬,一道亮光闪过,铜钱准确不差的刺进了刺客的肩胛窝,甩完这一枚,她还故意竖起右手的食指、中指,而两指间尚有一枚寒光闪闪的铜钱。
刺客痛得冷汗直冒,他扭头看了眼右肩上排成一行的铜钱,已经明白了萧南的威胁,如果自己再不肯招供,下一枚铜钱就直接刺向他的颈脉了。
面对这样无声的威胁,刺客紧张的吞了吞口水,他再也不敢逞英雄了,结结巴巴的说:“我、我说,我叫吴大郎,是、是个四处游历的游侠儿……”
武大郎?
萧南险些喷了,但还是绷着脸继续逼供。
“进京后,听闻长寿坊有猛虎出没,我便想亲去一观……”
顺便杀上一杀,毕竟打虎英雄什么的,比游侠儿好听些。再说了,弄死个把老虎,也能去京兆府领些赏钱,多少可以缓解下吴大侠的窘困财政呀。
不想去了长寿坊,猛虎没找着,倒是偶遇一个可怜的小娘子。
更重要的是,小娘子还很善良、很大方,不但邀请吴大郎去家中吃酒,还将家中珍藏的一柄古剑赠与他,美其名曰‘宝剑赠英雄’。
吴大郎大有‘知己’之感,俗话说,‘士为知己者死’,他收了宝剑后,很是豪迈的询问小娘子可有什么需要他帮忙的事儿。
比如有没有什么仇敌呀,他可以帮忙报仇。
小娘子闻听此言,立时跪下来哭求,说自己原本是一处大户人家的侍妾,无奈主母恶毒,不但害死了她唯一的儿子,还将她赶出来,丢在这猛虎出没的荒宅自生自灭。
若不是娘家兄长还能接济一二,她早就饿死了。
吴大郎四处流浪、哦不,是四处游历,听说了不少恶毒主母整治婢妾的残忍法子,什么挖眼了、什么割鼻了、什么百般折磨了,顿时把这些听说来的桥段套在了眼前这个柔弱、善良、可怜的小娘子身上,血气上扬,拍着胸脯保证,定会帮她除此恶妇。
选择性的遗忘了他刚刚还在暗叹这小娘子口中的‘荒宅’是‘豪宅’,更忘了他在这‘衣食不济’的小娘子家中享用了生平最奢华的一顿大餐。
听了吴大郎的保证,那小娘子惊喜万分,直接拿出一大包铜钱,激动的说:“这些吴义士且拿去,待事儿办成之后,妾身还有重谢。”
吴大郎险些被一大袋子的铜钱砸晕,一听还另有重谢,顿时高兴不已,当场表示,不出三五日,他定了结了那毒妇。
所谓拿人手短,再加上吴大郎原也不是什么良善之辈,从那小娘子口中知道了‘毒妇’因行迹败露被夫君打发到大慈恩寺来‘静养’,心中权衡了下,觉得不过是杀一弃妇,应该没什么危险,便选了个时间,溜进来搞刺杀了。
听了吴大郎的话,萧南无语半晌。
呵,长寿坊的小娘子,除了阿槿还有哪个?
真是没想到,事情过去这么多年了,阿槿竟然还不忘报仇。唉,看来这次她再也不能心软了。
思及此,萧南右手微扬,指间的铜钱直接刺入那吴大郎的颈脉。
“夫人~”
雨水走到萧南近侧,担心的问道。
萧南摆摆手,用帕子擦了擦手,而后将帕子丢在地上,任由自吴大郎身上流出来的鲜血浸染。
“走吧,回去用饭!”
萧南转过身,似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抬脚缓步往小院走去。
“是。”
雨水答应一声,迈着小碎步紧跟其后。
留下四五个护卫面面相觑,他们看了看死不瞑目的吴大郎,又看了看如闲庭信步般缓行的主仆两个,只觉得嗓子眼儿发干、心肝儿发颤:这、这齐国夫人也太狠了吧,比他们家公主还要狠呐。
别看着他们家公主整日里罚这个、打那个,却从未亲自动手杀过人。
而萧南不但亲自杀了人,杀完人还能如此轻松,还能如此随意的说‘用饭’。
这、这心理也太强大了吧,换做他们都做不到。
要知道他们虽是专业护卫,可这些年来也没杀过人,唯一一个杀过人的是他们的侍卫长,杀完人后,足足两三天都吃不下饭呢。
回到小院,雨水忽然说了句,“夫人,婢子明白了!”
她终于明白萧南那句‘坐以待对手毙’的意思了,果然,有平安公主的护卫在,旁人还真不能伤害自家夫人呢。
要知道,她家夫人的仇敌也不少呢。几方若是能拼个你死我活,到时候她们或许真能来个渔翁得利咧。
不过,萧南主仆几个没等来第二波的刺客,却等来了一个不太好的消息——
“圣人抵达骊山的当夜便病了,且病势非常严重,如今皇后和大皇子各接管了一部分戍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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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9章 混乱(二)
“夫人,这、这可怎么办?”
饶是雨水再天真,她也听出了这则消息背后隐藏的深意——圣人病重,京畿、骊山两处的兵权被皇后、大皇子分割,这是有大事的节奏呀。
皇后还好,一向与自家夫人交好,她得势,对自家夫人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但大皇子就……这位可是平安公主的亲弟弟呀,夫人与平安公主之间的关系真心算不上美妙,这不,慈恩寺里还有平安的护卫看守着她家夫人呢。
倘或,她是说万一啦,万一圣人有个什么不测,大皇子以‘国赖长君’为由登上大位,韦淑妃一系便跟着一步登天。
到那时,她家夫人还不得被平安公主踩到泥里去呀。
还有为了避嫌,崔大郎现在就敢跟夫人做切割,倘或真到了那一日,崔大郎对夫人只有更绝情呀。
一想到这些,雨水就坐不住了,脸色苍白,担心的问道。
萧南将纸团丢进红泥小炉中,眼看着它化作灰烬,才淡淡的说:“还能怎么办,继续等呗。”
她现在连大慈恩寺都出不去,更不用说离开京城、奔赴骊山了。
再说了,若是她所料不差,接下来京畿的戍卫该加强了,不管是大皇子得势,还是皇后占据了主动权,京畿、骊山两处都将会被他(或她)牢牢控制。
届时,京城都要戒严,萧南更不能随意走动了。
“等?夫人,您就不担心——”
雨水真是越来越看不透夫人了,如今都火烧眉毛了,夫人怎么一点儿都不担心。
雨水近身服侍萧南的时间并不长,但也知道夫人向来聪慧,自己这个小丫鬟都能想到的情况,夫人怎么可能想不到?
可、可夫人的表现又,唉!
看着雨水唉声叹气的样子,萧南反而笑了,她轻轻摇了摇头,“我且问你,不等又能如何?别忘了,命我留在慈恩寺‘祈福’的,正是圣人呀。我若贸然离开寺庙,岂不是抗旨?”
虽然这年头的君权还没有达到顶点,但公然违反皇帝的命令也不是什么好事,更不值得鼓励呀。
“……”雨水被噎了一下,是呀,她怎么把这茬儿给忘了。
不过小丫鬟倒也机灵,稍一停顿便又想到了什么,忙低声道:“那夫人是不是也要多多留意下骊山的情况?”
萧南的笑纹加深,伸手戳了戳雨水的额头,笑骂道:“这还用你说?”
她的公主阿娘就在骊山,哪能错过什么重大的消息呀。
萧南却不知道,被她寄予厚望的长公主,如今正与人生气呢。
“你说什么?我不能进去?”
长公主有些不置信的盯着面前的小宦官,厉声斥责道。
“那、那什么,”
小宦官一脸苦逼,呜呜,他真心不想对上长乐长公主呀,这位可是连淑妃都敢抽的主儿,他不过一个小小的太监,如今却要‘为难’长公主,这、这不是找死嘛。
可里面那位,小宦官更不敢得罪,只得硬着头皮道:“好叫长公主知道,圣人已经用了药,此刻已经睡下了,临睡前特意交代过,不许、不许任何人打扰。”
“哦?圣人真这么说?”
长公主的双眸眯了眯,掩在袖中的手用力握了握,带着一丝嘲讽的问道:“圣人跟前都有谁在服侍?皇后殿下可在?”
小宦官吞了吞口水,似是在犹豫着如何回答才能混过这一关。
“嗯~~”
长公主发出一声鼻音,声音并不大,但气势十足。
小宦官吓得双腿发软,额上冷汗涔涔,好一会儿才忍着心底的怯意,结结巴巴的说:“回、回长公主的话,三皇子偶、偶有不适,皇后殿下在照看三皇子。圣、圣人身边是、是王、王贵妃在服侍!”
“王贵妃?”不是韦淑妃?亦不是平安公主?
长公主紧皱的眉头忽的一松,很显然,她并没有想到里面的人竟是与韦淑妃一向不对付的绯儿。
这么说来,圣人生病的事与韦氏无关咯?
“是、是,正是王贵妃。”
小宦官感觉到长公主释放出来的威压似是少了许多,借着低头的当儿,悄悄拿袖子擦了擦额上的汗,而后道:“长公主还有什么吩咐?”
“无事了,你且去吧。”
紧握的双手缓缓松开,长公主紧绷的那根弦松了下来,转过身子,朝着皇后暂居的寝殿走去。
“奴婢恭送长公主!”
见这位姑奶奶终于肯放过自己了,小太监长长舒了口气,用比平时都要洪亮的声音喊道。
目送长公主一行人离开后,小宦官才拎着衣摆,一溜小跑的往圣人的寝殿跑去。
进了门,还不等行礼,帐幔后便响起一个清脆的女声——
“长公主回去了?”
小宦官跪下回话,“没有,长公主去了皇后那儿。想来是听说三皇子病了,所以顺便去看看。”
长公主可是皇室中最和善的人儿,平日里对晚辈很是照拂,如今听了亲侄子病了,不管是为了面子还是真心,都要亲去探望。
帐幔后的女子显是也了解长公主的为人,点头道:“嗯,她倒是个热心肠的好人!”
这话说得……呃,怎么说呢,表面上听着是赞扬人的话,可不知为何,总让人有种嘲讽的错觉。
小宦官不敢多想,只伏在地上,一句话也不敢搭,默默的等着里头人的吩咐。
过了片刻,帐幔后的女子方道:“行了,你也退下吧。御医说了,圣人需要静养,你去门外守着,切莫让人惊扰了圣人。”
“是!”
小宦官答应一声,麻溜的起身,走到殿门口的时候,方顿了顿脚步,有些犹疑的看了看那层层垂下的帐幔。
“嗯?还有什么事儿要回禀?”
很显然,帐幔后的女子一直关注着他的一言一行。
意识到这一点,小宦官激灵灵打了个寒战,忙躬身回道:“没、没什么要回禀的了。奴婢这就出去守着,断不会让人扰了圣人养病。”
“嗯,去吧!”
女子的声音很轻,且从她简短的几句话中不难听出,她有一把好嗓子,这样的嗓子,哪怕是鼻音都恁般悦耳。
只可惜,再悦耳的声音听在小宦官耳中却似惊雷,只吓得他脸色惨白,几乎是踉跄着脚步退了出去。
“呵呵,贵妃好威仪、好本事啊!”
小宦官消失后,大殿一侧传出一记轻笑,紧接着一个宫装女子走了出来。
“哼,这算什么,”
帐幔后的女子得意的说道,“我早就说过,有我在,慢说是这行宫的太监管事,就是皇后、长公主也不要敬让三分呢。”
“是、是、是,我们正是知道了这些,才会求到贵妃跟前呀。”
说话间,宫装女子已经从阴暗处走到了烛台边,在明亮烛光的映照下,她的面孔异常清晰。
若是长公主在此定会惊呼一声,“平安,你怎么会在这里?”
没错,一直躲在圣人寝殿里的女子正是平安公主。
而帐幔后的女子倒也不是韦淑妃,恰是皇帝的宠妃、新晋的贵妃绯儿。
只见她轻轻撩起帐幔,缓步走了出来,定定的看着平安,冷声道:“我答应你们的已经做到了,希望他日你们能兑现自己的承诺。”
平安微微一笑,道:“贵妃就放心吧,咱们可是一家人,阿娘答应您的事儿定会兑现。再说了,贵妃的能力,咱们最清楚不过,您手里也有……呵呵,就算是为了自己,我们也不会食言!”
王贵妃一扬下巴,很是骄傲的说道:“你们明白就好。行了,我能做的已经做了,接下来就看你们的了!”
平安却敛住笑容,认真的提醒:“贵妃,今儿只是第一天,接下来还需要您继续帮忙呢。皇后、长公主还有几位亲王,他们都不会好糊弄的。”
头几天他们或许觉不出什么,但时间久了,一直不让他们见皇帝却是不可能。
再说了,长公主之所以没有硬闯进来,是一时没想到王贵妃会与韦氏结盟。毕竟在所有人的认知里,王贵妃与韦淑妃是情敌,且平时两人也不怎么对付。
要说她们会成为好姐妹、携手合作什么的,就是一心期望妻妾和睦的圣人都不信。
“哼,我又不是孩子,这还不知道,还用你来叮嘱?!”
王贵妃显然不喜欢被个晚辈说教,有些不耐烦的说道:“你们就放心吧,我既能拦住他们一次,就可以阻拦两次、三次。倒是你们,动作快着点儿,别我这儿没什么,你们那儿倒先露了馅儿!”
她可是赌上了全部身家呀,若是败了,荣华富贵就别想了,命都会保不住呢。
平安眼中闪过一丝不耐烦,但还是柔声道:“贵妃放心,阿弟和舅舅他们都准备好了。今夜就会行动,且用不了三日,此事便能成功!”
“那就好!”
……
当夜,韦氏果不负王贵妃期望的行动了,他们兵分几路,除了分头控制骊山、京畿等几处要害位置的戍卫外,还分出兵力去‘保护’众权贵。
另外,还有一支奇兵,在平安的建议下,直接朝积微学院骊山分院的风向袭来。
用平安的话说,“这里住着的都是贵族子弟,拿住了他们,还怕他们的父祖有异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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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0章 混乱(三)
“嘭、嘭、嘭嘭嘭~~”
清晨,报晓鼓尚未响起,城外忽响起一阵杂乱的爆破声。
若是放在以前,京城的百姓定会以为这是哪家在燃放爆竹,但自打两年前一个叫陈武的小子研制出了火器,大家便知道了一件事:咱们大唐又有了厉害的武器,此物名曰火器,杀敌的时候还带着响儿,且那响声与过年的爆竹声极为相似。
所以,每当不年不节的时候,若是再听到类似的响动,外地人可能会被吓到,然而咱们见多识广的京城人则会满脸自豪的告诉对方:这定是将作监试验新制成的火器,抑或是南衙十六卫的卫军们演练技法呢。
饶是京城的百姓们早已熟悉了火器的声响,但在这清晨突然听到这紧密的爆破声,还是有许多人被惊得变了脸色。
尤其是靠近城门的几个坊的居民,更是被这声响吓醒,连滚带爬的从榻上滚落下来,而后一家人在男主人的带领下,哆哆嗦嗦的躲到家中安全的角落里,然后命家中男仆悄悄搬来梯子,摸上墙头,小心的往外窥探。
当然啦,以他们家院墙的高度,自是看不到城墙外发生了什么。
但却能看到街面上的景致。
“……什么?你说朱雀大街上全都是身着甲胄的金吾卫?”
男主人听了男仆的回禀,惨白的脸色愈加难看,腿肚子一个劲儿的直转筋。
“是、是,除了金吾卫,还有、还有京兆府的差役,”
男仆也被吓得够呛,方才若不是有人扶着,他早就从梯子上跌落下来了,伸着颤巍巍的手摸了把汗,继续回禀道:“对了,还有坊内的武侯,也、也都身着甲胄、腰挎横刀的在巡逻。”
不正常,这绝对不正常。
要知道此刻报晓鼓还没有敲响,也就是还不到开启坊门的时间,外头的兵卫就先出动了,这只能说明一件事——
“京、京中又要有大事发生了!”
男主人哆嗦着双唇,两眼呆滞的说道。
为什么说‘又’呢?
作为土生土长的京城人,年逾四十的男主人真可谓历经数次大风浪。
远的不说了,当年玄武之变时,他还是个刚懂事的小P孩儿,对某些事的记忆并不深刻。可十年前的那场变乱,他却是记忆犹新呀。
他们家是普通富户,并没有收到变乱的波及,但哪怕是作为旁观者,他也亲身感受了那场变乱带来的诸多影响:京城关闭七日,东西两市闭市七日,街上的乱兵横行了七日,城东几处贵族聚集的坊区乱了七日……而他们一家战战兢兢的躲在家中龟缩了七日。
若不是圣人英明,尽快平息了战乱,他们一家险些断粮呀。
还有一个月前,京城再次出现了提前宵禁的情况,男主人吓得以为又要出乱子了。
随后虽然朝廷说是‘误会’,但已经有了经验的男主人硬是命家下奴婢采买了足够一家人饱食半年的粮食。
当时家里人还暗自埋怨男主人‘小题大做’,现在一家上下却无比感激:呜呜,还是阿郎有先见之明呀。
虽然此刻大家还不知道外头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不管是城外的爆破声,还是城内的戒严,都明明白白告诉大家一件事——京城又要乱了!
男仆用满是敬畏的目光看着自家主人,而后又似想到了什么的点头:“哦,还有,方才奴看到两个相熟的武侯,便悄悄问了一句,那武侯说、说是城外有西突厥的探子作乱,前些日子朝廷武库的火器不是被人盗了嘛,据说就是这些人做的。”
男仆伸手指了指还在不断发出‘嘭嘭’声的方向,道:“阿郎,您听听,就是那些生意,是他们与城门口的戍卫交上了火。韦京兆担心城中亦有他们的密探策应,这才加大了城内的戍卫。”
“做得好!”男主人一听这话,先是赞许的夸了男仆一句,随后问道:“那武侯还说什么了?”
男仆想了想,压低声音说:“他还说为了搜寻密探,待天亮后,京兆府的差役可能还会去各家各户的搜查。他还叮嘱,让阿郎小心呢。”
男主人点点头,然后分外认真的吩咐:“没错,确实要小心。对了,你这就传话下去,让家里的人都不要乱走,更不要外出,全都老老实实的给我待在中庭。”
嘴里这么说,心里却忍不住嘀咕,这次比上次还要严重呀,竟是连百姓聚居的坊区也要搜检?!
难道战火已经从贵族区蔓延到全城了?!
如此担心的不知这一家,原本静寂的黎明,被这突如其来的声响弄得鸡飞狗跳、人心惶惶。
……
亲仁坊,崔家。
“站住,你们知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竟敢擅闯?”
崔管家带着十几个家丁,一字排开的立在荣寿堂的大门前,厉声质问着面前身着金吾卫甲胄的卫兵。
“哼,当然知道,博陵崔氏的名头满京城谁人不知?”
答话的是个三十岁左右的男子,只见他一身甲胄,右手握着腰间仪刀的刀柄,笑得极阴森:“只不过,某奉了韦将军之命搜查西突厥奸细,事关京城安危,还请府上郎君见谅。将军有令,决不能放过一处。所以,得罪了——”
一边说着,他还一边故意抽出半截仪刀,露出寒光闪闪的刀锋,虽没有说什么威胁的话,但在场的人都感受到了他隐藏的威胁之意。
崔管事脸色微变,他倒不是被吓到了,而是觉得对方此举有些打脸。
自他当上荣寿堂的管家以来,这还是第一次被人如此赤果果的威胁呢。
说句难听的话,‘打狗还要看主人’,对方这般不给他面子,也就是没把荣寿堂、没把崔家放在眼中呀。
这、这怎么行?
事关家族的尊严和名誉,哪怕面对锋利的兵刃,他也不能退!
崔管事咬了咬牙,正欲吆喝一干家丁将这群人挡住,不想身后却传来一记男声:“崔管家,退下!”
崔管事一怔,他僵硬的回过头,“郎君?”
只见崔幼伯一身素白衣裳,匆匆走下台阶,他并没有理睬崔管事,而是冲着那男子拱了拱手,“原来是韦将军的属下,不知兄台尊姓高名?”
那男子弯了弯唇角,似是很满意崔幼伯的态度,呛啷一声将仪刀收回刀鞘,很是随意的回了个礼,道:“某林简,韦将军麾下录事参军事,见过崔郎君。”
崔幼伯微微一笑,道:“林录事参军事无需多礼。”
崔管事皱了皱眉,颇有些看不惯自家郎君如此自降身份的样子。
心说话,郎君唉,您可是堂堂刺史使君呀,就算再礼贤下士,也不该跟一介粗鄙武夫这般客气呀。就算单论官级,十六卫的录事参军事才堪堪八品,而自家郎君呢,却是堂堂三品,中间差了多少级呀。
就是右金吾卫将军韦某人,也不过与崔幼伯平级而已。
郎君怎这般、这般……崔管事实在想不出什么语言来形容,反正吧,他就是觉得现在的郎君陌生得让他心惊。
就在他暗自嘀咕的当儿,崔幼伯已经引着那男子上了台阶。
崔管事大惊,忙上前几步追上崔幼伯,低声提醒:“郎君,咱们可是堂堂崔氏呀,岂能任由人随意搜检?”
如果今天让这些兵奴搜了崔家,那么明日便是随便什么阿猫阿狗都能欺到崔家头上了,而他们崔氏也将沦为京城的笑柄呀。
崔幼伯却一摆手,低声喝道:“崔管事,禁言!林兄是奉了韦将军的命令来公干,我崔氏虽尊贵,却也不能不遵从国法。再说了,咱们家行事坦坦荡荡,又何惧旁人来搜检?”
“……”崔管事险些一头栽倒在地上,他不置信的看着崔幼伯,暗道,郎君唉,话可不能这么说呀,这不是坦荡不坦荡的问题,而是家族荣誉和尊严的问题呀。
“郎君,这、这不妥吧。”
崔管事实在忍不住了,低声提醒道:“亲仁坊并不是只咱们崔氏一门,可这位林录事参军事谁家都没去,直奔咱们崔家……咱们若是让他们进了门,那、那不出半日,崔家将沦为整个京城的笑柄呀——”
还不等崔管事说完,崔幼伯已经变了脸色,冷声道:“放肆。崔家什么时候轮到你一个老奴做主了?还有,我崔家的名头也不是随便什么人、什么事就能损伤的?再说了,我这样做原就是为了证明崔家的清白,是为了崔家的名声好……”
说着,崔幼伯狠狠的瞪着崔管事,“方才念在你初犯,我不与你计较,你若再敢胡言,小心我家法处置!”
撂完狠话,崔幼伯又笑着看向林简,殷勤的招呼:“林兄请!”
崔管事被寻得一脸灰白,呆愣愣的看着自家尊贵的郎君与个低贱的武夫勾肩搭背的踏进荣寿堂的大门。
而那三四十个卫兵则一拥而入,如林间的野兽般嗷嗷叫着冲进崔家,一路从前庭杀到中庭,再由中庭冲入后院。
所经之处,皆是鸡飞狗跳、尖叫连连,崔管事望着乱成一锅粥的内院,整个人都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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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1章 绝然
几十个金吾卫野兽一般冲入了崔家,他们手里举着锋利的仪刀,一路呼喝的杀进了后院。
内院的丫鬟仆妇们被惊得连忙躲避,要知道,依着崔家的尊贵和森严家规,似她们这样在内宅服侍的女仆,也是轻易不见外男的。
如今忽然闯进来这么一群粗鄙的兵奴,她们第一个反应就是躲避。
然而那些金吾卫原就是来搜人的,除了每一处的房舍他们要仔细翻检外,还要‘检查’所看到的每一个人。
是以,他们根本不给那些女仆们退让的时间,动作很是粗鲁的揪住躲避的每一个人,大声的询问她们的姓名、年龄以及在崔家的职务。
那些丫鬟仆妇在崔家亦是过着富贵悠闲的生活,何曾见过这样的场景,又何曾遇到如此的对待,个个吓得脸色惨白,说话都说不利索。
看着如此情况,崔管家更觉打脸,这、这到底是个什么状况?
金吾卫如此放肆,家中如此混乱,大约只有崔家落了什么大罪、被圣人抄家灭族才会是这般待遇吧?!
忍了又忍,崔管家还是没能忍住,快步走到崔幼伯身边,低声道:“郎君,老奴知道金吾卫是奉命行事,咱们崔家理应配合。可、可他们这不能如此、如此——”
想了想,崔管家一时想不出用什么合适的词儿来形容,他只是觉得屈辱。
没错,就是屈辱,堂堂崔家,隔壁还住着宰相,就是这个院子里也是住着一个三品封疆大吏和一个一品国夫人,金吾卫一个小小的录事参军事就敢如此放肆,真是太不把崔家放在眼里了。
如果任由对方继续下去,他们崔家是真的没脸在京城立足了呀!
“没什么,我刚才就说了,咱们崔家是君子坦荡荡,不怕他们搜检!”
崔幼伯摆摆手,还是方才的那个论调。
不过,许是察觉之前对崔管事太严厉了,这次倒是缓和了语气,甚至他还低声解释:“阿叔,我知道你是觉得受到了侮辱……唉,你是家中管事都觉得屈辱,我堂堂崔家郎君,又怎会没有感觉?”
顿了顿,崔幼伯抬眼觑了下崔管家的脸色,继续道:“但,最近京中气氛诡异,想必阿叔也早就感觉到了。还有,咱们崔家出了娘子那件事,正是需要低调的时候呀。你别忘了,金吾卫在搜查西突厥的奸细,而坊间早有传闻,说娘子与那些奸细有勾结……”
说着,崔幼伯故意放缓了语速,似是在留时间让对方慢慢理解自己这番话的意思。
好一会儿,确定崔管家彻底消化完这些话,他才接着说:“倘或咱们硬是拦着不让金吾卫搜检,岂不是让人更有说嘴的理由?”
说完这些,崔幼伯叹了口气,伸手拍了拍崔管家的肩膀,落寞的低语:“罢了,就让他们搜上一搜吧,若是能借此洗脱了嫌疑,也是间接的帮了娘子。还是那句话,咱们崔家光明磊落,不怕他们来搜!”
最后几句话,崔幼伯故意提高了嗓门,似是有意让在场的每个人都听到。
其实,崔幼伯也感觉到了,自从他表示要与萧南划清界限、转而让武氏管家那日起,荣寿堂的下人们便对他很有意见。
虽不敢明着表示,但私底下都在议论纷纷,看他的眼神也有些不对劲儿。
尤其是家里的几个管事娘子和葳蕤院的管事大丫鬟们,对他的态度都非常冷淡,甚至称得上不恭敬。
而现在正是最关键的时刻,崔幼伯必须确保能牢牢控制住荣寿堂,否则,真若到了那一日,外头的人还没怎样呢,崔家内院先乱了,那他也就什么都不用做了。
方才他那些话,便是为了安抚人心,当然他也没有天真的以为自己的三两句话便能打消这些人对他的意见。但至少,也要让他们保持表面的恭敬和团结。
唔,现在看来效果还可以,至少崔管家紧皱的眉头已经松开了,表情也没有方才那般凝重。
见状,崔幼伯暗自松了口气,快走几步,追上林简。
这时前头冲锋的金吾卫已经杀到了葳蕤院的院门前,只可惜,两扇院门紧紧的关闭着。
三四个冲在最前头的兵卫见此情况,也没有停顿,两步窜上了台阶,用刀柄卖力的砸着大门,嘴里还丝毫没有顾忌的大声呼喝着:“开门,吾乃金吾卫,奉命搜查奸细,速来开门!”
“咚咚咚~~”
刀柄死命的敲打着厚实的门板,但里面却没有丝毫动静。
说话间,大部队已经跟上,他们纷纷加入到‘砸门’的行列当中,十几个人又是用刀柄砸,又是下脚踹,将门板砸得山响。
院内仍是没有任何响动,仿佛里面空无一人。
但在场的人都知道,院内有人,而且不止一个。
就是前来搜检的林简也清楚,葳蕤院是荣寿堂的重点区域,女主人虽然不在,可她的管事娘子、心腹丫鬟统统都留在了院中。
另外,还有他此行的目标人物——萧南的四胞胎,应该也在葳蕤院里藏着。
“崔郎君,这是怎么回事?”
林简站在台阶下,抬了抬下巴,语气不善的问道。
崔幼伯表情有些难看,说出来真是怕人笑话,自他表示与萧南做切割后,他这个堂堂男主人就再也没能踏入葳蕤院一步。
唉,一家之主做到他这个份儿上,也真够丢人的。
过去还好,知道这个情况的只是家中奴婢。
如今当着外人,崔幼伯只觉得下不来台,两颊烧得通红,恼的!
咬了咬呀,崔幼伯撩起衣摆,举步上了台阶,扬声道:“玉簪,开门!”
院内依然宁静,没有半点回应。
“嗤~~”
林简以及他带来的一干金吾卫忍不住嗤笑出声,让崔幼伯更觉难堪。
崔幼伯身子一僵,恼羞成怒的抡起拳头,用力砸了砸院门,大声喊着:“玉簪,听到了没有,是我,还不赶紧开门?”
这话已经带了几分恼意,清楚的表达了他的愤怒。
他相信,只要玉簪还有一点儿脑子,她就该乖乖给他开门。
不想,里面还是没有人应声,更没有人来开门。
崔幼伯彻底怒了,扭头对林简喊道:“不好,院内定是闯入了奸细。林兄,还请诸君帮忙!”
林简一怔,旋即明白了崔幼伯的意思,忙点头道:“崔郎君言之有理,院内的奴婢定是受了奸细胁迫,所以才不敢应门。来人呀,给我把门砸开!”
“是!”
三四十个金吾卫齐齐应声,然后抬梯子的抬梯子,寻大锤的寻大锤,一伙人围着葳蕤院忙活起来。
崔管家总觉得不对劲,他咬了咬牙,又凑到崔幼伯身边,低声道:“郎君,这、这不太好吧?”
让外头的人帮忙砸自家的院子,怎么听怎么不像话呢。
崔幼伯却板下脸来,厉声训道:“糊涂!几个小郎和小娘都在里面,若真混入了什么敌探或是奸细,伤了孩子们可如何是好?!”
崔管家却有些犹豫的说道:“应该不会吧。夫人出门前早就将她的铁甲护卫留在了葳蕤院,慢说几个敌探,就是几十上百的军卫,他们也不可能轻易闯进去呀。倒是这些人,老奴总觉得他们、他们不是来搜敌探。倒像是来、来——”
找碴的,亦或是来搜寻几个小主人的。
不知为何,崔管家总有这种错觉,但这句话干系太大,他实在不敢乱说。
“一百铁甲护卫都留在了葳蕤院?”
崔幼伯神色一僵,显是没想到这一层。
崔管家没有察觉崔幼伯的异常,点点头,回道:“是呀。夫人最不放心的就是几个小郎和小娘,她出门前反复叮嘱老奴和几个管事娘子,没有她的命令,或是玉簪的吩咐,不许、不许任何人擅闯葳蕤院!”
说起这些,崔管家还故意看了看那些四处忙活的金吾卫,最后更是把控诉的目光投在崔幼伯的身上。
老管家虽没有说什么,但眼中的神情却在无声的指责主人:您怎么宁肯信外人,也不肯信自己的娘子?如今还伙同外人来砸自家的院子?!
崔幼伯被崔管家蜇人的目光看得有些不安,根本不敢与他对视,狼狈躲开,遮掩似的说道:“那什么,此一时彼一时,现在情况紧急,一切当从权处理。”
说着,崔幼伯猛然想起他才是一家之主,哪怕是萧南在这里,她也应该听自己的。
“还有,我是荣寿堂的主人,亦是孩子们的父亲,难道我还会害了他们不成?”
崔幼伯挺起胸脯,朗声道:“眼下院内无人应门,要么是混入了奸细,玉簪她们被人胁迫,要么便是玉簪这个贱婢背主,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总之,不管是什么情况,我都不能让歹人害了我的孩儿们。”
崔幼伯用力挥了挥双手,颇有气势的吆喝道:“来人,把家中的男丁全都召集起来,拿上家伙,把葳蕤院的院门给我砸开,我倒要看看,到底是何人在我崔家作乱!”
“……”崔管家犹豫半天,这才低低的应了一声,“是!”
而就在此刻,葳蕤院的院墙声忽然露出一排铁甲护卫,居中领头的赫然正是玉簪,只见她一脸绝然,居高临下的看着院外的人,良久,才冷冷的下令:“全体都有,射——”
第432章 开唱
“住手!”
崔幼伯又惊又怒,冲到众人前方,右手手指颤巍巍的指向立在墙头上的玉簪,大声喝道:“玉簪,你这是要干什么?想要造反吗?”
质问的话语貌似很具威慑力,但若是有人仔细观察便会发现,崔幼伯的这番话说得有些色厉内荏。
因为,他不止手在颤抖,就连脚也微微有些颤抖。
这也没办法呀,真心不是崔幼伯胆小,任谁面对一溜十几只黑洞洞的枪口,他也不可能真正的淡然以对。
尤其是见识过火枪威力的人,对这种瞬间要人性命的霸道武器都非常忌惮,哦不,应该是恐惧,从心底里生出来的恐惧。
玉簪面色不改,她仿佛没有看到崔幼伯,冷冷的扫视了在场的金吾卫一眼,最后将目光落在林简身上,冷声道:“夫人有令,谁也不许擅闯葳蕤院。违者,杀无赦!”
说罢,她还特意举了举手里的连珠铳,威胁意味儿十足。
林简也紧张的吞了吞口水,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两步,意图退出火器的射程范围。
心里则忍不住暗骂:娘的,到底是哪个混蛋说的,已经把崔家上下都搜检了一番,并没有发现藏有火器。
当时韦将军还跟他保证,说此行绝无危险。
此刻他真想拉着韦将军的袍袖,让他来亲自看看这排成一溜的枪口,问问他:郎君,您不是说崔家没有火器吗,那这些都是毛呀?都是烧火棍不成?!
“嘭~”
林简这么一动,墙头上的人忽然开枪,一颗子弹在林简的脚前半尺处炸裂,碎石伴着一股浓浓的火药在众人惊恐的目光中飞溅。
“我说过了,不许擅动!”
玉簪的表情依然平静,嘴里吐出的话语却恁般冷漠。
“……”林简好想哭,他没想动呀,只是后退……呜呜,后退也不成呀。
崔幼伯也默然了。原本,他还想继续斥责玉簪,想以主人的身份命令她乖乖听话,哪怕不能打开院门任人搜检,好歹也要把一群手持火器的恐怖分子弄下墙去呀。
结果,一肚子的训诫,都被这一枪吓了回去。
在利器面前,主人什么的,也当不了护身符呀。
崔幼伯心里清楚,玉簪这个贱婢是萧南的死忠党,对萧南绝对忠诚。前两天他表示与萧南划清界线的时候,这个贱婢立刻对他冷言讥讽,煽动几个管事娘子与他为敌。
甚至,当着崔幼伯的面儿,玉簪领着一干人退回了葳蕤院,然后关上了大门,用行动表示:你丫可以控制荣寿堂,但绝对别想染指葳蕤院!
林简和崔幼伯都没有说话,下属们更不敢乱动,个个戒备的看着墙头上的人,双方僵持起来,现场也陷入了诡异的宁静中。
就在这时,外头气喘吁吁的跑进来一个小厮,还不等跑到近前,就喊道:“郎君,外头来了一队武侯,问家中为何有响动!”
这句话仿佛一个开启开关的遥控器,现场所有呆滞的人都被唤醒了。
林简觉得自己被个丫鬟吓到了,很是丢脸,抬头喊道:“好个胆大妄为的贱婢!我且问你,你可知道我是谁?你可知道你这番是给家里主人惹祸?你可知道——”
林简觉得他的这几个排比句式很有气势,习惯性的向前跨了一步,正欲继续,不想又是‘嘭’的一声,子弹在他靴子尖儿两寸远的地方炸裂。
溅起的碎石甚至都清晰的砸到了他的身上。
林简吓得一个哆嗦,连退两步才稳住身子,但形状还是有些狼狈。
“哼,你是谁,你来做什么,你我心知肚明,”
玉簪冷冷一笑,鄙夷的骂道:“乱臣贼子,你以为你们的那些行径旁人不知道吗?趁着圣人不在京城,你们就肆意妄为,胆敢跑到咱们崔家作乱?哼哼,我倒想问问,你可知道你这番行径将会给你的家族带来怎样的滔天大祸?”
“你……”林简这次是真被吓到了,他们才刚刚行动呀,崔家一个小丫鬟却能一口道破,这、这意味着什么?
如果萧南在家,这也没什么,完全可以是她教小丫鬟说的。
可问题是,萧南不在家呀,且院子里除了那几个崔家小住人,并没有什么有见识的人,玉簪一个内宅小丫鬟,她如何能识破他们的计划?!
难道、难道计划被泄露了?还是……
就在林简胡思乱想的当儿,玉簪还在说:“我劝诸位好好想一想,有些事能做,有些事却打死不能做。谋逆?哼,是好做的吗?能做的吗?想想当年的吴王之乱,想想前不久的柴家祸事?那几位不是亲王就是长公主,结果又如何?沾上了这样的事儿,就是身份再尊贵也没用。”
说着,玉簪扫了眼在场的金吾卫,嗤笑一声,道:“人家做官的是为了荣华富贵,你们呢?你们是有靠山还是出身好?我劝诸君一句话,升官的途经千万种,切莫选这种让家族跟着一起陪葬的愚蠢方式!”
玉簪见已经有人松动了,继续说:“圣人何等英明,尔等的鬼祟伎俩怎能瞒得过他老人家?我劝诸位趁着还没有彻底暴露,早早的收手,到时候还能留一条性命。倘或真一条路走到黑,到时候死的可就不是自己咯!”
“住口。你个贱婢,公然违抗主人,现在又说这些狂悖之语,我看你才是要连累家人、连累主人呢!”
崔幼伯终于回过神儿来,也彻底消化完玉簪的话,他扭头看了看四周人的表情,大家脸色各异,显是被玉簪的话惊到了。
为了防止她说出更惊悚的话,他不顾火器威胁,厉声喝道:“之前我念在你忠心的份儿上,方对你的一些不敬言行不与计较。可你也不能、不能如此放肆,若是因你之故给崔家、给夫人惹来塌天大祸,你就是死伤一百次也难赎罪!”
面对男主人的问责,玉簪只是撇了撇嘴,凉凉的说道:“郎君放心,婢子一心为了夫人,断不会给夫人惹祸。还有,院内只有婢子和这些护卫,并无什么奸细,还请郎君和诸位回去吧。”
顿了顿,她又道:“当然,若是各位执意要硬闯,那咱们也不能坐视不管。得罪之处,还请诸位见谅!”
她这里说着,身侧一排护卫很是应景的抬了抬手里的枪管。
他们的这番动作做得很是随意,墙下站着的几十人却都异常紧张,两只眼睛死死的盯着枪口挪动的方向,唯恐哪位的枪一响,子弹在自己身上炸开。
喉结滚动数下,林简一时不知该进还是该退。
很显然,玉簪等人如此决绝,想必院内定是藏着重要的人或者物件儿,没准儿正是公主要找的崔家四胞胎。
按照公主的计划,他应该带人闯进去,将四个孩子擒获后,一路押到大慈恩寺,与孩子们的母亲萧氏汇合后,再将他们一起杀死。
可问题是,人家手里有致命的武器,算算火器的数量,再看看他们区区三四十个血肉之躯,当真无法抵挡呀。
而且瞧人家这幅拼命的样子,别说他们闯门了,就是挪动一步,对方都会开火,到那时,别任务没完成,他们倒把命都交代在这里呀。
那就退回去?!
貌似也不成吧,公主虽不在京里,可她留了心腹之人,自己在这里的一举一动,用不了半日,公主就能知道呀。
倘或让公主知道自己畏死而不敢前,等待他的绝不是‘死’这么简单了。
此刻的林简并没有想到,他一心畏惧的平安公主,根本没有心思管京城的这些琐事。
因为她在着急。
今天一大早,长乐长公主便带着好几位长公主、亲王前来探望圣人。
小内侍再次将昨天说的话又讲了一遍,但今天,几位贵人却没有那么好说话了。
长公主更是拎着一根马鞭,轻轻的在掌心敲打着,待小内侍说完,她便冷冷的说道:“哦?圣人不能见客?我们几个是客人吗?我们可是圣人最亲近的人,如今圣人身子不适,正是需要咱们的时候。再说了,我们又不是无知孩童,轻重还是知道的。你放心吧,我们就进去看一眼,确定圣人无碍后,便会立刻离开,绝不耽误圣人静养。”
站在她身侧的晋王、城阳等人也都纷纷点头,齐声道:“是呀是呀,我们就看大兄一眼,大兄若是怪罪,我们替你担着。”
说着,几人仿佛商量好了一般,一边说一边推搡着,努力往殿门冲去。
小内侍张着双臂,费力的拦阻:“几位长公主、王爷且慢行,圣人有令,在他养病期间,不许任何人打扰。还请——”
“请”字还没有说完,长公主已经抡起了鞭子。
“啊~”
小内侍一声惨叫,身子剧烈的晃动了下,险些直接被抽飞。
不过,他虽然没有被抽飞,却被几位长公主用力推搡开来。
“来人,来人!”
小内侍捂着脸,见自己无法阻挡这些人,忙大声喊着。
结果,长公主又是一鞭子抽了过去,“大胆贱奴,圣人还在养病,你却在这里大呼小叫、惊扰圣人,真是罪该万死!”
其它几个长公主也毫不客气,直接用脚踹,几脚下去,硬是将小内侍直接踹到一边,任由他骨碌骨碌从台阶上滚下去。
但,长公主还是没能顺利冲进皇帝的寝殿,因为十几个羽林军冲到了她们面前,牢牢将殿门守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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