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6章 游侠儿(三)
萧南回到寝室里,红花和红蕉围坐在炕前,状似围观两姐弟打双陆,实则负责保卫。
长生见阿娘进来了,忙摸起面前的两枚白玉算筹,喊道:“阿娘,您看,刚才那局我赢了,这是阿姊输给我的。”
对面的灵犀已经无力叹息了,没错,刚才那局她确实输给了弟弟。
能不输吗,她严格按照规矩走棋,可她的笨蛋阿弟却在一路犯规,除了点数能数对外,他的棋子不但可以直行,还能拐弯儿,还能跳着行进,简直就是想什么走就怎么走,这哪里是打双陆呀,简直就是玩骰子嘛。
萧南立刻表扬,“哎呀,我的长生真能干,这么快就能打赢姐姐啦。”
当然,萧南也没有忽略女儿,灵犀虽然是姐姐,可也只是个五岁的小豆丁,仍然需要父母的关注和鼓励:“我的灵犀也能干,不但教会了弟弟打双陆,还这么乖的陪弟弟玩儿,真是阿娘的乖女儿。”
灵犀的小脸微红,花瓣似的粉嫩双唇绽出甜美的笑容,圆滚滚的大眼里闪烁着欢乐的光彩。只见她小手一挥:“没什么,我喜欢跟阿弟玩儿。阿弟,咱们再来一局。”
长生刚赢了钱,正在兴头上,听到这话,连连点头,“恩恩,再来再来。”
“好!”
灵犀伸出小巴掌,跟弟弟剪刀石头布,决定谁先掷骰子。
长生反应慢了点儿,且只会伸巴掌,于是再一次被姐姐的小剪刀给剪了。
灵犀开心的拿起骰子,一掷,六点,更开心的把棋子往前移动六步。
这次轮到长生了,他的小肉爪爪抓起骰子,用力一丢,额,两点,长生伸着两根手指,数着一步两步,将棋子摆好。
两只小的就这样你来我往,萧南坐在炕前的月样杌子上当裁判,玉簪则时不时的端来果品或者茶汤,红花两人也跟着凑趣,不管是姐姐赢了还是弟弟应了,她们都积极的鼓掌祝贺。
一时间,寝室里充满着欢乐的笑声和姐弟俩稚嫩的笑闹声,大家都忘了刚才有人闯入的事儿。
还是那句话,所有的快乐都不能长久,幸福、美好什么的都是用来打破的。
玉竹匆匆走了进来,凑到萧南耳边,低声说道:“郡主,门口来了一队武侯,说是有歹人混入亲仁坊,他们正挨家挨户的搜查,如今搜到咱们荣寿堂,他们想进来——”
不等玉竹说完,萧南头也不抬的打断道:“让他们滚!”
玉竹一窒,有些担忧的说道:“郡主,这、这合适吗?现在外头有些乱,武侯也是京兆派来的,是朝廷的人,真若这么说了,会不会给您招惹什么麻烦?”
郡主一向低调,从不以势压人,如今忽然变得强势,又在这么个纷乱的当口,玉竹真怕惹来什么祸端。
萧南冷笑两声,道:“朝廷的人?我还是圣人钦封的郡主呢。他们想搜我的府邸,好呀,让他们去请圣人的圣旨,只要有圣谕,我敞开了大门让他们搜。
哼,我素日不愿意张扬,这才低调行事,并不是怕了他们。想拿我襄城郡主做那只‘鸡’,也要问问我的鞭子答不答应。”
玉竹见萧南真的火了,忙连声应道:“是是,婢子知道该怎么做了。”
萧南补充道:“告诉他们,谁敢在我门前造次,就别怪我襄城郡主下手狠。吩咐甲卫们,谁敢乱动,格杀勿论!”
NND,真是老虎不发威,你当我是加菲呀。
就是那只肥猫,急了还抓人踹人咬人呢,更不用说她萧南手里有人有兵刃,若再任人欺压,真是弱爆了有木有?!
玉竹感觉到萧南喷薄而出的杀气,激灵灵打了个寒战,连忙应声:“婢子这就去!”
打发走了玉竹,红花站起来,凑到萧南耳边,低声问:“郡主,要不要婢子出去看看?”
但凡是动武的事儿,红花都格外关注。
萧南摇头,“不过几个小喽啰,玉竹几句话就能打发了。我刚才说过了,你们四个的任务就是保护好灵犀和长生。对了,让大雪和冬至去西跨院,看好玉叶和阿嫮。”
大雪和冬至与灵犀身边的大寒、小寒一样,都是当年分派给红花调教的小丫鬟。年纪不大,身手还不错,对付那些武艺高超的游侠儿有难度,但对付一两个小毛贼还是没有问题滴。
红花忙应了一声,转身出去安排。
灵犀和长生还在玩儿,这一局,灵犀赢了。
长生皱着小脸儿,万分不舍的递给姐姐两枚算筹——呜呜,这可是钱呀。
西跨院里,玉叶正抱着阿嫮窝在床上,担心的望着窗外。
刚才正院里的喧哗声,她都听到了,也让小丫鬟跑出去打探,据说是院子里混入了匪人,娘子正派人捉拿。
一听这话,玉叶吓得双腿发软,若不是还有一丝理智提醒她,她当场就抱着女儿跑去正院求庇护了。
最后,玉叶还是强忍着惊恐,吩咐身边的两个小丫鬟关好院门,房门也插死了,还搬来衣架顶在门后。
做完这些,玉叶又哆哆嗦嗦的从首饰匣子里摸出一根银簪子,小心的藏在袖子里。
把女儿从乳母那儿抱来,放下幔帐,又吹灭烛火,就着窗外朦胧的月光,小心的爬上床,母女两个躲在床的最里侧,戒备的看着四周。
忽然,外面传来敲门声,惊得玉叶差点儿跳起来。
过了一会儿,门外的小丫鬟回禀,说是娘子派了人来保护她们了。
玉叶惊喜万分,不过她还是谨慎的把女儿放在床上,叮嘱她躲好,自己则摸到高几旁,点着烛火,挪开衣架,打开房门走了出去。
一看来人,玉叶松了口气,是大雪和冬至。
玉叶知道,这两个小丫鬟看着不起眼,功夫了得,平日里,三五个婆子都不是她们的对手。有她俩保护,她们母女安全了。
悬起的心放了下来,玉叶恭敬的跪在院子里,朝着主院的方向连连磕头,“谢郡主天恩厚德,谢谢郡主!”
墙外,刚刚撕了衣角将伤口扎好的‘游侠儿’正准备翻墙而过,听到院子里的动静,他停了下来,侧耳细细听着。
待院子里的人都回了屋,他才有些玩味的笑道:“呵呵,好一个贤惠大度的大妇,如此时刻,居然还记挂着侍妾和庶女?!”
太不可思议了,他见过把侍妾提脚卖到教坊的大妇,见过把侍妾抽成满脸花的大妇,也见过亲手虐杀侍妾的大妇。
但似刚才的这位,贤惠得堪称模范的大妇,还真是头一回见。
有意思,呵呵,真有意思!
暗自笑着,游侠儿一个翻身,轻盈的越过院墙,朝西北侧的庭心湖而去。
次日,报晓鼓准时响起,坊门开启,朝阳徐徐升起,新的一天又开始了。
如果忽略掉街道上的点点血迹,以及散落的衣物、棍棒,今天跟往日一般无二。
但很快的,宽敞的街道上又飞奔着数十骑人,个个表情冷硬,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进的气息。
有胆大的人打开门溜出来瞧了瞧,见了那些骑马的人,忙又退了回来,迅速关上大门,躲在门口直喘气,“娘嗳,又是吴王亲卫,昨儿抓歹人抓了一天,还没抓完呀?!”
紧接着,京兆府的差役、武侯纷纷出动,金吾卫也开始四处巡视,而那些市井闲人、游侠儿以及乞儿也都纷纷开工,重复昨天的工作。
闹事的闹事,报警的报警,抓人的抓人……弄得整个京城好不热闹。
萧南像往常一样准点儿起床,带着两个孩子梳洗完毕后,便来到正堂准备用饭。
郑勉也起来了,她住在灵犀的房间,昨夜灵犀留在正寝室没回来,她一个人睡的,睡得不是很安稳。
梳妆的时候,郑勉发现自己眼下一片青色,多打了一层粉,勉强将黑眼圈遮盖住。
梳洗完,郑勉在丫鬟的相请下来到正堂,与萧南等人见礼后,坐下一起用朝食。
萧南见郑勉脸色不是很好,关切的问了句:“阿勉,昨夜没睡好?”
郑勉扯了扯嘴角,笑道:“无妨,就是做了几个梦,梦里乱七八糟的有些伤神,中午的时候多睡一会儿就好。”
萧南心里明白她估计是被昨夜吓到了,但也没有直接说破,扭头对灵犀说,“你表姑姑不舒服,今儿,你就不要缠着她玩儿了,咱们上午一起练字,可好?”
灵犀点点头,“好呀,好呀!”
当然,为了表示自己是个贤妻,她还特意问了问玉簪:“郎君呢?还在荣康居,还是已经回来了?”
正说着,崔幼伯一脸菜色的匆匆走了进来。
郑勉、灵犀忙起身见礼。
崔幼伯摆摆手,示意她们无需多礼,自己一屁股坐在萧南身侧,“昨夜在老相公那儿睡的,今晨出去转了转,顺便去衙门请了个假。”
萧南一听崔幼伯已经出去转了一圈,忙关切的问道:“外头怎么样了?”
崔幼伯笑了笑,语气轻松的说道:“今日城内忽然涌入几十个游侠儿,他们三五一群,分散在各条大街上,一遇到有闲人或是乞儿作乱,他们就直接制止,简直比金吾卫还要神勇……
听人说,这些游侠儿都是游历各郡的侠士……今儿是第一批,后头还有好几批游侠儿正往京城赶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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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47章 七日(一)
崔幼伯一家人外加一个郑勉,一起用罢朝食。
郑勉极有眼色的起身辞去,留下人家一家四口说私房话。
小丫鬟奉上茶盏,崔幼伯与萧南坐在主位,崔萝莉和长生小盆友在坐在下首等着听故事。
呷了一口茶,崔幼伯开说。
“游侠儿跟游侠儿是不一样的。”
怎么不一样呢?
家中无产,身上无钱的游侠儿,其实只能算是最底层的游侠儿。
他们会些拳脚功夫,整日里无所事事,拿着把破剑四处游荡,与一帮市井闲人、无赖乞儿混在一起,是一群对朝廷、百姓无益的武痞。
这样的一群人,有时还会成为扰乱社会治安的危险分子,很让世人瞧不起。
比如昨天在坊间闹事的那些人,便是这样的‘游侠儿’。
还有一种游侠儿,他们家中有屋又有田,有的还是权贵出身的翩翩郎君。
他们受过高等教育,举止优雅、谈吐潇洒,不愿入仕、不愿经商,只想逍遥自在,仗剑行走四方。
每到一处,他们锄强扶弱、济困扶贫,以仁义为本,是真正的当世豪侠,倍受世人的赞誉,朝廷对他们也另眼相看。
比如今晨抵达京城的那几十位游侠儿,便是这样正直、仁义的任侠。
萧南听完崔幼伯的讲解,忍不住吐槽:还真是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啊,同样是行走江湖的侠士,有钱的就受人敬仰,没钱的就遭人唾弃。
崔幼伯又喝一口茶汤,叹道:“有这些侠士在,想必那些宵小之徒定不敢再作乱。”
不管是再高级的游侠儿,他们终归不是朝廷公务人员,他们惩戒恶人的时候,不会讲什么律法,而是直接动武。
萧南想着,有这样一群人震慑,很能吓住一些胆小的闲人、无赖,也能变相的打乱吴王的计划。
说完今晨的见闻,崔幼伯目光落在一双儿女身上,见女儿皱着小眉头似在沉思,儿子却咧着小嘴咯咯只笑,他便挨个询问:“阿沅,想什么呢?呵呵,是不是很敬佩这样的任侠?”
从古至今,每个孩子的心目中都有一个江湖梦,幻想自己是个自由洒脱、行侠仗义的大侠、任侠,也想成为第二个专诸、聂政。
灵犀暗自撇撇嘴,小脸上却洋溢着灿烂的笑容,用力点点头:“嗯,阿沅喜欢看刺客列传。”
崔幼伯来了兴致,往前探了探身子,笑问道:“哦?四大刺客里,阿沅最喜欢哪位?荆轲还是聂政?”这是比较有名的,尤其是荆轲,一提起刺客,人们就能想起这位仁兄。
灵犀却摇摇头,“不喜欢荆轲,他好笨,绕着柱子追了半天都刺不中。”哪像人家专诸,一击即中。
崔幼伯一窒,他觉得女儿的价值观有点问题,忙跟女儿解释,荆轲、豫让虽没有成功,但他们视死如归的气魄,用生命回报知己的精神,非常值得后人敬仰,这也是太史公为之列传的真正原因。
“阿沅,不能以成败论英雄呀。”最后,崔幼伯总结道。
灵犀不以为然,但还是乖乖的点头,“嗯,阿沅知道了。”
问完女儿,崔幼伯又问儿子,“长生,你又想什么呢,这么欢愉?”
长生盘腿坐在姐姐身边,挥着胖嘟嘟的小手,极欢乐的说:“打双陆,赢钱!”
崔幼伯风中凌乱,他、他好想仰天长啸,怎么儿子女儿的想法都这么奇奇怪怪?一个急功,一个近利?
不行,不行,他们家可是堂堂崔氏,他的儿女岂能这般世俗?
崔幼伯也不管外头的乱事了,命人搬来一堆书,一手拉过女儿,一手抱着儿子,准备找本好书给他们读一读,纠正他们的人生观世界观和价值观。
萧南见他们父子父女玩儿得开心,便把儿女交给崔幼伯,自己则唤来两个管事娘子吩咐事情。
“近日城中有乱,之后还不知道会怎样,家中的粮米菜蔬鱼肉可都准备妥当了?”
萧南如果没有记错的话,两天后,城门将会关闭,整个京城整整封闭了七日,她必须在这之前做好准备,省得到时候,家中无米无肉,饭菜供给不足。
铁娘子回禀道:“鱼肉什么的都是每日命人去东市采购,果蔬倒还有些储藏,但也只够三天。”
现在可是炎热的夏天,鱼肉什么的都放不住,崔家虽有冰鉴,可也不能乱用呀。
再说京城物资丰盈,每天都能买到新鲜食材,没必要储存一大堆,没的浪费。
萧南吩咐道:“派人去东市,多多采购些食材,至少要保证十天的分量。”
铁娘子躬身应道:“是,奴这就去安排。”
萧南想了想,又道:“对了,你与隔壁的管事娘子也熟悉,不妨顺便提醒下,让他们也多储存些,有备无患。”
萧南知道,三个堂口都严格按照老夫人的要求,在家中挖了地窖,每年都储存新粮,有这些粮食,一家子虽不至于饿肚子,但也吃不好。
荣康堂的人也多,还是提醒她们早早准备的好。王氏这人还不坏,萧南也想卖她个人情。
铁娘子忙答应。
萧南又唤来玉竹,“派人给王大郎君送个信,告诉他,最近京中情况不稳,让他看顾好铺子,实在不行,索性都暂时歇业,正好现在是年中,把新市南市以及几个铺面上半年的账务清一清。”
上辈子京城变乱的时候,她没在京里,并不知道具体情况。不过为了防患于未然,避免商铺被人趁火打劫,还是直接关门为好。休整个十天半个月的,待一切都平息了再开门也不迟。
“是,婢子遵命。”玉竹道。
萧南按照她提前整理好的思路,继续吩咐道:“还有,吩咐门房,从即日起本郡主闭门谢客,凡是有投拜帖的,直接告诉她们本郡主微恙,待病愈后再亲去拜访。”
铁娘子领命。
萧南想起昨夜有‘武侯’企图搜她的家,又补充了一句,“另外,若再有人失礼,试图在门前作乱,告诉门外的侍卫,直接将人拿下捆到一边。若是有反抗的,直接动手,不管是把人打伤打残打死,一切后果都由我来负责。”
玉竹心下一凛,也想起昨夜的事儿,忙应声回道:“是,娘子。”
萧南揉了揉额角,继续道:“对了,铁娘子,家中的仆役可都询问清楚?近日有没有请假的?有没有行迹可以的?”
铁娘子忙回道:“禀娘子,奴已经问清楚了,有四个小丫鬟和两个婆子请假,三个是生了病,另外三个则是家中有事。奴已派人一一落实,都属实。其它仆役,尚未发现形迹可疑者。”
萧南满意的点点头,道:“干得不错。这两日还要继续关注,我可不想看到内院有人趁机滋事。”
铁娘子和玉竹齐齐躬身,异口同声的应道:“是,奴/婢子遵命。”
交代完家里的琐事,萧南摆手让两人退下,自己则回到崔幼伯身侧,看他认真的给两个孩子读书。
一个时辰过去了,铁娘子回来复命。
“娘子,奴亲去荣康堂寻那边的管事娘子说话,已经将您的话转告她,她很感激,说是立刻回禀大少夫人。”
铁娘子顿了顿,压低声音说:“还有,二夫人和四夫人被人送回来了,两位都受了伤,情况不太好。”
萧南挑眉,“送回来了?是吴王府把人送回来的?”
这不应该呀,好容易把人弄了去,这还没达到目的呢,怎么会轻易把人送回来?
铁娘子回道:“不是吴王府派人送回来的,而是几位游侠儿。听说,他们不但将咱们崔家的夫人送了回来,还把其它的女眷也都安全送回了家。”
我就说嘛,萧南点点头,道:“两位夫人受了伤?可有请太医?”估计够呛,若是所有的女眷都回家了,太医肯定是最忙的,一时半会可能轮不到崔家。
铁娘子摇头,“奴去的时候,大少夫人正命人去请太医,不过,奴回来的时候,太医还没到。”
萧南没说话,摆手让铁娘子退下。
打发了铁娘子,萧南转身对崔幼伯说:“郎君说得没错,今晨进京的那些游侠儿果然都是仗义豪气的任侠。”
崔幼伯挑眉,不知娘子为何这般说。
萧南便把两位夫人被游侠儿送回来的事说了说,然后道:“两位婶娘受了伤,咱们过去看看吧,我那里还有些上好的外敷伤药,不管能不能用得上,好歹也是咱们的一份心意。”
崔幼伯没意见,合上书册,抱着儿子站起来。
萧南则牵着灵犀的手,一家四口齐齐往荣康堂赶去。
两位夫人中,二夫人柳氏居长,崔幼伯一家便先去了望舒院的正堂。
一行人刚走到院内,还不及拾阶而上,便听到堂内传来阵阵哭声。
崔幼伯和萧南顿住脚步,夫妻两个相互对视一眼,不会吧,难道柳氏重伤不治、有了什么不测?
两人正疑惑着,忽又听到堂内传出哀求声:“母亲,儿也实在是被逼无奈,婆母说了,如果我不按着她的吩咐行事,她、她就要休了我呀……”
还有一个略年长的声音附和道:“是呀是呀,昨日那歹人行凶之时,吾家王妃不顾自己安危挡在夫人身前,生生替您挨了一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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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48章 七日(二)
哪个让你帮我挡刀了?!
还有,如果不是你,我、我又岂会落到现在这步田地?
柳氏费力的斜卧在榻上,身前靠着个隐囊,一想到昨天的种种荒唐,她就恨不得冲上前去狠狠抽这个庶女几个嘴巴。
真是跟她那个贱婢阿娘一个德行,天生就是个害人精,出嫁了也不省心。
又是设计陷害,又是装模作样,最后还把她砸得腰骨错了位,若不是那位救人的游侠儿是个懂医术的,及时帮她正了骨,她这会儿早成了瘫子。
不过,柳氏脾气虽火爆,却也是个聪明的人,昨日发生的事儿,让她心里很是忐忑。
吴王在做什么,自家男人虽没有告诉她,但她还是猜到了几分。
本来,吴王谋反也好、篡位也罢,都与柳氏没甚关系,但、但吴王跟她那个不成器的女婿却是亲兄弟呀。
而且昨日看吴王妃和崔薇的种种言行,柳氏甚至觉得宫里那位杨妃、还有蜀王全都牵扯了进来。
唉,蜀王是死是关,柳氏不想管,可她的外孙和外孙女该怎么办?
那可是阿芷的嫡亲骨血呀。
一想到芳龄早逝的女儿,柳氏不得不忍下胸中的怨恨,努力想办法,帮崔薇躲过此劫——生父裹乱,继母也牵涉其中,两个孩子又该如何是好?
为此,今日几位游侠儿营救她们的时候,柳氏请他们把崔薇也带回了崔家,顺便还派人去蜀王府把两个外孙接过来。
经历了昨天,柳氏对京城的乱事有了更加深刻的体会,她必须替女儿保护好孩子们。
深深吸了口气,柳氏冷冷的说道:“好了,别嚎了,我还没死呢,等我死了你再嚎丧也不迟。”
哭声一顿,伏跪在地上的崔薇怔了怔,然后抬起头,泪眼婆娑的看着柳氏,“母亲,您还不肯原谅儿吗?”
崔薇心里很清楚,现在她和蜀王的处境都很危险,她必须寻得娘家的支持,希望将来圣人清算的时候,能看在崔家的面子上,饶了她们。毕竟她们只是从犯,并不是首恶呀。
柳氏闭了闭眼睛,没好气的说道:“行了行了,既是一家人,还说那些虚伪的客套话做什么?你也受了伤,赶紧回栖梧院去清洗、包扎一下。”
再次长长吸了口气,柳氏又说:“我已命人去蜀王府把孩子们接来,那边的事,你就不要管了,也不要胡思乱想,安分在家里呆着。”少出去惹事儿!
以前,崔薇和崔惠伯越没出息,柳氏越开心,但此刻,她真是有些后悔——嫁出去的庶女惹了祸,照样会牵连娘家呀。
“是,儿谨遵命。”
崔薇等得就是这句话,她觉得,自己昨日没白挨那一刀,有了她的这番舍命救母,哪怕柳氏再怨恨自己,还是要救她、帮她。
叩了个头,崔薇带着她的仆妇退出了正堂。
萧南和崔幼伯避到一旁,待崔薇等走远后,他们才缓步上了台阶。
“哦?大郎和大娘子来了?快请!”
柳氏对崔幼伯夫妇观感还不错,一听他们来探病,忙吩咐下人相迎。
崔幼伯和萧南带着两个孩子给柳氏行了礼,又细细询问了她的伤势,然后留下伤药和补药,便告辞离去。
柳氏正疼着,也不多加挽留,只命人恭敬的将他们送了出去。
从望舒院出来,崔幼伯夫妻正欲往合浦院走去,迎面却遇上了崔惠伯与小柳氏。
几年不见,当日回京城的时候,萧南也只是礼节性的跟小柳氏打了招呼,并没有私下里进行过详谈。
今日碰了个对面,萧南趁机仔细打量了小柳氏一番。
唔,气色还不错,比三年前还略略胖了一些。
据说,当年柳氏给了崔惠伯两个侍妾,崔惠伯一时没忍住碰了两人,夫妻俩的感情出现了裂痕。
紧接着,一个侍妾怀了孕,小柳氏积压已久的怒火喷薄而出,与崔惠伯吵了个天昏地暗,最后更是闹到了要和离的地步。
最后,不知出了何事,小柳氏竟又软了下来,反过来跟崔惠伯道歉,并表示,定会好好照顾那个怀孕侍妾,待孩子出生后,还会抱到自己身边,亲自抚养。
崔惠伯与小柳氏的感情向来很好,虽为了侍妾和子嗣吵了一架,但见小柳氏肯认错服软,还做出一副贤妻良母的姿态,他也大方了一回,原谅了小柳氏,夫妻两个重归于好。
几个月后,那侍妾顺利产下一子,小柳氏遵守承诺,把庶子养在了自己身边,还帮孩子取了个乳名阿宝,悉心照顾,视如己出。
这让崔惠伯看了更加开心,只觉得自己娶了个贤妻,将家中事务悉数交付小柳氏,自己则整日与两个娇媚侍妾厮混。
如今两年过去了,阿宝也长大了,小家伙养在嫡母身边,只知有母亲,父亲、生母什么的一概不亲近。
这不,小柳氏手里牵着的白胖小豆丁不就是他嘛。
“来,阿宝,给堂叔、堂婶见礼。”
小柳氏看阿宝的神情很慈爱,若不是萧南知道内情,定会以为这是一对亲生母子。
阿宝乖乖的抱着两个小拳头,奶声奶气的问好。
崔幼伯和萧南忙笑着说免礼,又提醒自家儿女跟崔惠伯夫妇见礼。
双方见礼完毕,又寒暄了几句,崔幼伯与崔惠伯约定了某天兄弟几个去喝酒,便带着一家子告辞离去。
“阿娘,阿宝好可爱,白白胖胖的,像个小肉球。”恩恩,很像早上他吃的鱼肉丸子。
长生终于发现了一个比他还小的弟弟,很是欢乐,倚在崔幼伯的怀里,两只小胖胳膊比划着。
萧南笑了笑,揉揉儿子柔软的头发,道:“我的长生也很可爱哦,又乖又聪明。”
长生非常开心,用力的点点头,“嗯,长生最乖、最聪明了。”暂时忘了那个比他小的肉球堂弟。
灵犀用小手刮刮脸蛋儿,“羞羞,阿弟好不害臊。”还敢说自己最聪明,连双陆都不会打,小笨蛋。
长生被姐姐说得有些不好意思,头一扭,埋进父亲的怀里不肯出来。
崔幼伯见了,也乐得哈哈直笑,儿子真是太可爱了,为什么会有‘抱孙不抱子’的说法,这么可爱的儿子不抱,岂不是很可惜?!
望着崔幼伯一家四口欢乐的背影,小柳氏眼中闪过一抹黯然。
唉,饶是她再要强,也不得不认命,不能生育,她只能抱养别的女人跟自己男人生的孩子,这种痛苦,是萧南这种幸福的女人无法理解的。
“阿娘,阿娘!”
阿宝见小柳氏神色有些怏怏,忙拉着她的衣襟,连声叫道。
“阿宝乖,走,咱们去给阿婆请安。”
小柳氏无声的叹了口气,藏起心中的悲苦,弯腰抱起阿宝,母子两个有说有笑的往正堂走去。
崔幼伯夫妇又去了合浦院,相较于柳氏的腰伤,姚氏只是被吓到了,并没有受什么伤。
不过,看到崔幼伯一家来探望,合浦院上下都很兴奋,崔嗣伯拉着崔幼伯热情的聊天,姚氏和再次回娘家的崔萱则围着萧南,东家长西家短的说个没完。
忍了好久,崔幼伯和萧南才放下药材,匆匆离开了合浦院。不是他们太冷漠,实在是这家人热情得有些诡异,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呀。
萧南的想法很简单,他们已经离开了荣康堂,便不想与这边的人太亲密,只保持正常的交往即可。
至于这边要不要再次分家,与他们无关。
回到葳蕤院的时候,已是正午。
一家人又围聚正堂用了暮食。
吃过饭,萧南带着两个孩子去正寝室睡午觉,崔幼伯则又去荣康居与老相公、相公商谈事情。
下午,派去京城打探消息的人回来禀报,说有那些游侠儿震慑,京中的武痞、闲人和乞儿们也都安分下来,城内再次回复了往日的平静。
但为了确保城内安全,今日还是提前宵禁了。
鼓声响起,坊门关闭,整个城市安静下来,但这安静的背后隐藏着什么,谁也不知道。
萧南也不想知道,她继续带着两个孩子打双陆,玩儿游戏。
第三日,又有一批游侠儿赶到京城,帮助京兆和金吾维持京城的治安,而吴王府忽然安静下来,再无什么动静,吴王的亲卫们全都撤回了王府。
这种暴风雨到来前的平静,更让人揪心,久居京城的人们也有着自己的生存技巧,他们似是感觉到了什么,纷纷去东西两市采购粮食物品,短短一天的功夫,粮价就接连涨了三四次,最后更是把京中所有粮铺的存粮抢购一空。
坐在正堂的榻上,萧南默默的看着远处的天际,这一天终于要过去了,更紧急的那七日即将开始。
次日清晨,报晓鼓响起,坊门准时开启,但街上却没有多少行人。
原本同时开启的城门,却紧紧关闭着,几条主要的大街上都有身着甲胄、手持利刃的卫军来回巡视。
崔幼伯和萧南同坐在正堂上,面沉似水的听着下人的回禀——
“吴王说,近日有不少游侠儿混入京城,在城内四处作乱,为了京城以及宫城的安全,他‘建议’封闭城门,捉拿那些居心叵测的游侠儿……”
萧南心里一沉,暗道:他们要动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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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49章 七日(三)
“居心叵测?哼,我看他才是那个最居心叵测的人!”
崔幼伯用力一拍身侧的凭几,恨恨的说道。
虽没有明说‘他’是谁,但在场的人都心知肚明。
事情发展到如今这步田地,但凡是有点儿脑子的人都想明白了。
前两天,那位号称最像圣人的王爷,还遮遮掩掩的用些借刀杀人或者背后操作之类的手段。今日,则直接挽起了袖子,亲自操刀上阵了。
图穷匕见呀!
城门都想关了,接下来是不是开始行刺了呢?
崔幼伯难得的愤青了一把。
相较于崔幼伯,提前知道剧情的萧南淡定许多,她浅浅一笑,道:“前日郎君已经请了假,我这里还好些,老相公上了年纪,身体不好,郎君还是多去看顾老人家为好。”至于朝廷的大事,你我这些小喽啰还是乖乖站在一边打酱油比较好。
没错,自前日起,崔幼伯就请假在家。请假的理由也很充分,一来,家中老相公身体微恙,身为孙辈,崔幼伯需尽孝;二来,家中娘子有妊,儿女又小,身为一家之主,崔幼伯需要在家看护。
第一个理由还好说,第二个理由,若是放在普通人家,定会被人取笑。
但,此话是崔幼伯说的,旁人还真不会笑他,谁让他的娘子是皇家贵女襄城郡主呢。
更不用说这位郡主还是位贤良淑德的好女子,就是圣人那儿,也多有赞誉。
这样的娘子有了身孕,身为夫君,崔幼伯理当好生在家看护咯。
所以,崔幼伯的上司一听这话,也没含糊,直接给了崔幼伯半个月的假期。
崔幼伯虽在家呆着,但他还是很关注外头的动向,一听到吴王要关闭城门搜捕所谓的‘居心叵测之人’,他还是忍不住低声骂了一句。
这会儿听到萧南的话,他微微叹了口气,道:“娘子的意思我明白,我既已请了假就该好好在家侍奉老相公、照顾娘子,可……”他实在忍不住呀。
萧南伸手搭在崔幼伯的手背上,柔声道:“郎君的心思我也知道,但,外头的某些人已经行动了,你我再忧心也帮不上什么忙。与其在这里生气,还不如安下心来静静等着结果。我相信,圣人和皇后定有主张。”
那两位可是久经风雨的老狐狸了,没道理坐在一边,任凭有人闹腾。
而且,就目前而言,宫里那两位的态度也很诡异。
就拿两日前的京城乱事来说吧,堂堂国都出了这样的乱子,许多权贵家眷被强行或者诱哄着去了吴王府,随后又被‘歹人’误伤,再接着就是京中的京兆、金吾乱成了一团……
这么多的乱子,身为圣人和皇后,他们没道理不知道呀。
可事实上,从事发到现在,那两位硬是一句话都没说,仿佛京里一切正常,那些权贵的哭诉和告状,他们愣是视而不见。
不正常,这很不正常。
如果传言是真的,圣人病危,早已不能说话,更无法对京中的诸多乱象做出反应。那么皇后,或者说是太子,他们也应当有所表示呀。
毕竟对于太子而言,只有京城安定,他才能顺利接下皇位。
京城若是乱了,对太子绝无益处。
不知为何,萧南总有种预感,她觉得这次吴王能在京城搞出这么多的乱子,很有可能是宫里某位贵人在‘放水’,故意纵容、甚至是暗中帮着吴王把事情搞得更乱。
如果不是这样,京中那几位老国公为何也没有动静?
除了那位侯将军,其它的军界大佬们纷纷闭门谢客,对外头的动静更是充耳不闻。
有问题,这其间绝对有问题。
不过,这些话,萧南并没有对任何人说,表面上,她还故意做出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对外头的乱事也持乐观的态度,不止一次的表态,有圣人皇后和太子在,京中定不会有什么问题。
崔幼伯闻言,点点头,“娘子说的是,圣人圣明,太子贤德,有他们在,那些宵小之徒定不会得逞。”
还有,传言不是也说了嘛,吴王只是‘建议’关闭城门,他还没权利直接下令。
但,紧接着的事实告诉崔幼伯,他想得太乐观了。
下午的时候,崔家派出去打探消息的人,形色狼狈的跑了回来,有的身上还带了伤。
“郎君,娘子,不、不好了,城里忽然冒出几百上千的卫兵,他们身着甲胄、手持利刃,将朱雀大街和几条通往皇城的街道全都看守起来,三步一哨、五步一岗,不许任何人通行。”
小厮跪在门口,神色仓皇的说道。
崔幼伯和萧南一惊,夫妻两个相互对视了一眼,然后又齐齐看向那小厮:“果真?你、你亲眼看到的?”
他们也太大胆了吧,竟敢封锁朱雀大街?!
小厮连连点头,直到此时,他的心还在怦怦乱跳。
喉头上下滑动几下,小厮似是在努力平复紊乱的心跳,“如果有人违令,被那卫兵看到了,二话不说,上来就是一戟,直接把人戳死呀。”
说到这里,小厮眼中闪过一抹恐惧,身体抖如筛糠,“若、若不是奴跑得快,奴、奴恐怕也、也回不来了。”
呜呜,太可怕了,那些人仿佛就是杀人不眨眼的恶魔,似他这种自小生活中锦绣繁华京城的世家奴,做梦都想不到自己还有面对这样恐怖场景的一天。
嘶~~~
崔幼伯倒吸了一口凉气,他也没想到,那人竟敢当街杀人,难道他要谋反?
他没有把这话说出来,否则,萧南定会在心中默默吐槽:亲,人家就是在谋反,难道人家之前的那些举措,在你看来都是过家家?
吞了吞口水,崔幼伯问道:“那、那京兆的差役和金吾卫呢?那些人封锁朱雀大街、当街杀人,竟无人阻止?”
小厮用袖子擦了擦汗水,道:“奴、奴也不知道,不过,街上并无京兆的差役和金吾卫,连、连前两日进城的那些游侠儿也不见了。奴、奴听说——”
小厮顿了顿,抬头看了看主位上的男女主人,欲言又止。
崔幼伯正急着,忙急声问道:“听说什么,快点儿说呀!”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敢卖关子!
小厮很委屈,往日为了多得些赏赐,故意在主人跟前卖个关子,这样的事儿他没少做。可今天,他真不是卖关子呀,而是、而是那个传言太惊悚,他、他不敢说呀。
萧南见状,多少猜到了一点儿,便柔声说道:“你都听到了什么?直接说吧,这里没有外人,你只管放心好了。”
小厮眼珠子滴溜溜转了转,左右瞧瞧,果然除了主人的亲信并无外人,这才小声的说道:“奴、奴也是胡乱听人说了几句,坊间有流言,说、说圣人不好了,还有歹人闯入了东宫,京里的差役和护卫都跑回去保护圣人和太子了。”这才给了那些甲卫有机可趁嘛。
“什么?有人闯入东宫?”
崔幼伯大骇,连声追问:“那、那太子呢?可曾受伤?”
小厮哪里知道呀,他慌忙摇头,“奴没听人说起……”
起初,他刚出去探听消息的时候,坊间的酒肆和茶馆还有几个人闲聊,那些流言也是从那些人嘴里听到的。
后来,那些甲卫们封锁了朱雀大街,又当街杀了个路过的百姓,惊得酒肆和茶馆都关了门,小厮也仓皇逃回崔家,自然打探不到更多的消息。
见那小厮再无什么话回禀,崔幼伯摆手将他打发了出去。
堂内只剩下他们夫妻,崔幼伯长叹一声,道:“娘子,我、我担心太子——”
那‘歹人’既然能闯入东宫,定是有门路、有本事的,这样的人去刺杀太子,太子危矣!
萧南忙劝慰着:“郎君不必担心,下人不是说了嘛,这只是坊间的流言。郎君也说了,太子贤德,定不会就这样被人害了去。”
夫妻两个正说着,又有人回来报告。
“不、不好了,郎君,京城的九个城门全部关闭,宫城的重玄门、玄武门也、也都关闭了!”
小厮跑得太快了,一时没刹住闸,噗通一声趴在了地上,他抬起头,结结巴巴的回禀道。
这次连萧南的脸色都变了,京城城门关闭倒不是什么大事,但九仙门、重玄门、玄武门是什么地方?居然也关闭了。
崔幼伯喃喃自语,“难道历史要重演?”
吴王的人已经破了玄武门,攻入了宫城?
还不等夫妻两个回过神儿来,又有小厮跑来回禀。
这人并不是荣寿堂的人,而是荣康堂的小厮。
只见他根本不等门外的奴婢帮忙通传,用力推开拦阻的人,跌跌撞撞的跑了进来。
“郎君,不、不好了,相、相公出事了!”
崔幼伯腾地站起来,几步跑到那小厮跟前,一把揪住他的衣襟,大声喝问道:“什么?相公出了什么事儿,你、你快说呀!”
那小厮被衣襟勒着脖子,脸都憋红了,根本说不出话来。
萧南忙跟上来,拉开崔幼伯,“郎君,别急,让他慢慢说。”
小厮跌坐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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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050章 七日(四)
话说,自从三日前京城有乱事开始,朝中就有些心思敏捷的官员开始以各种理由请假。
就拿崔家来说,除了崔泽,所有的子弟全都请了假,在家守护‘重病’的老相公崔守仁。
至于崔泽为什么不能请假?
原因更简单了,因为他是宰相,只要圣人没发话,只要他没有经得住推敲的理由,他就不能无故缺席朝会。
偏这几天来,不管城内出现了怎样的乱事,圣人都没有表态,没得到圣人的许可,朝中的重臣们还是乖乖的准点儿上朝,准时去议政。
当然,主持朝会的并不是圣人,而是太子。
对于圣人为何不出席朝会,官方说法是为了历练太子,实际的原因嘛,宫外的人就不知道了,其实这也给了闲人非议的借口。
坊间的流言更是不堪,有的甚至还猜测圣人已经驾崩了,皇后为了稳定局势这才秘不发丧。
萧南听了这些流言,曾暗自猜度,这流言没准儿就是吴王散布出去的,为自己下一步的计划制造舆论。
话题扯远了,咱们言归正传,还是说说崔泽的事儿。
事情还要从今天说起,今儿是大朝会,文武百官在太子的主持下,讨论了些政务。
待开完了大会,还有小会,也就是宰相等一干高官聚在一起议事,一般情况下,圣人也会出席。
今日,代圣人处理朝政的太子并没有出席相公们的小会议,而是交由几位大臣全权负责。
下了朝,崔泽习惯性的去开会,与几位同僚寒暄了几句,便开始办正事儿,就一些当前要紧的问题展开了讨论。
事情发展到这里都很正常,议事什么的也没出问题,等几位开完小会,准备去跟太子汇报的时候,却发现他们出不去了,门外忽然出现了几十个身着甲胄的卫兵。
领队的是个陌生人,至少几位相公在宫里并没有见过。
那些侍卫对相公们都很客气,但就是不许他们离开议事的偏殿。
嘴里说得好听,什么东宫进了歹人,为了几位的安全,还请相公们呆在原处不要乱动。
实际上几位相公都明白,他们这是被人软禁了。
而软禁他们的人是谁,几位的心中也很清楚,无非就是那个指使人闯入东宫刺杀太子的人。
相公们被软禁在了皇城,外头的人一时还不知道,但候在皇城外等候自家主人的各家奴婢却知道了,当然他们并不知道具体原因,只是知道自家主人被困在了皇城里。
听到小厮的回禀,崔幼伯腿脚发软,他已经开始阴谋论了——糟了糟了,阿耶定是被吴王的人抓去了。
紧接着,崔幼伯又联想到太子被刺的流言,对时局愈加悲观起来。
太子被刺,接着就是相公们被囚,紧跟着就是京城的主要街道被封锁,九门被封闭……这种种迹象表明,吴王似乎成功了!
萧南虽没有这么悲观,但她一听相公们被困在了皇城,心慌的厉害,追问小厮:“你、你是说五位相公全都被困在了皇城?”
她、她的阿翁如今可是五相之首的尚书左仆射呀。
小厮见萧南的脸色难看,猛地想起这位郡主娘子是宋国公的孙女,而那位萧公,貌似也在被困名单之中。
眼中闪过一抹怜悯,小厮点点头。
萧南心里一沉,她虽然知道这场政变的最后赢家是太子,但、但这期间也有几位官员丢了性命呀。
她的阿翁会不会?!
好吧,就算吴王为了留几个宰相帮他撑门面,一时不会要了几人的性命,但阿翁上了岁数,饿上几顿亦或是受点儿气,都够老人家受得呀。
萧南一想到那个脾气大、性子硬的老汉,她就忍不住担心,生怕阿翁脾气一上来,再出点儿什么意外。
崔幼伯和萧南各自担心的自己的亲人,夫妻两个也没心思聊天,一个去了荣康堂寻老相公拿主意,一个则回了内书房。
萧南坐在书案后,抽出信笺,迅速的写了一封信,然后用小竹筒封好,唤来雪娘子,把竹筒系在它的脚上,然后将它放了出去。
这封信是送到公主府的,阿翁出了事儿,此时阿耶应该也知道了,她想问问阿耶,该如何救人。
傍晚的时候,雪娘子回来了,还带来了萧驸马的回信。
信里的内容很简单,萧驸马已经知道五相被困的事儿,如今也在想方设法的打探消息。
只可惜,皇城与宫城之间的宫门也都关闭了,大公主在宫城里的亲信根本探听不到宫外的消息。
也就是说萧驸马在努力,却没有任何结果。
萧南坐在书房里想了好久,忽然脑中灵光一闪,闪身进了桃源,把在桃源里优哉游哉的小青抓了出来。
“干嘛干嘛,人家马上就要休息了,主人不能这么对我,你、你这是虐鸟,你知不知道?”
小青正过得逍遥,忽然被主人强行揪出桃源,顿时炸了毛,叽叽喳喳叫个不停。
萧南才没心思跟它胡扯,直接吩咐:“闭嘴!”
小青虽是只鹦鹉,但在桃源里生活了好几年,灵智已开,也极会看人眼色。
这会儿见萧南语气不善,显是真动了怒,忙闭了嘴,乖乖的站在书案上,讨好的眨着两只黑豆小眼儿,等着主人发话。
萧南见它老实了,这才低声问道:“现在有个任务交给你,如果你完成了,以后可以继续呆在桃源里。如果你失败了,那就陪我儿子玩儿吧!”
小青一听,险些一头栽倒在书案上。
以后不能进桃源?还要陪那个小魔王玩儿?
这可是要了亲命呀。
小青扑棱了两下翅膀,疾声问道:“什么任务?主人放心,小青就是上刀山、下油锅也会努力完成。”就差拿翅膀拍胸脯了。
萧南见小青这么上道,满意的点点头,道:“你去趟皇城……”
吴王的人把守通往皇城的几条街道,人估计过不去,但鸟应该可以。
论武力值,小青绝对不是雪娘子的对手,但论机灵度,小青绝对能甩雪娘子八条街出去。
“嗨,不就是去皇城找个老头儿嘛,放心放心,这事儿包在我青郎君身上了。”
听完萧南的吩咐,小青用力昂起头,信心满满的说道。
萧南一巴掌拍在它的头上,“别骄傲,等找到了人、把话带到了,再骄傲也不迟!”
小青顿时变成鹌鹑,连连点头,“恩恩,放心放心,我、我不骄傲!”
萧南细细描述了一番阿翁的模样和穿着,又反复叮嘱小青注意街上的护卫,切莫被人抓了去。
小青看萧南如此郑重,便知道这事儿很要紧,也禁不住上了几分心,耐心听着萧南的话。
交代完,萧南趁着夜色把小青丢了出去,目送它扑棱着翅膀向皇城所在的北方飞去。
晚上,崔幼伯又没有回来,而是继续留在荣康居与众兄弟商量事情。
萧南则守着两个孩子在正寝室休息,看着两个孩子乖巧的在炕上玩儿识字卡,她的思绪也忍不住飘远——今日才只是第一天,就发生了这么多事儿,唉,不知道接下来的六天里,还有怎样的祸事发生。
萧南无声的叹了口气,她也不求借此事谋富贵,只想一家人平安和乐,只希望这些乱事早些过去,早日恢复往昔安逸的生活。
次日清晨,报晓鼓响起,坊门缓缓开启,街上却没有行人,唯一能看到的,便是那些凶神恶煞般的甲卫。
城门依然关闭,整个京城陷入了诡异的安静中。
萧南起来后,满怀心事的跟两个孩子熟悉完毕,然后来到正堂准备用饭。
“郎君回来了吗?”
坐在主位上,看着身边空荡荡的位子,萧南扭头问玉簪。
玉簪躬身回道:“郎君还在荣康居,方才有人过来传话,说是昨夜与几位郎君谈话到深夜,丑时才刚睡下,这会儿还没起来呢。”
萧南点点头,“知道了,上饭吧。”
几个丫鬟闻言,提着食盒走了进来,给萧南和两个孩子摆好饭菜。
萧南笑着对灵犀和长生说,“阿耶还有事,咱们先吃。”
灵犀和长生乖乖的点头,一个拿起银箸,一个摸起银匙,姐弟两个埋头吃饭。
吃完了饭,丫鬟们奉上茶汤,萧南带着两个孩子一起喝茶。
长生年纪小,根本坐不住,只陪着阿娘坐了一会儿,便爬起来拉着他的小马车,开始在舆图上跑来跑去。
灵犀比弟弟懂事,昨夜她就看阿娘的脸色不对,只是她年纪小,根本不能帮阿娘解忧,她便琢磨着自己尽量乖巧些,帮阿娘看着弟弟,多少减轻阿娘的负担。
思及此,灵犀放下茶盏,跑到一边去哄弟弟了。
萧南抱着茶盏,还在担心着皇城里的阿翁,以及一夜未归的小青。
唉,也不知道那个吃货找到阿翁了没有,希望它这次靠点儿谱,别耽误了大事。
正想着,崔幼伯却走了进来,神色有些激动,又有些紧张。
萧南忙问道:“郎君,可是有什么消息?”
崔幼伯一屁股坐在萧南身侧,低声说道:“刚有人来报,说前几日进城的那些游侠儿又出来了,现在正与那些甲卫交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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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51章 七日(五)
萧南一愣,随即问道:“游侠儿?一共有多少人?我记得之前郎君曾说过,前几日共有四五十位游侠儿进了京。”
崔幼伯明白萧南为何这么问,他笑着说道:“娘子记得没错,进京的游侠儿确实不多,不足百人。”而那些把守几条街道的甲卫,却足足有上千人。
五十VS一千,一比二十,饶是那些游侠儿个个都是武艺超群的大侠,一个打二十个,恐怕也很难取胜。
但,人家游侠儿的目标并不是那些甲卫,而是要突破甲卫的封锁线,进入皇城。
崔幼伯细细的讲解了一番,然后道:“下人说,他们回来报信的时候,已经有七八位游侠儿从安上门突破,已然进了皇城呢。”
这些游侠儿真厉害,轻轻巧巧的就进了皇城,有他们在,阿耶他们定不会有什么意外。
崔幼伯一边说着,一边安心的想着。
萧南闻言,也大大的松了口气,但紧接着,萧南似是想到了什么,她的心又提了起来,问道:“他们为何进入皇城?是为了保护太子?还是另有企图?”
事情发展到今天,谁也不能保证那些游侠儿都是好人呀,万一他们是在演戏,混进皇城不是为了救人,而是为了行刺呢?
萧南越想越觉得不对劲,那些游侠儿来得太巧了,京城刚出了乱,他们就赶到了。
不对,这不正常。
要知道彼时没有电报,也没有电话,更没有网络,就算是用快马走驿路,信息也不可能传递的这么快。
而那些游侠儿却能在第一时间赶到,除非是提前得到了消息,或者说他们有预知。
这些人的来历有问题!
昨日就有人闯入东宫行刺,今日会不会又是一场针对太子的阴谋?
崔幼伯微怔,笑容有些僵硬的说道:“不会吧,那些人应该不是坏人吧?”
说着说着,崔幼伯也有些不确定了,他想了想,又站起身,“我去寻大兄,再问问情况。”
望着崔幼伯的背影,萧南叹了口气,但愿是她多想了,希望那些游侠儿都是好人,能顺利救出被困的五相。
但很快,萧南的愿望便落空了。
中午,萧南正吩咐玉莲准备吃食,崔幼伯阴沉着一张俊脸走了进来。
萧南见了,心里咯噔一下,暗道:坏了,看来事情果如她猜测的那般,出了大问题!
崔幼伯盘腿坐下,定定的看着地板发了一会儿呆,然后才喃喃的说道:“太子遇刺,身受重伤,太子的亲卫已经出动了,护送着太子闯出了皇城,如今下落不明。”
萧南一惊,“太子亲卫竟没能控制那些甲卫?”
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太子有两千亲卫呀,怎么会只落得仓皇逃离的下场?
难道,除了街面上的一千甲卫,吴王还在皇城外埋伏了重兵?
崔幼伯哀叹了一声,道:“控制?皇城外除了三百甲卫,还埋伏了五百弓箭手,听说都是侯君集使出来的亲兵,从战场上练出来的老兵呀。”
吴王还真想重演当年那一幕呀,他知道太子避在太极宫,宫内又有十二卫保护,所以便一步步设计,逼太子带着亲卫逃出皇城,正好落入吴王的包围圈。
“若不是太子亲卫誓死保护,太子恐怕就——”
崔幼伯是太子的人,忽闻太子遇刺受伤,他非常担心,心情也异常烦闷。
萧南想了想,问道:“圣人呢?他真的病重?还是不在宫里?”
事情发展到今天这一步,萧南也有些不确定了,这一仗,太子真的能赢?
崔幼伯无力的摇摇头,情绪很是低落,“不知道,一点儿消息都没有。不过,坊间的人都说,圣人恐怕是凶多吉少了。”
如果圣人还康健,他怎么会允许有人这般作乱?
又是囚禁五相,又是兵围皇城,吴王就差扛起大旗直接喊造反了。
萧南和崔幼伯相对而视,然后齐齐叹气。
傍晚,又有坏消息传来。
“听说,那些游侠儿闯入了东宫,误伤、误杀了不少东宫的僚属和内侍。”
崔幼伯说这话的时候,脸色格外难看。
如果不是当初岳父大人劝阻,他就成了太子舍人,如无意外的话,此刻他也应该在东宫,极有可能被歹人‘误伤’。
听到这个消息,萧南反而松了口气,歹人误伤东宫僚属,这件事与前世一样,似乎历史的大方向并没有发生改变,太子应该能赢!
不过,这话萧南却不能说出来,她见崔幼伯面色惨白,柔声劝道:“郎君,你也不必担心。其实,这件事倒也不是坏事。”
崔幼伯猛地抬起头,直直的盯着萧南,眼神很是犀利——东宫的僚属都被牵连了,怎么不是坏事?!
面对如此犀利的目光,萧南并不躲闪,反而颇有信心的说道:“郎君,你可知那些游侠儿为何闯入东宫?”
崔幼伯一愣,缓缓摇头。
萧南浅浅一笑,道:“依我看,应该是他们没有找到太子,这才再次杀入东宫,试图探问太子的下落。”
崔幼伯想了想,深觉有理,他顺着这个思路,说道:“也就是说,他们越这般肆无忌惮,越证明太子安全?”
如果那人真的杀了太子,此刻他应该努力做些面子事儿,好粉饰太平。而绝不是明晃晃的进行杀戮。
虽然对外说是游侠儿误伤,但大家都不是笨蛋,用脚趾头想也能想得出那些游侠儿的主子是谁。
萧南赞许的点点头,“还是郎君想得透彻。”
崔幼伯想到了这一节,悬起的心也落了下来,听到萧南的称赞,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道:“娘子,你就别笑我了。”
夫妻两个相视而笑,堂内凝重的气氛一扫而空,两日来笼罩在心头的阴云也散去了不少。
这一夜,崔幼伯没有去荣康居,而是陪着妻子、儿女一起在正寝室休息。
灵犀和长生睡在父母中间,两只小的很高兴,似是很享受这种父母都守在身边的感觉,两人叽叽咕咕的说了半宿的话,直到深夜才沉沉睡去。
一夜无话。
这日,也就是京城被封闭的第三日,清晨,萧南照常起床,但报晓鼓却没有如期响起。
“娘子,情况越来越严重了,那人也越来越疯狂了,竟连门面也顾不得装点了。”
崔幼伯坐在榻上,望着渐渐明亮的天际,忧心忡忡的说道。
“是呀,我、我真担心阿耶和阿翁他们。”
萧南也默默的看着北方,心里暗骂:该死的小青,都去了两夜一日,怎么还不回来?好歹给个信儿也行呀。
皇城,某个角落里,一只碧色鹦鹉正小心的窝在廊下的梁上,悄悄的盯着不远处的偏殿。
唉,人找到了,可是该如何救人呢?
想它青郎君虽然聪明,可终究鸟小力量弱,根本干不过门口守候的四五个壮硕侍卫呀。
而且那偏殿里好几个老头儿,它想跟主人的祖父说话都不敢,生怕被人撞见了,坏了主人的大事可就糟了。
正想着,一旁水池里忽然有水声响动,惊得小青差点儿跌下横梁。
小青扭过身子,紧紧的盯着那水池,不一会儿,水池的水面泛起水花,紧接着一个男子冒了出来。
“咦?这又是什么人?居然从水里冒出来?”
小青来了兴致,一时忘了它的任务,悄悄的挥舞着翅膀,小心的跟在那个湿漉漉的男子身后,一路跟着他去了宫城。
中午,葳蕤院正房。
“弟妹,幸好你提醒我们早作准备,你是不知道呀,京城九门关闭,城里的人出不去,外头的人进不来,那些菜呀、肉呀等物也都运不进来,”
王氏坐在萧南对面,很是感慨的说道:“我们那边上下几百口子人,若不是提前准备了,这会儿都不能正常开饭了。”
有储备粮食在,一家人挨饿到不至于,但肯定吃不好。
别人倒还能忍受,大夫人却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委屈的,每日里鱼、肉、蛋等新鲜食材,更是绝对不能少。
真若是短了大夫人的吃食,王氏这个当家主母绝对会被郑氏骂个没完没了。
一想到这些,王氏就愈发感谢萧南的提醒。
萧南微微一笑,道:“堂嫂客气了,我也不过是顺嘴一说,不值什么的。倒是我们家的杨表妹,一直住在栖梧院,让堂嫂费心了。”
王氏忙摆手,“弟妹千万别说这么说,杨表妹的吃食用度全都是荣寿堂供给,我不过是提供了个住处,并没有多做什么,又何谈费心呢。”
其实,王氏此来,正是想提杨婥的事儿,只是一开始不知该如何开口,如今见萧南主动提及,她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道:“说起她,我一直有件事儿想跟弟妹说,可又怕弟妹误会,若是因此伤了咱们两堂的感情,那就太不值得了。“
萧南挑眉,她就知道王氏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呵呵,瞧大嫂说得,别人我不了解,但对大嫂,我还是了解几分,大嫂最是个稳重周到的人,行事规矩、做事合理,你说的话,我都信服。”
好听的话,萧南也会说。
王氏的脸颊一红,有些不好意思的说:“哎呀,弟妹这么说,我更不好意思张嘴了。”
顿了顿,王氏故作无奈的说道,“罢罢罢,我还是说了罢,二房的三娘回来了,这事儿弟妹听说了吧?”
崔薇?萧南点头,“听人说了一句,不过这些日子我忙着,也没时间去看她。怎么,可是三妹有什么不妥?”
王氏苦笑,“也不是……唉,怎么说呢……是这样,三娘回来的突然,我一时没准备,也就没给她另外收拾院子,二婶又伤着,便随口说让三娘回栖梧院住,可如今——”
萧南恍然,原来是为了这事儿呀。
是了,栖梧院是荣康堂未出阁的小娘子居住的地方,之前崔薇她们都出嫁了,只剩下杨婥客居在那儿。
如今崔薇回娘家小住,二夫人还把两个外孙也接了来,跟崔薇一起住在栖梧院。
若是只有崔薇一个,住在栖梧院倒也没什么,偏还多了两个孩子,而杨婥的身份又特殊,表面是表亲,实则是荣寿堂的侍妾。
这样的两组人马住在一起,确实有些不合适。
尤其崔薇身边还有几个仆妇,她们自认为是王府的仆役,理应比崔家的仆妇高一等,如今却跟个侍妾挤在一起,很是不忿,明里暗里没少说风凉话。
在王氏这个当家主母跟前,那些仆妇也没少抱怨,话里话外暗示王氏这个主母慢待庶出堂妹,轻视皇家子嗣。
王氏无法,只得跑来寻萧南想办法。
听了王氏的话,萧南心里叹息,还真是什么主人养什么奴婢,崔薇不靠谱,她得用的奴婢也看不清形势。
眼下是什么时候,她们是回崔家避难,不想着老实呆着,却还时时不忘寻人麻烦,真是一群不知所谓的人。
不过,王氏既然找上门来,萧南却也不能不管。
想了想,萧南道:“这件事让堂嫂费心了,不过,现在外头不太安定,就是我想寻个地方安置杨表妹,此刻也不好动身。这样吧,我记得辰光院还有一个院子空着,不如就让三娘搬去那里?”
杨婥肯定是不能搬家,这件事是大夫人定的,就是王氏也说不出什么。
崔薇是个不请自来的,既然她在栖梧院住的不舒服,那就给她换个地方好了。
王氏一愣,随即问道:“辰光院?现在大姑母住在那里,三娘若是过去了,恐怕?”
崔江可是崔家的极品人物,轻易招惹不得呀。
萧南笑了笑,她当然知道崔江住在那里,否则她也不会建议让崔薇搬过去。
“呵呵,姑母最是个慈爱的人,三娘如今是蜀王妃,姑母更是看重,定会欢迎三娘跟她同住。”
崔江可是个爱财如命的人,崔薇呢,又是堂堂王妃,也是个有钱的主儿,对于这样的大肥羊,崔江定会举双手欢迎。
而且,萧南敢打赌,只要崔薇搬去与崔江同住,用不了多久,她就能被崔江扒去身上所有的现钱和首饰。
王氏也想到了,忍着笑,连连点头:“嗯,弟妹说的是,我这就帮三娘搬家。”
对于崔薇这样一个不速之客,王氏也并不欢迎,如今有个暗暗整治她的法子,王氏乐得听从。
妯娌两个闲话了几句,王氏便告辞了。
傍晚,萧南再次望着北方,唉,转眼第三日也要过去了,小青还没回来,阿翁他们也没有消息。
外头也不知道怎么样了,萧南觉得时间过得好慢,她真希望第二天一睁眼,便是第八天了,京城的一切都平息,家人们也都安全无恙。
想法很丰满,现实却很骨感。
第四日,京外驻守的领军卫被袭击,喊杀声震天响,城内的百姓都听到了,个个心惊胆战,躲在家中不敢出来。
崔幼伯和萧南坐在正堂上,静静的听下人的回禀。
“领军卫遭袭?”
这可是圣人的一支秘密武器呀,竟被吴王找到了。崔幼伯刚刚放松的神经又紧绷起来。
“是呀,奴在城墙边儿听了小半天,啧啧,一片喊打喊杀的声音,听人说,死伤了好几百人呢。”
小厮额上还有一层汗珠子,这个消息,可是他拼着小命才探听到的。
“哦?还有吗?”
萧南不动声色,继续问道。
小厮拿袖子擦了擦汗,回道:“对了,还有一事,奴听人说,似乎骊山附近的守卫也遭到了袭击,死伤了不少人呢。”
骊山?
怎么又跑到骊山去了?
萧南不解,随口问道:“这又是从哪儿传出来的消息?”
小厮嘿嘿一笑,道:“娘子有所不知,东市有家胡商开的酒肆,别的酒肆都关了门,偏他家的还开着,不少游侠儿、闲人都在那里吃酒、闲话,奴是从那儿打探来的消息。”
崔幼伯皱眉,“游侠儿?是京城的那些武痞?还是后来进京的游侠儿?”
小厮挠了挠头,然后不确定的说道:“看打扮,他们应该不是京城人士,可听口音又不像外地人。不过,他们还说——”
说到这里,小厮顿了顿,扭头看了看四周,仿佛是有什么重大的消息,生怕别人偷听。
崔幼伯见状,不悦的叱道:“有话直说,鬼鬼祟祟的做什么?”
小厮忙低头认错,“奴错了,郎君教训的是。是这样,那些人曾悄声谈论,说圣人并不在皇宫,而是在骊山。”
什么?!
崔幼伯和萧南都是一惊。
如果这句话属实的话,那么骊山被人袭击的事儿,就好解释了——那人肯定是疯了,连圣人都不放过!
得了这么个消息,崔幼伯坐不住了,草草的吃了昼食,便匆匆去了荣康堂。
萧南也有些忐忑不安,好容易坐下来,抽了张信笺给大公主写了封信,然后让雪娘子送了出去。
傍晚,雪娘子带回了大公主的回信。
在信中,大公主并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而是让萧南乖乖在家呆着,哪里都不要乱去,更不要乱想,外头的事儿,自有人处理。
自有人处理?
什么人?
太子负伤,圣人在骊山也遭人袭击,难道是皇后?
萧南脑子里塞满了各种问题,乱糟糟的一团,理都理不清。
这时,窗外传来一阵细微的响声,萧南心里一动,忙走出来,一只碧色鹦鹉迎面飞了过来。
“小青,你回来了?”
萧南惊喜万分,抓住小青疾声问道:“阿翁呢?你可曾找到?还有,这两天你都跑到哪里去了?是不是被人发现了?还是遇到了什么不测?”
“襄城郡主,咱们又见面了!”
萧南愣住了,因为说话的不是她的小青,而是一个陌生的男声。
她抬起头,循声望去,只见廊庑下,一个身着玄色胡服的男子缓缓走了过来。
萧南把小青放开,拢在袖子里的手指微微捻动,一枚铜钱瞬间滑落在她的指间。
“你是什么人?竟然敢私闯我的府邸?”
萧南悄悄的退后两步,不动声色的问道。
那男子长得非常俊美,皮肤白皙、五官俊朗,身材高挑,气质不凡,一看便是个受过良好教育、出身极好的人。
只见他微微一笑,露出雪白的牙齿,轻声道:“郡主竟不认得我了?呵呵,亏得我时时想念着郡主呢。”
说着,那人举起一手,食指和中指间夹着一枚铜钱。
萧南一愣,又退后了两步,整个人退回书房,她冷声道:“是你,怎么,今日又要来崔家借路?”
说话间,萧南悄悄运气,准备随时出手。
那男子又笑了,“我知道,郡主的手里定捏着不止一枚铜钱,我还知道,我说这句话的当儿,郡主的铜钱就能要了我的性命。但有件事,郡主却不知道,您的阿翁,如今却在我的手里哦。”
那男子一边说着,一边故意晃了晃手里的铜钱,意思很明显:郡主,您确定要袭击我?!
萧南不为所动,冷冷一笑:“我凭什么相信你?你,连名字都不敢说的宵小之徒,竟也敢跟我讲条件?我上次说过了,如果你敢伤害我的家人,我定不会饶你!”
‘你’字还没说完,一道亮光闪过,一枚铜钱凌厉的飞向那男子。
那男子一直死死的盯着萧南,见她右手一扬,迅速的闪开了。
但,还是慢了一步,他的肩膀被铜钱刺中,汩汩的冒出鲜血。
那男子丝丝吸了口凉气,眼中却闪过一抹敬佩,沉声说道:“好功夫,郡主不愧是萧公的孙女儿,大公主的掌珠。”
还不等他说完,萧南素手一扬,两枚铜钱又朝他飞了来,他狼狈的左右闪躲,好容易才躲过了那铜钱。
萧南举起手,指间夹着两枚铜钱,“少废话,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何深夜来崔家?还有,我阿翁如今怎么样了?快说!”
那男子没有说话,而是伸手将肩膀上的铜钱拔了下来,把上面的血迹擦净,然后放入袖袋中。
萧南皱眉,二话不说,右手一抬,两枚铜钱直接打向他的颈间……
第五日,京城南面的三个城门打开,涌入上千持剑甲卫,围困了皇城和亲仁坊、崇仁坊等几个高等社区。
第六日,皇城再起厮杀,几个黑衣人趁乱救出了五相。
第七日,宫门打开,三四千左右卫、左右羽林军、左右千牛卫等卫军齐齐攻出皇城,扑向几条街道,将两千余吴王亲卫悉数剿灭。
第052章 落定
清晨,浑厚的报晓鼓响彻全城,坊门开启,关闭了整整七天的城门也缓缓打开。
街道上那些凶神恶煞般的甲卫都消失了,地面上的血迹以及棍棒等杂物也早都收拾干净,坊内的武侯像往常一样在街上巡逻……
一切都恢复了往日的模样,仿佛之前那十来天的动乱是一场荒诞的噩梦,如今天亮了,梦醒了,人们也该开始新的生活。
当然,这是对于普通老百姓而言,对于那些王勋、权贵,接下来的日子并不是那么的平静。
第一步,自是清算。
圣人重病,由太子出面,将参与、或者牵扯吴王叛乱的官员、宗室全都列出来,按其罪责,该杀的杀,该罚的罚,该流放的流放,该降爵的降爵。
这次的清算很严酷,不但首恶要伏法,就是附逆的贼子也要判刑。
吴王作为首恶,被赐自尽,其子女贬为庶民。
侯君集等附逆叛乱的将领也悉数被赐死,家产抄没,亲眷被流放岭南。
还有一些跟着裹乱的宗室,则全都被削爵,贬为庶民。
至于那些游侠儿、闲人等小喽啰,则全部被判斩首。
一时间,京城内哭声震天,每天都有被流放出京的罪臣、及其家眷。
对此,太子表现出了其少有的强势,用铁血政策告诉世人,但凡敢谋逆篡位者,杀无赦。
“……唉,蜀王被降为郡王,估计这辈子都不可能再有升亲王的机会了。”
崔幼伯坐在正堂上,手里端着个酒盏,轻啜了一口清澈的滴露春,颇为感慨的说道。
“能保住王位,这已经是圣人法外开恩了。”
萧南对这个‘舅舅’并没有多少好感,而且真心说,以他在吴王叛乱中扮演的角色,直接削爵都是应该的。
只降为郡王,绝对是圣人动了恻隐之心——杨妃一共生了俩儿子,他已经杀了一个,另一个也不能忘死里逼呀。
“这倒是……”崔幼伯想了想,也觉得有理,他又喝了两口酒,道:“对了,听说高阳也被赐自尽了,唉,当初皇后殿下为了教导她,特意把她送到了感业寺,结果她还逃了出来,硬是跟着吴王作乱。这下好了,最后连圣人都厌了她。”
“……”对于这位公主,萧南的感觉很复杂,一方面她很钦佩高阳的恣意洒脱,另一方面她又觉得高阳的权利欲、控制欲太强了。
在古代,对于一个女人来说,权利欲太强了,并不是什么好事。
清算完了,第二步就是赏功。
太子的亲信们个个都有封赏,就连请假在家的崔幼伯还得到了升官的机会,品级不高,只升了一级,但体现了太子的一种姿态——这货虽然没干什么大事,但对孤忠心,孤就给他前程。
平白升了官,崔幼伯高兴的同时,也不免有些底气不足。
萧南见了,便笑着劝道:“郎君无需多想,你若是觉得愧对太子的重视,那就努力把活字印刷研制成功,争取在年前给太子送一份大礼。”
吴王之乱刚刚平息,朝廷也好,京城也罢,都处在一种迷茫、惶恐的状态中,如果此时能有个什么喜事冲一冲,定会有意想不到的效果。
而对于用武力赢得胜利的太子来说,此时能有这样一件足以流传后世的大事,对他掌控政局、赢得人心,也有极大的作用。
崔幼伯深觉有理,“没错,明日我就去弘文馆,尽快将活字印刷弄出来,不求什么赏赐,只求能无愧于太子的器重。”
说到器重,崔幼伯又似想起了什么,将酒盏放下,叹道:“那位李国公真不愧是圣人最器重的子侄之一,这次平乱,多亏了他呀。”
尤其是那五位被困的相公,更是他负责解救出来的,啧啧,人才呀。
李国公?李荣?
听到这个名字,萧南的双眉不自觉的跳了跳,脑海里浮现出一个玄色胡服的男子。
按理说,萧南只见过那人两次,严格说来,只有一次见到了真人,但他却给萧南留下了极深刻的印象。
明明是朝廷钦封的郡公,明明是亲王之子,却倾慕任侠,整日里像个游侠儿持剑行走四方。
说他洒脱不羁吧,京城动乱的时候,他偏又不远千里的跑回来救驾,单枪匹马的闯入皇城,在一片混乱中,接连两次救下太子。
接着,他又借用地下水渠的通道,充当宫城与城外军营的使者,不停的传送消息,为皇后和太子布局提供了最详实、最充分的信息。
最后,更是带着几个相熟的游侠儿,趁乱救出了被困的五相。
如果要评判此次平乱中的最佳贡献奖的话,李荣绝对能评得上第一。
皇后和太子自然不会忘了李荣的功勋,这不,太子论功行赏的时候,直接给李荣升了一级,由郡公升为国公,食邑一千户。
其实,说到李荣的诸多功绩里,萧南也起了一些作用。
尤其是最后一项,如果不是萧南帮忙,李荣不可能联系上他的那些江湖朋友,那些人也不可能顺利混入皇城,并且找到五相的囚禁之地。
不过,这一点萧南并不想让外人知道,李荣那儿,她也反复叮嘱,不许泄露自己对他的帮助。
李荣虽然不解,但还是点头应了下来。
而且就目前的赏功情况来看,李荣也遵守了他的承诺,并没有把萧南供出来。
就冲这一点,萧南也要跟着赞两句,“嗯,李国公确实能干。”
奖赏完了功臣,还需要抚恤动乱中亡故或者受伤的官员和其亲眷。
另外,吴王妃生辰那日被强行带入吴王府的那些女眷,也得到了朝廷的抚恤和慰问。
崔家的两位女眷也没有落下,二夫人柳氏和四夫人姚氏,都得到了皇后的赏赐,东西不是很多,但贵在心意,至少表明宫里贵人的态度。
柳氏倒还没什么,接受赏赐的时候,说了些感恩的话,之后命人把东西好好的收起来,便安心养伤去了。
相较之下,姚氏就高调了许多,整日里将皇后的赏赐放在嘴里,动不动就拉人去看赏赐的宝贝,得意的有些忘了形。
若不是京城气氛紧张,不适宜游乐宴集,姚氏肯定会大摆筵席,好让全京城的人知道,皇后殿下记得她、还命人赏赐了她。
除了女眷,无端被囚的五相,也是朝廷安抚的重点对象。
细说起来,五位相公除了暂时失去自由,倒也没吃什么苦,至少没挨打,也没挨饿。
但,有一点大家不要忽略了,那就是能当上宰相的人,没几个是年轻人,最年轻的也都五十开外了,放在民间,那都是‘老人’了。
忽而被囚,又是惊、又是怒、又是怕的,五个老人着实被折腾了一通。
尤其是脱险的时候,那可是在刀光剑影中穿梭呀,一不小心就有可能受伤、甚至丧命,五位一出皇城,险些跌坐在地上。
被送回家后,一个个都大病了一场。
时至今日,崔泽还每日请太医问诊,顿顿服药呢。
还有一个人,比五相的病情更严重,那就是圣人。
说起来,圣人也够苦逼的,原本就身体不好,再加上亲眼看到他最喜欢的儿子造他的反,最后还想要他的命,这对于一个帝王来说,绝对是个不小的打击。
又是气又是怒,圣人的病情加重了好几倍,从骊山回到太极宫后,便病倒了。
太子清算的时候,从某些附逆的官员那里得到了不少关于吴王的信息,比如平日某些忤逆的言论啦,比如经常表露出的对太子、对圣人的诸多不满了……
圣人见了这些供词,又亲眼看到从吴王府搜到的许多僭越的衣物摆设等东西,直接气得昏厥过去。
等处置了几个不孝子,惩罚了往日的心腹侯君集后,圣人的身子彻底垮了,时而昏迷,时而清醒,已经不能正常处理朝政。
圣人病危,太子便理所当然的接手了朝政。而朝中的那些肱骨之臣,在圣人和皇后的双重力压下,倒也十分配合太子。
几天磨合下来,竟也上下皆满意。
至此,朝中的百官也都明白了一件事:大局已定,太子必能承继皇位!
朝廷大事纷纷尘埃落定,萧南也开始着手安排家中的事务。
第一件,便是杨婥进门。
“郎君,杨大娘可曾派人送来书信?”
萧南记得崔幼伯之前曾给洛阳写了信,还给杨大娘送了信物,但紧接着就是京城的动乱,城门关闭,信息不通,杨大娘即使送了信来,也有可能丢失了。
崔幼伯想了想,摇头道:“没有,许是遇到了乱事吧。”
“嗯,我想也是,那咱们再给洛阳写封信吧。”
萧南曲着手指敲了敲凭几,轻声道:“这件事总拖着也不好。郎君有所不知,前些日子三娘回来的时候,大堂嫂就来寻我问杨表妹的事儿。
她毕竟是咱们荣寿堂的人,总住在隔壁也不好,时间久了,那边也会有人说闲话。咱们被人非议两句倒也无妨,我就怕有人在杨表妹跟前乱说话,万一气得表妹犯了病,可就不好了。”
崔幼伯一听,双眉微蹙:“已经有人说闲话了?好吧,还是听娘子的,我这就再给洛阳写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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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53章 秘闻(一)
大事已定,京城的百姓们也开始纷纷恢复了往日的生活,除了不能大肆游乐宴饮,京城还是一派繁华锦绣的盛世景象。
客居娘家的崔薇,见风波已经过去,自家也挨了罚,想来也不会有什么其它的变故,便收拾行李,打包了继子、继女,准备回家。
唉,不回家不行呀,她再不回去,她都要给大姑母写欠条了。
说实话,如果不是自己亲身经历,崔薇无论如何都想象不到,世间还有崔江这种吝啬到极致的贵女。
更让她不能理解的是,崔江明明是生活在锦绣堆里的世家千金,吃穿用度全都是世间最好的,怎么就养成了这样的小气、贪财的秉性?
为了节省一点点银钱,硬是能豁出脸皮四处蹭吃蹭喝,哦、不对,不是四处,而是认准了一处,那就是她崔薇这儿。
每到饭点儿,崔江都会不请自来,她好歹是长辈,崔薇也不能把她轰出去,于是,她那些自掏腰包买来的上好吃食有一大半都进了崔江的肚子。
说到这里,崔薇对崔江的饭量也忍不住钦佩,她、她太能吃了,看着也不是很胖,怎么吃得比她们一家三口吃得都多?!
幸而此时都是分餐制,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食案,如果是后世那种大桌吃饭,崔薇严重怀疑她和孩子们会吃不饱。
算了算了,有这么个极品姑妈在,她还是早些回王府比较好,虽然王爷被降了爵,但好歹还是郡王,俸禄、食封什么的还有,庄子铺子也不少,怎么着也比在娘家住的顺心。
崔薇决定好了,便抽空去了趟望舒院的正堂,将她的决定回禀了柳氏。
柳氏的腰伤还没好,至今都只能趴伏在榻上,她听了崔薇的话,思忖片刻,道:“回去也好,王爷那儿也需要有人照顾。”
既然事情已经过去了,她也没理由继续把外孙和外孙女留在崔家。
不过,柳氏觉得她有必要再敲打崔薇几句,“有几件事,我不管你明不明白,都要记在心里。”
崔薇抬头,脸上浮现出一抹不自在,眼中也闪过一丝不耐,只是经过之前那场变乱,崔薇愈加明白娘家对于一个女子的重要性,她虽然已经嫁了人,但绝不能得罪柳氏。
思及此,崔薇半垂下头,恭敬的说道:“母亲请讲,儿定会牢记在心。”
柳氏是姜桂之性,老尔弥辣,哪里会瞧不出崔薇的口不对心,她心里冷哼两声,道:“第一,恪守妇道,好好服侍王爷,悉心照顾郡公和县主,没事的时候就多看看书,做些针线活,别跟着那些人乱搅合。”
说到这里,柳氏顿了顿,扬声对身边的人说道:“去,把我给三娘准备的书拿过来。”
柳氏的大丫鬟答应一声,躬身退下。
柳氏继续说:“第二,谨守孝道。杨妃是王爷的生母,如今又遇到这样的变故,心情肯定好不了,她虽久居深宫,但也是你的婆婆,没事儿的时候,多去宫里给杨妃请安,陪老人家说说话——”
崔薇听了这话,抬起头,一脸难色,张了张双唇,欲言又止。
柳氏当然知道崔薇在忌惮什么,嗤笑一声,道:“我知道你怕什么,不就是担心杨妃会把吴王的事儿怪在你头上吗?哼,你就放心吧,吴王的事已经定了下来,他是谋逆,如果杨妃有点儿脑子,她都不会再纠缠此事。当然了,如果你怕她用婆婆的身份给你难堪,你就更需把规矩做全了,让她寻不到你的错处。”
能在皇宫混得风生水起,数次挑战皇后威仪的女子,绝对不是傻子。
杨妃能从前朝公主变为今朝皇妃,更是个极聪颖的女子,她应该知道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
当然了,杨妃不提吴王的事儿,但绝对有可能用婆婆的身份压制崔薇。
这一点崔薇想得到,柳氏也想得到,不过她却不想教给崔薇什么好办法去对付杨妃——婆婆调教儿媳是天经地义的事儿,柳氏本身就是婆婆,崔薇又不是她嫡亲的女儿,她凭什么为她想得这般周到?!
柳氏让崔薇守规矩,无非是让她别惹事儿,别给娘家丢脸罢了。
崔薇也不是傻子,只稍稍一想,便猜到了柳氏的心思,可她也无法,她还需要娘家的支持,决不能为了这点儿小事就得罪柳氏。
想通了这一节,崔薇不但不生气,反而一脸的感激和孺慕,“还是母亲想得周到,儿、儿多谢母亲教导。”
柳氏不愿看崔薇虚伪的表情,低头想了想,又道:“还有,我看你身边也没有什么得力的人,正巧我身边的李妈妈和文妈妈刚从晋阳回来,一时还没给她们安排差事——”
崔薇立刻就知道了柳氏的意思,忙笑着说道:“既是这样的话,儿就舔脸求母亲让两个妈妈跟儿去王府吧,好歹也帮儿料理下家务。”
柳氏见崔薇这么上道,满意的点点头:“嗯,待会儿你回去的时候,我让她们跟你一起去。”
有这两位规矩极严的老妈妈看着崔薇,柳氏也能放心些。
崔薇故作一副感激涕零的样子,“还是母亲心疼女儿,有您在,儿、儿心里就安稳多了。”死老太婆,就知道往王府里安插亲信,唯恐她虐待了那对兄妹似得。
母女两个寒暄了几句,崔薇双手接了柳氏赐给她的女诫,告辞离去。
正当崔薇转身离去的时候,柳氏又幽幽的补了一句:“老相公和相公都发了话,这是崔家最后一次帮你,如果你再做出什么上不得台面的事儿,崔家就当没你这个女儿!”
崔薇的身子一顿,她知道,这是崔家的警告,如果她再出错,崔家就会与她断绝关系,将她逐出崔氏。
饶是崔薇再自信她的猪脚光环,她也明白,对于一个古代女子而言,失去娘家的庇护,面临她的将是怎样的绝境。
深深吸了口气,崔薇转过身子,屈膝行了个礼,“母亲的话,儿、儿谨记在心。”
柳氏一摆手,“去吧!”
崔薇辞别了柳氏,又去稻香院跟亲哥嫂说了几句话,这才带着孩子、仆妇们浩浩荡荡的回了蜀王府。
与此同时,荣寿堂里,郑勉也在跟萧南辞行。他们兄妹原就是来崔家避难,如今外头的乱子已经平息,他们也该回家了。
萧南没有多加挽留,命人给他们兄妹准备了些新鲜的食材和布料,便将郑勉送了回去。
倒是灵犀,对郑勉有些依依不舍,亲自将郑勉送到中庭,看着她上了牛车,这才挥舞着小巴掌跟她说再见。
萧南见了,拉着女儿的小手,笑道:“灵犀很喜欢表姑姑?”
灵犀点点头,认真的说着:“表姑姑很好,教我抚琴,还教我刺绣,还和我一起给布偶穿衣服。”
郑勉对于灵犀而言,是个亦师亦友的存在,在洛阳的时候,两人就朝夕相处,彼此的感情更是深厚。
萧南明白女儿的心思,笑着说:“嗯,我知道表姑姑是个好女子,对咱们灵犀更好。不过,你也不必难过,表姑姑只是回家去了,并不是离开京城,灵犀若是想她了,可以给她下帖子邀请她来咱们家做客呀。”
女儿长大了,也该给她寻找合适的女夫子和玩伴了。
萧南一边哄着女儿,一边闷头想着。
傍晚,崔幼伯从衙门回来,照例先来到正房跟娘子打招呼,又跟儿女亲热了一番,这才去寝室换了家常的衣衫。
夫妻两个相对而坐,每人面前放着一盏茶汤。
萧南道:“郎君,阿沅已经不小了,咱们是不是该给她请个夫子?”
崔幼伯呷了一口茶,“嗯,是该给她请几个才德俱佳的先生来。这样,明日我便出去打听打听,娘子也抽空去问问隔壁的堂嫂,她经常出去交际,应该认识不少贵妇,没准儿能寻到好先生呢。”
萧南点点头,又道:“还有一事,咱们这边没有与阿沅同龄的孩子,她一个人未免有些孤单。我想着,不如请洛阳的三堂叔帮助在族人中选一选,看看有没有与阿沅年龄相近的小娘子,从中挑两三个稳重守礼的,送到咱们这儿来给阿沅当个玩伴。你看可好?”
崔幼伯放下茶盏,想了想,道:“我看可以,当年我小的时候,身边就没有年龄相近的兄弟,确实有些孤单。”
崔幼伯是大夫人的老来子,他出生的时候,他的侄女都好几岁了,待他长到七八岁的时候,唯一能玩到一起的就是侄儿们,偏他又占着个长辈的头衔,侄子们跟他玩儿的时候多有礼让,这让他玩儿得很不畅快。
时间久了,崔幼伯便成了一个人。
有自己的亲身经历,崔幼伯对女儿的孤寂特别能理解,当下便给洛阳的崔鸿写信,拜托他寻几个适龄的小娘子来。
崔幼伯和萧南都没有想到,他们此举不过是想帮女儿找几个玩伴,不想却寻来了一个不小的麻烦。
半个月后,崔鸿便帮忙寻了四个六七岁的小姑娘,命崔雅伯亲自送到了京城。
与之同行的还有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娘子,她的到来,揭开了一个埋藏几十年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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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54章 秘闻(二)
同样是从洛阳出发的人,崔雅伯等人还没到,杨婥的姐姐杨大娘已经先入了京城。
最初,杨大娘并不想亲自来,亲妹妹嫁给人家做侍妾又不是什么喜事,她又何必上赶着庆贺?她原想着给崔家写封信,表明自己的意思就成了。
但随后发生的吴王之乱,却改变了杨大娘的计划。
前文咱说过了,对于某些传统世家来说,他们看中的是血统门第,在他们眼中,圣人的诸多皇子中,最合适的继承人是吴王。
原因无他,血统高贵呀,你想想吧,母系既是世家又是前朝皇族,父系勉强算是个新晋世家又是当今皇族,而吴王便是强强结合下的产物。
是以,许多世家把赌注押在了吴王身上,此次吴王发动政变,也少不了那些世家的帮助。
如今吴王败北,那些附逆的世家们也纷纷受到了波及,严重的家道败落,幸运的被砍去了枝叶,只留下了枝干苟延残喘。
杨大娘的婆家是个小世家,别看着家族不大,野心倒不小,也参与到了吴王的叛乱中,虽只是边缘的小喽啰,却也受到了太子的严厉惩罚。
整个家族被弄得险些衰败,杨大娘的娘家又都死绝了,她左思右想,猛然发觉自己唯一能依仗的竟然是京城的姨母。
只可惜姨母年迈,表嫂当家,崔家对婆家的帮助并不大。
正在杨大娘想着如何拉近与姨母的关系时,崔幼伯的信到了。
接到崔幼伯的信,杨大娘眼前一亮:哎呀,她、她这么把这事儿给忘了?!只要阿婥嫁入崔家,那么她与崔家的关系更加亲密。阿婥虽然没有名分,但表弟夫妇说的很清楚,除了名分,他们将会按照贵妾的规格厚待阿婥。
之前,杨大娘觉得没能给妹妹争一个名分,有些对不住妹妹。但此时,她却觉得,崔家不能给妹妹名分也不是什么坏事,她正好可以利用表弟的愧疚帮妹妹多争取些福利。
当然,若是能顺便帮一下自家,那就更好了。
想到这些,杨大娘觉得她必须亲自赶往京城,当面跟姨母和崔家表弟把话说清楚,条件什么的也要提前说好,省得她帮崔表弟打发掉了杨小郎,崔家就把她和妹妹丢到了一边。
萧南听说杨大娘亲自来了,也有些惊讶,不过还是按照礼节把人请入了荣寿堂。
杨大娘是个直爽的人,快人快语,见了萧南的面儿,就直接把自己的来意说了一遍:“半个月前接到表弟的信,我就想来,结果遇到了……被耽搁了,表弟妹不知道呀,那几日我在家里心焦得不行,生怕姨丈他们有什么闪失,幸好佛祖保佑,姨丈有惊无险,安全渡过了此劫。”
平心而论,萧南比较喜欢杨大娘这样直爽的人,有什么就说什么,不会弯弯绕绕的说一些让人去猜的‘谜语’。
这会儿见了她,萧南的态度也很亲切,笑着说道:“有劳表姐惦记了,那几日虽受了些惊吓,庆幸的是一家平安。就是杨表妹那儿,也都一切安好。”
提到妹妹,杨大娘圆润的脸上闪过一抹不自在,她讪讪的笑了笑,道:“唉,说起我这个妹子,我、我真是不好意思在表弟妹跟前张嘴。不过,我家长辈都去了,我是阿婥的长姊,离着她也近,必须看顾好这个体弱的小妹妹。
表弟妹既提起了阿婥,我也不绕弯子了,杨小郎的事儿,我在表弟的信里都知道了,表弟妹放心,有我这个长姊在,任谁没资格对阿婥的亲事说三道四。”
萧南闻言,微微挑了挑眉,她知道,杨大娘答应的这么干脆,后面肯定还有条件。
果然,杨大娘话音一顿,又做出一副无奈的样子,说道:“表弟妹,说句心里话,我并不赞成这件亲事,但随后一想,这毕竟是家慈生前的遗命,身为子女,我应当遵从。”
接着,杨大娘露出一丝苦笑,推心置腹的说:“还有一点,我也不怕表弟妹笑话,阿婥的情况你我都清楚,她一出生身子就不好,能勉强成活至今,已是祖宗庇护,似她这样的情况,想嫁个门当户对的人家做嫡妻,恐怕不容易。这也是我阿娘为何要把她嫁给表弟的主要原因。”
嗯,这确实是大实话,萧南缓缓点头,表示认可杨大娘的话。
杨大娘端起茶盏,轻啜了两口,道:“在洛阳的时候,我就知道表弟妹是个通情达理的人,有人说表弟妹贤良,没错,我也觉得表弟妹贤良淑德。可说句实话,我也是个大妇,哪里不清楚做人正妻的苦楚?表弟妹,我是个有什么说什么的人,换做我是你,我也不喜欢自家郎君纳妾,尤其是这个妾还是郎君从小一起长大的表亲。”
萧南张了张嘴,正要说话。
杨大娘却摆摆手,一副我都明白的表情,继续说:“不过,阿婥的性子我了解,最是个绵软、敏感的,只要给她一个安静的院子,给她一卷书,一盏茶,她就能悠然自得的过日子,绝不会出来招惹麻烦。而表弟妹你呢,我也了解,最是个贤良大度的,只要阿婥安分、守规矩,你也不会跟她计较。”
萧南眉心跳了跳,暗道:这个杨大娘还真有一套,表面做出一副大喇喇、直言不讳的样子,但说出的话,细细一听,还都别有深意。
杨大娘还在说:“还有一点,我不说表弟妹应该也知道,以我家阿婥的身体状况,她这辈子都不可能有孩子。表弟妹您已经有儿有女,儿女个个聪慧康健,将来也定是出色的……
我说句失礼的话,即便是表弟怜惜阿婥,对她多有看顾,她也只是一个病弱的女子,无儿无女,对表弟妹也不会造成威胁。而且,我可以保证,我家阿婥绝对不会起非分之想,更不会扰乱表弟表弟妹的家庭和睦,这一点,表弟妹尽可放心。”
萧南的手指轻轻摩挲着肘下的隐囊,缓声道:“嗯,表姐的意思我已经明白了。表姐放心,我萧氏是个信守承诺的人,我既说了善待杨表妹,就定会善待与她。当然,如果表妹受人蛊惑,做了什么不好的事儿,我也不能姑息,将会按照阿婆定下来的家规秉公处理。”
杨大娘听了萧南的话,眉梢微微动了动,不过她还是不动声色,爽朗的笑道:“呵呵,那就好,那就好,我就知道表弟妹是个通情达理的人。把阿婥交给你们,我就放心了。”她怕的就是萧南不规矩、不秉公。
不多会儿,崔幼伯也闻讯赶来了,与杨大娘相互见了礼,主宾双方重新落座。
崔幼伯先致谢,感谢杨大娘亲自来安排他与杨婥的亲事。
杨大娘笑得灿烂,直言道:“表弟无需客气,阿婥嫁与你是阿娘生前的遗命,不止我和阿婥,就是杨小郎也要遵守。表弟只管放心,有我在,断无杨家的人借阿婥的亲事为难与你。”
崔幼伯听到杨大娘如此直白的话,心里悬起的大石顿时放了下来,他也有闲心跟表姐说些家常话。
一提这个话题,杨大娘的笑容顿时一敛,面带忧色的说道:“唉,说起来我家郎君也是个痴汉(唐时骂人的话,痴汉=傻瓜、笨蛋),竟被旁人的三两句好话诓了去,什么都还不清楚呢,就跟着素日的好友冲撞了洛阳的守军……若不是人家看在他是崔家姻亲的面子上,早就将他投入大牢了,唉,一提起他我就焦心,好好的荫职也被革了,如今正在家闭门思过呢。”
崔幼伯和萧南相互对视一眼,随即萧南微微颔首,嘴角还噙着一抹微笑。
崔幼伯会意,心知娘子已经提前调查了杨大娘夫家的事儿,而且他们家的事儿并不大,还能帮上一把。
杨大娘此行的来意,崔幼伯也猜到了,如今听了她如此明白的话语,他还有什么不清楚的?
微微一笑,崔幼伯道:“表姐无需忧心,咱们既是姻亲,表姐夫出了事儿我也不能坐视不理。这样吧,我家堂叔在洛阳还有几分关系,待我与阿婥的亲事办完了,杨大娘返回洛阳后,可以直接寻我堂叔。”
嘿,妥了!
杨大娘闻言,心中大定,她就知道,自家这点儿小事放在京中贵人眼中根本就不值什么。
好,看在崔幼伯夫妇这么痛快的份上,她定会好好劝劝妹妹,让她过门后安分过日子,别听信了姨母的挑唆,与萧南为敌。
此行的目的达成了一半,杨大娘心里没了负担,开开心心的去荣康堂寻妹妹说话去了。
另一边,崔雅伯等人也进了京城。
站在熟悉的大门前,崔雅伯顾不得感慨几句,便匆匆进了门,他不是抢着去跟亲娘请安,而是去寻老相公说话。
唉,一想到门外马车里坐着的那个小娘子,崔雅伯就觉得头大,他、他怎么就摊上这么一个差事呢?
若是日后八弟两口子知道是他把人弄回来的,还不定怎么责怪他呢。
现在崔雅伯只希望崔幼伯夫妇明理大度,不会迁怒与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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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55章 秘闻(三)
“阿姊,喝茶!”
魏紫端着个托盘进来,将茶盏放在小食床上,杨婥将那热气腾腾的茶汤推到杨大娘面前,柔声招呼道。
杨大娘嗯了一声,不着痕迹的打量着房间的陈设。
不得不说,萧南确实很大方,给杨婥的摆设、器具都是上好的。
瞧瞧,这屋子里的瓷器不是越窑就是邢窑,小几上的器具不是金器就是银器,家具是一水儿的紫檀木,地上铺的也是进贡的细竹凉席,就连屋子里的帐幔也都是最上好的单罗纱,还有主位后摆着的几架屏风,从画图到做工无一不精。
杨大娘的目光扫了一圈,惊讶的发现,小妹这个侍妾的房间,竟比她婆家正堂的摆设还要富丽堂皇。
最后,杨大娘的目光落在对面的杨婥身上,她发觉,几年不见,小妹的气色越来越好,虽还有几分病弱,但眉眼间已带了几分贵气,举手投足也比过去更优雅、更飘逸。
居移气,养移体,出身小世家的杨大娘最了解这句话的涵义。
所谓的世家气质,靠的就是豪奢安逸的生活环境熏陶。
没有足够的银钱做铺设,没有足够的权利做依仗,哪怕是那些老牌世家,单靠手里的几卷祖宗的笔记、手札,也培养不出所谓的‘贵族’来。
怎样弄来足够的银钱?
当然不是靠经商,而是入仕为官,有了权,钱财什么的自是滚滚而来。
杨大娘很清楚,她的夫家为何要跟着吴王谋逆,为的就是能摆脱家族的困境,早日回归政治中心,不令家族像很多旧士族一样淹没在历史的洪流中。
如今,她的夫家一蹶不振,顶着个世家的名头,只比普通富户过得强些。反倒是她这个最没用、最病弱的小妹,过上了真正的贵族生活。
唉,杨大娘悲哀的发现,除了一个名分,杨婥竟是杨家几个姐妹中过得最好的一个。
“阿姊,喝茶呀,”
杨婥见自家阿姊不知想什么,整个人都呆住了,再次柔声提醒道:“呵呵,这是山南道今年新贡的团茶,出自峡州,听说是当下最好的茶叶呢。您尝尝味道如何?”
杨大娘回过神来,目光又落在面前的茶盏上。这茶盏通身青色,色泽水润通透,仿佛上好的玉石雕琢,茶盏里是红色的茶汤,在青色瓷碗的映衬下,茶汤的颜色愈加鲜亮。
端起茶盏,杨大娘深深吸了一口气,一股浓郁的茶香瞬间涌入鼻腔,让她不由得赞了一句:“好茶!”
说罢,杨大娘轻轻呷了一口,嗯,这茶汤出入口时略带些苦味儿,但当她将茶汤咽下去的时候,喉间又有一股甘醇的香味,再配以盐粒等调料的调剂,这茶汤分外的香醇甘冽。
咽下喉间的茶汤,杨大娘满足的喟叹一声,“不愧是上贡的团茶,味道果真不错。”
杨婥几年不见挚亲,如今见了亲姐姐,也难得的顽皮了一回,轻笑道:“阿姊,只这茶叶好?”
杨大娘挑眉,随即笑道:“茶叶好,这水也极好,唔,我猜猜,这煎茶的水不是泉水,更不是井水,而、而应该是去年攒下的雪水吧?!”
杨婥竖起大拇指,赞道:“不愧是阿姊,只尝了一口就尝出来了。呵呵,没错,这水正是我去年采的梅花上的雪水,只攒了一小瓮,平日里埋在南窗下的花阴处,今日若不是姐姐来了,我还舍不得拿出来吃呢。”
杨大娘见妹妹神情舒展,眉眼间全是悠然的惬意,便知道她的日子过得不错,心下也安定了几分,笑着说道:“呵呵,这么说来,我竟沾了妹妹的光咯?!”
杨婥拿着帕子掩嘴而笑。
一时间,房间里充满了姐妹俩欢快的笑声。
跟妹妹闲话了几句,杨大娘便直奔主题:“想必妹妹也猜到了,我这次来就是为了你的亲事。”
杨婥笑容一窒,双颊飞上嫣红,羞赧的说道:“阿姊~~~”
杨大娘越过食床,握住妹妹的手,道:“阿婥,你听阿姊说,这件亲事虽然听着不好听,但对你确实最好的。阿姊没有别的想头,只希望你能健健康康的活到终老。”
杨婥眼中闪出泪花,她反手握住姐姐的手,喃喃的唤道:“阿姊,我、我知道你记挂着我,这世间,我、我只有你和二姐三姐这三个亲人了。”
杨大娘鼻头也酸酸的,她哽咽了下,继续说着:“二娘、三娘都在南边,一时也顾不上你,就我离你还近些,你放心,我定不会让你吃亏、受委屈。”
说到这里,杨大娘精神一震,道:“我已经跟表弟和表弟妹说过了,他们已经给你准备了一处单独的小院,那院子我也去看过了,布置得极精致,院外一面临水,一面是山林,四周清幽,很适合你养病。”
事关自己的婚事,杨婥虽然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认真的听着。
“另外,表弟和表弟妹也都许诺,碍于崔家家规,表弟不能给你名分,但你日常的用度和份例,全都按照贵妾的规制走,口说无凭,阿姊已经要求他们立字为证,这证纸就在阿姊这里,日后待你过了门,那萧氏若是敢轻慢与你,你便给阿姊写信,阿姊给你做主。”
杨婥见姐姐为自己想得如此周到,心里烫贴,顾不得去擦眼泪,连连点头。
“还有,阿耶和阿娘虽然去了,但杨家也不是什么都没有留下,可惜你我都是女子,那祖宅、永业田等物与咱们没有多少干系,当年也被族里收了回去。不过阿娘的嫁妆和阿耶这些年的私产都还在,我已经妥妥的收了起来,等你出嫁的时候,全都给你留作嫁妆。”
杨大娘一边说着,一边从袖袋里取出一沓契纸,一一展示给杨婥看。
杨婥接过那些房契、田契,大概看了几眼,便急急的说道:“阿姊,这、这既是阿娘和阿耶的财物,理应所有的子女均分,哪能全都给我一人?”不算那个庶弟,她还有三个姐姐呢。
杨大娘却欣然一笑,道:“这事儿我已经跟二娘、三娘商量过了,当年我们出嫁的时候,阿娘都给我们准备了丰厚的嫁妆,如今阿娘去了,我们三个做姐姐的也不能亏了你这个小妹,这些东西,就都留给你了。”
杨婥感觉到姐姐们浓浓的关切,感动不已,双眼又泛出点点水花。
拿着这些契约,杨婥忽又想起一事,略带不安的说道:“阿姊,这些都给了我,那、那小郎他——”
杨小郎虽然是庶出的弟弟,但好歹也是杨家的骨血,当年他被阿娘放逐出杨家,跑去战场挣前程,生死未卜,被京中的那些族人以杨家无男丁为由,没收了全部祖产和田产。
如今杨小郎回来了,想拿回那些产业恐怕并不容易,阿姊又把阿耶和阿娘的私产全都给了她,这样对杨小郎未免太无情了吧?!
杨大娘脸色一沉,冷声道:“说起他,我正有话叮嘱你。你记着,那杨小郎虽然是阿耶的骨血,但却是阿娘的仇人,他无端跑来与你套近乎,为的是利用你,而不是想着为你出头。”
杨婥俏脸一白,双唇微微颤抖:“可、可他终归是咱们杨家的最后一点血脉呀。”
杨大娘冷哼两声,“血脉?哼,杨家的血脉多了去,那些族人,往上数三代都是咱们杨家的血亲,那又如何?阿耶阿娘一去,他们不还是撕破脸皮,抢占了咱们家的祖产?你别忘了,当年杨小郎是怎样离开的杨家?他心里还不定怎么恨咱们阿娘呢?没准儿,他还会迁怒与你我。
阿婥,你听阿姊的话,阿姊不会害你,那小郎是个白眼狼,一旦让他得了势,他定会报复咱们姐妹。”
杨婥好容易把姐姐的这番话消化干净,最后无力的点点头:“嗯,我听阿姊的。”
杨大娘满意的点点头,又道:“还有,待你过了门,对萧氏要恭敬,萧氏这人我也算了解几分,只要你守着规矩,她绝不会为难你。”
杨婥神情有些尴尬,讪讪的应道:“嗯,我、我明白。”
杨大娘继续说:“还有一事,姨母素来不喜萧氏,如果她跟你说萧氏的事儿,你只管听,千万别往心里记。她若教你做什么,你先应了,然后回来好好想一想,若那事合规矩,你就做,若是有违礼法,你就权当不明白,只关了院门安生过日子就好。明白吗?”
杨婥睁大了眼睛,“阿姊,你是说姨母、姨母也会利用我对付萧氏?”
杨大娘倒没有直接点头,而是柔声道:“现在阿姊也不能肯定,不过不得不防。”
栖梧院里,杨氏姐妹说着贴心话,荣康居里,老相公面对崔幼伯夫妇,却有些张不开嘴。
崔幼伯等了好一会儿,见老相公不吱声,便好奇的问道:“阿翁,您唤我们来,可是有什么话要吩咐?”
萧南也纳闷,话说她嫁入崔家好几年了,这还是她头一回看到老相公如此为难的样子。
老相公轻咳了两声,拍了两下手,一个身着杏色褥衫、银红色齐胸长裙的女子走了进来,乖巧的跪坐在一旁。
老相公指着那女子,有点儿结巴的说:“她、她叫孙灵,是、是你们阿婆的嫡亲曾外孙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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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56章 如意算盘(一)
什么?
老夫人的嫡亲曾外孙女?
崔幼伯和萧南面面相觑,不敢置信的看着老相公。
话说,崔老夫人不是终身未嫁吗,哪儿来的嫡亲子孙?!
老相公被崔氏小夫妻看得有些不好意思,难得心虚的别开脸,底气不足的说道:“这件事说来话长,都是六十多年的陈年往事了,如今阿姊已经仙去,再说这些也无益。”
顿了顿,老相公深深吸了口气,有点儿无赖的说:“反正孙灵是阿姊的嫡亲血脉,如今她父母双亡,也没有什么亲人,好容易才找来……
大郎,你是阿姊的嗣孙,按照辈分,是这个孩子的舅舅,以后、以后她就跟着你们夫妻过活吧。”
事关自家阿姊的私密,老相公原本想把这个秘密带进棺材里,却不想阿姊的后人寻了来,信物、人名什么的都对得上,他不能坐视不理。
可让他当着孙辈的面儿提及当年的荒唐事,他、他又抹不开面子,无奈之下,老相公索性装无赖,直接告诉崔幼伯夫妇结果,至于前因为何,他却抵死不肯说。
再说了,在老相公看来,孙灵不过是个小娘子,将来给她寻个好亲事,再陪送一份丰厚的嫁妆也就算了了前缘,左右不会影响崔幼伯夫妇在荣寿堂的地位,不过是多养一个小娘子,反正崔家家大业大,也不是养不起。
还有一点,如今这孙灵已经十六岁了,立时就能说亲事,崔幼伯夫妇只需留她在荣寿堂一年半载,也不是让他们一辈子都养着她。
这笔账不管怎么算,崔幼伯夫妇都不会吃亏,以他们的聪明才智,没道理拒绝才是。
崔幼伯和萧南却不这么想。
没错,以他们夫妻的财力,别说养一个孙灵,就是养上百八十个,他们也养得起。
但问题不在这里,而是他们有必要知道孙灵的来历。
好嘛,无端冒出这么个小娘子,身份不明,来历不祥,老相公三言两句就把人塞给他们,这让他们以什么身份对待孙灵?
如果孙灵真是老夫人的嫡亲血脉,不管是看在老夫人的情面上,还是碍于宗法,他们夫妻都要好好对待这个孩子。
可孙灵究竟是不是老夫人的后人?她的外祖母跟老夫人是怎样的一个关系?
还有,在世人眼中,老夫人一生未嫁,是崔家的绝世大功臣。
如今忽然冒出一个后人,还极有可能牵扯到老夫人的品德操守问题,这、这事儿若是处理不好,传了出去,崔家的声誉何在?荣寿堂的声誉何在?老夫人的名誉又将面临怎样的非议?
夫妻两个对视一眼,然后纷纷低头沉思。
良久,崔幼伯才艰难的说:“阿翁有令,儿自当遵从。可、可此事关乎阿婆的声誉,如果崔家认下了这个孩子,那阿婆定会被人非议,还极有可能被人唾骂、嘲讽。”
老相公眉头一皱,崔幼伯所说的这一点,他不是没想过,可一想到当年阿姊受得苦,以及日后表露出来的对亲生女儿的思念,他就不忍心不认这个孩子。
这事儿如果放在其它任何一个人身上,老相公都能理智的去处理,但是牵扯到阿姊,就会触及他心底深处最柔软的那一部分,让他无法冷静下来细细思量。
萧南明白夫君的心思,她接着说:“当然,我们也不是怀疑这位小娘子的身份,只是想着这件事如何处置更加稳妥,既不委屈了阿婆的曾外孙女儿,又不致阿婆的声誉受损。”
崔幼伯闻言,大感还是自家娘子了解他,慌不迭的点头,“没错,我们就是这么想的。阿翁,以我们的情况,好好照拂孙灵绝对没有问题,可、可这件事必须有个说得过去的理由。再者说,孙灵将来出嫁的时候,又是以什么身份出嫁?”
直接说是崔氏守贞的曾外孙女儿?
真若如此,三戟崔家还不定怎么攻击、嘲笑双相崔家呢。
就是洛阳的族人,估计也会有人叫嚷着要把老夫人的坟茔迁出祖坟——一个出嫁的女子,或者不贞的女子,有何脸面葬在崔氏祖坟?!
被崔幼伯夫妇这么一说,老相公也渐渐冷静下来,他毕竟是个混迹官场几十年的老手,理智一旦回笼,他想得更多更远,他甚至开始阴谋论起来。
再次看向孙灵的目光也带着几分不善——当年那男人把孩子带走后,阿姊花了十几年的功夫派人四处寻访,可始终都没找到,如今六十年过去了,猛不丁冒出一个孩子,拿着阿姊送给女儿的玉佩和肚兜儿,说是阿姊的后人,这是不是太巧了?还是有人刻意安排?
不得不说,老相公和崔幼伯不愧是亲祖孙,两人第一时间就想到了是不是本家在捣鬼。
这时,一直跪坐在一旁装壁花的孙灵开口了,只见她冲着在座三人行了个礼,朗声道:“三位贵人请放心,我孙灵并不是来寻求富贵的。当年我外大母就曾经对我阿娘说,除非过不下去了,否则就不要去打扰曾外祖母。”
说着说着,小姑娘故作坚强的小脸上露出一丝哀伤与无奈,“儿、儿如果不是父母双亡,家中又无其它亲人,儿也不想进京。”
听了这话,老相公紧绷的神经忽而松了下来,唔,这话倒是有点儿像那个男人说的,当年他就是这么个执拗脾气,否则也不会悄悄带着孩子溜掉,害得阿姊孤苦一生。
有这样一个耿直又执拗的阿耶教导,阿姊的女儿应该也是个极硬气的人,她能告诉自己的儿孙不要去骚扰崔家,倒也在情理之中。
崔幼伯和萧南也对视一眼,从对方的眼眸中看到自己惊讶的倒影。
孙灵还在说话:“儿在洛阳带了十几日,也听说了许多老夫人的故事,也明白三位贵人担心的是什么。其实,不止你们,儿也不想坏了老夫人的名声。”
话音一顿,孙灵似是在沉吟,好一会儿,她才轻声道:“儿刚到洛阳的时候,衣食无依,又染了重疾,若不是慈安堂的大夫免费医治,儿恐怕早就死在那破庙里了。儿万分感念慈安堂主人的恩德,故听闻这位主人欲选几位适龄小娘子陪伴女儿,便毛遂自荐,想入崔家谋个女夫子的差事,一来报恩,二来也是混个温饱。”
孙灵抖了抖衣袖,白净的脸上充满骄傲,“儿不才,却也会写几笔飞白,平日里还可以陪伴贵府的小大娘练习书法。”
老相公愈发肯定这孩子是阿姊的后人,那种骨子里带出来的骄傲,不是普通俗人能假扮的。
想了想,老相公看向崔幼伯夫妇,这次他没有直接吩咐,而是用眼神无声的询问着。
崔幼伯和萧南也在沉思,虽只听孙灵说了几句话,但夫妻两个都能感觉出来,这个小娘子是个硬气、骄傲的人,并不是那种市井女闲人,也不是那等被富贵晃花了眼、对主人曲意讨好的小人。
而且,听她言谈,看她举止,她应该也是受过良好的教育。
萧南冲崔幼伯使了个眼色,然后又微微颔首。
崔幼伯会意,笑着说道:“冒昧的问一句,小娘子的父母如何称呼?祖籍何处?”
孙灵不解其意,下意识的回道:“父亲姓孙讳允,字康宁,祖籍沂州;母亲姓萧,却并不是兰陵萧氏女。”
兰陵属承县,而承县属沂州,在沂州,萧氏族人并不在少数。
听了这话,萧南抚掌大笑,道:“原来竟是族人之后——”
老相公也明白了,萧南已经认可了孙灵,正在努力帮她‘安排’一个合理又合法的身份。
半个月后,萧南带着两个孩子回了趟娘家,去书房跟父亲商量了一番,下午便回了荣寿堂。
又过了半个月,萧南对外宣布,说是沂州老家来了个远房外甥女儿,书法极好,特意请回家给长女做个女伴,不是夫子,只是陪孩子一起读书,有点儿亦师亦友的意思。
据说,萧南很喜欢这个叫孙灵的外甥女儿,回娘家的时候,还特意带了她去,大公主见了也很满意,还赏了孙灵一些首饰布料。
之后,萧南每每带着女儿外出的时候,也都会带着孙灵,并积极的把她介绍给相识的贵妇。
这一连串的动作下来,京中上流社会的贵妇们都知道了孙灵,也清楚这小娘子虽然无父无母,却入了襄城郡主的眼,虽不是什么正经的世家贵女,但却有崔家与襄城郡主做靠山,大家对她也比较客气。
几个月交际下来,孙灵算是在京城站稳了脚,她对崔幼伯一家也愈加感激,教导灵犀的时候格外用心。
不过,京中权贵多,新鲜事儿更是层出不穷,孙灵的出现,仿佛一片树叶落入大海,在京城里并没有激起太大的浪花,时间久了,大家也就将目光转移到其它地方。
但,孙灵还是被某些有心人惦记上了。
尤其是隐隐探听到孙灵实际身份的人,背地里更是打起了如意算盘,想着如何才能人财两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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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57章 如意算盘(二)
翠竹院,西侧的小跨院,是崔雅伯的表妹侍妾卢姨娘的居所。
说起这位卢姨娘,也是个不简单的人物,不过区区侍妾,硬是逼得大妇武氏想尽办法搬出了崔家。
如今翠竹院的正院空了出来,她这个小小的西跨院便成了翠竹院的中心,一干仆妇也都见风使舵的围在她身边讨好献媚,生怕得罪了卢姨娘,被打发出去。
卢姨娘很享受这种众星捧月的感觉,当然,如果郎君也在身边,那就千好万好了。
想到许久不见的郎君,卢姨娘心中暗恨:哼,也不知武氏跟郎君说了什么,竟哄得郎君放弃京中千牛卫的差事,巴巴的跑到洛阳去,郎君这一去,岂不是将翠竹院的一切拱手让给崔家的其它郎君?!
说到底,还是武氏这个做娘子的不贤,不想着帮郎君多弄些产业,反而把已经到手的东西往外推,真真上不得台面,难怪姑母不喜欢她呢。
提起自己的姑母婆婆,卢姨娘心中又是一叹,说句良心话,自家姑母对她真不错,自己能嫁入崔家、能在翠竹院站稳脚跟,也多亏了姑母的扶持。
可,姑母唯一不好的地方,就是贪恋京城的繁华,舍不得王妃之母的尊荣,硬是不肯跟着公爹去洛阳。
姑母死赖在京中不走,她也被武氏以服侍姑母为名强行留了下来。
当初,卢姨娘以为用不了多久,姑母就会因放不下公爹而离京赴洛阳。
现在看来,她真是低估了那些虚名对姑母的诱惑力。
足足三年呀,卢姨娘都没能见上自家郎君一面。
更苦逼的是,如果她不想个办法劝姑母去洛阳,她极有可能这辈子都不能跟在郎君身侧。
这、这怎么行?
没有夫君在身边,她怎么生孩子?没有孩子,待她年老之时,她又能依仗哪个?!
有了这个烦心事儿,卢姨娘也没什么心思招待客人,尤其这个客人也不是什么贵客,身份跟她一样,是隔壁荣寿堂的侍妾。
“阿秀,你可是有什么烦心的事儿?”
阿槿盘腿坐在竹席上,见卢姨娘无精打采的样子,下意识的脱口问道。
卢姨娘小字阿秀,自出嫁后,除了姑母和表哥,已经鲜少有人这般称呼她。阿槿之所以这么唤她,不过是表明两人的关系亲密罢了。
长长叹了口气,卢姨娘忍着心底的醋意,上下打量了红光满面的阿槿一番,略带酸味儿的说道:“还是阿槿你有福呀,郎君就在身侧,大妇又是个贤良人,你想什么时候见郎君,就能什么时候见,多好!”
唉,同样都是侍妾,怎么待遇就差这么多。
阿槿眼中闪过一抹寒意,暗道,大妇贤良?呸,什么贤良?若不是萧氏怀了身孕,她能这么大方的把郎君推出自己的寝室?
一想到萧南小腹微凸的幸福样子,阿槿就想起她早夭的儿子。一想到早夭的儿子,阿槿就会把一切的错都归咎到萧南身上。在她的潜意识里,是萧南害了她的令平,一旦让她找到机会,她定会为儿子报仇!
阿槿早就忘了,崔令平之所以会体虚是因为她这个生母亲手造成的,而崔令平之所以会早夭,更是与阿槿三不五时的吵闹、惊吓分不开。
但阿槿就是个喜欢迁怒、善于推卸责任的人,经过三年多的自我催眠,阿槿早就认定萧南是谋害儿子的凶手。
不过,现在还不是她为儿子报仇的时机,目前对于她而言,最重要的是早日再次怀孕,等她再生了儿子,娘家的大兄又有了出息,她再找萧南报仇也不迟。
而与其它各房的侍妾交好,便是阿槿诸多计划的一步,她本身就是侍妾,所以从来不会小瞧侍妾们的作用,有时,很多重要的信息,从别的地方不好探询,反倒是这些身份卑贱的侍妾们,更容易得知那些讯息。
想到这里,阿槿故意做出一副无奈的样子,苦笑道:“阿秀说笑了,咱们都是女人,还能不了解女人的心思。试问,世上有哪个女子愿意把自家郎君拱手让给别的女子?哼,这内宅之中,向来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想妻妾和睦,简直就是笑话。”
阿槿稍稍一顿,扫了眼卢姨娘的表情,继续说:“说起大妇,你家那位七娘子在外面也颇有贤名,自己怀了孕,还主动帮郎君纳妾。可阿秀你自己说说,那七娘子果如传说的那般贤良?哼,如果她真的贤良,也不会想方设法的把你留在京城了。”
被人一语道破心中事,卢姨娘脸色微变,但很快的,她又恢复方才的镇静,淡淡的说:“阿槿这话倒也有几分道理。唉,谁让咱们都是侍妾呢,要名分没名分,要儿女无儿女,只能任由大妇揉捏。”
阿槿的双眼精光乍现,她轻笑两声,“呵呵,其实有些事儿也不是无法解决。就拿你来说吧,只要想个法子,我包你能顺利跟着郎君回洛阳。”
卢姨娘心下一动,疾声问道:“什么法子?哎呀,阿槿妹妹,你若是有什么好办法,就告诉我吧。我、我若是能得偿心愿,定不会亏待了你!”
言罢,卢姨娘又觉得这种口头的空许诺并不能打动人,悄悄的挪动身子,靠近阿槿,低声道:“阿槿妹妹,你也知道我是个知恩图报的人,这样,你把那个好办法告诉我,我、我也告诉你一件关于你们荣寿堂的秘密。”
秘密?
阿槿双眉一挑,已经有几分意动,但她还是笑而不语。显然对那个所谓的秘密并不上心。
卢姨娘见阿槿不松口,起身进了里间,从首饰匣子里挑了两件精致的赤金花头簪,用素净的帕子包好,这才回到厅堂。
“呵呵,这是我家郎君从洛阳带回来的两支簪子,都是那边的时新花样,我平日不喜欢这些金银之物,就送给阿槿妹妹戴着玩儿吧。”
说着,卢姨娘把帕子包好的物件儿推到阿槿面前,不知是不是有意,她推那帕子的时候,不小心将帕子的一角掀了开来,露出黄澄澄的一角。
阿槿唇角上扬,也没有客气,直接把那帕子揽到自己手边,然后靠近卢姨娘的耳朵,轻声道:“我若是你,我就命人在洛阳给三郎君(指崔鸿)寻个温柔体贴的小娘子,妾不妾的暂且不说,就是给三郎君找个贴心服侍的人。呵呵,只要这小娘子进了门,不管三郎君喜不喜欢她,只要把这个消息传回京城,故意传给三夫人听……”
阿槿话音一顿,露出一个你明白的表情,笑得好不阴险。
卢姨娘双眼一亮,对呀,她、她怎么就没想到这个法子。
好吧,这个法子虽然有点儿对不起姑母,可绝对有效。
大家都是女人,卢姨娘以己度人,她觉得,扫除郎君身边的狐媚子,绝对比享受什么王妃之母的尊荣重要得多。她若是姑母,听闻郎君身边有了娇俏可人的侍妾,绝对会第一时间杀到洛阳去。
只要姑母愿意去洛阳,那她也便能跟着去,届时,武氏再无将她强留京城的理由。
好办法,真是个好办法,她这就寻娘家的人去洛阳促成此事!
卢姨娘越想越兴奋,一时竟忘了阿槿还在身边。
阿槿却还记得刚才卢姨娘的许诺,拉拉她的衣袖,提醒道:“阿秀,你方才不是说,有件关乎我们荣寿堂的秘密吗?快点儿说给我听呀。”
卢姨娘如梦方醒,发觉自己失了态,忙笑着遮掩,“呵呵,瞧我,一时失神,竟忘了妹妹。哦,对了,这件事我也是听我们郎君偶尔提起的。你听说那位孙灵小娘子的事儿了吗?”
阿槿点头,“当然知道,她如今就住在正堂的西跨院。”
哼,不就是个八竿子打不着的远亲嘛,萧南却大张旗鼓的给她配置了两个大丫鬟、四个小丫鬟,还有一群粗使仆妇,规格比她们几个侍妾还要高呢。
卢姨娘凑到阿槿的耳边,小声嘀咕:“我告诉你呀,孙灵的身份不一般,听说跟已逝的老夫人有关系呢。我家郎君那日喝醉了酒,忽而透了一句,说按孙灵跟老夫人的关系,她能分走荣寿堂的三分之一的财产呢。虽然郎君没有说孙灵跟老夫人到底有什么关系,不过我猜呀,可能是孙灵的祖辈曾救过老夫人的命。郎君就曾说过,若是没有孙灵的曾外祖父,老夫人就死在六十年前的兵乱中了……”
阿槿恍然,暗道,我说呢,难怪萧南这个毒妇如此大方,这般厚待孙灵,原来竟有这层关系。
等等,孙灵今年十六岁,眼瞅着就该说亲了,她家大兄刚退了亲,正准备说个门当户对的亲事,若是让大兄娶了那孙灵,那、那岂不是人财两得的美事?
阿槿越想越激动,她的思路也愈加清晰,恩恩,没错,帮大兄求娶孙灵,简直就是一箭数雕的好事儿:
一来能借孙灵祖先对荣寿堂的恩德,分走荣寿堂的小部分财产;
二来,借孙灵跟荣寿堂的关系,帮大兄提高身份;
三来,她看那孙灵也是个读过书、受过世家教育的人,有她做娘家的大妇,定能襄助大兄,兴盛娘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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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58章 如意算盘(三)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就到了九月。
这段时间里,萧南过得很是忙碌,孙灵刚来京城的时候,她忙着命人悄悄打探孙灵的底细,随后确定孙灵的出身没有任何问题后,又亲自跑回娘家,求驸马阿耶帮忙,给孙灵的亡母弄了个萧氏女的身份,连带着也解决了孙灵在荣寿堂的身份问题。
安置了孙灵,萧南还不能得闲,她又要忙着杨婥进门的事宜。
虽然萧南很不想管这件事,但荣寿堂除了她再无别的女主人,再加上隔壁的大夫人正虎视眈眈,如果她不亲自出面,大夫人就有可能自告奋勇的跑来瞎搅合。
萧南可不想招惹这位‘神仙’,左思右想之下,她还是硬着头皮亲自张罗。
幸好,萧南手里有好几个能干的管事娘子,有她们在,萧南只需动动嘴皮子,具体的事宜皆有下头的人去处理。
在一番诡异的热闹气氛中,杨婥终于进了荣寿堂,羞羞答答的住进了北院。
当夜,崔幼伯半推半就的被萧南轰到了‘新房’,与表妹共度春宵。
“阿娘,您、您不伤心吗?”
灵犀坐在萧南身侧,小手抱着她的胳膊,担心的问道。
萧南早就知道女儿早慧,这会儿听到她这么问,倒也没有吃惊,而是淡淡的说:“伤心,不过,灵犀啊,阿娘给你讲,对于一个女子来说,郎君并不是她的全部。”
说着,萧南随手拿起一个白釉印花花口碗,将里面的十几颗草莓拿出来。
她指着那空碗,说,“灵犀,你看,这好比阿娘的心。”
萧南捻起一颗草莓,“这是灵犀。”然后将草莓放入碗中。
她又捻起一颗:“这是长生。”
接着是第三颗:“这是灵犀的外大父。”
第四颗:“这是灵犀的外大母。”
萧南每拿起一枚草莓,就说出一个她最亲密的人,然后将一枚枚草莓全都放进碗里。
接连数了七八颗,萧南拿起最后一颗,轻声道:“这是灵犀的阿耶。”
不过,这次萧南并没有把‘崔幼伯’这枚草莓放进碗里,而是指着已经有八九分满的花口碗:“灵犀,你瞧,加上这一个呢,阿娘的心就圆满了。可是没有这一颗,阿娘的心中依然有许许多多的牵挂,这一颗只占了整颗心的十分之一。即使伤心,也只是伤这十分之一的心。”
顿了顿,萧南看向女儿,“灵犀,你明白阿娘的意思吗?”
灵犀看了看那盛满草莓的花口碗,又看了看萧南手里的那颗草莓,稚嫩的小脸上满是沉思,良久,她才缓缓点头:“阿娘,我明白了,您是说,您除了阿耶,您还有我们,所以只要我们对您好,阿耶即便做了什么对不起您的事儿,您也不会伤心欲绝?!”
萧南浅浅一笑,将手里的草莓塞进女儿的嘴里,然后一把灵犀揽入怀里,柔声道:“没错,阿娘就是这个意思。其实不止是阿娘,世间很多女子都是这般。”
灵犀似懂非懂,仰着精致的小脸,定定的看着萧南。
最后,萧南总结道:“所以,你阿耶纳了妾,我确实难过,但一想到我还有聪明的女儿和可爱的儿子,还有慈爱的双亲……世间还有那么多爱我、关心我的亲人,哪怕再心伤,我也应该释怀了。”
这句话灵犀听懂了,她用力的点点小脑袋,“阿娘放心,我和阿弟会很乖,会一直孝顺您的。”
萧南但笑不语,只把灵犀紧紧的搂住。
次日,杨婥羞赧中带着几分尴尬,穿着崭新的衣裙前来给萧南见礼。
萧南很大度,痛痛快快的受了杨婥的礼,随后还赏赐了她一件珍贵的鸿雁衔枝纹金背玉梳。
接着,为了彰显杨婥的贵妾地位,萧南特意将崔幼伯的其它几个侍妾全都叫了来,命她们跟杨婥见礼。
金枝、玉叶、绯衣、碧丝四个俏婢是萧南的心腹,她们对主人自是无比恭敬,听了萧南的话,纷纷上来给杨婥行礼,嘴里还称呼杨婥为杨姨娘。
至于芙蓉,她早已失宠多年,加之她早些年曾被萧南本尊‘调教’过,对这位女主人向来都是敬畏有加。对于主人的吩咐,更是不敢违逆,只见她紧跟在四个俏婢后面,恭敬的给杨婥行礼。
唯有阿槿,眼中闪过不忿,心里更是连连咒骂:什么贵妾?又没有写婚书,又没有礼聘,除了出身好些一些,跟她们几个没什么区别。
如今却要向杨婥低头,阿槿很不服气。
不过,她还是忍住了心头的怨毒,待其他人行完礼,她强笑着走向前,屈膝行了个半礼。
杨婥不是瞎子,更不是蠢蛋,她当然看出阿槿与其他人的不同,再加上之前她曾被阿槿嘲讽过,她对这个侍婢没什么好感。
这会儿见阿槿这般不守礼,杨婥更加不喜。萧氏都发话了,阿槿却敢阳奉阴违,真是个不守规矩的。
抿了抿嘴,杨婥并没有说什么,但心里已经下了决定,等会儿见了表哥,她定要好好跟表哥说说。
相互见完了礼,萧南又重复了下她的规矩,无非就是告诫几人守规矩,好好侍奉郎君,平日里没事的话,就多做点儿针线活。至于请安什么的,就都免了,除非她主动宣召,大家还是待在自己的房间里为好。
杨婥正担心萧氏会仗着自己是大妇为难自己,让自己立规矩什么的,听了萧南这么说,她长长舒了口气。
还好还好,不让她来正房立规矩,这也让她少一些尴尬和伤心,至少不会被人时刻提醒她是个低贱的侍妾。
训完话,萧南便将几人打发了下去。
这天晚上,萧南还是把崔幼伯赶去了北院。
次日,萧南命人请了擅长妇科的太医,经太医确诊,她果然有了身孕,如今已经两个月了。
有了这个喜讯,萧南更名正言顺的将崔幼伯赶去睡侍妾。至于他睡哪个,就看那些侍妾们的手段了。
起初几天,崔幼伯都安歇在北院,表哥表妹的感情着实深厚,两人也颇有几分新婚的味道。
杨大娘见了,很是欢喜,也放下了心中悬起的大石,她将父母的财物全都交给杨婥后,便准备回洛阳了。
正巧,崔雅伯也要离京,崔幼伯听说了,就将杨大娘托付给了崔雅伯,烦请他捎着杨大娘一起回去。
杨大娘呢,也正想与崔鸿父子交好,如今有了套关系的机会,她哪里会放过,欢欢喜喜的跟着崔雅伯的车队离开了京城。
送走了杨大娘,杨婥倚着窗户掉了半天的眼泪。
那天正好轮到阿槿侍寝,她刚梳洗打扮了一番,又亲手做了几样精致的小点心,正欲好好跟郎君谈人生谈理想顺便再滚个床单造个人啥的。
不想,窗外传来小丫鬟的疾呼声:
“郎君,郎君,不好了,杨姨娘的旧疾又犯了。”
崔幼伯一听表妹病了,当下把手里的酒盏一丢,二话不说,起身便离开了阿槿的房间。
“郎君~~~”
阿槿急急的追了出去,只看到一个背影。
“嘭”,阿槿用力一挥,小食床上的碗碟盏盅等器物全都掉在了地上,摔得粉粉碎。
“杨婥!好一个病弱的杨姨娘,我阿槿记住你了,你、你等着!”
阿槿伏在炕上,恨恨的捶着身边的隐囊,瞧她那愤怒的样子,简直把隐囊当成了杨婥。
接下来的日子里,类似的戏码在荣寿堂的内院不断上演。
只要崔幼伯没有去北院,当夜,杨婥肯定要发病,不是头疼就是脑热,有时干脆就是心情不好,悲伤过度引致昏厥,把其它几个侍妾恨的,纷纷在被窝里悄悄诅咒杨婥最好能一病不起、直接死翘翘!
对此,萧南并没有插手,反而兴致勃勃的抱着一碟子草莓看戏——啧啧,真是没看出来呀,林黛玉一样病弱、孤傲的杨婥,也会玩儿这样的把戏。
就在崔幼伯频频安慰表妹、萧南欢乐看戏的当儿,冯尚宫来了。
正如当初大公主谋划的那样,冯尚宫是皇后亲自下旨赐给萧南的,与冯尚宫随行的,还有两个快要退役的宫女,一个姓黄,一个姓田。
这两个宫女从前是跟着冯尚宫当差的,一个通文墨,一个会算账,都属于管理助手型的人才。
正好两人快到了出宫的年龄,又加上与冯尚宫感情甚好,皇后开恩,将她们一起赐给了萧南。
“……她们两个同老婆子一样,都是无依无靠的可怜人儿,即使出了宫,也无处可去……我素知郡主娘子是个仁厚的人,便舔着脸求皇后殿下将她们也送到了您这里,还请您发发善心,给她们个容身的地方。”
冯尚宫相貌富态,说话也柔声柔气,但眉宇间却又透着隐隐的庄重与严谨。
萧南忙笑道:“呵呵,尚宫这是说得什么话,我早就听说你是个极稳妥的人,黄姑姑和田姑姑既是你一手调教出来的,定都是能干的人,这样的人才,我求还求不来呢。”
冯尚宫微微一笑,不着痕迹的打量着萧南,她在宫里的时候,就曾经听说过不少关于襄城郡主的故事。
不管是早期的年少轻狂,还是近期的贤良淑德,都只是些虚无的传言,如今见了真人,冯尚宫发现,这位颇具传奇色彩的郡主娘子,还真跟她惯常见的皇家贵女很不一样。
怎么说呢,据冯尚宫观察,襄城郡主的眼睛很清澈,笑容很真诚,说话的时候也不会遮遮掩掩……不管萧南的真实性情如何,冯尚宫对她的第一感觉很不错。
冯尚宫打量着萧南,萧南也在观察冯尚宫。嗯,面前这个老妇,跟她印象中的那人十分相似:表面看着老实憨厚,实在精明能干,说话的时候彷如和风细雨,好似慈爱的邻家长辈。但细细观察,还是能发觉她每一个小动作都那么规范,那么的严谨。
第一次见面,萧南和冯尚宫对彼此的印象都非常好。
但接下来两人能不能亲密相处,就要看双方的努力了。
萧南的表现很直接,当下命人将正院旁的小院收拾出来,又命人准备了上好的摆设和器具,请冯尚宫住下来。
另外,萧南还按照主人的份例,给冯尚宫配备了四个大丫鬟,八个小丫鬟,以及洒扫仆妇若干。
至于黄、田两位姑姑,萧南也本着‘人尽其才’的原则,命她们一个留在冯尚宫身边伺候笔墨,一个去账房帮忙算账。
冯尚宫听了萧南的安排,毛遂自荐的请求萧南给她安排个差事,她是来帮萧南料理家务的,顺便震摄大夫人等崔家女眷的,并不是来当祖宗的。
萧南见冯尚宫很坚持,便将家中庶务托付给了冯尚宫,当然不是让她负责具体的管家事务,而是请她担当督察一职,负责监督、管理荣寿堂的各司各局,以及两个管事娘子。
冯尚宫对这个差事很满意,刚刚安顿好,便请萧南唤来玉竹、铁娘子两个管家娘子,以及各司各房的管事,与众人见了面,冯尚宫便要求众人将最近一个月的账册及工作记录交上来,她与黄姑姑当场核对。
有工作出色的,冯尚宫请萧南奖赏;有怠工偷懒的,冯尚宫立刻将人送去刑房,依崔家家规惩处。
萧南坐在主位默默看着,对于冯尚宫的各种要求,她都会允许,并积极配合。
如此这般忙碌了两天,冯尚宫便将荣寿堂的各项事务梳理、熟悉了一遍,紧接着,她便开始了正常的工作。
见冯尚宫这般尽职,萧南更放心了,直接将荣寿堂托付给了冯尚宫,自己则安心养胎。
有了冯尚宫的严格管理,荣寿堂各司各房的仆妇们更加用心当差,办事效率也比过去高了近一倍。
连素不管内宅事务的崔幼伯,都感觉到了家中气氛的不同,直说娘子治家有方。
这日,萧南像往常一样陪儿子坐在舆图上玩儿。
玉簪凑过来回禀:“娘子,金枝求见。”
萧南闻言,低头跟儿子随口说了个地名,让他一个人在舆图上寻找,自己则起身来到主位,“让她进来吧。”
唔,是阿槿又有什么新动作了呢?还是杨姨娘又有什么新花样?
萧南捻起一颗草莓,一边小口的吃着,一边好奇的想着。
“奴请娘子安!”
金枝规矩的给萧南下跪行礼。
萧南摆摆手,“起来吧,无需多礼!”
金枝听话的跪坐好。
萧南道:“说罢,什么事儿?”
金枝直起身子,恭敬的回道:“娘子,奴发现最近一段时间,阿槿与隔壁翠竹院的卢姨娘交往甚密。每隔三五日,阿槿都要去拜访卢姨娘一回。”
萧南挑了挑眉梢,“哦?阿槿和卢姨娘交好?”
卢姨娘可不是个善茬呀,当然,她能接二连三的算计武氏,最后还逼走了武氏,有一部分是因为小卢氏给她撑腰,但最主要的还是卢姨娘个人能力强呀。
阿槿整日与这样一个侍妾混在一起,难免受她的影响呀。
金枝:“是的,自阿槿从田庄回来后,她就经常去翠竹院。”
说到这里,金枝顿了顿,语气中带着几分猜测,“奴觉得,阿槿可能早就认识卢姨娘,否则她不可能刚一回来就去拜访人家。”
虽然大家都是侍妾,但若想彼此相熟,也需要机会呀。
没缘故的,阿槿就跑去翠竹院,显然是两人早就认识了。
萧南若有所思的点点头,道:“还有吗?”
金枝精神一震,压低声音说:“奴、奴发现,前日阿槿从翠竹院回来后,便立刻寻人给她的娘家送信。”
萧南没说话,阿槿经常给娘家写信,要么诉苦,要么索要钱物,如今她听了都不觉得新鲜。
金枝见萧南没反应,也知道原因,她咬了咬下唇,继续道:“当然,阿槿向外送信并不奇怪,奇怪的是,她送完信后,总时不时的打听孙家小娘子的消息。昨日,奴亲眼看见,阿槿悄悄去西跨院寻小娘子说话呢。”
听到这里,萧南心中一凛,“什么?她去寻孙家小娘子说话?”
名义上,孙灵是客居崔家的表亲,是她萧南重视的贵客。而阿槿一介侍妾,无端跑去见孙灵做什么?
难道阿槿想利用孙灵生事?还是——
等等,阿槿与翠竹院的卢姨娘交好,而卢姨娘是崔雅伯的侍妾,如果崔雅伯不小心漏了嘴,在卢姨娘面前透漏了孙灵的真实身份?
萧南越想越心惊,她也不由得阴谋论起来,甚至开始怀疑,阿槿是不是已经知道了孙灵的真实身份,她去见孙灵,为的就是试探。
金枝不知道萧南心中的诸多猜测,她回声道:“是的,奴一路跟着阿槿,眼瞧着她进了西跨院。不过,她只在里面呆了一炷香的功夫,出来的时候,表情有些怏怏的,似是遇到了什么不开心的事儿。”
萧南没说话,沉思良久,才招手唤来玉簪,命她取了一瓶玉露给金枝。
见金枝欢喜的接了那小瓶儿,萧南又补了一句:“我如今怀了身孕,不能照顾郎君,你们平日就多留些心。”
金枝闻言,双眼陡的一亮,连连叩首,“是,奴、奴谨遵命。”
打发了金枝,萧南低声对玉簪说:“去,派个人到西跨院,问问昨儿阿槿去西跨院做什么,她跟孙家小娘子说了什么?”
玉簪答应一声,便退了下去。
这时,玉竹匆匆走了进来。
“娘子,安同郡主给您下了帖子,邀请您三日后去她的别业赏菊。”
一边说着,玉竹一边将一张大红洒金的拜帖双手捧给萧南。
“哦,”萧南接过拜帖,打开看了看,“呵呵,她还真有雅兴。”
话说,自从平定了吴王谋逆后,太子的地位愈加稳固,身为太子庶长女的安同郡主也开始活跃起来。
虽然碍于圣人的心情,大家不敢大肆游乐宴请,但小范围的举办个赏花宴、赛诗会什么的,还是允许的。
而安同郡主就是诸多贵女中,最乐于举办各种宴会的人,每隔几日,便以各种理由举办小型宴会。
邀请一群少男少女,鲜衣怒马,衣香鬓影,好不热闹。
对此,坊间也有许多流言,其中最不堪的,暗指安同郡主借宴会之名,广邀青年才俊,遇到那等年轻英俊有才学的士子,便以各种条件诱惑之,然后收入自家别业,纳为男宠。
萧南也曾听到不少类似传闻,而且有些消息来源还颇为可靠。
没错,安同郡主确实借宴会之际,四处寻找美男,一旦有满意的猎物,她便想尽办法弄回家,养做面首。
起初萧南听到这个消息时,有些不置信,她脑海里还存储着当年安同郡主怒打小三和渣夫的桥段。
萧南总觉得,安同郡主之所以那么愤怒,主要原因还是她在乎自己的夫君韦源,才会格外受不了对方的背叛。
结果,不过三年时间,当年那个为了夫君豢养外室,带着铁甲护卫冲进崇仁坊的爽利女子,如今已变成了有些放荡的淫靡贵妇。
而韦源呢,对于妻子的放荡,根本就坐视不管。
夫妻两个仿佛商量好了一般,丈夫继续纳小妾、养外室,妻子则广纳美男,两人各人玩儿各人的,互不相扰,倒也家庭‘和睦’。
所以,安同郡主豢养男宠的事儿并没有传开,至少宫里的圣人和皇后都不知道。
玉竹也听说了坊间的流言,她迟疑片刻,“娘子,您如今有妊,要不就推了吧?!”
萧南却摇摇头,如今太子势头正旺,安同郡主也水涨船高,虽顶着郡主的头衔,却是个隐性的公主。
而且根据近期安同郡主的所作所为,萧南觉得她变得些斤斤计较,甚至是睚眦必报,如果在一些小事上得罪了她,难保她日后不会报复。
算了,不过是赏菊嘛,权当出去透透气了。
三日后,萧南带着一群侍女,浩浩荡荡的去了安同郡主的别业。
安同见了萧南很高兴,热情的见了礼,亲自引她入了席。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萧南也觉得宴会上的少男宾客多了些,而且这些少男全都是一水儿的唇红齿白、俊美秀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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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59章 尴尬
当然,安同郡主也不是只请了萧南一位女客,除了她,还有不少已婚的、未婚的贵女们前来参加赏菊宴。
先后赶来的诸多贵女中,有不少都是相熟的朋友。像萧南,便在一群花团锦簇的娘子中发现了不少熟悉的面孔。
最后,萧南更是惊讶的发现,崔薇居然也在受邀请的人之列。而且瞧崔薇神采奕奕的样子,貌似在贵妇圈混得颇为不错。
萧南见崔薇在一群贵妇中间说说笑笑,非常嗨皮,不由自主的往前走了几步。
待她走到一群人的外围时,正好听到崔薇那踌躇满志的声音:“……说起打马球呀,我觉得咱们现在的赌马球太简单了,其实,完全可以把各位家中的马球队召集起来,组织一场规模宏大的马球联赛……”
崔薇的话音未落,便又好奇的贵妇甲询问:“哦?如何组织?怎么个宏大?”
崔薇似是被人挠到了痒处,得意的笑了笑,细细的讲解道:“县主问得好,呵呵,我是这么想的,像我们王府,豢养了一支马球队,平日里也经常与其它王府或者勋贵家的马球队比赛,为了增加趣味,有时还会赌上一把……
我就是由此而想到,如果全京城的权贵人家,都把自家的马球队拉出来,由一个主导者抽签决定比赛顺序,双双循环,在彼此各家的马球场比赛一次,胜利的一方记上三分,平局呢就记一分,一轮比赛完毕,积分最多者晋级,然后再由晋级的马球队进行比赛……”
萧南侧耳听了听,崔薇这是将后世国足超级联赛的赛制套用到了马球比赛上,恩恩,倒也算合适。
彼时唐人热爱运动,尤其是打马球,上至皇帝宗室,下至黎民百姓,只要有条件的,都会骑上马挥两杆儿。
再加上世人赌性坚强,打马球的时候,也会赌一赌输赢,不过并没有后世体彩什么的那么系统、规范。
上辈子,萧南也曾经组织过类似的马球联赛,还发行了所谓的‘马票’,将马球赛和彩票捆绑起来销售,在赚取大笔银钱的同时,还帮李敬开拓了不少人脉。
今生萧南选择了低调,再加上及时抢夺了新市和南市的开发,她根本就不缺钱,也就没想着再靠马球赛什么的赚钱。
没想到,这辈子她没做,倒给了崔薇施展的机会。
呵呵,这应该也是一种宿命吧,注定在这个被蝴蝶得乱七八糟的时空里,马球联赛等新鲜事物会提前出现。
就在萧南分神的当儿,崔薇又抛出了一个新鲜花样儿:“刚才我也说了,咱们平日打马球的时候都喜欢赌个输赢,其实,我想着,这个赌球,还可以更细致、更系统些。至少可以分成两种赌法,一种是即时赌球,也就是赌当场比赛的输赢,比如哪支球队赢、一共赢几个球、都是谁进的球等等等等,这些都可以拿来即时赌。”
崔薇说到这里,故意顿了顿。
果然就有被吊起好奇心的贵妇追着问:“另一种赌法是什么?难道是长期赌法?”貌似很有意思的样子呢。
崔薇笑着回道:“呵呵,魏国夫人猜得没错,另一种赌法就是长期的,我想着就以一个赛季为周期,开设一个长期赌局,谁能猜中最后的冠军,该冠军本赛季一共赢了多少场,输了多少场,赢了多少积分等等问题,都可以用来赌……”
众贵妇听了这话,都非常感兴趣,七嘴八舌的追问具体的细则。
崔薇见众人这般捧场,愈加开心,脸上的笑容更是不断,她朗声道:“不瞒大家说,我自想到了这个主意,便准备试一试,只是不知各位愿不愿意陪玩儿一玩?!”
“好呀,听着蛮新鲜的,就是不知道怎么个玩儿法?”最近京里太平静的,玩儿没得玩,乐也没得乐,真是闷死人了。
“试试倒是没什么,不过,总是赌来赌去,传出去名声不太好吧。”上头还有一个最讲规矩的皇后陛下,如果让她知道京城的贵妇们整日里不务正业,只想着赌钱,没准儿还会把人弄进宫训斥一通呢。
崔薇伸手往下压了压,待众人纷纷住了口后,她才笑着说:“这好办呀,我原就想着抽出一部分赢来的银钱施舍给京城及近郊的贫户。如果大家都来参加马球联赛,咱们完全可以指定一个规则,将发行马票挣来的钱,拿出十分之一专门用来赈济贫苦百姓……”
前世那些所谓的彩票,不就打着‘福利’的名号嘛,虽然不知道都福利了谁,但名声好听呀。
众人一听这话,连连点头,“嗯,这个倒不错。”
皇后是个贤良的人,又是个顾大局的人,如果知道她们赌马球是为了做正经事儿,不但不会责怪,还极有可能称赞她们呢。
萧南听得正入神,耳边忽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女声:“乔木,你这个小姑子兼六舅母还真有几分算计呢。“
萧南忙回过头,果然看到大腹便便的阿晼。
她惊喜的说:“咦?你也来了?”
阿晼翻了个白眼,指了指萧南还没有凸起的小腹,笑道:“你都来了,我为何不能来?告诉你吧,不止我,我家郎君也来了。”
说到这里,阿晼笑得有些古怪。
萧南见了有些纳闷,拉着阿晼走到个没人的角落,低声问道:“你家郎君?安同下帖子的时候,也请了他?”
按理说,安同、萧南和史晼都是闺蜜,她们之间互下帖子邀请对方来家中游玩,这很正常。但,安同邀请史晼的同时,还邀请了她的夫君,就有些唐突了。
阿晼冷冷一笑,道:“可不是,本来我不想来,但我家那位说最近东宫的气势比较盛,咱们还是小心些为好。至于为何邀请他,嗤~~~”
嗤嗤冷笑了数声,阿晼左右看了看,见四下无人,拉着萧南的耳朵,问:“最近坊间有许多关于安同郡主的流言,你听说了没有?”
萧南双眸闪了闪,“你说的可是她、她喜欢上了‘收藏’俊美少年一事?”
阿晼点点头,小声说:“没错,之前呢,安同还顾忌身份、名声,只朝一些进京赶考的士子,或是普通百姓、商贾人家的年少郎君下手,或利诱、或威逼、或哄骗,一年下来弄了十几个花般俊美的少郎君藏在她的几个别业里。”
萧南无声的叹了口气,阿晼说的这些,她也听说过。
虽然当下的妹纸普遍彪悍,尤其是皇室贵女,养个小白脸什么的并不是什么惊世骇俗的大事。但似安同这般肆无忌惮,又或是说放荡,就有些出格了。
想当初南平只弄了个俏和尚,便被皇后陛下关进了感业寺,如今还在里面苦熬。
若是安同的事儿传了开来,皇后定会震怒,届时……唉,哪怕安同有个太子爹,皇后也不会轻饶她。
而照目前安同的状态,她的风流韵事,早早晚晚会被人曝光!
阿晼继续说:“许是前些日子她过得太顺畅了,如今更是将目光放到了京城的权贵圈儿里。我家那个,虽然没用了些,但皮相却是极好。”
话音一顿,阿晼又是一阵冷笑:“哼,当初韦家那个混蛋豢养外室的时候,亏我还替她打抱不平。现在,她倒挖起我的墙角来了。”
萧南脸色一僵,干巴巴的说:“不会吧,就算你家郎君貌比潘安,她、她看在你的面子上,也、也不该——”
还真是防火防盗防闺蜜呀,不管后世还是当下,‘好姐妹’转眼都能变‘情敌’。
两人正说着,阿晼的脸色忽然变得很难看,她丢下一句,“你先忙,我去去就来!”
说着,也不等萧南回应,阿晼便迈开大步朝一角走去。
萧南顺着阿晼的方向望过去,惊讶的发现,在花园的某个亭子里,一身绯色泥金衣裙的安同正与一个白衣男子说得热乎。
萧南不认识那个男子是谁,不过,瞧阿晼这态度,那人应该是阿晼的郎君李易。
因担心阿晼,萧南并没有走开,而是悄悄往前走了几步,至少可以让亭子里的人看到她的存在。
只见阿晼疾步走进那亭子,不知跟安同和李易说了什么,片刻后,她便挽着李易的胳膊走了出来。
留下一脸惋惜的安同在亭子里独立。
呼~~看样子,安同虽动了色心,但并没有记恨上阿晼。
松了口气,萧南不想在花园里待下去,带着几个贴身的侍婢,转身去了一旁的水榭。
“娘子,累了吧,坐下歇息一会儿吧。”
玉簪拿着个垫子,小心的铺在临水的座位上,搀着萧南坐了下来。
萧南倚在栏杆上,隔着湖水望着对面嬉笑玩闹的人群,心中升起一种格格不入的感觉。
此时,忽然不远处传来细微的争执声。
萧南耳朵微动,听得仔细,竟是一男两女在纠缠什么。
还不等她听个明白,接连响起两声小小的惊呼声,哦不,更确切的说,是惨叫声。
紧接着,一个玄衣男子步履匆忙的从湖水的另一侧跑了出来,抬头看到萧南主仆几个在,不由自主的停了下来。
“是你?”不会吧,居然是新晋的荣国公,那个与自己有两面之缘的李荣?
李荣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萧南,他俊逸的脸上布满了尴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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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PS:最近也不知道怎么了,就是卡在这段情节上,某萨想加快些节凑,可就是转不过来,唉,正在努力调整,希望能尽快展开下一个情节,还请亲们多多支持!
第060章 罢了
李荣尴尬得要死,他怎么都想不到会在这样的情况下遇到萧南。
早知如此,他就不理阿耶的苦苦挽留,带着人南下去了。他可是听说东海几座奇岛,岛上盛产各种珍奇果蔬,绝大多数都是中土没有的,李荣早就心生向往,想亲自出海探访一二。
出海用的海船都已经打造完毕,就等着他出京一试,结果,阿耶整日要他先把婚事定下来,说什么不管高门、寒门,好歹娶个娘子回来,生了嫡子,以后他愿意出海也好、去西北边境也罢,全都由他……絮絮叨叨的缠得他根本不能放心出行,这才在京中多待了些日子。
这一多待不要紧,无端惹来这么一场麻烦。
想到刚才遭遇的一幕,李荣微微上扬的丹凤眼中闪过一抹寒光——安同郡主,真是好样的,某活了二十五年,你还是头一个敢这样羞辱某的女子,很好,非常好。
说起来,李荣与安同郡主是族亲,李荣的祖父与先皇李渊是从兄弟,当年也是跟着李渊打江山的功臣,虽与当今圣人的血缘稍远了些,但好歹是得用的宗室族人。
但李荣一想到自己这个堂堂伟男儿,竟险些被个放荡的已婚妇人‘轻薄’,他胸中的怒火就蹭蹭的往上蹿。
更让李荣恼怒的,是自己最难堪的一幕险些被旁人撞破,尤其是对方那双清澈眼眸中闪过的了然与同情,让李荣有种被装在玻璃罩中任人展览的羞愧感,无地自容啊,恨不得挖个地洞钻进去。
萧南的目光落在李荣的身上,只见他那件玄色的胡服上,在胸口处有一块很明显的水渍,观这水渍的形状及泼溅的大小、方向,萧南猜度,应是‘不小心’泼到身上的酒水之物。
唔,再联想到阿晼说的话,以及方才听到的争执声,萧南已经大概猜到了李荣之前经历了什么。
接着,萧南又发现这位荣国公一副恼羞不已的样子,浅浅一笑,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起身笑道:“李国公也来水榭小憩?”
李荣揉了揉鼻翼,含糊的应了一声:“这里的景色不错。”
萧南双眉上扬,轻轻点头,表示同意。
然后,她客气的对李荣道:“既然李国公喜欢这里的精致,那我就不打扰了,告辞!”
萧南听得清楚,方才与李荣争持的人距此并不远,倘或安同得到消息追了来,见她也在这里,误会了什么,可就不好了。
此处乃是非之地,还是早早离去为妙。
不等李荣说话,萧南便领着一大群侍女转身离开了水榭,走到台阶处,萧南顿住脚步,鸡婆的丢了一句:“转角的假山处,正有几大国公府的小郎君们饮酒放歌。”
话音未落,萧南已经行至水榭边的小湖旁,她并没有直接回宴会中心,而是顺着小湖慢慢的溜达着。
李荣正满心懊恼,忽听到萧南飘飘忽忽的话语,他立刻便明白了对方的意思,冲着萧南的背影拱了拱手,轻声说了句:“多谢!”
说罢,李荣一个纵身从水榭的横栏跳到一旁的小径,顺着那蜿蜒的鹅卵石铺就的小路,他赶到萧南所说的假山。
果然,他刚走到假山旁,就听到一群身着各色华丽衣衫的少年郎君正在欢唱饮宴,假山前的空地上,还有几个酒劲上来的小郎君正踏足甩袖的跳着时下流行的舞蹈。
李荣见状,心里暗喜,装作刚刚发现众人的样子,快步走到一个拿着酒盏满场子乱转的紫衣少年身边。
“哎哟!”一声,两人撞在一起,紫衣少年手里的酒水全都泼到了李荣的身上。
“哎呀呀,李国公,真、真是抱歉,某、某孟浪了!”
紫衣少年也是权贵家的子弟,抬眼见是新晋的荣国公,酒立时醒了一半,忙退后两步,躬身长揖道歉。
李荣半垂下眼眸,看到之前胸口的那个水渍印儿已经被新的酒水印儿盖住了,当下暗喜,面儿却一副大度的模样,上前一步双手扶住那少年:“呵呵,无妨无妨,大家一起玩乐,偶有失手也是常理,五郎无须多礼。”
那紫衣少年也是个伶俐的人,一听这话,反手拉住李荣的胳膊,热情的邀他入席。
李荣原就是来‘入伙’的,如今有人相邀,自不会推辞,随口说了句‘叨扰’,便一撂衣摆跪坐下来,与众小郎君一起饮酒唱歌跳舞。
再说另一边的安同,正与几个赴京赶考却又落榜的士子笑闹,一个碧衣小婢匆匆走来,附在她的耳边嘀咕了两句。
安同闻言,脸色骤变,推开围绕在她身边的几个士子,腾地站起身,将手中的酒盏往地上一掷,扭身便朝水榭奔去。
看着地上被人打晕的两个小婢,安同的五官拧作一团,她用力踢了踢离她最近的一个。
接连被踹了好几脚,那小婢才悠悠转醒,还没睁眼,就哎哟一声呻吟——脖子好痛,额,PP也好痛,貌似被人痛打了一顿。
“李国公呢?我不是命你们将他引到我的寝室?如今他人呢?”
安同见小婢一脸迷茫的样子,火气更盛,又用力踹了她一脚,狠狠的问道。
小婢挨了这一下,惊得马上回过神儿来,伏地请罪:“婢子、婢子没用,原本按照郡主的安排,婢子两人顺利将李国公引向主院,可、可不知为何,李国公行至此处便住了脚,连声询问‘厕轩在何处’,‘缘何行至内院’。婢子解释说别业的厕轩就在前方小院,李国公不信,还厉声训斥婢子放肆,婢子两人正欲辩驳,忽觉得脖颈一疼,就、就昏了过去。”
另一个小婢也被其它奴婢唤醒,听了同伴的话,连连点头:“没错,婢子也不知国公为何发怒,还不等解释就被国公打晕了。”
安同越听越生气,只恨手里没拿马鞭,否则她定要狠狠抽这两个没用的东西一顿。
呼哧呼哧喘着粗气,好一会儿,安同才平息下来,咬牙问道:“李荣呢,可有人知道他此刻在何处?”
好容易组织了这场宴会,好容易请来那么多贵妇做遮掩,好容易制定好计策,竟、竟如此轻易的被李荣逃了开来,这让安同郡主情何以堪呀。
一个小婢怯怯的走上前,颤声回道:“禀、禀郡主,婢子方才去假山处送酒水的时候,发现、发现李国公正与赵国公府、鄂国公府、卢国公府等国公府的几位少郎君饮酒嬉戏……”
“……”安同已经气得说不出话来。
不过,此时她只是为了不能得偿所愿而气恼,她并不知道那边的李荣正在咬牙切齿的想着如何报复她。
安同更不知道,用不了多久,她便会被皇后殿下打发到感业寺,与南平一起念经思过。
傍晚时分,赏菊宴结束了,主宾各方不管是尽兴也好,还是败兴也罢,这喧闹的一天总算过去了。
萧南带着一群侍婢,安安稳稳的回到了荣寿堂。
晚上,崔幼伯照例来正房与娘子儿女一起用暮食。
吃完饭,则是一家人喝茶聊天的时间。
崔幼伯先是一本正经的考校了女儿、儿子的功课,见两只小的顺溜的背诵着他留的课业,崔幼伯板着的脸立刻笑成朵花,亲亲儿子的小脸,摸摸女儿的小鬏鬏,慈父形象立刻高大起来。
接着,崔幼伯又凑到萧南身边,附身跟肚子里的孩子聊天,随后又拿出那本太公家教,沉声给胎儿读书。
灵犀和长生则坐在一边,每人捧着一卷书,乖巧的看着。
崔幼伯读完了一遍太公家教,便顺口问起今日赏菊宴的事儿。
萧南简单的说了说,最后叹道:“许是我有了孩子吧,竟越来越不喜欢那样热闹的场合。”
崔幼伯闻言,想了想,凑到萧南耳边低声道:“近日,我听闻了许多安同郡主的流言,其中有一些很不堪……娘子,日后她家的宴请,咱们还是少去为好。”
萧南故意露出惊愕的表情,“什么流言?很不堪?!”
崔幼伯用力点了点头,语带不屑的说道:“有人传言,说、说安同借宴集之名,行淫乱之事。还有人嘲讽韦郎是‘娼夫’,总之很不堪入耳。”
萧南做出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喃呢道:“怎么会这样?今日宴会上,我看大家都很正常呀,而且参加宴会的也多是京中宗室和权贵,当着这么多亲戚和密友,她、她如何行那龌龊之事?”
崔幼伯闻言,稍稍松了口气,道:“算了,许是坊间的闲人胡说的吧。不过,无风不起浪,娘子,日后还是离那位郡主远些吧。”
萧南忙点头,柔顺的说道:“恩恩,都听郎君的,左右我怀了身孕,往后闭门谢客就是。”
夫妻两个又闲话了一番,萧南便催着崔幼伯去其它小院安歇,她自己则带着两个孩子在正寝室休息。
一夜无话。
次日,刚用过朝食,萧南正想带着两个孩子去花房转转,顺便锻炼下身体。
玉竹却一脸凝重的赶了进来。
萧南心里一沉,将灵犀和长生交给乳母,招手命玉竹近前回话。
“娘子,不、不好了,咱们家老国公不知为何惹怒了圣人,圣人刚刚下了旨,不但罢免了老国公的尚书仆射等官职,还、还削去了宋国公的爵位……”
PS:话说某萨有颗去年长了一半的智齿,这两天又开始往外冒,疼得不行,某萨忍无可忍,今天便去医院拔牙,拔牙的过程很快,但麻药的效力却很持久,直到现在,某萨还觉得半边脸有些木木的,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