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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萨琳娜     弃妇的极致重生txt下载     弃妇的极致重生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23章 在路上(一)

    崔幼伯跟老相公、相公商谈完,前来正屋给大夫人请安,刚走到门前廊庑下,便听到大夫人中气十足的怒吼:“萧氏,你、你给我站住!”

    崔幼伯大惊,阿娘这又是怎么了,竟直呼娘子的姓氏?

    在崔家,萧南身份特殊,她为了表现自己愿为崔家妇,要求崔家的主人们都唤她名字,下人则唤她‘娘子’,阿婆或阿娘等长辈,则亲昵的称呼萧南的小字,从来没有人敢直呼她为‘萧氏’。

    快走几步,崔幼伯抬脚进了正屋,恰好与准备出来的萧南碰了个正着。

    崔幼伯忙退后两步,扶住萧南的胳膊,关切的问道:“娘子,怎么了?”

    崔幼伯正想问,是不是自家阿娘为难萧南了,不想屋内又穿来阿娘近乎歇斯底里的喊声:“你、你听到没有,萧氏,你给我站住!”

    萧南冲着崔幼伯无奈的笑了笑,然后转身返回,柔声道:“大伯母,您还有什么吩咐?”

    灿烂的笑容落在大夫人眼中分外刺眼。

    大夫人此时已经被怒火冲昏了头,她从矮榻上爬起来,随手抄起榻前凭几上的茶盏就要往外丢。

    崔幼伯见情况不妙,连忙将萧南拉到自己身后,努力扯出一抹笑,对大夫人道:“阿、大伯母,若是娘子哪里做得不好,惹怒了您,还请您看在儿与长生的面子上,不要跟她计较。”

    说着,崔幼伯扯了扯萧南的袖子,用眼神无声的提醒。

    萧南对崔幼伯能在不问缘由的情况下,第一时间挡在自己身前的行为很满意,这会儿也有兴致满足他的要求。

    顺着崔幼伯的意思,萧南忙做出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故意从崔幼伯身后露出半张脸,怯怯的说道:“大伯母,儿错了,还请您不要生气。您、您还病着呢,千万别加重了病情!”

    崔幼伯见娘子这么给他面子,心里顿时很畅快,忙笑着对大夫人说:“大伯母,您看,娘子都认错了,您就饶了她这回吧。”

    崔幼伯不是女人,更不是母亲,他根本不明白,他越这般护着萧南,大夫人看了就越生气。

    而且,最让大夫人受不了的,是自己的亲生儿子一口一个‘大伯母’的称呼自己,这一声声的呼唤,仿佛利刃一刀刀的割在她的心口,只痛得她喘不过气来。

    大夫人无力的跌坐在榻上,一手撑着矮榻,呼哧呼哧喘着粗气。

    屋子里顿时安静下来。

    萧南却不想让大夫人有喘息的机会,她用在场人都能听到的声音,小声对崔幼伯‘耳语’:“我看大伯母的情况不是很好,郎君命人去请太医吧。”

    崔幼伯看到大夫人如此愤怒的样子,很是担心,一边点头,一边疑惑的问:“娘子,方才你同阿娘说了什么,她竟这般生气?”

    崔幼伯的语气并不是兴师问罪,他只是想知道真相。

    萧南继续‘耳语’,语气中带着困惑:“我也不知道呀,我就将咱们即将返乡的事儿回禀了大伯母,可不知为何,大伯母听了竟勃然大怒,还说不许出行,要让长生留下。我知道大伯母心疼长生,可咱们这次是送阿婆回乡安葬呀,长生是阿婆的重孙,怎能不去。”

    萧南很委屈的将刚才与大夫人的对话简单描述了一遍,最后道:“唉,大伯母心疼晚辈,我也明白,但孝字大如天呀,长生虽小,也不能让他在这上面有亏。”

    崔幼伯听了萧南话,心里已经信了七八分,他了解阿娘,阿娘最疼他,爱屋及乌,也很喜欢长生。

    如今听到长生这么小就要跟着父母远行,阿娘肯定心疼不舍,但娘子说的对,送阿婆返乡,是孝义大事,长生再年幼,也必须跟随。

    不过,为了不偏听偏信,崔幼伯还是扭头看了看王氏。

    王氏迎上崔幼伯询问的目光,微微颔首,表示萧南所言不虚。

    她可不是为了逢迎萧南而撒谎哦,因为萧南说的确实是事情,只不过她只说了大夫人如何如何说,并没有谈及自己说了什么。

    其实也没什么,就算崔幼伯知道萧南说了什么,也不会怪她,毕竟萧南说的每句话都有理,每个字都没错,官司打到老相公那儿,也是大夫人输。

    王氏脸上挂着微笑,但心里却暗暗佩服萧南:不管两三年的功夫,萧南竟有这般长进,挤兑郎君生母还挤兑得理直气壮,最后连郎君听了都站在她那一边。

    大夫人听了这些却更愤怒了,她一口气梗在喉咙里,吐不出也咽不下去,颤抖的手一直指着崔幼伯夫妇,一张老脸憋得通红,几息的功夫,她便一头栽倒在了榻上。

    “阿娘,快,快请太医!”

    王氏立刻扑到榻前来照顾大夫人,召唤下人的同时,目光不经意的扫到同样紧张的崔幼伯,忙柔声安慰道:“大郎无须担心,阿娘这里有我呢,你和乔木还是早些准备返乡的事宜吧。”

    崔幼伯张了张嘴,那声‘阿娘’都到了舌尖,又强行吞了下去——他已经过继给了阿婆,大夫人不再是他的阿娘,至少,当着外人,他不能这么唤她。

    无声的叹了口气,崔幼伯知道王氏说得有理,他确实不该在荣康堂久待,冲着王氏微微拱手,便与萧南一起离开了荣康堂。

    走在返回荣寿堂的路上,崔幼伯一直沉默着。

    良久,他才不好意思的对萧南说:“娘子,大伯母的性子火爆,她、她只是心疼长生,并不是真的生你气,还请娘子不要与她计较。”

    萧南也在闷头想事,她觉得她是不是有点儿坏心眼,刚才看到大夫人被气得昏厥过去,她竟有种快感,觉得面前这个老妇活该。

    听到崔幼伯的话,萧南猛地回过神儿来,柔声道:“我知道,其实,大伯母这么疼爱长生,我也很感激。但感情不能越过宗法,阿婆对崔家、对我们都这么好,我们不能委屈了她老人家。”

    说到这里,萧南的理智回笼,将心底升起的那丝莫名愧疚压下去,缓缓说道:“郎君,有句话我早就想说,就是怕你听了不舒服。但经过了今天的事儿,我觉得还是说出来好。”

    崔幼伯听萧南说得这么郑重,不免停住了脚步,迎向她的双眸,点头:“嗯,娘子但说无妨。”

    萧南道:“大伯母的性子向来如此,而且,在她心里,也从来不认为你已经不是她的儿子了……这些你我都知道,也能体谅,但外人却不知道,也不会体谅……如果大伯母在外头再说什么你是她儿子,长生是她的孙子,我是她的儿媳妇的话——”

    崔幼伯张了张,正要说话,却被萧南伸手指制止。

    萧南继续说:“我知道郎君想说什么,没错,你本来就是大伯母的儿子,她确实是咱们的阿娘,可,这话只能放在心里,决不能当着外人说,更不能在公众场合说……大伯母说了,你又认了,那咱们置阿婆于何地?!”

    崔幼伯嘴唇蠕动了下,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

    萧南又道:“现在大伯母的身体也不好,索性就请她在家里好好静养。至于你,郎君,日后也少往荣康堂来吧。”

    崔幼伯知道萧南说得都是对的,可他一时无法下决断,毕竟那是他的亲生阿娘呀。原想着阿婆去了,往后也能多孝顺阿娘,现在竟——

    萧南看出崔幼伯左右为难,接着劝道:“郎君,孝顺长辈有很多种方法,不一定非要晨昏定省,咱们可以悄悄的给大伯母送些吃食、药材。另外,郎君也可以多跟大堂兄几位郎君聊聊天,顺便多谈谈大伯母。”

    崔幼伯有些意动。

    萧南又添了一把火,“郎君,只要咱们心里惦记着大伯母,尽自己所能为她调理身体,也就是尽了孝心。”

    崔幼伯终于被说动了,缓缓的点头,“娘子说得有理,以后就按你说的办。”

    萧南又似想起了什么,补充道:“哦,至于杨家小娘子那儿,我会请大堂嫂和四妹妹多看顾,郎君无需担心。”更不要亲自去探望了,栖梧院也是荣康堂的一部分呀。

    后头的话,萧南没有明说,但崔幼伯听得出来,他忙点头表示同意。

    暂时解决了大夫人这个麻烦,萧南开始全力准备行囊,安排留守人员以及诸多事务。

    腊月初三,宜出行,崔幼伯夫妇身着生麻丧服,双双去正堂老夫人的灵牌前行了礼,又去荣康堂与老相公、相公辞了行,便带着儿女、仆妇和甲卫,浩浩荡荡的乘牛车出了崔曲。

    与崔幼伯夫妇同行的还有七郎君崔雅伯一家三口,他们是去洛阳照顾崔鸿的。

    几个月前,崔鸿为了迁坟、修缮祖坟、修建祠堂等事务,早早的去了洛阳,只在老夫人丧礼的时候,匆匆回来了一次,丧礼一结束,他又赶了回去,准备赶在老夫人的灵柩抵达洛阳前,将祖坟修缮完毕。

    除了崔七,王佑安的同母弟弟王承平也带着王家的几个掌柜、小厮,以及一车的银钱,加入了崔家的车队中。

    车夫挥舞鞭子,牛车车轮滚滚,十几辆牛车和两百多匹马,缓缓出了京城的城门,去家庙迎了老夫人的灵柩后,萧南一家便踏上了去洛阳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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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4章 在路上(二)

    “阿娘,马,小马,小黑马。”

    灵犀趴在窗边,小胖手指着窗外路过的驴欢快的喊道。

    萧南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笑着更正道:“这不是马,是驴,你看它是不是比马小许多?!”

    灵犀嗯了一声,点点头,继续转着大眼四处看着。

    自从出了京城上了官道,灵犀就想个放出笼的小鸟,小小的身子挂在车窗上,两只滚圆的大眼滴溜溜看着四周,见到什么都好奇,叽叽咕咕的叫着与萧南分享她的快乐。

    灵犀稚嫩的童声,给枯燥的行程添加了些许趣味。

    说实话,冬日赶路真不怎么舒服,一路上寒风凛冽,土路上结了冰,使得那些车辙印非常坚硬,牛车经过的时候,坑坑洼洼很是难走。有时还会陷进去,需要人卖力推拉才能出来,生生拖慢了前行的速度。

    路况不好,天气恶劣,路边的行人都少了许多。偶有经过的,也是匆匆忙忙往家赶,或者进城贩运货物的。

    一路上,只能听到咯吱咯吱车轮碾压薄冰的声响,以及马蹄的踏踏声。

    最初的一两天,长生和灵犀还能饶有兴趣的看着窗外的景致,遇到什么没见过的东西,他们还叽叽喳喳的问萧南。

    时间久了,两个孩子都没了兴致,窝在牛车里,蔫蔫的玩着玩具。

    对此,萧南也没办法,古代就是这样,信息不同、娱乐也少,根本不可能像后世那般带个笔记本出门,再漫长的路途也不会觉得无聊。

    这个年代,别说在路途上添加什么娱乐活动了,就是吃食、木炭等东西,都要从家里准备好。绝对不像后世,拿着张全球通用的银行卡就能畅游天下。

    幸好萧南早有准备,各种吃食甚至蔬菜都带了不少,上好的银丝炭也装了一牛车。

    萧南的牛车车厢是重新定做的,空间很大,车厢的顶部和四周的车壁上全都糊了夹棉的素色棉布,地板上则铺着厚厚的地衣。

    车厢两边、以及靠近前端都是宽阔的长座,每条座位足足有三尺多宽(约一米),座位上铺着厚厚的毡毯、毡毯上又盖了层素色棉被,每条座位两端都各放置着一个胖胖的隐囊,当然隐囊的布料也是素面棉布。

    左右两边的座位中间是一条宽约两尺的走道,中间的位置摆了一张小食床(即小方桌),食床两边则放了两个熏笼,熏笼下铜炉里的炭火很旺,把车厢里熏得暖烘烘的,只要关上门窗,一点儿都感觉不到寒冷。

    萧南坐在车厢西侧的长条座位上,怀里搂着灵犀,母女两个正在玩‘七巧板’。

    而长生则躺在车厢前端的长条座位上呼呼大睡,一旁坐着他的乳母秦氏,正细心的守着。

    车厢尾部还隔出了个独立的小空间,面积不大,只能坐下两个人,以及一个小铜炉。

    玉簪和灵犀的乳娘方氏正坐在里面,一边小声的聊天,一边看着铜炉上的茶汤。

    这天中午,车队停了下来,因找不到房舍或者茶水摊铺,便在距离官道不远的地方找了个宽敞的空地,阿大阿三领着几个崔家部曲支帷帐,铺毡毯,架火堆……玉莲则带着几个厨娘洗菜做饭。

    萧南隔着窗子看了看外头,扭头对车尾唤道:“玉簪,告诉郎君一声,我们在牛车里用昼食,就不下去了。”

    外头寒风阵阵,即便围着帐幔也够冷的,为了两个孩子的健康,萧南觉得还是在牛车里比较好。

    想了想,萧南又道:“对了,你遣人去问问七娘子,看她愿不愿意来我这里一起用昼食。”

    玉簪等了等,确定萧南没有其它吩咐后,便下牛车去办差了。

    不多会儿,武氏一身素色裘衣走了过来,她怀里抱着个小奶娃,身后还跟着两个奴婢。

    “弟妹,我又来叨扰你了!”

    经过几天的相处,武氏跟萧南的关系也亲近了几分,说起话来也不似最初那般客气。

    萧南起身做了个相迎的动作,将灵犀交给方氏,笑着说道:“七嫂太客气了,呵呵,都是一家人,哪儿说得上叨扰?!来来,快坐下,别把咱们的小大郎冻坏了!”

    武氏也没有客套,直接坐在萧南对边的座位上,解开裘衣,将怀里的儿子抱出来放在身侧,小大郎的乳母也忙凑上前将隐囊挪过来,把小襁褓围拢在座位上。

    顺手将裘衣交给丫鬟,武氏搓了搓手,道:“弟妹这里真暖和……说起来,还是弟妹你想得周到,我只想着马车脚程快,却忘了马车颠簸,车厢也小,呵呵,还是牛车舒服呀!”

    萧南递给她一盏滚滚的茶汤,接口道:“七嫂若是不嫌弃,不如下午就在我这里吧,郎君要在前面探路、指挥,车厢里也只有我们娘儿仨,嫂子和小大郎也正好来给我们做个伴。”

    作为一家之主,崔幼伯理所当然的成为整个车队的领头人,他身边虽有管家、小厮跑腿,但该有的姿态,他还是要有的。所以,白天赶路的时候,崔幼伯都在车队前方的马车里坐镇,到了晚间才会回牛车跟妻子儿女说说话,然后一起就寝。

    “嗯,我家郎君也常与大郎一起,并不时时陪伴我们母子,弟妹既然不嫌我叨扰,那我就赖在你的牛车里咯!”

    武氏轻啜了一口茶汤,只觉得一股暖意从喉间流入心肺,异常舒服。

    其实,武氏原也不喜欢冬日出行,尤其儿子还小,她更不愿让孩子跟着受罪。

    但,只要一想到能拜托自己那个不靠谱的婆婆,以及家里的狐媚子,她宁愿受些罪,也要跟郎君一起返乡侍奉公爹。

    两人说话间,玉莲已经提来了食盒,向两位娘子简单行了礼,便把食盒打开,将两人的吃食摆了出来。

    吃食非常简单,原因无他,崔家是丧家,原本就要忌荤腥,别说惯常的鱼肉等物了,就是鸡子都不许摆上食案。

    萧南与武氏面前的几碟菜全都是水煮、或蒸的青菜,汤也是豆腐汤,连一丝油星儿都不见。

    说实话,崔家主人吃的饭菜,还不如外头那些护卫、车夫吃得好。

    为了表示自己是仁善之家,崔幼伯对萧南的甲卫以及自家的部曲、车夫都非常大方,吃食上更不含糊。

    这不,车队刚刚驻扎,外头便架起了火堆,铜鼎里的肉汤烧得滚开,一股浓浓的羊肉香味儿顿时弥漫开来。

    荤油做的胡饼更是敞开了供应,让一干青壮吃得极为畅快。

    闻到牛车外传来的肉香,萧南看了看自己清汤寡水的餐食,似想起了什么,扭头吩咐玉莲:“外头在煮羊肉?待会儿记得给玉叶也送些过去,她怀着孩子,就不要跟着我一起吃素了。”

    玉莲忙应了一声,道:“娘子放心,婢子一会儿就去安排。”

    武氏和萧南相处了几日,知道她口中的玉叶是何人,不免笑着说道:“弟妹果是个心善的,此时还记挂着那些侍妾。”不过是些勾引郎君的狐媚子,也就是萧南‘大度’,换做她,不打杀了就算是发善心,哪里还会特意关照。

    萧南明白武氏话里的意思,无非是嫌她太过‘贤惠’了,她也不解释,只淡淡的回了一句:“玉叶是我从娘家带来的丫头。”

    虽没有明说,但意思很清楚——玉叶是她的人,她自然要罩着。

    武氏是聪明人,知道自己僭越了,忙描补道:“原来如此,是我想多了。”

    接着,两人拿起银箸开始用膳。

    奶娘也将武氏的小大郎抱下去喂奶,车厢里很是安静,连银箸碰碟碗的声音都没有。

    半个时辰后,两人吃完了昼食,玉簪已经煎好了浓浓的茶汤,忙亲自端上来,双手奉给萧南和武氏。

    武氏双手抱着白瓷茶盏,轻啜一口,目光飘向车窗外的天空,叹道:“瞧这天色,似乎要下雪呢。”

    萧南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只见远处乌云密布,厚厚的云层已经遮住了太阳,也不禁点头应和:“嗯,现在已经腊月,也该落雪了。”

    武氏却记挂着行程,语带担忧的说:“落了雪,道路就愈加难行,不知咱们能不能在年前抵达洛阳呢。”

    车队的速度已经够慢了,若是再遇上雨雪天气,道路泥泞、结冰,她们的行进更加困难。

    虽说出发前,武氏也做足了准备,吃食、木炭什么的也备得很多,但,她真不想在路上或者驿馆过年。

    但事情就是这样,你越不想怎样,就越会怎样。

    萧南和武氏喝完茶汤,待外面的人也都吃完饭,车队上路后,她们便一左一右卧在各自的座位上小睡了一会儿。

    睁开眼睛的时候,天色已经渐渐黑了下来,天空中纷纷扬扬的飞舞着鹅毛般大的雪花,四周的田野和车轮下的官道都变成雪白一片。

    萧南见了,也有些担心,如果在天完全黑下来之前还走不到预期的驿馆,她们这群人就要在野外过夜了。

    她和孩子们都还好,牛车的车厢宽敞,就是崔幼伯回来一起过夜都没问题。

    可外头的那些甲卫和部曲呢?总不能让他们大雪天的在野外挨冻吧?

    正担心着,忽而听到外头小厮回禀:“娘子,前头便是驿馆了,郎君命奴先回您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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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5章 在路上(三)

    王大是驿馆的差役,今年四十多岁了,从十几岁起便在这个驿馆里当差,至今已经二十多年了。

    “喝,这雪可真不小呀!”

    王大窝在屋子里,守着个炭盆,一边烤着手,一边看着窗外的大雪纷纷。

    这时,房门开了,走进来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差役,身上披着蓑衣,头上戴着帽子,此时帽子和蓑衣上全是雪。

    他将手里的火把放在门口的火盆上,解下蓑衣,抖了抖身上的落雪,哈着气说道:“今天真是邪门了,这么冷的天,还有人来驿馆。”

    王大递给他一个酒葫芦,问道:“四郎,刚才那位郎君已经歇下了?”

    年轻差役姓张,在家排行第四,人称张四郎。

    他接过酒葫芦扭开盖子,咕咚咚喝了一大口,才摸了摸嘴巴边的水渍,叹声道:“嗯,已经安顿下了。王叔,您老见多识广,您说这位郎君是什么人呀?说他是贵人吧,可身边只带了个小厮。说他是寒门小子吧,可那通身的气派瞧着就不一般。”

    王大听了张四郎的话,满意的点点头:“不错,你小子才来了几年呀,眼力见长呀。呵呵,你竟还看出了他气派不俗……嗯,有长进。我告诉你,这位郎君定是个出身名门的世家子,你别看他只带了一个随从,身上的衣饰也不华贵,可那衣服的做工极考究,只袖口、领口的绣纹就不是一般官宦人家做得出来的。”

    拿回酒葫芦,王大就着壶嘴儿喝了几口,继续道:“还有呀,他刚才赏给我一个荷包,我打开看了,里面竟是赤金的花样裸子,只这一件就二三钱重。我听人说,这样的金物什儿,都是太极宫的赏赐,除了皇亲国戚,一般朝臣都没有呢。”

    张四郎没想到王大竟得了这样的赏,心里艳羡不已。

    不过,他并不嫉妒,王大是驿馆的老人,自己入驿馆这几年,没少得人家的提点。再说了,他还想跟着王大多学几年呢,仅这察言观色的能力,就够他学上好些日子的。

    两人围着炭盆一边喝酒一边聊天,待天色完全黑下来的时候,王大伸了个懒腰,道:“天儿不早了,估计也没人再来了,你去把大门锁了吧,咱们也好早早睡觉。”

    张四郎忙应了一声,起身穿了蓑衣,有从火盆里取了跟燃得正着的木棒,权当火把举着出了房间。

    他走到大门口,正要抬门闩上锁,不想听到外头传来一阵杂乱的马蹄声,侧耳听去,马蹄声中还有人吆喝的声音。

    咦?难道又有人来投宿?

    张四郎走出大门,举着火把四处张望了下,果然从官道的一端行来一长队的人马,头前开路的是几个骑马的甲卫,他们一手持缰,一手举着火把,正朝驿馆奔来。

    “王叔,王叔,又有贵人来投宿了!”

    隔着漫天的大雪,张四郎虽看不清来人的服侍和具体人数,但这纷杂的马蹄声还是提醒他,来人肯定不少,至少也有上百骑马的甲卫或者部曲。

    啧啧,什么样的人出行要这么多护卫?而且现在朝廷有战事,民间的马匹紧缺,而来的这批人却能有这么多的马,足见不是普通官员。

    “贵人?什么贵人?”

    王大披着蓑衣走了出来,就着火把的火光仔细观察着。

    这时,马队已经来到了驿馆门前,打头的是个二十岁出头的青壮汉子,他并没有穿甲胄,而是穿着厚厚的棉袍,头上戴着胡式的浑脱帽(唐时一种羊毛毡帽),手里提着鞭子,他坐在马上冲着王大和张四郎拱了拱手,道:“吾家郎君乃前大理寺司直,今回乡丁忧,想在驿馆留宿一晚。”

    大理寺司直?京城六品小官?

    张四郎刚才还在猜马车里的贵人是谁,不成想竟是个小小的京官,不免有些失望。

    王大却没有这么早下判断,司直不是什么大官,但来人却又有这么大的排场,定是个勋贵或者世家子弟。

    巧的是,就在王大揣测来人的身份时,一辆马车缓缓驶了过来。

    马车里的人撩起车帘,沉声问道:“阿大,怎么还不进去,啰嗦什么呢?!”

    王大眼尖的看到了马车前悬挂的士族徽记,他长大了嘴巴,不置信的脱口问道:“贵府郎君可是姓崔?!”

    这可是博陵崔氏的徽记呀,啧啧,天下第一世家呢。

    王大不愧是驿馆里混了二十多年的老人儿,别看他的职位不入流,但这些年的见识却真不少。

    这个驿馆位于长安通往洛阳的官道上,每日里行来过往的不是赴任或返京的官员,就是勋贵国戚,乃至世家子弟。

    贵人见多了,王大也认得几大著姓的徽记,是以他一打眼便认出了来人极有可能是博陵崔氏的子弟。

    想到这里,王大也就明白了:难怪呢,一个小小的六品京官,出京就能摆出这样的阵势。

    马车里的人听了王大的话,不由得一怔,随即笑道:“呵呵,你这老汉眼力还行呀,没错,我们确实姓崔。好了,别啰嗦了,赶紧去准备些干净的房间,后头还有女眷孩子呢。”

    王大连连称是,语气中带着莫名的讨好,他恭敬的说道:“郎君放心,某这就去。”

    马背上的阿大却哈哈大笑,用鞭子虚点着王大,道:“这可不是我们郎君,我们郎君还在后头呢。”

    说完,小声嘀咕了一声,“什么眼神儿呀,竟把大管家当成了郎君,我们郎君可是名满京城的崔家玉郎呢。”

    而大管家崔义,虽然长得也不差,但、但已经是四十多岁的‘老年人’了,好不好?!跟他们家郎君差着十万八千里呢。

    马车里的崔义也呵呵只笑,道:“好了,赶紧去准备房间吧。”

    王大知道自己认错了人、闹了乌龙,不免讪讪的笑了笑,然后迭声命张四郎去收拾干净房间,再去将厨娘叫醒,让她烧水煮饭。

    这时,崔幼伯的马车也赶到了,他听到外头的声音,撩开车帘,从车厢里探出半个身子,对着王大等几个忙碌的差役拱了拱手,笑道:“某崔幼伯,有劳各位!”

    王大见崔幼伯一身素服,便知他才是主人,又见他面容虽消瘦,却仍不失俊朗贵气,完全符合他心目中世家子的形象,忙躬身行礼,“某王大,驿馆差役,崔郎君一路辛苦,快些进来休息吧。”

    崔幼伯点点头,没有说什么,而是在车夫的搀扶下跳下马车,站到一边监督管家、管事们安排车队。

    不多会儿,萧南的牛车也驶了过来,王大一直守在门口,见了这牛车的规制,又吓了一跳,不是吧,这、这可是皇室郡主的车架呀,难道车里坐着的竟是郡主娘子?!

    彼时的人见了皇室贵族虽不似满清时那般卑躬屈膝,但普通的升斗小民见了贵族,还是心怀敬畏的。

    尤其这王大,不只是小民,他还是在编的朝廷小吏,见了品级高出自己不知多少的郡主娘子,他的腿肚子只突突,生怕慢待了贵女。

    崔幼伯来到牛车旁,小声的说了句:“娘子,咱们已经到驿馆了,长生和阿沅都睡下了吗?”

    萧南柔声道:“嗯,两个小家伙玩了一下午都困了,这会儿正睡着。郎君,你不必管我,先与七郎他们去安置车队吧。”

    崔幼伯点头,然后吩咐赶牛车的秦振小心些,切莫惊扰了两个小主人。

    王大小心的随牛车进了院子,抽空问了下跑前跑后的阿大:“敢问小郎,牛车里的贵人是哪位郡主娘子?!”

    阿大挑了挑眉,笑道:“噫,你这老汉的眼神还真不错,竟认出我家娘子的身份,告诉你也无妨,我家娘子乃圣人外孙女、长乐公主嫡长女,钦封的襄城郡主。”

    王大倒吸了一口凉气,没想到车里的这位娘子身份竟是如此贵重。说实话,似王大这样的底层小吏,可能不清楚圣人的每个儿子叫什么,但绝对听说过圣人爱女长乐公主的盛名。

    平时王大也常听来往住宿的贵人闲聊,时常听到京中上流社会的八卦,对于这位长乐公主的故事,王大也听了不少:什么圣人皇后的第一个孩子啦,什么圣人最宠爱的宁馨儿啦,什么皇后宠爱她甚至破例封她的女儿做郡主啦……

    故事很多,但结论只有一个,那就是长乐公主在圣人皇后跟前,比太子都有分量。

    而牛车里的这位娘子,竟是长乐公主的女儿,更不是他们这种小吏能招惹得起呀,不行,他要再叮嘱那几个小子几句,千万别冲撞了贵人呀。

    驿馆一隅的房间里,一个二十五六岁的年轻男子听到外头的嘈杂声,不由皱眉:“外头是何人喧哗?”

    随侍的小厮忙出去打探,不多会儿就回来复命:“回郎君,是个丁忧的小官,说是扶祖母灵柩返乡。”

    男子皱眉:“一个小官竟这般轻狂?”派头简直比他这个郡公还要大。

    小厮补充道:“额,奴打听了一下,那小官姓崔,且他的娘子是位郡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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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6章 我家的表亲数不清

    汉阳郡公李荣,也就是那年轻男子,听了小厮的回禀后,喃喃自语道:“郡主?还嫁进了崔氏?唔,我想想……”

    李荣半眯着眼睛,似在回想,好一会儿才笑道:“是了,我想起来了,大公主的女儿襄城郡主嫁给了崔家子,先杨贵妃的外孙女南平郡主也入了崔家门,只是不知外头这个郡主娘子是哪位。”

    不管是哪位,都是他的表亲,而且若单纯论血缘,李荣与南平的关系更近些,南平的生母是李荣的堂姑母,还没有出五服。

    而长乐公主与李荣又隔了一层,李二陛下与李荣的祖父是从兄弟,再论到萧南这儿,就更远了。

    小厮听了主人的自语,歪着脑袋想了想,道:“唔,听郎君这般说,奴想起来了,方才那王大还说什么襄城郡主来着,想外头那位,应该就是大公主之女吧。”

    李荣愣了会儿,忽然笑道:“管她是谁呢,反正跟我也没有多大的关系,明日还有赶路,还是早些歇息的好。”

    说着,李荣打了个哈欠,吩咐小厮帮他解了发髻,然后准备睡觉。

    外头的萧南并不知道,就在离她不远处,就有一位表亲,关系虽远了些,但好歹也是亲戚。

    此刻,她正拧着眉头看着所谓的‘上房’。

    玉簪很了解自家郡主,如今见她双眉深锁,知她对驿馆的房间很不满意,试探的问道:“娘子,这房间似有些简陋,不如您先回牛车,婢子带人重新整理下?!”

    萧南左右看了看,最后还是坚决的摇头:“算了,我和长生他们还是在牛车里过一夜吧。”

    她这般挑剔,倒不是为了自己,实在是她的一双儿女还小,住在这样什么的人都有可能入住的屋子,她还真怕孩子们得了什么病。看看那被子,瞧着干净,但味道实在不怎样,即便换上自家带的,但床铺呢,还有四周角落里隐隐散发的霉味儿,让萧南掩鼻的同时也更加担忧。

    还是自己的牛车更干净、安全些,反正当初她定制车厢的时候,就考虑到了在里面过夜的问题,所以车厢设计得很舒服。

    而且为了预防漏雨等问题,她设计车厢的时候,还特意在车厢外层加了一层铁皮,又在铁皮上刷了油漆,最后还在车厢顶部盖了防水的油布。

    原有的木车厢+铁皮+防水油布……可以说,这架车厢,除了外形上像牛车车厢之外,它已经非常接近后世的汽车车厢。

    别说这漫天大雪,就是接连在暴雨中行驶几天,车厢内也不会漏雨渗水。

    至于保暖问题,萧南也想过了,她早就准备了好几床厚厚的棉被,车厢里又点着熏笼,绝对比驿馆里所谓的上房更暖和。

    “是,婢子这就去回禀郎君。”

    说着,玉簪躬身退下。

    那边的武氏对房间也不甚满意,她的马车车厢虽不如萧南的舒适,但也比驿馆的客舍好,听丫鬟说萧南要在牛车里过夜,她也命人去找自家郎君,告诉他,她与儿子也要在马车里过夜。

    娘子发了话,崔家两个郎君也只得听从。

    于是,下人们分作两部分纷纷忙碌起来,一部分人忙着整理房间,好让郎君与管家管事们早些安歇,另一部分则忙着排班,安排夜里巡视的人手。

    至于萧南的近身奴婢们也都忙活起来,先让车夫将车架从牛身上解下来,然后将车厢固定在驿馆的院内的大青石上。

    接着,又有几个健壮的婆子将车厢后门打开,将车厢顶部的木板抽下来,小心的安放在车厢的长条座位上。

    那木板也是萧南特别准备的,木板很厚,几乎可以赶得上正规的床板,宽度只比整个车厢的宽度窄那么半尺,铺在座椅上,正好卡在车厢左、右、前三边的长条座椅上,既保证了宽度,又确保了稳定性。

    接着再铺上毡毯、棉褥子,最后铺上床单,展开素面棉被,再放上一大两小、三个枕头。

    这样,一个简单又不失舒适的床铺便铺好了。

    随后又有丫鬟将烧好的炭盆罩上熏笼,小心的塞进床铺中间下方空着的过道里,以确保车厢内的温度。

    这还不够,车厢尾部小房间的推拉门已经打开,里面早早的燃上了两个炭盆。

    玉簪这边也安排好守夜的丫鬟。

    而牛车四周,崔幼伯也安排了二十来个守夜的部曲,他们点起了一个火堆,一边烤火,一边抓紧时间吃饭,武器也都放在手边不远处。

    “……”

    王大等驿馆的差役目瞪口呆的看着崔家众人的忙碌,心里咂舌不已:啧啧,这才是真正的世家呀,出个门都这么讲究。

    王大在这个驿馆待了小半辈子,他很清楚驿馆的居住条件,虽称不上豪华,但也比普通百姓的住宅好许多,就是一些过往的小官小吏住了也都赞不停口。

    但此刻,看了崔家人的举动,王大这才发觉,原来在他看来是‘上房’的房间,在真正的贵人眼里,连马车车厢都不如。

    唉,太伤自尊了!

    院子里,崔家众人又是收拾车厢,又是架火堆,又是忙着宿卫警戒,顿时将原本寂静的雪夜变得热闹起来。

    一旁客舍里的李荣刚有了睡意,便被窗外的喧闹声、嘈杂声惊醒了,他愤愤的从床榻上坐起来,隔着直栅窗往外看着,正好看到崔家众人忙碌的身影。

    侧耳听了一会儿,他才知道,原来是襄城郡主嫌弃客舍脏乱,宁愿大费周章的在车厢里过夜,也不肯去客舍,这才将安静的院子弄成了东西闹市。

    李荣的眉头拧成了麻花,心里暗道:都说大公主温柔贤惠,并不似其它皇室贵女那般骄纵,哪成想,竟有这样一个张扬恣意的女儿。唉,真是辱没了大公主的一世贤名呀。

    萧南不知道,她心疼儿女而做出的决定,在李荣这个一表三千里的表亲眼中,竟成了豪奢恣意的女纨绔。

    但有一点萧南知道了,那便是在这个小小的驿馆里,居然有她的好几个‘表亲’。

    事情是这样的,萧南待丫鬟们铺好床铺,便命人将长生和阿沅重新抱回车厢,她与前来查看情况的崔幼伯闲聊了几句后,也进了车厢。

    隔间里,玉簪抱着一床棉被准备值夜,见萧南进来后,状似随意的将红花刚探听到的消息一一回禀——

    “今儿也巧了,驿馆里除了咱们,还有几位前来投宿的贵人,且有三人还是郡主的‘亲戚’呢。”

    萧南将长生放在身侧,阿沅则放在长生的外侧,她侧卧着,正好可以将两个孩子揽入怀里。

    许是下午玩儿得太尽兴,俩小的被人搬来搬去都没有被吵醒,这会儿还摊手摊脚的呼呼大睡着。

    萧南轻轻拍着两个孩子,压低声音问道:“哦?我的亲戚?都是什么亲戚?”

    萧南听得出玉簪语气里的调侃,便猜到这所谓的‘亲戚’也不会是她真正的亲戚,极有可能是七拐八绕的表亲。

    玉簪见萧南一家躺下,将隔间里的炭盆罩上竹编的熏笼,然后在竹笼上覆上靛青色的麻布,两个炭盆的火光顿时被遮住。这样一来,整个车厢也暗了下来。

    外头守卫的部曲见车厢里没了火光,也都纷纷住了口,还没有吃完饭的,都悄悄进食。吃完饭的,则安静的围坐在火堆边,貌似烤火,实则警戒的留意四周的动静……不管做什么,大家都尽量不发出丁点儿声响。

    其实他们多虑了,萧南车厢里糊了那么厚的夹棉棉布,一是为了保暖,二则是为了隔音。

    再加上他们距离车厢都有一定的距离,说话声只要比正常音量小些,车厢里的人并不会听到。

    同理,车厢里的萧南与玉簪的低声谈话,外头的人也听不到。

    玉簪拢了拢身上的棉被,笑着说道:“红花打听过了,一个是杨家旁支的郎君,年纪跟郎君差不多,据说在家乡颇有才学,只是还没入仕,此次来京是为了来年的春闱。”

    萧南微微一笑,这个表亲是她的姑祖母的婆家这边的亲戚,关系不是一般的远。

    黑暗中,玉簪听到萧南的轻笑声,她也不由得弯了弯嘴角,继续道:“另一个是关陇李家的郎君,比郎君年长五六岁,据说是个洒脱随性的人,虽只带了一个侍从,但气派不俗,驿馆的差役还得了他一枚金裸子的打赏。”

    萧南一怔,金裸子?在金银匮乏的时下,能用金裸子打赏人的绝不是普通官吏,少说也要是皇亲国戚,或者勋贵,就连世家都未必有这么大方。

    当然,世家也向来‘嫌弃’金银的俗气。

    这位李姓表亲,极有可能是个有身份的人物。

    旋即,萧南又是一阵暗笑,那人有何身份与她何干,不过是八竿子打不着的陌生人罢了。

    萧南并没有把李荣放在心上,她更不会想到,自己未来的人生将会与他有怎样的纠葛,反而继续问着下一个表亲:“第三个又是谁家的亲戚?”

    一边闲聊着,萧南一边感叹,唉,咱家的表亲就是多呀,随便住个驿馆就能遇到好几个,希望这些人只是不相干的过客,千万别给她招惹什么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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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7章 表弟,你好!

    “郎君,奴打听过了,外头是京城双相崔家的郎君崔幼伯,因祖母亡故,携家眷扶灵返乡丁忧。”

    说话的是一个年约十七八岁的年轻男子,个头不高,身材消瘦,姜黄的脸膛,一双眼睛滴溜乱转,十足的精明相。

    “哦,竟是崔家的郎君?崔幼伯?唔,我想想,他的母亲仿佛是我郑氏女呢!”

    说这话的也是个年轻人,年纪约莫二十四五岁,长得白白净净,五官也端正,再配上他一袭月白广袖细麻衣,颇有几分风雅士子的范儿。

    对于涉及谱系、士族姻亲关系的问题,就不是一个做奴婢的所能插嘴的了。

    周二郎,也就是一脸精明的小厮,揉了揉脑袋,机灵的顺着主子的话,惊喜的说道:“既是这样,那外头的崔家郎君岂不就是郎君您的表弟?!”

    哈哈哈,终于遇到有钱的表亲了,想他们郎君不远千里往京城赶,不就是为了找个体面的亲戚投奔吗。

    如今还没走到京城呢,就遇到了一个,而且是很靠谱的那种——瞧瞧外头这阵势,这家人绝对不是一般人呀。

    郑勤,即号称郑家子的白净小郎,也面露微笑,故作淡然的点头道:“嗯,我应该没有记错,外面的崔郎应是我堂姑母亲子,也就是我的表弟。”

    背了十多年的谱系,总算派上了用场,郑勤表示很满意,心里更是激动不已。NND,他容易吗,自祖父、父母先后亡故后,家族便开始没落,除了一个高贵的姓氏,他身上连十贯钱都没有,此次上京的费用,还是他妹妹和婢女一边织锦、刺绣一边典当才勉强凑齐的。

    说实话,为了节省住宿的费用,他硬是抛开世家子的骄傲,舔着脸赖进驿馆,他们兄妹和家里唯二的奴婢才没有露宿荒野。

    而明日雇牛车的费用,郑勤还不知道在哪里,为了凑路费,妹妹和她的小婢已经好几天都没有休息了,整日窝在房间里刺绣赶绣活。

    郑勤实在不忍心妹妹再这么熬下去了,她才十三岁呀,竟像个绣娘一样,没日没夜的做绣活,让他这个为人兄长的大男人,真是羞愧得无地自容。

    就在郑勤羞愧得想降低身份,找个书吏之类的差事的时候,崔幼伯这个‘表弟’竟出现了,郑勤真是又惊又喜,心里更是下定决心,明日一早,定要与表弟相认,然后、然后以同路为由与表弟一起回博陵……等等,双相崔家的祖籍虽是博陵,但祖宅貌似并不在那里。

    黑夜中,郑勤在榻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努力回想着过去听到的各种传闻。

    一夜无话,唯有漫天的白雪还在飞舞着。

    第二天清晨,雪停了,厚厚的积了一层,整个驿馆都是雪白一片,院子里的两个火堆已然熄灭了,只留下两堆黑色的灰烬。

    这里已经出了京城的地界,自然也听不到那浑厚的报晓鼓,不过萧南的生物钟很准时,清晨的第一抹亮光乍现,萧南便醒了。

    身边两个孩子还在熟睡,一大一小俩包子睡得小脸通红,大的小手抵在唇边,小嘴儿时而吧唧一下,仿佛梦到了什么美食;小的那个则四仰八叉的躺着,一只小手加一条小胖腿毫不客气的搭在了姐姐身上,细细听来,小家伙还呼呼打着小呼噜。

    萧南轻轻掀开被子起身,然后迅速给两个孩子盖好,悄声穿了夹棉的里衣,又套上生麻丧服,这才蹑手蹑脚的下了临时的床榻,来到隔间。

    隔间里,玉簪也醒了,夜里为了随时听候差遣,她是和衣而眠,醒了后,直接推开身上的棉被即可。

    见萧南已经起来了,玉簪也赶忙起来,将棉被叠好堆在一旁,弯腰帮萧南穿上鞋子。

    “郡主,您现在就梳洗?”

    玉簪拢了拢自己的鬓发,小声问道。

    萧南点点头,示意玉簪打开车厢的门。

    吱呀一声微响,门开了,玉簪先下了牛车,然后转身扶萧南下车。

    车厢四周围着一圈靛青色的帷帐,将围在外圈的部曲甲卫隔在了外头,而在客舍休息的丫鬟们也早早起来了,烧水的、做饭的……有秩序的各自忙碌着。

    雨水、春分等二等侍婢,听到帷帐里的动静,忙将刚烧好的水、棉布巾子、澡豆、青盐等洗漱用品准备好,顺序来到牛车前,服侍萧南洗漱。

    方氏和秦氏两个乳母,已梳洗完毕,匆匆赶到牛车前,跟正在梳洗的萧南行了个礼,弯腰进了车厢看护各自的小主人。

    洗漱完毕,玉兰则帮萧南梳了个简单的丧髻,用生麻粗布条将发髻固定好,又稍稍擦了些润肤的面脂,就算是梳妆完毕。

    “郎君呢?可曾起来?”

    萧南走出帷帐,看了看四周雪白的一片,又扫了眼武氏的帷帐,见里面正有人影晃动。

    “郎君与七郎已经起了,正在房间与王家小郎、诸位管事说话。”

    玉莲在厨房里准备朝食,听说萧南起了,忙将早就煎好的红枣姜汁茶汤端了来,并建议道:“郡主,小娘子和小郎君未醒,不如去其它牛车用朝食?!”

    萧南出行的时候,准备了两架牛车,一架自然是这些天乘坐的那架,另一架则放了些或贵重、或贴身的物品,平日里只秦妈妈和不值班的几个丫鬟坐在里面。

    这会儿萧南的车架被儿女占着,秦妈妈便将牛车腾了出来,以便萧南临时休息。

    “好,”萧南既不想去驿馆的客舍,也不想在院子里干站着,痛快的答应了玉莲的建议,忽想起武氏,她又加了句:“我看七娘子也起了,不如唤她一起来用朝食?!”

    玉簪也熟悉完毕,听了这话,忙答应一声,叫来自己的小学徒雨水,命她去请武氏。

    萧南出了帷帐,走进秦妈妈的牛车,玉莲端着茶汤跟进来,待萧南入座,便将茶汤捧给她。

    轻啜了一口茶汤,萧南满意的点点头,道:“不错,再去盛些来与七娘子吃。”

    话音未落,牛车的门打开了,武氏换了身素色衣裙走了进来,接着萧南的话音,笑着说:“弟妹准备了什么好吃食与我吃?!”

    萧南放下茶盏,起身做了个请的动作,然后道:“呵呵,也不是什么美食,玉莲煎了浓浓的红枣姜汁茶,味道尚可,倒是能驱驱寒气,就是不知道七嫂吃不吃的惯。”

    武氏坐在萧南的对面,解开外袍,随口道:“玉莲的手艺我可知道,比咱们家的大厨娘还要好,昨儿那道豆腐羹就很对我的胃口,呵呵,今儿再尝尝这茶汤。”

    玉莲听到武氏赞她,忙屈膝行了个礼,道了声谢‘七娘子谬赞’,便下去准备朝食了。

    不多会儿,丫鬟们便捧着食盒来送朝食,菜色依然简单,昨儿是豆腐白菘,今儿就是白菘豆腐,还是清汤寡水,吃得人嘴里没什么滋味儿。

    稍稍喝了点儿粳米粥,又捡了几筷子白菘,萧南便停了箸。

    面对一食床的素菜,武氏也没啥胃口,随便吃了一点,也放下了银箸。

    漱了口,萧南和武氏坐在牛车里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

    另一边的客舍里,崔幼伯、崔雅伯与众人谈完话,说定今晨启程的时间,便一起用了朝食。

    吃完饭,崔幼伯遣人来问了问萧南这边的情况,告知了启程时间,确定没有什么问题后,吩咐众人开始准备启程。

    崔家的三个小娃儿也纷纷起来,洗漱完毕、兼吃饱喝足后,便寻了个各自的阿娘,吚吚呜呜的汇报着昨夜的‘睡况’。

    主人准备妥当了,下人们都忙碌起来,套车的套车,收拾行李的收拾行李,至于厨房里没用完的食材、反季果蔬,崔幼伯也大方的都留给了驿馆的差役。

    一切准备就绪,只等主人一声命下,大队就可以出发了。

    不想,这时忽然传来一阵哭声,而且听声音,还是从安放老夫人灵柩的车架上传来,众人不禁都停了手里的活计,不解的循声望去。

    崔幼伯接到下人的回禀也是一惊,忙拉上崔义,一起往灵柩赶去。

    “呜呜,老夫人,您、您怎么就去了呢,呜呜,儿、儿早就听闻您的传奇,早就想亲去拜会,不想竟……”

    灵柩旁,一个身穿细麻广袖长袍的男子,正伏在车架上大哭,一边哭一边清晰的诉说他对崔老夫人的倾慕、敬仰,以及对老夫人骤然离世的悲伤与哀痛,只哭得看守灵柩的人面面相觑,暗道这位小郎是哪家的亲戚呀,对老夫人竟这般爱戴,唉,真是个敦厚的晚辈呀。

    崔幼伯也纳闷,因那人背对着他,他一时看不清面孔,但这把哭声他很陌生,应该不是相熟的亲友。

    可若不是自家亲友,他为何在阿婆灵柩前哭得这般伤心,仿佛里面躺着的是他的亲人一般?!

    “额,这位郎君,不知你——”

    崔幼伯走到那男子近旁,小声询问着,但是他的话还没说完,那男子已经回过身,泪水满面的看向崔幼伯,只把崔幼伯看得闭了嘴,愣愣的看着对方。

    那男子却一把抓住崔幼伯的手臂,哽咽的说:“表弟,节哀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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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8章 抵达

    郑勤,字齐光,是荥阳郑氏旁支的子弟,据说(当然是据郑勤说),郑勤的高祖父与崔大夫人郑氏的曾祖父是从兄弟。不用往前数五百年,两家的祖先就是亲兄弟。

    一长串的族谱背下来,崔幼伯又多了个表兄,关系虽远了些,但终归是阿娘的族人,也勉强算是自己的亲戚。

    据说,当然还是据郑勤说,他父母早亡,是祖父将他养大,待他弱冠后,祖父为他取表字‘齐光’,寓意很明显,‘与日月兮齐光’,期盼郑勤能复兴家族,成为光耀天下的名士贤臣。

    郑勤弱冠的第二年,祖父也去了,家中除了一个幼妹,竟无一个亲人。

    家里没了亲人,郑勤也洒脱,将所剩不多的田产变卖了,只留了个破旧的祖宅,凑了些盘缠,四处游学、增长见闻。

    因怕幼妹在家无人照拂,郑勤将小妹和家中仅剩的两个奴婢也带上,一行四人便开始了云游天下的行程。

    对于这样一个七拐八绕的表兄,崔幼伯还是比较欣赏的。

    其中,郑勤不错的相貌起了不小的作用,因为崔幼伯这厮是个颜控,而郑勤呢,真心说小伙子长得很不错,五官俊朗、身材修长,配上双眼中时时闪烁的灵光,让人一看就是个俊逸的翩翩玉郎。

    而郑勤的谈吐也不俗,毕竟是世家子,家族虽衰败了,但底蕴犹在,祖先的书籍、笔记也都保存得好好的,再加上家境贫寒,郑勤家也只剩下士族的骄傲,以及对先祖荣光的怀念了。

    为此,郑家祖父整天抱着先祖的笔记和手札,用绝对的古礼教养郑勤。

    见到郑勤这般清雅不凡、谈吐有方,崔幼伯更是喜欢,一听表兄要去洛阳遍访名士,便邀请他们兄妹同行。

    至于郑勤是不是骗子,这一点崔幼伯毫不怀疑。

    原因也很简单,士族不是那么好装的,想扮演世家子行骗非常困难。

    有些人曾嘲笑士族子弟善装1,但肚子里没货,没见过、没听过士族的生活做派,随便一个市井闲人想装1都装不出来。

    曹大大能写出旷世名作,也与他早年豪奢的贵族生活有关。

    古代可不是现代,那时信息闭塞,一个人达不到一定的阶层绝对不了解这个阶层的内情。

    哪像现代呀,万事有百度,那些×二代、三代们又喜欢在网上晒有钱、炫富,各种奢饰品、名牌都能在网上查到,且有图有视频,即使不是富豪,也能照着这些资料想出个大概来。

    古代呢,没有名门望族的生活经验,很难描绘出贵族家的日常生活。

    可以说,没有江宁曹家,曹大大估计也只能写那种贾母都挑出错来的《凤求鸾》之类的低俗小说。

    说了这么多,结论只有一个,在大唐,不是真正的世家子,想假扮世家贵族,非常艰难。不用刻意考问,只随口谈论几句谱系、族谱,假扮者就能露出破绽。

    崔幼伯还发现,在某些方面,郑勤与刘晗颇为相似,两人都出身名门,却又家道中落,只能依靠自身的能力振兴家业。

    但刘晗的家境比郑勤好些,游历的地方也多,谈吐间比郑勤多了几分随意洒脱。

    反观郑勤,虽保持着世家子的骄傲,但面对崔幼伯的时候,难免多了几分曲意讨好。

    崔幼伯不是刚出社会的小菜鸟,对于郑勤的心思,也能猜出几分。

    不过,他并不在意,就像他家娘子说的,他们崔家最不缺的就是资源,钱财也好、人脉也罢,都非常丰富,唯一缺的是品性好、家世清白的人才。

    崔幼伯做了两年的司直,也算是进了官场,对于自己的未来也有了目标。

    待他为阿婆守完孝,他还是要起复重新做官的,到那时,身边能有几个能干的助手,将对他的仕途有极大的帮助。

    郑勤黏上自己,小心思肯定不少,但崔幼伯观察,郑勤的品性不坏,才学又好,出身更是没得挑,只一个‘郑氏’便能让郑勤高出寒门士子许多。这样的人才拉拢好了,将来定是他得力的左右手呢。

    而郑勤呢,与崔幼伯拉上关系后,也在考虑接下来的路怎么走。

    有了崔家表亲这层关系,他与郑小妹的生活问题便得了解决,这还不够,郑勤要的是复兴家族、重现郑家的荣光,而不是只混个温饱。

    同行的几天里,经过与崔幼伯的交谈,郑勤发现,他这个便宜表弟年纪虽轻,但已有了官场的经验,谈论起时政来也头头是道,对于未来仕途的规划更是非常清楚。

    了解了崔幼伯的宏愿,郑勤也不禁起了心思,目前对他而言,想要入仕,无非就是两条路,一是科举,一是举荐。

    郑勤想过了,他参加科举倒也不是不成,但考中新郎君后,并不是马上就能做官,还是要经过吏部的铨选。

    所谓铨选,拼得还是人脉,没有关系,就算他得了科举的头名,依然有可能无官可做。

    这不是郑勤想要的,他要做官,他要像先祖一样做九卿、入中书做宰相。

    不参加科举,那就只剩下举荐了,偏他除了一个姓氏,并无什么得力的亲友,最初的时候,他打算进京走崔相公的门路,但那也只是他一厢情愿的想法罢了。

    因为郑勤很清楚,他与崔夫人的族亲关系实在太远了,勉强凑上去,只会让人把他当成打秋风的穷亲戚,想得到举荐,几乎不可能。

    如今他巧遇崔幼伯,简直就是天上掉下来良机呀,瞧瞧崔幼伯这身份,老相公的孙子、相公的亲子,娘子又是郡主,岳母是公主,岳父则是天下名士萧郎,随便哪边发点儿力,崔幼伯的前程就错不了。

    而他跟着崔幼伯,也定能有所进益。

    他的先祖便是某家士族先祖的僚属,从一个小小的书吏最终成为一代权臣……他决定了,哪怕只是个幕僚,他也要跟着崔幼伯。

    这边郑勤与崔幼伯都有着自己的打算,两人的谈话也颇为融洽,不知情的人见了,也定会以为两人是久别重逢的表兄弟。

    另一厢的牛车里,萧南也在打量郑勤的妹妹郑勉。

    小娘子年纪并不大,说是十三岁了,但萧南瞧着也就十一二岁的样子。

    这个年纪的女孩儿,放在后世还是个小学没毕业的小屁孩儿呢,但郑勉已经跟着哥哥走南闯北的‘游历’了一年,且从她闲谈中,萧南推测出,兄妹两个一年来的路费花销,一部分竟是靠郑勉织锦、刺绣挣来的。

    郑勉的祖母出身吴郡陆氏,颇擅长女工,郑勉的织锦、刺绣都是跟着祖母学的。当初学的时候,只是把它当做一门才艺,是郑勉淑女课程中的一小项,但没想到,却成了他们兄妹的经济来源。

    郑家祖母教养郑勉的时候非常精心,仿佛与自家老头子别苗头一样,郑祖母将世家贵女必学的所有才艺都一股脑的塞给了郑勉:女工、烹饪、唱歌跳舞、骑马……虽然不是每样都精通,但每个方面郑勉都会一些。

    尤其是女工和琴艺,郑勉学得最好。

    听了小娘子细声细语的讲述,萧南看向郑勉的眼光更加热切,啧啧,她正想着如何帮女儿寻一个既有才学、又家世好的女夫子呢,不想老天就送了个郑勉。

    萧南不喜郑氏,但并不意味着会讨厌一切与郑氏有亲戚关系的人。

    郑勉又是个娴雅懂事的小姑娘,单她愿意努力赚钱养哥哥,就能看得出来,郑家小娘子人品很靠谱。

    萧南看中了人家小姑娘的才艺,对崔幼伯邀请郑氏兄妹去洛阳小住的决定也很是赞同。

    路上,萧南更是亲热的将郑勉请到自己的牛车里,一边打探两兄妹的底细,一边与小姑娘拉近关系,争取早日给女儿拐一个良师益友回家。

    萧南的努力没有白费,亦或者是郑家兄妹经过观察、商量,也决定要住在崔家,反正等大队人马抵达洛阳的时候,萧南与郑勉已经成了一对极亲密的姑嫂(表嫂与表妹嘛)。

    腊月二十二日,经过近二十天的行程,崔幼伯一家终于抵达洛阳。

    洛阳与长安一样,城区也是分成了大小诸坊,崔家位于皇城附近的化清坊,面积比京城崔宅的面积略小,约占整个坊的五分之一。面积虽小些,但格局差不多,也是分作三堂,荣寿堂在东侧、荣康堂居中、荣安堂在西侧,三堂连在一起,远远看去就是一个由大小庭院组成的庞大建筑群。

    洛阳荣寿堂的管家早就接到了崔幼伯的信,每日都遣人候着几个城门口等着,今儿得了消息,听说郎君已经入城,忙带着家中的小厮、部曲前来迎接。

    “老奴崔方,拜见郎君!”

    崔方约莫五十岁左右的样子,见了一身丧服的崔幼伯,下马便跪,碰碰叩头行礼。

    崔幼伯知道这人是老夫人得用的老人,忙上前几步将崔方扶了起来,“崔叔无需多礼,快些起来吧。”

    崔方与崔幼伯说了几句,眼睛便只往车队中间的灵柩瞟,崔幼伯见他惦记阿婆,顿觉安慰,指了指那车架,轻声道:“阿婆、阿婆的灵柩在后面,崔叔跟随阿婆几十年,也去给阿婆问个安吧!”

    崔方感激的连连躬身,然后步履踉跄的往灵柩奔去,不一会儿便想起压抑的嘶哑哭声:“呜呜,老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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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9章 珍贵的遗产(一)

    崔方上了岁数,哭了一会儿便有些受不住,最后由儿子扶着来到崔幼伯跟前谢罪,直说自己老糊涂,竟忘了郎君还在大街上。

    崔幼伯并不在意,崔方能被阿婆留在洛阳看守宅院,本身就说明他是老人家的心腹之人,如今又是为了阿婆才一时失态,他岂能怪罪。

    崔方用袖子擦了擦眼泪,然后仔细询问了些路上的情况,听说崔七郎君也来了,忙又跟崔雅伯行了礼,然后道:“三郎还在城郊安平乡的宗祠忙着修缮事宜,要到明日祭灶节才能回来。”

    崔雅伯一开始听自家老爹还在城外的田庄,便想着携娘子儿子出城给老爹请安,但接着又听说他明日就回来了,便打消了先前的想法,决定先帮崔幼伯将老夫人的灵柩安放好,明日待阿耶回来了,再跟阿耶见礼也不迟。

    在崔方的引领下,一行人很快抵达崔家所在的崔里。

    崔义作为崔幼伯带来的大管家,与崔方简单的交流了几句,便负责起指挥众奴仆的职责,给几个得用的管事分派了差事,有负责服侍主人下车的,有负责卸车的,有负责清点行李的,有负责搬运的,还有负责照料牛、马的……

    不管是留守祖宅的奴婢,还是从京城来的仆役,都被有序的分派给了相应的管事,跟着管事,各司其职,有序的忙碌着。

    这边,崔幼伯已经来到了萧南的牛车边,扶着萧南下了车,然后将崔方介绍给萧南。

    崔方知道自家新任主母是郡主娘子,这会儿见了,慌忙见礼。

    萧南忙命人搀扶,柔声道:“崔叔是阿婆得用的人,又是年长之人,无需多礼。”

    崔方连连说着‘应当的’,然后一指身后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利索妇人,跟萧南回禀道:“娘子,这是老奴的儿媳,您只管唤她崔娘子便是。老夫人恩典,让她在洛阳这边的宅子管管事儿,如今娘子来了,您身边自有用惯的管事娘子,她虽不甚能干,但还能打个下手……老大家的,还不给娘子行礼?!”

    崔娘子不等公爹的话说完,她就屈膝行了个礼,轻声道:“奴请娘子安,娘子一路赶来辛苦了。”

    萧南略略打量了崔娘子一番,见她身材中等,穿着素色丧服,衣服素净,袖子、裙摆上都没有什么折子,一看便是个利索仔细的人;乌鸦鸦的头发梳得整齐,并无什么显眼的饰物,倒也守规矩;长相嘛就一般了,嘴唇略厚,透着几分老实。

    因崔娘子半垂着头,萧南看不到她的双眼,并不能做出更确切的判断。

    不过,能让老夫人看重的,应该也不是无能之辈,定有其可取之处。

    想到这里,萧南微微点头,道:“崔娘子无需多礼。”

    说着,萧南指了指身后的裘妈妈,道:“裘妈妈也是阿婆身边的老人,你们应该也相熟,以后便由裘妈妈与崔娘子一起打理内务。”

    崔娘子听了这话,忙附和:“奴的阿娘也曾服侍过老夫人,与裘妈妈也是相熟的姐妹,就是奴,也曾跟着裘妈妈学了一段时间的规矩呢。”

    萧南浅浅一笑,道:“既是熟人,那就更好了。”

    顿了顿,萧南扭过头对裘妈妈说:“郎君与我的习惯和忌讳,裘妈妈也是知道的,等闲了,你告于崔娘子知道。”

    裘妈妈忙点头,“谨遵娘子吩咐。”

    萧南转回头看向崔娘子,道:“内院可都收拾妥当了?我又带了位贵客,待会儿你命人将兰院收拾出来,再安排几个稳妥的侍婢,唔,一切就按小娘子的份例安排。”

    来洛阳前,萧南便命人将这边房舍的平面图送到了京里。

    洛阳荣寿堂的格局与京城的不同,而是很标准的庭院结构:大门处设有门屏,门屏过后是大门,大门后是中门,中门设有门馆(即客舍),中门后则是正堂。

    正堂两侧有厢房,供亲友临时居住。不过崔家是丧家,且亡故的是家中唯一的长辈,正堂及东西厢房便空了下来,用以安放老夫人的物品。

    正堂后面则是正院,正院分厅堂、左右耳房、东西厢房,是主人日常生活的地方。

    几个或大或小的庭院围绕着正院,构成内院。

    内院后面是马厩、仆人房舍。

    这里围绕正院的大小庭院一共有四个,分别是梅院、兰院、竹院和菊院。

    其中,兰院位于正院的南侧,距离中庭最近。

    萧南将兰院安排给郑勉住,也正是考虑到她能与住在客舍的郑勤见面方便些。

    至于其它的院落,萧南也都有安排,正院自是她与崔幼伯的居所,两个孩子则随着他们住在厢房里。

    四个小院里,梅院在北侧,萧南把它分派给了金枝玉叶等四个侍婢;竹院在东侧,且距离主院最近,萧南将它改建成议事厅,供管家娘子办公使用;菊院在西侧,暂时闲置,萧南预留出来给可能前来拜会的亲友居住。

    早在萧南启程前,便写信告知这边的管事房舍的安排情况。

    崔方接到信后,立刻吩咐儿子儿媳按照新主母的意思办,提前将主院整理出来,家具什么的都是按照萧南的喜好重新摆置,帐幔等物也都按照守丧的规制摆设……一切都早早安排妥当,确保崔幼伯夫妇抵达后,立时便能入住。

    坐在奚车里,萧南一边透过窗子看着四周院落的情况,一边听崔娘子的回禀。

    行至正院,萧南下了车,拾级走到厅堂,四处看了看,摆设什么的都还满意,便笑着对崔娘子说:“嗯,还不错,我就知道阿婆看重的人都是既能干的。崔娘子与家中的奴婢都辛苦了,裘妈妈,这个月家中奴婢的月钱加倍,崔娘子格外领个荷包。”

    裘妈妈一直跟在萧南身边,听了这话,忙应声记下。

    崔娘子明白,所谓的荷包可不单单只一个荷包,而是一荷包的银裸子,绝对是个不小的赏赐。忙躬身谢道:“奴谢娘子赏。”

    萧南摆了摆手,又转身去看了看两个孩子的房间,见也都收拾得极妥当,这才放心的吩咐玉簪往里搬东西。

    中庭,崔幼伯与崔雅伯已经命人将老夫人的灵柩停放好,又设了临时的灵堂,行了礼,上了香,这才开始将崔方的儿子崔友德唤来,询问洛阳的一些情况,以及崔氏宗祠、坟茔的修建情况。

    知道坟茔已经修缮完毕,老夫人能在年前安葬,崔幼伯不由得松了口气。

    另一边,武氏带着呼啦啦一群奴婢去了隔壁的荣康堂。

    荣康堂名义上是崔泽、崔润、崔鸿三兄弟的房产,但实际上,自从崔鸿被老夫人派到洛阳后,崔家便默认了洛阳荣康堂归崔润所有。

    本来老夫人更属意崔仲伯来洛阳当族长,但小卢氏不同意。

    她觉得老夫人太偏心大房、二房,瞧瞧吧,一个是相公,一个京兆,连二房的嫡长子,老夫人都给安排了个族长。

    只有他们三房,崔鸿是个不管事儿的,仕途更没有什么前途。四郎是前头娘子生的,虽做了官,但小卢氏觉得自己沾不上光,他们三房唯一受老夫人重用的,还是崔五那个婢生子。

    小卢氏不干了,她虽不聪明,但也明白,一旦分了家,以他们三房目前的状况,将来肯定过得最落魄。

    于是,小卢氏又拿着当年被老夫人、大夫人强迫打胎的事儿相要挟,要求更换族长的人选——自家郎君仕途无望,好歹也要捞个族长当当。再说了,崔仲伯善谱系,她家郎君更擅长,哪有越过叔父,让个年轻的小辈当族长的道理?!

    老夫人原不想理睬小卢氏,那年她为了三房的安定,确实曾强行给小卢氏灌了落子汤,逼着小卢氏打了胎,但那也是小卢氏自找的,自己半分私心都没有,即使重来一遍,她还是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但小卢氏提到崔鸿、及三房的未来问题,却引起了老夫人的深思。

    是呀,相较于崔泽、崔润,崔鸿确实弱了些,如果再由他这般清雅自在下去,整个三房用不了多少年就要没落,这与她发展整个崔氏的计划相悖。

    征询了崔鸿的意见后,老夫人更换了族长人选,改派崔鸿来洛阳。

    而崔雅伯夫妇,作为前来侍奉崔鸿的人,也就理所当然的进驻荣康堂除中轴线主院外最大的院落——杏院。

    看着比翠竹院大近两倍的杏园,武氏愈加肯定她的决定。当初她极力劝说郎君前来洛阳,在某种意义上便是主动放弃了京城产业的继承权。

    武氏对未来充满了希望,她相信,他们一家在洛阳也能过得很好。

    崔幼伯问完了话,将崔雅伯送出荣寿堂后,便来到了正院。

    一进门,便被萧南拉去了寝室。

    “娘子,怎么了?”崔幼伯见萧南脸色不对劲,担忧的问道。

    萧南摇摇头,紧紧握着手里的钥匙,激动的对崔幼伯说:“郎君,你、你可知阿婆给咱们留了什么吗?太珍贵了,我、我真是没想到,阿婆竟将这些全都留给了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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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0章 珍贵的遗产(二)

    萧南越说越激动,她实在没想到老夫人竟留给他们这样一份珍贵的遗产。

    说实话,老夫人临终的时候对她说在洛阳祖宅给她们留了东西,她当时并没有在意,以为是老夫人几十年来积攒的一些金银玉器、古玩字画什么的,了不起再加上一些古籍。

    是以,抵达洛阳后,萧南也没急着去查看‘遗产’,反而是裘妈妈,见萧南忙完了,悄悄将她叫到一边,万分慎重的把一串铜钥匙交给了她,提醒她老夫人还有东西留给他们夫妻呢。

    萧南看众人都忙着搬家、整理东西,两个孩子也兴致勃勃的在一边玩七巧板,而崔幼伯还在中庭谈事儿,想着自己也闲着,便接了钥匙,让裘妈妈引路,一起来到了正院后侧几间不起眼的屋子前。

    在裘妈妈的解说下,萧南从一串钥匙里找出屋门的钥匙,打开,见里面空荡荡的,只摆放了几件杂物,且看上面的灰尘,估计好些年没人进来过了。

    进了屋子,裘妈妈谨慎的将屋门关上,然后又领着萧南来到屋子的里间,里间南窗下是一个土炕,北面靠墙处则放了一个百宝阁,百宝阁是壶门洞形状的,高度刚好顶到屋顶,上面的小方格里零星放着几件白瓷、青瓷等名贵瓷器。

    裘妈妈熟门熟路的引着萧南来到百宝阁前,伸手摸向一个牙白釉双龙耳瓶,轻轻转动瓶身,只听得咔嚓一声,似是触动了什么机关。

    裘妈妈忙往后退了两步,只见那百宝阁像一扇被推开的门,缓缓向外打开,露出一个六尺高、三尺宽的门洞。

    接着,裘妈妈又在百宝阁的某个小方格里取出一个青瓷莲花吊灯,这个吊灯与后世的吊灯不同,而是用绳子将青瓷油灯系起来,然后用一根杆子挑着,方便人行走的时候使用。

    这个青瓷莲花吊灯的构造很简单,莲花形状的浅口盘里放着一截粗粗的蜡烛,裘妈妈捻了捻烛心的棉线,然后用发烛(古代版的火柴)将蜡烛点燃。

    提起‘吊灯’,裘妈妈恭敬的对萧南道:“娘子,请随老奴来。”

    说着,裘妈妈提着‘吊灯’慢慢进了那门洞。

    从进来那刻起到现在,萧南对于看到的一切并不感到诧异,将财物藏在地库里,设置个简单的机关,这在富贵人家很常见。京城荣寿堂的地下便开凿了好几处地库,有放粮食的,有放金银珠宝的。

    这会儿在洛阳又看到了地库,萧南觉得很正常。

    没有说什么,萧南跟着裘妈妈缓步进了门洞,就着烛光,她清晰的看到门洞后由上而下有十几级的阶梯。

    裘妈妈并没有急着下台阶,而是在墙上摸索了一会儿,找到了一个凸起,用力扭了下,又是一声清脆的咔嚓声,接着那扇壶门洞形状的百宝阁又关上了。

    四下里顿时暗了下来,只有吊灯里的一团微弱烛光。

    虽然萧南没发问,但裘妈妈还是提高吊灯,清楚的照了照那凸起,解释道:“娘子,这是设在地库里的机关,这个机关和外头的一样,都是往右转动开启,往左转动关闭。”

    萧南轻声嗯了一声,表示自己明白了。

    裘妈妈这才提着吊灯,侧着身子,尽量让烛光照在萧南的面前,边走还边说:“老奴也只跟着老夫人进来几次,具体机关的位置,还是老夫人临去前告知老奴的……”

    萧南对此并不感兴趣,裘妈妈絮叨了什么,她只嗯一声作回应。此刻,她好奇的是,这个地库,竟不是完全封闭的。

    因为,按照常理,一个封闭且多年未曾开启的地库,刚打开的时候,定会有一股怪味儿,即便刚才裘妈妈点灯的时候,稍稍通了会儿风,但地库里的味道不会这么快散干净。

    但是,她进了地库后,居然闻不到一丝怪味儿,四周的空气也很清爽,这只能说明,地库有通风口,且不止一个。

    发现了这一点,让萧南开始有些好奇了,老夫人到底藏了些什么珍宝在地库,竟然还细心的保持地库的通风、干爽?!

    正想着,十几级台阶已经走完,裘妈妈停住脚步,彻底闪开身子,让萧南看清面前的东西。

    萧南就着烛光仔细看去,只见偌大的地库里,竟整齐的摆放着一排排的书架,因为蜡烛的光线有限,萧南只能看清身前七八排,再往后就是黑漆漆一片。让她无法确定这里到底有多少书架。

    但饶是如此,萧南还是有种置身图书馆的错觉。

    书籍?

    老夫人所说的‘好东西’就是这些书籍?

    萧南快走几步来到最外侧的书架前,仔细看着上面摆放的一捆捆竹简。没错,就是竹简,而且看颜色,以及编绳磨损的程度,这卷竹简至少有几百年的历史。

    这、这是古籍?

    萧南有些激动了,双手微微颤抖的捧起一卷,解开捆绳,轻轻展开,生怕弄断了那已经有些破损的编绳儿。古朴的竹片上用刀刻着一行行的字,萧南仔细辨认了一番,发现这竟是先秦时使用的籀文,也就是大篆。

    这是不是说明,竹简上的文章是先秦时的著作?!

    天呀,这、这可是多少钱都换不来的宝贝呀,萧南虽不认得这些字具体是什么,但她很确定这卷竹简的价值。

    轻轻的合上竹简,又把它小心的放回原处,萧南难掩惊喜的继续查看着其它书架上放着的书册。

    越看萧南越惊喜,除了成卷的竹简,帛书,还有单片的牍……而内容则涉及百家诸子的著作、《易》《书》《诗》等五经,还有什么《孙子兵法》《六韬》等兵书,以及《仓颉篇》、《爱历篇》、医书、佛经、道家经典、历书、算术、脉书等等等的古籍……还有春秋战国秦汉魏晋的史书、名人雅士的手札、杂记、游记……

    萧南大概的数了数,整个地库里足足有两百多个书架,每个书架上放着一百至两百左右卷书,约莫有三四万卷。

    苍天呀,萧南捂着胸口,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更无法估算出这些古籍的价值。

    价值连城?开毛玩笑,未免太廉价了。

    这些书,根本就是无价之宝呀。

    有些书,萧南甚至只听说过名字,其内容,被告知早就失传了。

    如今,这些据说失传的珍贵文集,竟然就在自己眼前,而且全都归她所有。

    到最后,萧南已经无法用言语表达自己的惊喜了,她拥有的不只是古籍,而是华夏一千多年的历史和文明,是一种传承。

    这是多少金银都换不来的珍宝。

    惊喜过后,萧南忍不住由衷的敬佩老夫人——这么多古籍,她是怎么寻来的?这可不是崔氏先祖传下来的的,因为崔家祖传的书籍和笔记都在京城,由老相公保管。

    几万册的书卷,老夫人又是怎么保存的?

    要知道,新旧朝代更替,战火纷纷,在那样混乱的环境里,老夫人竟然还能收藏了这么多古籍,足足几万册呀,这将花费她多大的心血和努力?

    猛然得到这样一份珍贵的遗产,萧南第一时间便想找人分享,于是刚刚回正院的崔幼伯便被她揪了过来。

    看着一排排书架,一堆堆古籍,崔幼伯也欣喜若狂。

    崔幼伯与萧南不同,萧南看重的是书籍代表的意义和价值,而崔幼伯看重的确实书籍本身的内容。

    他原就是个崇尚古风的士子,最喜欢魏晋时雅士的风流洒脱,忽然得到这么多那时的书籍,他高兴得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围着书架转了一圈又一圈,崔幼伯都不知道拿那卷书好,此刻,他恨不得住在地库里,将这些书全都细细阅读一遍。

    不,只阅读还不够,那么好的文章,他要反复背诵。

    听着崔幼伯的喃喃自语,萧南的理智渐渐回笼,叫住兴奋地不知干什么好的崔幼伯,萧南道:“当日阿婆去的时候,吩咐咱们要好好保护这些古籍,用它将崔家发扬光大。郎君,不知你有何打算?”

    萧南的问话,让崔幼伯回过神儿来,有些不解的反问:“打算?什么打算?自然要细细阅读了?”

    书,不就是用来读的?

    萧南的额角抽搐,她当然知道书的基本用途,可老夫人临终前的那句话绝不只是让崔幼伯用这些书成为博学的才子,而是想为崔氏谋得利益。

    深吸一口气,萧南道:“我知道郎君好学,阿婆留这些书给咱们,也是想让郎君多读好书。不过,我想着,咱们能不能让这些书发挥更大的价值?”

    崔幼伯见萧南说得郑重,渐渐冷静下来,揉着下巴思索了一会儿,试探的问道:“娘子的意思是,将这些古籍献给族里?”崔大是好孩纸,有好东西就要与家人分享嘛。

    萧南暗自翻了个白眼,心说话,你就不能跳开家族的小圈圈,往大的方面想?

    老夫人若是想让族人都有书读,早就将这些古籍交给老相公或者相公,哪里会留给他们。

    崔幼伯见萧南不说话,知道自己猜错了,讪讪笑了笑,道:“那依娘子的想法,这些古籍该如何处置更好?”

    萧南拉过崔幼伯,让他低下头,附在他耳边悄声说着什么。

    崔幼伯听着听着,眼中开始闪烁亮光,听到最后,他更是连连点头,赞许道:“还是娘子想得周到,好,就按娘子说的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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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1章 珍贵的遗产(三)

    腊月二十三日,祭灶节,洛阳城内的百姓们都忙着祭灶神,崔鸿也从城外的田庄回到化清坊。

    崔幼伯和崔雅伯都带着妻子儿女来给崔鸿见礼,并将老相公、相公写给崔鸿的家书交给他。

    相互见礼完毕,崔幼伯一家、崔雅伯一家分别落座,不自觉的打量着数月不见的崔鸿。

    这一打量不要紧,崔幼伯和崔雅伯都敏锐的发觉,相较于出京前,崔鸿竟有了不小的变化。

    崔鸿是崔家最洒脱的名士,但他的名士范儿与萧镜的不同:萧镜是从里到外散发着一种随意洒脱飘逸的名士气质,浑身上下洋溢着一种自信与骄傲;而崔鸿的风雅中却带着几分颓然。

    说得难听些,崔鸿有点儿像晋末的某些士族,贵则贵矣,但身体孱弱、精神颓靡,就像一个雕工精巧的金丝楠马桶,十足华而不实的样子货。

    其实这也不能怪崔鸿,他自小生活在两个优秀哥哥的阴影下,根本不用长辈特意挑选邻居家的谁谁谁,只两个出色的哥哥做对照,就给崔鸿带来了比泰山还大的压力。

    长大后,娶妻生子,却又遭遇贤妻早亡。

    无奈之下,崔鸿续娶了小家子气的继室小卢氏。

    最初的时候,崔鸿还觉得小卢氏直爽随性、天真烂漫,但不知从何时起,小卢氏竟变得粗鄙不堪,整日为了些鸡毛蒜皮的琐事絮絮叨叨、纠缠不休,越来越上不得台面。

    在外面,崔鸿仕途无望,名声也无法与两个兄长相比,更谈不上超越;在家里,崔鸿有粗鄙、无法交心的娘子,家里被搅合得无法安宁。

    内外两重夹击下,崔鸿干脆另辟蹊径,走起了不寻常的路,人变得越来越散漫,嘴边总是带着嘲讽、倨傲的笑容,不知是在嘲讽世人,还是在自嘲。整天端着士族的架子,一副睨视世人的傲慢嘴脸,丁点儿俗事不沾,‘风雅’得一塌糊涂。

    但如今,只不过短短数月,崔鸿身上的颓废和腐气竟一扫而光,人虽晒黑了许多,也消瘦了,但整个人变得精神奕奕,向来只会翻白眼的双眼也重新散发着一种烁烁的异彩。

    “看来,阿耶终于找到了自己的位置。”

    崔雅伯坐在下首,一边打量着自家老爹,一边暗暗感叹。此刻,他觉得自家那个不太靠谱的老娘,总算做了件靠谱的事儿。

    崔雅伯虽年轻,但也多少体会到了阿耶的心境,也能理解他的不作为。

    只可惜,崔雅伯知道崔鸿的病因,却无法帮忙医治。

    如今,托老夫人的福,崔鸿总算有了人生的目标与奋斗的方向——团结崔氏族人,夯实宗族根基,最终繁荣洛阳崔氏!

    正如崔雅伯猜测的那般,崔鸿的心态发生了彻底的改变。

    做族长,为家族修建宗祠、修缮坟茔,甚至是修订族谱、族规,这些并不是什么攸关天下的大事,但对于家族来说,却是极重要的事,老夫人将这些托付与崔鸿,这让找不到自己位置、看不到前途的崔鸿终于有了目标,生活也充实起来,忙碌中他根本顾不上‘嘲讽’,更没心思‘风雅’,整个人也变得务实、稳重,也有了一种强烈的宗族责任感。

    崔鸿甚至积极主动的派人四处寻找因战乱、迁徙而失散的族人,将埋骨异乡的族人遗骸细心收敛,运回新建好的祖坟安葬。

    期间花费的人力和财力,也皆有宗族(其实也就是崔家啦)全力负责。

    这让那些活着的族人见了,都感动不已,因时间、空间而疏离的血脉亲情也重新聚拢起来。

    听到族人的真心赞誉,看到大家敬仰、感激的目光,让崔鸿的干劲儿更足。

    接着,崔鸿修建宗祠、建族学的时候,又想起族中的鳏、寡、独、孤,他忙写信给京中的老夫人(那时老夫人尚未离世)和老相公,将自己的想法详细回禀了两位老祖宗。

    崔鸿的想法很简单,那就是由宗族(还是崔家啦)出钱出人,赡养族中的鳏寡独孤。他在信中强调,他所谓的赡养,并不是只管温饱的施舍,而是当做自家亲人的悉心照顾。

    崔鸿的目的很明确,他要通过这一系列的善举,彻底将族人凝聚起来,高度团结,相互扶持,让他们这一支成为不逊于嫡宗的博陵崔氏。

    老夫人和老相公因早年的痛苦经历对宗族并不感冒,过去几十年来,对族人也不怎么关心,这使得他们这一支的族亲四分五裂,没有形成什么强有力的宗族势力。

    但崔鸿的说辞很有说服力,而且几十年来总受嫡支辖制,老夫人也渐渐感觉到了宗族对于单个家庭的重要性,跟老相公商量了一番后便同意了崔鸿的计划,还写信大肆褒奖了他一番,赞他有想法有作为,并且勉励他再接再厉,一定要将洛阳崔氏的根基兴建起来。

    当然,除了口头表扬,老夫人也调拨了一车车的财物给崔鸿,以实际行动表示对崔鸿的支持。

    有了钱,又有得力的人,崔鸿的各项工作都进展得非常顺利,早年被老夫人姐弟冷落、疏远的族人,又重新围拢回来,大家在邙山崔氏祖坟的四周安家落户,形成了一个新的乡镇——安平乡。

    听了崔鸿简单的讲诉,崔幼伯也很是钦佩,心中更确信了娘子的提议。

    崔鸿说完自己在洛阳的一些举措,又转而询问一子一侄的情况和未来的打算。

    崔雅伯很简单,他就是回来照顾老爹的,当然也将承继未来族长一职。

    崔幼伯就更简单了,他决定安葬了阿婆后,就在邙山下结庐而居,安心为祖母守孝。

    听了崔幼伯的话,崔鸿很满意,点头道:“我崔氏向以孝悌闻名天下,大郎此举,甚好。”

    接着,崔鸿又想起一事,道:“老夫人安葬的吉日,我已经请清远真人算过了,真人说,腊月二十七日,是年前唯一适宜安葬的日子。”

    崔幼伯闻言,与萧南对视一眼,两人悄悄点头,然后崔幼伯直起身子,偮手回道:“有劳叔父,既是真人说的,那就二十七日下葬。”

    随即又商量了些安葬的具体细节,以及崔幼伯草庐的搭建情况,一切商量完,崔幼伯夫妇这才带着孩子告辞。

    回到荣寿堂,萧南带着孩子回正院,她们刚刚抵达,还有许多事需要安排。

    崔幼伯则抱着一卷竹简,来到中庭的客舍,找来郑勤,闲话了几句,便将竹简递给郑勤。

    “表兄善书法,又精通《五苍》(古代五种字书),弟这里有卷古籍,不知具体年代,想请表兄帮忙看看。”

    崔幼伯并不是拍郑勤的马屁,而是经过这些日子的相处,他发现郑勤的古学功底真不是一般的好,各个时期的钟鼎文、篆文,他都有所涉猎,一手草书写得更是恣意洒脱。

    郑勤一听是古籍,也来了兴致,他家祖上也传下几十卷古籍,有的甚至是先秦时的绝版残卷。

    接过竹简,郑勤不忙着打开,而是先看了看竹片的颜色和编绳,推测道:“这应是汉代的简策。”

    轻轻解开捆绳,郑勤小心的将竹简展开,仔细辨认着上面的文字,逐字逐字的对照着:“‘天下之道,不可闻也;万物之本,不可不察也;阴阳之化,不可不知也’……咦?这、这是医方?等等,我看看,唔,鱼,这是鱼字,‘鱼与黄土之已痔也’,没错,这确实是医方。我家有一卷帛书残卷,是古医书,上面也记载了同样的方子……”

    郑勤一边对照着,一边自言自语,读完最后一个字,他惊喜的合上竹简,道:“肃纯,这、这是西汉时的古医书,上面记载了三十余条药方,是珍贵的古籍呢。”

    崔幼伯早在郑勤一字一字的译出竹简文章的时候,心里就肯定了郑勤的才能,此刻见他这般欣喜,便笑着说道:“表兄的古学果然了得……没错,这确实是西汉的古医书《杂方》,当然咱们也可以称之为《万物》。”

    郑勤爱惜的摩挲着竹简,叹道:“距今足有几百年了呢,都是先人的著作,宝贝呀。”

    他虽不是医者,但作为一个士子,对书籍有着天生的喜爱,如今瞧了几百年前的古籍,心里更是惊喜不已。

    崔幼伯见状,心里大定,继续笑道:“似这样的古籍,家中还有收藏,不知表兄有没有兴致一看?”

    郑勤猛地抬起头,惊喜的看着崔幼伯,结巴道:“似、似这般的古籍,你家还、还有?”

    崔幼伯忘了自己初见那些古籍时的失态,此刻瞧了郑勤惊喜过望的样子,忍不住莞尔,“约莫有两三万策吧,还有几千卷帛书,上万册纸本古籍……”

    郑勤惊得双目圆睁,一时不知说什么好,手里的竹简险些掉在地上。

    崔幼伯自己就是读书人,他很理解郑勤此时的心情,他继续诱拐着:“只是书籍太多了……我一直想重新登记造册,将它们分门别类,以便收藏,但苦于无人相助,毕竟精通钟鼎文、篆文的人也不是那么多——”

    还不等崔幼伯说完,郑勤便抢过话头,连声道:“肃纯不弃,兄愿一试。”

    PS:额,补昨天滴。

    PPS:历史上,崔氏宗族的确很团结哦,安史之乱时,某支崔氏族人,为了寻找被流放的族人,族内108人集中赶往流放地,途中有族人亡故,便抬着他的遗骸一路抵达流放地安葬。还有像抚养鳏寡孤独、照料族人,族内的人都非常尽心,族人相互扶持,相互依靠,充分体现了宗族的力量和作用。

第132章 下葬(求订阅)

    腊月二十七日,宜下葬。

    与崔鸿商量过后,崔幼伯决定这一日将老夫人葬入崔氏祖坟,并写信禀告老相公和相公。

    崔氏祖坟位于北邙山脉的一座小山上,是洛阳有名的道士清远真人帮忙寻找的风水宝地,小山背靠北邙山,面前是一条清澈小溪,左右皆是茂盛的山坡地。

    小溪对岸,则是一排排新建的农舍,住着刚刚迁回来的崔氏族人。

    因族人众多,且还有崔家大量的佃农、部曲,这无名小山附近的小山村,竟形成了一个不小的村落,因是崔氏族人聚居的地方,所以成为崔庄。

    但据此不远的一处山村,也居住着一部分崔氏族人,同样叫做崔庄,为了区别这两个地方,原有崔庄被成为大崔庄,新形成的崔庄则为小崔庄。

    大崔庄、小崔庄以及附近几个小山村,又因为双相崔家的联系,彼此间或多或少都有些关系,渐渐形成了一个新的乡镇,因祖上都是博陵安平人。所以新乡镇被称作安平乡,由原来大崔庄最有人望的崔源担任里长。

    其实,崔源不只是安平乡的里长,他还是崔氏宗族的族老之一,对于老夫人的安葬事宜也颇为上心。

    老夫人下葬的前一日,崔源来见崔幼伯——

    “大郎,姑母的墓志铭已经刻完了,你要不要去看看!”

    老夫人的墓志铭是老相公亲手写的。

    仿佛是为了弥补阿姊丧礼的简陋,老相公写得墓志铭相当够规格,共分志和铭两部分,两篇墓文全都由老相公撰写,然后雕刻在两块三尺见方的石板上。

    待下葬的时候,将两块碑石随老夫人的棺木一起葬入坟中。

    崔幼伯一听这话,忙点头:“好,我这就跟叔父去。”

    崔源也知道墓志铭的重要性,所以才会石匠一完工,他就来告知崔幼伯。

    听了崔幼伯的话,他忙引着崔幼伯去了洛阳最有名的石匠家,好让他亲自验看。

    两篇墓文皆是用极工整秀丽隶书镌刻,文章更是写的花团锦簇。

    开头先是介绍了老夫人的姓氏、门第以及生平事迹,彼时士族写墓文,喜欢炫耀门第,不但把曾祖、祖、父的生平事迹写上,有时还会追溯到远祖,反正是写得越显赫越好。

    老相公也不能免俗,当然崔家也有炫耀的资本和值得骄傲的祖先。

    “夫人讳守贞,博陵郡安平人也……崔氏其先,自周汉命氏,爰及魏晋,衣冠炜盛,至於隋唐,蕴而不竭……曾祖显,宋兖州刺史……祖谨,北齐尚书仆射……父允,陈徐州刺史……”

    长长一大段,将老夫人曾祖父、祖父和父亲的官职,以及所作出的业绩,才能、品性等等全都赞了一通,证明老夫人出身望族,先祖父辈皆是贤臣雅士。

    接着,话头一转,开始称赞老夫人,什么“幼而聪敏,孝悌柔婉”,什么“淑德已播于六亲,孝敬夙彰于九族”。

    当然还不忘赞老夫人的多才多学,什么“丱岁能属文,长而博经史”,什么“书得理义,勤于隶学,巧于女功”。

    最重要的,还要夸一夸老夫人对家族的贡献,“抚弟侄慈,接姻戚义……若侄若甥,孀女孤儿,远千里者,必提而聚之,慈扶义教……故中外欢誉”。

    各种夸赞的词语仿佛不要钱一样,全都堆砌在老夫人的身上,如果不是两块碑石的空间有限,老相公估计还能写出一大堆赞美长姊的词句。

    崔幼伯逐句的看着,确定与老相公手书的没有差错,这才满意的点点头,道:“极好,今儿我就命人将它们带回去。”

    崔源见崔幼伯很满意,也松了口气。

    旋即,崔源又想到了什么,道:“洛阳还有不少世交故友,听闻姑母明日下葬,也想来送老人家最后一程,还有人家设了路祭……三郎(指崔鸿)已经同意了,命我再与你说一声。”

    长辈同意的事儿,崔幼伯没什么意见,再说,这也是给老夫人做脸的事儿,身为孙儿,他没有理由拒绝。

    点点头,崔幼伯跟崔源道了辛苦,便命人将两块石碑小心的搬上马车,回家准备明日的下葬。

    次日,崔幼伯与萧南,以及两个孩子,全都守在临时搭建的灵堂,恭谨的给每位参加送葬仪式的来宾行礼。

    吉时一到,清远真人推荐的方相士在前开道,送葬队伍浩浩荡荡的出了崔家,一路朝城北的邙山行进。

    纸钱纷飞,挽歌哀哀,一片雪白中,大家来到了城门口,崔幼伯向前来送葬的宾客致谢,然后恭送宾客返回,自己则带领家眷和下人,换乘马车,前往北邙的崔氏墓地。

    一行人抵达墓地后,崔幼伯头前引路,众青壮小厮抬棺木来到提前挖开的墓坑前,准备将棺木放入墓坑。

    老夫人的墓地也是清远真人帮忙勘测的,位于崔氏祖坟中间的位置,它上方的坡地上安葬着老夫人的高祖高祖母、曾祖曾祖母以及祖父祖母和父母等直系亲属。

    遵照老夫人的遗训,不许给她陪葬什么名贵的陪葬品,墓坑也是极简单的,只能放下棺椁。

    崔幼伯夫妇又是一番痛哭,一旁的崔鸿和崔雅伯等也都眼泪滂沱——崔家人对老夫人的感情很复杂,或尊爱,或敬畏,或钦佩,但大家都不能否认,没有老夫人,就没有崔家的今天。

    还有那些曾被老夫人报复、冷落的族人,站在老夫人的棺椁前也忍不住感叹:这是个了不起的女人,当得上一代奇女子。

    在众人或悲恸、或感叹的目光中,崔氏守贞,一手缔造双相崔家的崔老夫人,终于安眠与地下,跟她的父母亲长在九泉下团聚。

    京城荣康居里,崔守仁和崔守义兄弟,默默跪坐在堂内,他们也想亲自送阿姊回乡安葬,但老夫人不许。

    两兄弟面朝洛阳的方向,满是褶子的脸上,眼泪肆意流淌——阿姊,你是不是见到阿耶和阿娘了?阿姊,一路走好,阿姊、阿姊、阿姊……

    老夫人的棺椁埋葬后,崔幼伯和萧南亲手在她的墓地种植了松柏,连刚会走路的长生都给小树添了一把土。

    “好了,大郎,咱们回去吧。”

    崔鸿抹了抹脸上的泪水,哑着嗓子对跪在墓前的崔幼伯说道。

    崔幼伯却摇摇头,道:“叔父,你同七哥先回城吧,从即日起,我便与娘子在草庐给阿婆守孝。”

    草庐?

    崔鸿目光落在一旁山坡上的两间刚刚建好的茅草屋,有些担心的说道:“还有几日就要过年了,不如过了年,你们再来草庐?”

    现在天寒地冻的,崔幼伯两口子住在这么个四处透风的茅草屋里,岂不要冻坏了。

    对长辈尽孝是好事,但也不能把身子搞坏呀。

    崔雅伯也觉得崔幼伯的决定有些不妥,顺着父亲的语气,劝道:“是呀,大郎,还是先回城里,待上元节过后再回来也不迟呀。”

    崔幼伯从墓前爬起来,跟崔鸿父子行了个礼,坚定的说道:“吾意已决,叔父与七哥就不必再劝了。天色将晚,诸位还是先回去吧,再晚城内就要宵禁了。”

    萧南也来到跟前,柔声道:“是呀,叔父,郎君与我都想好了,以后就在草庐抄写孝经,今年春节也暂时不回城里,我们守着阿婆过年。”

    崔鸿张了张嘴,还想劝什么,但见小夫妻两个神色坚定,心知自己估计劝不动人家,转而说道:“你们既然坚持,留下倒也无妨,但草庐简陋,你们如何度日?”

    没吃没喝的,你们和两个孩子喝西北风呀。

    萧南回道:“叔父无需担心,这里距离小崔庄不远,我们在庄子上也有田舍,田舍里仆役什么的都有,平日所需的吃食也都齐全。”

    崔雅伯见父亲都松了口,也不好再劝,只担忧的说道:“还有两个孩子呢?他们还这么小,住在这里,恐怕——”

    武氏也紧跟其上,劝着:“是呀,他们还离不了乳母呢,草庐就两间,你们怎么住得下?!”

    武氏真是越来越不理解萧南了,她想要个好名声,但也不用这么拼命吧?!如今更是连孩子都要跟着受苦?!

    萧南微微挑了挑唇角,轻声道:“多谢七哥七嫂关心,孩子们夜里随乳母回田舍,只白天跟着我们在草庐。”

    萧南看出武氏眼中的质疑,她知道,武氏心里还不定怎么埋怨她这个做母亲的狠心呢,为了个虚名,自己吃苦受累不说,还有连累两个孩子。

    其实,萧南早就想过了,他们夫妻既然要守孝,那就要大张旗鼓的守。在邙山下结庐而居,就是最好的宣传。

    邙山是什么地方呀,有句谚语说得好:“生在苏杭,死葬北邙。”

    这里安葬的不是帝王就是诸侯权臣名士,来往祭拜、游历的人也都不是普通百姓,他们见到大冬天还在草庐守孝的崔幼伯两口子,会怎么想?如何评说?

    如今虽不流行征辟了,但若是哪个人传出了‘纯孝’的名声,哪怕他只是个寒门士子,也能被圣人亲召入朝做官,更不用说科举出身、世家子弟的崔幼伯了。

    而萧南,也能得一个孝妇,在名声上有多了一层光辉,对她和孩子们也多了一层保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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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3章 守孝的日子(一)

    崔鸿崔雅伯等一干人马都乘马车回了洛阳,里长崔源和众族亲也都纷纷告辞,只留下崔幼伯一家四口和十几个奴婢。

    “走吧,咱们先去草庐!”

    崔幼伯目送大家离去后,伸手拉过萧南,夫妻两个相携往山坡上走去,长生和灵犀两只小包子被折腾了一整天,也累得倚在各自奶娘怀里睡着了。

    “嗯!”

    萧南也累得够呛,与崔幼伯相互搀扶着往草庐挪去,十几个奴婢则呼啦啦跟在后头。

    不一会儿,一行人便来到两间草庐前,崔幼伯两口子站在门口,仔细打量了一番。

    眼前这草庐说是草庐,其实并不是全都是茅草搭建的,而是木屋,只在屋顶上又铺了一层厚厚的茅草,远远看去,有点儿像茅草屋罢了。

    草庐距离地面还有几级台阶,崔幼伯打头,先一步拾级进了屋子,萧南则跟在他身后两步。

    两人一前一后的进了草庐,发现小木屋建得还不错,外面看着简陋窄仄,但里面的空间并不算太小。

    整个草庐坐靠北邙山脉,面朝南方,一共有三间屋。

    中间面积稍大点的是厅堂,地板全都是木地板,没有铺地衣,只在正位上放着两个草编的蒲团,以及一张小巧的食案。厅堂除了房门还开了个南窗,南窗下放着一张书案,书案上摆着笔墨纸砚若干,书案前,也放着一个蒲团。

    除此之外,就什么都没有了。

    东侧里间是寝室,面积略小些,靠墙的地方摆了张双人的壶门洞矮榻,榻上铺着草席,草席上摆着两只素净的枕头和两床素面的被子。床榻边放着一个简单的衣柜和一架双搭脑衣架,榻四周则挂着素色的帐幔,其它、其它就什么都没有了。

    西侧房间最小,里面堆放了些杂物,比如木炭、火盆以及若干茶具、餐具、水缸等杂物。

    如此简单的陈设,玉簪看了都觉得不妥,拉着萧南低声道:“娘子,这、这也太简陋了呀!”就是崔家最末等的奴婢,也不会住这样的房子,简直、简直比马厩都不如呀。

    萧南却并不这么认为,“还可以吧,毕竟我们是来守孝,并不是来享受的。”

    活了三辈子,萧南可不是没吃过苦的人,回想上一辈子,萧南也曾住过草棚(货真价实的草棚),临死前更是被打入慈恩寺的‘厢房’。说是厢房,不过是说着好听罢了,那屋子的前身据说是间杂物室,屋子里连个像样的家具都没有。

    这个草庐里至少还有成套的家具和炊具,虽然简陋些,但也不是不能用。

    崔幼伯听到萧南主仆的话,也忍不住点头,道:“娘子说的是,这里已经够好了。”若是严格按照古礼,这里的陈设都不合格呢。

    玉簪瘪了瘪嘴,对崔幼伯的话很不以为然,暗暗为自家郡主心疼。

    不过,男主人既然发了话,玉簪也不好说什么,只默默的跟着萧南满屋子里溜达。

    萧南转了一圈,扭头对玉簪道:“对了,炭盆可准备好了?热水烧好了没有?”

    玉簪点点头,回道:“婢子已经命人去烧了,这会儿应该弄好了,婢子这就让人抬到堂屋来。”

    正说着,雨水和春分一起抬着个火盆走了过来,火盆里燃着木炭,正劈啪作响。

    “娘子,火盆放在这里可好?”

    雨水两人手里垫着厚厚的抹布,提着火盆两侧的提环轻声询问着。

    “嗯,就放这里吧。”

    萧南跪坐在西侧的蒲团上,刚坐下的时候忍不住倒吸了口凉气,别说,这、这地上还真挺凉的。

    双手拢在火盆边,轻轻揉搓着,萧南抬头见两个乳母正抱着孩子呆站在厅堂一角,又问向玉簪:“田舍那边都准备好了吗?”

    玉簪忙应道:“秦妈妈和玉莲一早就带着小丫鬟们去了田舍,小郎君和小娘子的房间也都早早收拾妥当了,他们的衣物、玩具等物什也都运了过去,各色食材也都准备齐全……”

    早在昨天,萧南就命人将小崔庄的田舍收拾妥当,仆妇什么的也都先行派了过去,这会儿孩子们就能直接住过去了。

    “另外,红花红蕉和十二名甲卫也都到了,全都按照娘子的吩咐选好了驻守的地点,确保田舍和草庐的安全。”

    玉簪继续回禀着。

    这时,崔幼伯也转了一圈回来,将蒲团拉到萧南对面坐下,两口子隔着个火盆相对而坐。

    他进来的时候,正好听到个尾巴,便问道:“娘子果然考虑周到,小崔庄毕竟是新村落,里面住着的不止族人,还有佃户,人员混杂,田庄和坟茔的安全不得不留心。”

    萧南浅浅一笑,道:“这原就是我该负责的,当不得郎君的夸赞。对了,郎君觉得还有哪里不妥,正好他们都在,让他们尽快下去准备。”

    崔幼伯摇头,“已经很好了,今晚咱们就住在这里吧。”

    萧南没意见,缓缓的点了点头。

    崔幼伯也看到屋子里的两个孩子,又补了一句,“长生和阿沅还小,受不得冻,还是早些送他们回田舍吧。”

    萧南闻言,冲着秦氏、方氏使了个眼色,两个乳母齐齐行了个礼,然后抱着孩子们离开了草庐。

    而其它的奴婢也都按照萧南的吩咐,跟着乳母一起返回田庄,整个草庐只留下了雨水和春分两个小丫鬟,就连玉簪也被萧南打发了回去。

    望着空荡荡的木屋,崔幼伯又看了看面容消瘦的妻子,叹道:“其实,这里只我一个就够了,娘子不必陪着我——”

    萧南伸手握住崔幼伯的手,打断他的话,“我早就说过了,咱们夫妻一体,阿婆也不只是你一个人的阿婆,她去了,我也应当近前守孝。所以,未来三年里,我都会陪着郎君。”

    崔幼伯嘴唇噏动,似是有什么话要说,但到了最后,他还是没说出口,只反手将妻子的手包裹住。

    萧南见崔幼伯眼中闪烁着感动,继续道:“这里空旷,留郎君一个人我也不放心。再说了,郎君抄写经文的时候,也需要有人磨墨煎茶,我可不放心那些小丫鬟。”

    崔幼伯听出萧南话里的戏谑,不免俊颜一红,讪讪的说:“娘子说笑了,阿婆跟前,我哪有心思想那些呀。”

    好吧,他确实风流过,读书写字的时候,也喜欢俏丽可人的小丫鬟红袖添香,但、但现在是孝期呀,他就是再没脑子,再不孝,也不会在阿婆的墓前干那些事,就连想一想都是对阿婆的不敬。

    小小的开了个玩笑,木屋里的气氛轻松了下来,杂物间煎茶的两个小丫鬟已经煎好了茶,小心的送了过来。

    抱着白瓷茶盏,呷一口滚滚的茶汤,耳边传来山间呼呼的风声,崔幼伯夫妻两个正式开始了守孝的生活。

    清晨,崔幼伯和萧南都早早的起来了,两人穿好衣服,雨水已经准备了洗漱的热水,服侍两人洗漱。

    梳洗完毕,春分准备了简单的朝食,夫妻两个吃了几口便停了箸,喝了茶汤后,便齐齐去崔氏墓地给老夫人‘请安’。

    路上,每每遇到外出耕田、做活或者聊天的族人,崔幼伯夫妇两个都会客气的打招呼。

    “七堂叔,快过年了,怎么还去田里呀!”

    “二叔公,过年的年货都备齐了吗,若是缺什么,只管去田舍吩咐下人帮忙准备。”

    “三堂弟,学里还没放假吗?怎么还往族学跑呀?”

    “六堂婶,风寒好了没,家里的药材够不够,若不是不够,田舍里还有呢,你只管让大堂哥去取。”

    “……”

    一路上,萧南都温柔客气的问候着每个相识的族人,如果有不认得的,她就微笑颔首,当做打招呼。

    崔幼伯也是如此,有时遇到年纪大的长辈,他还会停下来仔细询问对方身体情况,并根据具体情况,介绍一两个养生的秘方。

    如此这般了几日,崔氏族人们,都开始纷纷称赞起这对孝顺又守礼的小夫妻,尤其是那些年长的老人,都暗自羡慕崔老夫人有个孝顺的孙子和孙媳妇。

    “啧啧,还是崔三娘眼睛毒呀,选了个这么好的孙子过继,看咱们方圆几百里,有谁家的子孙似大郎这般纯孝?”

    “可不是,放着舒适的田舍不住,却守在苦寒的草庐,每日还亲去墓地祭拜……谁能做到这一步?”

    “就是就是,崔大郎的娘子还是堂堂郡主咧,身边那么多奴婢不用,却亲力亲为的独自照顾郎君,啧啧,崔三娘也不知道从哪里寻来这么好的孙媳妇。”

    小崔庄前的小溪边,一群抱着木盆来洗衣的妇人们,每次看到对岸那对小夫妻在坟前行礼,就忍不住七嘴八舌的议论。

    虽然大家关注的重点不同,但结论很一致,那就是崔幼伯夫妇孝顺守礼,是两个实诚乖巧的好孩子。

    乡间不如市井热闹,但八卦流传的速度并不慢,没多久,崔幼伯两口子的名声便传到了大崔庄,随后是整个安平乡,最后还没过完上元节,整个邙山都知道崔家出了孝顺的孙儿。

第134章 守孝的日子(二)

    腊月三十日,除夕。

    洛阳荣寿堂中庭的某间客舍里,郑勤跪坐在南窗下,伏案抄书。

    此时已近正午,外头的阳光灿烂,丝丝缕缕的金线透过宽大的南窗投射进屋子,映照得整间屋子都敞亮明媚。

    郑勤却仿佛没有感觉到这暖暖的阳光,双眉紧锁的思索着什么。

    他面前摊放着一策竹简,手边还堆着几卷书册,有的还没有开封,有的已经摊开了一半,一旁的砚山上放着一支毛笔,笔头还蘸着墨汁。

    书案四周则零散放着十几张写满字迹的硬黄纸,仿佛是被人随手放置的,显得很是凌乱。

    靠墙的角落里更是堆放着一尺多高的硬黄纸,被人裁成相同的尺寸,约莫六寸长、四寸宽大小,并不像用来拓碑文,反而像是日常写字所用。

    这若是让一些买不起纸笔的读书人见了,定会心疼不已,因为这些硬黄纸是彼时最名贵的纸之一,做工考究、质地上乘,不发潮、不生虫,放上十几年、甚至上百年都能完好无损。

    似这样名贵的纸张,只有拓写碑文或者抄写佛经的时候,才会郑重的使用。

    而像郑勤这样,仿佛用最普通的草纸一样随意使用硬黄纸,简直就是败家子中的败家子呀。

    其实,放在一个月前,郑勤也舍不得用这种纸来抄书,平日能用上好的宣纸就已经是奢侈了,哪会随意用硬黄纸?

    但,人家崔幼伯指名要用硬黄纸,且摆出一副无限量供应的架势,郑勤也只好奢侈一把了。

    郑勤身边不远处还放着一个熏笼,竹笼下炭火烧得正旺,烘得整个房间都温暖如春,丝毫感觉不到窗外的寒冷。

    “……竟是个‘逊’字……”

    郑勤思索了好久,又翻阅了好几本字书,终于确定了这个他也不认得的字,忙拿起毛笔,将这个字用工整的楷书记下来。

    接着,他从那一尺多高的硬黄纸堆上抽出一张空白的,继续翻译竹简上的文章。

    自从那日受几万册古籍诱惑,乖乖被崔幼伯拐去誊抄书籍,郑勤已经在客舍足足抄了七八日的书。

    当初,崔幼伯说想请他帮忙翻译一部分古籍,顺便把那几万册的书重新登记、再顺手分门别类一下。当然,这期间,郑勤若是有时间,想誊抄几本也没问题,崔幼伯很大方的表示,郑勤誊抄的书全都归他自己所有,他只需把誊抄好的书先借给崔幼伯看看就成。

    期间,抄书所用的笔墨纸砚等俗物,全都由崔家提供。

    且崔幼伯还调拨了几个粗通文墨的小童来伺候郑勤,帮他裁纸呀、研磨呀、搬书呀……郑勤只需要做一件事即可,那便是坐在书案前‘翻译’。

    随后当郑勤跟着崔幼伯进了地库,具体看到书架上的书籍时,郑勤才发觉,这些书其实原本就分好了类,按照农、医、经、史、文等类别,分别放在不同的书架上,而每一层书架上的书也都按照小类分堆放置。

    每层横木上甚至还有具体的小标签,标签上明明白白的写着这堆图书的类别名称。

    当时,郑勤想,估计他的便宜表弟看中了他的古学功底,想让他帮忙‘翻译’。

    但紧接着,郑勤便从崔家下人嘴里得知,隔壁那位崔三郎君(崔鸿)是为博学之士,善古学、好谱学,凡是士族子弟能接触到的才学、才艺,他全都了解。

    比起这位博学的三郎君,郑勤的那点儿学问,根本不值一提。

    还有那位生在田野、长在农舍的里长之子崔允伯,竟然也写得一手漂亮的小篆——这样的人,说他不识大篆,可能吗?!

    至此,郑勤才知道,崔幼伯找他‘帮忙’的真正原因——并不是借用他的什么才学,而是把他当心腹在培养。

    猜到了崔幼伯的心思,也看到了崔氏的丰厚底蕴,郑勤默默的收起了所有小心思,一心一意的帮崔幼伯‘抄书’,‘顺便’丰富自己的知识库,不至辜负了崔幼伯的一番苦心。

    “郎君,婢子煎了茶汤,您停下来歇息一会儿吧。”

    一个碧衣小婢,端着托盘走了进来,小心的避开地上散落的纸张,最后来到书案旁,将托盘放在地衣上,轻声说道。

    郑勤写了好一会儿,也有些累了,便顺势放下笔,揉了揉酸痛的脖颈,伸手接过茶盏,呷了一口,问道:“什么时辰了?今儿除夕,表弟和表弟妹有没有说何时归来过年?!”

    小丫鬟正弯腰收拾那些硬黄纸,听到郑勤的话,忙回道:“午初一刻了,厨房正在做昼食,郎君可是饿了?大郎与娘子还在田舍,且命人传了话回来,说今年他们要守着老夫人过年,不回来了,还特意叮嘱下人好好伺候郎君与大娘(指郑勉)。郎君还说了,这里便是郎君与大娘的家,请两位不要客气,有什么要求只管吩咐奴婢。”

    郑勤又轻啜了两口,温热的茶水顺着口腔缓缓而下,他满足的喟叹了一声,道:“嗯,我知道了。”

    既然已经猜到了表弟的心意,郑勤便不再故作客气,只默默将崔幼伯对他的好记在心底,待他有能力的时候再倾力回报。

    喝完了茶汤,郑勤道:“对了,昼食的时候,我想与阿勉一起用。”

    小丫鬟很机灵,立刻应道:“婢子这就命人去请大娘,郎君,今儿是除夕,您就别忙了。不如您先歇息几日,待过了节,再抄写也不迟?!”

    说到这里,小丫鬟都有些敬佩面前这位郎君了,大过节的,他居然也能忍得住外头的热闹,沉心静气的坐在屋子里抄书,每日都忙碌七八个时辰,不管跟前有没有人‘伺候’,他都能一丝不苟的伏案工作。

    啧啧,还是裘妈妈说得对,他们家郎君就是有眼光,竟寻来这样一个能干且知礼的‘表亲’。

    郑勤没有推辞,笑着点头道:“嗯,就听立秋的,我今儿就歇息半日。”

    小丫鬟笑得有些勉强,躬身行了一礼,便退下了,心里无声的呐喊着:呜呜,人家不叫立秋,人家叫秋分啦,虽然只差一个字,但她们的长得相差很远好不好?!

    郑勤并没有留心小丫鬟的无声抗议,收起竹简,又将自己抄完的文章按次序放好,自己则看着窗外发呆。

    直到郑勉进来的时候,郑勤还没有回过神来。

    “阿兄,想什么呢,这般出神?!”

    郑勉跪坐在郑勤身边,足足看了他好一会儿,都不见郑勤有什么反应,无奈之下,只得笑着说道:“可是窗外有什么美景?亦或是什么美艳佳人?!”

    郑勤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慌忙回头一看是自家妹子,这才松了口气,道:“阿勉什么时候过来的?怎么也不招呼一声?”

    郑勉不肯放过哥哥,继续追问:“阿兄,别转移话题,快说,刚才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郑勤微微一笑,带着一丝追忆的口吻,道:“没什么,就是猛然想起去年除夕,那日也是时近正午,为了准备一顿丰富的膳食,周二那小子竟跑去客栈掌柜那儿帮忙做活——”

    语气平淡,但话里的艰辛,只有同是当事人的郑勉才明白。

    郑勉越听越心酸,打断郑勤的话,转移话题道:“说起周二,如今他可忙呢,整日跟着王家小郎君跑东跑西,这才几天功夫呀,他就将洛阳的北、南、西三市跑遍了。今儿早上遇到他的时候,他还说已经寻好了铺面,待上元节一过,新铺子就能开张呢。呵呵,真是想不到,周二也能做生意了呢。”

    郑勤明白小妹说这话的意思,他也不好大过节的说些伤心事,便顺着她的话题,道:“哦?是嘛,这么说来,咱们家周二也成大商人了。”

    嘴里说着称赞家中奴婢能干的话,郑勤兄妹心里都明白,人家王家小郎君肯带着周二跑生意,根本就是看着萧南的面子。而且那入股的钱,还是崔幼伯‘借’给他们兄妹的。

    又是想方设法让他多读书,又是不动声色的给他增加经济来源,崔幼伯夫妇明明是在帮他们,却让他丝毫感觉不到半分的难堪与尴尬,这让他很是感激。

    想到这里,郑勤忽然调转话题,柔声吩咐道:“阿勉,过完节你就去田舍吧,崔家小娘子也开始启蒙了,你读了些书,当不了正经的女夫子,好歹也能给她做个玩伴,一起读读诗、弹弹琴什么的。”

    郑勉怔愣了下,他们兄妹自小一起长大,近两年又相依为命,彼此间只一个眼神便能明白对方的心意,稍稍思索了片刻,她便明白了哥哥的意思,用力点头:“阿兄放心,上元节过后,我便去田舍。”

    郑勤扯出一抹笑,揉着妹妹的发髻,“表弟夫妇真心待咱们,咱们也要诚心回报。”

    郑勉连连点头:“阿兄,我都明白……你也要努力抄书哦,待表兄丁忧完起复的时候,你也能帮他做事呢。”

    郑勤闻此言,笑容更浓,眼中闪过一抹精光,道:“不必等三年,为兄此刻就有个主意,没准儿能帮上表弟。”

    幕僚嘛,必须会出谋划策才行,而他此刻,便有个极好的想法,可以帮表弟‘扬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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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5章 守孝的日子(三)

    正月初一,是新一年的开始,也是崔令朔小盆友的周岁生日。

    “唉,又要委屈长生了。”

    崔幼伯抱着儿子,看着只有他们一家人的草庐,有些愧疚的对萧南说道。

    萧南却横了他一眼,嗔道:“净浑说,他一个小小人儿,有咱们全家人给他庆生还不够?难不成为了他抓周,还要孝期宴请不成?!”

    娘子说的这些,崔幼伯又何尝不知道,但长生总归是他的宝贝儿子,崔令平夭折后,长生更是他唯一的儿子,他哪里舍得让儿子这般委屈。

    不过说起来长生童鞋也确实苦逼,满月、百日的时候,崔芷殁了,作为娘家,崔家不好大摆筵席庆贺。

    好容易周岁了,又摊上了老夫人的孝期,崔幼伯两口子都在草庐守孝,更不好大肆庆祝。

    瘪瘪嘴,崔幼伯道:“咱们是丧主,不能宴请,但抓周试儿还是要的,再说,阿婆生前最喜欢长生,她老人家也想知道长生将来会有怎样的出息呢。”

    萧南想了想,道:“唔,郎君说的是,待会儿我就命人准备些东西,让长生试试看。”

    其实,萧南也不想委屈儿子,今儿既是新年,又是儿子的生辰,她还特意亲自下厨煮了些吃食,虽都是素食,但也是她这个做阿娘的一番心意。

    坐在崔幼伯怀里的长生,并不知道父母在说什么,不过小家伙已经学会了说话,词汇量不多,而且还都是一个字、两个字的往外蹦,但这并不妨碍小家伙发表自己的意见。

    揉着胖嘟嘟的小手,长生揪着父亲的衣襟,奶声奶气的说:“狗狗,鸡鸡,要!”

    崔幼伯不解儿子的意思,哄着说了半天,还是没弄清楚,最后疑惑的看向萧南:“他要什么?什么狗?还有什么鸡?”

    伏在萧南怀里撒娇的崔灵犀同学,倒是知道内幕,且她已经两岁多,嘴里的词汇量剧增,有时还能清晰的吐出一两句完整的话语。

    这会儿听了阿弟的话,抬起头,对崔幼伯说道:“阿耶,叔公家里有狗狗和小鸡,阿弟瞧了喜欢,也想在家养几只!”

    叔公?叔公又是谁?话说这里住得都是姓崔的人家,辈分比她们大的也不止一家,每日里偶遇的叔公就有好几个呢。

    崔幼伯满眼小星星,很显然,女儿的话并没有给他解惑,反而让他有了新的问题。

    萧南跟孩子们相处的时间多一些,远比崔幼伯了解一双儿女,听了灵犀的话,便笑着说道:“是大崔庄四房的大堂叔,他家有个孙儿,同灵犀一般大,前两天秦妈妈带着两个孩子去给大堂叔问安的时候,曾在他家玩了一会儿,许是在那儿见了堂叔家养的鸡、犬,觉得新鲜,就记在了心上。”

    哦,是崔源呀……崔幼伯恍然,然后低下头柔声问儿子,“长生喜欢叔公家的狗狗和鸡鸡?”

    长生并不知道‘喜欢’为何意,但从阿耶嘴里听到了熟悉的字眼,忙连连点头,重复道:“狗狗,鸡鸡,我要!”

    比刚才多说了一个字,意思也表达得还算清楚,崔幼伯想了想,抬头对萧南说:“我看草庐前还空着一大片坡地,不如咱们用篱笆圈个小院子,养几只鸡和狗,也好给草庐添几分生气,如何?”他们是来守孝,并不是蹲监狱,整日里一丝动静都没有,时间长了,崔幼伯也觉得寂寥。

    不过崔幼伯这么说,无非是想既满足儿子的要求,又不想被人说宠溺孩子。

    萧南却想到了更深的一层,眼中闪过一抹亮光,点头道:“好呀,待春天来了,咱们还可以在小院里开垦一片小菜园,也让孩子们体会下农稼的艰辛。”

    嘴里说着孩子们,萧南更想让崔幼伯去尝尝种田的滋味,了解农事的辛苦,省得日后做官的时候,只会纸上谈兵。

    当然,没事的时候,干干农活,顺便也锻炼下身体。

    崔幼伯整日窝在草庐里抄抄写写,却不多加运动,三年后再变成文弱小书生就不好了。

    再说了,在这个年代,亲自下地耕种,并不是什么丢脸的事儿,反而是一种踏实务实的行为,崔家先祖也讲究耕读传家。

    如今崔幼伯在北邙守孝,若是被人瞧见他一边读书一边亲事农耕,自种自食,自给自足,形象将会更好,没准儿还能一举摘掉‘纨绔’的帽子呢。

    崔幼伯一时没想这么多,觉得娘子说的有理,他便应允了:“好,待天气转暖后,咱们就在草庐前开个菜园出来。”

    说到这里,崔幼伯的目光正好看到儿子期盼的小眼神儿,忙又笑着补充道:“当然,也不会忘了长生的狗狗和鸡鸡。”

    父母在谈什么,长生童鞋当然听不懂,但他会看人眼色。

    见阿耶笑得这般慈爱,他便知道,自己的要求很快就能被满足,嘿嘿,他也将有自己的狗狗了哦,等他有了狗狗,看叔公家的‘小马驹’(额,崔源孙儿的乳名,贱名好养活呀)还臭屁什么。

    小家伙心里美滋滋的,脸上便带了出来,圆滚滚的大眼弯成了小月牙,伸头照着崔幼伯的脸颊,吧唧吧唧啃了两口,涂得崔幼伯满脸都是口水。

    崔幼伯惨遭儿子口水洗脸,非但一点儿都不嫌脏,反而乐呵呵的夸儿子聪明乖巧。

    萧南见这对父子肉麻兮兮的样子,心底忍不住吐槽:小马屁精。

    不多会儿,奴婢们将长生抓周的小东西拿了来,像什么史书典籍、印章乐器,还有什么弓矢纸笔、金银珍玩,虽是临时准备的,但东西还挺全,围着长生摆了一圈。

    “长生乖,看着什么喜欢就抓什么,快去呀!”

    崔幼伯和萧南纷纷哄着儿子。

    长生倒也干脆,没让父母久等,便麻利的抓了一张小巧的弓箭,接着又抓了崔幼伯的印章。

    “呵呵,你小子还挺会抓,又是弓又是印章的,怎么,你还想做个文武全才呀。”

    崔幼伯嘴里这么说着,脸上却堆满了笑容,显然儿子抓的东西很合他的心意。虽然知道这些做不得真,但能讨个好彩头也很能令人开心呢。

    萧南在小隔间里做了几道素食,又特意煮了了一碗汤饼,这年头还没有长寿面的说头,但萧南还记得第一世的时候,每到自己的生日,妈妈都会给她煮一碗面,直到妈妈出车祸去世。

    如今自己也做了母亲,萧南愈发能体会妈妈的心……唉,只可惜,在异世过了这么多年,妈妈的样子在她的记忆中越来越模糊。

    “娘子,娘子,想什么呢?”

    吃完昼食,崔幼伯哄着两个孩子玩了一会儿,消了消食,这才让乳母将他们送到寝室睡午觉。孩子们一离开,崔幼伯便想跟娘子聊聊天,却看到萧南一脸沉思的坐在那里发呆。

    萧南猛地回过神来,看到崔幼伯关切的表情,心里一暖,她这是怎么了,穿来都几十年了,竟又想起了第一世的事儿。

    摇摇头,萧南道:“没什么,就是在想人是不是真的有轮回?阴间是不是真的有黄泉、奈何桥。”

    若是没有,她为何会穿越又重生?若是有,她为何没有遇到死去亲人的魂魄?!

    崔幼伯以为萧南在说阿婆,暗道娘子对阿婆果然孝顺,并不是像阿娘说的那般,说一套做一套,而是真心敬重。

    伸手握住萧南的手,崔幼伯道:“娘子放心吧,阿婆生前几十年都行善积德,重入轮回也能投个好人家。”

    萧南闻言,微怔了一下,随即便明白崔幼伯误会了,不过她并没有解释,而是顺着他的话,用力点头:“嗯,郎君说得是。不过,为了让阿婆早入轮回,咱们也应该多做善事,帮阿婆积些福德才是。”

    崔幼伯听出萧南话里的意思,问道:“娘子的意思是——”

    萧南浅浅一笑,道:“阿婆留给咱们这么多珍贵的宝贝,咱们也要用这些珍宝,帮阿婆扬名积德。”

    崔幼伯有些明白了,试探的问道:“你是说那些古籍?等等,娘子,你不是说要用它广大咱们崔氏吗?”而且萧南也制定了一系列的计划,准备充分利用那些古籍,帮崔氏、以及他崔幼伯争得最大的利益。

    萧南正要解释她刚想到的计划,不想外头有人禀报,说是郑勤兄妹到了。

    崔幼伯与萧南对视了一眼,从彼此的眼中看到了自己疑惑的表情。

    但很快的,崔幼伯回过神来,一边说着‘有请’,一边起身相迎。

    刚走到门口,便看到郑勤一袭月白细麻长袍走了进来,他身后跟着同样素色衣衫的郑勉。

    四人相互见了礼,萧南见郑勤似是有话要说,便邀郑勉去西侧隔间喝茶聊天,而崔幼伯则与郑勤坐在南窗下谈事情。

    “表弟,这是我刚抄好的《战国策》,你看看!”

    郑勤并没有直接说正事,而是拿出一本装订好的书籍,轻轻推到崔幼伯面前。

    崔幼伯拿起书,略略翻看了几页,先赞了句‘好字’,接着才细读了一页,没有发现什么错误后,满意的将书册放下,赞道:“表兄果然能干,呵呵,这件事托付给你,我果然没有选错人。”

    郑勤微微挑了挑眉,笑道:“表弟谬赞了……我此来是想同表弟商量一件事,这件事若是成了,既能惠及天下读书人,又能助表弟扬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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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6章 守孝的日子(四)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间便到了三月,春回大地,北邙山脉一片绿色。

    崔家祖坟墓地两旁的山坡上,此刻也是青草茵茵,处处洋溢着春天的气息。

    这日清晨,崔幼伯夫妻照常起床,梳洗完毕后,便拿着昨天抄写的孝经和佛经出了草庐。

    如今的草庐已不是最初的样子,几间房舍四周围着一圈篱笆,篱笆内的小院中,开垦了一块两分大小的菜地,此刻,一垄垄的长满了小小的嫩芽。

    这些都是开春后崔幼伯夫妇亲手耕种的,菜地的面积虽不大,却让崔幼伯体验了一把做农夫的辛苦。

    出了院子,夫妻两个相携往不远处的墓地走去,路上不断遇到相熟的族人,少不得停下来招呼一二。

    “大郎,大娘子,你们又去给老夫人请安呀。”

    崔允伯是里长崔源的儿子,比崔幼伯小两岁,别看年纪不大,人家儿子都三四岁了。

    因为家里条件不错,崔允伯也是自幼请严师启蒙,学识很不错,至少在安平乡,除了崔幼伯,他算是伯字辈中最出色的子弟了。

    每日清晨,崔允伯都会去山间读书,顺便锻炼身体。

    在崔幼伯夫妇来之前,崔允伯是附近村落最受人关注的年轻儿郎,尤其是他常年坚持读书,勤奋上进的精神,备受附近族人和乡亲的赞誉。

    崔允伯也颇享受这种被人关注、被人称赞的感觉,但自从几个月前,崔幼伯来到安平乡后,一切就不同了。

    乡亲们开始纷纷关注起这对孝顺的小夫妻来,每每闲谈,崔幼伯和他的郡主娘子都是话题的主角。

    至于崔允伯,早就被人丢到了角落,除了自家亲眷,再也无人关注。

    起初,崔允伯对崔幼伯很有意见,觉得他的什么‘结庐守孝’不过是沽名钓誉,故作姿态的谋个虚名罢了。他还曾下断言,用不了一个月,崔幼伯就会受不了山间的苦寒,一路跑回洛阳去。

    哼,似崔幼伯这样锦衣玉食长大的纨绔子弟,向来都是动嘴不动手,万事说得好听,一旦落到实处就什么都做不成,十足样子货。

    但如今,三个多月过去了,崔幼伯依然守在草庐里,上元节前后几日山间下了漫天的大雪,他们夫妻竟然都不曾离开,仍每日坚持抄写孝经和佛经,然后第二日拿到老夫人坟前烧掉。

    不止如此,前些日子,崔幼伯还扛着锄头在草庐前开垦了一小块农田,而那位郡主娘子则跟在后面撒种、浇水,夫唱妇随的自耕自食,仿佛要在这里长期驻扎一般。

    让瞧见的族人、乡亲都纷纷称赞不已,直说这才是有先祖遗风的崔氏子弟。

    甚至还有一些来北邙祭拜先人、或者游历的人看到崔幼伯的草庐,忍不住询问,得知崔幼伯是在为祖母守孝,且还不是亲生祖母,只是过继的祖母时,纷纷翘指称赞,话里话外都说崔幼伯不愧是第一著姓崔家的子弟,果然纯孝守礼。

    崔幼伯的坚持与真诚,也让崔允伯改变了对他的看法,让他开始重新观察、评论起这位族兄。

    而经过一段时间的观察,崔允伯发现,崔幼伯确实是个很不错的人。

    尤其是近日,崔幼伯一连串的善举,更是让族人和乡亲们由称赞晋级为感激。崔允伯的老爹崔源,更是在家里没少夸赞崔幼伯,直说老夫人眼光好、没看错人,崔大是个好的。

    由于这些发现,崔允伯对崔幼伯的观感越来越好,因此,他见了对方,才会主动打招呼。

    崔幼伯对崔允伯也不陌生,两人年纪相仿,且都喜欢读书,两人对古学、谱学都颇有研究,偶尔遇到了谈论起来,也很能谈得来。

    听到崔允伯的话,崔幼伯微笑点头,回道:“是呀,堂弟今儿又去山间‘读书’?”

    ‘读书’二字,对崔允伯来说,是非常写实的两个字,因为他每每看书都是大声读出来。

    这也是崔允伯的一大特色,他喜欢在清晨的山间,呼吸着新鲜的空气,然后对着空旷的山谷大声诵读古代先贤们的著作,从中咀嚼体味文字的涵义,进而达到熟知、倒背如流的境地。

    崔允伯也笑着点头称是,旋即他又对一旁的萧南点了点头,权作行礼。

    萧南也没有说什么,点头回礼。

    崔允伯又与崔幼伯闲话几句,然后便相互告辞,分别往各自的目的地走去。

    目送崔允伯离去,萧南才轻笑道:“自打‘慈安草堂’建成后,咱们这位堂弟对郎君的态度越来越亲厚了。”

    萧南可没忘他们夫妻初到安平乡,第一次见到崔允伯时,对方眼中闪烁着不屑和冷漠。

    随后在山间,崔允伯偶尔遇到他们夫妻,也都是故作没看到,扭身寻个岔路躲开。

    直到半个月前,崔幼伯以老夫人的名义开设的慈安草堂在安平乡正式投入使用,崔允伯以及许多或高傲、或对崔老夫人有敌意的人,才开始主动亲近崔幼伯这一家子。

    这些情况,崔幼伯也清楚,听了娘子的话,他淡然一笑,道:“说起来,这还是娘子的功劳呢,若不是娘子想出这个办法,那些族人未必会这么快改变看法。”

    几十年前,老夫人姐弟受到族人的威迫,为了保住家业,老夫人与族人决裂。

    随后,老夫人姐弟三个有了出息后,他们也曾好好‘回敬’了那些族人,间接使得他们这一支四分五裂,其中不少人甚至被迫离乡,落魄的死在异地。

    虽然去年崔鸿一直努力寻找迁徙族人、收养鳏寡独孤,出钱出力的兴建祠堂、家学,也挽回了大多数族人的心,将分散的崔氏重新团结起来。

    但还有一部分人,他们或许原谅了双相崔家,却始终无法遗忘当年是谁害他们失去家产、被迫离乡谋生。

    如今那个女人虽然死了,但他们心中对她的怨恨却没有消失。

    有些人甚至背地里悄悄庆贺,心里更是不停笑骂:崔守贞,崔三娘,你能干又怎样,你聪明又如何,还不是一样逃不开死亡?

    而且,更让人解恨的是,这个女人一辈子没嫁人,死了连个血脉都没留下!

    报应,真是报应呀。

    因对老夫人有恨意,这些人看崔幼伯一家子都不怎么顺眼,虽不敢明着找茬,背后还是说了不少冷言冷语,看向崔幼伯的目光也多是冷然、不屑。

    慈安草堂的出现,却渐渐改变了这种情况。

    正月初一那天,萧南忽然想起了第一世的亲人,进而想到了要帮亲人积德做善事。

    跟崔幼伯商量了一番,便有了这个慈安草堂。

    慈安草堂不是学堂,也不是医馆,更不是善堂。而是由崔鸿出面在崔氏宗祠旁兴建的一处院落,院子里有房舍若干,大部分的房间收藏了许多医书和农书,以及许多名贵的药材。

    这些东西当然不是用来卖的。

    草堂规定,其间收藏的医书可以供所有的郎中翻阅甚至誊抄,誊抄的书籍也可以带走,但每誊抄一本,该名郎中就要在草堂免费义诊十天至几十天不等,具体时间,根据医书的珍稀程度而定。

    不止是医书,那些名贵的药材也是如此。如果有人需要,可以申请取用,但每取走一样药材,此人就要免费照料崔氏收养的鳏寡孤独十天至一年不等,具体天数,根据药材的具体价值而定。

    还有农书,草堂里有专门的士子解读,凡是有关于农业方面的问题,都可以来草堂询问。

    有想要农书的,也可以誊抄……不管是咨询问题也好,还是誊抄书籍也罢,全都不收钱,只需记得这些东西是崔氏老夫人崔守贞临终馈赠的即可。

    慈安草堂收藏的医书和农书都是非常珍贵的古籍,其它抄本绝大多数都在战乱中失传,世上除了慈安草堂,估计也没有地方能寻到了。

    于是,草堂刚一开业,便有许多洛阳的名医、郎中闻讯赶来,亲眼看到那么多珍贵书籍后,抢着翻阅、誊抄,留在草堂里义诊的医生,最多的时候,一天就有十几个,而且大部分都是附近有名的郎中,医术什么的也极有保障。

    安平乡崔氏草堂有名医免费问诊的消息,很快便传遍了四里八乡,连洛阳周遭的百姓也都听说了,呼朋唤友的赶来瞧病。

    要知道,彼时医药不发达,山村里更是缺医少药,平日生了病都是死扛,实在扛不过去才会去找大夫。

    至于看病抓药的钱,普通农户更是承担不起,许多人家,生一场大病就要卖田卖地。

    如今有了免费的大夫,而且还都是名医,抓药也不要钱,只出点儿力干些活就成……这样的好事,谁又会放过,哪个不抢命一样往崔氏祠堂赶?!

    一时间,慈安草堂的名声便传了出来,随后便又传出了崔家老夫人崔守贞宅心仁厚、慈心善德,临终前将几十年的珍藏全都献了出来,为的就是惠及族人与乡邻……

    那些原本对老夫人心怀怨恨的人,听了这个传闻更是愧疚不已——当年他们那般对崔家三姐弟,事隔几十年,人家却又如此回报。唉,他们不知道感恩,还偷偷骂崔三娘,真是太不应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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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7章 守孝的日子(五)

    京城,公主府。

    “公主,雪娘子回来了,还带了郡主的书信。”

    身着宫装的侍婢拿着一封书信,匆匆来到正堂,躬身向大公主回禀道。

    “哦?乔木来信了?快拿给我瞧瞧!”

    大公主正随意的倚在隐囊上喝茶,忽听到这个消息,忙坐正了身子,伸手索要书信。

    宫婢忙将书信奉给大公主,然后恭敬的退到一旁。

    大公主展开信件,仔细的阅读着。

    此时,萧驸马从外面进来,见大公主在看信,便随口问道:“谁来的信呀?”

    大公主已经读完了,听到夫君的声音,抬手将信纸交给他,回道:“是乔木写来的,驸马也看看吧。”

    萧驸马随意的盘腿坐在大公主身侧,接过信纸,细细了读了起来。

    萧南的信并不长,约莫一盏茶的功夫,萧驸马就看完了,然后笑着说道:“呵呵,乔木这日子过得还挺忙碌呀。”

    自乌离寻到了来自东海神秘岛屿的粮源,且一次又一次的运来大批的粮食,萧驸马便不再蹲在江南诸郡收粮,而是留了得力的人在运河守着,以方便运粮,自己则轻轻松松的回了京城。

    因为乌离是女儿找来的帮手,这让萧驸马对女儿更加满意,回京后不止一次的跟大公主炫耀,‘还是乔木孝顺’‘还是咱们家的女儿贴心’之类的话,大公主虽也喜欢听女儿被人称赞,可似萧驸马这般复读机一样的反复说、一直说,再好的话她也听腻了。

    就像今天,大公主实在受不了丈夫一遍又一遍的重复,便将两个儿子打包塞给了萧驸马,让他与其浪费口水,还不如好好教导儿子。

    虽然两个小豆丁还不满两周岁。

    萧驸马喜欢女儿,也更看重嫡子,所以对于大公主的要求,他也没有推辞,一手抱着一个,将双胞胎拎到书房悉心调教去了。

    萧镜是名士,口才更是一等一的好,只把两只小包子‘训’得口水直流,随后更是直接昏昏入睡,萧驸马才怏怏的回来跟娘子继续聊天。

    幸好他回来了,这才没有错过女儿的信。

    看到女儿在乡下守孝还能过的如此充实,萧驸马安心的同时,也不免骄傲起来:啧啧,他家女儿就是聪明,竟然想到这么个惠及士子,又交好太子的善举。

    大公主看到自家驸马高兴得有些失控,嘴角忍不住抽搐,无奈的说道:“是呀,开始我还担心她没吃过苦,可能会受不得乡间的清冷、苦寒,没想到她却过得这般悠闲。”

    居然还有心思搀和京中的事儿。

    大公主心里也倾向太子弟弟,可乔木这丫头表现得也太明显了吧,毕竟现在京里不稳,他们两口子好容易躲出去,就该安心守在乡下,而不是主动往是非窝里钻呀。

    好吧,说真心话,大公主也觉得萧南这个点子极好,可、可太扎眼了些,经过她这么一弄,他们小夫妻头上就钉死了‘太子党’的标签,朝廷一旦有什么异动,他们两口子就极有可能卷进去,这又是何苦?

    在大公主看来,她有三个嫡亲弟弟,不管是太子上位,还是魏王做圣人,她和她的子女都不会有太大的影响。

    偏萧南忽然旗帜鲜明的站在了太子一边,这、这让其它诸王看了,岂不是要记恨上他们小夫妻,从而也让大公主中立的立场变得很微妙。

    萧驸马却微微一笑,道:“圣人对太子唯一不满的地方,不就是觉得他重武轻文嘛,如今乔木给太子送了份大礼,待圣人班师回朝,知道了此事,定会称赞太子。”而太子的最大不足,也将被抹平。

    萧镜虽没有实缺,但对政治的敏感度却不低,而他原就是见识不俗的名士,相看人的本事更是一流。

    没错,现在朝中诸臣确实分作了三方;一部分支持正统,站在了太子身后;一部分支持贤王,选择了魏王;还有一小部分,讲什么‘子承父业’,站在了最像圣人的吴王一方……随着圣人老迈,三方势力的小动作频频,抢人才、争地盘,圣人亲征辽东后,朝中的气氛更是紧张。

    表面上,支持魏王的势力很强,隐隐有超过太子的势头,连带着宗室里也开始有种说法:什么左右都是皇后嫡子,太子只会舞刀弄枪,重武轻文,根本无法承继这繁荣盛世;反观魏王,敏思好学,重视人才,编书著作,这才是盛世所需的后继之君。

    但萧镜却敏锐的发现,所有支持魏王的老臣中,很多人是因为圣人喜欢魏王才选择支持他,并不是真心被魏王的才能折服而投靠。

    这样一股势力,看着很庞大,其实很不牢靠。

    一旦圣人不喜魏王了,或者有了更喜欢的皇子,那么这批人将会最先抛弃魏王。

    而且,萧镜还发现了一个问题,朝中的气氛这般紧张,他的皇后岳母却没有丝毫表示。

    这,很不正常。

    长孙氏不是普通的后宫女子,她是圣人的伴侣,她陪着圣人一步步走进京城、住进太极宫,最说着不参政,但朝廷上下都有她的影子。

    毫不夸张的说,圣人的龙椅有长孙氏的一部分。

    这锦绣盛世,是他们夫妻共同的事业,为了朝廷安稳,长孙氏甚至打压了自己的亲弟弟,她没道理看着几个皇子争夺太子的储位。

    萧镜推测,长孙氏之所以不动声色,很有可能是故意等京城的水被搅浑,然后将企图浑水摸鱼的人揪出来,一举拿下,帮太子扫平障碍。并不是对太子不满,坐等看热闹。

    此时自家女儿出面帮太子,长孙氏可能不表态,但心里绝对会记得女儿的功劳。

    至于太子那儿,就更不用说了,女婿丁忧完,太子定会给他安排一个极好的位置,这样一来,女婿的前途就有了十足的保障。

    更巧妙的是,这些都是崔幼伯自己的功劳,并不是有岳家提拔,或者受祖荫庇护,而是自己奋斗的结果。

    因为,出面给太子写信的人是崔幼伯,如今他只是借大公主的手,把信交给太子罢了。

    想到这里,萧镜不由得无声的喟叹:曾几何时,他的宁馨儿也这般有心计了?既让夫君知道她的好,还不会让夫君觉得她强势。经过此事,想必那崔大郎会更加信任、敬爱乔木吧?!

    正想着,耳边忽然传来大公主的声音:“罢了,既然郎君都觉得乔木做得对,那我就再帮她一把吧。明儿我就进宫,问高明‘借’人。”

    萧镜笑了笑,他知道娘子只是嘴上说说,心里比他还要宠爱女儿呢。

    不过女儿既然想做正事,他这个做阿耶的也不能坐视不管。

    想了想,萧镜补了一句:“公主借了人,不妨再‘借’几个字,最好是太子的亲笔。”

    大公主微微一怔,随即就明白了夫君的意思,忍不住也笑了出来,道:“好,就听驸马的。”

    半个月后,四个弘文馆的馆生,在十几个东宫甲卫的护送下,一路朝洛阳奔去。

    第三天,一行二十人来到化清坊崔里,还没寻人问崔家的具体位置,便看到一条巷子里蜿蜒排着两大队的人,这些人年纪有大有小,全都是男子,衣着或华丽或简朴,但瞧模样都不是普通百姓,应是读过书的人。

    四位馆生中年纪最大的苏茂跳下马背,几步走到队列旁,冲着一个身着月白细麻衣的年轻人行了一偮,客气的问道:“敢问这位郎君,诸位为何在此排队?可是前面有什么事儿?”

    现在不年不节的,这么多读书人聚集在化清坊这种高档社区,他们这是要做什么?!

    被询问的士子见来人相貌堂堂、举止不俗,便知是个有身份的人,也客气的回道:“这位郎君刚到洛阳吧?”

    苏茂点点头,不解的问道:“郎君如何得知?”

    那白衣士子微微一笑,道:“郎君若是久居洛阳,定会知道博文馆的事儿。”

    苏茂眉头微蹙,疑惑道:“博文馆?这、这又是何地?”

    他只知道有弘文馆、崇文馆,这博文馆却又是什么地方?

    白衣士子一副‘我就知道你会这么问’的表情,笑道:“博文馆是崔家兴建的,就在崔宅的隔壁……简单来说,博文馆就是崔家的书阁,里面收藏了四万卷珍贵古籍,包括医、史、经、文等各种书籍,从先秦的绝版到魏晋的珍藏,还有许多据说失传的古籍都在博文馆。”

    对方这么一说,苏茂便明白了,他猜测道:“你们在这里等候,竟是要去博文馆借阅书籍?”

    彼时的情况就是如此,世间的许多书籍都被各大世家收藏了起来,朝廷的官方藏书都未必比他们多,而这些世家也惯常用出借书籍来收揽人心。

    想崔氏也是这般吧。

    白石士子似是看出了苏茂的想法,不由得撇了撇嘴,凉凉的说:“郎君切莫把崔家当成那些小气的普通世家,人家大方得很,不但让咱们免费借阅,还允许誊抄呢。而且为了让咱们安心抄书,崔家连吃食都准备好了,只要大家能帮崔家誊写一本古籍,便能免费享用那些吃食呢……”

    PS:额,三更,谢谢亲们的小粉红,谢谢亲们的订阅,谢谢亲们的打赏,O(∩_∩)O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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弃妇的极致重生介绍:
上辈子,她是携带空间的穿越女,身披耀眼的猪脚光环;
她甩掉渣男,寻找真爱,利用神奇的空间和对历史的预知帮真爱封王拜相,一时风光无限。
但在这鲜花着锦的表象后面,却隐藏着无尽的悲哀。
这辈子,她又重生在命运的转折点,她该如何选择——
是再次踢掉渣男,潇洒和离而去?
还是改变自我、改造渣男,步步富贵步步荣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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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言之,就是穿越女的重生生活。
弃妇的极致重生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弃妇的极致重生,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弃妇的极致重生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