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6章 崔涵
葛妈妈这么说,也是动了一番脑子的。
话说在大夫人身边,一共有四个贴身妈妈,其中最得宠的便是葛妈妈与赵妈妈。
原本,葛、赵两人在大夫人跟前的受宠度差不多,一个嘴巴好使,逗得大夫人心情舒畅,一个则心眼儿多,有事没事儿的帮大夫人出主意。
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大夫人越来越依仗赵妈妈,有些时候,大夫人还会把葛妈妈打发出去,跟赵妈妈悄悄的嘀咕什么。
这是个危险的信号,葛妈妈在内宅混了几十年,对危险的直觉还是非常灵敏的,她甚至意识到,自己如果再不努力,极有可能与那两个不受重用的婆子一个下场——大夫人不在意了,下头的管家娘子也不会把她放在眼里,甚至那些小丫鬟们都会对她冷眼相看。
葛妈妈绝对不允许自己沦落到要看小丫鬟的眼色的境地。
而今日此时,就是个极好的机会——赵妈妈已经被王氏拿了下去,大夫人身边只有她一个得用的老人,只要她谋划好了,帮大夫人圆过这一场,以后她定能取代赵妈妈,成为大夫人跟前第一得用的人。
思及此,葛妈妈才会主动开口。
榻上的大夫人听了这话,心中一动,对呀,她怎么就没想到呢。只要她一口咬定不舒服,饶是卢太医医术再高明,他也无可奈何。
就像之前几个太医,诊了半天,什么都诊不出来,只能含含糊糊的说她上了年纪,底子弱什么的,然后再开一堆吃不吃都行的补药,就算交了差事。
眼前这个卢太医诊不出来,又不肯帮着她圆谎,那她就咬死了不舒服,这样一来,儿子们也只能说他医术差,谁也没有十足的证据说她装病。
好,就这么办。呵呵,还是葛妈妈办事靠谱呀,不像赵妈妈那个没用的,竟撺掇着让她装病,险些被弄得下不来台。
郑氏心里有了主意,紧绷的神经也送了下来,更加卖力的呻吟着:“啊哟,哎哟,我的头好晕呢~~~”
一旁的王氏和萧南看了,都想喷笑,心里吐槽:我说婆婆哎,您老就算是想装病,好歹也装得像一点吧,似你这般不关痛痒的呻吟,傻子听了也觉得不对劲呀。
崔幼伯脸上闪过复杂的神情,也说不出心头是个什么滋味。
不过,他的双眼不经意的与卢太医那含笑的眸子相对时,他还是忍不住羞红了脸——阿娘这般,也、也太丢人了些。
卢太医清了清嗓子,道:“唔,郡主娘子说得对,看病嘛,应该是望闻问切,如今我只切了脉,并不曾看过夫人的气色,如此草率的下了断言,确实不妥。这样吧,崔郎君,你不介意的话,就让老夫瞧瞧尊伯母的面色,如何?”
崔幼伯深吸一口气,转头柔声问大夫人,“大伯母,你觉得呢?”
大夫人眯着眼睛,哼哼了两声,然后吩咐道:“把幔帐撤了吧。葛妈妈,扶我坐起来。”
哼,她就知道,这个什么卢太医跟过去那几个太医一样,没词儿了,就自己找台阶下,摇头晃脑的一通引文据典,背诵几段医书,最后才谨慎的说什么‘没什么大碍,需静养,不要让老人家动怒’之类的话。
偏这些话,是大夫人最需要的,尤其是最后一句,是她目前唯一能辖制王氏的法宝——你不听话,我就晕给你看,气得婆母犯了旧疾,这个罪名可大可小呢。
葛妈妈应了一声,麻利的指挥小丫鬟将榻前的幔帐撩起来,自己则跑到榻前,小心的扶起大夫人,然后又摸起一个隐囊塞到她的腰后。
大夫人半坐半趟着,蜡黄的脸色仍是布满虚弱,有气无力的看着在场的众人,只是当她的目光接触到一个精瘦的小老儿的时候,忍不住瑟缩了下,不自然的避了开来。
卢太医噙着一抹古怪的笑容,凑到榻前,仔仔细细的把大夫人看了个遍,最后似是闻到了什么,还轻轻抽了抽鼻子。
崔幼伯一直守在旁边,看到卢太医的表情和动作,他更觉羞愧。
卢太医看完了面色,捋了捋胡子,又笑着要求道:“夫人,麻烦你张开口,啊~~~~”
大夫人心里不耐,但还是按照卢太医的要求,‘啊~~’了一声,好让卢太医看清她的口腔和舌苔。
看完舌苔,卢太医再凑近几步,弯腰伸手拨了拨大夫人的眼皮,仔细看了看她的眼睛,不知道是不是有意,卢太医下手有点儿重,只把大夫人弄得痛叫了几声。
“抱歉抱歉,老夫光想着查清夫人的病情了,竟忘了手上的力度,弄痛了夫人,真是罪过。”
卢太医没什么诚意的告了罪。
然后才扭身看向众人,他清瘦的脸上满是凝重,欲言又止,仿佛大夫人得了什么不治之症一般。
崔幼伯心里已经认定阿娘在装病,可看了卢太医的模样,还是忍不住暗自打鼓:难道阿娘真得了什么重病?
王氏和萧南是听说过这位卢太医的,这会儿见了他这番做派,心里只想笑,脸上却装出一副关切的模样。
王氏是荣康堂的主母,亦是大夫人的嫡亲儿媳妇,忙凑上前来,低声询问:“卢太医,吾家老人可是有什么不妥?”
卢太医长长叹了口气,无奈的摇摇头,眼中充满着一股悲天悯人的慈悲,良久,他才郑重的说:“夫人、夫人只是微恙,待老夫开个方子,先吃着——”
说到这里,卢太医顿了顿,似是想到了什么,摇了摇头,又叹了口气,道:“如果不见效,郎君可再唤老夫来,老夫试着再开几副。”
这幅神情、这个话语,这个语调,让崔幼伯忍不住想起了崔令平夭折时太医说的话,他颤抖着双手,一把抓住太医的胳膊,急声问道:“卢太医,你、你是说大伯母的病——”
还没说完,崔幼伯自己就用力摇头,嘴里喃喃着:“不可能,不可能,阿娘不会有事的,不会有事的。”
萧南见此情景,忍不住在心底赞一句,这位卢太医,不愧是太医院的大奇葩呀,医术好,懂得变通,而且演技还绝佳,若不是她知道此人的底细,如今瞧了他的做派,估计也会像崔幼伯一般上他的当呢。
就是半躺在榻上的大夫人也无法淡定了,她猛地睁大了眼睛,直直的看向卢太医,似是等着他的最后判决。
卢太医见崔幼伯真情流露,暗自得意,脸上却仍是那副慈悲样儿,挣开崔幼伯的手,轻声道:“放心吧,老夫定会尽全力,不过,俗话说,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这一切还要看夫人的命数呀。”
得,他这哪是安慰呀,分明就是变相的恐吓,只把崔幼伯惊得小脸儿煞白,双唇不住的抖动。
王氏不好一直站着打酱油,扭头吩咐丫鬟们准备纸笔,好让卢太医开方子。心里忍不住猜测:额,这次这位卢太医是在药方里加黄连呢,还是在药性不冲突的情况下加巴豆?
萧南也‘镇定’的请太医去外间写药方,顺便还暗示丫鬟们准备好诊金谢礼。
崔幼伯脑子里满是阿娘得重病的各种虚弱模样,一时忘了送客,双眼含泪的看着榻上的阿娘,心里决定,他一定要好好伺候阿娘,断不能让阿娘吃什么苦、受什么罪。
萧南吩咐完丫鬟,转头看到崔幼伯失魂落魄的样子,眉头微微皱起,暗道一声不好,这戏演过头了,郎君竟似信了卢太医的戏言,倘或大夫人此时提出把阿沅抱过来,郎君都会点头同意。
不行,她必须想个法子。
眼角的余光扫到一旁忙碌的王氏,萧南心头一动,转身冲着大夫人身后的某个角落使了个眼色。
谁也没有留意,大夫人矮榻一侧的某个小丫鬟仿佛得了主人的差事,低着头往外面走去。
路过萧南的时候,萧南侧了侧身,似是让开门口,实则她偏着头低声说了两个字:“崔涵!”
小丫鬟好像没有听到,依然低着头,弓着身子出了门。
来到外面,她才站直了身子,平凡的小脸上,唯有一双灵动的眼睛泛着潋滟水光。
萧南凑到崔幼伯身边,小声说道:“郎君不用担心,卢太医是太医院医术最好的,连圣人的旧疾他都有法子调理,定会医好大伯母的。”
说到这里,萧南故意叹了口气,自责道:“我也不知大伯母的病竟这般重,否则别说是阿嫮了,就是阿沅我也愿意让她来伺候大伯母。”
微闭着眼睛的大夫人,听了这话,耳朵不由得一动,愈加留心萧南的话。
崔幼伯也是一怔,扭头看向萧南。
萧南露出一个不舍又决然的表情,继续道:“不过,阿沅终究是小了些,性子又跳脱,她在大伯母这儿,我真怕她会惹大伯母生气。唉,若是阿沅再年长个三五岁,她也能替咱们在大伯母跟前尽孝呀。”
正说着,门口传来一个清脆的女声,“堂婶,堂妹年幼,不能服侍祖母,我已及笄,我愿意来照顾祖母!”
王氏见了来人,暗自惊讶,听了她的话,更是火大,没好气的喊道:“阿涵,你又乱说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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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7章 钉子
崔涵,是崔彦伯与王氏的嫡长女,今年刚及笄,小娘子长得颇似崔彦伯,身量高挑,面庞圆润,五官秀丽,眉目清朗,一看便是那种主母们喜欢的标准儿媳妇模样。
自崔涵春天及笄后,王氏一直在给女儿寻找合适的婆家。
真心说,崔涵的条件极好,首先她有一个好姓氏,博陵崔氏旁支的嫡长女,嫁给太子都不掉份。其次,她有一个好祖父和好曾祖,宰相的嫡亲孙女,父亲的官职小些,但也足够傲视京中同龄的小娘子了。
最后,崔涵的样貌和品性都很好,让人一看便是受过严格教养、出身极好的大家闺秀。
虽没有什么‘才名’,但贵女们该会的技艺才能,她全都会,而且尤善女工,崔彦伯就整日带着个女儿亲手绣的荷包,不知羡煞了多少同僚。
俗话说,一家好女百家求,崔涵样样出色,还不等她及笄,便又不少人家来打听她的婚事。
对此,王氏很高兴,也隐隐有些得意,愈加仔细的帮女儿挑选起对象来。
王氏重视女儿,平日里除了管家,便将崔涵待在身边亲自教养,现在忽然看到她出现在正堂,还说出要照顾郑氏的话,顿时心里一沉,一时顾不得卢太医还在外间,便走进来轻声斥责女儿,还不停的用眼神提醒她,‘不要不懂事,不要乱了阿娘的计划’。
崔涵年纪虽小,但颇有自己的想法。阿娘的眼神她自是读懂了,不过她并不想就这么放弃。她冲着王氏微微摇了摇头,然后又笑着点头,表示自己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王氏气急,却也明白,她这个女儿打小就有主见,平日里又有她细心教养,见识和心智远超其它同龄女子。
难道,女儿真有自己的计划?
王氏一时也拿不准主意,到底是阻止女儿,让她远离不靠谱的祖母?还是顺着女儿的心意,看看她究竟要做什么?
就在王氏左右犹豫不定的时候,崔涵已经走到郑氏的榻前,她先恭敬的给崔幼伯和萧南行了礼,接着才坐在榻边,轻轻捧起郑氏的手,缓声道:“祖母年迈,如今身体又不适,阿娘整日里忙着管理庶务,儿虽愚笨,但也能帮阿婆奉茶摇扇。阿婆,以后就让孙女在您榻前侍奉吧?!”
大夫人见到崔涵忽然出现,也吃了一惊,这个长孙女,自小便养在儿媳妇身边,跟她这个阿婆并不熟,平日里也只是跟着王氏来请安,除了晨昏定省,其它时间,大夫人也见不到崔涵。
猛不丁的,这个与自己不亲的孙女却跑来说‘侍疾’,大夫人一时弄不清这孩子此举的意图。
唔,难道又是王氏的算计?
大夫人不由自主的把目光瞥向一旁的王氏,发现这个儿媳眼中也闪烁着疑惑,似是也不清楚为何崔涵会忽然冒出来。
那也就是说,这不是王氏的意思咯?
大夫人又把目光调回来,落在崔涵粉白圆润的面庞上,只见这孩子一双清澈的双眸中满是真挚,看向自己的眼神中也充满孺慕。
只看这眼神,大夫人几乎可以确定,这个孩子是真心想来侍奉她。
这、这……貌似不太合常理呀。
萧南立在一边,心里暗自感叹,这个家里还真没有笨人呀,就这么个小姑娘,放在前世,还只是个玩乐嬉闹的中学生,而崔涵却已经开始学会算计了。
诚然,这其间有她的暗示,可也要崔涵想得通其中的关节呀。
啧啧啧,不愧是王氏亲自教养出来的女儿呀,确实不一般。
在场的女人们各自有着自己的心思,唯有崔幼伯这个大男人想得比较简单,他一心只关心阿娘的病。
这会儿听到侄女的话,很是欣慰,也有些感动,笑着点头道:“嗯,阿涵果然长大了,知道孝顺长辈,甚好甚好!”
外间儿,卢太医唰唰几笔便写好了方子,转手交给一旁随侍的海桐。
海桐跟着玉簪学了几个字,却看不懂药方,她草草扫了一眼,便恭敬的拿到里间,双手递给崔幼伯:“郎君,这是卢太医开的方子。”
崔幼伯懂医理,接过药方仔细看了看,看到最后,他忍了好几忍,还是问了出来:“这、这方子里的黄连似乎分量重了些吧?”
若按照这个分量抓药,熬出来的药汤肯定苦得难以下咽,喝多了,人的舌头恐怕会暂时失灵呢。
卢太医难得‘耐心’的解释了一回,“此方上所需的药材,必须按照这个分量熬制,添一分、减一分都不行,否则郎君就另请高明吧。”
意思很明白,你丫不听‘医嘱’,就换个大夫来瞧。
崔幼伯无奈,这位卢太医是太医院医术最好的大夫,如果他一甩袖子走了,他再去哪里寻个好大夫?
孙大大已经离京了,崔幼伯实在想不出哪里还有高明的大夫。
罢了,苦些就苦些吧,只要能治病就好。
无奈的叹了口气,崔幼伯又把方子递给了王氏——好歹人家是这家的主母,抓药熬药这种事儿,还是需要王氏出面。
王氏接过方子,也没有细看,转手便交给了身边的小丫鬟,叮嘱道:“抓药的时候定要仔细,若是家里私库里没有的——”
萧南忙接过话茬,“我一听大伯母微恙,便带了些药材过来,刚才已经命人收拾妥当了,大嫂派人去看看,如果有能用的,只管取用。”别的不敢说,黄连敞开了供应。
王氏当然没错过刚才萧南吩咐小丫鬟的画面,心里也隐约猜到了萧南带来的药材是什么。萧南既然知道卢太医的‘盛名’,自然也知道他惩罚说谎病患的手段,唔,估计萧南带来的巴豆和黄连定少不了吧。
心里这么想着,王氏脸上却露出感激的笑容,轻声道:“我就不谢弟妹了,来人,派个人去看看。”
萧南微微笑着点头,并没有多说什么,也没有回应王氏那带着几分暗示的眼神。
吩咐完这些,王氏又命人将卢太医送出去。
卢太医却还记得刚才没八完的八卦,笑着对崔幼伯说:“老夫还有几件事想单独交代郎君~~~”
得,人家说得这般郑重,饶是崔幼伯猜到这个撒疯老头儿接下来要说的绝对不是阿娘的病,他还是顺从的站起来,偮手道:“卢太医,请!”
说着,崔幼伯引着卢太医出了正堂。
却说正堂的另一边,赵妈妈被王氏带来的几个掌刑妈妈结结实实的打了二十杖。
崔家的杖责,虽赶不上朝廷的杖责那么重,但对于赵妈妈这种上了岁数的老妇来说,二十杖几乎去了她半条命。
在行刑过程中,赵妈妈被塞着嘴,痛得要命却喊不出来,这会儿打完了,嘴里的布也被取了出来,她却没力气惨叫了,只低低的呻吟着。
赵妈妈虽挨了打,但她终究是大夫人身边的贴身妈妈,王氏的人也没有做得太绝,行完刑,便命两个小丫鬟把她送回了家。
赵妈妈的丈夫是崔家的家生奴,一家子人都住在崔家后街的一个小院子里。
那条街上住着的都是崔家的奴婢,有那不当差的,看到赵妈妈狼狈的被人抬回来,纷纷露出幸灾乐祸的表情,七嘴八舌的议论着,中心点只有一个:赵家的老婆子要失宠了!
有人的地方就有争斗,崔家后街更是个捧高踩低的地方,众奴婢看到赵妈妈挨了打,即使不会明目张胆的落井下石,但也没人跑来雪中送炭。
不对,还有一个。
就在赵妈妈被两个小丫鬟抬回屋子,小丫鬟们离开后,便有个娇小的身影悄悄的溜入了赵妈妈的院子。
“赵妈妈,赵妈妈,您怎么样了?”
那人对赵家很熟悉,熟门熟路的摸到了赵妈妈的寝室,将手里的东西放在小食床上,自己则来到赵妈妈身边,小心的扶起她,急声唤道。
赵妈妈费力的睁开眼睛,一看是自己一手提拔的三等小丫鬟阿禄,心底涌上一股暖意,暗自感慨道:还是自己调教的小丫头靠得住呀,想她风光的时候,多少人跑来巴结,如今不过是挨了一次打,大夫人还没逐她呢,那群黑了心肝的贱婢就躲没了影儿,如今连个端茶送水的人都没有。
哼,等她养好伤回去的时候,看她怎么收拾那些人。
赵妈妈越想越火大,口渴得更加厉害,下意识的舔了舔干裂的嘴唇。
阿禄体贴的给赵妈妈端了杯凉茶,赵妈妈也顾不得凉热,几口就喝光了。
阿禄放下杯子,将放在小食床上的药包解开,一边把里面的药拿出来,一边絮叨:“赵妈妈,这是我特意问街上的大夫抓的,都是祛毒消肿的好药,我这就给您熬上……还有这个,是外敷的,待会儿我给您清理完伤口再敷上……”
赵妈妈略带感激的点点头,夸道:“还是阿禄你重情义呀,没忘了赵妈妈。你放心,等我养好伤回去了,再给你换个好差事。”
阿禄相貌平常,但看着很乖巧,听了赵妈妈的话,更是感激的连声道谢,仿佛已经得到了赵妈妈安排的新差事。
见到阿禄这般知趣守本分,赵妈妈愈加得意,趴在床上,摆了摆手,让阿禄去烧热水给她清洗伤口。
阿禄听话的应了一声,从寝室出来,来到外面,她抬起头,随手拨了拨额前长长的刘海,露出一双灵动明媚的大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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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8章 苦
此时正值中午,赵妈妈的男人儿女儿媳都在当差,家里只有赵妈妈一人,以及小丫鬟阿禄。
说起来,赵妈妈的家人原不必这么辛苦,事实上在大夫人当家的时候,因有赵妈妈在,她的家人们过得很是安逸、舒服,只在主人召唤的时候才露个脸,更多的时候都在摸鱼。
赵妈妈一家最风光的时候,家里还养着几个丫鬟粗婢伺候呢。
直到五年前,王氏正式接管了荣康堂的中馈,很自然的,她提拔了一些自己的人。
赵妈妈、葛妈妈等人及其家人的差事虽保住了,但也仅是保住而已,王氏手底下还有不少人正虎视眈眈的看着他们,处心积虑的想抓她们的把柄,好腾出位子给自己坐。
为了保住差事,赵妈妈的男人不断叮嘱自家老婆子要低调,家里的丫鬟也卖掉了,多年积攒的私房也妥善的藏起来,儿子儿媳妇女儿女婿那边更是反复告诫,让他们一定要把面子做足了,切莫被人抓到错处。
赵妈妈的家人倒也听话,几年来小错免不了,但大的过错却丁点儿没犯,一家人还算安稳的在崔家后街住着。
当然,这与赵妈妈在大夫人跟前的得宠也分不开。
而为了能让家人更安稳的生活下去,赵妈妈必须想尽办法一直确保自己在大夫人跟前的第一得意人的地位。
“阿禄,我走以后,大夫人那儿又有什么事儿没有?”
赵妈妈趴在床上百无聊赖,想起了自己的差事,顺口问道。
阿禄蹲在门外廊庑下,守着个小炉子熬药,隔窗听到赵妈妈的话,扬声回道:“卢太医给大夫人开了方子,我出来的时候,小大娘(指崔涵)正亲手喂给大夫人呢。”
“小大娘?她怎么会在正堂?”
郑氏与王氏婆媳不对付,连带着郑氏对王氏所出的几个孩子也不怎么亲近。除了嫡长孙,郑氏见了还能给几分好脸,其它的只比陌生人强些呢。
阿禄脆生生的说:“大夫人之前不是想养个孙女在身边解闷吗?郡主娘子想把荣寿堂那边的小大娘(指崔灵犀)抱来,可惜那位小大娘年纪太小,怕累到大夫人,咱们这边的小大娘便自告奋勇,说要搬来正堂,伺候大夫人。”
崔涵为何会来,还是她阿禄的功劳呢。其实她也没做别的,就是按照郡主的吩咐,悄悄跑去崔涵的院子里,找了个相熟的小丫鬟‘聊天’,话里话外都隐约提到京中权贵对郡主的称赞。
其间,阿禄还隐晦的指出,郡主娘子之所以摆脱了早年的骂名,最主要的还是她诚心为先老夫人守了三年孝。
孝字大如天呀,对于一个女子来说,用这个字来扬名,绝对比那些什么‘才名’更靠谱。
她就说了这么多,然后崔涵就自己跑来了。
阿禄表示,这件事能成,一来是郡主的谋算,二来也是崔涵自己聪明,知道对于目前的她来说,什么样的名声更要紧。
事后,阿禄也曾想过,崔涵小小年纪便能守在病弱的祖母榻前尽孝,这个名声传出去了,对她的婚事绝对是个极大的助力。
选了好婆家,崔涵嫁过去后,她也更有资本——一个肯在病弱老祖母跟前服侍的女子,她的品性绝对差不了。
“大娘子也舍得?”
赵妈妈近身伺候大夫人多年,自然知道这位主人的脾气。
尤其是近几年,大夫人的脾气越来越古怪,火气也越来越大。
早些年,大夫人还会顾忌自己世家女的身份和崔家的规矩,行事还有个度。
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大夫人竟变了个样子,只要脾气上来了,什么都顾不上,生生得罪了不少人,也让自己的名声越来越坏。
别看崔涵是大夫人的嫡亲孙女,但大夫人真要是起了性子,她才不会顾及崔涵是什么人,只管敞开了骂,若是气急了,没准儿还会动手呢。
王氏不在大夫人身边伺候,或许不知道大夫人的这些小毛病。但她主持着家里的中馈,正堂这几年瓷器等物的消耗比整个荣康堂几个院子加起来的总和都多,这个情况,王氏应该知道的呀。
而且以王氏的聪明,她没道理猜不到正堂那些损耗的瓷器都是谁的手笔——丫鬟不小心?开毛玩笑呀,能在主人身边伺候的,无一不是精挑细选的伶俐丫鬟,说她们手笨弄坏了瓷器,鬼都不信。
说得难听些,现在的大夫人就是个火药桶,说不定什么时候就着了,王氏把宝贝女儿放在这么一个危险的地方,她也真够放心的。
阿禄只是个小丫鬟,以她的资历,还没资格谈论这样的问题。
听了赵妈妈的话,她只是傻笑而过。
赵妈妈知道阿禄是个老实的孩子,见她这样,也没有追问,反而顺着自己的思路,继续问道:“对了,我离开后,葛家的那个死婆子有没有落井下石?”
赵妈妈和葛妈妈都是大夫人的陪嫁丫鬟,两人从小就跟着大夫人,一起学习、一起竞争,相互较劲了几十年,如今两人更是彼此唯一的竞争对手。
还是那句话说得对,最了解自己的不是自己的朋友,而是自己的敌人。
以赵妈妈对葛妈妈的了解,这个老货绝对会趁着自己不在而生点儿事端。
阿禄听到这话,似是想到了什么,轻声‘啊’了一声。
赵妈妈耳朵尖,听到后忙追问:“那老货真做了什么?哎呀,阿禄,你快点儿进来告诉我,省的我心焦!”
“是,赵妈妈!”阿禄看了看炉子上的药锅子,见汤汁还没有煮沸,这才进了寝室,凑到赵妈妈身边,小声说道:“卢太医给大夫人诊了脉,说她没有病,葛妈妈却说卢太医医术不好,这才没诊出来……”
阿禄简单的将正堂发生的事儿一五一十的告诉了赵妈妈,最后她为难的看了一眼赵妈妈,欲言又止。
赵妈妈年老成精,哪里看不出阿禄的小动作,她故作淡定的说道:“什么事?说罢,在我跟前,你无需隐瞒!”
赵妈妈跟着大夫人几十年,不知不觉间也学会了她的一些小习惯,听这说话的口吻,还真有几分大夫人的韵味。
阿禄忙压低声音说,“我刚才去药铺给您抓药的时候,顺嘴说了一句卢太医,结果药铺里的坐堂大夫一听卢太医的名字,立刻追问,是不是太医院医术最好的卢太医。我瞧那大夫的神色不对劲,忙回说是。那位大夫一听便、便——”
赵妈妈正听到关键的地方,见阿禄吞吞吐吐的,一时火大,伸手掐了她一记,然后催促道:“快说,别遮遮掩掩的。”
阿禄可怜兮兮的瘪了瘪嘴,扭头看了看四周,万分谨慎的说道:“赵妈妈,这、这话我告诉您也成,只一样,到了别处,您可千万别说是我说的呀,我怕~~~”
赵妈妈没好气的说道:“你怕什么?好好好,放心吧,你只管说,这事儿我绝不告诉第二个人。”
得到了许诺,阿禄才松了口气,小声说道:“那位大夫说,卢太医的医术自是最好的,但他的脾气古怪……”
阿禄将卢太医的种种传闻详细的说了一遍,最后补充道:“那大夫还说了,卢太医最讨厌别人不信任他的医术,葛妈妈那么明着指了出来,卢太医虽不敢当着郎君的面辩驳,定会在药里动手脚呢。”
说起了药,阿禄惊叫一声,“呀?我都忘了,外头还给您熬着药呢。”
也不等赵妈妈开口,阿禄跳下炕,噔噔几步跑到外头,见药汤熬得刚好,并没有误了时辰,这才放心的长舒一口气,庆幸的喃喃自语,“还好没熬过了,佛祖保佑!”
小丫头絮絮叨叨的拿了个干净的饭碗,用干净的纱布蒙了锅口,将砂锅里的药汁倒进碗里,然后小心翼翼的端了进来。
“赵妈妈,药好了,您趁热喝吧!”
阿禄将碗放在小食床上,扶着赵妈妈侧过身来,避开臀部的伤处,然后用隐囊帮赵妈妈固定好身子,这才端起碗,拿调羹一勺一勺的把药汁喂给赵妈妈。
只喝了一口,赵妈妈就皱起了眉头,“嘶~~~这、这药也太、太苦了吧!”
一听到‘苦’这个字,阿禄又似想到了什么,小声的嘀咕道:“对了,我还听那坐堂大夫说了,卢太医最喜欢给不信任他的病人药方里加黄连,分量还不是一般的高,只把病人喝得苦不堪言。我估计,大夫人的药比您这碗苦多了。”
赵妈妈一怔,暂时忘了口腔里弥漫着的那浓烈的苦味儿,问道:“还有此事?”
阿槿连连点头,“可不是嘛。估计葛妈妈也是不知道卢太医的故事,虽然坊间有很多卢太医的传闻,但葛妈妈终究是内宅妇人,她没听过也正常。否则,她断不会撺掇着卢太医给大夫人开方子……啧啧,这么多黄连,那得多苦呀!”
赵妈妈听得双眼一亮,脑中更是有了翻身以及打击对手的计策,心里一高兴,暂时忘了那药汁有多苦,抓过碗,一仰脖,咕咚咕咚的将一碗的药汁全都喝了下去。
喝完,她才吐着舌头直抽冷气,“嘶~~真、真他娘的苦呀!”
PS:亲们应该猜到了吧,萧南在荣康堂等处也埋了钉子哦,她不是任人欺负的主儿,只是不想张扬罢了。
第019章 捧杀(一)
荣康堂里,崔涵坐在榻前,手里端着个白瓷小碗儿,另一只手上拿着个长柄花头银匙,轻轻舀了一匙送到大夫人嘴边。
“嘶~~~,好苦啊!”
大夫人只喝了一口,立刻皱起了眉头,嘶嘶抽着冷气,整张脸皱成了一团。
正如阿禄猜测的那般,大夫人这碗药比赵妈妈的那一份苦多了,大夫人喝了一口就扭过了头,死活不肯再喝第二口。
崔涵稍显稚嫩的面庞上满是超越年龄的成熟,她又舀了一匙,温柔的劝道:“阿婆,良药苦口利于病,为了您早日康复,您先忍着些,好吗?”
语气温柔又有耐性,仿佛在哄一个不懂事的孩子。
不过,俗话也说了,老小孩儿、老小孩儿,大夫人已经六十多岁了,前半辈子又过得顺心顺遂,脾气格外执拗,这会儿性子上来了,比孩子还难伺候呢。
只见她紧密着双唇,闭上眼睛,更用力的把头扭到一边,死活不肯再喝。
崔涵却一点儿也不着急,更不生气,她轻轻吹了吹汤匙上的药汁,继续劝着:“阿婆,您再喝一口,孙女儿给您准备了蜜饯和蜂糖,您喝了药就拿给您。”
大夫人却摇摇头,丝毫不受诱惑。
崔涵也不气馁,暂时将药盏放在小食床上,然后冲着一旁的丫鬟招招手。
那丫鬟会意,扭身便出去了,不多会儿,捧着个带盖儿的白瓷罐儿走进来,只见她将罐子送到崔涵身侧,打开盖子,一股甜香的味道飘散开来,露出一粒粒晶莹的蜜饯。
崔涵从身侧荷包里取出一套精致的‘银事件儿’,找出银质牙签,用帕子擦了擦,然后插起一颗蜜饯金桔送到大夫人嘴边,轻声道:“阿婆,您尝尝,这是我亲手做的哦,是用今年春天新酿的蜂糖腌渍的,酸酸甜甜的,很是好吃呢。”
大夫人早就闻到那股香甜的蜜饯味儿,她睁开一条缝,眯眼看了看那蜜饯,喉头忍不住滑动了几下,然后扭过头,张开嘴将那蜜饯吃了下去。
吃完,大夫人满意的点点头:“嗯,味道不错,阿涵呀,再给阿婆几个尝尝。”
崔涵却将银牙签放在一边,反手端起那盏药汤,送到大夫人嘴边,“阿婆,我知道这药汁苦,不如您一口气喝完,然后咱们再吃蜜饯?”
大夫人看了看那黑漆漆的药汁,又看了看白瓷罐里的蜜饯,眼角的余光还扫了扫窗外站着的小儿子和两个儿媳妇,她犹豫再三,最后一闭眼,一仰脖,将一盏药汁全都喝了下去。
大夫人发誓,她这辈子都没喝过这么苦的药汁,这、这哪里是药呀,分明就是黄连水呀,她觉得她的舌头都被苦得没有味觉了。
崔涵眼明手快,见大夫人的脸皱成了包子褶儿,忙放下药盏,插起蜜饯喂给大夫人。
大夫人接连吃了十几个蜜饯,这才稍稍去了去口腔里弥漫的苦味儿。
崔涵见大夫人摆手,便放下了蜜饯,从丫鬟手里接过一盏温热的白开水,双手捧到大夫人跟前,“阿婆,您漱漱口。”
大夫人正觉得嘴里又苦又甜的很是难受,低头就着碗口喝了几口,咕咚咕咚漱了漱口,一旁的小丫头早就伶俐的捧来了陶罐,大夫人侧身将口水吐了进去。
见大夫人漱完口,崔涵又体贴的送上湿帕子帮大夫人擦脸、擦手,嘴里还柔声细气的说着:“阿婆,您中午想吃什么,我亲自去厨房给您做。呵呵,您不知道吧,孙女儿正在学习咱们崔家的家传菜,崔氏食谱上的几百道菜,孙女儿已经学会五十余道了哦。”
小娘子的声音不大,语气柔缓,连脾气暴躁的大夫人听了都觉得莫名的心安。
长长舒了口气,大夫人半眯着眼睛说,“唔,不错,阿涵很努力,这很好,不愧是你阿耶的女儿。”
这是大夫人的老习惯了,孙子孙女好了、出息了都是儿子的功劳,倘或有点儿不足,便是儿媳妇教导不利。
崔涵年纪虽小,但也听阿娘提起过,如今亲耳听到了,她倒也没觉得别扭。
笑了笑,崔涵继续说:“呵呵,孙女儿像阿耶,阿耶又像阿婆,这么说来,我这么聪明伶俐竟是全都是随了阿婆您呢。”
大夫人听小孙女说的话顺耳,更顺她的意,心情更好,一时忘了这个孙女是她讨厌的大儿媳所生的孩子,忍不住放柔了声音,带着点儿慈爱的意味,说道:“就你个小猴儿会说话,好了,咱们祖孙两个也别自说自夸了,省得人家外人听到了笑话。”
崔涵见大夫人松了口,对她的态度也缓和下来,心里大定,双手抱住大夫人的胳膊,撒娇道:“哪有,人家不过是实话实话罢了,阿婆还笑人家。”
俏脸上一副‘我不依’的撒娇表情,崔涵不停的摇晃着大夫人的胳膊。
大夫人被孙女一通揉搓,嘴角也露出了笑容,不自觉的带着几分宠溺,笑道:“好了好了,别摇了,阿婆的这把老骨头都要被你摇散了。对了,你不是说要亲自给阿婆做吃食吗,时辰也不早了,阿婆也有些饿了,你赶紧去吧。”
崔涵站起来,故作郑重的答应一声,“是,孙女儿谨遵命!”
大夫人嘴边的笑容越来愈大,故意装着不耐烦,摆了摆手,“行了,别作怪了,多带几个丫鬟帮你打下手,小心别被烫了……哦,还有,小厨房的刘娘子是个能干的,她也最知道我的口味,你多问问她,或者让她帮忙……”
孙女再能干,也只是个小孩子,大夫人这会儿对崔涵的感觉还不错,也怕她在厨房里中暑或者被油烟熏到。
崔涵笑嘻嘻的连声答应,又扭头叮嘱了葛妈妈几句,无非就是好好伺候阿婆之类的话。
吩咐完,崔涵才领着自己的丫鬟,浩浩荡荡的去了大夫人院子里的小厨房。
崔幼伯夫妇和王氏站在窗外的廊庑下,见到这一幕,心里各有各的感慨——
“阿娘果然太孤单了,这不,阿涵一来,她老人家的心情顿时好了许多。唔,有阿涵在,没准儿阿婆的病能早些康复呢。”崔幼伯把着窗子,略带感激的看向那个能干的小侄女儿。
“崔涵确实能干,年纪不大,却能把大夫人哄得开开心心,真不愧是琅琊王氏调教出来的小娘子呀。”这是萧南,她一边看着窗内的情况,一边偷偷打量王氏。
“不错不错,阿涵果然进益了,接下来就是我这个阿娘出手了……阿涵,放心吧,阿娘定不会让你白白受累的。”王氏毕竟见多识广,只稍稍一想,便猜到了女儿的目的,无非就是让自己的形象更完美些。
猜到了女儿想要的,王氏欣慰的同时,也暗自下定决心,她定会让女儿达成心愿,继而帮女儿寻一门上好的亲事。
崔涵不知道窗外三人的算计,此刻她正在小厨房里,跟大人最器重的厨娘刘娘子说话。
“想必管家娘子也告知你了,从即日起,我便留在正堂伺候阿婆……凡是阿婆的衣食起居,我都会过问……”崔涵板着小脸,表情郑重的说道。
刘娘子是个白胖的妇人,年纪约莫四十上下,许是常年在厨房当差,她的脸上都泛着一层洗不掉的油光。
这会儿,她弓着身子,恭敬的听崔涵训话。
一边听,刘娘子还一边连连点头,嘴里不住的说着:“是是是,奴知道……小大娘放心,奴定会用心做事,好好服侍夫人……”
言辞正经的训完了话,崔涵又绽开微笑,语气也调回温柔档,缓声询问着大夫人饮食的诸多忌讳:“阿婆平日都喜欢什么吃食?喜甜食还是喜辣食?”
这年头没有辣椒,但也有辛辣的调味,就是后世常用的胡椒。只是这种调味料吃起来又辣又呛又冲,吃的人常常弄得眼泪鼻涕一起下,吃相很不雅,所以很多贵妇都不喜欢吃。
许是崔涵放柔了声音,又许是提到了自己的专业,刘娘子一改刚才的拘谨,滔滔不绝的讲起大夫人饮食上的喜好和禁忌来。
崔涵听得很专心,不时还插上两句,她的这种重视,愈发激起了刘娘子的热情。
说到最后,刘娘子更是直接领着崔涵进了灶间,指着桌案上摆放的一堆堆食材,连比带划的讲解起来。
“夫人喜欢吃炙肉,像是驼峰炙呀,升平炙呀,她都喜欢,对了,做炙肉的时候,要多放些盐粒……脍品也喜欢吃,像咱们家的丁子香淋脍,还有什么飞鸾脍,夫人都能吃许多……还有鹿脯、蚌肉脯……还有还有羊羹、鳜鱼臛、野猪鲊……”
刘娘子真不愧是大夫人最得用的厨娘,一提起大夫人的喜好,她简直就是倒背如流,连每道菜大夫人喜欢加什么酱料、加什么辅材,她全都说得一清二楚。
刘娘子说得尽兴,崔涵却越听越皱眉,听到后面,刘娘子还说什么,大夫人喜欢用熊脂拌荷叶饭、用菹脍(即鱼肉酱)拌冷淘(即凉面)之类的喜好时,她的一双黛眉更是拧成了麻花。
心里更是暗自惊诧:阿婆、阿婆每日吃这些,难怪她会身体不舒服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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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0章 捧杀(二)
在这个年代,还没有营养师这个职业。但人们已经开始注意养生了。
尤其是权贵人家,对这方面更为重视,像什么季节吃什么东西好,什么食材与什么搭配起来更加营养,还有身体虚弱的人吃什么更进补等等等等。
像崔涵,她学习烹饪的时候,王氏以及厨娘都会顺带着告诉她一些养生方面的常识。
这会儿她听了刘娘子的话,暗暗吃惊,因为按照刘娘子的描述,大夫人的饮食有很大的问题,重油重盐重荤腥,而且动不动就是油炸、腌渍的鱼肉,平日里吃个饭也能摆上一大堆宴席上才会吃的名贵菜色。
不是说崔家吃不起,而是这些名贵菜色,偶尔吃一吃还可以,若是常年吃、见天吃,对身体并不好。
而且现在是夏天,大夫人的日常菜谱中竟然百分之八九十都是荤菜,新鲜的蔬果少之又少。
崔涵记得王氏说过,夏天要尽量多吃些清淡的东西,时新果蔬也要多用些。反倒是那些荤肉鱼腥等味道重的东西要少吃。
偏大夫人的饮食彻底违反了这个常理,这让崔涵很是担心,她甚至忍不住往内宅隐私事上去想。
但,主持荣康堂中馈的是她的阿娘,在崔涵心目中,她的阿娘最是个贤惠守礼的女子,绝不会做出谋害嫡亲婆母的事情来。
微微定了定心神,崔涵试探的说道:“阿婆喜欢吃这些?会不会太油腻了?口味也偏重了些?”
吃这么多盐和荤油,味蕾恐怕都要吃坏了。
刘娘子摊开双手,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叹道:“老奴也知道呀,之前太医来给夫人诊脉的时候,也曾经说过,夏日炎热,不宜吃太多油腻的东西,可、可夫人她不同意呀。”
无奈的摇摇头,刘娘子又似理解的说道:“其实也不能怪夫人,太医也说过,人上了年纪,味觉就不如从前灵敏,吃食若是太清淡了,吃到嘴里没有滋味,任谁也不喜欢吃没滋味的东西不是?”
正说着,灶间一个粗使小丫鬟端着个大大的白瓷盘子走过来,瓷盘上成花朵状摆放着十几只炸得焦黄油光的鹌鹑。
“刘娘子,鹌鹑已经炸好了,你看看!”
小丫鬟将白瓷盘送到刘娘子面前,让她查看。
刘娘子还记得崔涵在身边,冲着小丫鬟扬了扬下巴,道:“二妞,小大娘在这儿呢,还不给她见礼?!”
叫二妞的小丫鬟约莫十三四岁的样子,长得极平常,瘦瘦小小,低眉顺眼的,这样的小丫鬟,崔家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个,丢在人群中立刻便会被淹没。
二妞似是没见过崔涵这样等级的贵女,听了刘娘子的话,慌忙行礼,险些将手里的鹌鹑丢出去,“婢、婢子二妞,请小大娘安。”
崔涵对这样的不入等的小丫鬟向来不注意,她随意的嗯了一声,示意二妞起来,目光却落在了那盘炸鹌鹑上。
刘娘子见二妞这么上不得台面,只觉得丢人,也没注意崔涵在看什么,而是讪讪的解释:“二妞刚进府当差没多久,没什么见识,失礼之处,还请小大娘见谅。”
崔涵不理这个话茬,转而问道:“这也是给阿婆准备的吃食?”
刘娘子不明所以,乖乖点头:“是呀,大夫人最喜欢这种油炸的吃食,像炸鸡腿、炸鸡翅、炸鹌鹑什么的,咱们自家田庄里送来的新鲜食材,用荤油炸得焦黄酥脆,撒上老奴秘制的调料,别提多香了……大夫人每次都能吃不少呢,连带着也能多用一碗饭。”
作为一个专业厨娘,刘娘子觉得凭借自己的手艺,能让主人吃得满意、吃得尽兴,便是最大的荣耀。
所以,回答起这个问题来,刘娘子颇为自豪,情不自禁的将壮硕的胸脯挺得老高。
至于这个菜色最初是谁发明的,刘娘子选择性的遗忘了。
她才不会告诉吃得开心的大夫人,这炸鹌鹑是二妞偶然间发明的新菜色呢。
她傻呀?
大夫人越上了年纪,口味却奇怪,为了鼓励厨娘做出更多更好吃的美味,大夫人甚至让赵妈妈传话,许诺不管谁发明了让大夫人满意的新菜色,便奖给她五贯钱,若是让大夫人吃得开心了,能多用些饭,除了钱,还另有赏赐。
能做到小厨房的管事娘子,刘娘子并不把那五贯钱放在眼里,但难得的是那份荣耀。
而且,只有让主人满意了,她这个管事娘子才能做得稳当,不怕被下头那群虎视眈眈的厨娘们夺了自己的差事。
反正二妞是个不入等的小丫鬟,慢说主人了,就是那些有头有脸的管事娘子都不知道她的存在。
刘娘子想过了,只要给二妞些好处,再许诺来年帮她争取当上三等丫鬟,想她也不会站出来揭发自己。
随后的事实证明,刘娘子果然没看错人,二妞在烹饪上很有天赋,但为人胆小老实,刘娘子随便说几句狠话,二妞就不敢说什么。
当然,刘娘子也不是只会吓唬人,她还会利诱——大夫人赏了她五贯钱,她甩手丢给二妞一百钱,只把这没见识的小丫鬟乐得分不清东南西北,更忘了刘娘子抢了原该属于她的功劳,反而用看恩人的目光看着刘娘子。
对此,刘娘子很满意,也愈发心安理得的继续压榨二妞。
崔涵却紧锁双眉,脑海中浮现出她在一本医书上看到的话,‘不可共猪肉食之,令人多生疮。四月以后及八月以前鹑肉不可食’。
再看这桌案上,摆放着切好的野猪肉,虽不知怎样烹煮,但肯定是给大夫人的吃食。
还有,现在已经七月,正好卡在四月与八月之间,属于是不能吃鹌鹑的时节。
这……她该怎么办?是阻止阿婆,还是默认厨娘们就这样把昼食端上去?!
崔涵表现得再成熟早慧,她也只是个十五岁的小萝莉,平日又有王氏的周密保护,这还是她第一次面对实际生活中的为难之事。
刘娘子见崔涵默不作声,直愣愣的看着那盘鹌鹑,误以为这位小大娘不放心这吃食,便笑着说道:“小大娘放心,这炸鹌鹑夫人是极喜欢的,前日刚吃了一回,当时她老人家还特意交代,今儿一定要再做给她吃呢。”
崔涵挑眉,问道:“这不是阿婆头一回吃?入夏后,她吃了几回?”
天呀,这、这到底是有人故意谋害阿婆?还是阿婆只顾口腹之欲,却忘了养生大道?
刘娘子掰着手指数了数,然后不太确定的说道:“不是头一回。三月三上巳节的时候,田庄偶然送来几只鹌鹑,老奴看着新鲜,便试着炸了几只,当时夫人很喜欢,还吩咐田庄的管事多捉几只放在庄子上养着,以备日后食用。自此以后,每个三五日,田庄便会送几只至十几只不等的鹌鹑……”
竟是吃了几个月了?
崔涵越想越乱,脑海里更是充满各种各样的阴谋,她的脸色也变得有些难看。
刘娘子瞧了,很是不解,但为了不让小大娘在她的厨房出事儿,她还是关切的问道:“小大娘,可是哪里不舒服?哎呀,都是老奴糊涂,大热天的还让您在灶间呆着,这样,不如您先到外间喝口茶汤,待夫人的昼食做好了,老奴再帮您送过去?!”
崔涵说是亲自下厨帮大夫人做点儿吃食,实际上真正让她动手的事儿并不多。你看吧,小厨房这么多厨娘,有专门洗菜的、切菜的,还有负责烧火、看火的丫鬟,锅碗瓢盆都有专人清洗。
崔涵需要做的,不过是站在灶前将准备的食材按照顺序丢进锅子里,等熟了,她只管吩咐一声,自有丫鬟帮忙盛出来。
而且,若是想再‘省事’些,她连亲手把菜丢到锅里都可以省去。
如今,崔涵心里想着事儿,她也没心思亲手做饭,便顺着刘娘子的话,来到外间,一边喝着温热的茶汤,一边思索着大夫人的食谱。
刘娘子一时摸不准小大娘的意思,不过,她并不担心崔涵在大夫人面前说她的闲话。大夫人看重她的手艺,只要她把大夫人伺候舒服了,就是大少夫人来了,她也不怕。
“小大娘都走了,你还傻愣在这里做什么?还不赶紧去干活?昨天你要的猪内脏都弄来了,赶紧收拾出来,一会儿就到饭点儿了,别耽误了大夫人用膳。”
刘娘子一手掐腰,一手揪着二妞的耳朵,压低声音训斥了几句,便打发她去干活了。
二妞不敢喊疼,撅着嘴应了一声,好容易等刘娘子松开手,她才揉着红彤彤的耳朵去小灶间做事。
从一筐猪内脏了挑了一截猪大肠,二妞从罐子里摸了一把粗盐粒,又让人帮忙舀了一勺面粉,她则蹲在角落里,轻巧的将猪大肠翻过来,撒一些盐粒,再撒一些面粉,细细的清洗起来。
过了好一会儿,二妞将一截大肠清洗干净,她也洗了手,将大肠切成一指宽的小段儿,又从今日刚送来的菜篓里摸出几根碧绿的尖辣椒。她麻利的将辣椒洗净,斜着刀口切成小段儿,然后拿出铁锅,舀了一勺荤油,待油热了,把辣椒丢进去爆炒——
“刺啦~~~”
小灶间里顿时传出一阵陌生的香味儿,这味道有些呛人,但奇异的香,只把人肚子里的馋虫都要勾出来……
第021章 捧杀(三)
小厨房的厨娘们还是很能干的,没用多长时间,就准备了十来道色香味俱全的菜品,米饭、汤饼以及蒸饼等主食也都各准备了一份,满满当当的装了两大食盒。
刘娘子殷勤的请崔涵进来,崔涵看了看食盒里装着的吃食,心里又忍不住微微叹息了一声,唉,又是些油腻的荤食,闻着香,但吃着却不健康呀。
但,此刻崔涵却不能说什么,刚才她在外间喝茶的时候,经过一番思索,已经有了主意,决定下午抽空跟阿娘把这事说一说,顺便再征询下阿娘的意见。
微微颔首,崔涵示意自己的贴身丫鬟将食盒的盖子盖好,然后两人抬着一个,一起回正堂。
刘娘子表现的很积极,她不但忙前忙后的帮忙抬食盒,还一路护送着跟崔涵进了正堂。
刘娘子这般殷勤,一是为了表示对崔涵的尊敬,二则也是为了在大夫人跟前表功。因为,今天二妞又做了道新菜,刘娘子还想着以此得些奖赏呢。
崔涵并不知刘娘子的盘算,不过见她这般谄媚,虽有些不喜,但也没有表现出来,仍是挂着一脸浅笑。
阿娘曾教过她,似刘娘子这样的仆妇,每家内宅里都有不少,这样的人说得难听些就是些小人,小人滑如油,可日常的生活中还真需要荤油来调剂味道呢。
大夫人喝了一肚子的苦药汁,早就饿了,好容易等到饭点儿,一见崔涵领着刘娘子进来了,也没有多说什么,瞥了下一旁的葛妈妈,示意她赶紧摆饭。
往日伺候大夫人吃饭的都是赵妈妈,葛妈妈是头一回做,反应难免迟钝了些。
不过,她毕竟是伺候了大夫人几十年的老人儿,开始时慢了些,但还是读懂了大夫人的暗示,忙亲自动手帮大夫人摆上小食床,又给大夫人身后塞了个隐囊,好让她能舒服的坐着用餐。
比起葛妈妈的生疏,刘娘子却是做惯了的,她也不等崔涵发话,便积极的指挥几个丫鬟将食盒打开,小心的把吃食端到小食床上。
一边摆放菜品,刘娘子还殷勤的解说:“这是田庄上刚送来的鹌鹑,老奴照老规矩炸了,夫人您尝尝?!”
大夫人的目光扫过一碟碟的菜,最后落在一道她不忍得的吃食上,手指了指那碟子,问道:“这是何物?闻着味儿倒挺香的。”
刘娘子故意将那盘辣炒肥肠放在大夫人的近前,这会儿听到她问,笑着解说道:“这是老奴新研制的菜品,叫做辣椒肥肠。”
大夫人的双眉微皱,问道:“辣椒?是什么菜?难道又是田庄上送来的新菜?”
刘娘子摇摇头,笑着说:“不是,这辣椒可是个稀罕物儿,老奴听说是个姓乌的胡商从什么海外弄来的新品种,整个京城,只有乌家的铺子才有的卖。老奴试了试味道,稍稍有些辣,可又跟胡椒的辣不同,这辣椒并不呛鼻,但味道很好,下饭什么的最好了。”
刘娘子很聪明的没有提及肥肠,她知道,大夫人虽然喜欢各色美食,但对动物内脏并不太喜欢。如果她告诉大夫人这肥肠是猪身上的那个部位,大夫人还不当场掀了食床?更不用说她期望的奖赏了。
额,还是等大夫人吃了这肥肠,觉得满意了,她在隐晦的提醒大夫人的好。
其实,刘娘子很怀念赵妈妈,因为往常的时候,有赵妈妈在旁边帮她一唱一和,即便大夫人吃得不是很满意,也不会发火,反而会说她用心、知道钻研。
今儿赵妈妈不在,刘娘子又跟葛妈妈不熟,她真是有些纠结,担心葛妈妈非但不会帮忙圆场,反而会落井下石。
大夫人点点头,一旁的葛妈妈极有眼色,双手捧上用白绢包裹的银箸。
大夫人接过银箸,挟了一筷子肥肠塞进嘴里,轻轻咀嚼了一下,她先是被辣椒的辣味儿刺激了一下,双眉也禁不住皱了起来。但很快,当口腔适应了那陌生的味道后,她很喜欢这种辣辣的感觉,又忍不住多吃了几块。
崔涵在一边站着,帮大夫人递茶送水,这会儿见她只冲着那盘子肥腻的‘新菜’招呼,心里担心,轻声提醒道:“阿婆,主食准备了米饭、汤饼和蒸饼,您想吃那样儿?”
崔涵想着,有米面等主食缓冲一下,大夫人也能少吃些肥肉荤菜。
大夫人顿了顿,点头道,“是了,我说怎么有些咸呢,原来是没用主食,还是阿涵细心。唔,这样吧,给我来一小碗儿米饭吧。”
崔涵亲手给大夫人端来一小碗儿米饭,又体贴的给盛了一碗清淡的蔬菜蛋花汤。
许是辣椒的味道太好了,又许是大夫人真的饿了,这顿饭,大夫人竟比往日多用了一碗饭,桌上的菜也吃了大半,那碟子炸鹌鹑更是见了底。
看着大夫人吃得欢快,刘娘子的眼都笑眯了,躬身站在一边,搓着手等大夫人的赏赐。
只可惜,刘娘子很快就发现,没有赵妈妈提醒,大夫人根本就忘了赏赐一回事儿,而葛妈妈头一回伺候大夫人吃饭,这会儿也只顾着照看大夫人吃得好不好,忘了亦或是不知道提醒大夫人。
足足等大夫人吃完饭,漱了口又净了手,刘娘子只得了一句口头表扬,赏钱什么的一分都木有。
刘娘子怏怏的出了正堂,站在门口发了一会儿呆,似是想到了什么,她没有直接回小厨房,而是扭身去了崔家后街。
崔涵服侍大夫人吃完饭,在大夫人的催促下,她也下去用昼食去了。
在正堂西侧的厢房简单吃了些昼食,崔涵又回寝室服侍大夫人睡午觉,待大夫人睡熟后,她跟葛妈妈说了一声,这才回了迎晖院。
迎晖院里,王氏也刚刚用过昼食,正坐在堂屋里喝茶,抬头见女儿回来了,她忙冲着崔涵招手,示意她坐到自己身边来。
崔涵跪坐在王氏身侧,王氏关心的拉着女儿的手,上下打量了一番,见没什么不妥,这才问起她在正堂的事儿。
崔涵简单说了说她是如何伺候大夫人吃药、如何服侍她用膳的琐事,然后皱着眉头,谨慎的说道:“阿娘,有件事,儿、儿不知该不该跟您说。”
王氏挑眉,摩挲着女儿柔滑的手背,轻声道:“何事?可是与夫人有关?”
崔涵点点头,组织了下措辞,缓声将大夫人不合理的膳食说了一遍,最后她略带忐忑的说道:“阿娘,这、这件事看着不大,但儿总觉得不对劲,仿佛有人故意纵容阿婆一般。”
在某种程度上,老人和孩子是一样的,有时会闹些小脾气,也会有些不良的习惯,这需要大人们的宽容和指正。
王氏闻言,眼中闪过一抹亮光,欣慰的笑道:“呵呵,不错,我的阿涵果然长大了,仅凭这些就想到了这么多。”
是呀,有人在故意纵容大夫人,这种行为,其实也可以称之为‘捧杀’,故意把原本还算正常的大夫人‘纵’成一个蛮不讲理、脾气暴躁的怪老妪。
崔涵微惊,张着小嘴怔怔的看着王氏,“阿娘,您、您是说真有人这般谋害阿婆?”
不会是阿娘吧?
崔涵心里蒙上一层阴影,她甚至不敢去看王氏的双眼,生怕得到肯定的答案——大夫人是她的嫡亲祖母呀,老人家不喜欢她,她知道,可她却无法坐视阿娘出手谋害祖母。
但很快的,崔涵又否定了自己的这个猜测,如果事情真是阿娘做的,那未免太明显了些。
阿娘主持荣康堂的中馈,也负责阿婆的日常起居,倘或阿婆出了什么事儿,或者此事事发了,人们第一个要怀疑的人便是阿娘。
阿娘不会这么傻!
崔涵想到了这一层,稍稍松了口气,抬起头,直视王氏,无声的宣告她对母亲的信任。
崔涵不知道,她刚才那番心底的挣扎,早就表露在了脸上,整个过程,也被王氏看在了眼里。
王氏见女儿最终还是相信自己,心中更加满意。不过,现在不是温情的时候,她要借此教女儿一些东西。
整理了下思绪,王氏开口道:“其实,我也不知道有没有人陷害夫人,我只能告诉你,有些事不能看表面。”
崔涵愣了下,随即露出不解的表情——阿娘明明知道了什么,为何还要帮幕后之人掩饰?
王氏看出女儿的疑惑,不答反问:“我来问你,在小厨房里,你都看到了什么?想到了什么?又查到了什么?”
崔涵回想了下,随后道:“小厨房的管事娘子刘娘子说,这些吃食都是阿婆喜欢的,太医也曾劝过,可阿婆不肯听。
另外,儿看了看小厨房的食材,似乎并不是从大厨房调拨过去的。还有,刘娘子曾提到过,她每研制一道新菜,阿婆吃得满意了,还会赏赐给她五贯钱。
儿算过,若是刘娘子每日都呈一道新菜,阿婆就要赏她一百五十余贯呢。”
而大夫人一个月的月钱尚不足百贯呢,崔涵可不认为,阿婆会为了奖励奴婢而花自己的私房钱。
PS:额,今天很不在状态,更新晚了,还请亲们见谅。
第022章 教女(一)
听了崔涵的话,王氏非常满意。
倒不是说崔涵给她提供了什么有用的信息,而是女儿小小年纪就有这样的观察力和思考力,这让王氏很欣慰。
自五年前接手荣康堂的中馈,王氏渐渐将家中事务掌握起来,虽谈不上对荣康堂的每件事都了如指掌,但家里发生点儿什么事儿,还是逃不出她的眼睛。
说实话,大夫人近几年的变化,以及正堂内的许多违反常理的事情,王氏都有察觉,她甚至还暗地里调查了一番,以便更加详细的了解家中事务,若是能找到对她有利的东西那就更好了。
经过一段时间的调查,王氏失望的发现,她所能查到的东西很有限,基本上都是些无关痛痒的小事,且与她没有太多的利益冲突,即使都查清楚了,对她也没有什么益处。
王氏不是生意人,却也从来不做亏本的买卖,再者,凭良心说,王氏对郑氏的观感并不怎么样,郑氏如何,王氏并不放在心上。
而且,说句诛心的话,郑氏真出了什么事儿,或者干脆挂了,对王氏才是一种帮助,甚至是解脱呢——没了这个不靠谱且极自私的婆婆,王氏相信,她的日子绝对比现在好过。
所以,王氏便将此事放在了一边,在夫君面前,也只随意的提了一提,告诉他说,婆母近日的饮食很不得当,她担心会伤了婆母的身体。
崔彦伯很孝顺,听了娘子的话,当天便使人请来了太医。就是这位太医,劝郑氏调整饮食结构,多吃些时新果蔬什么的,结果却被郑氏冷言赶了出去。
崔彦伯无奈,先是跟太医赔礼道歉,接着又劝亲娘听从医嘱,结果,他也被郑氏撵了出去。
王氏见状,故意做出一副满脸无奈的样子,心里却松了口气——该说的她也说了,该做的她也做了,婆母若是出了事,便与她这个当家主母没什么关系了,就是相公和郎君,都不会怪罪她!
如今,女儿不过在正堂呆了小半天,竟发现了大夫人院子里的问题,这让王氏很开心,她这些年来对女儿的教导没有白费呀。
但王氏并没有开口称赞,今儿她要借此事教导女儿,故而不动声色的继续问道:“哦?除此之外,你还知道什么?”
崔涵悄悄看了看王氏的脸色,只可惜,王氏表情淡然,根本看不出喜怒。
稍稍吐了口气,崔涵犹豫了一下,才低声道:“儿、儿觉得阿婆院子里的花销不对劲,便、便悄悄命人打听了一番——”
说到这里,崔涵顿了顿,表情有些羞赧——与大夫人而言,她是个晚辈,晚辈随意打探长辈的隐私,多少有些不恭敬。
再加上崔涵是个未出阁的小娘子,表现得太过‘八卦’也不好。
如果不是因为王氏是她的挚亲,崔涵绝不会轻易告诉她。
王氏轻轻‘嗯’了一声,语调微微上扬,示意崔涵继续说。
崔涵吞了吞口水,接着说:“我身边的秋实在正堂寻了几个小丫鬟打探了一圈,说、说阿婆小厨房的食材都是、都是隔壁荣寿堂的堂婶送来的,还、还说,堂婶不止送了食材,还悄悄送了不少银钱来。”
崔涵一边说着,一边偷眼看着王氏的表情,见王氏毫无表示,她才又继续道:“听说,堂婶每个月都会送来一两百贯的钱来呢。”
这也就解释了为何大夫人的小厨房里有大厨房没有的菜色,以及大夫人如此‘大方’的原因。
王氏还是没有任何反应,继续问道:“还有吗?”
崔涵顿了顿,然后摇摇头,“没有了,儿担心被人发现,并不敢四处探问。”
再说了,崔涵只在正堂呆了不足半日,身边接触的人也有限,能打听到这些,已经是小娘子能干了。
而崔涵说这话的时候,话语里已经隐隐指出萧南是暗中谋害大夫人的人。
所以,她提起萧南的时候,语气中也带了几分冷意。
王氏心里极满意,脸上却露出郑重的表情,她抬起女儿的脸,一字一句的告诉她:“第一,隔壁的大娘子并没有送东西给你阿婆,至少没有任何明确的证据;
第二,大娘子是你的长辈,即便她真的做了什么对不起阿婆的事儿,那也是她做了错事,而你却不能表露出丝毫对她的不敬;
第三,即便那些吃食和银钱都是大娘子送的,外人知道了,也会赞她孝顺晚辈,她没有做错什么,有过错的是那些奴婢,她们为了媚主,罔顾主人的健康,撺掇主人吃了不该吃的东西。”
崔涵被王氏端着下巴,被动的看着阿娘的双眼,良久,她才喃喃的说:“儿、儿鲁莽了。”
王氏放开手,转而轻抚着女儿的脸颊,轻声道:“我知道,你想做个‘孝顺’的孙女儿,所以才会毛遂自荐去照顾夫人。但,这件事是怎么发生的,你又如何得知夫人‘生病’的,以及谁‘提点’了你,这些你可曾想过?”
崔涵似是想辩驳什么,粉嫩的双唇蠕动了下,最后还是讪讪的闭了口。
王氏将自己的脸贴到女儿的小粉脸上,用低不可闻的声音说道:“阿涵,我知道你自幼聪慧,但你须得知道,很多事情,不能只看表面。就拿今日的事情来说吧,你虽利用别人的算计达到了自己的目的,看似没有吃亏,反而得了好处。可你别忘了,你仍是中了别人的算计,你身边的人,你院子里的人,都有问题,你,还没有彻底掌控住自己的居所和奴婢。”
崔涵瘪了瘪嘴,她们母女间向来亲厚,说起话来也从不绕弯子。
她从王氏的话里已经听出,阿娘已经猜到了她‘侍疾’的目的,甚至还猜到了有人在她耳边说了什么。阿娘现在正在教训她,说她不应该明明中了算计,却还以为自己利用了别人而沾沾自喜。
小娘子的自尊心多少受到了打击,神情不免怏怏。
王氏见女儿神情低落,并没有出言安慰,而是继续训道:“这次人家算计成功了,下回有事还会想着找你。这次你没有什么损失,反而将事情控制着往好的方向发展,可下次呢……你必须让人知道,你不是能轻易让人算计的,任谁都不敢再算计你。”
崔涵闻言,陷入了沉思,好一会儿,她才用力的点点头:“阿娘,儿错了,儿不该自持聪明,不把别人放在眼里,还自认为看破了别人的计谋,自以为是的想反过来利用,结果轻易的陷了进去。这次儿幸运,没有受到伤害,下次可能会惹大祸。”
王氏要的就是女儿的反省,听了这话,她欣慰的点点头,没有就这个话题再说下去,转而说起女儿未出现前,正堂发生的事儿。
说完后,王氏还提问:“你可知阿娘为何顺着你堂婶的意,重重责罚了赵妈妈?”
崔涵努力的想了想,试探的说道:“阿娘这么做,一来是帮堂婶圆场,二来是坐实了赵妈妈等人为了讨好阿婆却罔顾阿婆的身体,致使阿婆小疾拖成了大病?!”
王氏补充道,“三来,阿娘也是想提醒你堂婶,不要把手伸得太长,荣康堂不是荣寿堂,这里我说了算!”而赵妈妈等人的处罚,也由她王氏做主。
崔涵又偏着脑袋想了想,似是在消化王氏的话,良久,她缓缓点头,“嗯,儿明白了。”
说完了这事儿,王氏又将话题扯回崔涵最初的问题上,“至于你阿婆院子里的事儿,我只告诉你一件事。”
崔涵睁大了眼睛,她心里还疑惑着呢,刚才阿娘言之凿凿的说‘大娘子并没有送东西给阿婆’,跟她调查来的信息相悖,她好想听阿娘的解释,结果却被阿娘教训了一通,唉~~~
王氏见女儿露出一副小狗般可爱的表情,心里闪过一抹笑意,面儿上依然严肃的说道:“栖梧院住着位杨家小娘子,这事你可知道?”
崔涵小脸绯红,有些羞涩的点点头——杨家小娘子论辈分是她的表姑,但实际身份就有些……侍妾什么的,实在不是她这个未出阁的小娘子所能谈论的。
王氏嘴唇上扬,用戏谑的口吻说道:“看来你不止知道她的存在,还听说了她的身份。”
崔涵有些羞恼,小手扭着方帕子,嘴里嘀咕着,“阿娘好坏,人家不依啦。”
王氏莞尔,接着说道:“好好,咱们不说这个,开始说正事儿。三年前,你堂婶离京的时候,曾向你堂叔建言,说杨家小娘子是他们荣寿堂的人,平日的吃穿用度也该由荣寿堂负责。
征得你堂叔同意后,你堂婶便做主,每个月使人送两百贯钱去栖梧院,还吩咐京中的田庄管事,每隔几日就送些新鲜食材来,因送来的食材非常多,杨家小娘子根本就用不完,就分出大部分送到了正堂……”
崔涵听着不对劲,顾不得羞恼,出言询问道:“阿娘的意思是,阿婆每日所用的食材和那些银钱,竟、竟都是杨家小娘子所赠?”
王氏点点头,别有深意的问道:“听了这些,你能联想到什么?可有什么启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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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3章 教女(二)
且不说王氏如何谆谆教导她的宝贝女儿,单说崔幼伯夫妇,从荣康堂回来,两口子都有些疲累,但他们刚刚返京,家中的许多事还需要打理,只得强撑着精神,齐齐坐在葳蕤院院的厅堂里,听两个管家娘子汇报。
作为留守人员,铁娘子和玉竹各自捧着一本册子,恭敬的跪坐在下首,轮流向主人回禀崔家这三年来发生的事儿,是一些可以正大光明告诉崔幼伯的事儿。
铁娘子先说:“郎君与娘子离京的第二年,家中的其它郎君服完了老夫人的孝,在老相公与大长公主的关心下,纷纷起复。”
崔幼伯久居山间,对此他还是知道些,每隔一段时间老相公或者相公都会给他写封信,简单告知京中以及家中发生的大小事务。当然这些事都是男人该知道的,至于内宅中鸡毛蒜皮的小事,两位相公并没有提及。
端着茶盏,崔幼伯请呷了一口,扭头对萧南说道:“哦,这件事我也有所耳闻,大堂兄(崔彦伯)进了中书省任中书舍人,三堂兄(崔叔伯)去并州做了刺史,二堂兄(崔仲伯)做了国子司业……至于荣安堂几个堂兄,则官复原职,继续在卫军里当差。”
几个伯字辈的崔家子,守了半年的孝,如今起复,要么荣升,要么官复原职,虽不是集体进步了,但未来的仕途却都一片大好。
这些事萧南早就听崔幼伯提到过,这会儿听了,她轻轻点点头,颇为感慨的说道:“几位堂兄的事儿,真是多亏了大长公主。”
大长公主是老夫人的多年挚友,三年前老夫人去了,大长公主并没有亲来吊唁,而是让柴家的子孙代表她出席了老夫人的丧礼。
当时,许多京中的权贵见了,还以为崔家要失去大长公主这个助力,没想到半年后,大长公主主动出面,亲自帮老夫人的几个侄子、侄孙重新弄了极好的差事。
大家这才发觉,崔老夫人与大长公主的友情,绝对比他们想象的还要牢固,绝不会因为两人中某一位的离世而消失。
崔幼伯也微微颔首,叹道:“是呀,几位堂兄能官复原职,都是靠了阿婆的余荫呀。”如果不是崔老夫人,早就不问世事的大长公主又岂会多管闲事?
崔幼伯甚至猜测,那年他托阿婆帮刘晗说亲事的时候,阿婆就动了‘死’的念头。她老人家亲去公主府,也定是为了能亲自跟大长公主讨情,请求大长公主在她亡故后,能多照拂崔家子孙。
每每想到这些,崔幼伯就忍不住感动:老夫人为了崔家,真是付出了她的一切呀。
作为阿婆的孙子,身为崔家子孙,崔幼伯决不允许自己有一丝对阿婆的不敬,更不允许自己遗忘阿婆对崔家的贡献。
倘或遗忘了阿婆,他不啻于忘恩负义,死后将无颜葬入崔氏祖坟,无颜面对崔家的列祖列宗。
想到这里,崔幼伯愈发赞同萧南之前的举动,放下茶盏,伸手拉过萧南的手,郑重的说道:“提到阿婆,为夫不得不说,还是娘子想得周到。”
萧南微微挑眉,似是不解崔幼伯为何这么说。
崔幼伯轻轻摩挲着萧南柔滑的手背,道:“阿婆虽去了,但每一个崔氏子孙都不能忘了阿婆。如今娘子将正堂空出来,又将阿婆的遗物悉数归位,这是对阿婆的尊敬与怀念。”
萧南听明白了,露出恍然的表情,浅浅一笑,道:“其实还是郎君想得深远,我当时只是不舍阿婆,这才——”
崔幼伯摇摇头,示意萧南不必谦虚,他仿佛下了什么决心,严肃的说:“我想过了,有生之年咱们永远不入住正堂,那个院子是阿婆的,也将永远是阿婆的。以后,咱们还是要去正堂晨昏定省,祭拜阿婆的先灵。”
萧南要的就是时刻提醒崔幼伯老夫人的存在,这会儿听了他的话,心里满意,脸上却露出同样郑重的表情,用力的点点头,道:“嗯,就听郎君的。不止咱们,阿沅、长生还有阿嫮,以及咱们未来的子孙,都要时刻记着阿婆。”
说着说着,萧南顿了顿,抬眼看了看崔幼伯,建议道:“说到这里,我想起一事。”
崔幼伯挑眉,轻轻‘嗯’了一声,示意萧南继续说。
萧南:“阿婆去的早,长生他们又太小,时间长了,这些小家伙们难免忘了阿婆的样子。郎君的工笔画画得极好,不如亲自挥毫,为阿婆画一幅画像,装裱好了挂在正堂的厢房里,这样一来,长生他们也能时时见到阿婆。等将来咱们再有了孩子,也好让他们知道,堂堂双相崔家、偌大荣寿堂是由谁一手缔造的。”
崔幼伯听了这话,眼睛不禁一亮,连连点头,“嗯嗯,娘子的这个建议极好。我、我这就命人准备纸笔,早日画好了,也好早日将阿婆的房间整理妥当。”
萧南也来了兴致,挽着袖子道:“我帮郎君研磨。”
铁娘子和玉竹一看,默默的对视了一眼,点点头,悄悄的收起册子,然后退到了一边。
至于家中的其它事务,还是等主人们有时间了再回禀。
老夫人过世前,崔幼伯一直守在榻前服侍,所以即使过了三年,他对老夫人的音容笑貌还是记得非常清楚。
用了短短一个时辰,微黄的画纸上,崔老夫人那慈爱、高雅、端庄的容颜慢慢展现出来。
崔幼伯的画工的确不俗,只见那画纸上,细微到老夫人鬓角的发丝、眼角的皱纹,全都清晰的画了出来。还有老人家眼中闪烁的睿智和慈爱,也在崔幼伯的一一复活。
远远看去,萧南觉得,这画堪比现代的相片。
一直以来,萧南总以为国画是意境大于写实,尤其是人物,画得简直就是脱离了原型,尤其是看了历史书上的帝王画像,萧南严重怀疑古代画人物的画师全都是一个师傅教出来的,且这个师傅的眼神很不咋地。
但自从三年前,萧南收到了崔幼伯亲手画的一份生日礼物,画得不是别人,正是萧南穿着襦裙、富态圆润、云鬓高耸的模样,很写实,很漂亮,一笔一划仿佛照相机一般,真实的记录了萧南刚生产完的富贵、满足、安乐的样子。
萧南不喜欢崔幼伯,但很喜欢这份生日礼物,当场就狠狠的表扬了崔幼伯一番。
崔幼伯也是个有眼色的,见萧南真心喜欢他的礼物,当时就拍着胸脯保证,每年他都会给萧南画一幅画像。
崔幼伯没有失言,在洛阳守孝的三年里,每到七月十五日,他都会用心的给萧南画一幅‘近期照’,真实的记录着娘子每一年的成熟和变化。
画完老夫人的遗像,崔幼伯猛然想起,今天是七月十四日,明日就是娘子二十四岁的生辰了呢。
“来人,再准备一张画纸。”
崔幼伯没有直接放下笔,而是又蘸了些墨汁,准备继续开画。
萧南正拿着老夫人的画像欣赏,忽听到这话,不解的问道:“郎君,我看这幅画得极好呀,你为何还要重画?”
玉簪已经取来画纸,小心的铺放在书案上。
崔幼伯没有回答,而是抬眼看了看双手持画的妻子,嘴角噙着一抹笑,伏案唰唰画了起来。
萧南愈发疑惑,但人家崔幼伯正忙着,她也不好打断,只得将注意力放在画像上,继续欣赏着。
过了半个时辰,萧南早就欣赏完,命人将画像拿下去找匠人裱糊,自己则坐在书案旁,拿起三哥送的‘萧墨’细细的研磨着。
“好了,娘子请过目!”
崔幼伯画完最后一笔,又在画像旁写了一行小字,这才将画笔放在砚山上,侧开身子,做出一副‘请指教’的模样。
萧南放下墨锭,转头看向书案,只见微黄的画纸上,一个温婉俏丽的女子,随意的跪坐的地板上,头微微垂着,嘴角含笑,双手拿着一副画,正全神贯注的欣赏着。
画像里女子只露出小半个脸,根本无法从相貌上判断是谁。但她的衣着很眼熟,萧南低头看了看,赫然与她身上所穿的衣服完全一样。
她白嫩嫩的手指虚点着画像,另一只手反指向自己,结结巴巴的说:“这、这画的是我方才的样子?”
崔幼伯开心的点点头,能看到向来持重、沉稳的娘子忽然露出惊讶、失态的模样,他很是自得。
微微一笑,崔幼伯道:“明日就是娘子的生辰了,为夫提前准备了生辰礼物,就是不知娘子喜欢否?”
刹那间,萧南心里升起一丝丝的感动,看向崔幼伯的目光也多了几分柔情。
不管活了几辈子,她终究是个女人,心底深处还是渴望被爱,憧憬着单纯而美好的爱情。
只那一刻,萧南有种淡淡的幸福萦绕心间,美好而幸福的感觉,让她险些陶醉其中。
然而世事就是这般,所有美好的瞬间都不能永远长存,而所有的幸福也都是用来被人打破的。
就在夫妻两个相对凝视的时候,门外有人禀告——
“郎君,娘子,杨家小娘子派人送东西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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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4章 教女(三)
如此美好的时刻瞬间被打断,屋子里刚刚营造出来的一丝旖旎也顷刻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萧南的理智迅速回笼,想到刚才心底的那一丝悸动,她忍不住自嘲的笑了笑。
崔幼伯则有些气恼,他明明已经看到了娘子眼中的丝丝情意,正准备趁势追击,争取解开娘子的心结,增进夫妻间的感情呢,在如此关键的时刻,忽然被人兜头浇了一盆冷水,所有的努力瞬间化作乌有。
若不是还记得杨婥是他自幼一起长大的表妹,崔幼伯早就跳起来骂人了。
饶是如此,崔幼伯也忍不住暗怪杨婥来得不是时候。他又不是只在家呆一天就走,表妹什么时候派人来送东西不好,偏偏在这个时候?
心里叹着气,崔幼伯记起在洛阳时对娘子的许诺,他并没有开口,而是做出一副‘全都有娘子’做主的神情,静候娘子发话。
沉默片刻,萧南平静的说道:“哦?杨家小娘子送了什么来?让人拿进来吧。”
门外小丫鬟不知道自己饶了主人的好事儿,听到召唤,忙引着杨婥身边的魏紫走了进来。
魏紫手上抱着一个靛青色的包袱,半低着头,恭敬的进了厅堂,数着步子,来到三分之一的位置时,屈膝行礼:“奴请郎君、娘子安!”
萧南随意的摆摆手,“嗯,无须多礼。我与郎君刚刚返京,一时也没腾出时间去看望小娘子,不知小娘子这些年可好?家中奴婢侍奉的可还尽心?有没有人欺侮、慢待小娘子?”
魏紫顿了顿,她听出萧南话里的意思,竟是嫌她家七娘太‘着急’,主人刚刚返京,她就颠颠的派了丫鬟来。
不过,一想到七娘相思甚苦、泪眼婆娑的样子,魏紫装作没听懂,低头行了个礼,恭敬的回道:“好叫娘子知道,郎君与娘子离京后,我家七娘除了思念家人、身体微有小恙,其它的一切都好。家中奴婢侍奉的也极用心。说到这里,奴还要代我家七娘‘感谢’娘子。”
崔幼伯和萧南齐齐挑眉,显然都有些好奇。
魏紫抬起头,目光无畏的迎上萧南的双眸,轻声道:“多谢娘子临行前的周密安排,每隔三五日都命人送来新鲜食材和珍贵药材,每个月格外送来二百贯钱……有了娘子的这些‘馈赠’,我家七娘生活的很是‘舒心’。”
萧南闻言,嘴角微微勾起,看来她的一番‘好意’,被某位心思纤弱的表小姐误会了呢。
萧南如此大方的派人送东西、送钱,不过是她某个计划里的需要罢了,顺便也在崔幼伯跟前卖个人情,并不是诚心针对杨婥。
可依着杨婥敏感纤弱的神经,又有阿槿之前的挤兑、讽刺,她见了萧南送来的东西,没准儿还会误以为萧南这是故意的,用这些食材和银钱提醒杨婥,时刻谨记自己的身份,更要对主母的‘赏赐’感激涕零。
杨婥是不是真的这么想,萧南不确定,但她听了魏紫的这番话后,却可以肯定,至少杨婥的这个贴身丫鬟是这么认为的。否则,她也不会加重那几个词的语气。
崔幼伯却没有多想,三年前,萧南曾特意告诉他,表妹是荣寿堂的人,如今只不过暂居荣康堂,她的日常开销理应由荣寿堂支付。
如今听了魏紫的话,崔幼伯不但不会觉得萧南借此羞辱了表妹,反而觉得娘子为人大方,处事公正。
在如何对待表妹的问题上,娘子也兑现了她的诺言——除了名分,萧南将竭尽所能的善待杨婥。
恩恩,每个月二百贯钱,比萧南这个娘子领的份例都多呢,足见,娘子是真的很优待表妹呢。
魏紫说完这话,满心希望的看着崔幼伯,希望他能听出自己话里的暗示,进而帮七娘做主。
没想到,她等了好半天,却不见崔幼伯开口。她悄悄抬起眼皮,瞥了眼崔幼伯,却不经意的看到他正用一种信任、满意的目光看着身侧的萧南。
魏紫的心顿时跌入低谷,一时间,她很是为七娘不平。别人不知道,她是七娘的贴身侍女,却非常清楚七娘的心思。
当初杨婥为何来崔家?杨婥对那个青梅竹马的表哥抱有怎样的心思?在过去的几年里,杨婥日日夜夜思念的又是谁?在失去挚亲的打击下,杨婥又是为了谁才坚强起来?
这一个又一个的问题,魏紫非常清楚。
但她越是清楚,就越不待见崔幼伯夫妻的融洽。
跪在这样一对琴瑟和鸣、相敬如宾的夫妻面前(至少在魏紫看来两人是如此关系),魏紫甚至有种羞愧的感觉——她家主人可是面前男子的侍妾呀,且还是个无关轻重的侍妾。
萧南见魏紫表情复杂,一会儿是气愤,一会儿又是羞恼,如今更变成了无奈。
颇为玩味的勾了勾唇角,萧南说道:“唔,不过是些小玩意儿,不值什么的,只要你家小娘子过得舒适,身体康健,郎君与我也就放心了。”
崔幼伯在一旁听了,赞许的连连点头。
萧南又道:“对了,方才说杨家小娘子命你来送东西?东西带来了?”
魏紫听了这话,这才想起自己的差事,将手上的包袱放在地上,解开,露出几件叠好的衣服、袜子,以及若干个精巧的荷包。
“这是我家七娘亲手缝制的,为了答谢娘子的悉心照顾,我家七娘特意寻了玉竹打听了娘子的尺寸和喜好,在自己的私房里选了上好的料子,每日赶工,足足做了一个月才做好的。还请娘子不要嫌弃。”
魏紫说得很明白,这些布料都是杨婥当初从家里带来的,不是崔家的东西。另外,人家一病弱小娘子,为了表示诚心,硬是拖着虚弱的身子赶工一个月,才缝制了这些衣物,但凡是有点儿良心的人,都不该嫌弃、拒绝。
萧南又是浅浅一笑,不轻不重的说道:“嗯,小娘子费心了。玉簪,把东西收好。对了,我在洛阳准备了些特产美食,还有些精巧布料和首饰,待会儿你命人给小娘子送去。”
魏紫轻咬下唇,许是心里有误会,不管萧南说这话是无心还是有意,魏紫总觉得她的轻视自家七娘。
深深吸了一口气,魏紫实在忍不住,还是提了一句,“还有一事,婢子不知该不该回禀娘子?”
该不该?
萧南眼中闪过一抹冷嘲,什么叫该不该?如果真是个懂规矩、明道理的,也应该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而不是假惺惺的问一句‘该不该’。
想来,应该不是什么好话。
萧南不动声色,‘嗯’了一声,道:“什么事?但说无妨!”
魏紫垂下眼皮,回禀道:“前年圣人班师回朝,吾家小郎君也回来了,虽受了些伤,但终归活着回来了。蒙圣人恩典,还得了个右监门校尉的官儿,品级自是不如郎君,但好歹也算是有了官身,杨家也有了兴复的希望。”
萧南的右眉微挑,心里暗道:这话是什么意思?告诉她杨家不是绝户,杨婥也有兄长帮她撑腰吗?
魏紫的话已经不算是暗示了,而是明晃晃的直言,连一旁不准备插手的崔幼伯都听了出来,眉头更是扭作一团。
没错,崔幼伯也听说了,杨家小郎从辽东活着回来了,且还熬了个武官儿,但他只是杨家的庶子呀,与嫡出的杨婥并不亲厚。
虽不想说已逝长辈的坏话,但崔幼伯也不得不承认,他的那个姨母对姨丈的侍妾和庶出子女都很不好。
否则,杨家小郎也不会被打发到战场上挣前程。
杨家小郎几乎是被小郑氏踢出了杨家,他心中对小郑氏定是满心怨恨。
似这样一个庶兄,他能对杨婥好?
崔幼伯想到了很多,他甚至开始阴谋论了,忍不住在心底猜测,难道有人撺掇表妹,让她与庶兄‘和好’,进而达到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
比如借当年他与表妹偷吃了禁果而要挟崔家,亦或是通过表妹跟崔家拉上关系?
时隔三年,崔幼伯远比当初成熟许多,他也明白,那时他的‘一时冲动’,如果处理不好,极有可能成为他人生的污点,也有可能影响他的仕途。
如果现在活着的是杨婥的嫡亲兄长,崔幼伯并不担心他们会借此生事,但庶兄,且对杨家没有归属感的庶兄,他会有什么样的算计,崔幼伯就不敢确定了。
下意识的,崔幼伯扭头看向萧南,无声的询问着。
萧南也想到了这一点,她扭头看了看眼崔幼伯,心里叹了口气,然后笑着对魏紫说:“哦?有此事?太好了,杨家姨母和姨丈在天有灵,也会欣慰的。”
顿了顿,萧南又道:“说起姨母和姨丈,他们的四年之祭也过了,小娘子出了孝,她与郎君的喜事也该办一办了。”
魏紫心里暗喜,她之所以提起杨小郎,为的就是提醒崔幼伯夫妇,不要对七娘始乱终弃,如果他们以为杨家没人了,想欺侮七娘,外头那位杨小郎第一个不答应。
萧南扭头看向崔幼伯,夫妻两个对视一会儿,然后齐齐点头。
最后,由萧南开口,“这样吧,下个月初八是个好日子,那天咱们摆宴席,接表妹进府吧。”
崔幼伯点头,“一切都听娘子的。”
夫妻两个就这么商定了,他们都没有留意,厅堂里侧的寝室里,崔灵犀小盆友并没有睡觉,而是瞪着一双大大的眼睛,若有所思的看着外面的众人。
第025章 灵犀的首次出手
打发走了魏紫,夫妻两个的表情都有些复杂。
崔幼伯还满脑子的阴谋论,他此刻最关心的是杨小郎到底有什么企图,会不会因此而影响他的声誉和仕途。
萧南则在考虑如何安置杨婥,当初她在崔幼伯跟前许诺过,会以贵妾的规格善待杨表妹。
但贵妾也是妾,再怎么优待也不能越过正妻去。
萧南数了数,不加上杨婥,崔幼伯如今有六个侍妾,她已经将生了女儿的玉叶安排到了主院的西跨院,金枝、阿槿等人则继续呆在原来的南院。
当然,如果杨婥只是个普通侍妾,为了省事儿,萧南完全可以将她放在玉叶空出来的厢房里。
可人家是‘贵妾’呀,岂能与普通侍婢住在一起?怎么着也要给人家安排个独立的院子吧?!
荣寿堂的总体面积不小,但除了正堂、葳蕤院和东、南、北几个院子,并没有独立的院落,反而是那些山林、花园和暖房占据了较大的空间。
等等,山林?
萧南脑海中灵光一闪,已是有了主意,她正要与崔幼伯‘商量’,抬眼就看到崔幼伯眉头紧锁的样子。
心里纳罕,萧南也没有遮掩她的疑惑,轻声问道:“郎君,可是有什么为难事儿?”
崔幼伯犹豫了片刻,最后还是一五一十的将心中的担忧告诉了萧南——在洛阳三年,他们夫妻整日相对,除了抄书就是谈心。两人交谈的内容也颇广,上到国家大事,中到家族祭祀,下到佃户农桑,夫妻两个都有商有量。
有事与娘子商量,这已经成为崔幼伯的习惯,再说了,阿婆和老相公都曾经教训他,告诉他什么叫夫妻一体。
而且在彼时,男人们有了什么难心事儿跟老婆诉诉苦,寻个主意,也不是什么丢脸的行为。
“哦?还是郎君想得周到,我、我竟一时没想到呢。”
萧南这次是真没吹捧崔幼伯,她的思绪全都局限在了内宅里,还真没往大的方面想。
垂下眼睑,萧南细细的想了想,随即便有了主意:“我记得杨家大表姐嫁到了洛阳,当年咱们在洛阳给阿婆下葬的时候,她还曾来参加过丧礼——”
崔幼伯心思也敏捷,一听这话,便猜到了萧南的主意:“娘子的意思是,把大表姐请来?”
杨家的直系亲属都死绝了,除了几个出嫁的女儿,杨婥只剩下那个杨小郎。杨婥嫁与崔幼伯做侍妾的事,原就是杨家姨母和郑氏私下里谈好的,只是没有过明路。
原本这件亲事没什么的,只是一来杨家一家子都死在了异乡,京中只留下杨婥一个孤女。
偏这时崔幼伯把生米煮成了熟饭,这事若传出去,知道两家底细的,会说是崔幼伯为了照顾表妹这才将她接入府中。不知道内情的,则极有可能说崔幼伯仗势凌人,借着杨家死绝的当儿,沾了人家小孤女的便宜。
但,不管是哪一种说辞,说出来都对崔幼伯的名声有碍。
唯有杨家的人站出来,帮崔幼伯说话,只说这件亲事原就是说好了的,如今不过是履行长辈的遗命。
而最合适的人选,便是长姐如母的杨大娘。
彼时,女儿出嫁后,并不是真如泼出去的水,直接疏远娘家,也不会不管娘家的事,有时娘家出了大难,出嫁女依然要扛起应有的责任。
在这个妹纸普遍彪悍的年代,出嫁女为父母报仇直接捅死仇人的故事并不少见。还有许多娘家死没了人,只剩下孤儿孤女,出嫁女把他们接回家抚养的故事。
每每有这样的故事发生,世人都会赞扬出嫁女孝顺、仁义,有时朝廷知道了还会表彰。
就是正常点儿的婆家,也不会借此嫌弃媳妇倒贴娘家什么的,反而会高兴的表示能娶到这样孝顺的儿媳妇,真是幸运呀幸运!
所以,对于杨大娘来说,娘家的亲人都没了,可她还有个未出阁的小妹妹,且是嫡亲的妹妹。于情于理,她都要为妹妹的终身担心。
事实上,杨家出事后,杨大娘也曾亲来京城,要接妹妹回自己家。
是郑氏当着杨大娘的面拍了胸脯,许诺会好好照顾杨婥,郑氏是杨家姊妹的嫡亲姨母,她发了话,杨大娘只好听从,留了些银钱和药材给妹妹傍身后,便离开了京城。
那个时候,杨大娘也从郑氏嘴里听说了小郑氏的打算,心里虽有些不满,但一考虑到妹妹的身体情况,她还是默许了。自己妹妹给人家当侍妾,传出去名声虽难听,可妹妹的情况特殊呀,如果没有贵重的药材撑着,妹妹极有可能活不了五年呢。
而崔家,既是姻亲,又是豪富,把杨婥交给崔幼伯,杨大娘还是比较放心的。
为此,崔幼伯夫妇回洛阳守孝的时候,杨大娘也曾上门拜访过几次,为得就是拉近与崔幼伯的关系,打打感情牌,希望崔幼伯能善待杨婥。
这些情况,崔幼伯自是清楚,他刚才只是一时情急,竟忘了杨大娘的存在。
真心说,在宗法上,杨大娘的分量可比杨小郎重多了,她如果肯出面帮崔幼伯澄清此事,任杨小郎想刷什么花招,也是枉然。
崔幼伯想通了这一节,紧张的神经顿时放松下来,但紧接着他又有些担心的问道:“就是不知道大表姐肯不肯亲来京城。”妹妹给人家当侍妾,虽然这个人家是自家亲表弟,可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儿呀。
萧南微微一笑,笃定的说道:“放心吧,大表姐是个明理的人,她自会体谅咱们。”也知道怎样做对杨婥最好。
崔幼伯不笨,稍稍一想,便猜到了萧南没说出来的半句话,他缓缓点头,“好,我这就给表姐写信,再命人送一件崔家祖传的珍品做信物。”
也表示下崔家的诚意,好让杨大娘更加放心的把妹妹交给崔幼伯。
萧南没意见,送再贵重的珍品做聘礼,杨婥也只是个没名分的侍妾,丝毫不会影响她的正妻地位。相反的,她如此大方,还会让自己的形象更加完美。
夫妻两个商量完这件事,便一起回寝室休息了。刚回来就折腾了这么多事儿,饶是他们年轻,精神也有些经不住。
寝室里,灵犀见父母进来了,忙扯开灿烂的笑容,软软糯糯的喊着:“阿耶,阿娘!”
崔幼伯见到宝贝女儿,心情大好,一把抱住女儿,用力亲了亲她的额头,道:“阿耶的宁馨儿,想阿耶了没有?嗯?”
灵犀一派天真烂漫,吮着胖胖的手指,用力点头:“想了,阿沅刚才做梦还梦到阿耶了呢。”
萧南无力的翻了个白眼,心说话:亲们,拜托,你们两位刚分别不到半日,好不好?别弄得像失散多年又重逢的亲骨肉,好不好?
正想着,崔幼伯已经抱着灵犀走到萧南身侧,灵犀伸着小胳膊,费力的抱住萧南的脖子,吧唧亲了一口,笑嘻嘻的说道:“阿娘,我也梦到你了哦。”
萧南闻言,眉眼全是笑,从崔幼伯手里抢过女儿,找着灵犀胖嘟嘟的小脸左右各亲了一记,嘴里也忍不住念叨:“呵呵,阿沅真乖,阿娘也想你哦。”
她全然忘了,自己刚才还在吐槽某个肉麻的男人,更没发现,她比崔幼伯还要肉麻。
一家三口亲昵的玩了一会儿,萧南便抱着女儿上了榻,把小家伙放在中间,三口人相依偎着睡起午觉来。
崔幼伯和萧南都疲累至极,刚沾上床就睡着了,反倒是睡了一会儿的崔灵犀,安静的躺在父母中间,一双大眼看看父亲、又扭头看看母亲,稚嫩的小脸上满是心事。
傍晚,崔家三堂欢聚荣康堂,全家一起给返京的崔幼伯夫妇洗尘。
坐在主位的自然是崔家老相公崔守仁,他的右手边坐着崔守义夫妇,左手边则是崔泽夫妇。
至于其它的小辈,则按照三个堂口的顺序,从东到西依次成列的跪坐着。
萧南和崔幼伯代表荣寿堂,跪坐在西侧,崔灵犀、崔令朔和崔嫮三个小盆友则乖巧的跪坐在父母身侧,当然,他们的乳母也都跪坐一旁,不错眼的看着自己的小主人。
老相公先说了几句话,无非是崔幼伯回来后要好好当官,崔家子孙都不要忘了祖训,兄弟亲厚,妯娌和睦,孝敬尊长,友爱晚辈之类的话。
训完话,便是晚宴时间,荣康堂的厨娘们纷纷亮出看家本领,将崔家祖传的私房菜、彼时最名贵的菜全都做了出来,丫鬟们捧着热气腾腾的漆盒,流水一样往席间送。
如此欢乐的场合,大夫人也‘带病’出息了,只见她脸色蜡黄,神情倦怠,但仍是强打精神的坐在,等待晚宴的正式开始。
菜色已经上的差不多了,就差老相公吩咐一声开饭,崔灵犀却动了,她直起身子,用在场人都能听到的声音,奶声奶气的对萧南说:“阿娘,我、我想去伯祖母那儿。”
萧南诧异,扭头与崔幼伯对视一眼,夫妻两个皆是不解女儿为何忽然说这话。
就连‘病怏怏’的大夫人也是满脸错愕,忍不住嘀咕:今天这是怎么了,几个孙女们,一个两个的都往她身边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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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6章 童言无忌
大夫人呆住了,一旁伺候的葛妈妈却还算清醒,她飞快的扫了眼一脸期盼的崔灵犀,更加飞快的运转起大脑来。
说实话,最近几年来,葛妈妈在大夫人身边的分量越来越轻,究其原因,无非就是她的死对头赵妈妈脑子灵活,总能帮大夫人想些‘歪点子’。
而大夫人呢,年纪越长,她越不愿意动脑子,有了赵妈妈这个‘狗头军师’,大夫人自是乐得清闲,愈发把身边的事交给赵妈妈处理,自己则一门心思的享受起各种美食来。
赵妈妈得了重用,自然也要瓜分葛妈妈的势力范围,这让葛妈妈恼恨不已的同时,也一直反思,寻找死对头得宠的真正原因。葛妈妈并不笨,只观察了几天便发现了赵妈妈的秘诀,却也晚了,因为赵妈妈这个老货很谨慎,整日不离大夫人左右,葛妈妈想表现都没机会。
今天好容易得了机会,葛妈妈绝不会放过。中午的时候,她还没调整过心态,一时也没有很好的表现,幸而大夫人忙着装病,又有崔涵在一旁分散大夫人的精力,大夫人这才没有发现葛妈妈的不足。
但作为一个在内宅拼了几十年的老妇,葛妈妈自己却发现了,当下便下定决定,以后要好好表现,必须在赵妈妈伤愈前,让大夫人离不开自己。
正想着呢,机会来了。
葛妈妈脑子里转过好几个念头,最后还是觉得拼一拼。
她悄悄凑到大夫人耳边,低声提醒:“夫人,荣寿堂的小大娘正等着您回话呢?要奴婢说,您与小大娘真不愧是嫡亲的祖孙,饶是分开三年,小大娘一见了您就亲切,这不,看到咱们这边的小大娘在您身边伺候,她也上了心,非要来服侍您呢。”
大夫人一听这话,也回过神儿来,细细的咀嚼了一番,深觉有理的点点头,“没错,阿沅离开的时候都会叫人了,她每次来给我请安的时候,对我都很尊敬呢。”
心里也很是得意,暗道:啧啧,什么叫血脉亲情呀,别看阿沅走了三年,但有崔幼伯这个阿耶教导,她应当也是孝顺的孩子。这种感情,可不是萧南说阻挡就阻挡的。
再说了,即便阿沅年幼,不懂什么叫孝顺,单她肯亲近自己,就足以让大夫人感到高兴了。
大夫人甚至在想,以后她好多多叫阿沅过来玩儿,省得这个孙女被她那个黑心肝的阿娘教坏了。
想到这里,大夫人露出一丝慈爱的笑容,冲着灵犀招招手,笑道:“阿沅,快到伯祖母这儿来。呵呵,几年不见,咱们的小阿沅都长成个聪慧的小娘子了。”
尤其这脸盘儿,啧啧,以前大夫人没细看也就没留意,今儿细细的打量了灵犀一番,这才发觉,这个孙女儿竟与她的八郎长得非常相似。
如果给她换上男装,简直就是崔幼伯幼时的翻版呀。
这个发现让大夫人更加开心,笑容也愈发灿烂,一时都忘了她在装病。
崔幼伯见母亲如此开心,也觉得安慰,忙冲着女儿说:“灵犀,快去呀,没听到伯祖母在唤你吗?!”
灵犀扭头看了看崔幼伯,又心虚的抬头看了看萧南,见母亲并没有露出任何不满的情绪后,她才伶俐的从自己的食案后出来,颠颠儿的跑到大夫人的单榻前,先规矩的行了一礼,这才凑到大夫人身边,奶声奶气的说:“伯祖母,阿沅好想你哦,您想不想阿沅?”
大夫人好久没接触这么小的孩子,更不用说这个孩子还是她最心爱的小儿子的嫡女,长得又这么像儿子,她心里满是欢喜,暂时忘了灵犀是萧南所出的孩子,亲昵的将灵犀搂进怀里,低头亲了亲她的发际,笑道:“伯祖母也很想阿沅哦,来来来,跟着伯祖母到榻上来,今儿的暮食,咱们祖孙两个一起用。”
阿沅连连点头,小脸上满是兴奋,亮晶晶的双眼中更是闪烁着孺慕。
这让大夫人愈发喜欢怀里的这个小粉团,唔,这个小团子一身的奶味儿,还隐隐的有股香甜的水果味儿,很是好闻。
崔涵跪坐在大夫人身侧的小方榻上,这会儿见大夫人如此稀罕阿沅,也忙探身过来凑趣,故意用酸溜溜的口气说道:“阿婆有了堂妹,就把我丢一边了。明明您下午的时候还夸我懂事能干,是您最出色的孙女呢,结果堂妹一来,我就从天上掉到了地上……阿婆,人家不干啦!”
阿沅睁着圆滚滚的大眼,错眼不眨的看着崔涵,小手却死死的抱着大夫人的胳膊,生怕大夫人被眼前的堂姐抢走一样。
崔涵看了,心里无语,面上却做出一副羡慕嫉妒的表情,嘟着小嘴儿撒娇道:“阿婆,您快瞧瞧呀,堂妹看我的眼神都不对劲,竟是防狼一样的防着我呢。”
大夫人听了这话,低头一眼,果然看到阿沅满眼戒备的看着崔涵,两只小胖手更是用力抱着她的胳膊,仿佛护着什么绝世珍宝一样。
被两个孙女儿如此稀罕、如此重视,大夫人的虚荣心得到了莫大的满足。
尤其这两个孙女都是她不喜欢的两个儿媳所出,如今她们这么讨好自己,让大夫人很是出了一口气——哼,王氏、萧氏,你们平日里不把我放在眼里,可你们却忘了,你们所出的儿女全都姓崔,都是我的嫡亲孙子孙女,这血缘的羁绊可不是那么容易挣脱的。
想到这里,大夫人还很孩子气的冲着王氏和萧南瞥了一眼,炫耀的意味十足。
王氏看到了,暗自翻了个大白眼,心里却暗暗佩服:萧南这一招果然够狠,也够厉害,只三四年的功夫,她怎么就能把大夫人‘纵’成这么一个自以为是、头脑简单的蠢老妪?!
萧南却没有留意大夫人的表情,她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自己的宝贝女儿身上。
别人不了解灵犀,萧南这个做娘的却非常了解她,这小家伙别看只有五岁,但鬼精鬼精的,平日里就是个小腹黑,把长生和阿嫮哄得团团转,俩小的还把她当绝世好姐姐看待。
而且萧南还敏锐的发现,灵犀刚满周岁,她不光能分清自己的两个名字,还能非常巧妙的加以应用:在崔家,灵犀向来自称‘阿沅’;而在萧南以及萧家人面前,她则自称‘灵犀’。
小豆丁儿一样的人儿,竟然从来都说错过。
只这一点,就让萧南对女儿的聪慧有了充分的认识。
话又说回来了,崔灵犀如此聪慧,她应该知道自家阿娘跟大夫人的关系呀,萧南不曾在人前说过大夫人的坏话,可大夫人这些年总派人给她找麻烦,大多数的时候,灵犀都在边上看着,她没道理感觉不到呀。
可现在……灵犀这小丫头到底要做什么?
她、她不会是想帮自己出气吧?
不知为何,萧南看着窝在大夫人怀里撒娇的女儿,心中竟升起这样一个古怪的念头。
紧接着,萧南又连连摇头,不可能不可能,自家女儿才五岁,一个整日里吃喝玩乐的小屁孩儿,说她机灵点儿,能哄着弟妹玩儿还算正常,可说她设计陷害大夫人,这、这未免太妖孽了吧?
萧南自己是穿越又重生的,生了孩子后,有时也担心儿女有‘奇遇’,坐月子的时候,闲着无聊,她可没少做实验。
经过她几年的观察,她的女儿、儿子都是原装货,也没有保留前世记忆什么的,这让萧南很安心。
此时,饭菜全都端了上来,酒水也准备妥当,老相公扫了一眼在场的子孙,然后一摆手,“开饭!”
众人齐齐低头行了个半礼,然后纷纷拿起银箸,开始用餐。
崔家规矩,食不言,但今日情况特殊,是给崔幼伯夫妇的洗尘宴,太拘泥规矩了显得冷清。
席间,伯字辈的几个郎君少不了要跟崔幼伯干杯酒什么的,就是萧南和几个妯娌,也隔着食案,小声的聊天。
大夫人那儿就更热闹了,有崔涵的插科打诨,又有崔灵犀的童言童语,只把大夫人逗得哈哈大笑,一旁的葛妈妈见了,心里愈发得意,更加殷勤的帮大夫人端茶送水。
灵犀坐在大夫人的怀里,仰头看着崔涵,崔涵刚说了个笑话,正拉着大夫人要奖赏:“阿婆,咱们头前都讲好的,只要您笑了,您就重重的赏我……现在您都笑了,您可不能耍赖!”
大夫人很开心,连连摆手:“不耍赖,呵呵,阿婆不耍赖。葛妈妈,还不把我跟前的炸鹌鹑给小大娘端一份?!”
大夫人分明就是打趣崔涵,葛妈妈为了哄大夫人开心,直接凑趣的把整盘炸鹌鹑都放到了崔涵面前的食案上。
只把崔涵尴尬的满脸通红,大夫人则拍着隐囊大笑。
好一会儿,大夫人才平复下来,崔涵也趁机喝了两口汤,权作进食。
四周出现了短暂的安静,灵犀却眨着大大的眼睛,一派童真的喊道:“阿婆,阿婆,我也会,我也会讲笑话哦!”
清亮的童声瞬间穿透整个大厅,说笑的崔家人不由自主的住了口,纷纷往主位看去。
阿婆?
坐在主位的崔老相公啪的一声将筷子撂在食案上,非常不满的盯着崔泽。
灵犀还没有说完,她似是没发觉的现场气氛的迥异,继续说道:“阿婆,阿沅年纪虽然小,但也能想堂姐一样伺候您,求您不要抱走阿嫮了好不好,她太小了,根本不能给您讲笑话,也不能逗您开心……”
第027章 处罚
灵犀的童声一落,现场的声音越来越小,崔家众人面色各异的看着主位的大夫人,以及她怀里的小豆丁儿,眼神透着怜悯。
这几年大夫人的日子过得无比舒畅,身边的人几乎是无条件的满足她的要求,有没有忤逆的儿媳在她跟前晃荡,身边更没有糟心的侍妾,让大夫人不再时刻戒备,反而分外放松的享受这安逸的生活。
舒适的日子过久了,又上了岁数,曾经那位能干的崔家主母,脑子也渐渐锈住了,神经也变得粗了些,她没发现众人的异常,灵犀的话,让她想起今儿白天发生的事。
一想到萧南不把自己放在眼里,将奉了她的命令的赵妈妈赶了回来,她好容易压下去的怒火蹭蹭往上冒。
都怪萧氏这个黑心肝的女人,如果不是她目无尊长,她又岂会装病?如果她没装病,那个什么太医又岂会开一大堆苦死人的药给她?
平白喝了这么多苦药汤,大夫人对萧南的怨恨值达到了顶点。
记起这件烦心事儿,大夫人对灵犀也没有刚才那么亲昵,推开小团子柔嫩的小身子,她脸上的笑容敛去,没好气的说道:“你问我做什么?哼,这样的大事,还是让你的郡主阿娘决定的好。反正我是个没用的糟老婆子,说了什么,她们也只当放、呃,只当耳边风。”
若不是顾忌旁边还有个崔涵,大夫人差点儿爆粗口。
灵犀感觉到大夫人的疏离,她眨巴眨巴无辜的大眼,不解的问:“问阿娘?可、可阿娘说您是长辈,要听您的安排呀。阿耶也说,要阿沅和弟弟妹妹孝顺您呢。”
说到这里,小家伙有些不确定了,扭头看向不远处的父母,圆滚滚的大眼里满是无助与困惑。
崔幼伯看了只心疼,若不是顾忌在场的崔家人,他恨不得冲到阿娘榻前,把乖巧的宝贝女儿抱回来。
萧南则愈加肯定了自己的猜测,灵犀确实是跑去设计大夫人,进而帮自己出气去了。
意识到这一点,萧南欣慰的同时又有些心酸,她、她这个母亲真是太失败了,竟让个五岁大的孩子帮她出头。
直到此时,萧南才隐约记起近期内女儿的不对劲,好像自从决定回京城,灵犀就时常露出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当时,萧南误以为小家伙又想什么鬼点子捉弄弟妹,也就没往心里去。
再加上临行前要忙的事儿太多了,她一时忽略了女儿。
萧南越想越愧疚,她真是太不称职了,总以为孩子小,在他们面前从不掩饰自己的情绪。
然而她却忘了,孩子看着年幼不懂事,其实他们是最敏感的,父母间有什么不和,或者家里出了什么事儿,他们虽不能理解,但肯定有所察觉。
萧南一想到自己曾在灵犀和长生跟前说过家里的糟心事儿,也曾表露出对崔幼伯的不满和失望,以及对崔家某些人的厌恶,她就忍不住脸红。
天呀,她、她都在儿女跟前做了什么?
难怪灵犀越来越乖,从洛阳到京城,这一路上,灵犀竟没有吵过烦闷,也没有‘欺负’弟弟,甚至在长生耐不住路途寂寞哭闹的时候,灵犀还耐心的哄他。
上辈子,萧南被人陷害,失去了做母亲的资格,她也没有孩子,那时她不止一次的发誓,如果她有了孩子,她哪怕拼掉性命也要好好照顾它。
可如今呢,她儿女双全,她又是怎么做的?
竟然把孩子提前扯进大人的世界里,让女儿小小年纪就感觉到了世事的忧愁和烦恼。
萧南无法想象,也不敢去想,这段时间,灵犀该有怎样的不安,又该有怎样的恐惧。
更不用说今天上午,赵妈妈来索要阿嫮的时候,灵犀和长生就在现场……天哪,灵犀到底听进去了多少,她、她又误会了什么?
萧南羞愧地无地自容,她甚至都不敢去看女儿清澈明亮的大眼。
听到灵犀说的话,大夫人难看的脸色缓和了些,但语气还是有些生硬,道:“哼,还是你阿耶明事理,知道什么叫孝道。你阿娘……”
葛妈妈在旁边听得心惊,她不是大夫人,她早就发觉了现场气氛的不对劲,尤其是主位上端坐的老相公和大夫人身边的相公,两位郎君的脸色都不太好,看向自家夫人的目光也充满怒气。
这会儿又听到大夫人当着全家人的面儿,想要说萧南的坏话,葛妈妈更是吓得脸色煞白,忙伸手拉了拉大夫人的衣袖。
经葛妈妈一提醒,大夫人这才记起这里是正堂,公爹、郎君都在场,不由得怏怏的住了口,但脸上依然带着不忿的表情。意思很明显,她非常不待见萧南这个儿媳妇。
大夫人没有发觉,虽然她只说了个‘你阿娘’,也没说你阿娘怎么样的话,但坐在大夫人单榻上的灵犀却瘪了瘪小嘴儿,低垂的眼睑掩盖了小家伙眼底的愤然。
不过灵犀确实有够机灵,片刻后,她便抬起小脸,仍是一副天真无邪的样子,只见她揉着小手指,用力点头:“恩恩,阿婆说得对,阿耶最厉害了,会抄书,会画画,还会给阿沅读书。不过,今天阿耶好累好累,他都没有给阿沅读好听的诗经呢。”
大夫人听了这话,倒也猜出灵犀话里的意思,她却露出一副理所应当的表情,随意的说道:“哼,几年不回京,好容易回来了,来我跟前侍奉也是应当的,怎么就累着他了?”
王氏坐在东侧首位,她实在听不下去了,她这个婆婆,警觉性未免太差了吧,被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娃子说了几句,就什么都敢往外说。
难道,她老人家就没看到老相公那黑如锅底的脸?没感觉到相公那冻死人的视线?
虽然王氏很乐意看到郑氏吃瘪,可她却不愿意婆婆当着外人的面出丑,因为她一旦有什么不妥,丢的可是整个荣康堂的面子。
深深吸了口气,王氏轻咳了一声,引来崔涵的注意力后,她冲着女儿使了个眼色。
崔涵正偷偷观察小堂妹呢,说实话,起初的时候,崔涵并没有把这个五岁的小豆丁放在眼里。但自从听到灵犀管大夫人叫‘阿婆’后,崔涵忽然发觉,她这个堂妹,貌似也不是个简单的。
如果说灵犀这么称呼是大人教的,可接下来她说的几句话,并不像刻板的‘背诵’,而是像是小家伙的临场发挥。
天呀,这才五岁呀,就敢当众给自家祖母上眼药?
崔涵心下暗惊,看向崔灵犀的目光也闪烁不定。
就在此时,忽听到王氏的咳声,崔涵回过神儿来,接受到阿娘的指示,崔涵忙笑着提醒道:“阿婆,堂叔刚回来就给您‘请安’,显是尊敬您这个大伯母。对了,阿婆,您身体不适,不如把堂妹交给我照顾?呵呵,也让我们姐妹俩亲热亲热?”
葛妈妈也在大夫人身后不断扯她的衣服,大夫人这才发觉,这里不是她的寝室,而是全家聚餐的厅堂。在座的也不都是她的心腹或者晚辈,而是崔家三个堂口的老老少少。
紧接着,大夫人又发觉,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整个厅堂竟如此安静,满场的人纷纷停了箸,目光各异,神情也怪怪的。
下意识的,大夫人偷眼看了看身侧的夫君,正好与崔泽冰冷的目光撞在一起,吓得她赶紧转过视线,心却怦怦跳得发慌。
这会儿听到崔涵的话,大夫人似是有了台阶,忙顺着梯子往下爬,伸手将灵犀抱给崔涵。
许是心慌,大夫人抱灵犀的时候,灵犀的小手不小心扫到食案上的茶盏,嘭的一下,茶盏载着满满的茶水兜头往大夫人飞去。
大夫人吓了一跳,但本能的迅速撇开身子,茶盏擦着大夫人的鬓发飞到她身后,咣当一声摔落在地上。
大夫人虽躲过了那茶盏,但茶盏里的水却洒了她一头一脸。
幸好这茶水不是很热,否则大夫人就要毁容了。
饶是如此,也把大夫人吓了一跳,暂时忘了手上还抱孩子,哎哟一声就跌坐在了榻上,直接把阿沅丢了出去,自己则不停的用手擦拭着脸上的茶水。
“阿沅!”
崔幼伯夫妇一直盯着自家女儿,这会儿看到女儿被大夫人丢了出去,顿时骇得面无血色,双双踢开面前的食案,冲着灵犀跑了过去。
还有个更快的身影,在灵犀被丢出去的刹那便接住了她。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萧南特意派给灵犀的女侍卫,红花。
红花忍着怒气,小心的将灵犀放在地上,自己则掏出帕子,扑到大夫人身边,拉着大夫人的衣袖,一边用力帮大夫人擦着脸上、脖子上的水,一边连连告罪:“夫人恕罪,夫人恕罪,小大娘年幼,不小心弄洒了茶盏,求夫人看在郎君的面子上,千万别责罚她。”
“阿耶~~”
安全着陆的灵犀,一直很镇定,直到被崔幼伯一把抱在怀里,她才带着哭腔,可怜兮兮的呼唤道。
崔幼伯紧紧搂着女儿馨香的小身子,狂乱的心总算平静下来,他戒备的看着兀自哎哟的阿娘,心底莫名的涌上一股寒意——他的阿娘,竟、竟然会对阿沅动手,难道阿娘不知道,阿沅才五岁吗?如果不是红花机警,及时抱住了阿沅,阿沅可能就被阿娘这么甩出去,重重摔在地上!
“啊~~~”
在场的众人也都吓了一跳,忍不住惊呼出声,一时忘了如何行动,唯有一对对眼珠子随着飞舞的小身影转动,见有人护住了孩子,才纷纷松了口气。
见灵犀有惊无险的渡过了此劫,众人心安的同时,也纷纷在心底责怪大夫人:她也太狠心了吧,不管跟儿媳妇怎么不对付,但孩子总归是崔家的骨肉呀,更是与她郑氏血脉相连的孙辈,她、她怎么就能把孩子丢出去?
又不是被沸水或者滚开的油烫到了,不过是杯不热不冷的茶水,用得着这么大惊小怪吗?
就连崔彦伯等几兄弟见了,也有些埋怨母亲——小八被过继给荣寿堂,已经跟这边有些生分了,阿娘不想着如何拉近跟小八夫妇的关系,却还当众这么对待小八的嫡长女,这……唉。
子不言母之过,但大夫人做得太过分了,这是硬把小八两口子往外推呀。
崔彦伯正叹息着,忽然发现了不对劲,经过红花一番擦拭,阿娘的脸色竟然白了许多。
不对,红花只擦了一半,如今大夫人的脸色很是古怪,一边是病态的蜡黄,一边却是健康的白色。
大夫人在装病!
所有发现这一点的人,脑海中都砸入这么一句话。
尤其是距离大夫人最近的崔幼伯,他木木的看着大夫人还在滔滔不绝的埋怨,什么‘毛手毛脚的不中用’,什么‘小小孩子却这般狠毒’,还有什么‘都是被那个黑心肝的女人教坏了’之类的话。
大夫人没有明说灵犀的名字,但有点儿脑子的人都知道,大夫人这是在骂谁。
萧南忍着心痛,并没有跟崔幼伯抢女儿,双手死死的握着,任凭指甲刺入柔嫩的手心。
什么都没说,萧南默默的站在他身边——她要看看,面对乖巧的女儿和刁蛮的母亲,崔幼伯到底会选谁。
哼,如果崔幼伯还想着什么‘大夫人是他的生母,为人子女要孝顺之类’的念头,就别怪她不客气了。敢伤害她的女儿,就要有胆子面对她的‘回敬’。
崔幼伯感觉到怀里的小团子不住的颤抖,他不自禁的收紧双臂,轻声哄着:“阿沅乖,阿沅不怕,有阿耶呢。”
灵犀埋在崔幼伯的怀里,听到阿耶沉稳的声音,小家伙原本是做戏,这会儿却感觉到莫名的心安,又感到了莫名的委屈,鼻子一酸,真的哭起来了。
不过,小家伙很懂事,她并不敢发出声音,拼命压制着哭声,闷闷的发出时断时续的哽咽声。
越是如此,众人越是觉得心酸与怜悯。
另一边,红花坏心眼的只擦掉了大夫人一边儿脸的脂粉,躬身告退的时候,还特意堵住葛妈妈。
葛妈妈急得不行,大夫人自己看不到她此刻的模样,可在场的人,凡是眼睛没瞎的都看到了。
葛妈妈已经不敢去看崔家众人鄙夷、嘲讽以及失望的眼神,拼命冲着大夫人做手势,偏红花死死拦着她,她根本无法提醒大夫人。
大夫人没看到葛妈妈的暗示,她还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
脸上脖子上的茶水虽然擦干净了,但身上的衣服却湿了一半,现在是酷夏,原本就穿得少,被茶水这么一浇,大夫人觉得上身的衣服从里到外都贴在了身上,黏黏糊糊的很不舒服。
大夫人安逸惯了,哪里受过这种罪,看向灵犀的目光很是怨恨:这个死丫头,难怪忽然跑来跟她亲热呢,原来是想让她出丑,哼,肯定是萧氏这个忤逆的东西挑唆,小小女娃被她教成了狠毒忤逆的小畜生。
灵犀埋头在崔幼伯的怀里,是以并没有看到大夫人狠戾的目光,但崔幼伯看到了。
见母亲险些伤了女儿,这会儿却丝毫没有半分心疼,更谈不上丝毫的悔意,崔幼伯的心直接沉入了谷底。
用力闭了闭眼睛,崔幼伯道:“大伯母,都是侄儿不好,明知您身子不适,还让阿沅去劳烦您,是侄儿的错……大伯母,我看您脸色不好,您还是早些回去休息吧。”
噗~~
王氏等人都围了上来,正待打圆场,忽听到这句话,险些喷笑出声,再看大夫人的时候,嘴边不禁也带了些许嘲弄。
作为世家出身的贵妇,大夫人如此形象出现在子孙后辈面前,简直就是把荥阳郑氏的脸皮丢到了地上任人踩。
更妙的是,此刻大夫人并不知道她已经漏了陷,听了崔幼伯的话,反而故意做出一副虚弱的样子,表明自己确实有病。
更更妙的是,亲手扒掉郑氏脸皮的不是别人,恰是她最疼爱的小儿子。
见此情景,萧南虽不是很满意,但也算崔幼伯勉强过关。开始集中精力,决定好好‘回敬’郑氏一番。
别人暗自嘲笑大夫人‘糊涂’,崔涵却不能站在一边装壁花,她轻咳了一声,凑到大夫人身边,双手用力掐住大夫人的胳膊,声音很轻但语气却坚定的说:“阿婆,堂叔说得对,您该回去休息了。”
大夫人却不肯动,她还没教训萧氏母女呢,怎么能提前退场。
崔涵将大夫人的胳膊搂紧,提醒道:“阿婆,您的衣服都湿了,让孙儿服侍您回去更衣吧。”
崔涵的这句话说到了点子上,大夫人正觉得身上不舒服呢,一听这话,勉强同意的点点头,准备领着崔涵回寝室更衣。
哪成想,一直没开口的灵犀,忽然带着哭腔喊了一句:“阿耶,阿耶,咱们回洛阳吧!”
萧南立在崔幼伯身边,听到女儿的哭声,也忍不住哭了出来,“郎君,我、我实在受不了了……呜呜,这到底是怎么了,刚回到京城,先是把阿嫮吓病了,接着又是阿沅,阿婆素日最疼爱阿沅,她老人家泉下有知,还不定怎么心疼呢。”
哭完,萧南又扑到大夫人跟前,推开崔涵,用力撕扯、捶打着大夫人,泣道:“大伯母,阿沅只是个孩子,她听了郎君的话,想好好孝顺你,这难道也有罪?呜呜,您、您怎么就忍心这么对她?
如果不是红花反应快,我的阿沅此刻还不定怎样呢?您是长辈,我们敬着您,可、可您也不能这么对阿沅呀。我知道您不喜欢我,但阿沅是崔家的女儿,是郎君的亲生骨肉呀,您、您怎么能把她扔出去呢,呜呜,她才五岁呀——”
萧南哭得肝肠寸断,手上却没闲着,死力的揪着大夫人的肩膀、胳膊,狠狠的撕扯、扭打着。
明明是晚辈冒犯长辈、且极粗鄙的行为,但看在众人眼中,大家却都纷纷同情萧南,觉得她只是心疼女儿,一时失控罢了。
而崔幼伯呢,看到妻子厮打母亲,并没有阻止。
他知道,萧南为了他受了很多委屈。娘子可是堂堂郡主呀,放眼整个京城,有哪个郡主像娘子这般贤良淑德,不用郡主的权势压迫婆家?
过去,娘子受了再大的委屈,哪怕是被阿娘当众训斥,被阿娘用茶盏砸,她都忍了下来。
现在会这么激动、失控,全都是为了女儿。
其实崔幼伯也心疼,今天换成其它任何一个人这么对阿沅,哪怕是他的大兄,他也会亲自动手帮阿沅讨公道。
王氏等几个妯娌也知道萧南的愤恨,见她如此激动,都不敢相拦,只围在一边,说些诸如‘弟妹息怒’‘阿娘当心’之类无关痛痒的话。
葛妈妈和大夫人的几个大丫鬟倒是想过来帮忙,却被红花等几个女侍卫拦着,在外圈干着急。
“放手,萧氏,你大胆,你竟敢当众忤逆!”
大夫人被捶打得生疼,衣服也险些被扯烂,她顿时大怒,连声喊着来人。
一直沉默无语的老相公,在听到这句‘忤逆’时,终于忍不住了,他用力拍了下食案,大喝一声:“够了,都给我住手!”
萧南等的就是老相公出面,如今听到他的话,狠狠捶了大夫人一记,这才装作伤心过度,摇摇晃晃的住了手。
崔幼伯见状,忙上前,腾出一只手将萧南揽入怀中,轻声安慰着,“娘子,别伤心,都过去了!”
萧南枕在崔幼伯的怀里,掩面啼哭,灵犀见阿娘哭得这么厉害,她也跟着放开嗓子大哭。
崔幼伯安慰了妻子,又哄女儿……一家三口抱在一起,哭哭凄凄的好不可怜。
老相公闭了闭眼,他没有直接训斥大夫人,而是冲着崔泽大喝一声:“跪下!”
崔泽慌忙起身,来到老相公榻前,噗通跪倒在地,“阿耶别生气,生气伤身,都是儿的错,是儿治家无方,这才纵得郑氏目无尊长、行止荒诞,还请阿耶恕罪!”
老相公瞪了崔泽一眼,冷声道:“既已知错,那接下来如何处置?”
崔泽顿了顿,似是下定了决心,说道:“姑母仙逝,崔家子孙无不哀伤,郑氏纯孝,欲往感恩寺为姑母念经祈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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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8章 挨打
发生了这样的事儿,众人都没了兴致,好好的晚宴也匆匆结束。
崔幼伯抱着女儿,一边走一边低声哄着。
长生和阿嫮两只小的早就困得睡了过去,被各自的乳母小心的抱着,跟在主人身后。
萧南走在最后面,她的脸上还有泪水干掉后留下的痕迹,眼中却是森寒一片。
红花谨慎的护在萧南身侧,眼角的余光捕捉到萧南眼底的恨意,抬眼看了看前面,见崔幼伯等人已经走出好长一段路,四周也没有外人,这才不忿的说道:“郡主,郑氏也太放肆了,竟敢伤害小大娘,依婢子愚见,还不如给她个干脆!”
说着,红花抬起右手横着在颈间一划。
红花是习武之人,虽总在内宅当差,但骨子里却有着武者特有的豪气与直率。说话行事也讲究个直来直往、快意恩仇。
今晚,红花亲眼目睹了郑氏的种种不靠谱,她对郑氏的观感差到了极点,方才若不是萧南一直给她使眼色,她放下灵犀后,第一件想干的事儿就是暴打郑氏一顿。
在红花想来,似郑氏这种对子孙冷漠、自私自利的老妪,还不如死了好。
萧南却没有回话,心里忍不住冷笑:死?岂不是太便宜郑氏了?
三四年来,萧南在荣康堂安插了十几个眼线,这些眼线遍布厨房、针线房和正堂,她想神不知鬼不觉的要了郑氏的性命,简直易如反掌。
但,萧南并不想这么做。
一来,郑氏可恶,但还没到索人性命的地步,萧南早就发誓不轻易杀生;
二来,也是最主要的原因,世人讲究‘死者为大’,‘人死如灯灭’,生前的恩恩怨怨,在死亡的那一刻全都了结了。
而且,现在郑氏只是有些不着调,并没有做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情,如果她骤然离世,不管是崔家人还是外头的人,都只会想着郑氏的好,忽略或者遗忘掉她种种小过错。
郑氏留给世人最后的印象,还是比较美好的,她的子孙更会分外想念她。
尤其是崔幼伯,他碍于宗法,不能为生母尽孝,原就觉得愧疚,郑氏若是在此时死了,留给崔幼伯的将是永远的遗憾与悲恸。如果再被有心人挑唆,诸如赵妈妈之类的老妇,崔幼伯没准儿还会把郑氏亡故的帐算在萧南头上。
即便崔幼伯不会乱想,但他也会觉得萧南对郑氏太冷漠,偏萧南还不能辩驳——人都死了,你跟个死人计较什么?
届时,再有什么人打着郑氏的旗号行事,比如栖梧院那位表妹,只要没做什么太出格的事儿,崔幼伯都能包容。
这样对萧南太被动了。
郑氏绝对不能死!
萧南早就想过了,她必须让郑氏好好的活着,而且要随心恣意的活着,若能像老夫人一样长寿那就更好了。
人心都是肉做的,感情也需要你来我往的付出才能持久,像郑氏这样,一次又一次做出挑战崔家人心理极限的事儿,一点一点的磨掉夫妻感情、母子亲情……饶是她是挚亲、是尊长,夫君、子孙们也有心死的那一刻。
郑氏为崔家生儿育女,是有功之臣,崔家人再恼恨,也不能把她人道毁灭了,只能继续忍受她的种种不靠谱。
钝刀子割肉什么的,才是最痛苦的刑罚。
而萧南,就要帮郑氏变成那把生了锈、崩了口的钝刀子,一点点抹杀她与崔幼伯等人的感情。
现在,郑氏被送去感恩寺,是崔家人对她失望的开始。
不过用不了多久,崔家人将会面对郑氏一次又一次的‘折磨’。
萧南很清楚,以郑氏娇贵的脾性,她绝对受不了感恩寺的清苦,到了那里不超过两天,郑氏便会给府里的儿子们写信诉苦。
崔彦伯几兄弟都是孝子,听闻母亲过得很是凄苦,便会心疼、不忍,然后纷纷去老相公和相公那儿求情,极力劝说两位当家人饶了郑氏。即便不能免了她的惩罚,好歹也通融下,比如把诵经祈福的地方改为荣康堂的后院?
崔彦伯他们不是无知小儿,也不是无能纨绔,而是有前途的朝廷官员,面对他们的请求,就是老相公也不能漠视不管。
于是乎,郑氏出去转了一圈,几乎没什么损失的又回来了。
一切也将回归原点,萧南在荣康堂的眼线将会继续挑唆、纵容郑氏,让她不停的犯错、挑战儿子们的底线……然后郑氏再受罚……郑氏又故技重施跟儿子们诉苦……儿子们再把她救回来……
萧南就不信了,如此恶性循环下去,就算崔彦伯几兄弟是二十四孝子,也有神伤心死的那一天。
不过,今天的事儿给了萧南一个教训,那就是修理郑氏的时候,绝对不能让孩子们受到任何伤害。
思索间,萧南默不作声的回到了葳蕤院。
正寝室里,崔幼伯还抱着女儿叽叽咕咕的说着什么。
“阿耶,我、我是不是惹阿婆生气了?”
灵犀头一次当众陷害人,且还是自己的长辈,多少有些心虚,尤其是面对满心疼爱她的父亲时,更是忍不住紧张,生怕被阿耶看出什么来,惹得阿耶厌恶自己。
崔幼伯低头看着女儿怯怯的小模样儿,好不可怜,他轻轻捏着女儿的小手,道:“没有,阿耶知道,阿沅很孝顺,也想像堂姐一样伺候阿婆,只不过咱们阿沅年纪还小,你看,你连自己都照顾不好,怎么能伺候别人呢。”
其实,灵犀小盆友还是真是多虑了,崔幼伯从头至尾都没有怀疑过她。
在崔幼伯看来,女儿还只是个五岁的小奶娃,只有别人欺负她的份儿,断没有她算计别人的可能。
而且,在洛阳的三年里,崔幼伯时常在儿女跟前讲一些他小时候的事儿,顺带着告诉儿女们,伯祖母是他们的长辈,他们长大后,一定要孝顺伯祖母。
至于灵犀喊出的那声‘阿婆’,崔幼伯也只当是灵犀听到崔涵这么称呼,有样学样罢了。
小孩子嘛,因为好奇,跟着姐姐学学舌,这很正常。
灵犀见父亲没有察觉出什么,暗暗松了口气,接着她也有了撒娇的兴致,嘟着小嘴儿抗议道:“阿耶坏,看不起阿沅,人家、人家哪有照顾不好自己呀。阿沅现在都能自己穿衣服了,还、还会帮阿娘照看阿弟和阿妹呢。”
崔幼伯看到女儿终于露出了笑容,心下大安,忙附和道:“是是是,阿耶说错话了,咱们阿沅最能干、最乖了。”
萧南正好一步走进来,听到这话,笑着说道:“既然阿沅这么乖,还不赶紧跟着奶娘去梳洗,然后回房睡觉?”
灵犀听到母亲的声音,下意识的扭过头,看到母亲似笑非笑的样子,小心肝儿怦怦直跳,麻溜的从崔幼伯怀里爬下来,冲着萧南行了个礼,“请阿娘安。阿娘说得对,阿沅该去休息了。阿耶,阿娘,晚安!”
丢下这句话,小家伙一溜风的往外间跑去,惊得她的乳母方氏小跑着追了出去。
萧南无奈的摇摇头,叹道:“这孩子,我还以为她吓坏了呢,没想到刚回家又变成老样子了。”
崔幼伯却不同意,心疼的说:“娘子有所不知,自打从那边出来,阿沅就一直哭呢,唉,都是我不好,明知道阿沅小,却还让她去阿娘跟前伺候。”
萧南走进几步,抬头正视崔幼伯,语气中带着几分不安,道:“郎君,方才我心疼阿沅,一时失态,竟、竟……你没有生我气吧。我、我真不是有心的,我也不知道怎么了,听到阿沅哭着说‘回洛阳’,我的心就似被刀割一般,生疼生疼的。”
在正堂的时候,萧南趁机狠狠捶打了郑氏一通,当时在场的人都能理解她的心情,也能体谅她的失态。但撇开当时的状况,萧南此举,很失礼、也非常放肆。
即便郑氏不是她名正言顺的婆婆了,好歹也是堂房的伯母,她一个侄媳妇当众厮打伯母,也属于不敬长辈。
崔幼伯起身牵着萧南的手,拉着她一起坐在床上,长长叹了一声,道:“从礼法上,娘子做得确实不对,明日我陪娘子一起去荣康堂给伯母赔礼。”
萧南的呼吸一紧,她就担心崔幼伯事后算账,这才故意主动提出来,没想到他还真觉得她做错了呀。
下意识的,萧南想抽回手,耳边却又传来崔幼伯低沉的声音:“但从感情上,娘子做得并无不妥。为人子女,要孝顺长辈,可为人父母,更当守护子女。如果、如果不是大伯母,换做任何一个人,我都会冲上前找他‘算账’。可——”
崔幼伯又长长叹了一声,无力的说道:“她终究是我阿娘呀,”
崔幼伯受传统教育长大,在他的认知里,其实也是彼时社会公共的认知里,子女是父母的私有财产,父母把子女打死,只要有个说得过去的说辞,外人都不会说什么,朝廷也不会管。
今晚,崔幼伯能站在一边看着妻子与生母厮打,而不去上前阻拦,已经是他能做的极限了。
再多些,比如讨伐阿娘、跟阿娘问罪什么的,崔幼伯不能也不敢做。
听到这里,萧南紧绷的神经才松了下来,她反手抚上崔幼伯的手臂,顺从的点头:“郎君,别说了,我、我都明白。就按你说的,明日我就去荣康堂跟大伯母请罪,顺便也、也送送大伯母。”
萧南嘴里这么说,心里却忍不住盘算:唔,明天郑氏就要被‘送’去感恩寺,自己定要去送行,没准儿,还能再刺激刺激郑氏,让她再做些失态无状的蠢事呢。
崔幼伯见娘子这么通情达理,很是欣慰,附身要亲萧南的脸颊。
自从老夫人过世后,崔幼伯和萧南一直守孝,两口子同床却并没有行房事。
憋了三四年,别说崔幼伯意动了,就是萧南也想调和下阴阳。
再说了,经过三四年的调理,萧南的身子已经彻底康复,她早就准备再要个孩子了。反正她家私丰厚,荣寿堂又财产多多,儿子多了,也不怕养不起。
想到这里,萧南故意偏了偏头,崔幼伯的嘴唇落在了她的唇上。
崔幼伯似是得到了萧南的暗示,伸手环住萧南的腰肢,双唇辗转不停。
好一会儿,崔幼伯才抬起头,气息不稳的看着萧南,“娘子,咱们再给长生添个弟弟吧!”
萧南微微喘着气,双颊通红,粉嫩的樱唇似是涂了最鲜艳的口脂,分外红润光泽,她轻轻点头,“好~~~”
床幔轻轻放下,几年没有亲热的夫妻,仿佛干柴遇到了烈火,轰的一声,熏染的室内满是春光。
次日,是萧南的生辰,也是大夫人被押解出门的日子。
习惯性的,崔幼伯和萧南早早就起来了,梳洗完毕,各自换了簇新的袍服,夫妻两个相携来到正堂,准备用朝食。
灵犀领着长生和阿嫮,仨小的齐齐向跽坐首席的父母问安。
“儿请阿耶、阿娘安!”
崔幼伯见女儿跟往常一样,并没有收到昨夜惊吓的刺激,很高兴,笑着颔首道:“恩恩,无须多礼,都起来吧。”
灵犀受过严格的礼仪培训,闻言后,很是优雅的起身。
长生和阿嫮还小,两只小包子跪得摇摇晃晃,起身的时候更是东倒西歪,险些咕噜咕噜滚到一边。
近旁服侍的两个乳母,忙上前扶起各自的小主人,领着他们来到各自的食案前,准备进食。
一家五口安静的用完朝食,漱了口,又喝了碗茶汤,这才起身,领着一大群奴婢,浩浩荡荡的往荣康堂行进。
荣康堂里,大夫人正在吵闹。
“我不去,我又没有做错什么,为什么要去那个鬼地方受罚?”
“明明是那个小畜生受了旁人挑唆,设计陷害我……”
“昨儿我被萧氏厮打了一顿,这会儿身上还疼着,我不去,我哪儿都不去。”
“呜呜,还有没有天理呀,不就是差点儿摔了阿沅嘛,她也没事儿,凭什么还要处罚我?我可是她的长辈,长辈就算失了手,可也不是故意的呀,那萧氏就敢殴打长辈?如今还要借着郡主的权势逼我去庵堂?这是什么道理呀。”
崔幼伯和萧南刚走到荣康堂正堂的廊庑下,还没进门呢,就听到郑氏歇斯底里的叫喊声。
王氏和崔涵在一边劝着。
“阿娘,没人说您错了呀,您之前不是一直想念老夫人嘛,老相公看您一片孝心,这才准你去感恩寺呀。”
王氏很不耐烦,今天不是休沐日,相公和自家郎君都去衙门了,没了主事人的压制,郑氏便又开始撒泼了。
“是呀,阿婆,如果您觉得寂寞,还有孙女儿陪着您呢,您就放心吧。”
大夫人被放逐感恩寺,崔涵自告奋勇的跟郑氏一起去庵堂。
对此,王氏并没有反对,反而在崔彦伯跟前帮着女儿提了一句。
倒不是王氏不心疼女儿,而是她也猜到大夫人此去不会长久,用不了几天就能回来。
崔涵此时跟着大夫人,既能在夫君和相公跟前卖好,还能坐实崔涵‘纯孝’的名声,一箭双雕的好事,何乐而不为呢。
“……”
大夫人一窒,过去她最讨厌老夫人,老人家一死,她是崔家极少数暗自开心的人之一,如今又岂会想念?
可话是老相公说的,大夫人不敢辩驳,只得含糊的喊着:“反正说什么我都不去,我都是要有重孙的人了,凭什么这么对我?”
大夫人实在火大,原以为老夫人死了,崔家就没人再压制她,没想到,老相公却忽然出面,逼着崔泽处罚她。
唉,这叫什么事儿呀,她都六十多岁的人,居然还被公爹押着去庵堂‘静养’。
这事若是传出去了,她以后还怎么见人,还怎么在京城的贵妇圈里立足?
王氏和崔涵又低声劝着,她们很聪明的闭口不提‘处罚’,直说为长辈尽孝。
大夫人被噎得够呛,最后干脆耍起了赖,死活不肯走。她笃定王氏不敢用强,那些奴婢们更不敢。
正闹着,一个有些陌生的女声劝道:“夫人,妾身奉老相公的命令,特意送您去庵堂,还请夫人移步。”
崔幼伯站在窗下,脸色有些难看,但还是帮萧南介绍:“说话的应该是老相公身边的吴老姨娘。”
太夫人卢氏过世后,崔守仁没有续弦,他身边只留了两个老实本分的姨娘伺候,一个姓吴,一个姓田。
老相公预料到大夫人不会乖乖去感恩寺,他也不想让孙辈们为难,便派了吴老姨娘过来传话。
果然,吴老姨娘的话音一落,郑氏顿时没了声音。不过,她并不想就此听话,一双眼睛死死的看着比自己还年轻的吴老姨娘。
吴老姨娘也不害怕,微笑着迎上郑氏的目光,她走近几步,凑到郑氏的耳边,低声道:“夫人,看来您还是没想明白为何被罚呀?呵呵,阿婆?您是荣寿堂小大娘的阿婆吗?还敢说郡主娘子忤逆?您是她的什么人?嗯?”
郑氏一愣,呆呆的看着吴老姨娘。
吴老姨娘还是满脸微笑,仿佛刚才那些话不是她说的一般,见郑氏盯着自己,吴老姨娘勾了勾唇角,朗声道:“夫人,请吧,妾身已经帮您准备好了牛车,咱们准备出发吧。”
经人一提醒,大夫人这才想通其中关节,原来老相公生气的不是她险些失手伤了阿沅,而是她竟敢当众表白她与崔幼伯的母子关系。这简直就是对老夫人的大不敬呀。
难怪老相公会生气,在崔家,老相公最尊敬、最心疼他的长姐,为了能让姐姐死后有人供碗饭,他这才力促老夫人过继个孙子。
如今老人家刚死没两年,大夫人就亟不可待的把儿子要回来,这根本就是无视老夫人、挑战老相公的权威呀。
对了,她好像还说过要把小八的女儿抱过来养?这岂不是坐实了她要跟老夫人抢嗣孙?
想到这一层,郑氏冷汗直冒,也不哭闹了,木木的任吴老姨娘将她搀扶着,一路护送出了正堂。
刚出门,就看到崔幼伯一家子站在门口。
萧南似是没看到大夫人被人挟着,盈盈走近几步,屈膝行礼告罪道:“昨夜儿无状,冲撞了大伯母,还请大伯母恕罪!”
郑氏一见萧南,以及萧南牵着的崔灵犀,心中刚刚被浇灭的火瞬间点燃,她猛地朝萧南冲过来,嘶喊着:“萧氏,昨夜你那般无礼,今儿你还敢到我跟前来?”
“啪!”
一声脆响,郑氏狠狠甩出一巴掌。
“郎君!”
“阿耶!”
萧南和崔灵犀惊呼出声。
原来,早在郑氏作势扑向萧南的时候,崔幼伯便冲到了萧南跟前,用自己的身体护住了妻女,生生受了大夫人挥来的一掌。
顷刻间,崔幼伯白皙的右脸出现了一个鲜红的巴掌印。
崔幼伯也往后退了两步,半边脸都木了,嘴里泛着一股血腥味儿。
生平第一次挨打,崔幼伯脸疼,心也疼——阿娘这是多恨娘子呀,竟这般下死手?
“小八~~”
大夫人也是一惊,她不是没打过儿子,崔彦伯、崔叔伯小时候,没少挨她的责罚。
可、可小八不一样呀,他是她们夫妻的老来子,自打落地,她就爱逾性命,别说动手责打了,就是重一点的话,她都舍不得说呀。直到他娶妻生子……
没错,自从小八娶了萧氏,这个儿子就离她越来越远,如今更是为了萧氏才挨了自己一掌。
都怪萧氏,萧氏……
大夫人无比仇恨的看着崔幼伯身后的萧南,如果眼神可以杀死人,萧南相信她已经死过好几回了。
崔幼伯无声的叹了口气,道:“大伯母,时间不早了,儿、儿送您去感恩寺吧!”
吴老姨娘也赶了上来,一把扯住大夫人的胳膊,略带威胁的说道:“是呀,再过一会儿,老相公就要起来了。”
王氏和崔涵也都纷纷凑过来劝说。
又是哄,又是威胁,一群人终于把大夫人送出了崔家。
目送牛车远远离去,崔幼伯和萧南神色莫名,心中更是各有各的心思。
良久,萧南才道:“郎君,咱们也该出门了,阿娘估计都等急了!”
崔幼伯点点头,“好,咱们这就回公主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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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9章 母女谈心(一)
崔幼伯顶着个大巴掌印儿,不好骑马,同妻子儿女一起上了牛车。
一进车厢,萧南便吩咐玉簪去取冰块儿。
如今正是七月酷夏,家中冰窖里存了不少冰。今儿萧南出门,为了预防中暑,她特意命人带了个冰鉴放在牛车里。
所谓冰鉴,是古时的‘冰箱’,材质有铜、木,外形如斗,上宽下窄,底部有小孔,方便水流出来,箱体两侧有提环,顶部有盖子,上开双线口,既方便提拉,也便于冰气散发。
萧南这个冰鉴,比市面上常用的略小些,专门订做了放在车厢里,里头的冰块也不多,一般够她出行一趟。
玉簪领了命,提开冰鉴的盖子,用长长的铜筷子夹了一块冰,然后用干净的帕子包好了递给萧南。
萧南接过帕子包裹的冰块,轻轻的敷在崔幼伯有些红肿的右脸上。
“咝~~”
冰冷的帕子接触到火辣辣的脸颊,崔幼伯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接着,待皮肤适应了这极低的温度后,脸颊被抽痛的地方渐渐有种舒适的感觉。
灵犀坐在崔幼伯身边,大眼里噙着泪花,听到父亲的抽气声,她瘪着小嘴问道:“阿耶,是不是很疼?”
崔幼伯忙摇摇头,伸手抚摸了下女儿的小鬏鬏,道:“不疼,就是这冰块太冰了,呵呵,阿沅,刚才没吓到你吧?”
崔幼伯替娘子挨了打,虽然很疼,但心里庆幸,幸好当时他挡住了,否则以阿娘的力度,不但会打得娘子摔到一边,还有可能伤到女儿。
再说了,阿娘如此对待娘子和阿沅,他身为人子,不能说什么,更不能出言反抗自己的阿娘,能做的,只有在阿娘为难妻女的时候,他挺身而出,替她们挡了下来。
“阿耶,冰,我也要冰!”
坐在另一边的长生,听到父亲和姐姐的话,也来了兴致,拍着小手嚷嚷着要冰。
之前在荣康堂的时候,长生因被乳母抱着走在后面,他并没有看到崔幼伯挨打的场景。虽然小家伙对阿耶红了一半的脸很好奇,但看父母和姐姐都是一脸凝重的样子,他也不敢多问。
不要以为小家伙才三岁,什么都不懂,其实小孩子很能看人脸色,对危险的预知有着天生的本能。
若不是看到阿耶扯着嘴笑,仿佛什么都过去了,长生才不敢轻易开口呢。
崔幼伯伸手摸了摸儿子的小脸,柔声道:“你还小呢,不能玩儿这个,若是冻坏了,就不能跟阿耶和阿姊一起玩了哦。”
一听这话,长生纠结的缠着小胖手,眼睛却不住的往车厢角落里的冰鉴瞟,小脸上满是跃跃欲试。
萧南帮崔幼伯冰敷了一会儿,见他脸上的红肿消了些,心绪稍安,扭头看到儿子一脸期待的看着冰鉴,便坏心眼的将手里的冰块贴到了儿子的小胖手上。
“哎呀,好凉!”
长生被吓了一跳,委屈的看着自家阿娘。
崔幼伯无语,抬手将儿子抱进怀里,捉住小家伙的被冰到的小手,吹了吹气,哄道:“看,阿耶已经帮你呼过了哦,长生不怕哈。”
长生用力往父亲的怀里拱了拱,撒娇道:“阿耶,读诗,昨天没,今天补上。”
怀里抱着散发着奶香的儿子,耳边是儿子软软糯糯的童音,崔幼伯那颗被大夫人伤到的心瞬间化成了水,情不自禁的柔声道:“好好,阿耶这就给你们读诗,阿沅也来……对了,你们想听什么?”
“太公家教……”这是刚刚启蒙的长生小盆友的叫声。
“才不要,太公家教我都会背了,阿耶背老子吧……”这是已经从小班升到中班的崔灵犀的要求。
“好好,都背,阿耶挨个给你们背。阿沅,你既然已经会背太公家教了,不如跟阿耶一起背给阿弟听?”
崔幼伯见儿女都这么聪颖、可爱,非常高兴,一手揽着一个,将一双儿女都拥在怀里。
“嗯,阿沅和阿耶一起背。”
崔萝莉早就想在弟弟跟前显摆显摆,如今有了机会,她岂能错过。
片刻后,车厢里响起了醇厚男声和稚嫩女声的混音,一段段治家格言清晰的飘出牛车。
“得人一牛,还人一马,往而不来,非成礼也……”
有这对父女欢快的诵读声,刚才车厢里的沉闷气氛一扫而空,萧南不自觉的噙着笑容,静静的看着崔幼伯与两个儿女的互动。
牛车缓缓驶入崇仁坊,拐进巷子,来到大公主的府门前。
早就得到消息的家令迎了上来,恭请崔幼伯一家子进府。
过了中庭,萧博和袁氏已经领着一群丫鬟婆子守在廊庑下,见萧南她们进来了,忙亲昵的迎上前。
“怎么这么晚才来?阿娘和阿耶催了好几回了,阿直和阿真两个也吵着要见姐姐呢。”
袁氏冲着崔幼伯微微颔首,权作见礼,随即上前几步,拉着萧南的胳膊,隔开两步,上下仔细打量了一圈,才有些心疼的说道:“瘦了,也晒黑了。”
萧博正与崔幼伯见礼,听到娘子的话,扭头看了妹妹一眼。
果然,自己原本那个圆润白净的妹妹,才三年不见,竟瘦了一大圈,两颊都凹了进去。
不是去守孝吗?怎么像是得了一场大病?
萧博不满的看着崔幼伯,只觉得妹妹如此变化,都是这个不靠谱的妹婿害得。
许是太关注妹妹了,萧博直接忽略了崔幼伯还有些红的脸颊,伸手抓住他的胳膊,“妹婿,几年不见,听说你读了不少书呢。来来来,给阿耶和阿娘见完礼,咱们去书房聊聊!”
这句话简直就是从牙缝里挤出来。
若不是萧博还记得让崔幼伯先去拜见父母,这一刻,他就想把崔幼伯拉到一边,舅婿两个好好‘谈谈’。
崔幼伯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很无奈的笑容,他就知道,他们两口子一来公主府,岳父他们看了娘子的样子,肯定会以为是他慢待了娘子,几个舅兄也会纷纷找他算账。
当年离京前,为了表妹的事儿,他已经被领教了萧家人的厉害,今日,恐怕他要再领教一回了。
萧南也很无奈。
其实,她的体型放在前世算得上标准,只是她目前所处的是以富态为美的大唐,稍稍瘦一点,反而成了不健康。
看出萧博两口子是真心关心自己,萧南浅浅一笑,解释道:“大嫂别担心,我只是有些不耐烦夏天,吃不下饭,呵呵,并不是因为旁的。夏天一过,我就能恢复原样。”
寒暄了两句,萧南又把女儿推到面前,“灵犀,这是大舅父、大舅母,快给两位长辈问安。”
崔灵犀标准的行了个福礼,脆生生的喊道:“儿请大舅父安,请大舅母安!”
萧博见到可爱伶俐的外甥女,脸上仿佛装了开关一样,立刻收起方才的阴冷,转眼露出慈爱的笑容,点头道:“嗯,灵犀长大了,也懂事了,甚好甚好!”
袁氏接连生了三个儿子,却没有一个女儿,这会儿见了灵犀乖巧守礼的样子,非常稀罕。
只见她放开萧南,直接抱起灵犀,笑道:“是呀,三年不见,咱们的小灵犀都长得这么大了,还这般守礼懂事,呵呵,灵犀呀,你还记不记得大舅母,当年你小的时候,大舅母还抱过你、给你喂过果泥呢。”
灵犀眨着黑葡萄一样的眼睛,使劲点头,“记得,大舅母每年都给灵犀做衣服、做荷包呢。”
当年萧南力劝大公主将世子之位让给萧博,萧博夫妇非常感激,萧南回洛阳的三年里,除了正常的年礼,袁氏都会格外精心准备一份礼物,随年礼一起送到洛阳。
萧南乐得与兄嫂交好,每每收到礼物,都会细细的收好,其间有送给崔幼伯或者两个孩子的,萧南也会特意告诉他们,这些是袁氏送来的。
是以,灵犀虽然不记得大舅母是谁,但她从阿娘嘴里知道,她每年收到的小衣服、小荷包和小玩具什么的,都是京城的大舅母亲手准备的。
如今见了真人,灵犀立刻便联想起来,小脸上堆满笑容,对袁氏也分外亲近。
袁氏一听这话,暗暗高兴,心道:还是小姑子会办事,自己不过是送了些小玩意儿,她就全都记下来,还特意告诉孩子们知道。
吧唧亲了灵犀一口,袁氏笑着说:“哎呀,咱们灵犀果然聪明。对了,大舅母送你的东西,你可喜欢?”
灵犀用力点头,“喜欢,大舅母做的诃子裙比阿娘做的好看!”
这是实话,萧南的针线活实在不咋地,连只有五岁的灵犀都表示唾弃。
萧南闻言,双颊绯红,心里嘀咕:这个不孝女,当众揭亲娘的短。
袁氏是萧南的大嫂,当然知道小姑子不善女工,这话若是旁人说的,她定会帮萧南圆过去,偏是灵犀说的,袁氏忍不住咯咯笑起来。
萧南瘪瘪嘴,又把长生抱过来,“来,长生,见过大舅和大舅母。”
长生乌溜溜的大眼转了转,奶声奶气的说道:“大舅,安,舅母,安!”
萧博见到白胖可爱的小外甥,一时忘了崔幼伯,伸手抱过长生,道:“哎哎,瞧瞧咱们长生,才多大呀,说话就这般伶俐。走,你外大母和外大父还等着你们呢。”
袁氏则抱着灵犀,引着崔幼伯夫妇往正堂走去。
进了门,萧南抬头便看到大公主和萧驸马端坐在正堂主位上,双胞胎弟弟们则盘腿坐在大公主身边,萧协和娘子李氏坐在下首西侧。
“阿娘,阿耶!”
萧南快走几步,扑到大公主榻前,抓着大公主的手,竟一时哽咽无语。
大公主也直起身子,伸手将萧南拦在怀里,语带哽咽的说道:“恩恩,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崔幼伯跟在萧南身后,规矩的行礼,“儿请阿耶安,请阿娘安!”
萧驸马是跟萧南两口子一起返京的,所以现在再次见到女儿,并不像大公主那般激动。
他冲着崔幼伯招招手,“都是一家人,不用多礼,好了,你岳母多年未见乔木,定有不少话要说,咱们去书房吧。”
说着,萧驸马冲着两个儿子使了个眼色。
萧博和萧协会意,来到崔幼伯身后,翁婿大舅哥四个男人齐齐移步外书房。
大公主抱着萧南哭了一会儿,抬头看到一双粉团似的小人儿,忙擦着眼泪,道:“这是灵犀?这个是长生?哎呀,眨眼不见,孩子们都长这么大了。快快快,到外大母跟前来。”
萧南也直起身子,从大公主的怀里退出来,扭头对两个孩子说道:“灵犀,长生,给外大母行礼!”
灵犀领着长生,姐弟俩齐齐来到大公主榻前,下跪行礼道:“见过外大母,外大母安好!”
当然,这一长串的话主要是灵犀说的,长生只说了个‘外大母、安’。
大公主很高兴,眉眼全是灿烂的笑容,伸开双手,将两个孩子抱进怀里,亲亲这个,摸摸那个,喜爱之情溢于言表。
萧南的目光落在大公主身边的双胞胎身上,她笑着招呼道,“阿真,阿直,你们还记得阿姊吗?”
萧真萧直两兄弟今年四岁半,萧南离京的时候,他们还不记事儿。
不过他们整天听阿娘唠叨有个离京的长姊,而且每个十天半个月,这个姐姐都会派人给他们送好吃的水果,还有一些新奇的小玩具……他们的心底早就记下了阿姊这个人。
终于见到正主了,两兄弟早就坐不住了,若不是大公主规矩严,拘着他们,他们一准儿扑到姐姐身边以示亲近了。
这会儿听到姐姐召唤,两兄弟扭头看了看大公主,大公主笑着说道:“怎么?不认得阿姊了?还不过去给阿姊见礼!”
两只小包子等得就是这句话,闻言,麻利的起身,肉球一样滚到萧南身边,一人抓着姐姐的一只手,喊道:“阿姊,阿姊~~~”
萧南伸手摸了摸两个弟弟的脸蛋儿,她发现,阿真和阿直长得并不像,随着年龄的增长,这种差异也越来越明显。
阿真长得像萧镜,眉眼间多了几分英气;而阿直长得像大公主,五官什么的都很清秀。
不对,阿直更像萧南,如果换上女装,简直就是幼时萧南的翻版。
发现了这一点,萧南抬头对大公主说,“阿娘,阿直长得很像我,简直比灵犀都像。”
大公主横了萧南一眼,“你们是嫡亲的姐弟,又都长得像我,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其实,大公主带着双胞胎进宫的时候,皇后也很诧异,阿直长得像大公主,而大公主的好样貌又随了皇后,细细看来,阿直竟有六七分像皇后。眉眼间还隐约有圣人的影子,这让圣人和皇后都非常喜欢阿直。
阿直听到姐姐说自己,忙拉了拉萧南的手,引来她的注意后,才一本正经的问道:“阿姊,听说你和姐夫一直住在山上,山上冷不冷呀?”
阿真却有些恨铁不成钢,暗自责怪兄弟不说正事儿,反而像个小娘子一样爱好八卦,他悄悄扯了扯阿直的衣袖,阿直扭头看他时,他用力的眨眨眼,似乎提醒着什么。
阿直会意,仰起小脑袋,直愣愣的说道:“哦,对了。阿姊,我和阿真都喜欢你送的果子哦,你这次来,有没有给我们带新果子?”
阿真好想踢这个笨弟弟一脚,暗自埋怨着:他这么聪明的人,怎么会有个这么笨的弟弟呀,想要好吃的,也不能直接说呀,好歹也要婉转些嘛。
清了清嗓子,阿真补充道:“阿姊,阿直的意思是说,如果你带了果子来,我们两个可以帮忙分派哦。阿耶喜欢吃荔枝,阿娘喜欢樱桃,大兄喜欢——”
阿真说了一圈,将公主府的主人们数了一个遍,连最小的侄子都提到了,唯二没说的就是他和阿直。
“扑哧~~~”
萧南实在忍不住了,抱着两个弟弟笑了起来,她真是没想到,她不但有个腹黑女儿,还有个芝麻包的弟弟。
看着阿真故作淡定的样子,再看看阿直憨厚认真的模样,萧南只觉得这对兄弟太可爱了,简直就是萧家的吉祥物呀。
阿真和阿直不明白萧南为何发笑,两只肉包子呆呆的看着萧南,看了一会儿,阿真似乎有些明白了,板着小脸,有些不高兴的看着姐姐。
萧南见状,忙收住了笑,点头道:“恩恩,还是阿真和阿直仔细,将家里人的喜好全都记在了心上,是一对孝顺守礼的好孩子。放心吧,这次阿姊带了好多新果子,有荔枝、有樱桃……阿真和阿直一定要帮阿姊的忙,把果子分派给家里人哦。”
阿真定定的看着萧南,见她不似开玩笑,这才满意的点点头,“阿姊放心,这事我和阿直最擅长了。”
袁氏忍着笑,郑重的对双胞胎说:“既是如此,那就请两位小郎帮阿嫂去分派果子吧?!”
李氏跟着凑趣,起身来到近前,对崔灵犀姐弟说:“灵犀和长生要不要跟舅舅们一起去分果子?很有意思哦!”
灵犀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扭头看向萧南。
萧南微微点头。
灵犀会意,拉着弟弟的手,应道:“好呀,我和弟弟也去帮忙。”
阿真看了看灵犀,唔,个头比他高,年龄也比他大,貌似也挺机灵的,好吧,就带上她。
想到这里,阿真故作老成的点点头:“嗯,你们去也可以,但是要乖乖听话,不能捣乱哦。”
灵犀撇了撇嘴,凉凉的说道:“小舅舅放心,我和长生会很乖的。”
袁氏一手一个牵着双胞胎,李氏则领着灵犀和长生,两个大人跟大公主告了辞,便领着几个小的出去了,顺手还带走了一些侍婢,将正堂让给大公主和萧南说私房话。
大公主见四周没有外人,这才板下脸,冷声问道:“崔家小子不是还有个庶女吗,听说你这个做嫡母的大度,将婢生女养在身边,吃穿用度也与灵犀相同?!你既这么贤惠,为何不把她一起带来?”
萧南知道家里的事儿瞒不过大公主,当然,这些事儿,她也没打算瞒。
扯了扯嘴角,萧南道:“阿娘,我知道您心疼我才会这么说,但,即使没有这个庶女,将来也会有别的庶出子女,我管得了一时,却管不了一世。既然注定都会有,我索性让我能控制的人生孩子。那个庶女,就是四美婢中玉叶生的。”
这个理由根本不能说服大公主,她继续发问:“还有,我怎么听说你那个婆婆又找你的麻烦?”
萧南犹豫了片刻,还是决定将昨夜和今晨的事儿都告诉大公主。
“什么?她、她竟敢伤害本宫的外孙女儿?!”
大公主向来不以公主的身份压人,这并不意味着大公主没有脾气,一旦她自称‘本宫’,就证明她真的生气了。
萧南忙上前挪动几步,坐在大公主身侧,拉着她的胳膊,柔声道:“阿娘,您千万别动怒,这件事我已经有了主意,定会好好解决的。”
大公主看着萧南,又是心疼又是生气,她实在气不过,干脆拉过萧南,用力捶了她两下,“我早就说过,我把你嫁给崔氏,不是让你去那儿吃苦受累的,也不是让你去受人欺侮的……你倒好,为了个虚名,自己忍气吞声不说,还险些伤了灵犀……”
萧南吃痛的哎哟了两声,随后忙解释:“阿娘,我、我也不全是为了虚名,只是想着女子立世不容易,我不能总靠着您和阿耶呀。”
大公主听了更气,又捶了萧南一记:“还不是为了虚名?哼,我早就说过,名声之于我们是锦上添花的事。有它,是好事,没有,也不是什么要人性命的事儿,你、你却……唉,当初你怀灵犀的时候,我就不该让步,若是早让郑氏和崔家知道厉害,她们现在也不敢随意欺侮你。”
大公主嘴里骂着,心里却极矛盾,女儿终于懂得如何谋划、如何经营生活,她高兴。可看着女儿受委屈,她又心疼。
萧南听出大公主话里的关切,心下一暖,讪笑着说道:“阿娘放心,以后、以后我不会这样了,再有人挑衅,定会端出郡主的范儿,让人知道,萧家女儿不是好惹的。”
大公主冷哼一声,显是并不相信萧南的话,不过,女儿已经长大了,也有了自己的想法,她实在不好管得太严。
过了一会儿,大公主才又道:“还有一事,我猜你阿耶还来不及告诉你们。”
萧南问:“什么事?可是郎君的差事?”
大公主摇头:“不是这事,而是、而是……哼,崔家真是出了个‘好女儿’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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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0章 母女谈心(二)
萧南听出大公主话里的嘲讽,稍一思量,便猜到了是谁,“阿娘说的可是蜀王妃?”
崔家近两年接连嫁了三个女儿,其中两个是王妃。能让大公主谈论的人,至少也是权臣或者勋贵,那么大公主极有可能说的是蜀王妃和纪王妃。
纪王妃崔蘅年少聪慧、稳妥持重,她应该不会做出让大公主不忿的事,且早在去年,崔蘅嫁给纪王,圣人封纪王为贝州刺史,夫妻两个早就前往贝州赴任去了。
人都不在京城,惹祸的应该不是崔蘅。
那就是另一位王妃崔薇咯?
崔薇原本就是个爱出风头,且状况百出的人,去年嫁了个更不靠谱的蜀王,萧南用脚趾头想也能想得出,这对夫妇绝对能惹出什么祸端来。
大公主冷哼一声,道:“不是她又是谁?真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当初她走了隐夫人的路,才嫁给了纪王,结果刚进门没一年,她就撺掇着蜀王跟吴王闹别扭,只把杨妃气了个半死,连隐夫人都不愿再见她,结果她还不知道收敛。”
大公主嘴里这么说,其实她也能猜到崔薇这么做的原因,无非就是看着吴王现在做的事很危险,担心蜀王跟着哥哥走错路,连累自家,所以挑唆着两兄弟阋墙。
大公主明白是一回事儿,她也能理解崔薇,但她很不认同崔薇的做法——太明显了,难道在她眼中,宫里的贵人们都是傻子不成,竟看不出她这点小算计。
崔薇这么做,无异于自毁靠山,而且很容易落人口实。这不,她的婆婆杨妃不就怪上了她,话里话外都透露出后悔娶崔薇进门的意思。
萧南听了大公主的话,也惊诧:“什么?她、她竟用腹中胎儿设计陷害吴王妃,还苦求蜀王帮她和孩子做主,两王府最终给闹崩了?”
这、这……
萧南无话可说了,跟大公主一样,她也很不理解崔薇,为何有其它的法子不用,偏偏用这种自损八百伤敌一千的办法?
在萧南想来,崔薇完全可以引着蜀王专注游乐,若是能把他拐出京就更好了,何必弄得这么破绽百出,还搭上了自己的孩子?
难道崔薇不知道对于一个已婚妇人而言,孩子尤其是嫡子有多重要吗?
而且,就算她什么都不做,以蜀王荒唐的性格,即便吴王的事儿失败了,蜀王也不会受到牵连,更不会获罪什么的。
她完全不必这般算计。
圣人是明君,更是慈父,正史上,他废了要造反的太子,也只是削去了他的太子之位,并没有要废太子的性命呀。
大公主冷冷一笑,猜测道:“我估计她当时陷害吴王妃的时候,并不知道自己怀了孩子。等真的小产了,她才会那么伤心,哭着喊着让蜀王报仇。哼,报仇?跟谁报仇?她也不用脑子想想,人家吴王妃和她无冤无仇,又不是她府里的孺人,为何要害她?这种小把戏,连我这个没亲眼看到的人都能识破,更不用说亲眼目睹整个过程的杨妃了。”
大公主摇摇头,叹道:“你瞧着吧,不管吴王能不能成事,杨妃都不会放过崔氏,敢算计夫君的兄长,挑唆两兄弟不和,换成哪个婆婆都容不下她。”
说着,大公主看向萧南,“这是昨天刚发生的事儿,因在宫里,皇后又下了封口令,外头才不知道。你是崔家妇,崔薇若是被休,你也跟着丢人,回去后不妨跟老相公商量一番,如何处置,好歹拿个主意。”
萧南点点头,她就知道她阿娘最关心她。
不过,此刻,比起崔薇的糟心事儿,萧南更想知道另一件关乎性命的大事,“阿娘,您觉得吴王真的会——”造反?
最后两个字,萧南没有说出口。
大公主却猜出来了,她浅浅一笑,道:“朝廷的事儿,阿娘向来不关心。只是这些日子,你们两口子还是小心些。其实,如果不是圣人身体不好,我都想与你阿耶一起去骊山消暑。”
骊山的汤泉宫早就建好了,每年圣人和皇后都会带着京中的宗室、权贵集体迁往骊山,消暑也好,泡温泉也罢,反正就是一大群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组团去旅游。
萧南一直在洛阳守孝,她还没去过汤泉宫,不过大公主却没忘记女儿,在骊山建别业的时候,特意吩咐萧协,帮萧南也选了一个院落,距离公主府的别业不远。
大公主没有明说,但萧南已经听出了其中的深意,最近一两个月京中恐有大事发生。
想到前世的京城之乱,萧南有些担心公主府的亲人,偏她无法明说,只能在心底默默想着如何在那一日保护父母亲人不受伤害。
萧南担心着大公主,大公主也在担心女儿,她真怕女儿在世家待得久了,人也跟着木讷死板起来,为了个什么贤名,委屈自己和孩子。
想了又想,大公主说:“还有一事,老夫人去了,你那里连个亲近的长辈都没有,你们两口子年纪轻,平日里倘或有个什么错,连个指点的人都没有。我早就想着给你指派个能干的人过去,可又怕身份低了不能服众。
正好,皇后身边的冯尚宫上了年纪,皇后恩典,许她出宫养老。可怜她家中已无妥帖的亲人,原本我想着接到我这里,名义上帮忙理家,实则给她个颐养天年的地方。”
萧南似是想到了什么,这个冯尚宫,她是见过的,年纪约莫五十左右,长得白胖敦厚,为人也很规矩,颇受皇后器重,原是皇后身边的宫女,因老实可靠、做事也细心,被封为尚宫,正五品的女官。
大公主还在说:“今日见了你,我倒觉得还不如把冯尚宫送到你那里,也能帮你看看家,指点指点管事娘子。”
萧南听了,满心感激,她知道,大公主哪里是给她送个管家的人,分明是想送个能压得住崔家人的镇宅之宝。
冯尚宫是女官,即便出宫来养老,那也是皇后身边出来的人,平日里就是那些皇女皇子们见了也要客气几分,更不用说大夫人或者崔幼伯的那些侍婢了。
荣寿堂有这样一个尚宫坐镇,萧南也能少些麻烦,大夫人回来后也不敢轻易招惹。
而且,大公主此举,也是隐晦的提醒崔家,不要太过分,萧南不是没有娘家的无依孤女,崔家再有人算计、伤害萧南,大公主将会第一个出手。
嘴唇噏动了几下,萧南伏在大公主的膝上,闷闷的轻呼:“阿娘~~~”
萧南没说什么感谢的话,但大公主已经感受到了女儿的心情,她轻轻揉着女儿的脖颈,道:“好了,都多大的人了,还在阿娘跟前撒娇。”
抬起萧南的下巴,大公主对视她的双眸,道:“记着,不要再这么委屈自己了,你是阿耶和阿娘的宝贝,不是任人践踏的野草。”
萧南用力的点点头,“知道了,阿娘。”
大公主放开手,继续刚才的话题,她想了想,又道:“嗯,过两天冯尚宫就出宫了,若是能让阿娘直接把她赐给你,那就更好了。”
在彼时,皇后的分量也很大,不管是宗室还是勋贵,都很赞赏皇后的贤良,她说什么话,大家也信服。
大公主轻咬下唇,忽然脑中灵光一闪,她用力拍了拍身边的隐囊,“有了,前些日子皇后还赞你侍候崔老夫人纯孝,给皇家贵女挣了不少脸面,说是等你回京了,还要奖赏你……唔唔,我明日就进宫,求阿娘出面将冯尚宫赐给你,权作奖励了。”
大公主虽然心疼女儿守孝受了苦,但萧南因此赚得了极好的名声,也让大公主在宫里、在众公主跟前很有面子,甚至那些看不起公主的世家妇们,也都赞她教女有方。
皇后最喜欢懂规矩、守礼法的人,尤其是皇家女子,因为个性彪悍、言行放诞,颇受世家非议和蔑视,这让皇后很头疼,数次将太过恣意的公主、郡主们召进宫,亲自说教惩戒。
三年前,南平郡主爆出了养小白脸的丑事,皇后一怒之下,直接把人关到了感业寺,如今南平还苦哈哈的在庵堂里素衣素食、抄经思过呢。
听到萧南传出了美名,皇后很高兴,数次当众表扬,也曾说过要待她守完孝,回京后,她定要好好嘉奖云云。
大公主就是想借皇后对萧南的好感,帮女儿再争取些福利。
母亲如此为自己考虑,萧南只有感激的份儿,她根本说不出其它的话,最后只剩下点头了。
母女两个又谈了些分别后的琐事,足足聊了一个时辰。
时至正午,袁氏遵照大公主的吩咐,交代厨房准备了一顿丰富的午宴。
今儿是萧南的生辰,也是她离京几年后首次回家,中午的宴席自是要最高规格。
大公主和萧镜跽坐在主席,萧南和崔幼伯夫妇则跪坐在距离主席最近的西侧下首,萧博夫妇和萧协夫妇则齐齐坐在东侧。
几个孩子也都跟着父母坐着,乳母紧跟在身边,小心的服侍着。
萧镜看着儿孙满堂,爱女和外孙外孙女也回来了,很高兴,愉快的宣布:“开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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