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3章 寿宴
王氏并没有深劝,她知道郑十三娘过得很苦,今儿又遇到这么个糟心事,她心中还不定怎么纠结呢。
哭出来也好,将心中的郁结全都宣泄出来,出门的时候,郑十三娘也能开开心心的。
默默的递上帕子,王氏任由她从默默垂泪变成低声啜泣,最后更是放声痛哭。
幸好王氏和郑十三娘不是在屋里,而是在四处流水的流水亭。
只见小小的瀑布从山石上流淌到亭顶,万千颗水珠敲打着精致的瓦当,发出清脆的响声,而后汇成一股股水流顺着用瓦片围成的小沟,哗哗的流了下来,最后全都汇入亭下的水潭中。
而此时,山石上的瀑布还在继续往亭顶泼洒着清澈的潭水,流水亭的水流如此循环不断。
哗哗的水声、清脆的敲打声、以及噗噗的落水声交织在一起,声音很响,可以传出很远、很远。
是以,在巨大水声的遮掩下,郑十三娘的痛哭,亭外的人都没有听到,更没有传到外头。
足足哭了半柱香的时间,郑十三娘才收住泪水,不好意思的拿帕子擦着,用浓浓的鼻音道:“让大堂嫂见笑了。”
王氏微微一笑,柔声道:“瞧你说的,咱们是来看你调香呢,我赞叹还来不及,哪会笑话。”
说话间,王氏命人准备好洗漱的温水、澡豆以及胭脂水粉,直说是暑气太热,两人都花了妆,需要重新梳洗一番。
没过多久,丫鬟们便将东西准备妥当,分别伺候王氏、郑十三娘卸去簪环,净面,而后重新梳妆。
望着铜镜中并无异样的自己,郑十三娘愈发感激王氏,心里暗暗打定主意,以后定好好好回报这位善心的堂嫂。
王氏见两人已经收拾停当,算着时间,太夫人那边应该也发完火了,她便携着郑十三娘的手,一起缓步朝正堂走去。
一进门,王氏便笑语盈盈的说:“阿娘,今儿我算是长见识了,郑家的调香之术果然独特,有好几个古方,竟是我也从未听说过呢。”
王氏出身琅琊王氏,是士族的顶级存在,王家的传承绝对比现在的五姓著姓还要久远,家族底蕴不是一般的厚。
单从这一点而言,就是太夫人也不能昧着良心说自家比王氏还要尊贵。
王氏这么说,对郑氏绝对是极大的推崇。
饶是太夫人此刻被萧南气得一佛升天,她也不由得扯了扯僵硬的面皮,道:“那是自然,郑家的先祖最重传承,哪怕历经战乱,但还是将一些古方稳妥得保留了下来……”
王氏满脸敬佩,丝毫看不出她心底的不以为然,连连赞道:“有古方,又有咱们十三娘这般心灵手巧的人,难怪十三娘当年有‘香十三’的美名呢。”
说着,王氏将低着头的郑十三娘推了出来,没口子的夸奖着:“当初若是早知道十三娘的本事,我哪怕是厚着脸皮,也要把妹妹请来教授我家阿涵呀。”
“……堂嫂谬赞了!”
郑十三娘被夸得很不好意思,用细若蚊蚋的声音说道。
太夫人却既高兴,娘家子侄不争气,每次来崔家不是求说情、就是求推荐(求崔泽荐他们入仕),饶是太夫人觉得娘家门第依然高贵,但也耐不住这些人连番的给她丢人现眼呀。
郑十三娘今儿算是给她长脸了,连王氏这般高傲的人都赞不绝口,让太夫人很是高兴。
方才还因为萧南拒绝而产生的对郑十三娘的迁怒,也瞬间化作乌有——她家十三娘多好的人呀,境遇这般可怜,可萧氏狠毒,帮外人(比如柴玖娘)都不肯帮自家亲戚,实在可恶。
太夫人将一切都算在了萧南头上,反觉得引发此事的郑十三娘可怜。
叹了口气,太夫人略带歉疚的说,“小十三呀,姑母对不住你呀,原想着让你八堂嫂帮帮你,可、可——”
太夫人顿了顿,似是在考虑如何措辞,好一会儿才道:“可她也是有心无力,她那方子只是养生,并无太大的神效。所以、所以,唉,都怪姑母,没打听清楚就——”
郑十三娘见太夫人没有迁怒与她,顿时松了口气,又听这么说,忙接口道:“姑母,这怎么能怪您呢,这一切都是儿的命数。都是儿不好,为了儿的这点子事儿,还让您这般费心。”
“对了,姑父的寿辰就在两日后,不知家中可还有需要儿做的活计?当然,儿也知道,有姑母您坐镇,又有几位堂嫂这么能干的儿媳妇亲自动手,寿宴的事儿早就准备妥当了。可儿深受姑父、姑母的照顾,总想着尽一份心意,却始终没有机会呢!”
一番话说得情真意切,又点出了太夫人最得意的事儿,所以她心中残存的那点儿怒气也全都没了,高兴的拉着郑十三娘的手,道:“知道你孝顺,不过家里的事儿都准备妥当了,到了正日子,你只管跟着夫君来家里吃酒便是。”
“哎哎,您就放心吧,我们定一早就来!”
郑十三娘知道方才那事过去了,她彻底放下心来,脸上的笑意终于延伸到了眼底。
……
两日后,五月十九日,是崔泽的寿辰,往年的时候,因大家伙都在骊山避暑,而骊山的别业终归不如京城的宅子大,所以就算再怎么想大办,也无法做到。
今年例外,满京城的人都被圣人一句话留在了京城,偏近日京中气氛不太对,众人哪怕因天热不愿意出门,今儿也要出来溜达溜达了。
举办寿宴的可是五相之一的崔泽呀,他在议事堂的排名不是很高,但耐不住人家有个好姓氏、好父亲、好儿子呀,崔泽在五相中还是颇能说得上话的。
当年老相公做宰相的时候,举荐了不少人入仕,在朝中还提携了许多后辈,那些人如今都早已成为朝中重臣。
老相公虽然不在了,但众人还是念着他的情分,对崔泽很是照拂。
至于崔幼伯,就更给崔泽长脸了,人还没到而立之年,便已经做到了刺史,为天子牧守一方。
且在圣人跟前,崔幼伯亦是红得发紫的红人,即便不在京中,圣人还时不时的想起他,前段时间,更是直接给崔幼伯的嫡长女赐了诰封,这是何等的荣宠呀。
有父如此、有子如此,也难怪崔泽守孝期满后,都不用自己寻门路,就能轻轻松松的重返朝堂。
今日这位崔相公六十六大寿,不管是有关系的、还是没关系的,都想进来混一杯寿酒,就算不能打听到什么消息,好歹也沾沾喜气呀。
众人都这般想,于是崔家门前便出现了车水马龙的盛况,而官员们也都纷纷前来,五相同堂、勋贵在列,人到的竟是比早朝还要齐整。
就连一向高高在上的崔家嫡支家主,今儿也领着嫡长子来给崔泽贺寿。
宾客来得多,其中也不乏大批的女眷,有亲戚、有官眷,亦有皇亲,个个云鬓高耸、头簪金钿、衣裙华贵,愈发衬得待客的花厅花团锦簇,好一派热闹、富贵的景象。
王氏、韦氏忙得脚不沾地,就连萧南也不好意思真的抄手站在一边,而是挽起袖子,与两个妯娌一起招待女宾客。
今日最风光的当属郑氏太夫人,她穿着一件簇新蹙金绣衣裙,头上梳着高髻,嵌红宝石的赤金步摇、赤金花钿、通体莹润的极品玉簪插满了头,为了表示喜庆,她还在发髻边簪了一朵盛开的红牡丹。
太夫人端坐主位,配上这身金灿灿、红艳艳的的行头,端得是富贵逼人,让来拜寿的女眷们艳羡不已。
几个上了年纪的夫人也都围坐在太夫人跟前,不住嘴的说些吉利话,语气间夹杂着羡慕和恭维。
众人的吹捧、奉承让太夫人很享受,若是身边没有崔李氏和崔江的左右相伴,那就更美妙了。
没错,早在崔泽决定大办寿宴的时候,便点名,郑氏待客时,必须有崔李氏在侧。
而崔江,则是自己硬要来的。
这可是她亲哥哥的寿宴,她怎能不在场?
再说了,她受了萧南那么多好处,王氏、韦氏这两年来对她也颇为‘敬重’,她岂能让三个侄媳妇吃亏?
所以,崔江特意寻上兄长,表示崔李氏毕竟上了年纪,精力有限,寿宴却不是一时半会就能结束的,不如让她也跟着嫂子。这样一来,既能监督太夫人,又能表示崔家待客的诚意。
若是换做旁人,定不会把话说得这么直白,但崔江是谁呀,她就没有不敢说的话。
崔泽最熟悉他这个妹妹,听了这话,他除了在心底叹息外,也没有训斥,想了想,觉得崔江的话虽糙了些,但还是有几分道理,便点头答应了。
于是郑氏的身边便多了这么两位大神,表面上,是崔家重视来宾,连辈分最高的伯母都出来待客,而真正的原因,许多与崔家相熟的人家也清楚。
那几位女眷看看主位上的两尊大神,再扭头看了看人群中待客的萧南,顿时‘真相’了。
当然,也有与崔家(亦或是与萧南)不和的女眷,见此情况,不由得嘴角弯出一抹浅笑,不怀好意的打量着这对婆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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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4章 恶客
“大娘,你瞧见了没有,南平那个贱人也来了!”
姚氏身着簇新的杏色袒胸贯头式窄袖衫,下配一条红黄相间的十二破裥裙,腰间悬挂珠玉配饰压着裙角,头上挽着云髻,上簪数只赤金金饰。
可以说,姚氏的这身行头绝对称得上华美,其金光闪闪、红艳夺目的程度直逼今日寿宴的女主人。
今日是崔泽的寿辰,崔清作为他的‘嫡亲’幼弟,自是要前来拜寿。
哪怕崔清已经被崔泽扫地出门了,但正如崔清所言,血缘亲情,岂是说断就能断的?!
所以,一大早,崔清夫妇便领着儿子儿媳、女儿女婿早早就来到了荣康堂。
进了正堂,三队夫妻便开始分开行动,男人们都跟着崔清去了前庭,名曰帮忙,实则是利用崔泽寿宴的机会结交更多的勋贵、权臣。
而女人们则跟着姚氏,熟门熟路的直奔正堂花厅。
崔萱和苏氏一左一右的跟在姚氏身边,进了花厅,便开始积极的与人攀谈。
要知道,自从他们分出荣康堂之后,她们能接触的社交圈子就忽然小了下来。
幸好苏氏与皇后沾着族亲,有她在,还能拉扯着姚氏母女在外戚的活动圈子里溜达几圈,但去了也只是做陪衬的份儿。
根本没人主动理睬她们,更不会有人像过去一样吹捧、巴结她们。
从天上跌落凡间,大抵就是这种感觉了。
姚氏很失落,自从跟着崔清来到京城,她就一直过着人上人的生活,尤其是在荣康堂的时候,吃穿用度什么的都是最好的,穿衣、用膳、沐浴等等都有一群丫鬟婆子服侍,更美妙的是,这些都不用她花一文钱呀。
如此美好的生活享受了几年,忽然间,他们被分出去单过,虽然老相公、相公为了照顾脸面,分给了他们不少产业。
单靠这些产业,就是崔清、崔嗣伯父子什么都不做,也能富足一辈子。
但也仅止于富而已,贵就不要想了。
对于过惯了豪奢生活的崔清一家子来说,他们根本就不能适应,更不会甘心。
都是老相公的儿子,凭什么崔泽就能靠着父荫入仕,然后一路做到宰相?而他崔清,至今也是个白身?
崔清原就不是个宽厚的性子,如果说当初老相公刚刚咽气的时候,他心底深处还留有一丝对父亲的眷恋,那么分家后的日子里,他心中便只有对父兄的无限怨恨了。
无奈形势比人强,崔清再怨恨、再想报复,他的身份和现状让他根本什么都做不了。
一个无官职的白丁想去报复一个权臣,这根本就是白日做梦呀。
‘凡间’的生活过了几个月,崔清便认清了现实,不管他是想重回‘天上’也好,还是想报复嫡兄也罢,必须有个前提,那就是手中握有权柄。
偏他们一家子,只有崔嗣伯入了仕,且在苏家的帮扶下,一路做到了从六品上阶的武库上属令。
三十岁做到从六品上阶,还是握有实权的京官,这在普通官宦人家,已经算是非常出色了。
但与荣康堂相比……崔清苦笑得摇摇头,慢说与正二品的宰相崔泽相比了,就是与他的儿子崔幼伯相比,都差出八条街去。
最关键的是,分家后,他们能接触到的真正权贵实在太少了,即便有苏家扶持,成效也极小。
今天的寿宴是个机会,早在两三个月前,崔清便开始思索这件事。
这几天,随着正日子的临近,他每天都在叮嘱姚氏:到了寿宴切莫乱说话,倘遇到什么不知该如何处置的事儿,就直接干脆闭上嘴,让苏氏来处理。
今早出发前,崔清又悄悄叫过崔嗣伯,令他转告苏氏,在寿宴上看好姚氏和崔萱,一旦她们有什么不当的言行,便要立刻制止,并予以转圜。
在路上的马车里,崔嗣伯详细转达了父亲的命令,其实就算父亲不叮嘱他,他也要这般嘱咐娘子。
苏氏听了只觉得嘴里发苦,姚氏是个田舍奴的女儿出身,虽在崔家过了几年富贵的日子,但骨子里的乡土气息实在太浓。
且她的这位好婆母为了彰显自己和过去不同了,拼命的往头上、身上加一些金呀银呀、珠呀宝石呀的,弄得暴发味儿十足。
还有,姚氏为了表示自己很时尚,往往京城流行什么,她就很不客气的往自己身上招呼,全然不顾这服侍到底适不适合自己。
就拿她身上的这件袒胸贯头式窄袖衫来说吧,这件衣服近两年来非常流行,它的样式与传统的窄袖衫不同,既不是斜襟、也不是对襟,而是直接没有开襟。
所谓袒胸,单看字面意思也能明白,自是坦露胸脯的意思。
当然,也不是全露,而是半遮半掩,且袒胸处呈桃形状,可以与女性隆起的胸线完美的融合在一起,形成一种波涛起伏的视觉效果。
说实话,这样的袒胸贯头式窄袖衫很能体现女人的女性美,也适合炎热的夏天。可、可它并不适合姚氏呀,要知道姚氏今年都快五十岁的人了,还学着跟一帮世家小娘子做同样装扮,实在、实在可以称得上惨不忍睹呀。
还有她那件十二破的裥裙,足足比常规的七破多出五破来,裙幅不是一般的长,这样大裙幅的衣服,若是个丰腴的美人穿着,定能气场十足、艳压群芳。
但姚氏……
苏氏撇过头,不忍看婆母的模样。唉,不是她嘲笑自家婆母,实在是,她老人家这消瘦的身形,加上这繁复的长裙,就像是一根竹竿插进了红红黄黄的布帛堆中,半分美感也木有呀。
没看到四周的女眷看到婆母的装束都不禁瞪大了眼睛,一副恨不得戳瞎自己眼的模样吗?!
偏她还被公爹、夫君反复叮嘱要看好婆母,四周那种满是讥讽、鄙夷的目光直刺得苏氏恨不得躲到一边,装作不认识姚氏。
姚氏的装束已经让苏氏很郁闷了,结果姚氏一张口,苏氏更觉得坑人。
南平是贱人?
好吧,虽然这个郡主为人确实不咋地,就是苏氏也想骂她两句。
但苏氏就是想骂也不会当众‘嘀咕’呀,且嘀咕声还这么大,唯恐别人听不到一般。
难道姚氏不知道,不管南平的德行怎样糟糕,人家的品级摆在那里呀,哪怕她曾是姚氏的儿媳妇,但人家仍是郡主娘子呀。
就是苏氏当面见了南平,也要恭敬的行礼问好。
结果姚氏却……
苏氏已经无力叹气了,她连忙抓进婆母的胳膊,脸上依然带着笑,嘴里却低声提醒:“阿娘,今儿是大伯父的寿宴,咱们是主人,来者皆是客,就算那人再怎么卑劣,咱们也要笑脸相迎。”
另一侧的崔萱也低声道:“阿娘,阿嫂说的是,南平不知廉耻乱勾搭人,可您是堂堂崔家四夫人,岂能与她一般见识?”很显然,相较于苏氏,崔萱这个女儿更了解自己的亲娘。
果然,听到儿媳、女儿的劝说,姚氏终于缓和了表情。
见此情况,苏氏心里一松,看向崔萱的目光也有些微妙:啧啧,这个小姑出嫁后,倒是越来越懂事了。
这时,萧南已经迎了出来。见到姚氏三人,笑道:“四婶,大娘子,阿萱,你们来啦!”
苏氏因着苏娘子的缘故,与萧南也算是有了些关系,见萧南过来打招呼,忙扯了扯姚氏的袖子,然后松开手,屈膝行了个福礼,“请夫人安!”
阿萱也忙行礼,“阿嫂安好!”
姚氏点点头,权作行礼。
萧南也算跟姚氏做了几天的邻居,对这位婶母的神奇自是一清二楚,见她这般倒也没有生气。
反而一手托起苏氏,说:“大娘子太客气了,咱们原是一家,你与大嫂一样唤我弟妇便是。”
接着又拉起阿萱:“哟,两年不见,咱们阿萱愈发明艳动人了呢。”至少眉眼间的骄纵之气全消,如今看上去倒是多了几分柔和。
苏氏大蛇随棍上,略略提高了嗓门,用周围人都能听到的声音说:“呵呵,弟妇说的是,咱们可不就是一家人嘛。既是一家人,我也不客气了,今儿贵客多,你与几位阿嫂也忙不过来,我和阿萱虽愚笨,好歹也能帮你招呼一二。你且去忙吧,这里就交给我和阿萱了!”
说着,她还故作玩笑的挽了挽袖子。
阿萱连声附和,“是呀是呀,我未出阁前也跟着阿嫂学习过好几年,这些我尽熟的。”
姚氏站在一边,继续端着长辈的架子,开口道:“乔木,这里就交给她们姑嫂了,你只管去忙其它的吧。”
萧南的眸光闪烁了下,旋即撑掌笑道:“那敢情好呀。雨水、谷雨你们留下伺候大娘子和大娘(指崔萱),”
跟在她身后的两个碧衣小婢躬身称是。
萧南又笑对苏氏姑嫂两个说:“那就劳烦大娘子和阿萱了,这两个丫鬟都是我得用的,有什么需要跑腿的,只管吩咐。”
苏氏知道萧南这是给她们表现的机会,心里忍不住一阵狂喜,忙应道:“弟妇放心,一切有我们呢。”
苏氏聪慧,又与皇后有些亲戚关系,见她主动是好,萧南也乐得给她机会。
说完,萧南冲着姚氏点点头,然后转身离去招呼其它的客人了。
玉簪则紧跟萧南,当走到外围时,萧南忽顿住脚步,因为她看到了一个不该出现在此处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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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5章 盈门
“夫人安好!”
“奴请夫人安!”
说话的是两个丽装妇人,一个身量略高,眉目清丽秀雅,另一个个头略矮,五官尚可,唯有眉宇间带着几分得意、谄媚。
按理说,得意和谄媚原是两种关联不大的表情,但这位矮矮的妇人硬是将它们全都表现在了脸上。足见她此时的心情是怎样的矛盾与复杂。
自称‘奴’的也是她。
在古代,奴可以是谦称,也可以是自称。
而对于矮妇人来说,两者皆有之。
萧南的笑容瞬间变冷,目光在两个妇人身上转了一圈,然后定格在高个的妇人脸上,定定的看着她,轻声道:“薛夫人大驾光临,崔家荣幸之至!”
这话说得……听着似是规格很高的客气话,可不知为何,竟让人有种寒栗的感觉。
被称作薛夫人的妇人心中苦笑,她就知道,夫君让她把蒋氏带进来,绝对是件得罪人的差使。
夫君是男人,不懂妇人间的弯弯绕,听了崔德志夫妇的话,一时觉得可怜,心一软便同意了。
可她不同,虽然崔德志两口子的话听着似是有理,但有些事并不只是有理就能办成的,也要考虑一些人情世故呀。
早在来之前,薛夫人就料到今日之行极有可能达不成任何目标。
如今一瞧,啧啧,人家齐国夫人刚见面,话还没说上两句呢,脸色都变了。
薛夫人不敢想象,若是待蒋氏开了口,场面还不定怎样的尴尬呢。
唉唉,她怎么就摊上这么一件苦差事?
心里再次哀叹着,薛夫人却还要应答,只见她微微屈膝,嘴角扯出一抹最标准的笑容,“夫人说笑了,妾身能来赴宴,亦是荣幸之极呢。崔相公六十六大寿,多难得的喜事呀,别人怎样妾身不管,妾身却定是要来沾沾喜气的!”
她这是隐晦的提醒萧南,今儿是崔家的大日子,身为崔家的儿媳妇,萧南就是有再大的怒火,今日也要忍上一忍,切莫做出当众逐客的失礼举动来。
萧南眼底闪过一抹异彩,心道,这个柳氏不简单呀,难怪能在薛礼尚在贫寒之时便一眼相中了他,进而说服了父母,下嫁薛家。
如今妻凭夫贵,柳氏也在两三年前得封三品郡夫人,也算是对她投资眼光的一种巨大回报了。
只是……萧南的双眼微微转动,如果柳氏没有跟蒋氏一起来,自己定会热情招待。
可偏偏柳氏将一个没有受邀的‘恶客’带了进来,萧南即使有些欣赏她,也无法给她什么好脸色。
这个蒋氏,萧南只见过一次,且还是她初嫁入崔家的时候。但因着她与那一家子的关系,哪怕隔了近十年,蒋氏也发福了许多,萧南还是能一眼认出来。
看到蒋氏,萧南就想到了那个曾经恶心了她好几年的贱婢,继而又想起了近期坊间盛传的流言,她的笑容愈发冷淡、疏离。
只见她微微颔首,非常客套的说:“薛夫人说笑了……”
正欲再胡乱寒暄两句就闪人,一旁的蒋氏却不肯做布景,她见萧南始终没有理睬她,心下暗暗气恼。
她客女出身,原就不是什么有见识的人,眼界有限,更谈不上什么涵养、城府,这些年她的夫君从一介部曲一跃成为从五品上阶的军器少监,而她这个客女也水涨船高,如今亦有了五品的诰封,绝对称得上从地狱飞升天上。
身份的骤变,让蒋氏的性格也变得有些矛盾,她极力想表现得‘高贵’,但某些印刻在骨子里的东西早已养成了习惯,在她不自觉间便会显露出来,时常闹些笑话。
然而越是如此,蒋氏越是刻意的想做些什么,以求遮掩这种‘习惯’。
实践了好几年,她发现,唯有自己表现得嚣张、骄傲一些,才能‘震’得住场子,才能让身边的人(碍于薛家和崔德志的权势,不得不围拢在蒋氏身边的低级官眷们)对她刮目相看。
蒋氏混不进什么高档的社交圈,在她那个小圈子中,她的品级最高,所以很是享受了一番旁人的讨好与恭维。这让她多少有些得意忘形。
所以,虽然今天来之前,崔德志反复叮嘱了她好几遍,让她收敛些性子,但那种‘得意’也已经养成了习惯,尤其是面对旧日同样出身的‘姐妹’时,她的得意简直无法言喻。
但,崔家毕竟是她的旧主,而萧南还是她嫡亲小姑子的主母,再加上她今日是来求情讨饶的,所以对上齐国夫人的时候,她下意识的露出‘谄媚’的笑容。
可萧南直接无视了她,这让习惯了有人吹捧的蒋氏很是羞恼,因自卑而刻意衍生出来的骄傲,直接冲垮了蒋氏的理智。
“咯咯,”蒋氏拿腔作势的将帕子抵在唇下,先学着贵妇们的样子轻笑几声。
只可惜她只学到了形,却未学到什么神,笑容没有半点优雅可言,反而让周围的人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柳氏更是下意识的往一侧挪了挪身子,用实际行动表示:我跟这人不熟!
蒋氏并没有发现,笑完后,道:“哎哟哟,夫人说薛夫人客气,依妾身看,竟是夫人客气了呢。咯咯,咱们又不是外人,若细算起来,妾身还是崔家的亲戚呢——”
她的外甥可是荣寿堂的庶长子呀,虽然死了,但却是上了族谱,葬入崔氏洛阳祖坟的小郎君呢。
她蒋氏虽出身卑贱,可却是崔家小郎君嫡亲的舅母呢,如今她又有了封号,崔家就算不拿她当正经亲戚,好歹也要客气一二吧。
结果呢,萧南竟然如此羞辱与她,哼,你让我不好过,我也戳戳你的痛点!
此话一出,萧南还没有怎样,柳氏却已变了脸色,看向蒋氏的目光满是怒气:娘的,她真想抽死这个蠢妇。你丫今天是来赔罪兼讨情的呀,还是来拉仇恨的?
你个蠢妇,你若是想死那就自己去死呀,为甚要拉上我们薛家?
是,当年你男人崔德志帮了还在贫困中的薛礼,可这些年来,荐崔德志入仕、帮他升迁、为崔家处理各种麻烦……拉拉杂杂的近十年,就是天大的恩情也该还完了吧?!
更何况,崔德志对薛礼的恩情也不过是资助了钱财,只这些年薛家花在崔德志一家人身上的钱,早已超过了N倍。
柳氏可以摸着良心说,薛家已经不欠崔德志什么了,今日她肯带着蒋氏进来,已经算是看着这些年的情分上的‘义务帮忙’了。
偏蒋氏这般拎不清,柳氏当场弄死蒋氏的心都有。
保养极好的手死死的握着,柳氏正欲开口打断蒋氏的话,并予以转圜,偏这时,斜刺里竟混进来一个女声:“哦?崔夫人与齐国夫人还是亲戚?”
萧南表情不变,只眼神森寒,她冷冷的看着又一个不请自到的‘恶客’——霍夫人。
几年不见,霍夫人比当初苍老了许多,鬓边已经染上白霜,而她原本就不甚富态的体型愈发消瘦,颧骨凸出、脸颊凹陷,两个嘴角向下耷拉着,愈发显得她刻薄、乖张。
霍夫人说话的语气似是很闲适,但看向萧南的目光却充满怨毒。
自己好好的女儿,就是因为跟萧南打了一场马球,生生跌伤了腰,虽有太医及时诊治,但还是落下了病根。
疼痛什么的就不用说了,关键是女儿腰椎骨受了伤,别说生孩子,就是行房都困难。
那时女儿才刚新婚呀,起初两年还好,女婿和亲家比较体谅,也没有生出什么事儿来。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原就不多的情分几乎耗尽,通情理的亲家也开始计较,以子嗣为由给女婿接连添了好几个美婢。
女儿自能眼睁睁看着一个个的庶子、庶女生出来,而她与女婿的关系也越来越远,最近一两年,女婿竟是连女儿的房门都不进了。
可怜她的宝贝女儿还不到三十呀,竟被逼得守起了活寡。
究其原因,霍夫人认定萧南是祸首,当初若不是她企图坑害平安公主,平安的马也不会惊,平安的马没惊,她的女儿也就不会被惊马撞到,也就不会受伤!
女儿的悲剧都是萧南一手造成的!
偏崔家的生活圈子与霍家没有多少交际,霍夫人别说想报复了,就是想当面嘲讽萧南几句都没有机会。
时隔数年,终于遇到了萧南,霍夫人心中的恨意便再也抑制不住。
她就算不能把萧南怎样,也要让她丢丢脸。
而对于萧南而说,十年前夫君宠妾灭妻,生生弄出了个庶长子,是她一生中最耻辱的事儿。
霍夫人调查了许久,对那件事也知道一些,这会儿听了蒋氏的话,直接插嘴道:“对了,齐国夫人嫁与崔家,而崔夫人的夫君亦是姓崔,难道两位是族亲?!”
崔德志是武将,霍家亦是以武传家,蒋氏跟着柳氏参加中高级武将家眷宴集的时候见过霍夫人。
见她过来搭腔,心里得意,愈发忘了她的初衷,笑道:“霍夫人说笑了,我们家出身卑贱,怎能与堂堂崔氏相提并论。呵呵,不过,我们两家虽不是族亲,却也不是毫无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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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6章 滚粗
“自不是毫无关系,崔老相公和崔相公是你家的绝世大恩人嘛。”
柳氏实在忍不住了,她从一侧冲过来,一把揪住蒋氏的胳膊,在人看不到的地方,她用力掐了一把,然后扬声笑道:“呵呵,知道你们一家牢记两代相公的恩情,片刻不敢忘。所以得知今日是崔相公的大寿,你硬是托我待你来给相公拜寿——”
柳氏一边说着,一边用力扯着蒋氏的衣袖,半是解释半是警告的说:“我与你相熟,自是不会怪你失礼,但崔家是诗礼人家,咱们这么贸然前来,虽是好意,却也未免显得鲁莽无状。”
说罢,柳氏转头看向萧南,目光充满了歉疚、无奈以及隐隐的不安,轻声道:“齐国夫人最是大度,还请原谅妾身的失礼。”
原谅?
萧南挑挑眉,这个词好说却不好做呀。
今日蒋氏当众闹了这么一出,柳氏虽截住了她的话,但崔幼伯当年的荒唐事,在京城上流社会可谓人尽皆知,只稍稍一提醒,许多当年听闻过此事的人,便立刻想了起来。
萧南敏锐的察觉到,方才已经有十几道或是微嘲、或是怜悯、或是同情的目光在她身上扫过。
说实话,自崔幼伯洗脚上岸后,她已经很久没有被人如此‘关注’了,这种被关注的感觉真心不舒服呀。
柳氏或许是耐不住崔德志夫妇的哀求才会带蒋氏进来,或许她是真的无辜,但那又如何,结果已经造成,如今丢脸的是她萧南和远在鄯州的崔幼伯,柳氏只轻飘飘的一个‘原谅’就能将此事糊弄过去?!
柳氏察觉到萧南自骨子里散发出来的冷意,激灵灵打了个寒战,她忙再次用力拽了拽柳氏的袖子,提醒道:“崔夫人,咱们失礼在前,还不赶紧给齐国夫人赔礼?!”
蒋氏方才吃了柳氏的一掐,脱缰的理智瞬间拉了回来,猛然发现自己做了蠢事,后脊背瞬间冒出一层冷汗。
她紧张的吞了吞口水,强扯出一抹笑,躬身福礼道:“奴、奴孟浪了,还请夫人恕罪!”
萧南根本没有理这个话茬,她扭头看了看左右,给玉簪递了个眼神。
玉簪会意,悄无声息的退了出去。
萧南不说话,霍夫人却接上了话,只见她拿帕子掩着嘴,故作惊讶的说道:“哎呀,薛夫人一说,老身也想起来了,似乎老身也不是应邀前来呢。啧啧,原本想着崔相公六十六岁大寿是难得的喜事,便厚着脸皮来讨杯喜酒,没想到竟失了礼数。齐国夫人,您不会也觉得老身糊涂失礼吧?!”
嘴里说着抱歉的话,但语气却甚是挑衅,就差指着萧南的鼻子说她气量狭窄、不懂得体恤人。
偏今日是崔家喜事,萧南作为崔家的儿媳妇,哪怕受了点儿委屈,为了大局也要暂时忍下,不好当众翻脸。
霍夫人以及其它想寻衅的人就是吃准了这一点,所以才会肆无忌惮的言语讽刺。
不想,萧南扯了扯嘴角,淡淡的丢出一句话:“霍夫人明白就好。崔家不是东西两市,若是人人都能进出,又何必提前给宾客下请帖?”
说着萧南右手往外一划拉,指了指四周的宾客,“如若这里是什么阿物都能混进来的地方,这些受邀前来的宾客又将作何感想?”
一句话,萧南将在场大多数宾客划到了自己这一边。
原本还在看热闹的贵妇们一听这话,不由得暗暗点头:是呀,咱们来崔家,那是因为崔家郑重给自家下了帖子,是被特意邀约来的贵客。
说句自夸的话,能受邀前来崔家喝寿酒的人家,除了崔家的姻亲外,要么是旧姓士族,要么是朝中重臣,要么是李氏宗亲,几乎全都是在京城说得上话的一等人家。
倘或是自己这个高贵的圈子里忽然混进一两个奇奇怪怪的人,那岂不是拉低本社交圈的档次?
例如今日的寿宴,人家崔家因是要大办,所以门禁可能无法把得太严,可借机混进来的人,就有些、有些不知轻重了。
自己是什么身份自己不知道吗?
有些地方,你就是想方设法的混进来也和咱们不是一路人呀。
这么一想,那些贵妇看向薛夫人等‘领路人’的眼光也有些埋怨。
萧南见自己的话有了效果,唇边的笑意更盛,继续道:“霍夫人上了岁数,一时忘了常理,倒也能体恤,不过引你来的人就不甚厚道了,明知此举会惹人嘲笑,却还要恣意妄行,绝非出自善心。我虽年轻,但也懂些道理,劝霍夫人一句,说话行事前还是多动动脑子,一步路走错,自己丢丑不说,还会让儿女子孙蒙羞!”
相较于生气,她更想知道背后撺掇霍夫人出头的人是谁。
平安,还是韦家?!
霍夫人脸瞬间涨得通红,她没想到萧南会这般不顾脸面,难道她不明白‘来者皆是客’的道理,难道她不知道她萧南是主人,应当对客人以礼相待的吗?
“你、你……”霍夫人颤抖着手,正欲指向萧南,人群中挤进来一个三十来岁的年轻妇人,她脸色煞白,一把扶住霍夫人的胳膊,低声劝道:“阿娘,您、您是不是旧疾又复发了?”
不等霍夫人开口,她便急切的跟萧南及在场的女客解释,“萧夫人,各位夫人,妾身的大家(婆母的尊称)精神不太好,旧疾又发作了,失礼之处还请诸位见谅。”
霍夫人气急,被萧南当众训斥,她已经够没脸了,没想到自己的儿媳妇居然睁着眼睛说瞎话,还咒她‘有病’,真是气煞人了。
霍夫人用力一甩,正欲斥骂儿媳妇。
不想霍家娘子的反应很快,立刻又抓住了霍夫人的胳膊,咬着牙道:“阿娘,我知道您敬重崔相公夫妇,所以才会特意求了南平郡主带你来崔家,但您的身子真的不好,咱回去吧,别扰了主人家!”
根本不等霍夫人再次挣扎,霍家娘子冲着身后使了个眼色。
人群中立刻冲过来两个壮硕的婆子,一人扶住霍夫人的一个胳膊,半拖半拽的将她‘请’了出去。
整个过程很短,几乎是眨眼间的事儿,霍家娘子却累得满头大汗,她也顾不得擦汗,冲着萧南屈膝行礼,“萧夫人见谅,我大家的身体不好,今日言行失当绝非有意。妾身不敢奢求夫人谅解,他日、他日妾身定亲去向夫人谢罪!”
说罢,霍家娘子躬身连连。
萧南没有说话,而是颇为玩味的打量了霍家娘子一番。
这位是霍夫人的长媳,听说极能干,只是萧南与霍家没什么交集,所以也就没怎么见过。
今日一见,萧南暗暗点头,确实是个不错的,头脑清楚、知道轻重,虽是赔礼,态度却不卑不亢,是个人物。
萧南暗暗记下这人,准备回去后让玉簪好好调查一番。
当年不管她是不是有意,霍娘子受伤却的确与她有关,与霍家结仇也是不可避免的。
霍夫人这样的直肠子,萧南并不担心,但若是霍家娘子这样有脑子、有胆略的女人,她就要好好研究研究了。
“嗯!”
萧南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冷淡的说道:“贵府夫人既是精神不好,那就不要让她乱走。我们崔家向来明理,自是不会与个有病的老妇计较。可若是换做其他人家,啧啧——”
后面的话,萧南没有明说,但其中的嘲讽,霍家娘子却是听得明明白白。
暗暗咬着牙,霍家娘子陪着笑脸应了一声,然后又跟四周的贵妇行了个礼,方才快步退了出去。
霍家人一走,柳氏和蒋氏又成了众人关注的焦点。
柳氏的面皮涨得紫红,从有记忆以来,她这辈子都没有如此丢脸过。
萧南刚刚的那番话,与其说是骂给霍家人听,还不如说是骂给她听。
且听了那番话,柳氏明白,今日之事绝不可能就这般轻松遮掩过去,她咬了咬下唇,再次福礼道:“齐国夫人说的是,妾身确实失礼了——”
萧南却摆摆手,脸上的冰寒之气缓缓褪去,轻笑道:“薛夫人太客气了,您受邀前来吃寿酒,我只有欢迎的份儿,何谈失礼不失礼?对了,我家大伯母还在正堂,方才还问起薛夫人呢,还请薛夫人前往一叙!”
柳氏一怔,她有些搞不懂萧南的意思了。
刚才萧南那番话分明表示她不会善罢甘休,没见她直接将霍家人赶出去了吗,怎么这会儿又?
惊疑的目光迎上萧南坦荡荡的双眸,柳氏心下一松,她忽然明白萧南的意思了,忙感激的一笑,顺着萧南的话往下说:“妾身也早就想去给太夫人请安了,今儿也是太夫人的大喜日子,妾身还想去跟太夫人说几句吉利话,讨个好彩头呢!”
说着,柳氏又微微欠身,表示谢意。
萧南点点头,命负责接待的丫鬟将柳氏请进去。
蒋氏见状,以为没自己什么事儿了,也赶紧跟到柳氏身后。
哪成想,萧南却板下脸,沉声道:“你,出去!”
蒋氏愣住了,一根手指反过来指向自己,“我?”
萧南冷冷一笑,“没错,就是你。哼,不过一个脱籍的客女也敢在主家放肆?还不给我滚?!”
PS:二更。
第407章 人情
滚出去?!
蒋氏没想到萧南竟毫不顾忌脸面的直接让她滚!
自崔德志发迹后,蒋氏顺风顺水的过了近十年,十年间她从未如此狼狈,好端端去做客,结果却被主人家赶了出来。
这、这是赤果果的打脸呀!
蒋氏哆嗦着嘴唇,一脸不置信的看着萧南,一双死鱼眼瞪得溜圆,那表情,仿佛在无声的询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好歹也是朝廷钦封的诰命呀,不再是你崔家的客女,你怎能、怎能如此羞辱?!
萧南却看也不看她,放眼看了看人群外围,见玉簪已经迅速的引来了几个刑房的婆子,便冲着她们使了个眼色。
那几个壮硕的婆子会意,飞快的从人群中挤了进来。
蒋氏虽不认得那些婆子,但自家在崔家混了几辈子,虽被老相公放籍出去,可家里的姻亲故旧还在崔家内院当差,是以,她曾从那些人嘴里听说了不少崔家的新鲜事。
比如萧南将荣寿堂的刑房发扬光大,豢养了十好几个名曰‘掌刑娘子’、实则打手的壮硕妇人。
朝她奔来的这些婆子,应该就是刑房的掌刑娘子吧。
蒋氏终于确定萧南不是在开玩笑,她是真的要让自己‘滚出去’,如果自己不主动‘滚’,那些粗鄙的掌刑娘子会帮她‘滚’。
“薛、薛娘子……”蒋氏将求助的目光投向薛夫人,无声的哀求对方帮自己说说好话。
哪怕不能得到萧南的谅解,好歹也别用这么打脸的方式离开崔家呀。
薛夫人皱了皱眉头,悄悄觑了萧南一眼,原想着再帮蒋氏一次,毕竟崔德志是跟自己夫君混的,若是就这么被羞辱了,他们薛家也没什么光彩。
萧南察觉到蒋氏的小动作,只微微偏转了下头,笑眯眯的看了薛夫人一眼,什么都没说,什么暗示的表情也没有显露。
薛夫人却是心头一紧,忽而想起方才萧南对自己的‘大度’,她瞬间明白了——人家萧南肯放过自己,已经是给了面子,如果她再不知轻重的帮着蒋氏,那么自己很有可能会跟着蒋氏一起‘滚’。
真若闹到那一步,萧南固然会被人说嘴,但她柳氏和薛家的脸面也就彻底被人踩到脚底了,那时,她还有何面目继续在京城社交圈出现?!
在心中权衡了下利弊,薛夫人垂下眼睑,不着痕迹的退到了一侧,仿佛没有看到蒋氏哀求的目光。
心里则反复念叨:“不是我不帮忙,实在是你太蠢了,好端端的来贺寿,却没脑子的去挤兑齐国夫人,这不是找死吗?”
至于旁人会不会觉得薛夫人不够义气,说些‘把人弄进来却不管了’的怪话,薛夫人表示她并不在意。
今日之事,在场的人都看到了,她冒着被崔家、被齐国夫人厌弃的风险,将蒋氏一个前崔家客女弄进来,已经仁至义尽了。
事情之所以发展到这一步,完全是蒋氏自己折腾得,她柳氏劝也劝了、拦也拦了,可蒋氏不知死活的去招惹萧南,她又有什么办法?
如果薛夫人再一味帮着蒋氏,那就是往死里得罪崔家呀。
薛夫人觉得他们薛家虽然复兴了,但在朝中、在京城的影响力根本无法与枝繁叶茂的崔家相比。
为了个蒋氏去得罪崔家,薛夫人的脑子又没有被驴踢,她还没这么傻。
所以……蒋氏,你滚就滚吧,别再连累咱们薛家了!
蒋氏见柳氏缩了,心直往下坠,眼里满是绝望与惊慌。
掌刑娘子已经行至近前,眼瞅着就要捉住蒋氏,蒋氏情急之下,转头四望,哀求的目光在众人脸上一一滑过,似是希望有哪位瞧不过萧南霸道、蛮横的贵妇能帮她说句话。
只可惜,这年头锦上添花的多、雪中送炭的少,若萧南没有发飙,众人还能低声嘀咕两句‘齐国夫人也太霸道了,人家好歹是客人呢’。
但见萧南真的怒了,这些人一想到人家的身份地位和背后的几大靠山,也都不禁低着头缩到了一边,吱都不敢吱一声,唯恐萧南找寻上自己。
谈不上势力不势力,这就是人心。
不过也有例外。
就在蒋氏绝望的几欲昏死过去的时候,人群外围响起一记女声,“哎呀,我说乔木,你也不要太计较了,人家是客,身上又有圣人封的诰命,来这里不过是想沾沾相公的福气,你竟这般急吼吼的赶人家走,多少有些说不过去呀。好歹也等人家给大太夫人磕了头、吃碗茶再走呀!”
声音很熟,萧南连看都不看就知道是谁在说话。
而围观的那些贵妇,也都不自觉的让开身子,迅速的让出一条通道,将说话的丽装女子显露出来。
俏生生站在那里的不是南平郡主又是哪个?!
萧南眉头都没有皱一下,淡淡的说:“客也有贵客和恶客之分。我方才也说了,在场的都是我崔家郑重请来的极尊贵的宾客,若是混进一两个奇怪的东西,岂不是故意羞辱大家?!”
说罢,不等南平接口,萧南手掌轻轻拍了下额头,故作恍然的说道:“哦,我知道了,原来南平与蒋氏相熟,你早说呀,倘或我早知道你这般荤腥不忌,我也就不用做这个‘逐客’的坏主人了。来人呀,请南平郡主与崔娘子入席!”
你丫不是想找不自在吗,好,那我就让你跟咱们崔家的奴婢同席而坐。
这年头主仆的观念非常重,哪怕崔德志一家已经脱籍出去,还做了官,但身上依然打着崔家的烙印,见了旧主人更是要大礼参拜。
而且崔德志还是得蒙主人赐姓的世仆,于情于理都该对旧主愈加恭敬。
毕竟,博陵崔氏这个名头,可不是什么人都能用的。
崔家赐给了崔德志,那就是天大的恩情。慢说崔德志一家做出什么背主的事儿,就是对旧主人稍有怠慢,也会被世人的口水淹死。
周围的人也正是想到了这一层,才会对蒋氏愈加唾弃,瞧着她被萧南羞辱也无人帮她说话。
蒋氏,不管她是几品诰命,在崔家人眼中,她依然只是个奴婢。
而萧南却故意让蒋氏与南平同席,其中的羞辱之意不言而喻。
偏南平还不能说萧南无礼,因为人家本来要把蒋氏逐出去的,是你南平强出头,硬要把人留下。
人家萧南没办法,又不能令其他贵客受辱,那就只能让你们两位同席了。
“你……”
南平原本悠闲的站在一边说风凉话,听了这话,一张粉面瞬间涨成了茄子,一双美目恶狠狠的盯着萧南。
萧南依然端着浅笑,淡淡的回视过去,丝毫不惧南平眼中的杀气。
南平的胸脯剧烈的起伏着,手里的帕子已经拧成了麻花,好一会儿,她才忍着气,道:“乔木,你又说笑了,我与蒋氏是头一回见,对她的情况并不清楚,方才也只是这么一说,看来是我多事了。乔木,你、你还该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吧!”
而就在萧南与南平‘交锋’的当儿,躲在一侧的薛夫人偷偷给蒋氏递了个眼色,又歪头闭眼的提示她。
危急关头果然能激发人的潜能,一向脑子不甚灵光的蒋氏,这次却无比机灵,立刻明白了薛夫人的意思。
本来,她还想等等看,想着南平或许能‘说服’萧南,但没等多久就听到了那句让她心肝儿颤的话,她心一横、牙一咬,直接朝后仰了过去。
噗通一声,蒋氏重重的摔在了地上,双目紧闭,四肢瘫软,显是晕倒了。
薛夫人摸了把冷汗,忙道:“来人,还不把蒋氏抬下去。今儿是崔相公的寿辰,没得让她搅了这大喜事!”
说罢,她又转眼看向萧南,其中夹杂着些许哀求。
萧南挑了挑眉,嘴角扯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放过她可以,但这份人情,须得你们薛家来还!
薛夫人很快便读懂了萧南的暗示,心底再次升起对崔德志夫妇的埋怨,脸上却堆出感激的笑,连连点头。
萧南微微抬了抬手,几个壮硕的婆子便退了出去。
薛夫人见状,总算松了口气,招手叫来自家的奴婢,将‘昏迷’的蒋氏抬了出去。
除了这个不和谐的插曲,今日的寿宴进行的异常顺利。
崔家的准备非常充足,接待的仆役、服侍的奴婢、宴上的菜色、饭后的百戏,无一不让来赴宴的人连连称赞。
就是最有可能出状况的大太夫人也一直端坐主位,一句怪话也没说,更没有如某些人愿的去挑衅萧南。
对此,旁人或许不知道其中原委,萧南却是心知肚明,她扫了眼隐在大太夫人身后的崔李氏,暗暗感激:多亏这位伯祖母了,若非她在一旁时时劝阻,郑氏还不定闹出什么笑话来呢。
这份人情,她记下来了,看来回去后,她要再给崔幼伯写封信,提醒他好好对待崔明伯。
崔家的寿宴一直热闹到了下午,天色将晚,崔家的主人们将最后一波客人送走。
剩下的便是崔家的姻亲,萧南和两个妯娌亲自给一干亲戚送行。
行至中庭的时候,王氏冲着萧南使了个眼色。
萧南会意,放缓了脚步,王氏和她身侧的郑十三娘也渐渐慢了下来,不着痕迹的与萧南同行。
“表嫂,那天的事儿,都是我不好——”郑十三娘低着头,小声的道歉。
萧南却摆摆手,从身后玉簪手里接过一个匣子,“十三娘,阿嫂都跟我说过了,那事与你无干。这是我名下的酒坊酿制的葡萄酒,你拿回去每天都用一些,对身子好。”
既然要卖人情,索性就卖个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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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8章 故地
“谢、谢谢堂嫂!”
郑十三娘激动的不知说什么好了,她其实早就听闻了崔家葡萄酒的盛名,坊间还有小道消息,说当年长公主、皇后之所以能怀孕,就是因为常年饮用这种葡萄酒。
当年,崔家酒坊出产的葡萄酒被抢购一空,不管价格多高,都有人拼命想买,弄到最后更是有钱也买不到了。
因为崔家酒坊的管事说,特级葡萄酒的酿制工序非常繁复,其中所用的一味奇药绝产,所以自此以后酒坊只酿制普通的葡萄酒和百果酒,至于特级……将成为绝唱。
虽然崔家酒坊没有说那味奇药为何、具体疗效怎样,但谁也不是傻子,只稍稍一想便得到了‘真相’,那味药定是能让妇人怀孕的神药呀。
酒坊的管事原本是想平息坊间的传言,殊不知,他的这番话竟成了那则流言的佐证。
于是乎,幸运抢到特级葡萄酒的人家纷纷将酒藏起来,家中有年轻妇人的就留给她,没有的就当做传家宝。
子嗣大如天,谁又能保证家族没有这方面的需求呢。
而没有抢到特级葡萄酒的人便直接放话,开出了让人咋舌的天价求购葡萄酒。
为了能尽快找到葡萄酒,他们还命人在京中一百多个坊的坊门口布告栏上贴了悬赏的公告,表示有人若是能提供有用的消息也能获得为数不菲的奖金。
然而这则悬赏自几年前一直悬挂现在,都无人去领取。
足见特级葡萄酒的稀缺与珍贵了。
郑十三娘也不是没想着来求萧南,但她很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的面子没那么大、与崔氏小夫妻的交往也没这么深,可以让人家拿出无价的珍宝相赠。
再兼之她知道姑母曾数次为难萧南,导致萧南对姓郑的人颇有些偏见。
而她不但姓郑,还是大太夫人最喜欢的侄女,没有之一。
坑姐呀,哪怕她心里猫挠一样的想来求萧南,但还是忍住了。
没想到人家萧南竟主动将宝物相赠。
好吧,虽然萧南没说这就是坊间被传得神乎其神的特级葡萄酒,但能让她一个崔家主母拿来送礼的岂是俗物?
心里激动不已,郑十三娘还是强忍着,没有失态的伸手去抢,而是先满含热泪的冲着萧南郑重一礼。
瞧她那虔诚的样子,一旁的王氏毫不怀疑,如果这里不是人来人往的庭院,郑十三娘定会直接给萧南行跪拜大礼——萧南此举,对郑十三娘而言,绝对不亚于救命之恩呀。
“呵呵,不过是一瓶酒,表妹无需在意。”
萧南伸手拉起郑十三娘,亲自将匣子塞到她的怀里,轻声道:“有些事不要太过计较,随缘就好。我笃信善恶有报,只要你多做些善事,佛祖也会庇护与你!”
“嗯……”郑十三娘带着浓浓的鼻音,双手死死的抱着匣子,欠身行礼,“表嫂的话,我、我定会牢牢记在心上。您放心,我、我——”
她虽不常回娘家,但对于娘家的情况还是颇为了解的。
郑十三娘知道,郑家欲求娶萧南的长女崔灵犀,连新郎人选都定好了。
郑十九郎是她二兄的幼子,亦是她嫡亲的侄子,她原不该埋汰自家人,但郑十三娘实在不能违心的说这桩婚事很相配。
娘家是个什么状况,郑十三娘心知肚明,父兄若是稍稍上进些,她在婆家也不会过得如此委屈。
而崔家又是个什么情况,别的不说,单看今日崔相公的寿宴就能知道一些。
瞧瞧今日来拜寿的都是什么人家,非朱即紫呀,其中更不乏长公主、公主、亲王。
宴集开始前,圣人还命心腹内侍送来了贺礼,大皇子等皇子亦有所表示。
足见太极宫对崔家的重视与恩宠呀。
这样煊赫的人家,就是郑家尚未败落前,也未必能攀得上,更不用说现在了。
郑十三娘曾经委婉的劝过母亲和嫂子,结果却反被她数落了一番,尤其是二嫂还直接将话题扯到了她身上。
原话是:“十三娘若是得闲,还是好好养养身子、抄抄心经,身子好了、心静了,还愁没有孩子!”
揭人不揭短呀,郑十三娘当场发作了一通,然后哭着便回家了,自此她对娘家也有些心灰意冷。这还是嫡亲的嫂子呢,就这么直戳她的痛点,还不如个心地善良的外人。
比如面前的这位表嫂。
郑十三娘真心不笨,只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她便猜到了萧南为何要帮她。
她咬了咬牙,抬头对萧南说:“表嫂这般待我,我却无力回报……日后倘有用得到我的地方,还请表嫂千万不要客气,只管吩咐!”
心里却暗暗嘀咕:十九郎,你确实与崔家大娘子不配,所以这桩婚事,你就不要再想了。
跟聪明人说话就是轻松,萧南见她明白了自己的意思,唇角弯了弯,笑道:“好了,原不过一瓶酒,不值什么的,十三娘再谢下去,我都不好意思了呢!”
王氏在一旁看了半天,见事情已经差不多了,忙过来附和道:“是呀,十三娘,我早就说过了,乔木最是个通情达理的人,只要是心存善念的人,她都会出手相帮。而谁若对她好,她更是十倍百倍的回报。”
郑十三娘忙点头,“大表嫂说的是,我都明白的!”
说罢,三个女人齐齐会心一笑,然后相携继续往外走。
将最后一波女客送完,王氏等几个妯娌已经累得精疲力尽,已经无力坐下来闲话几句。
老妯娌几个许久没能凑在一起说说话了,多少有些遗憾。
韦氏爽朗,“这也没什么,呵呵,后日便是大慈恩寺的首场法事,依着品级,咱们怕是都是要去的。我早就听说了,大慈恩寺修建得极好,寺院里的景色雅致,还建了座极高的大雁塔,站在塔顶便能看到曲江和芙蓉园呢。”
王氏也附和,“是呀,等到了寺中,咱们好好逛上一逛!”
萧南脸色不变,也笑着点头:“好,那日我与嫂子们同行!”
与王氏、韦氏道了别,萧南便起身回荣寿堂。
坐上内院的奚车,萧南脸上的笑纹淡了下来,闭上眼睛,头枕在车厢壁上,她陷入了无尽的沉思当中。
许是又提到了让她心惊的‘故地’,这天夜里萧南竟失眠了。
一个人抱着丝帛夏被,在偌大的壶门大炕上翻来翻去。
“夫人,您有何吩咐?可是要茶水?还是要去净房?”
门外守夜的雨水听到动静,迅速的爬起来凑到门边低声询问。
“无事,你且去睡吧!”
萧南随口回了一句,闭上眼睛,在心中默默数着,“一只羊、两只羊……”
雨水侧耳听了听,没听到什么动静,这才无声的打了个哈欠,踢掉鞋子,爬上矮榻继续睡觉了。
屋里的萧南足足数到了二百五十只羊,却还是没有睡意,她猛地坐起来,双眼无意识的在屋里巡视了一圈,然后落在窗前的朦胧月光上。
萧南轻手轻脚的下了床,光着脚来到南窗前,依着炕柱坐了下来,双手抱着膝盖,下巴枕在膝头,静静的看着窗外那个不甚圆满的月亮。
四周一片寂静,唯有院外花坛里不知名的虫儿有一下没一下的鸣叫着。
重生近十年,许多事已经淡忘,两世的记忆也渐渐混在一起,有时萧南甚至怀疑,前世种种,是不是她的一场梦境。
然而随着‘那一天’的临近,她却有种更加荒谬的想法:或许今生的一切,才是她的梦境,不定哪天猛然睁眼,才发觉自己还是那个被丢在大慈恩寺的李家弃妇?一个彻头彻尾失败的龙套、炮灰?
不能怪她如此乱想,实在是有些事也太巧了些。
五月二十一日,前世大慈恩寺首场法事的日子,今生居然还是这一天。
而且萧南记得清楚,明明苏娘子给她说的三个吉日中,并没有这一天。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圣人竟然没有采用司天台勘定出来的‘吉日’,而是用了这么一个让她胆战心惊的日子?!
接下来呢?
她是不是还会被‘囚’在大慈恩寺,继而遇刺身亡?
毕竟凶手毕力术还好好的活着,且看他近期还很活跃,前去盯梢的人回来禀报,说他这日摸去了军械监、那日又混入了武库,似乎还在打探火器的下落。
萧南打赌,这厮近期内定会有所行动,除了他,还有那些隐在暗中的鬼魅,估计也会趁机行事。
“切~~害怕有个P用呀,既然知道有危险,那就做足准备呀……”
就在萧南想得头疼的时候,脑中忽然响起一声满是不屑的嘲讽。
是器灵!
这厮自打被萧南要挟着做了场交易后,就一直心气不顺,时不时的探查一下萧南的心思,接着便冷嘲热讽一通,只把萧南说成了个智商欠费、情商为负、品德无下限的衰人。
萧南心情不错的时候,还会跟它斗斗嘴,但今天,器灵这番话却提醒了萧南,她猛地抬起头,对呀,她之前掐着器灵的脖子要求交易,不就是为了应付那一日的危机吗?
思及此,萧南心念一动便闪进了桃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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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9章 重回
足足在桃源里忙活了大半夜,时至黎明时分,萧南才揉着肩膀、扶着腰,无比疲惫的回到寝室睡觉。
不过累也有累的好处,萧南的失眠症不药而愈。
之后的一两个时辰里,她睡得很是踏实,连个梦都没做,一觉醒来竟已正午。
望着高悬的日头,萧南颇有些不好意思,好歹也是一家的主母,即便她不怎么经常处理家务,可也没有闷头睡到日上三竿的道理呀。
打了个哈欠,揉了揉眼皮,萧南扬声唤人进来。
雨水、谷雨等几个丫鬟早已侯在门口等着了,忽听到主人的声音,连忙应声,然后各自端着漱口水、温水、澡豆等物鱼贯进来。
换了身家常的衣裙,萧南又让人给她梳了个松松的倭堕髻,头上也没戴什么繁琐的首饰,只在首饰匣子了随手指了一根样式简单的镂空花头赤金簪让丫鬟给她插上。
收拾完了,萧南起身来到堂屋,边走边问:“几个小郎和小娘呢?”
玉簪紧跟其后,低声回禀道:“冯尚宫和玉竹服侍他们用过朝食,几位小郎和小娘便分头去书房读书了。”
萧南点点头,又问道:“家里可有什么事儿?隔壁有没有什么消息传来?”
玉簪忙道:“家中尚无什么要紧的事,只收到了几份不甚要紧的请柬,婢子已经按照夫人的习惯处理掉了。
隔壁大夫人命人送了几样精致的糕点,说都是咱们崔家的家传拿手菜,因制作工艺繁琐,用料稀罕,所以平日的时候家里很少做。昨儿是相公的大日子,那边的厨房便做了一些待客。大夫人说既然做了,索性多做些,也让夫人和小郎、小娘子们尝尝鲜!”
这里的大夫人指的是王氏,崔彦伯守孝归来,在崔泽的运作下,他入了秘书省任少监,从四品。
王氏妻凭夫贵,也跟着受封从四品的郡君。
按理说,对王氏的尊称该为崔郡君,当然尊称她一声夫人,倒也不算僭越。
萧南点点头,这个她知道,崔家确实有不少家传的私房菜,而这些菜谱也与祭田、祖宅等物件一起传给了承继家族的嫡长子。
萧南和韦氏也意思意思的学会了几道,但也仅是庞大的崔家菜谱中的零头。要知道,崔家祖传下来的私房菜足足有一百多道呢。
对此,萧南倒也没有太在意,毕竟她有着后世的记忆,知道的菜色并不少,只是没有崔家菜谱中记载的那么讲究罢了。
一听是荣康堂大厨房做出来的糕点,萧南笑着说道:“还是大嫂思虑周到。对了,你可曾代我回礼了?!”
玉簪忙低头回道:“正巧玉莲做了几样消暑、益气的药膳,婢子斗胆便让玉莲各准备了一份,当做回礼让送东西来的丫鬟带了回去。”
萧南笑了笑,她就知道以玉簪的能干,这些小事根本无需自己操心。
满意的赞了句:“你做的极好。哦,还有,可曾另外做些温和、易克化的糕点给伯祖母和姑母送去?”
昨儿这两位可是出了大力的,否则,她萧南要面对的,可不止霍氏、南平这么几个人的为难呢。
玉簪见萧南高兴,她也不自禁的露出笑容,轻声道:“夫人放心,婢子一早就让玉莲做了,热乎乎的让人送了去。另外——”
说到这里,玉簪顿了下,似是有些犹豫。
萧南挑了下眉,笑道:“还有什么?一并说了吧,呵呵,难不成我还会怪罪你不成?”
她们主仆两个相伴十年,若是加上本尊的记忆,两人相处了十几年,相处时间比跟父母、跟夫君、跟儿女的都要长。
可以说,在这个世界上,玉簪等四人是除了血缘亲人外,萧南最亲密的伙伴。
只要不是什么原则性的大问题,萧南都不会跟她们计较。
玉簪听了这话,忙道:“是这样,昨日王郎君(指王佑安)命人送来一些时新的蜀锦,婢子瞧那花色有些过于鲜艳,便擅自做主将那十几匹蜀锦分作三份,一份送给了东堂(荣安堂)的二老太夫人,一份送给了李氏老太夫人,最后一份则送给了崔大娘(指崔江)。”
当然,她送东西肯定是以萧南的名义送的。
不过这都是主人的东西,她在主人不知道的情况下便私自拿来送人,多少有些逾规越矩。
萧南眨眨眼,慢慢消化了下这三个尊称对应的是谁,好一会儿才点头,“哦,你做得很好。那些颜色过于艳丽的锦缎,我这样的年轻妇人反而撑不起来,倒是似叔祖母、伯祖母和姑母这样上了年纪的人才能穿出味道来呢。”
赞同归赞同,但是该敲打的还是要敲打,萧南又道:“这些琐事你做主便是,不过账目一定要清楚。玉簪,你是我最信任的人,切莫做出让我伤心的事儿来呀。”
玉簪险些直接跪下请罪,若不是萧南拉着她的胳膊,她这会儿都跪下了,“婢子知错,夫人,您待我的好,婢子就是粉身碎骨也难报。您放心,婢子孑然一身、无所牵挂,唯一在意的便是您和小主人们,所以——”
谁都可能会背叛萧南,她不会!大不了就是一个死,她连死都不怕,还有什么可惧的?!
萧南顿住脚步,定定的望着玉簪,轻声道:“你对我的忠心我自是知道,只是接下来要你办的事儿很危险,现在你还有机会反悔。你放心,我绝不会因为你后退了就会怪罪于你。”
不等萧南说完,玉簪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以头触地的行了个大礼,而后抬起头,目光坚定而执着。
萧南心里甚是欣慰,她弯腰将玉簪扶了起来,还亲自帮她拂去膝盖上的灰尘,笑着说:“好,真是我的好玉簪。走,咱们去流水亭慢慢说!”
犹记得第一世,萧南曾看过一部经典老片《封神榜》。大部分的情节都忘了,但却对一个情节印象深刻,那就是姜子牙为了防止顺风耳偷听他们的谈话,特意跑到流水的地方去说。
有流水潺潺的响动,人细微的谈话声反而被淹没了。
萧南深觉得此计颇好,虽然葳蕤院里都是她的人,但她也不能十分确信这里没有混入什么奸细。
想想当年李荣能从地下水道混进崔家,套用一句广告词,真是‘一切皆有可能’呀。
所以,保险起见,萧南还是拉着玉簪来到荣寿堂的流水亭,坐在四处流水、滴水的亭子里,既能避暑、还能说些不能让第三个人知道的悄悄话。
“……你明白了吗?”
萧南揪着玉簪的耳朵嘀咕了好一会儿,最后往后撤了撤身子,低声问道。
玉簪面色凝重,她用力点点头,“婢子都明白了,上次您进宫前就曾经吩咐过婢子一次,那次婢子还曾悄悄去探过,确实万无一失。”
只是上次的准备没有用上。
萧南表情依然凝重,再三叮嘱,“不管有没有用,只要我出门了,你便再亲去准备。宁可多准备一次,也决不能关键时候出现纰漏!”
玉簪迎着萧南的目光,缓缓点头,“婢子遵命。夫人放心,只要婢子有一口气在,就定会完成您交给婢子的任务!”
萧南却缓和了表情,浅笑道:“我不要你死,我要你好好的……等咱们都老了,我还要给你选几个伶俐乖巧的孙子、孙女,让他们好好孝顺你呢!”
玉簪也笑了,只是眼眶中转着泪花,“夫人,婢子的这句戏言您还记得?”
当初萧南劝四个玉成亲的时候,曾经问过玉簪:终身不嫁真的不后悔?倘或她上了年纪,膝下却没有子孙,岂不是寂寥?
玉簪洒脱的回道:“婢子不是还有夫人您嘛,到时候,婢子若真觉得寂寞了,您就开恩给婢子挑个好孩子过继给婢子,也让婢子享享儿孙福!”
她说这话不过是一句玩笑,她自己都没当真,没想到,夫人竟然记住了。
萧南也有些心酸,强笑道:“我当然记得。你就放心吧,到时候你只管享福便是。”
心中难掩酸涩感动,玉簪满腔的话只化作了两行热泪,“好,婢子等着!”
……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就到了五月二十一日,圣人提前半日下了旨意,命京中五品以上官员及其家眷与二十一日巳初(9:00)前往大慈恩寺,为先文德太后举行祈福法事。
清晨一大早,萧南便起来了,换上一品国夫人的朝服,腰悬双佩,头簪九钿,配上萧南淡然的表情,愈发显得端庄肃穆。
出了葳蕤院,行至中庭,崔管家迎了上来,“夫人,隔壁大夫人刚刚命人传话,说是她与三夫人正服侍大太夫人洗漱更衣,再有一刻钟便能出门。”
萧南点点头,上了她规制的马车,然后从侧门出了荣寿堂,拐了弯儿,马车从另一侧转到荣康堂大门前的巷子里,然后静静的等着。
不多时,郑氏、王氏和韦氏的马车也先后出了荣康堂。
萧南撩起车窗帘子,正巧与王氏的目光对在一起。
萧南挑眉,眼珠转向荣康堂的后院方向:家里都安排好了?
王氏微微颔首:都已准备妥当。
妯娌两个无声的交流了片刻,然后几辆马车齐齐开动,朝着晋昌坊而去。
望着渐渐临近的大雁塔,萧南心神恍惚,这个地方,她终是又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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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0章 意外
马车缓缓驶入晋昌坊,萧南一直斜倚在车窗边,目不转睛的看着那缓缓临近的佛塔。
其实,今日说是来给先文德太后祈福,倒不如说是给玄奘法师举办的盛大入寺升座仪式。
圣人对大慈恩寺非常重视,当初太后身染重病的时候,药石无效,圣人无奈之下都开始求神问卜了,否则也不会轻易信了逻迩婆娑寐的话,并让皇太后服用他贡上的丹药。
当时,圣人不止在三清神尊面前许了愿,更在佛前立了誓,“佛祖保佑,若是阿娘能痊愈,信徒李承乾定为佛祖修建一座宏大的寺庙,并在寺中为佛祖重塑金身……”
没过多久,皇太后服用了逻迩婆娑寐的丹药,人真的清醒过来。
圣人大喜过望之余,也开始犒赏功臣,逻迩婆娑寐是首功,封赏自是不必说。
而圣人心里对看不见的佛祖也颇为敬畏,恰当时玄奘法师上书,说他从天竺带回大量珍贵的佛经,为了避免佛经年久失散、或遭祝融舔舐,欲在弘福寺近侧修缮一座佛塔,专门用以存放佛经。
当然,玄奘法师虽是和尚,但还是颇会说话的,除了这个最根本的原因外,他还对皇帝说,修建佛塔可以彰显我大唐帝国的盛大国威,且还可以让众信徒瞻仰佛祖的故迹。
不得不说,玄奘法师那句‘彰显国威’深得刚刚登基的李承乾童鞋的心。
新君正是要做脸的时候,又联想到自己在佛祖面前许下的愿,便大笔一挥,回复玄奘法师,说弘福寺占地太小,即便建了佛塔,也略显窄仄。
与其这样,还不如择新址重新修建一座寺庙,并佛塔。
皇帝还表示,以后寺庙建成后,还请玄奘法师从弘福寺迁到新寺庙担任首座主持。
至于其中的费用,也不需要玄奘法师可怜兮兮的去‘化缘’,一切皆由皇帝的内库所出。
皮埃斯一句,皇帝从先帝那儿继承来的不只是皇位,还有颇为丰厚的皇家内库。
有了皇帝的话,一切便进行的非常顺利:选址、设计、用料、人工……直至最后的装修等等工作,全都有序的进行着。
在一系列的工作中,选址和设计最重要。
对于选址,皇帝很看重,他除了前头那些理由外,也存着为母亲祈福的想头。
可以说,这座新寺庙是为了文德太后修建的,所以地势、风水等等方面,他都有了非常明确的要求。
有司衙门按照皇帝定下的条件,满京城的找了一圈,最后终于确定在晋昌坊修建新寺。
选址完了,接着便是设计。
经过一番“瞻星揆地”的测量定位工作,工部终于制定了“像天阙,仿给园”的设计方案。
有了设计图纸,又有皇帝的密切关注和内库的财力支持,工匠们拿出看家的本事,将大慈恩寺修建得那叫一个大气磅礴、美轮美奂。
而那座位于西院的佛塔也建得既庄重肃穆,又不失建筑之美。让所有见过的人都赞不绝口。
马车时走时停,好半天才穿过两侧激动、欢乐的人群,缓缓驶入了大慈恩寺正门前的巷子里。
今日是一场难得的佛门盛事,不止圣人携百官亲来参加,就是京城及其周遭的百姓们也是携家带口的出来围观。
整个京城最宽阔的朱雀大街都被挤得水泄不通,更不用说坊内的小巷子了。
幸而京城的百姓还是很有见识的,远远的瞧见崔家的几辆马车都不是普通马车,而是有品级的朝廷规制配车,且马车两侧还有身着甲胄、腰悬仪刀的护卫,足见不是一般人。
有眼尖的人发现,其中甚至还有一辆是一品国夫人的配车。
一品国夫人呀,绝非普通官眷。
当年先帝为了分散相权,特意设立五相,且品级也不尽相同,除了首相是一品,其它的皆是二、三品。
能得封一品夫人,除了是皇太后、皇后的母亲外,也就唯有首相的夫人。
也有例外,不过这些例外,绝对是非常受皇帝重视的人。
不管是哪种情况,绝对是惹不起的存在呀。
众人下意识的向后退了退,勉强退出一条可供马车通过的窄道。
饶是如此,崔家马车抵达大慈恩寺的时候,也已经辰初了。
要知道,她们可是刚刚开启坊门就出发了,就这么几条街,足足耗费了大家一个多时辰。
“阿娘,您小心些,人多,切莫被人冲撞了!”
王氏和韦氏抢先下了马车,快步走到最前面,一左一右的站在马车前,各伸出一个胳膊,小心的服侍郑氏下车。
郑氏今天也是着朝服、画大妆,头上颤巍巍的八支金钿,在初晨的阳光照射下,闪着耀眼的金光。
稍稍晃动身形,金银珠玉叮当作响。
郑氏的架子摆得十足,两手轻轻搭在两个儿媳妇的手上,抬头看了眼庄严肃穆的慈恩寺大门,笑得志得意满。
恰在此时,一个让她郁闷的声音响起:“儿请大伯母安!”
萧南轻移莲步,缓缓走到郑氏面前,微微屈膝,行了个福礼。
“哼~”
郑氏不冷不热的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萧南因是行礼,所以头微微下垂,正好显露出九支精致的花钿,在阳光的映衬下,亦是金光闪闪。
郑氏正好看到,心里愈发不爽,明明是她的儿媳妇,结果品级比她高,九钿呀九钿,原该属于她的荣耀,如今全都被萧南霸占了去。
思及此,郑氏更加不待见萧南。
只是想起相公的‘告诫’,她实不想过那种连去如厕都要有崔李氏跟随的日子,这才强压下心底的怒火,头一昂,冷声道:“时辰不早了,咱们赶紧进去吧。没得错过了吉时!”
说罢,也不看萧南,挺胸抬头的径自上了台阶。
崔家女眷来到前殿的时候,京城的贵妇已经到了三分之二,满院子都是步帐、帷幔,各色帐子在微风中猎猎作响。
婆媳几个行至正殿,还没踏进去,便有一股浓郁的脂粉香气、熏香以及各种调香冲入鼻端。
屋里的贵妇太多了,每个都是盛装前来,化妆品的味道浓了些也算正常。
萧南原就不喜欢这种味道,今儿心情还有些低落,愈发不愿意在这里久待。
她低头看了看角落里的沙漏,对郑氏和王氏道:“早就听闻大慈恩寺里的景致颇好,我想去看看,恰好吉时还没到,我先去四周转一转。”
“哼,这都快到正点儿了,你还想着四处溜达,若是耽误了吉时,可怎办?”
郑氏冷哼一声,略带训诫的口吻回道。
王氏见萧南自打进寺后脸色就不太好,知道她心里藏着事儿,为了避免萧南被婆母惹得发飙,忙道:“哎呀,娘,反正咱们是来参加先太后的祈福仪式,至于玄奘法师的升座仪式,圣人没有明令让女眷也去。只要乔木不误了祈福的时辰就好,相公也不会怪她,您说呢?!”
王氏冲着郑氏使了个眼色,那三个‘您说呢’语调有些重。
郑氏似是想到了什么,不甘心的别开脸,冷冷的道:“嗯,你先去吧,带好仆从,今儿寺里人多,男男女女的都有,八郎不在京中——”
言语间,竟是‘提醒’萧南别干让崔幼伯蒙羞的事儿。
王氏好想死,心里只骂娘,她是真的在骂娘,只是这个娘不是她的亲娘,而是婆母:您老真是老糊涂了呀,同样一句话,你就不会好好说?!
心里骂着,王氏却还要堆着笑容转圜,“乔木,阿娘也是担心你。大慈恩寺占地颇广,虽有羽林军和千牛卫的护卫看守,但也难保不会混入一两个心怀不轨的歹人……你定要小心些,呵呵,肃纯在鄯州也是很惦记呢!”
萧南扯了扯嘴角,郑氏说什么,她并没有生气,不是自己在意的人,又何必计较她的‘蠢话’。
不过,对于王氏的表现,萧南还是很感谢的,她冲着王氏微微一颔首,道:“阿嫂,我都明白的。大伯母和两位嫂嫂也要小心,今日天气热,大殿里的人又多,若是中了暑气也不好!”
王氏和韦氏齐齐点头,表示已经收到了萧南的善意提醒。
说罢,萧南看也没看郑氏,便带着侍女转身离去了。
人还没走两步,果有一声轻不可闻的冷哼自她身后响起。
萧南脚下不停,直接出了前殿,顺着青石板铺就的小路,一路蜿蜒着去了后院。
大慈恩寺的占地颇广,足足占据了晋昌坊的一半,寺内院落十三进,房间则有一千多间。
且在院落与院落间皆建造了或雅致、或清幽、或古朴的亭台楼阁,初次前来的人,若是没有知客僧的带领,定会迷路。
但萧南表现得却是对此地颇熟,连路都不问,左拐右绕,最后直奔某处极僻静的小院。
红花、红萼等女侍卫紧跟其后,心里虽有些疑惑,却并不敢主动想问。
足足过了两刻钟,萧南一行人将前殿远远的抛在了身后,热闹的鼓乐声、谈笑声也渐渐被隐入了丛丛花木中。
终于来到让她耿耿于怀的‘故地’,萧南的心情复杂得无以复加,跨过院门的时候,她还不自禁的顿了顿,掌心也冒出了冷汗。
咬牙进了门,望着既熟悉又陌生的院子,萧南停了下来,目光一一在院内滑过。
忽然,她的眼睛陡地瞪得溜圆,似是看到了什么鬼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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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1章 又是七日
是她?
怎么可能,她怎会在此地?
萧南用力揉了揉眼睛,本能的认为是自己花眼了,竟看到了一个不可能在此地出现的人。
她脚下加快步伐,飞快的朝那人影消失的地方追了过去。
红花、红萼几人反应非常敏捷,几乎是萧南的身形刚刚晃动,她们便寸步不拉的跟了上去。
虽然不知道主人今天这是怎么了,但保护主人的安全是她们唯一的职责,红花非常分得清轻重。
萧南从小院一直追到了另一侧的回廊,望着空洞洞、并无一人的长长廊子,她扶着廊柱微微喘着粗气。
人不见了?
还是她刚才真的看错了?
红花见萧南跑得都出了汗,忙从袖袋里取出一方干净的帕子铺在回廊的横栏上,扶着萧南的胳膊,轻声道:“夫人,您且坐下歇息片刻吧。”
萧南没有拒绝,缓缓坐在了横栏上。
呼哧呼哧喘匀了气息,萧南才抬起头,眉头微皱的问道:“红花,方才在小院里,你们可曾看到什么奇怪的人?”
红花一愣,旋即左右转头看了看围聚在自己身侧的伙伴,用眼神无声的询问着。
红萼、红蕉、红桑三个努力回想了片刻,然后齐齐摇头。
“夫人,婢子们并无看到什么奇怪的人。”
红花不敢说是主人看花眼了,可她对自己的六识又颇为自信,为难的停顿了片刻,道:“不过,四周林木繁多,或许有人藏匿其中,婢子们却没有发现……不若这样,婢子们再去四周搜检一番?!”
萧南拿帕子擦去额上的汗,扭头看了眼空旷的回廊,好一会儿,才幽幽的说:“不必了,许是我看花眼了,时辰不早了,咱们回去吧。”
必须是她看花眼了,否则……那个后果,萧南不敢想。
萧南的心情愈发沉重,她缓慢的站起来,朝前殿的方向走去。
红花几个不敢耽搁,忙紧跟上去。
走了十几步,萧南等几人转过回廊的时候,她忽然扭头对红花使了个眼色。
红花会意,一个纵身飞上回廊廊顶,四肢牢牢的攀在廊顶的雕花横木上,然后悄无声息的顺着横木一点点往回爬去。
萧南和红蕉等却脚下不停,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继续向前行进着。
回到那小院,萧南也没心思去‘曾经’住过的房间去溜达,而是满怀心事的立在门外的廊庑下,静静的等着。
一刻钟后,红花利索的身影从院外飘了进来,来到萧南近侧,低声回道:“婢子顺着游廊一直追到东侧院,不管是两侧的花木、假山间,还是东侧院的各个房间里,婢子都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她甚至连游廊顶、东侧院的屋顶、以及院后的一口水井都凑上去仔细检查了一遍,还是没有发现萧南所说的‘奇怪的人’。
“呼~~”
萧南长长吁了口气,高悬的心终于放了下来,“看来真的是我看错了。红花,辛苦你们了!”
红花、红蕉几个忙抱拳行礼,连称不敢。
“走吧,吉时要到了,咱们还要给外大母祈福,切莫误了时辰。”
萧南抬脚下了台阶,她不是佛教徒,玄奘法师的升座仪式可以不参加,但是为嫡亲外祖母祈福,她却是不能缺席的。
“是!”
红花几个紧跟其后,缓缓的随着萧南出了小院,顺着原路返回前殿。
萧南几人的身影刚刚消失在院门外的小路上,距离小院不远的一处水潭中却冒出一个湿漉漉的女子。
只见她有些费力的从水潭里游到岸边,长时间在水下憋水,再加上她许久没有运动过了,还真有些吃不消。
好容易爬到岸边的青石上,她一手死力抱着块山石,另一只手用力捶着胸口,大口大口吐了些水,然后才一个翻身,有气无力的躺在了青石板上。
“就知道萧氏狡诈,没想到她的眼神还恁般好,险些被她看到了……”
女子浑身湿漉漉的,幸而是盛夏时分,又临近正午,空中的太阳正好,所以她才没有因一头一身的潭水而着凉。
想到左右无人,女子也丢开了矜持,很没有形象的摊手摊脚摆成了大字状,一边享受日光浴,一边暗暗在心里得意:萧氏狡诈又如何,她的女护卫机警又如何,还不是给她骗了过去。
接着她又在心底嘀咕:自己这般躲着萧氏,并不是真的怕了她,而是时机不到。
哼哼,只待过了今日……萧氏,你给我等着!
被人念叨的萧南一个喷嚏也没打,此时她正与几个相熟的贵妇闲聊。
“阿嫂放心,昨日我还收到分院的鹞子传书,崔校长说学生们在骊山都很好,”
萧南笑得一脸可亲,语气里带着几分赞赏,轻声道:“尤其是你家的小四郎,每日晨时的山间跑步,旁的小郎还会有些许不适,小四郎这孩子竟像个重回山林的小老虎……啧啧,真是虎父无犬子呀。”
或者说虎妈无犬子?!
与萧南说话的贵妇并不是外人,而是阿晼的嫂子、史旸的妻子程氏。
萧南嘴里的小四郎是程氏的幼子,今年才五岁,刚够积微学院初年级的入学年龄,今年二月初二的时候,被程氏一脚踢进了求索堂读书。
半个月前学生集体迁往骊山的时候,史家小四郎也跟着大部队一起迁徙。
程氏虽没有阻拦,但心里还是满满的不舍与担心。
她的小四儿才五岁呀,这么小的孩子就远离祖父、父母亲人,身边还没有伺候的人,程氏怎能不挂怀。
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谁让史旸的位置如此的敏感呢。
这十年来,经过程氏的不懈努力与严格调教,当年那个‘盛名’与崔幼伯不相上下的纨绔史旸童鞋,如今也变了个样儿。
不再跟一帮二世祖斗鸡走狗,不再四处留情,也更没有再弄出什么别室妇、私生子……私生活干净得一塌糊涂,人也上进了许多。
尤其是武艺,更是一日千里的精进着(史旸哭:不精进不行呀,娘子那帮打手的武力值太彪悍了)。
为了不挨打,哦,错了,是为了能子承父业、光耀门庭,史旸早上去教武场练武,下午回书房背兵法,晚上再被老子拎着耳朵教训,整日里忙得脚不沾地,稍有空闲还要去教导自己的儿子。
程氏也颇会算时间帐,史旸在如此繁忙的情况下,根本就没时间出去花天酒地。
而且吧,当年满京城都闻名的‘崔家玉郎’都洗脚上岸、重新做人了,如今还一副很厉害、很有前途的样子。
史旸作为曾与崔幼伯齐名(宠妾灭妻呀)的小伙伴,又有什么理由不走正途。
经过十年的努力,再加上史忠的运作,史旸给先帝捧过剑(郞卫),给当今做过亲卫,上过战场,领兵剿过匪……履历丰富、档案很好看。
而且据阿晼的小道消息说,史旸这厮有一段时间也颇为热爱COSPLAY事业,曾与还是太子的新君一起玩儿过突厥人偷牛的戏码。
此消息虽未得到官方证实,但有一点非常明确,那就是史旸与当今的关系不错。
这不,去年皇帝便任命为羽林中郎将,官职正四品下阶,看着貌似不是很高,但羽林军是什么地方,皇帝的能在里面混个亲卫都是极难得的。
若想在当个一官半职,那就必须是皇帝极为信任、看重的人。
且史旸今年也不大,三十三四岁的年纪,能做到四品的武将,且领有实权,已经非常不易了。
在‘督促’夫君上进这一点上,程氏也绝对能称得上典范了。
是以,别看在场的贵妇中,程氏的诰命不是很高,但众人对她的态度却甚是亲热。
而萧南,更是直接顺着阿晼称呼她为‘阿嫂’。
听了萧南的话,程氏温婉一笑,单看她这温柔贤惠的样子,任谁也想不到她会彪悍的指挥一帮粗壮的婆子将自己的夫君打个半死。
有时心情不好了,程氏还会亲自抄刀上阵,直打得史旸嗷嗷叫。
可以说,史旸的武力值能在几年内飙升得如此快,程氏起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乔木又说笑了,我家小四郎能乖乖听夫子的话我就谢天谢地了,你还夸他?”
程氏嘴里虽这么说,但脸上的骄傲之情却掩都掩不住:她的儿子自都是极优秀的。她连渣成那样的夫君都能掰到正途上,更不用说自己原就乖巧听话的儿女们了。
两人正说着,一个小内侍气喘吁吁的跑来,告诉众贵妇,祈福仪式即将开始,还请大家前去。
程氏冲着使了个眼色,然后便混入贵妇堆儿里一起朝外走。
萧南会意的点点头,扭身寻到崔家女眷,跟郑氏、王氏等一起前往。
祈福仪式很隆重,皇帝、皇后以及几位皇子、公主全都严格照着流程或跪、或拜、或拈香、或祈祷。
主持仪式的也不是外人,乃慈恩寺的首任住持玄奘法师。
皇亲国戚、勋贵朝臣以及女眷们,也都表情肃穆,分毫不差的行礼。
四周鼓乐声声,木鱼阵阵,空中还弥漫着淡淡的檀香,整个祈福仪式宁静、肃穆、庄严又不失温情。
在这种氛围的感染下,皇帝想起了阿娘的种种慈爱,眼中不禁滚出热泪,待仪式结束后,他坚定的表示,要在大慈恩寺斋戒七日,继续为先文德太后祈福。
听了这个‘七日’,许多人都不禁皱起了眉头,怎么又是七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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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2章 被盗
皇帝会留在大慈恩寺斋戒、祈福,大家并不意外。
因为早在商量法事等具体流程的时候,皇帝就曾流露过想留在新寺庙的意思。只是那时没有明说,但在场的都是人精,大家都听出了皇帝的言下之意。
对此,大家都没有意见,在一个崇尚孝道的年代,皇帝此举,绝对称得上至纯至孝。
让大家在意的是那个‘七日’,更具体点说就是那个‘七’字。
怎么就是七天了,三天、九天不是都很好吗,怎么偏偏就是个七。
不能怪众人敏感,怪只怪大家的记性太好了,尤其是曾亲历其身的某些倒霉蛋,对这个数字更是印象深刻。
六七年前的那场吴王之乱,城门关闭了七日,京城乱了七日,乱军在权贵聚集的坊区杀戮了七日呀。
倒不是说这些人听不得一个‘七’字,实在是近期京城的气氛太过诡异。
二十多天前,京城又出现了城门提前关闭,宵禁也提前的情况,虽然事后太极宫很快便给了个类似‘误会’的说法,但谁也不信。
大家久居京城,年长些的还没忘了三十多年前的玄武之变,年轻些的对吴王之乱也记忆犹新。所以,对于京城最近一个月的紧张空气,众人都有了各自的思量。
在众人精神高度紧张的时候,皇帝又丢出了一个‘七日’,怎能不让大家产生联想?!
但皇帝就是皇帝,只要不是关乎军国大事的问题,他都不必在意旁人的看法。
百官和宗室心里虽各种不安,但谁也不敢劝。
劝?要怎么劝?
难道你能对皇帝说,“圣人呀,最近京中似有几分乱象,臣等担心当年的‘吴王之乱’会重演……您若是真的想斋戒,不若斋戒三日可好?!”
好个P,皇帝能喷你一头一脸的口水,你信不信?
要知道,在给还是太子的皇帝添麻烦这件事情上,吴王做得不必魏王少。
尤其吴王还正大光明的扯旗造反了,名头就是‘太子不贤、清君侧’,这如何不让当今不记恨吴王?!
圣人与吴王的恩怨,在场的人心知肚明,所以,他们听了皇帝的话,全都没有出声。
皇帝见状,说了句:“看来大家都没有异议,那此事就这么办吧。”
接下来的简单了,前来观礼的百官立刻分作两班,一班留在大慈恩寺陪皇帝一起斋戒,顺便处理些要紧的公务,一班则返回各自的衙门,力求不让相应的政府机构瘫痪。
而女眷们就更简单了,她们也早就猜到可能要在大慈恩寺过夜,所以出门之前便将家里的琐事全都交代清楚。
似她们这样的豪门大族,不止要求主母能干,就是主母身边的管事娘子也都是以一当十的人。
哪怕主母不在家,只要提前做好了安排,单靠这些管事娘子也能支撑个十天半个月。
大多数的主母们暗自在袖中掰了掰手指,唔,七天,没问题。
于是,大家便都住了下来。
幸而大慈恩寺的客房够多,寺里的僧人也能干,只半日的功夫,便把一百多女眷全都安排妥当了。
萧南的品级高,所以分到了一栋单独的院子。
郑氏是当朝相公的夫人,知客僧没敢亏待她,给她也分配了一栋小院,且考虑到她与萧南的关系,僧人还很体贴的为郑氏选了个距离萧南很近的院落。
可惜对于僧人的好心,萧南和郑氏都不领情。各自领着一帮仆役进了自己的小院,萧南冲着郑氏微微欠了欠身,便直接关上了大门。
郑氏更不客气,她连个鼻音都欠奉,转身就进了门,只留下王氏和韦氏冲着萧南无奈的点点头,郑氏边往里走还边嘀咕:“大娘子(指王氏),还不关门?!”
王氏无奈,只得命人关上院门。
望着相邻两处院落齐齐关闭的大门,知客僧也不禁傻眼了:这、这……不是说这两边是一家人吗,怎么弄得跟仇人似的。
接着,他挠挠自己光秃秃的脑壳,有些担心的想,呃,贫僧是不是弄巧成拙了?
……
进了小院,萧南站在院中看了看,小院的布局很简单,三间正房,两侧各一间厢房,院子的面积很小,她加上女侍卫和丫鬟足足有十一二个人,如今站在院中都略显拥挤,估计再进来几个人就没地方站了。
“夫人,婢子进去瞧瞧?!”
红花警惕的站在萧南前面,双目雷达般的将四周扫射了一番,然后她的目光落在了掩着房门的几间房舍上。
上午发生的那件事,红花还是很介意的,虽然她确信自己的双眼,事后萧南自己也说可能是看花眼了,但红花还是觉得她失职了。
若是她表现得再好一些,再能干一些,让主人有更多的安全感,主人也不会‘看花眼’。
这次,萧南要在陌生的寺庙斋戒七日,红花更觉得要看顾好她的安全。
是以她比任何一次都要谨慎的将小院里外就检查了个遍,且为了更好的戍卫,她甚至将自己当做是个刺客,想方设法的寻找能突破小院防护的漏洞。
还别说,红花这个换位思考很成功,她站在刺客的角度,还真发现了几处问题。
接着红花又想到‘一人计短,二人计长’,忙叫来红蕉、红萼、红桑三个,让她们分别扮演刺客,然后寻找防护的漏洞。
如此忙活了小半日,红花根据她们找到的问题,重新设计了戍卫方案,硬是将小院护了个严严实实。
萧南见四个红这般尽心,心中更加安定了几分。
事情发展到今日,除了早上看到的那抹‘鬼影’,一切进展的都很顺利。
就是不知道家里的情况如何了,玉簪、玉簪应该会好好看护孩子们吧?!
萧南在想着她的家、她的孩子们,与此同时,京城另一边的某个民宅中,也有人在‘惦记’荣寿堂以及萧南的儿女们。
“消息确实吗?萧氏等一干女眷都被困在了大慈恩寺?”
说话的是个年轻男子,身量颀长,五官立体,一身墨绿色的胡服衬得他的身形很是挺拔。
“没错,小的打听得清清楚楚,据说圣人为太后祈福的时候,忽生出一个想法,欲在大慈恩寺为太后斋戒七日,随行的官员和女眷也都要留下来一起为太后祈福呢!”
回话的是个十一二岁的乞索儿(乞丐),身上套着件不知从哪里淘换来的襕衫,衣服很大,乞索儿穿着空荡荡的,早已看不出原来的颜色,且上面五颜六色的打了些补丁,他拿手背用力抹了把鼻涕,斩钉截铁的回道。
胡服男子没有说话,右手拇指、食指呈八字抵在下巴上,反复的揉搓着,似是在思索着什么。
乞索儿见状,以为是他不信自己的话,脏兮兮的脸上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咕噜噜乱转,“郎君只管放心吧,我的消息再准确没有的了。
对了,我来之前,还特意跑到崔家大门前蹲了好一会儿,跟门房凑趣了几句,套出不少有用的消息来呢。其中一条便是他们的夫人,直到半个时辰前都没有回来!”
而他赶到这里见这位也只用了半个时辰。
胡服男子闻言,浓眉微挑,他听出乞索儿话里的意思,伸手从怀中掏了掏,摸出一个巴掌大的靛青色布袋子,丢在手里颠了颠,布袋里发出叮当脆响。
听到这响动,乞索儿瞪大了眼睛,两个眼珠子随着那跳跃的布袋上下起伏着。
胡服男子见状,薄薄的双唇勾出一抹微嘲的笑,随手将布袋一掷,哐当一声,装满铜钱的布袋被丢进了乞索儿的怀里。
乞索儿反应很敏捷,立时将布袋抱紧,然后一脸谄笑的说:“还是郎君爽快。小的定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郎君,您还想知道什么,只管问吧!”
“萧氏的长子长女在骊山,她其它几个孩子在哪里?”
胡服男子原是大马金刀的坐在胡床上,这会儿换了个坐姿,翘起二郎腿,低声问道。
这个他还真知道,乞索儿不假思索的回道:“据说留在了荣寿堂。不过,小的却从门房口中得知,萧夫人最器重的管事娘子玉簪一大早便出了城,且不是一个人出去的。”
后头的话他没有明说,但其中的意思,胡服男子立刻便明白了,他急声问道:“你是说萧氏让玉簪悄悄将几个孩子送到了城外?”
乞索儿已经将布袋塞进了怀里,他摊摊两只黑漆漆的小脏手,“这个我就不知道了,不过,门房说玉簪是乘马车出城的,那马车一直将她送到了城郊的某处山庄。而那处山庄则记在萧夫人名下。”
胡服男子追问道:“山庄具体在哪儿?”
城郊?城郊大了去,在偌大的天地间寻找一个山庄,绝对不是件容易的事。
乞索儿闲闲的抠了抠指甲里的泥,仿佛没听到胡服男子的问话。
男子细长的双眸中闪过一抹阴鸷,不过还是从怀里掏出一个同样大小的钱袋,这次他没再做什么诱惑的动作,直接丢给了乞索儿。
“嘻嘻,郎君就是痛快!”
乞索儿毫不客气的将钱袋子收好,然后低声说出了答案。
次日中午,萧南刚刚用过暮食,正欲回小院睡个午觉,雨水急匆匆的追了上来,“夫人,不好了,刚刚雪娘子送来消息,玉簪姐姐说、说您在城南的山庄被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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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3章 又被盗了
“被、被盗了?”
萧南微惊,停住脚步扭头看向雨水,不太敢相信的问道:“你说什么?京城南郊的山庄被盗了?都丢了些什么?”
那里可是她的一处秘密基地呀,其中储存了不少粮食、果蔬以及最新式的火器。
原本她计划着若是京城真的乱了,就带着孩子们去那里避险。
为了确保安全,萧南可是在那里留了二三十人的护卫呀,怎么就被盗了?!
雨水的脸色也不太好看,她是刚刚才知道夫人在城南还置办了一个山庄,虽不知道里面都放了些什么。但那里既能引来匪人偷盗,且看夫人此时的表情,雨水用脚趾头想也知道是个极为重要的地方,丢的东西估计也很珍贵。
她用力点点头,道:“玉簪姐姐确实是这么说的,至于丢了些什么,哦,对了,”
说着,雨水从袖袋里掏出一个带锁的信筒,双手捧给萧南:“夫人,这是玉簪姐姐盘点后所列的清单。”
最近城外总有不明身份的人躲在暗处猎杀送信的鹞子,为了保证信件能顺利送达,半个月前萧南便开始同时用两只鹞子来送信。
雪娘子在京中颇有盛名,且因为通体雪白,是极少见的品种,所以只要见了它,旁人便会知道是齐国夫人在送信,当然暗中猎杀的那些人也知道。
前几次送信的时候,雪娘子次次都享受了番‘箭雨’的洗礼,饶是它机警、凶悍,可面对如狂风骤雨的袭击,雪娘子也有些承受不了。
最严重的一次,雪娘子还中了两箭,若不是送信的路途短,它估计都无法坚持飞回来。
见此情况,萧南又是心疼又是气愤,可如今京中形势不明,她有太多的消息要借助鹞子来传递,可她又不想雪娘子丧命,左思右想了许久,萧南才想出用两只鹞子送信、以混淆猎手认知。
萧南选的‘雪娘子二号’也不是‘外人’,而是雪娘子的‘郎君’。
这年头似雪娘子这般通体白色的鹞子虽罕见,但也不是没有,经过几年的寻找,王佑安还真给萧南淘换了一只白色的雄鹞子。
萧南也没有小气,直接让雪娘子和它的新郎在桃源里安家。
雪娘子很争气,以它的年纪,在鹞子界绝对称得上高龄产妇,但还是间隔着繁育了两窝,只可惜每次的数量有点儿少,第一次只得两枚,第二次略好些也只有三枚。
幸好桃源的灵气十足,五枚鹞子蛋全都孵了出来,萧南便将五只小鹞子全都养在了桃源里。
前年小家伙们可以自己飞行了,萧南把它们全都交给了侯二郎,让他细心调教。
对于这个决定,萧南曾无数次的庆幸——若是它们还都留在桃源,定会跟着旧桃源一起灰飞烟灭呀!
如今小鹞子们已经长得和它们的父母一样凶猛、机警,萧南送信的时候,若是有短途的,也会交给它们去‘试飞’。
小鹞子们慢慢成长着,但还远不如它们的父母强悍、能干。
所以,萧南才会用‘玉郎’充当雪娘子的替身。
‘玉郎’是雪娘子夫君的名字,当初还是崔幼伯给取的。
那是玉郎第一次出勤送信,目的地便是鄯州。为了让玉郎记住路线,萧南特意让它们夫妻同行,在雪娘子的带领下,玉郎顺利抵达湟水。
崔幼伯看到两只相似的白色鹞子时很是惊奇,事前萧南曾提过,她要为雪娘子找个伴儿,还叮嘱崔幼伯,若是在西北看到白色鹞子定要想尽办法的弄到手。
崔幼伯回信说没问题,不过心里并不以为然,觉得妻子是童心未泯。
可当他看到萧南真的弄到了第二只白色鹞子的时候,赞叹的同时也起了玩心,在回复的家书中玩笑的说了句,“……娘子若是没有给它取名,不妨让为夫取一个?为夫观它通体雪白,宛若白玉,不如就叫玉郎吧!”
崔幼伯早年有‘崔家玉郎’的美称,相熟不相熟的人都会亲切的唤他一声‘玉郎’,那时他还觉得美滋滋的。
随着年岁的增长,崔幼伯忽然觉得‘玉郎’两字颇刺耳,他甚至一度怀疑,旁人唤他玉郎的时候,未必是在赞他,而是在嘲笑他呢。
如今他把自己的美名让给一只鹞子,未尝没有自嘲的意思。
萧南收到回信后,却觉得崔幼伯能用如此坦荡的心态看待当年的无知轻狂,本身就是一种成长。
再给崔幼伯写信的时候,萧南毫不掩饰的表示对他这种积极态度的赞扬。
看到妻子似是误会了,原本只是抱着开玩笑的心态提出这个建议的崔幼伯,也开始重新审视当年的种种荒唐。
反思的效果颇好,崔幼伯又得到了许多新的感悟,他愈发感谢萧南。
在这个美丽的误会下,崔幼伯和萧南这对小夫妻虽隔着千里,但两人的感情反倒更好了。
是以,这只新鹞子便有了个‘玉郎’的名字。
之后萧南送信的时候也就时不时的差遣一下‘玉郎’,不过因为它们夫妻没有同时出现过,所以许多人并不知道萧南手里还有一只白色鹞子。
也正是当年的无意之举,每当同时放出雪娘子和玉郎的时候,城中潜伏的猎手都会出现片刻的愣神,一时忘了射箭,让白氏小夫妻顺利通过。
这次也不例外,雨水先后收到了两个信筒,只是玉郎身上的没有加锁,她这才能知道玉簪来信的原因。
萧南握住那信筒,快步走回小院,进了堂屋,从袖袋里摸出一串钥匙,这些钥匙大小、形状都极相似,只在钥匙柄上刻了字。
萧南按照信筒小锁扣上的字,顺利找到相应的钥匙,打开信筒,抽出卷成小纸卷的信。
萧南将信筒放在小几上,展开信纸,慢慢的读着。
读完信,萧南的脸色铁青,愣愣的望着地面发呆,心里嘀咕着:“这到底是哪里来的混蛋?竟然把藏在地窖里的火器和子弹全都偷走了?”
萧南眉头紧锁,握着信纸的手用力收紧着,经过最初的震惊、愤怒后,她的理智回笼,她开始重新思考整件事。
首先,前去偷盗的定不是一个人,山庄的护卫又不是吃素的,再说没有帮手,那贼人也不可能将二十条火铳和一箱子弹运出山庄。
其次,贼人对崔家、或者说是对萧南有些了解,或者说对方一直监视着荣寿堂,否则也不可能玉簪前脚刚去了山庄,后脚那里就被盗了。
第三,那贼人或是他背后的团伙肯定有不法的企图,若不然,他们好端端的为何要偷火器。
萧南越想思路越清晰,她甚至将有可能去偷盗的匪人列了个范围。
“来人,给我准备纸墨!”
萧南将信纸丢进面前一盏没喝的茶汤里,墨迹迅速被水晕染,最后化作了一杯‘墨水’。
“是!”
谷雨答应一声,端着个托盘走了进来,托盘里放着几张白纸、研好的墨、白瓷笔架,以及一支干净的紫毫笔。
谷雨跪坐在萧南近前,将白纸铺好,又将毛笔蘸足了墨水,这才双手捧给主人。
萧南直起身子,接过毛笔,伏在小几上开始写信。
谷雨和雨水分侍两侧,两人正襟危坐,双眼平视向前,谁也没有偷偷去看主人在些什么。
室内很安静,唯有沙沙的写字声。
一盏茶后,萧南放下笔,双手拿起写了十几行字的信纸,轻轻吹了吹,待墨迹干了,她直接将信纸卷成了小卷,然后塞进信筒,上了锁,吩咐道:“雨水,把雪娘子和玉郎都抱来!”
雨水应声起身,快速的出了堂屋。
不多会儿,便抱着两只鹞子折回屋子。
萧南将带锁的信筒系在雪娘子的爪子上,接着又随便拿了个竹筒绑在玉郎爪子上,最后凑到雪娘子的小脑袋边,低声道:“去,把信交给玉簪。”
雪娘子极通人性的点点头,然后又冲着玉郎叫了两声,紧接着两只鹞子齐齐挥动翅膀,直接朝门外飞去。
送走了两只鹞子,萧南的心情依然沉重,家里出了这样的事儿,她也没心思睡午觉了,一个人坐在堂屋里沉思。
院外夏风轻抚,空气中还有隐隐的诵经声、撞钟声传来,林木上的蝉儿也在卖力的鸣叫着,好一派安静夏日的悠闲时光。
只可惜,如此好的氛围却被打破了,萧南正闷头想的出神,门外忽然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谁在外面?”
萧南眉头轻蹙,接着抬头的当儿,顺便换了个坐姿。
“是婢子!”红花的声音自门外响起。
“有事?进来吧!”
萧南晃了晃脖子,坐得时间太久了,她的脖颈都有些僵硬了。
红花匆匆走了进来,草草行了一礼,来到近前,压低声音道:“夫人,婢子打听到一个消息,刚才有人来回禀圣人,说、说是武库被盗了?”
萧南一怔,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武库也被盗了?”难道里面的火器也被人偷了?
红花用力点头,“没错,圣人闻讯后大怒,命人立时把武库中尚署令及相关人等押来问话。另外——”
她话音一顿,表情有些为难的看着萧南。
萧南心里一沉,难道还有什么更不好的消息?
她冷声道:“另外什么?”
红花听出萧南话里的焦虑,忙回道:“另外,有人趁机在圣人面前进谗,直说武库被盗、库丁伤亡惨重,皆是崔氏之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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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4章 前奏
距离萧南所居小院不远处的一栋精致的院落中,也正有人谈论着‘武库被盗’事件。
“哈哈,这次我看崔家,哦不,是萧氏如何推脱?”
说话的是个年轻美妇,她拿着一柄泥金团扇随意的摇着,听到消息后,很没有形象的哈哈大笑。
微微扬起的额头上赫然一道疤痕,观那疤痕的形状和色泽,显是几年前的旧伤。
“你这孩子,又浑说。”
韦淑妃有些无奈的揉了揉额角,对这个女儿真是有些无语了。
自打当年的马球事件后,平安的性情大变,原本只是有些跋扈,之后却变得有些阴狠、毒辣。
有时,平安眼中闪现的阴鸷寒光,让韦淑妃这个做母亲的都不禁胆战心惊、不敢直视。
旁的事儿还都好说,但凡牵扯到萧南,平安的理智就会立刻崩溃,眼中满是仇恨,一副恨不得借此事将萧南打入十八层地狱、让她永世不得超生的模样。
为此,韦淑妃很是担心,复仇这种事儿,不是你嘴上嚷嚷着要报仇、理智全无的拼命行动就能解决的。
越是这样的事,越是需要冷静、理智,否则一个不慎,便会报仇不成反被人家‘回敬’回来。
上次的诬陷事件不就这般吗?
明明一切都计划的好好的,结果……唉,不说也罢!
而且韦淑妃觉得,目前而言还是那件大事最重要,只要办成了那件事,慢说一个萧南,就是再加上她的母亲长乐长公主,自己也能轻而易举的处理掉。
想到长公主,韦淑妃的脸色也沉了下来。
难道她就不恨吗?
她可是当着那么多的人被长公主连掴两掌呀,还被口口声声的骂做‘贱婢’,脸皮什么直接被人家扯下来丢在地上随意践踏。
偏她还不能流露出一点对长公主的不敬,因为圣人敬爱长公主这个亲姐姐,韦淑妃作为圣人的解语花,她要比圣人更尊敬长公主。
这个世界上,还有比对着自己的仇人卑躬屈膝、百般讨好的事儿更让人郁闷、憋屈的吗?!
但,所有的郁闷、憋屈、委屈、暗恨韦淑妃全都忍了下来,因为她深信,总有一天她将这些统统还给长公主。
哦,对了,还有长公主的儿女们。
思及此,韦淑妃继续道:“武库被盗,该被问责的是武库中尚署令以及看守的库丁,另外,京兆府和金吾卫也难辞其咎……这些与崔家、与萧氏有何干系?”
顿了顿,韦淑妃觑了眼平安的脸色,见她被自己训斥竟没有面露不耐,心中纳罕,但她还是接着说:“我知道,今日确实有一两个刺史上书,说什么‘武库之事皆是崔氏之过’,言语间竟是责怪萧南的学生不该研制火器,这、这不是荒谬吗?”
就好比一人家中有件奇宝,结果被人盗了,官府不说去追查盗匪,反而怪人家不该藏有奇宝。
说出这种话的人,真真无耻至极。
另外,陈武研制出了火器,为大唐添了件傲视战场、碾压敌手的神器,绝对是足以载入史册的伟大发明,与圣人也是件可以被后人赞誉的功勋。
没准儿后世的子孙,还会将它的出现与其它的重大发明加在一起,冠以什么‘N大发明’的美名,子子孙孙都为之骄傲呢。
当然,那些都是后话了,就目前而言,西边还在打仗,边境线的不少郡县,正是有了可以架在城门垛口上的火器,才轻松的击退贺鲁部三不五时的偷袭。
可以说,火器在平定西北的战事中发挥了极大的作用。
圣人非常重视火器,进而也非常看重推广火器的崔幼伯。而萧南的女儿能忽然得封县君,其中便有火器的功劳。
如今正式跟西北交战的关键时刻,军器监刚刚督造出来的原该运往前线的火器被盗了,圣人正愤怒着,那两个不长眼的御史却在一边说这样的怪话,这不是自己找抽吗?!
为了不让平安也跟着去‘找抽’,韦淑妃反复叮嘱,“平安,我知道你恨萧氏,可现在正是最要紧的时候,一切都以大局为重。你、你千万别做傻事呀!”
若是放在平时,韦淑妃定不会说得这般直白,但到了现在这个关键时刻,她也顾不得女儿的感受了。
被母亲这般看不起,平安并没有生气,她反而乖巧的点点头,“阿娘放心,儿明白。”
她心里却在暗自得意:啧啧,这次的事儿办得真不错,瞧,向来精明的阿娘都没有发现。
呵呵,阿娘,您老就等着看戏吧,儿向您保证,用不了半日,长公主母女那儿定会有麻烦!
……
“阿嚏~~”
许是平安的怨念太大了,被反复念叨、惦记的萧南终于打了个喷嚏。
拿帕子擦了擦鼻子,萧南也没在意,问道:“崔氏之过?武库被盗怎么与咱们家扯上关系了?”
联想到自家也被盗了,她心底悄悄嘀咕:难道偷盗武库的歹人,亦是那群打劫自家山庄的人。而他们攻打武库的火器,便是从自家盗去的那些?!
可、可她的山庄毕竟只是私人宅邸,被盗也只是昨夜发生的事儿,只要主家不去报案,官府应该不会主动追查。
就算歹人偷盗的时候弄出了动静,引来武侯关注,但消息也不可能这么快就传到旁人耳朵里,而那个‘旁人’也不会如此迅速的写出弹章呀。
等等……
萧南猛地想起一事,低声道:“对了,我记得崔嗣伯似是在武库任职?”貌似就是那位要被问责的苦逼中尚署令?!
红花眼中闪过一抹敬佩,她没想到萧南的记性这般好,思维跳跃的如此迅捷,根本不用自己提醒,萧南便已经想到了。
“夫人的记性真好,”
习惯性的赞了萧南一句,红花继续道:“崔大郎君任武库中尚署令,就在方才,圣人已经宣旨,将他及武库相关人等押来问话。”
原来与山庄被盗的事儿无关,萧南松了口气,缓缓点头,“所以御史才会弹劾,说崔嗣伯渎职?”
红花犹豫了下,有些不解的回道:“不是,婢子听说那御史并没有直指崔大郎君,而是、而是弹劾咱们家郎君!”
萧南皱眉,下意识的说:“咱们家郎君?他如今人都不在京城,武库之事与他何干?”
忽然间,她似是想到了什么,没好气的骂道:“好个无耻、黑心肝的鼠狗辈,竟、竟——”
萧南都想不出什么话来形容那御史的行径了,无耻、龌龊还是……脑残?
用力摇摇头,萧南笑道:“罢了,不过是个挑梁小丑,圣人英明,定不会被这种荒诞的言论影响。”
说完,萧南习惯性的加上一句:“你做得很好,如今咱们不在家中,一切都要小心。”
不得不说,这次平安的计划确实不错,一步步施行的也极好,让越来越谨慎的萧南也放松了警惕,没有吩咐红花继续关注此事。
有了这个小插曲,萧南也没心思发呆了,叫来雨水,重新梳妆了一番,准备去长公主那儿看看。
自打圣人‘中毒’后,长公主一直呆在宫里,而韦淑妃似是害怕萧南去御前告状,竟是连长公主也拦着不让萧南见。
待圣人痊愈了,长公主归家,崔家又有一大摊子事儿,萧南忙得不亦乐乎,以至于她也没能与阿娘好好谈谈。
虽然母女间通信不断,但有些事,还是面谈更合适。
而且几日前萧驸马从昭陵回来了,萧南觉得,阿耶没有正经入仕,但在京城呆了这么多年,且耳边又有老狐狸祖父时常念叨,他的政治嗅觉非常灵敏。
有些事,就是长公主也未必有萧驸马想得周到、深远。
藏在山庄的火器被盗了,萧南总觉得心里不安,似是忽略了什么东西,扰得心绪难平。
“算了,还是找阿娘、阿耶去问问主意吧,”
萧南站起来,伸开双臂,让雨水给她挂上玉佩和香囊,然后便出了院子。
大慈恩寺建得非常考究,整体大气磅礴,细微处却又不失雅致。
走在两侧花木扶疏的青石板小路上,清新的花草香气从四处涌来,让身处其中的人很是惬意。
倘或是名士、诗人什么的见到如此美景,定会文思泉涌、诗兴大发,好好抒发一通他们的情怀呢。
萧南却没有如此心情,对于这个地方,她本能的畏惧、厌恶,哪怕这里建得像仙境,她也没心思观赏。
走了没几步,一侧的小径上匆匆走来几个人,打头的是个丽装美妇。不是旁人,正是刚被萧南可怜了一番的崔嗣伯的娘子苏氏。
“弟妇!”
苏氏走得很急,但当她看到萧南的时候,忙停住了脚步,然后调整方向,径直朝萧南走来。
“阿嫂,您这是要去哪儿?”
萧南微微欠身,关切的问道:“阿兄的事——”
不等萧南说完,苏氏直接打断她的话,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道:“乔木,大郎那件事似有蹊跷,你万事小心!”
说罢,也顾不得与萧南寒暄,竟直接转身离去。
苏氏的脚步极快,萧南还没反应过来,人已经消失在郁郁葱葱的林木间。
萧南望着空无一人的小径,心头没有来的一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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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5章 历史重演?
萧南来到长公主的小院时,长公主正在静室里诵经,她以及几位先太后所出的子女是除了皇帝之外,最诚心为先太后祈福的人。
每日斋戒,每日准时诵经,诵经前必要沐浴熏香,一切都力求尽善尽美。
萧驸马则一身素白细麻广袖长袍,坐在廊庑下吃茶赏花。
看到萧南进来,萧驸马笑着冲她摆摆手,“乔木,过来坐。”
萧南看到阿耶这般宁静、悠闲,紊乱的心绪似是也平静了许多,乖巧的点点头,“看来女儿来得正是时候,好久没有喝到阿耶亲手烹的茶了。”
萧驸马是名士,不止表现在他的言行上,这种名士的洒脱渗透在他日常生活的点点滴滴之中。
哪怕是一笑一举手,都是那样的洒脱、恣意,就算是给女儿烹茶,他也做得恁般随性、自然。
萧南脱掉脚下的翘头绣花锦履,只着白色锦袜踩在萧驸马对面的茵席上,姿态优雅的跪坐下来。
整个动作宛若行云流水,腰间的环佩不动、头上簪环不响,端得是一派世家贵女的标准做派。
萧驸马似是没瞧见女儿的动作,而是专注与他面前红泥小炉上的铜壶。
不多会儿,铜壶里的水开了,他也不用下人服侍,自己拿棉布巾子垫着手,亲自持壶给萧南添茶。
一边到着水一边笑道,“尝尝!”
萧南直起身子,双手恭敬的端着茶盏的盏托儿,待萧驸马给她添完水,她微微欠了欠身表示敬意。
然后在萧驸马期待的目光中,凑近茶盏,抽了抽鼻子,闻了闻茶盏里飘散出来的香气,她毫不犹豫的说道:“终南山的山泉水,今春新采摘的越州余姚瀑布泉岭的仙茗。”
说罢,她又吹了吹热气,轻轻抿了一口,点头道:“唔,大叶子茶(仙茗的别称)的味道果然独特,再有我阿耶的妙手烹煮……啧啧,好茶!”
萧驸马满意的点点头,将小铜壶复又放在炉子上温着水。
一旁站立的侍婢忙捧上一个托盘,托盘里整齐的叠放着一块湿帕子。
萧驸马拿起帕子擦了擦手,略带欣慰的语气道:“世人都喜欢吃团茶,我却不喜欢、吃茶吃茶,吃的是茶,却加恁多的作料。这到底是吃茶还是吃调料?!偏他们(萧博兄弟几个)都随波逐流,这家里,也就咱们父女两个喜欢清淡的茶水了。”
说着说着,他的表情有些暗淡,本来除了他们父女,萧家还有一个喜好清茶的人,只可惜老人家已经仙逝了。
萧南见父亲表有些低落,忙笑着说道:“人常说有其父必有其女,儿像阿耶,阿耶该高兴才是呀。”
“是呢,为父这么多的儿女中,也唯有乔木最像我了!”
这个‘像’更多的是性格,至少在萧驸马看来,他的宁馨儿豁达(比如劝其母将爵位让给庶兄)、洒脱随心,不拘泥小节,若是个男子,定也能成为一个洒脱的名士呢。
相较于萧南,其它儿女就不是那么让萧驸马满意了。
双胞胎太小,暂且不提,单说几个已经成家立业的孩子,在某些方面就不如萧南了。
萧博是庶长子,且在长公主的谦让下,是下一任的宋国公,但就萧驸马看来,这个长子敦厚有余、机敏不足,依着他的能力,也就只能做个太太平平的宋国公了。
至于次子、三子,萧驸马继续摇头,萧家若只靠他们,很难光耀门楣呀。
而萧卉这个庶女呢,萧驸马都不想摇头了。
这个孩子,表面上看似懂事、乖巧,可是从她的眼中,萧驸马看到了野心和不甘。
萧驸马不禁担心,萧卉是庶女呀,夫家的门第又不高,有太多的野心很容易惹祸的。
是以,当萧卉回来求萧驸马帮夫君举荐个差事的时候,萧驸马并没有答应,而是示意萧博,让他给妹夫弄个品级看得过去的勋职就好。
萧博遵从父亲的命令,给妹夫弄了个从七品的朝散郎,这个官职是个散阶,只有个空官级却并没有任何职务和实权。
这就跟后世的军衔一样,享受某某待遇,却不是某某实职。
萧卉很不满意,不过也没办法,若是没有萧家的帮忙,她夫君连个文散官都不是。
事成后,萧卉夫妇回萧家跟父母、兄长道谢,她自觉自己表现得很感激、很知足,可她的那点儿道行在萧驸马那儿还真不够看的。
萧驸马只瞧了萧卉一眼,心中便又叹起了气,唉,这个阿卉,真是不如他的乔木乖巧、懂事呀。
看看他们乔木,每次回家不是给父母送东西、就是给兄弟们送礼物,从来不求这求那。
当年被崔家小子欺负的那样惨,这孩子也是自己撑着没回家里哭诉过。(作者吐槽:有长公主这个彪悍阿娘时常打上崔家,哪里需要萧南自己回家告状呀?)
阿卉怎么就不能跟着乔木学一学呢。
这次萧驸马却是失算了,萧南来看他,还真是有事儿相求。
喝了一盏茶,萧南组织了下语言,委婉的将自己名下的山庄被盗的事儿告诉了父亲。
然后又道:“就在方才,儿听说武库也被盗了。阿耶——”
萧南抬起头,双眼略带迷惑的问:“您说,这两者之间是不是有什么关联?这事儿,儿、儿该如何处理?”
萧驸马听了这话,轻轻放下茶盏,双手交叉的抵在下巴,思索良久,道:“武库的事儿,我也听说了,据前来报信的人说,看守的库丁确实是被火器所伤——”
沉吟片刻,萧驸马道:“我虽一时猜不透其中的关节,但这件事的内情绝对不简单!”
萧南点点头,犹豫片刻,又把苏氏提醒她的事告诉了萧驸马,而后道:“苏氏这么说,显是也猜到了此事另有隐情。阿耶,您说儿、儿要不要做些准备?”
“准备是肯定要准备的,”萧驸马眯起眼睛,想了想,道:“那件事,你和女婿商量了没有?”
萧南一怔,旋即就明白了,她咬了咬牙,艰难的点点头,“我与郎君商量过了,虽然有些不舍,但火器乃国家重器,我们虽然拉着几位舅父、姨母和表妹一起做,但、但一个不慎,还是会引起圣人的误会。”
武器什么的,在古代属于违禁之物。
一家有个一两把刀剑的属于正常,可若是弄来一大批,那就麻烦了——你丫私藏这么多武器,是不是想造反呀?!
火器是崔家捣鼓出来的,就是皇帝也不好明抢,饶是如此,还是用军器监与崔家作坊‘合作’的名义拿走了一半的所有权。
剩下的一半,萧南也不敢独自享用,而是以股份的形势,分别送给了几位姓李的舅父姨母和表姐妹。
即便这样,萧驸马还是觉得不安全,他早就劝萧南,做事就做得漂亮些,进献一半算怎么回事?
既然要献出去,索性就全都献了,以免日后为自己引来祸事。
萧南和崔幼伯知道萧驸马说得有理,可、可他们真心舍不得呀。
在冷兵器时代,火器意味着什么、能带来多么大的利益,用脚趾头想也知道。
崔家是有部曲(即私兵)的老牌世家,经历过战乱,自是明白手中有兵器的重要性。
崔幼伯整日研究祖宗们的笔记,对这一点也非常在意。
夫妻两个商量来商量去,最后决定:火器作坊,献,肯定是要献出去的,但也没必要太着急,至少要等崔幼伯平安从西北回来再献。
现在想来,萧南多少有些后悔,唉,真是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呀。
这不,一个不留神,就惹出麻烦来了。
恰在这时,长公主从静室出来,听到父女两个的谈话,毫不客气的丢给萧南一个白眼,无声的笑骂道:活该,让你不听你阿耶的?!
萧南连连苦笑,暗道:我听,我这次一准按照阿耶的话去办。
傍晚,萧南回到自己的小院,也顾不上用饭,先命人取来笔墨纸砚,给皇帝写谢罪折子。
在奏折中,萧南将自家储存的火器被盗事件一五一十的禀明,然后万分诚恳的谢罪,直说不管打劫武库的匪人是不是用了崔家的火器行凶,她没能看守好火器,并任由它落到歹人手中,这本身就是对圣人、对京城百姓的不负责任,是重大的罪过。
萧南还表示,她不敢奢求圣人宽宥,只求圣人将崔家火器作坊收归朝廷,并将库房里收藏的成品也都收走,以防再落入歹人手中。
萧南的奏折写得情真意切、诚意十足,且认错态度非常认真,相信只要皇帝看了,哪怕心中有怒气,也会消散一二。
但,这封奏折还是晚了一步。
当它被送到皇帝的案头时,平安已经在皇帝跟前告状了。
这次平安告状颇有技巧,没有张嘴就说萧南这里不好、那里不对,而是直接将一件件事摆在皇帝面前:
首先,萧南在城郊私藏大量火铳和弹药,结果被盗了;
其次,打劫武库的歹人正是抢劫崔家山庄的那伙人;
第三,武库的总头子正是崔家的崔嗣伯,虽然分家了,但一笔写不出两个崔字。
最后平安状似无意的提醒了一句,“这也太巧了吧?那些歹人哪里不好抢,非要打武库的主意?啧啧,崔家、崔家还真是——”
越是这种似是而非的提醒,越能引起人的疑心。
若不是皇帝及时看到了萧南的请罪折子,没准儿还会再审问萧南一次呢。
不过,皇帝虽然没有明着为难萧南,但还是给了惩罚:萧氏纯孝,自愿在大慈恩寺为先文德太后祈福一个月。
名曰祈福,实则关禁闭呀,接到圣旨的那一刹,萧南的身子宛若浸入了千年寒潭中,脑中只有一句话闪现:命运的轨迹竟又与前世重叠了,难道,悲剧真的无法避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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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6章 原来是她
“你只管在寺里住着,外头有我和你阿耶呢,你且放心吧!”
长公主临走前,满脸坚定的握着萧南的手,低声说着。
为何说‘临走’呢,倒不是七日斋戒、祈福已经做完了,而是圣驾要提前返回宫城,后妃、公主和女眷们也将跟着一起离开。
还是平安公主,她向圣人建言,说:“歹人抢走了武库的火器,定是欲图谋不轨,大慈恩寺到底不如皇城的安全,阿耶还是先回宫吧。”
说罢,她又担心圣人会觉得她这么说是瞧不起皇帝、对祖母也不够孝顺,忙补了句:“另外,大慈恩寺乃供奉阿婆遗物的圣地,岂能被歹人玷污。倘或那些人欲在此地生乱,惊扰了阿婆的英灵就不好了!”
若是萧南在场,定会竖起大拇指,赞一句:啧啧,几日不见,平安公主越发会说话了呀。
瞧她这番话说得,就是在一旁的皇后和皎皎也挑不出什么错来。
圣人闻听此言,深觉有理,立刻决定回宫。
下旨的时候,他一再解释,他之所以提前结束祈福,并不是怕了那些乱臣贼子,实在是不想惊扰了先文德太后的安静。
在这通不知是解释还是掩饰的说辞下,圣人带着一大群人浩浩荡荡的离开了大慈恩寺。
而萧南这个苦逼娃儿,则被留下来为外祖母‘祈福’。
还是那句话,能来大慈恩寺参加祈福仪式的就没有傻子,这种骗无知幼童的借口,根本不能让众人信服。
不过大家都很能绷得住,直到坐上自家的马车,看到车厢里都是自己人,才略带疑惑的说道:“噫?这是怎么了?圣人对齐国夫人不是向来恩宠有加,好端端的为何要罚她?”
说话的是几个贵妇的婆母,因是有品级的贵妇,称呼萧南的时候,还是习惯性的叫她的官方称呼。
“可不是,更奇怪的是,长乐长公主和萧驸马竟也没有为萧氏求情?”这是与萧南年龄相仿的长媳。
“这有什么,我娘家大嫂的族弟在圣人跟前做郞卫,倒是听了一耳朵闲话——”这位的语气活泼了许多,显是家里的小儿媳妇。
“什么闲话?”婆母和长媳齐齐向前探了探身子,异口同声的问道。
喊出这句话,两人又自觉失态,讪讪的向后撤了撤身子,故作悠闲的依靠在车厢壁上。
小儿媳难得的看到了婆母和阿嫂失态的样子,暗自得意,脸上却没有任何表露,向前凑了凑,故意压低了声音,道:“阿娘,阿嫂,这话只入咱们娘儿几个的耳,下了马车,我可是不认的。”
好歹是自家的亲戚,小儿媳也不想让那位泄密的小郎惹上麻烦。
婆母和长媳纷纷点头,她们都是在权贵圈混的,自家子侄也有在宫中当差的,自是明白郞卫、亲卫等一系列亲近臣属的规矩守则。
其中很重要的一条便是要管好自己的嘴巴,切莫‘泄露禁中语’。
偶尔八个皇帝的小卦,说说宫里贵人的趣事,这倒没什么。被发现了,顶多被骂两句。
但若是关系到立储、政务、人事等机要事件,你小子都敢八上一八,那可就不是挨顿骂这么简单了,轻则丢官,重则流放呀,再惨些的还会祸及家族咧。
虽然婆媳两个不知道那‘一耳朵闲话’是否牵扯要事,但起码的常识还是知道的。
为了能顺利的听到八卦,她们齐齐表示会管好自己的嘴巴。
呃,至于事后会不会履行,那就要看‘闲话’的劲爆程度了。
大不了她们也像小儿媳一样,加一句‘定要保密’之类的话。
小儿媳不知道婆母和长嫂的心思,见她们答应保密了,不再卖关子,直接道:“阿娘、阿嫂,想必你们也听说武库被盗了吧?”
婆媳两个点头,她们常年在宫中行走,自是有自己的消息来源。
且当时圣人那般暴怒,几乎是跳着脚喊:“中尚署令是做什么吃的?京兆府和执金吾又在干什么?竟让这么一群狂人轻易的混入武库,将内中火器全部盗走?”
这次,别说随侍近旁的内侍、郞卫听到了,就是门外廊庑下肃立的羽林军都听到了,连院子里走动的宫女、宦官也都听了一耳朵。
这些人知道了,距离大家都知道还远吗?!
是以,‘武库被盗’的消息仿若插上了翅膀,在大慈恩寺的各个小院里恣意散播。
小儿媳也听说了,她故作神秘的压低声音,“其实,不止武库被盗了,还有个地方也被盗了。”
婆媳两个对视一眼,眼中精光闪烁,旋即婆母似是想到了什么,学着小儿媳的样子,用极低的声音道:“难道齐国夫人名下的产业也被盗了?被盗走的是火器?”
长媳也连连颔首,表示她也是这么想的。
果然没有笨人呀。
小儿媳暗暗赞叹,她会知道是因为有亲戚的小道消息,可自家婆母和长嫂,但凭这么一句话便猜到了真相,不可谓不聪明呀。
“阿娘猜得没错,盗取武库的歹人提早一日劫掠了齐国夫人名下的一处山庄,将夫人藏在那里的火器和弹药全都抢走了。”
小儿媳继续道:“那位小郎还说,平安公主去御前告了齐国夫人一状,言辞间,竟是直指崔氏监守自盗,将武库洗劫一空是另有企图。只是没有证据,所以——”
婆母吸了口凉气,接口道:“所以,圣人便留齐国夫人在大慈恩寺祈福?”
长媳也表情凝重,道:“所以,长公主和驸马也没有为夫人求情?”
说完,婆媳两个再次对视一眼,暗暗点头——此事牵扯到了平安,甚至牵扯到了宫中的某些争斗,连长公主都不能插嘴,更不用说她们这些小人物了。
想了想,婆母拉着小儿媳的手,低声叮嘱,“这件事到此为止,以后你不要再跟其他人说,包括二郎。”
小儿媳被婆母的郑重表情吓到了,下意识的看向长嫂,见长嫂也是这般模样,忙点头称是:“阿娘放心,儿、儿明白!”
类似的谈话,在许多马车中进行着,唯一的区别便是,大多数人没有亲戚正巧在皇帝身边服侍,所以并没有听说什么‘闲话’。
但大家的智商还在,所以猜来猜去竟也猜到了几分真相。
至此,她们却不敢再想下去了,有些事,不是她们这样的人家能碰的。
她们……她们还是乖乖的回家,严格管束家人和仆役,一家人老老实实的窝在家里,安全躲过外头的暴风骤雨才是正经。
车轮滚滚、马蹄阵阵,大部队足足喧闹了两三个时辰,才缓缓撤离晋昌坊。
热闹了两日的大慈恩寺再次宁静下来,望着空荡荡的庭院,萧南的脸色倒好了许多。
长公主临行前的安慰,多少起了些作用。
旁人的能力萧南信不过,长公主却是她最信任的。
另外,王氏和韦氏离开前,也曾避开郑氏,悄悄来跟萧南告别,反复叮嘱萧南在寺里要小心,不必担心家里,无需记挂孩子们,她们两个会每日过去帮忙。
听了两个嫂子的话,萧南更加放心,连忙道谢:“多谢大嫂和三嫂,家里——”
萧南握住两人的手,郑重的托付:“一切就烦劳两位阿嫂了!”
“放心~~”
王氏、韦氏走了,她们那句保证还言犹在耳。
“呼~~希望两位阿嫂能帮我守好门户……”
萧南站在高处眺望着,直到大部队完全撤离了大慈恩寺,她才缓步下了台阶,朝自己的小院走去。
来到院门外,萧南愣住了,因为门口站着一个裙装妇人,并侍女若干。
萧南眉头轻蹙,脚下不停,就这个距离,她尚不能看清来人的面孔。
但,当她走近院门,彻底看清那女子的面孔时,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手指颤巍巍的指向那人,失声道:“武氏?你怎么会在这里?”
来人正是武五娘。
“呵呵,瞧娘子说的,婢子怎么不能在这里呢?”
武氏掩嘴而笑,但弯起的双眼中并没有丝毫笑意。
萧南顿住脚步,稳住心神,忽而笑道:“原来那日真的是你!”
没错,初到大慈恩寺那日,萧南在‘故园’并没有看花眼,而是真的看到了武氏。
“啧啧,”武氏拿开帕子,略带嘲讽的说:“不愧是堂堂齐国夫人呀,都沦为阶下囚了,还这般镇定。没错,那日你看到的就是我,真是没想到,咱们齐国夫人不止会做生意,眼神也恁般好!”
萧南挑了挑眉,抬脚上了台阶,一副完全没有把武氏看在眼里的样子,竟没有再理她。
武氏一怔,对于今日的对决,她曾经幻想过无数中可能,也曾猜测过萧南可能出现的种种反应。
但,没有一种是眼前这个样子呀。
“萧氏,你就不好奇,我是怎么从崔家逃不出来的?又是怎么进入戒备森严的大慈恩寺?”武氏追在萧南身后,急切的喊道。
“哼”,萧南冷哼一记,不屑的说道:“这又什么值得去想的,肯定是平安那丫头的手笔。怎么,她终于知道那日‘冤枉’你了?”
“你、你还敢提那日!”
武氏脑海里顿时浮现出那天看到的、与自己一模一样的女人,且这个冒牌货还在宫里乱说,生生乱了她与平安的计划,她的气就不打一处来。只恨不得冲上去抽打萧南一顿。
但很快,武氏反应过来,她忽露出一抹诡异的笑,“险些中了你的计,哼,萧氏,你且看看此物为何?”
萧南听出武氏话里的古怪,她扭过头,当目光落在武氏身侧婢子的怀中之物时,脸色不由得一变,“这、这东西,你从何处得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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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7章 小人得志
只见那丫鬟双手捧着个红漆螺钿扁方匣子,匣子约两尺长、八寸宽,匣子的盖子已经被打开,露出里面的物件——
一方鲜艳的杏黄色绸子铺在匣子底部,绸子上则放着一把做工考究、外形精致的火铳。
萧南认得此物,正是两个月前她命人快马送到鄯州的。
四月初七是崔幼伯三十岁的生日,算起来也是个整生日了,只可惜他人在千里之外,萧南和几个孩子无法给他庆生。
就是生辰礼物,也是早早的准备好,然后命人提前送过去。
而选什么做生辰礼物,萧南也颇费了些心思。
之前火器刚刚‘研制’出来的时候,萧南曾给崔幼伯送过一批,不过为了不让人起疑,她送的都是火器作坊打造出来的‘大唐版’火铳,性能简单、做工也远没有后世那般精良。
萧南觉得有些对不住崔幼伯,当初给李荣的火铳,可比给崔幼伯的强多了。
唉,李荣不过是她家绕了好几道弯儿的亲戚,崔幼伯却终究是自己的男人,这件事怎么看,都是萧南做得不厚道。
那时武氏还没有出现,京中也没有什么流言,萧南对崔幼伯的感情还处在一种待观察的微妙状态中。
再加上跟着崔幼伯赴任的翰墨时常发回消息,说郎君在鄯州很乖,并无沾花惹草的行为。
萧南很满意,恰好灵犀、长生几个张罗着给父亲准备寿礼,她也来了兴致,便从萧卉那儿淘换了一支连珠铳。
当时萧南还特意要求,定要最好的。
两姊妹‘交易’了好几次,对某些事都心照不宣,所以,萧卉很是爽快的给萧南弄来一支比上一支更安全、更精致、更有威力的火铳来。
待货物送到萧南手上时,她也忍不住赞叹,饶是她见多识广,也是第一次见到如此精致、如此高性能的连珠火铳。
火铳通体是上好的精铁锻造,机头嵌饰银片,银片镂刻着精美的花纹,整个火铳框架包着铁梁,上面亦镂刻着金花纹路。
枪托是极品虎斑木,两侧刻着云纹花鸟。
这只连珠铳,与其说是一件武器,倒更像是一件艺术品。
萧南拿在手里,越看越觉得喜欢,为了表示这是专门送给崔幼伯的,她还特意从将作监请了个手艺极好的木匠,请他在枪托上刻上她亲手写的‘肃纯’两个小篆。
萧南的字很不错,木匠的手艺亦是精湛,两个字与原来的云纹非常相配,若不仔细看,还以为这两个字也是装饰的纹饰呢。
萧南可以很自豪的说,这支连珠铳在大唐绝对是独一无二的。是以,哪怕是隔着十来步的距离,她还是一眼就认出了此物。
她向前走了几步,眯起眼睛,细细的打量了一番,再次确认了一遍,沉声道:“武氏,此物为何会落在你的手上?”
崔幼伯送给武氏的?
不可能。
当初武氏被崔幼伯打包送回京城的时候,萧南派去送寿礼人应该还没有到。
而崔幼伯收到后,很是喜欢,当天便给萧南写了回信,直接让雪娘子送了回来。
萧南拿到回信不过三两日,武氏才抵达京城。
武氏是不可能拿到连珠铳的。
可、可问题是,东西就在武氏手里,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难道——
就在萧南胡思乱想的时候,武氏的声音又传了过来,“呵呵,当然是郎君送给我的呀!”
“不可能!”
萧南想都没想,脱口叱道:“郎君深爱此物,怎会轻易送人?”
再说了,崔幼伯又不是当年那个中二病爆发的单蠢玉郎,会将妻子送给他的礼物转手赠给爱妾。
还有,武氏是什么人,崔幼伯早就心存疑虑,否则也不会把她打发回京,更不会提前准备了一个善易容的胡大娘来冒充她。
这一切的一切,都表明崔幼伯对武氏甚是防备,就算是为了麻痹对方,他也只会送些金银锦缎,绝不会将心爱之物送给她。
到底发生了什么?难道是崔幼伯那里出了状况?
萧南眉头紧锁,各种不好的猜测在脑中闪现。
“咯咯~”
武氏掩嘴轻笑,眉眼间全是得意,她向前走了两步,作势要往萧南面前凑。
红花、红蕉几个随侍在侧,岂能让个危险人物靠近主人?
而且听了方才萧南和武氏的对话,红花已经知道那日夫人并没有看花眼,而是她这个做侍卫的脑子生锈、反应迟钝,竟没有发觉到有人偷窥。
真是太失职了!
亏她当时还那般自信,此刻的红花恨不得羞愧的以死谢罪。
在这种心态下,红花愈发重视萧南的安全,她腰间的横刀刀柄已经握在掌心,锋利的刀身也露出一小截,再配上她凌厉的目光,大有‘再向前一步、格杀勿论’的架势。
武氏吞了吞口水,心里暗恨,但还是乖乖退后了一步,撇撇嘴,道:“啧啧,娘子,您也不必这般吧,妾身只带了几个丫鬟,且还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柔弱女子,您又何必——”
说罢,武氏又足左右看了看,故作神秘的说道:“再说了,妾身要说的可是重大机密,让外人听到了,可就不妙了。”
“哼,装神弄鬼!”
萧南冷哼一声,轻轻摆了摆手,示意红花等人无需担心。
红花缓缓将握着刀柄的手松开,呛啷一声,宝刀入鞘,她依然戒备的看着武氏,身子微微向一侧退了半步。
武氏见状,得意一笑,向前迈了两步,路过红花的时候,还故意丢给她一个挑衅的目光。
走到萧南近前,武氏压低声音道:“娘子许是还不知道吧,咱们郎君已经悄悄回京了!”
萧南眼中闪过一抹讶然。
什么,崔幼伯回京了?就在近日?
武氏一边说一边偷觑萧南的脸色,见她果露出吃惊的表情,心中愈发得意,继续道:“郎君这次回来可是有重要任务的哦,呵呵,他谁也没有通知,只悄悄告诉了妾身哦。”
说着,武氏扭头用下巴点了点那支连珠铳,“而这支火器,便是郎君亲手赠与妾身的。郎君说了,他有要紧的事儿吩咐妾身去办,这支火器是让妾身防身用的。嘻嘻~~”
武氏看到萧南的双眉几乎要拧在一起了,心中暗爽无比,说到最后,更是忍不住的轻笑出声。
只是——
“啪~”
一声清脆的耳光声,仿佛遥控器的开关,瞬间关闭了武氏的笑声。
武氏捂着右脸,双眼瞪得溜圆,不敢置信的尖声叫道:“你、你敢打我?”
“切~”
萧南嗤笑一声,轻轻甩着手掌,不屑的说道:“我是娘子,你是妾,你说我为何不能打你?”
“……”武氏一噎,虽然她现在已经算是跟萧南撕破脸了,但有些事,她还是绕不过去。尤其现在她们不是在空无一人的密室,而是在空旷的大慈恩寺里。
四下里看似没有人,但谁又能保证那些郁郁葱葱的林木里没有个外人偷窥?
另外,还有寺里的和尚,虽然平安公主说已经安排好了,名义上的住持已经去大雁塔整理佛经了,如今处理寺中事务的是自己人。
可就算如此,武氏一介侍妾,也不能正大光明的弄死主母吧。
所以,现在面对萧南的侮辱,武氏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萧南又道:“还有,你个贱婢信口胡说,如今竟敢污蔑郎君,更是该打。”
崔幼伯是外放的刺史呀,无正事、无宣诏进京,这是违反规定滴,若是被人知道了,轻则被御史弹劾,重则被圣人处罚咧。
“哼,妾身怎是信口胡说,娘子不知道的事儿,难道就不许妾身知道?”
武氏深深吸口气,压下胸中的怒火,继续道:“郎君之事,千真万确,娘子执意不信,妾身也无法。”
“行了,这件事不许再说,还有,你既然来了大慈恩寺,那就守着规矩好好呆着,切莫做出有辱崔家门风的事儿,”
萧南嘴里说着不信,但心里还是起了疑心,她不耐烦的摆摆手,打发到:“你且退下去吧,我还有事!”
说罢,萧南也不看她,径自转过身准备回小院。
正如武氏所虑,萧南和武氏的关系已经破裂,可也没到彻底翻脸的时候。
圣人中毒那事,萧南带着假的武氏进宫,又因着‘武氏’的证言才彻底洗清‘罪名’,不管大家心里对此事是怎么想的,但表面上,武氏依然是崔家的良妾,且还是那种本分、听话的侍妾。
所以,萧南不能立刻‘处理’掉武氏,如今忽然见到她,也不能喊打喊杀的把她怎样。
现在唯一能做的,便是还当武氏是普通侍妾,待过一段时间,萧南再想办法让武氏‘病逝’就可以了。
只可惜,人家武氏并不这么想。
见萧南要走人,她迅速往前跨了几步,堵在萧南的近前。
萧南皱眉,正要训斥。
武氏却沉下面孔,故作威严的宣读道:“奉圣人口谕,齐国夫人在大慈恩寺为先文德太后诵经祈福,其在寺中所有事宜皆有平安公主负责——”
读罢,武氏又换了个表情,笑嘻嘻的说:“然平安公主贵人事多,便将此事全权交给了妾身……嘿嘿,娘子,接下来就要委屈您,凡事都要听妾身安排咯……”
PS:唉,大姨妈什么的,最讨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