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9章 郡主发飙(二)
崔曲,荣寿堂大门外。
一个身着月白色襦裙的女子,正无比谦卑的跪在大门台阶前的石板上,高高隆起的腰腹清楚的表明她已经怀孕六七月。
她已经跪在这里两刻钟了,再加上日头渐高,女子的脸上布满了汗珠,因怀孕而发福的身体也开开微微摇晃。
而崔家门房的小厮,却个个站在门内,虎视眈眈的盯着这女子。
这一幕,很是诡异呀。
要知道亲仁坊可是高档社区,坊内的住户要么皇亲国戚、要么勋贵高官,家家都有门房、部曲看门,根本不会允许有人跑来跪求的场面。
白衣女子的出现,着实引来不少坊内居民围观。
“忍住,一定要忍住!”
白氏死死咬着下唇,任凭豆大的汗珠自额上流入脖颈,她虽然一直半低着头,但耳朵还灵敏,四周人的窃窃私语,她听到了七七八八。
她知道,自己的第二步已经达到了,她成功引起了坊内众人的注意,也招来了这么多的‘见证者’。
接下来要做的,便是当着诸多围观者的面儿,‘苦求’郡主娘子许她进门。
门房的小厮已经进去回话了,想必用不了多久,那位高贵的郡主便会气冲冲的出来找她算账吧?!
其实,白氏很希望这位郡主,能跟她的表妹安同郡主一样的脾气火爆,若是能当众毒打她一顿就更好了。
去寻崔郎的人已经到了大理寺,白氏相信,当崔郎赶来时,定会看到自己‘奄奄一息’的样子。
……希望那两位贵妇人能信守诺言,帮她把这场戏唱圆满了!
想到帮自己顺利返京的那两位贵女,以及她们对自己的许诺,白氏的信心更足。
她相信,只要她忍过这一关,定能从泥潭跃上枝头,日后也将会过上富贵的日子。
白氏信心暴涨,微微晃动的身形再次挺得笔直,只等着萧南的到来。
但,令白氏和众围观者感到失望的是,萧南并没有出现。
“是这位小娘子要求见吾家郡主娘子吗?”
铁娘子和玉竹带着几个粗壮的婆子行至门口的台阶上,铁娘子双手叠放在身前,颇为有礼的询问了一声。
“是,儿白氏阿雪,数月前偶遇崔——”
白氏的城府果然够深,经过短暂的怔愣后,立刻回神,柔声诉说着她与崔幼伯的‘感人爱情故事’。
只可惜,铁娘子并没有听她说完,仿佛刚发现白氏是孕妇,惊呼一声,“哎呀,这位娘子竟已身怀六甲?”
立刻转过头,对身后的两个粗妇吩咐道:“快去把娘子扶起来,咱们崔家虽是相公府邸,可人家娘子并不是咱们家的奴婢,焉能行此大礼?更不用说她还怀着身子,倘或腹中胎儿有个好歹,饶是与崔家无关,可终究是一条人命呀。别说老夫人和娘子觉得可怜,就是咱们做奴婢也看着不忍心呀。”
铁娘子的话音方落,两个粗壮的婆子便应声出列,走到白氏跟前,一人站一边,伸手一提白氏的胳膊,便把她提溜起来。
“这才对嘛,你看看,脸色多差?这位娘子,不是奴说你,奴虽卑微,但也是做母亲的人,也懂得万事以子嗣为先的道理。哪怕发生天大的事,也要把孩子生下来再说呀。”
铁娘子啧啧有声的劝诫着:“你说说,若是因你不小心,害得胎儿流产或夭折,到时后悔都晚了。来人,再给娘子搬把杌子来,有什么事,坐下慢慢说!”
门房的小厮早就候着呢,听了这话,立刻闪出一个伶俐的身影,搬了把红漆月样杌子放在白氏近旁。
铁娘子的这番言行,跟白氏心里想得截然不同。
刚才跪在门口的时候,白氏就一直猜测萧南出来后的各种反应。
结果,萧南没亲自出马,只派了管事娘子,白氏虽感到失望,但也能理解——人家毕竟是郡主,哪能说见就见。
可就算来的是管事娘子,见到郎君的外室找上门,也不该是这般行径呀。或许不敢僭越的命人毒打自己一顿,但对自己绝没有好脸色,还极有可能满口恶言,甚至强行驱赶她离开崔曲。
偏偏这位管事娘子非但没有骂她,还客客气气的请她坐下说话,这、这太不符合时下贵妇们的行事作风了。
而且白氏敏锐的发觉,铁娘子的话一说完,在场人看她的眼神都不对了。
起初,众围观者在同情弱者的心态下,议论的时候也多为她说话,还有几个正直的白衣士子对崔家大肆鞭挞,只把崔幼伯说成了始乱终弃、玩弄小娘子的卑鄙小人;
现在,众人纷纷用谴责的目光盯着白氏——怎么做母亲的,怀孕六七个月了,还跑来做这么危险的事儿,是不是不把肚子里的孩子当回事儿?古人尤重子嗣,见白氏这般作态,忍不住怀疑,她是不是想仗着腹中胎儿为难人家崔家呀。
优势瞬间转为劣势,白氏禁不住有些心急。
不过,白氏不是一般人,只低下头想了片刻,就有了主意。
她并没有坐下,依然站着,借着低头的当儿,用力眨了眨眼睛,成串的泪珠儿滚滚而下。
“儿、儿也不想此时来寻郡主,实在是……”
白氏哭得梨花带雨,娇躯也如风中的落叶,再配上她惨白的脸色,怎么看怎么可怜。就连刚刚指责白氏的人,也忍不住心生怜悯。
感觉到众人情绪的变化,白氏再接再厉,哽咽着将自己与崔幼伯相识、相交,最后被崔幼伯金屋藏娇的故事简单的讲了一遍。
最后,白氏一手撑在腰间,一手作势要扶地,非常困难的跪下来,哀求道:“这位娘子,儿知道自己不对,不该来崔家给郡主添麻烦,可,可腹中胎儿已经成型,大夫说是个小郎君,他是崔郎的骨血呀,儿不想让他一出生便沦为外室子……儿不敢奢求什么,只求郡主准儿的孩儿入崔家门,儿便感激不尽,来生做牛做马也要报答郡主的恩德。”
话音未落,白氏一头磕在地上,整个人伏地不起,哀哀哭求。
“唉,可怜呀!”
“可不是,虽然此女卑贱,但那孩子总归是崔家血脉呀!”
“啧啧,我还以为世家都高洁,现在看来也不过如此。”
众围观者七嘴八舌的议论着。
对于这些同情白氏、谴责崔家的非议,铁娘子仿若未闻,她表情未变,语气仍是柔和:“吾家郎君,出身名门,未及弱冠便考中进士科新郎君,如今任职大理寺司直,因郎君性纯良、人高洁,长得亦是丰神俊朗,宛若谪仙,被誉为崔家玉郎,不知有多少京中贵女仰慕……”
白氏依然伏地大哭,但明显的,她的哭声稍稍顿了顿,显然不明白铁娘子忽然说这些做什么。
很快,铁娘子淡然的脸上露出几分嘲讽,“几年来,亦不知有多少小娘子来崔曲,只求看郎君一眼。但似娘子这般,为了赖上吾家郎君,不惜撒谎、污蔑甚至漠视亲生骨肉的女子,奴还真是头一次见。这位娘子,你口口声声说是郎君的外室,奴敢问一句,郎君安置你的宅院在何地?”
白氏脸色微变,她抬起头,白皙的额头上已经青紫一片,双颊也已满是泪痕,她咬了咬下唇,低声道:“崇、崇仁坊平安里东曲韦、韦宅……”
铁娘子闻言掩嘴而笑,“这位娘子莫不是说笑话吧?韦宅?呵呵,真是好笑,吾家郎君竟将自己的外室女安置在外姓旁人家里?!”
玉竹一直没插嘴,两人来之前萧南吩咐过,这件事由铁娘子负责处置,玉竹只在适当的时候,敲敲边鼓就好。
这会儿听了铁娘子的话,玉竹忍不住插了一句:“咦?不对吧,婢子听人说,几个月前,安同郡主去崇仁坊抄了韦郡马的外宅,同时还打发了一个白姓女子……婢子敢问这位娘子,娘子贵姓?”
白氏被问住了,她很清楚,如果她说自己姓白,那台阶上的两个女人肯定说她是韦源的外室,如今跑到崔家来讹诈;但如果她不说……白氏的心直往下沉,她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事情远比她想象的困难,萧南也不似传闻的那般‘骄纵’更不像帮她的两个贵妇所说的‘贤良’。
表面上,今日出面的是一个管事娘子,但白氏心里明白,如果没有萧南的授意和支持,那白胖妇人根本不敢这么说。而且白氏觉得,那妇人所说的话,极有可能是萧南教的。
眼珠子飞快的转了转,白氏决定绕开这个话题,抚着肚子再次苦求,“其中的事,儿一时半会也说不完,不如请郡主出来,儿定会——”
铁娘子冷冷一笑,道:“倾慕吾家郎君的女子何其多?来崔曲求见郡主的人又何其多?郡主若是都见了,累也要累坏了。奴忝为崔家管事娘子,有什么话,娘子只管对奴说。”
玉竹再次插话:“我看小娘子还是先把自己的身份来历说清楚吧。这些小娘子若是不想说,也可以说说是谁指使你跑来污蔑吾家郎君,许了你怎样的好处?放心,只要你说实话,郡主看在你身怀六甲的份儿上定会从宽处理。”
铁娘子接过接力棒,“但小娘子不肯说实话,却一味在崔家吵闹,那么也就别怪奴得罪,把你送去京兆府。”
白氏一听急了,“我没说谎,如果不信,你们只管请崔郎来,我与他当面对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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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80章 郡主发飙(三)
“郎君?呵呵,小娘子又说笑了吧?!”
铁娘子闻言,又是冷然一笑,她表情柔和,但却语带嘲讽的说道:“方才奴曾提到过,吾家郎君乃大理寺六品司直,既是朝廷官员,理当在衙门做事。郎君又得老夫人教诲,一心为公,岂能为了些许私事而耽误了衙门的要务?!”
玉竹紧跟其上,帮腔道:“小娘子口口声声说是郎君的红颜知己,竟不知道吾家郎君的心性品德?如今大白天跑到崔家门前,吵着见郎君,丝毫不担心郎君为此而误了正事,更当众诉说隐私,半分也没有为吾家郎君的名声着想。哼,婢子虽愚钝,但也能看得出来,你此行绝不是为了求郡主接纳,而是根本要诬陷吾家郎君。”
“两位娘子,儿不敢,儿实在是百般无奈,才寻到这里。儿也想进去亲自跟郡主谢罪,但你们,儿、儿只能……”
白氏见行事对自己越来越不利,心下不免焦急起来,眼角的余光不停的瞄着街口,似乎等着什么人。
“哦,这么说来,竟是奴的不是咯?”
铁娘子撇了撇嘴,然后微微屈膝对围观的众人行了个半礼,朗声道:“今日之事,诸位贵邻也看到了,这位小娘子口口声声说与吾家郎君相熟,但却不肯说出自己的身份来历、家居何处,只一味在崔家门前哭闹,崔家是守礼人家,但也容不得有人这般欺侮。尤其还牵扯到吾家郎君的名声,奴、奴实在不能容忍此妇人污蔑主人,奴已经命人去请京兆府的差役,待会儿差役来了,还请诸位帮忙做个见证,免得有人说崔家以势压人。”
“哎呀,人家说得也对呀,这小娘子的言行却是有些古怪!”
“哼,人心不古呀,现在的女子,一点儿都不知道羞耻,更不懂什么叫‘妇行’(所谓妇行,是指德言容功四行)。”
“也就是崔家主母仁厚,这事若是放在那些皇亲贵女身上,早就一通鞭子打出去了,哪会这般好声好气的规劝。”
“可不是,我听说坊间有一等黑心肝的闲人,专门教唆俏丽小娘子去哄骗、敲诈好人家的小郎君……”
自始至终,崔家的奴婢都表现得客气有礼,铁娘子的一番话又说得光明磊落,围观众人心中的天平再次朝崔家倾斜,纷纷出言指责白氏。
其中还有那心善的老者,大声劝着白氏:“我说小娘子,这事你确实做得不对,所幸崔家是仁善之家,某劝你还是好好跟人家告个罪,快快离去吧!”
白氏额上的汗涔涔而下,眼睛还盯着街口,可那个原本早就该到的人,至今都没有人影。
难道那个女人骗她?还是派去的人没见到崔郎?
白氏跟崔幼伯相处了几个月,对他的性情也了解几分,再加上她对自己的魅力很有信心,她确信,只要崔郎知道她的现状,一定会火速赶来救她,如果顺利的话,她极有可能被接入崔家。
但现在……
不经意间,白氏的目光扫过台阶上的铁娘子和玉竹,她猛然间发现这两个奴婢从一开始就异常淡定,仿佛已经知道她不会成功。
难道、难道萧南已经知道她与两位贵女的交易,提前将派去找郎君的仆人拦了下来?
白氏听崔幼伯提起过,萧南身边有三百铁甲侍卫。
这会儿,耳边又充满了围观者的指责和笑骂声,令白氏焦躁不安的心愈加焦急。
不行,她不能再这么等下去了,看情况,崔郎是指望不上了,她必须尽快想出办法。
如果不尽快扭转局势,慢说达到她的目的了,恐怕她真的成了‘别有用心污蔑贵人的女闲人’。
白氏很清楚,一旦这个罪名被钉死了,日后,她甭想再翻身,就算崔郎那儿,恐怕对她也要心有芥蒂。
想了想,白氏用力咬了咬下唇,决定拼死一搏。
她不动声色的打量了下四周的环境,发觉那两个粗使婆子对自己的看守不是那么严密,她猛地爬起来,一头朝门下的台阶撞去。
嘴里还凄厉的喊着,“我没说谎,愿以死证明!”
白氏的身形一动,门里便跃出两个身影,飞快的落在台阶上,在白氏的头撞到厚重的青石前,飞起一脚踢在她的肩膀上。
嘭的一声,白氏前冲的身子被弹了回来,噔噔噔往后退了几大步,正好跌入两个粗婢张开的臂膀里。
整个过程很快,眨眼间的功夫,围观的人便发现白氏已经瘫坐在地上,而台阶上,却站着两个身着红色胡服的干练女子。
台阶上的铁娘子长长舒了口气,心里暗赞,还是郡主娘子厉害呀,竟早就猜到白氏会来这么一招,提前将红花红蕉两人安排在门里等着。
如果不是两位娘子身手了得,一脚阻止了白氏,反而让白氏一头撞在崔家大门前,届时不管她是死是伤,也不管崔家是否占理,世人都会觉得崔家逼人太甚,竟让人家一个孕妇委屈得血溅当场,进而也会连累主母被人非议。
不过,白氏虽没有成功撞到,但她毕竟是个孕妇,刚才又在大日头下跪了这么久,整个人都虚脱了,此刻正气息微弱的倒在两个粗使婆子的身上呻吟。
而围观的众人也被白氏的决绝吓到了,舆论的风向又开始朝她偏斜——人家连命都不要了,应该不是骗人吧?!
白氏紧闭着双眼,胸口剧烈的起伏着,双唇却无意识的噏动着:“我,我没说谎,我腹中的胎儿确实是崔郎的。呜呜,崔郎,崔郎,你到底在哪里。我去衙门找你,小厮拦着;我去崇仁坊等你,奴婢们又赶我;我在咱们相识的曲江等了你好久,你都不来,我、我实在没办法了,才忍着羞耻跑来崔家找你,可又被拦在门外……”
“呜呜,崔郎,崔郎,你快来救救咱们的孩子吧。”
“郡主娘子,我求您了,我愿意投身崔家为奴,只求您许我的孩子进门。”
白氏的火候掌握的极佳,这些话语听着有气无力,但却能让最里层的围观者听到。
里层的人传给身后的人,身后的则传给外圈的人……很快,在场围观的众人全都听到了白氏‘无意识’的呻吟。
众人再次看向铁娘子等人的眼光,便多了几分愤懑、几分指责。
铁娘子不动声色,按照萧南提前教给她的话,轻声叹了口气,道:“唉,你又何苦呢,奴早就说过,郡主娘子向来仁厚,只要你肯说实话,便不与你计较。你倾慕吾家郎君甚苦,以至迷了心窍,奴也能明白,但也不能为了虚无的梦境,就轻贱自己的身子和腹中的胎儿呀。”
玉竹也长长叹了口气,缓缓摇头表示惋惜,缓声道:“万幸有这两位身手极佳的侍女相救,小娘子这才没撞伤。你在崔家大门前晕倒,咱们不能见死不救。来人,把小娘子抬到后街,找间干净的房舍让她休息,另外再去寻个好大夫,给她好好诊治一番。”
抬走?
不行,不能被抬走。
白氏听了这话,心里一紧,知道不能再‘昏迷’下去了,否则她就又重新落入萧南的手里,到时自己是死是活,全都要听人家的。
轻哼了两声,白氏悠悠转醒,她眨了眨眼皮,双眼中瞬间水雾弥漫:“我、我还没死?”
玉竹心里冷笑,脸上却一片淡然,点头:“没错,是我家娘子的侍女救了你。”
白氏挣扎着跪坐起来,朝着崔家众奴婢凄然的哭诉道:“你们为什么要拦着我?你们已经逼得我无路可走,难道连死都不许吗?呜呜,我真的没说谎,真的,我发誓,如果我说的有半句谎话,就让我不得善终,死后下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古人敬鬼神,不轻易发誓,听白氏发了这么毒的誓言,就连台阶上的铁娘子都愣住了。
这时,门口一个碧衣小婢凑到铁娘子耳边,轻声说了几句,很快又退回大门内。
铁娘子按照主母的吩咐,故意装出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鬼神不可欺,小娘子千万别随便发誓,毒誓说多了,假的也会变成真的。奴久居内院,曾听说有些坊间闲人,不但不敬鬼神,反而以此为手段欺诈良善百姓……前两年就曾还有个闲人,在背上刺了佛教四大天王,每每犯了事被差役抓去打板子,他就以神佛恐吓差役……去年还有闲人——”
铁娘子又举了几个例子,话里话外把白氏和闲人画上等号,就差直接明说白氏是市井闲人,跑来崔家敲诈勒索。
白氏一窒,她知道,今天她彻底失败了。
不过,她决不能落在萧南的手里。
想着,白氏忽然哎哟一声,抚着肚子喊疼。
玉竹挑眉,催促那两个粗使婆子,“还不把小娘子抬下去——”
白氏却仿佛见了鬼似的,用力推开两个婆子的搀扶,挣扎着跌入围观的人群,“不不,我不跟你们走,你们再把我关起来怎么办?这位郎君,求求你帮帮我好不好,求求你,别让郡主娘子的人把我抓走。呜呜,我不想被打胎,我不想被抓进荒宅子……”
白氏不停的往后退,不管碰到谁,都哭着求人家帮忙。
“铁娘子,娘子怎么说?就这么让她走?”
玉竹刚看到雨水跟铁娘子耳语,猜到是自家郡主有话吩咐。
“嗯,娘子说了,让她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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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81章 郡主发飙(四)
“堂嫂请我过去?”在这个时候?!
崔蘅听了小丫鬟的回禀,心里直犯嘀咕。她来荣寿堂帮忙,一来是因为堂嫂生产后院无人管理,二来也是让她学习如何管家。
如今萧南不但做完了双月子,小长生的百日宴都过了,萧南也终于能腾出时间和精力去接管家务。
对此,崔蘅很清楚,她也早早的将自己管家这段时间接手的账务、处理的事务都整理妥当,随时准备交给萧南。
但……今天似乎不是个交接事务的好时机吧。
崔蘅缓步朝葳蕤院行去,心里却不住的琢磨着。
今日荣寿堂门口的事,崔蘅也听到了风声,据说是堂兄的外室找上门来,要死要活的求堂嫂许她进门。
大家同样是女人,崔蘅虽没有成亲,但也能推己及人。试想自己的夫君有了别的女人,那个女人非但没知趣的躲到角落里,反而大摇大摆的跑到自家门前闹事……会不会心痛情伤她不确定,但身为大妇(崔蘅很自信,她未来定会是嫡妻正室),她绝对不允许有人挑衅嫡妻的地位,更不允许有人欺侮她崔氏女的尊严。
哼,不过是个外室,连家生婢都不如,这样的人别说自己找上门了,就是让主母听说了,主母都有权带人打上门去,不把小狐狸精打死,也要把她乱棍赶出去。
崔蘅受传统教育长大,对侍妾、外室之流很看不上眼,今日之事若换成她处理,定会直接让人把白氏打出去。
是以,听到萧南对此事的态度后,崔蘅很是讶异,实在想不通萧南为何这般‘软弱’。
现在又听到萧南唤自己,崔蘅更是纳闷,她越来越捉摸不透这位郡主娘子的心思了。
不管心里怎么想,崔蘅还是吩咐贴身丫鬟将荣寿堂的账册和对牌取了来,主仆几个一起走进葳蕤院的正院。
进了堂屋,姑嫂两个相互见了礼,萧南指着身边的方榻请崔蘅坐下。
崔蘅道了谢,较随意的跪坐在榻上,她的几个侍女则手捧着托盘站在她身后。
两人寒暄了几句,崔蘅见萧南并没有主动说为何叫自己来,就决定先把内务交接好。
给丫鬟使了个眼色,丫鬟会意,纷纷将托盘放在崔蘅面前的地衣上。
崔蘅伸手轻轻推了推托盘,笑着说道:“这是荣寿堂内院的所有账册和小库房的对牌,请阿嫂验收。”
萧南微微颔首,站在她身侧的玉簪会意,忙召来几个小丫鬟,将两个装着账册、对牌的托盘接了过来,拿到一旁一一核对。
萧南不等玉簪她们对完帐,便笑着说道:“这几个月多亏四妹妹了,如果没有四妹妹,我定不能放心生产、安心休养,呵呵,这是我请将作监的匠人新制的几件首饰,给四妹妹戴着玩儿。”
近旁伺候的玉兰忙将个一尺见方的红漆螺钿匣子捧到崔蘅榻前,并将匣子的盖子打开,露出一整套珍珠首饰。
这些珍珠,个个都是精品,圆润的珠面上一层莹白的光泽,当真称得上珠圆玉润。
尤其是两支珠花的花心,皆是用拇指头大小的珠子,只这一颗放在市面上都价值不凡。
这年头可没有人工养殖,珍珠全都是天然的,品相这么好、个头这么大的珠子,更是直接供给皇室和权贵,一般人有钱也买不到。
崔蘅自是懂行的,她一看首饰上所嵌的珍珠,便知道是宫里的赏赐。是了,堂嫂生完长生,皇后殿下便命人赐了不少东西给她,里面好像就有一斗珍珠。
“阿嫂,这珍珠是宫里的贡,太贵重了,这些首饰还是留着您自己戴吧。”
崔蘅把匣子推回萧南的方榻前,柔声婉拒道。
萧南笑着摆摆手,用下巴点了点那匣子首饰,道:“皇后赐了我一斗,除去这套首饰,我还剩不少呢。这珠子放久了就不好看了,你若是不要呀,我就只能把珍珠磨成珍珠粉做面脂,或者煎茶喝了。”
崔蘅还是连声推辞。
萧南敛住笑容,语气郑重的说道:“四妹妹帮了我这么多,尤其是生长生那一日,更是多亏妹妹在荣寿堂坐镇……这些首饰不过是些许小玩意儿,比起妹妹帮我的情谊,真不值什么。妹妹还是收下吧。”
崔蘅见状,心知萧南是诚心答谢,也就没有继续推辞,让身后丫鬟将匣子收起来——
“那我就谢谢阿嫂了。”
“四妹妹太客气了,该说谢谢的人是我,”萧南见崔蘅收了礼物,口气也轻松起来,笑着换了个话题,“过去我只觉得四妹妹稳重大方,经此一事,我才发觉,四妹妹考虑周到、处事稳重,是个极能干的女子。就连我阿娘见了妹妹,也赞不绝口呢,直说这么好的小娘子不知便宜了哪家小郎君呢。”
崔蘅微微一怔,她没想到堂嫂会谈到自己的亲事。接着,待她回过味儿来时,顿时羞得两颊通红。
“四妹妹,这里没有外人,我也把你当亲妹妹看,有些话也就直说了,”
萧南的身子往前倾了倾,拉近两人的距离,压低声音:“三娘的亲事已经定了,接下来便是你的了。四妹妹,对于这事儿你怎么想?别只顾着害羞,心里话要大胆的说出来,免得误了一辈子的大事。”
“……”从萧南的话语里,崔蘅听出了对方的真心。
而且,说句市侩的话,过去几个月的时间里,崔蘅肯那么尽心尽力的帮萧南的忙,未尝没有想与萧南交好的意思。
忍着本能的羞涩,崔蘅也用极低的声音说:“这、这事自古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我——”
萧南摆摆手,换了种方式问道:“这么说吧,四妹妹想富贵安乐,还是想荣华一世?”
崔蘅愣了愣,下意识的抬头看向萧南,明亮的双眼中充满询问。
萧南知道崔蘅在担心什么,无非是害怕自己说大话、许空愿罢了。
淡淡一笑,萧南露出颇为自信的神情,道:“只要四妹妹想,我就能帮你实现,我不行,还有我阿娘。”
在权贵满街走的京城,一个郡主还真没有多少分量,但加上大公主,其影响力就非常大了。
崔蘅轻咬下唇,似乎还在思考,心里已经信了萧南的许诺。
萧南看她一副无法决断的样子,便笑着说:“这是一辈子的大事,四妹妹也不必急着做出选择,三月三上巳节前告诉我就可以。”
崔蘅缓缓点头,“嗯……多谢阿嫂!”
送走了崔蘅,玉簪将账册、对牌等物收好,回到萧南这儿复命:“郡主,账务清晰、库房也没有损耗,四娘一切都按照旧例办事,没有什么问题。”
萧南却没有理这个话茬,而是沉下脸,低声问:“那件事,查得怎么样了?”
玉簪一凛,挪了挪身子,凑到萧南的耳边,“果不出郡主所料,白氏能顺利返京,毫无阻碍的跪在崔家的大门前,确实有人帮忙,而且这人还是那边的人。”
萧南冷笑,“这也并不难猜,白氏一个身无长物的弱女子,能顺利回到京城就很不容易了。但能跑到我荣寿堂的门口跪求,就必须有人帮忙才行。”
亲仁坊是什么地方?高档社区呀,皇亲国戚高官显爵一大堆,除了坊内的武侯,京兆府的差役也是三不五时的跑来巡逻,安全指数绝对五颗星。
如果没有内应,白氏连崔曲都进不来。
“不止这些,给郎君送昼食的小厮,还抓到了两个刻意的人,红花已经命人审问过了,他们是奉命去寻郎君的,还说务必将郎君请回家云云。”
“这两个跟帮白氏的人是一伙的?”萧南问。
“回郡主,是一伙的,更准确的说,他们是受同一伙人指使的。”玉簪道。
萧南大概猜出了白氏的计划,先是在人前扮可怜,同时又跑去搬救兵,然后既能见到情郎,还能让情郎看清萧南的‘真面目’。
如果不是她在崔幼伯身边安插了个翰墨,一直拦着,使得白氏不能跟崔幼伯‘重续前缘’,事情就不是今天这个状况了。
以崔幼伯的心软和多情,再加上白氏的媚惑和鼓动,萧南极有可能面对史家夫人的遭遇——被夫君‘求着’许外室进门。
不过,此刻萧南更想知道是谁在背后捣鬼:“好了,不说这么多了,到底是谁给我下绊子?”
“回郡主,据那两人招认,说是荣康堂一个叫邢勇的小管事吩咐的,”玉簪顿了顿,补充道:“邢勇是合浦院的管事,他阿娘是南平郡主身边的邢妈妈。”
南平?
萧南愣了下,自南平嫁入崔家后,她们之间貌似没什么摩擦呀。
玉簪犹豫再三,还是说道:“另外,稻香院的钉子回禀,说、说前些日子六娘子曾派人去凉州办事。”白氏被弄出京后,目的地就是西北苦寒之地的凉州。
萧南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冷笑两声,“呵呵,这位六娘子还真是哪儿都少不得她呢。”
柳氏过去算计了她好几次,萧南觉得不过是小打小闹,为了给自己和孩子积德,便放了她。
没想到……柳氏不但不知悔改,反而变本加厉,竟把白氏弄来恶心自己。
好呀,既然你们一个个都这么喜欢‘恶心’人,那我也让你们好好‘恶心’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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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82章 郡主发飙(五)
且说崔幼伯,自从去年六月进大理寺任司直,至今已有半年。
在这段时间里,崔幼伯一直跟着其它三个同僚研读刑律和案例,尤其是王子谦,对崔幼伯最为关照,经常主动帮他解疑答惑。
崔幼伯呢,也非常努力,短短几个月,他便将大理寺的所有刑律典籍和经典案例详读了一个遍,虽然称不上倒背如流,但也都烂熟于心,在数次案情研讨中,他都能适时的插几句话,每每还能切中主题。
这让寺卿和两位少卿都颇为满意,直夸崔幼伯肯学能干,将来定能有所成就。
鉴于崔童鞋的优良表现,他的顶头上司就给其它三个司直发了话,说有合适的案子,比如那种有法可依、或者有旧例可查的不怎么重要的案件,可以让崔司直试一试。
当然,并不是让崔幼伯独自办案,而是给同僚前辈做副手,提提意见、谈谈看法,还是以学习、实践为主。
今天崔幼伯刚接了一个长安县的案子,更确切的说是王子谦负责,崔幼伯围观。
案子很简单,讲的是某末流小世家的男主人把家里的客女睡了,随后主母将客女配了田庄的小管事,当时客女已经有了孩子,几个月后生了个女儿。后来男主人挂了,家里也分了家,主母便想卖一部分奴婢好节省开支,那客女的女儿便在被卖的名单里。
客女得了信儿,便跑去县衙告状,说自己女儿是男主人的孩子,是家里的小主人,不是奴婢。
长安县的县官按照大唐律,判客女败诉,她的女儿仍在奴籍。
该客女不服,又不知得了哪位高人的指点,重新告状,说自己是客女,她的女儿应该也是客女,并不是奴婢。
而主母却反驳,说客女怀有那孩子的时候,还在主家当差,即使嫁了人,放籍为良民,但她的孩子却还算主家的奴婢。
原、被告双方各不相让,这件案子便移交到了大理寺,最后落在王子谦和崔幼伯的手上。
“肃纯,这个案子你怎么看?”
经过几个月的相处,王子谦跟崔幼伯的关系已经非常亲密,再加上萧南的积极推动,王、崔两家之间的来往也多了起来。前几天长生百日的时候,王子谦就携娘子一起去崔家祝贺;王子谦的儿子定亲时,崔幼伯两口子也亲上门道喜。
由同僚成了朋友,王、崔两人说话时也就随意了许多。
崔幼伯翻了翻状纸和长安县的判词,略作沉吟,道:“从状纸和判词来看,长安县判阿郑(客女的女儿)不是良籍,而在奴籍,这一点没有错。真正需要裁判的是,阿郑到底是奴婢还是客女。”
其实奴婢和客女都是主家的私有品,在法律意义上,都不能算是‘人’,而是主家的财产。两者唯一的区别便是,奴婢可以自由买卖,而客女不能。
那位告状的客女也正是抓住了这一点,只要县官或者司直判定她的女儿是客女,那么主母就无权卖她。
王子谦满意的点点头,看来崔郎这段时间确实没有白学习,他继续问道:“那依肃纯之见,该如何判定?”
崔幼伯展开一张与状纸卷在一起的白纸,递给王子谦,“我看过了,那客女的夫君原是奴籍,但其先郎君(挂掉的男主人)过世前,曾写了放籍文书并在长安县记了档,将那客女夫妇放为良民。”这也是主母只能卖阿郑的原因。
王子谦接过放籍文书,迅速的浏览了一遍,然后又问道:“嗯,原告夫妇确实是良藉。”
仿佛得到了赞同,崔幼伯愈发自信,他继续道:“而那原告本是客女,夫君又是放籍的良民,那么阿郑也应该是客女,不能算奴婢。”
王子谦暗自在心里对照了下大唐律关于户籍的规定,满意的点点头,笑道:“肃纯判得极公道,此案就由你来写判词,如何?”
这可是他做司直以来亲自判定的第一个案子、写的第一份判词呀,崔幼伯心里异常兴奋,工作激情也高涨,不过是一盏茶的功夫,就写了份极工整的判词,后交给了王子谦‘斧正’,当下就得到了对方的称赞。
很快的,这件案子便按照崔幼伯的判词结了案,原、被告双方都接受了这个结果。
工作得到了肯定,崔幼伯的心情很好,更加积极的参与到新的工作中。
王子谦见崔幼伯这么努力,也觉得欣慰。
为了鼓励崔童鞋的工作积极性,王子谦决定再给他一个案子。正好他手头上有个工作,是去京外某县核实一件伤人案,他便邀请崔幼伯同行。
崔司直刚做了一回法官,此刻正在兴头上,一听有新案子,立刻就答应跟王郎一起去。
两人简单收拾了些东西,带着差役和自己的随从,便匆匆出了城,连昼食都没顾得上。
所以,给崔幼伯送饭的奴婢,根本就没见着自家郎君,也就没有告诉他家里正发生的‘闹剧’。
下午忙完了案子,两人却又误了关城门的时间,只能苦逼的在城外留宿。
第二天回到京城,正赶上大朝会,两人简单洗漱了下,便匆匆跑去上朝。
下午下了衙,崔幼伯满脸疲倦的回到荣寿堂,进了门才发现家里的气氛不对,正想找个人问问,他的奶兄赵柱却探头探脑的凑了过来。
“发生什么事了?这般鬼祟?”
自从去年赵柱当着他的面搬弄内宅的是非,崔幼伯便渐渐疏远了他。
但不管怎么疏远,赵柱毕竟是他的奶兄,是他幼时的玩伴,崔幼伯还记得往年的情分,也不会真把赵柱打发出崔家。
赵柱偷眼看了看四周,见暂时没有人经过,这才放心的对崔幼伯说:“郎君还不知道吧,昨日家里发生大事了。”
崔幼伯心里咯噔一下,抓住赵柱的衣襟,疾声问道:“什么事?是阿婆?还是娘子?”阿婆上了岁数,愈显老态;娘子刚刚养好身子,现在还不能太劳累,否则很容易落下病根。
赵柱忙摆手,“不是不是,老夫人和娘子都很好。是……哎呀,郎君,这里说话不方便,不如去书房说罢。”
说着,赵柱便拉着崔幼伯去了外书房。
“你说阿雪跑来跪求娘子许她入门?”
崔幼伯听了这个消息,顿时愣住了。
说实话,白雪失踪后,除了最初的一个月,之后的日子里,他就再也不曾想起她,连她的样子都渐渐模糊起来。
就像君直兄说的,他跟阿雪的事,仿佛是午睡时的一场旖旎美梦,觉醒了,梦也散了,他与阿雪的缘分也就尽了。
可如今却又听到了白雪这个名字,崔幼伯的心情异常复杂,他不知道自己是高兴,还是苦恼,亦或是担心——他担心娘子会生气。
等等……崔幼伯再一次的问道:“你说阿雪跑到大门前跪求,求娘子接纳她?这也就是说,娘子已经知道了?”
赵柱点头,当然知道了,这事儿闹得这么大,整个亲仁坊、乃至整个京城都知道了。
天呀,崔幼伯忽然觉得他很对不起娘子——别人家都是大妇追着别室妇喊打喊杀,偏他家,却是外室跑到大妇跟前哭求。
崔幼伯不敢想象,以萧南的骄傲,她怎么能受得了这种侮辱。
吞了吞口水,崔幼伯紧张的问道:“那娘子呢?娘子听说后怎么处理?她、她没气坏身子吧?”还是怒极发飙,拿鞭子狠狠抽了白氏一顿?
萧南确实在发飙,不过她不是在大吵大闹、或者打打杀杀,而是异常冷静的出手反击。
“王大郎君来了吗?”
萧南跪坐在书案后,一边写着什么,一边头也不抬的问话。
“来了,已经在宾馆候着了。”
玉簪边研磨,边低声回禀着。
“嗯,待会儿你去见他,见了面,把这个交给他,告诉他,半个月之内,我必须看到那个混在邸店的假和尚被抓进大牢。”
萧南写完最后一个字,放下毛笔,待墨迹干了后,将白纸卷好带进纸筒,转手递给玉簪。
“是,郡主。”
玉簪接过纸筒,并没有立刻退下,还等着萧南的其它吩咐。
“另外,请他帮忙寻个善诈术的闲人,那闲人的长相要好、气质也能看得过去,唔,现在不是春闱么,他若是能找来心思活络的落榜举子更好。寻到这样的人后,把人暂时安置在平康坊最好的旅舍,然后再来回我。”
萧南想了想,又补充道:“还有,让他继续收购良驹和粮食,如果钱不够,就把新市、南市的资金抽一部分过去。酒坊那儿,也要储存尽可能多的酒。”
她的驸马阿耶已经被圣人调去江南运粮,朝廷对辽东一战即将开始,她必须做好充足的准备。
并且萧南还决定利用这个战事,设计崔润一家子从晋阳调回来。
柳氏敢伙同南平算计她,那她萧南就把柳氏的嫡母婆婆弄回京,而且还让二夫人知道,自己夫君之所以被明升暗降,全都是因为她的一双‘好儿女’。
经过上辈子、以及这一世大公主和老夫人对她的教导,萧南明白一件事,真正的发飙或反击,不是亲自跑到敌人跟前喊打喊杀,而是要开动脑筋,不花半分力气的智斗。
第083章 成长
赵柱的口才不错,叽里呱啦几句话,便把铁娘子与白氏的PK过程讲述了一遍。
最后,赵柱眨了眨小老鼠眼儿,语气中满是怜悯的说:“郎君,当时您不在,您是没看到那场景,啧啧,铁家娘子好不威武,只把白氏小娘子逼得一头撞向大门口的石阶上……”
说到这里,赵柱刻意的顿了顿,按照他对自家主人的了解,郎君听了这话,定会心急火燎的追问白氏小娘子的安危。
别人不知道,赵柱却很清楚,他们家郎君,最是个心软、善良的好人。慢说白氏是郎君的枕边人,就是个普通小丫鬟,无端被恶毒的管家娘子威逼寻死,郎君听说了也会心生怜悯。
但,这次,赵柱却猜错了,崔幼伯并没有问白氏如何,而是拧着眉头坐在书案后沉思。
赵柱见主人不接茬,扯了扯嘴,抬眼悄悄打量崔幼伯,正待继续说,却看到崔幼伯精神沉思的模样。他极少看到主人如此认真、如此郑重的样子,心里不免有些惴惴,便讪讪的闭了嘴,悄悄的站在一边等着。
好一会儿,崔幼伯才沉声问道:“后来呢?”
语气很平常,不夹杂任何感情色彩,仿佛是听了个与自己无关的故事,只是随意的问了问结局。
不知为何,听到如此沉静的声音,赵柱心里愈加不安,就好像他一直以来牢牢掌握在手里的东西,忽然失去了控制。
紧张的吞了吞口水,赵柱收起最初的随意,更不敢又丝毫卖弄的心思,而是小心的斟酌词句,“回郎君,娘子身边的红花红蕉拦住了白氏,白氏并未受伤,后来……”
赵柱比较客观的将昨日之事讲了出来,从他的口吻可以听出,这次说的内容比刚才那次更真实。
崔幼伯听了后,又是一阵沉默,他放在书案上的手指一下下的敲着桌面。
那响声的速度很均匀,咚、咚咚、咚……只听得赵柱愈加紧张。
再看向崔幼伯那张熟悉的面庞时,赵柱竟有种看不透的感觉,主人的形象也忽然变得高深莫测。
这、这还是跟他一起长大的崔家八郎吗?他怎么会散发出一种类似相公的气势?
赵柱的态度更加恭敬,就差跪伏在地上听候差遣了。
良久,崔幼伯开口道:“那铁家娘子说白氏身份可疑,极有可能是受人指使来污蔑我?”
赵柱忙回道:“是,铁娘子是这么说的,还说让白氏说出背后指使之人,否则就将她送至京兆府。”
长长的舒了口气,崔幼伯摆手:“好了,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赵柱非常听话的躬身行礼告退,说实话,这是他在崔幼伯面前头一次这般恭敬。
打发走了赵柱,崔幼伯一个人待在书房里继续沉思,他在想一件事:娘子的猜测对不对?白氏忽然出现是不是别人的诡计?
如果放在几个月前,崔幼伯绝对不会这样想事情,他笃信‘人本善’,从来不会把人想得太糟糕。比如当年阿槿做了那么多错事,崔幼伯还是一次又一次原谅她,现在虽谈不上多宠信阿槿,但每个月他都会去看看她,并没有把她丢到一边。
白氏在崔幼伯的心目中,是个极温柔善良的女子,知书达理、善解人意,虽出身贱籍,但却出淤泥而不染,性情更是一等一的好。
但,乍闻昨日白氏忽然出现,以及她种种不正常的言行,让崔幼伯心里存了些疑惑。
接着又听到铁娘子,哦不,更确切的说应该是自家娘子的推测,崔幼伯愈加肯定白氏返京的事儿并不简单,没准儿,真像娘子猜测的,是有人故意借白氏的事儿污蔑自己,进而误了他的仕途。
在大理寺呆了半年,每天接触的都是刑律诉讼,以及全国的重大案件,听到、看到的皆是犯罪、人性的黑暗,饶是崔幼伯再天真烂漫,他也受了不少影响。
仿佛一张洁白的宣纸,渐渐有了墨痕,也让崔幼伯学会看事情的时候,不能只看表面,还要仔细研究它背后隐藏的东西。
另外,崔彦伯因别室妇被三戟崔家抓住了把柄,逼得双相崔家连连退步的事情,崔幼伯也很清楚。
当年事发的时候,老相公和相公把他们几个兄弟叫道面前,耳提面命的告诉他们,为人处世一定要行得正、坐得端,做事要思虑周全,切莫被人钻了空子。还特别强调,如果日后走官途,更要修身养性,不要被一些外在的诱惑迷失了本性,像‘别室妇’‘宠妾灭妻’这种极易落人口实的事儿,更是连想都不要想。
只可惜当时崔幼伯还是那个崔家纨绔,根本没把祖父、父亲的话放在心上。
偶遇白氏的时候,崔幼伯先是被白氏的独特魅力所折服,随后又在韦源的鼓动下,一时兴起收了白氏……
后来,去了大理寺,经王子谦提醒,崔幼伯才发现自己竟犯了个大错——朝廷明令不许豢养别室妇。
如果没被人发现还好,一旦被御史参了,自己的仕途也就走到头了。
可白氏对他那么体贴,崔幼伯还真不忍心舍弃她,就在他不知道如何处理的时候,安同郡主得了信,带人打上门来,把韦源捆走的同时,也把大白氏打了出去,同时失踪的还有白雪……
白氏不见了,崔幼伯不舍的同时,也暗暗松了口气。
但……她怎么又回来了?一回来就跑来闹事?
崔幼伯有五六分相信萧南的‘阴谋论’,觉得白氏不是来跟自己重续前缘,而是另有所图。
如果真是这样,那么谁是背后指使者?
崔幼伯脑海里闪出这样一个问题,他坐在书房想了许久,依然没有答案。忽然,他脑中灵光一闪,娘子既然能猜到白氏此行是受人指使,那她是不是也能猜得到是指使者是谁?!
崔幼伯腾地一声站起来,快步朝正院走去。
“娘子,娘子!”
崔幼伯一脚刚踏进屋门,便开始出声喊人。
不过,并没有人回应他。
咦?娘子不在?
玉簪玉竹那几个大丫鬟也不在?
等等,难道娘子因昨日之事生了气,一怒之下跑回了娘家?
崔幼伯忙问向廊庑下守着的小丫鬟,“娘子呢?”
小丫鬟只是崔家的三等粗婢,入府三四年,还是第一次被主人询问,又是紧张又是兴奋,“回、回郎君的话,娘子、娘子去、去库房了。”
库房?
崔幼伯愣了下,这不年不节的,娘子跑去库房做什么?
接着他转念又一想,娘子现在还忙着处理家务,是不是意味着她已经不气了,至少不生他的气?
想到这里,崔幼伯松了口气,抬步进了房间。
这时,听到动静的玉兰忙赶来,指挥小丫鬟给崔幼伯换了官服,见他一脸倦色,又吩咐厨房送热水。
一番梳洗过后,崔幼伯披散着湿漉漉的头发,穿着家常的月白色广袖长袍,脚上踩着细白棉布袜,缓步行至堂屋,跪坐在他惯用的方榻上。
“郎君,请吃茶。”
小丫鬟端来一盅热腾腾的茶汤。
崔幼伯端起茶盏,轻啜了两口,味道还不错。
喝了没两口,院子里便传来一阵细微的脚步声。
接着,萧南领着几个丫鬟进了门,抬眼便看到崔幼伯,她微讶,“郎君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也不让人去叫我?”
崔幼伯放下茶盏,笑着说道:“刚回来,奴婢们说娘子去了库房?”语气是升调,显然是在问萧南为什么去库房。
萧南解了外罩裘衣,将手上的熏炉递给玉簪,脱了高头履,这才走到屋里,在崔幼伯身侧坐下,“是呀,我身子已经大好了,不能总麻烦四妹妹,昨天我就把内务都接了过来,今天清点账务、库房,顺便把库房里的一些东西拿出来。”
崔幼伯微怔,他没想到萧南这两天都在忙家务。
那白氏……
不知为何,崔幼伯看着萧南温柔如往昔的面容,忽然有种空落落的感觉,他有种错觉,好像娘子并不像他想象的那般重视自己。
“郎君,昨日出城办事,事情还顺利吗?”
萧南并不知道崔幼伯的心思,她接过小丫鬟奉上的茶汤,呷了一口,想起昨日他一夜未归,便关切的问道。
“嗯,顺利。”
崔幼伯心情有点儿复杂,娘子生气,他担心,娘子不生气,他又觉得不对劲。
想了想,崔幼伯决定还是再试探一下,他问道:“娘子,我听说昨日——”
萧南打断他的话,故作气愤的说道:“我正想跟郎君说呢,昨日咱们家来了个女闲人,不知受了何人的指使,竟敢跑到大门前造谣污蔑郎君……郎君放心,我已经命人去京兆府报了案,日后这女子再敢来生事,我定会将她送到京兆府问罪。”
崔幼伯讶然,难道娘子真觉得他跟白氏无瓜葛,所以才不生气。意识到这一点,崔幼伯纠结的心又轻松起来。
不过,他跟白氏确实有关系,这点他必须跟娘子坦白,犹豫再三,崔幼伯决定实话实说,“娘子,那女子是不是姓白?我、我之前和韦郎在酒肆吃酒,偶遇……”
萧南耐着性子,听崔幼伯讲诉他如何认识白氏、如何在韦源的劝说下收了白氏,最后怎样安置白氏的故事。
萧南承认,听到自己的老公讲诉他与小三的‘爱情故事’,确实不是什么让人舒服的事儿。
但崔幼伯肯坐下来跟她坦白,而不是像过去一样,不问青红皂白就冲进来质问她,让她略感欣慰。这表明,面前这个男人终于‘长大’了,开始一步步走向成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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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84章 夫妻交心
崔幼伯讲完他与白氏的故事,有些忐忑的看着萧南,等着最后的‘裁决’。
其实崔幼伯真是多虑了,他的那点子破事,萧南早就知道了,即使生气、吃醋,也是几个月前的事儿。
不过,萧南为了表示自己初次听闻,还是极力做出了一副讶然、不悦的模样。
最后萧南更是拧着眉头冷声道:“郎君,你这么做真是犯了大错啊。”
崔幼伯当然知道自己错了,不过看萧南说得这般郑重,还是忍不住问了句:“娘子,此话怎讲?”
萧南将茶盏放下,掰着手指历数他的错处:“朝廷明令不准养别室妇,郎君却收了白氏,这是郎君的第一处错;第二,即使养别室妇,那也要隐秘些,郎君却将白氏安置在韦家,直接将好大一个把柄亲手交给了韦源——”
崔幼伯忙插嘴,“娘子,我与韦郎乃挚友,他不会把这件事告诉别人,更不会拿这事为难我。毕竟,那宅子里还有韦郎的别室妇。”
萧南没好气的瞪了崔幼伯一眼,反问道:“郎君如今做了官,日后定会像老相公、相公那般位极人臣。韦郡马呢?他考科举不中,又因考核不通过而被国子监强行劝退,只能靠门荫混个太仆寺小吏,整日里斗鸡走狗,流连青楼酒肆,似他这般,以后也不会有什么作为。”
“现在郎君与他差距不大,你们还是好友,他可以为你保守秘密。十年后呢?二十年后呢?”
“难道郎君就不怕哪日你做了相公,却被官场不如意的韦郎敲诈勒索?!”
“换做我是韦郎,我就好好保留这个把柄,甚至把大白氏也接到自己身边养着,待哪日有大事需要郎君帮忙,便把大白氏往郎君跟前一推,郎君你是不帮也得帮。”
“即使韦郎不敲诈你,你的政敌、崔家的仇家,他们若是听到了一点儿风声,并借机兴风作浪,夫君的名声、仕途就全毁了。”
崔幼伯沉默了。
萧南说的没错,他与韦源都养了别室妇,可两人的身份不同。
人家韦源意不在官场,只不过一闲散皇亲,行为浪荡些,只要不被安同郡主抓住,他也不会有什么麻烦。
他崔幼伯却是要走仕途的人,在名声上容不得半分瑕疵,如果事情发生在他做官前,人们还能谅解的说一句人不风流枉少年。但若发生在他为官时,那就要牵扯到他的操守、品德问题了。
崔幼伯研究了半年的刑律,自是知道朝廷官员养别室妇,可大可小。但阿翁曾经说过,错没有大小之分,关键看如何处理。
白氏的事不但韦源知道,现在被闹得沸沸扬扬,估计整个京城的人都听说了,崔幼伯知道后悔也没用了。
好一会儿,崔幼伯才扯了扯嘴角,干涩的说道:“娘子说的是,这件事为夫确实错了。”
萧南却没有因为崔幼伯认错态度良好就放过他,而是继续掰着手指:“除去刚才两条,郎君还有一错。”
崔幼伯抬头,无声的询问着。
萧南道:“出了这么大的事,郎君应该告诉我,而不是想方设法的瞒着我。还是郎君觉得我是个善妒恶毒之人,容不得郎君有别的女人?”
崔幼伯听萧南说得伤心,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不不,我绝没有这么想过,娘子贤良淑德,对家里的那些侍妾也极好,绝不是什么妒妇恶妇。”
在大理寺的时候,崔幼伯听其他三位同僚八卦的时候,听说过不少贵妇惩戒侍婢的故事,什么挖眼、什么割鼻、什么剖腹……只听得崔幼伯心惊胆战,大呼“这哪里是妇人呀,分明就是恶鬼。”
当时马司直听了,还只笑崔幼伯大惊小怪,说:“肃纯竟忘了汉时的人彘,那吕后也是妇人呐。”
王子谦也点头附和,“妇人若心狠起来,可比咱们男人厉害多了。”
直到那时,崔幼伯才知道,女子也有心狠手辣之人。
比起那些贵妇,他家娘子简直就是仙女,太善良、太大度、太贤惠了。
“既是如此,郎君为何不告诉我白氏之事?如果郎君早日告诉我,我也好妥善安排。只要白氏家世清白、品性也过得去,我就做主把她接家里来。
崔家祖训规定,不准纳青楼女子为妾,但也不是没有解决的法子,郎君若是忌惮家规才把白氏放在外面,更应该同我商量,由我出面给白氏换个身份根本不是什么难题。方才郎君也说了,家里有好几个侍妾我都能公正视之,难道还怕多一个白氏吗?!”
萧南越说越气愤,“如今,事情闹到这步田地,郎君说,咱们该如何解决?”
崔幼伯吞了吞口水,他与萧南成亲后,曾见过萧南好几次发火,但从来没有哪次像今天这般义正词严,而他却被问得哑口无言,面对妻子的怒火更是满心愧疚。
无力的低下头,崔幼伯低声道:“娘子,是我错了,不该听了韦郎的话,担心娘子厌恶白氏的出身从而不准她进门,我不知娘子会这般为我考虑,都是我的错。娘子放心,日后我绝不会再隐瞒娘子。”
萧南见崔幼伯彻底认了错,这才长长的舒了口气,叹道:“我也不是抓着郎君的错不放,实在是这件事对郎君的影响太大了。不过也幸好我不知情,吩咐奴婢当众斥责白氏是市井闲人,受了旁人指使来诬陷郎君,歪打正着,也算是有个了解决办法。”
崔幼伯连连点头,称赞道:“是娘子有急智,而且我也觉得这件事有蹊跷。白氏消失几个月,忽然返京,返京后不先来寻我或者韦郎,却跑到崔曲,这本身就有问题。或许,正如娘子说言,白氏是受人指使。”
萧南微微挑眉,心里暗暗点头:唔,不错,果然有长进了。
“娘子,你觉得是何人要害我?”
这是崔幼伯最想知道的问题。
萧南摇摇头,“我也说不准,不过我已经命人去查了,白氏离开时,我也让人跟了过去,只看她背后与谁联系,就能找到幕后之人。”
崔幼伯想了想,觉得有理,点头道:“嗯,娘子说的没错。此事就交给娘子了,如何处置,全由娘子做主。”
萧南闻言,故意问道:“哦?真由我处理?郎君就不怕我使出狠辣手段对付那白氏?”
崔幼伯有些讪讪的摸了摸鼻子,“我相信娘子,也相信娘子定会秉公处理。”
萧南继续TX:“郎君舍得?我没见过白氏,可铁娘子和玉竹都见了,直说她是个极美的女子,怀着孩子却还是一副楚楚可怜的俏模样,很是惹人怜爱呢。”
崔幼伯尴尬的笑了笑,避开萧南戏谑的笑容,道:“在我心里,娘子才是最美的人,别、别人如何,与我何干。”
话虽说得绝情,但崔幼伯毕竟不是个无情的人,顿了顿,他又问道:“娘子,如果白氏无辜,或者她只是受人哄骗才做了错事,娘子决定如何处置她?说到底,当初那事原是我处理不当,与白氏并不相干。她,也是个可怜的人。”
萧南就知道小白兔不可能一下子蜕变成老狐狸,不过也好,证明崔幼伯不是心狠无情之辈。
她不答反问,“白氏腹中的胎儿果真是郎君的?”
崔幼伯愣了愣,随即眯起眼睛在心里默默数着,好一会儿才无奈的摇摇头,“我也不确定,毕竟她走得时候,也没人知道她是否有孕。”时隔几个月,他又不是神医,哪里算得清呀。
萧南沉吟了片刻,道:“这就难办了,本来我想着如果白氏是无辜的,我便命人在京外寻个好人家嫁了。白氏在贱籍,能嫁给良民,对她也是个好归宿。郎君呢,也只当是在酒肆与‘前头娘子’(即妓女)风流了一场,并不曾收白氏为别室妇。幸好郎君没有置办房产,没有留下物证。只要把白氏远远的嫁掉,这件事就算了结了。”
叹了口气,萧南继续道:“现在多了个孩子……唔,这样吧,待此事查清后,我命人把白氏悄悄的送到外郡的田庄,待孩子生下来后,再安排白氏嫁人,至于孩子就养在田庄,长大了给它备一份产业,让它一生无忧也就是了。”
崔幼伯低头沉思,良久,他才抬起头,眼中带着几分佩服和感激,道:“还是娘子考虑周到。”不止周到,而且仁慈。
萧南这么做,既解决了问题,还顾全了情理。
崔幼伯很明白,不管那孩子是不是自己的,都不能留在崔家,否则他与白氏的关系就会彻底曝光,他的仕途也将大受影响。
而直接将孩子送走或者任由白氏处置,又担心孩子被人糟践,或者有人拿孩子反过来要挟、勒索崔家,终归是个麻烦。
只有把孩子养在自己能控制的地方,这些问题才能全部避免。
萧南浅浅一笑,伸手拉住崔幼伯的手,认真的说:“郎君,只要咱们夫妻同心,什么事都能考虑周全,妥当处理。”
崔幼伯反手握住她的手,用力点头:“没错,你我夫妻同心,其利断金。”
第085章 邸店
萧南和崔幼伯夫妻两个深谈过之后,两人的关系愈加亲近。
尤其是崔幼伯,每日下衙后便准时回家,去正堂给老夫人请过安,就回葳蕤院,陪一双儿女玩闹,兴致来了,还拿出画笔将孩子们的可爱模样画下来。
‘亲子时间’一过,他就充分实现他对妻子的许诺——有事时,绝不会瞒着娘子。
是以,等孩子们玩累了,便是崔氏夫妻的谈心时间,额,也可以称之为是‘八卦时间’。
崔幼伯不但将衙门里发生、或者自己听闻的大事、新鲜事告诉娘子,连他跟几个同僚每日的八卦也一一与妻子分享。
听了崔幼伯的每日八卦,萧南才知道,原来大唐公务员也这么热爱八卦,对那些针头线脑、鸡毛蒜皮的琐事也如此上心。
而且这些大男人的八卦热情一点也不比三姑六婆少,连谁家郎君看上了某个青楼奇女子、谁家娘子提着菜刀将花心的夫君杀出门……等等之类的小道消息,他们也能在第一时间谈听得到,并啧啧有声的加以评论。
崔幼伯呢,许是终于有人倾听他的声音,好容易逮到萧南这个听众,激发了他的讲演激情,详细的将诸位同僚的评论也告诉了萧南。
对此,萧南真心的表示欢迎——她又多了一条消息来源,而且是比较高级的那种。毕竟大理寺的等级放在那里,诸位郎君关注的‘八卦对象’也多是官宦权贵人家,听来的八卦自然也与官员、与政治有关系。
为了能得到更多的信息,每每崔幼伯八卦完,萧南都会积极讨论,并适时大肆称赞他一番,只把崔幼伯夸得心花怒放,再次八卦的时候,更加热情、更加积极。
萧南很满意她们夫妻关系的改善,但唯一不好的地方,便是崔幼伯似乎忘了他还有诸多美妾,每天都待在正房,两人虽不是夜夜春宵,但每隔一两天就……对这种太过亲近的状态,萧南不是很喜欢。
她刚刚生了长生,身子大伤,短时间内,她并不想再生产。
但是大唐没有毓婷,也没有套套,中药汤剂又多少会伤身,想安全稳妥的避孕并不容易。
萧南为此烦恼了好几天,连白氏的事儿都没心思过问,只想起来了问问玉簪,知道王佑安寻了个落榜的士子,如今已经安排到白氏住的旅舍里。
至于反击柳氏和南平的计划,萧南做完了最主要的一步,现在只等着验收成果。
上天还是蛮眷顾萧南的,当然也可以说是王佑安的办事效率高,没过几天,便有消息传来。
而这个消息,不是王佑安带来的,而是从崔幼伯的八卦中听来的。
这日傍晚,崔幼伯像往常一样带了几样刚出炉的点心,亲去给老夫人送一些,剩下的便颠颠儿的跑来拿给萧南。
两人一起跟儿子、女儿玩了一会,待两个小家伙玩累了被乳母带去休息后,夫妻两个相对而坐,中间的食案上摆着几碟点心、水果以及两杯茶汤,崔幼伯八卦时间正式开始。
“嗯,这个‘花截肚’味道确实不错,做工虽不如咱们家厨娘做的精致,但胜在味儿好。”
崔幼伯拿银箸夹了一块儿点心,咬了一小口,细细咀嚼了下,满意的赞道。
“金家糕店的招牌米糕,自然有其独到之处,”萧南也尝了一块儿,笑着说道。
“说起招牌,今儿京城发生了一件大事,有人去京兆府告状,说有家邸店违例放贷,邸店的伙计为了收债,已经逼死了一条人命。苦主的家属怒极之下,叫了许多乡邻去新市砸了那邸店的招牌呢。”
崔幼伯对甜食无爱,他每日买来的糕点也是送给阿婆和娘子,这‘花截肚’好吃,他也只吃了一块便停了箸。
邸店?
萧南心里一动,暗道,难道王佑安已经得手了?
故意装作不经意,萧南随口问道:“哦?谁家的生意,竟这般不知轻重?”
在京城做生意的商人,都非常聪明,知道什么生意能做,什么生意不能做。一个选不好,不只是赔钱破产这么简单,严重的还会丧命。
像高利贷这项营生,在大唐属于合法生意,朝廷自己都放贷,而且利息也不低,所以并没有禁止民间放贷。
但再合法的生意,朝廷对它也都有规定,最重要的规定就是关于利息的规定,如果低于朝廷规定的数额,一切都没问题。如果超了,那就要有被抓进衙门的思想准备了。
崔幼伯端起茶盏,完全是以旁观者的口吻说道:“我也不知道是谁家的生意,不过听王郎说,那家邸店的掌柜竟是个还俗的和尚,听说此人品性极差,仗着长得还算周正,整日里流连青楼酒肆,夜里还招来胡姬鬼混……”
一边说着,崔幼伯还一边不屑的摇头,仿佛在说一个败类。他老人家忘了,几个月前,他也曾这般风流过。
萧南心里吐着槽,不过脸上却是一副吃惊的样子:“和、和尚?和尚也能破戒,还能做生意?”
崔幼伯见妻子满脸不置信的样子很是惬意,他轻啜了两口茶汤,笑着说道:“娘子也不相信吧?呵呵,我刚听马司直说的时候,也觉得不可思议。啧啧,更古怪的还在后头呢,听说这和尚不止这一家邸店,南市、新市以及东西两市,加起来足足有上百家邸店呢。”
萧南仍是无法想象的错愕表情,继续追问:“那个和尚既是店主,官差有没有将他拿去衙门?”
如果这个‘花和尚’不进大牢,她后面的计划还怎么进行呀。
崔幼伯放下茶盏,回道:“邸店索债逼死了人命,那和尚作为店主,自是要问罪的,所以这会儿已经被关进京兆府的大牢了吧。”
毕竟是与自己无关的事,崔幼伯简单评论了两句,便把话题扯到了其它方面:“对了,听陈司直说京中的粮食忽然涨了价,而且南、新、东、西四市的官署已经贴出了告示,不准京城的酒肆酿酒……说到酒,王家的滴露春有储存吗?”
圣人要对辽东用兵,已经成了没有明说的事实,崔幼伯也理解,为何此时朝廷会勒令酒肆停止酿新酒——酿酒费粮食呀。
崔幼伯并不善饮,但对娘子酿出来的滴露春颇为喜欢,吃饭的时候,也喜欢小酌两杯。更不用说他还有几个酒鬼朋友,自从喝了他送的滴露春,便经常问他要酒。
如今粮食吃紧,一切都要以备战为先,滴露春再好也要停止酿新酒,希望那王大有生意头脑,早早的存了下来。
萧南听了这话,微怔了下,她并没有得到相关的消息,也没想到禁令来得这么快。
随即笑着回答道:“应该有吧,去年收的粮食还没有用完呢。郎君,朝廷已经下令禁止酿新酒了?”萧南露出担心的表情,“阿耶被圣人派去江南运粮,京城的粮食又紧缺……郎君,是不是要打仗了?”
崔幼伯敛住笑容,认真的点点头,“嗯,虽没有确实的消息,但种种迹象表明,圣人要对辽东动手了。娘子不知道吧,三叔祖(指崔守义)最近也忙着拜访几个老国公,他虽上了年纪不能上战场,但堂叔和两个堂兄正年轻,恰是建功立业的好机会,若是有可能,我也希望他们能有机会跟去辽东。”
毕竟是一家人,荣安堂能出几个传世名将,整个崔氏也荣耀。
萧南不置可否,不是她看扁荣安堂的那几个人,实在是在名将辈出的大唐,崔海父子三个还真上不了台面。
若不是老夫人与平阳公主交好,连带着崔家与柴家也成了通家之好,有柴驸马照着崔守义,这位三叔祖根本不可能当上将军。至于崔海、崔宜伯、崔尔伯父子仨,更是连战场都没上过几回,其官职的品级也都不高。
这也是为何崔守义回京后,二老夫人和崔海整日跑去侯家钻营的原因——京中诸将,只有侯君集与崔守义的关系最近。
就他们这样……辽东肯定不能去,去了,能不能活着回来还是两说呢。
萧南记得很清楚,上辈子圣人也去征讨辽东,虽胜了,但付出的代价极大,可以说是惨胜。
平白说起国家大事,让夫妻两个的闲谈添了几分沉重。两人也都没了继续交谈的兴致,先后梳洗后,便一起去正寝室休息了。
相较于辽东战事,萧南更关心邸店,她很想知道,南平得知她的小和尚被抓进大牢后,将会怎样的生气、愤怒。
“嘭!”
南平将小几上的茶盏全都扫到地上,上好的白瓷茶器稀里哗啦摔了个粉碎。
“什么?玉郎被京兆府的官差抓走了?我留给他的侍卫呢?为什么不护着他?还有,既是邸店出了问题,乌奚奇为何不出面,却让我的玉郎顶罪!”
不能与爱郎终日厮守,南平已经够生气了,如今又听到这么个消息,她简直都要暴走了。
几个丫鬟被吓得缩到一边,根本没人敢上来答话。
还是南平的乳娘邢妈妈自持有身份,凑上前来劝慰道:“郡主莫急,京兆府只是先把人抓了去,并没有审问,只要咱们递话过去,那京兆府就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也不敢为难郡主您的人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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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86章 做媒(一)
南平被气坏了,但她并没有气得冲昏头脑,也就没有采纳邢妈妈的建议——递话?开什么玩笑,京兆府又不是韦家开的,她南平也不是备受宠爱的天家公主,一个已逝贵妃的外孙女而已,郡主这个头衔吓吓市井平民还成,至于跟那个耿直的京兆府递话、讨人情,南平连想都不敢想。
而且事情发展到现在,个中详情到底是什么,邸店引起的这场风波究竟有多大,以及爱郎在此事中牵涉有多深,这些问题南平全都不清楚。
目前唯一能做的,便是把乌奚奇找来,仔细问问其中原委,想办法帮小和尚脱罪。
如果不能彻底脱罪,那就干脆找个顶罪的,反正乌奚奇手下有那么多掌柜的,随便挑一个去京兆府投案也就是了。
理了理思路,南平发现自己要做的事儿还真不少,心里多少有些后悔,早知道邸店的生意这么麻烦,她就不交给玉郎了。唉,上百家邸店被查封倒也无所谓,不过是亏些银子,可怜她的玉郎却在牢房里受苦。
若是乌奚奇听了南平的这段心声,一定气得吐血——谁稀罕那个花和尚啊,要不是那小白脸胡作非为,先是任意提高利息,害得借贷的农户无力还钱;接着又以‘收账’为名调戏人家小娘子,人家小娘子贞烈,不堪受辱而上吊自杀,乌氏邸店岂会摊上人命官司?
不过,乌奚奇很快就知道了南平的想法,也深刻体味到了当时王郎为何劝他别做邸店的生意,这京城的水果然很深呀,而邸店又是一块烫嘴的炙肉,想吃到嘴里,就必须有手段。
偏他不但没什么手段,连靠山都找错了。
“邢郎君,不是我不想帮郡主分忧,实在是……唉,人家苦主要告的是调戏民女、逼人致死的唐郎,邸店的高额利息,反而放在其次。我就是找人去替唐郎顶罪,人家苦主也不干呢。”
唐是小和尚的俗家姓氏,自他跟了南平后,便主动还了俗,南平还肉麻兮兮的帮他取了个‘玉’字做名字,彻底代替了他的法号戒色。
“那就找原告呀……不就是死了个赔钱货嘛,你去跟苦主说,许他家十几贯钱,权当买了那丫头。”邢勇很不以为然,人市上一个十三四岁的小丫头,长得出挑些的,也就三五贯钱,赔原告十几贯,已经是便宜那一家穷鬼了。
在邢勇看来,平白多得了好几倍的铜钱,原告也该知足,然后乖乖的撤诉。
乌奚奇早就对‘靠山’失望了,如今听了邢勇自以为是的话,更是连叹气的力气都没有。
好一会儿,乌奚奇才无奈的说道:“好叫邢郎君知道,唐郎被带官差带走后,某就拿着一铤金子寻到苦主家求情,当场便被人家赶了出来。那位死去的小娘子的阿耶说,他们不要金、不要银,只要给女儿讨公道。”
一铤金足足有十两,换成铜钱也有八百贯,放在京城都能买栋上好的四合院,可人家苦主就是不干,一定要让小和尚以命抵命。
“一铤金子?!”
邢勇吞了吞口水,话说他为郡主鞍前马后好几年,也没攒下多少钱,那家子穷汉竟然放着大把的铜钱不要,非要什么公道,真是一群‘痴汉’(唐时骂人的话,大笨蛋、蠢货)。
乌奚奇很看不过邢勇见钱眼开的嘴脸,他忍着心底的叹息,继续道:“原告那儿估计很难说通,恐怕唯有请郡主出面,去京兆府疏通一二。”
说到这里,乌奚奇很上道的掏出一张飞钱,递给邢勇,道:“这是一百贯钱,劳烦邢郎君交给郡主。”疏通要钱呀,而以南平吝啬的性格,她绝不会乐意从自己腰包往外掏。
邢勇见乌奚奇这么知趣,很是满意的接过飞钱,又交代了几句:“邸店的事影响很不好,郡主吩咐,命你尽快平息。”
说完,邢勇随手将面前食案上的炙肉、酒水等物打包,大摇大摆的离开了乌家。
送走邢勇,乌奚奇的脸立刻沉了下来:平息?怎么平息?南平郡主一不许降低利息,二不肯出面帮他打通官场的关系,只轻飘飘的丢下一句话,就坐等他乌奚奇给她卖命效力?
使唤牲畜也不是只凭一张嘴呀,也要喂草料,也要给牲口寻个安全的牲口棚呀。
再一次,乌奚奇万分后悔选择南平郡主做靠山。
“郎君,王大郎君来了,说有要事与你相商。”
乌家的管家匆匆走进来,沉声回禀道。
“王大?王佑安?他来做什么?”
乌奚奇跟王佑安的关系还算不错,他也知道王大的秉性,深知对方此时来寻他,绝不是看他笑话。
但说到要事,乌奚奇又觉得疑惑,他与王家并无生意往来,还能有什么要事相商。
难道……想到王佑安背后那个给力的郡主靠山,乌奚奇沉到谷底的心又飞扬了起来,连声吩咐道:“快请王郎进来!”
不一会儿,管家恭敬的引着王佑安进了堂屋。
乌奚奇一个箭步走上前,热情的同王佑安打招呼。
两人寒暄了几句,然后宾主落座。
乌家是胡人,家里都是高足家具,坐在胡床上,王佑安故意上下打量了乌奚奇一番。
只看得乌奚奇有些不安,扯着嘴角笑问道:“王郎这是怎么了?不认得我老乌?”
王佑安却摇摇头,略带感叹的说道:“还是乌郎沉得住气呀,外头因邸店之事吵得沸沸扬扬,乌郎却还这般稳若泰山,这份镇定、这份稳重,真让某钦佩。”
乌奚奇见王佑安打趣自己,苦笑道:“祸事已经惹了,我心急如焚又能如何?我的情况,王郎又不是不知道,何必跑来戏弄我?”
听乌奚奇说得可怜,王佑安心知他已经在考虑退路,便不再试探,先起身行礼道歉:“是某失言了,乌郎莫怪。”
接着,王佑安才道出此行的目的:“乌郎,你我相识多年,我的为人、品性如何你也知道。闲话就不说了,我今日来,绝不是戏弄乌郎,而是帮乌郎献策。”
“王郎有何良策?”
乌奚奇的心跳加速,无比期待的盯着王佑安,希望对方是来帮忙,而不是趁机捡便宜。不是他乱想,商人逐利,他自己就是商人,哪里不知道商人最看重的东西。
乌氏邸店犯了官司被查封,但房产、借据和账册都在,只要度过这个难关,日后还是兴旺的好生意。乌奚奇无法不去怀疑王佑安想趁火打劫。
王佑安挪动胡床,凑到乌奚奇的身边,附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
“……王郎所言,都是真的?那位贵人真愿意接手?”
乌奚奇双眼一亮,脸上露出惊喜的表情,有些不置信的反复问道。
“当然,乌郎放心,只要你按照我的话去做,我保你不但平安度过此关,往后的生意更是兴隆昌盛。”
王佑安心里有萧南的话垫底,说起话来也是底气十足,让人一看就觉得可信。
“好好好,我听王郎的,我一切都听王郎的安排。”
比起不靠谱的南平,乌奚奇更想跟那位贵人合作,不只是为了摆脱目前的困境,更是为了将来的发展。
而且乌奚奇相信,有那位贵人做靠山,别说一百家邸店了,就是将乌氏邸店开遍天下也没问题。
乌家宾主两个相谈甚欢,崔家荣寿堂里也是说笑声一片。
“哎呀,阿婆,您看小长生笑得多开心呀,显是知道他的老祖高兴,所以他也跟着乐呢。”
卢县君和卢晚跪坐在老夫人对面,三人中间放着个胖嘟嘟的小婴儿,只见他穿着湖蓝色绣银纹的小袄、小裤,仰躺在厚厚的地衣上,摊着双手双脚,咧着小嘴嘎嘎笑得正欢。
老夫人见重孙子笑得口水滴答的样子很是开怀,也哈哈笑着说:“阿晚说的是,我们长生最乖了,每日都来陪我说笑。而且这孩子很懂事,我与他阿娘说正事的时候,他就不哭不闹、只睁着两只大大的眼睛看着,等我们说完了话,逗逗他,他就乐得咯咯只笑。”
说起长生,老夫人有一肚子的话,每一句都是夸奖,什么乖巧懂事、什么孝顺守礼、什么聪明伶俐……如果只听这些词儿,人家绝对想不到被称赞的只是个三月大的小婴儿。
估计这就是差距吧,反正除了老夫人和萧南两口子,其他人见了长生只觉得这孩子白胖可爱,勉强跟活泼伶俐沾点儿边。至于懂事孝顺什么的,恕大家眼拙,还真没看出来。
至少,卢晚就没看出来。
不过,她们母女在崔家小住,对主人起码的客气和礼貌,她还是懂的。
每每听到老夫人夸奖阿沅或者长生,卢晚都会无比认真的表示赞同,并且附和着说一些好听的词儿。
所以,老夫人对卢晚的印象越来越好,经常请卢晚过来吃茶聊天——在老人家看来,一个年轻小娘子能有耐心听老人絮叨,她的心性便不会太差。
卢晚投了老夫人的缘,卢县君很高兴,这也给了她一定的信心,来荣寿堂求老夫人帮忙。
老夫人见卢县君有话要说,便让秦氏将长生抱了下去,卢晚也极有眼色的退了出去。
偌大的堂屋里,只剩下老夫人和卢县君,以及退到门口伺候的贴身仆妇。
卢县君直起身子,恭敬的请求道:“儿想请姑母帮阿晚寻门亲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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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87章 做媒(二)
对于许多已婚的贵女来说,除了骑马打猎、八卦社交,她们还非常热衷于一件事——做媒。
尤其是那些出嫁的皇家公主们,不管出于什么原因,她们很喜欢将婆家的侄女、侄孙女介绍给娘家的侄子和侄孙儿。
比如去年过门的晋王妃,便是由伯祖母同安大长公主做媒,嫁给了大长公主的娘家侄孙儿稚奴童鞋。
长乐公主也是公主,她也不例外的当了回媒人。
只不过,大公主不是把婆家的小娘子介绍给娘家,而是帮女儿婆家的小娘子说亲。
这日,春光明媚,大公主来到了荣寿堂。
自崔幼伯过继荣寿堂后,这是大公主第二次来到这个院子,第一次是来参加小长生的百日宴,不过那天宾客较多,且猪脚是那只粉嫩圆润的胖团子,大公主全部心思都放在可爱的小外孙身上,并没有同老夫人说多少话。
今儿不同,大公主是专门来拜访老夫人的。
萧南早就得到了消息,亲自跑到大门口迎接公主阿娘,母女两个一番亲热后,萧南便挽着大公主的胳膊,将她送到了正堂。
老夫人也迎了出来,与大公主相互问好后,请大公主坐在主位,自己则跪坐在下首,萧南没有落座,而是指挥丫鬟煎茶汤、准备糕点、水果。
几个丫鬟来回穿行了好几趟,才将萧南准备的茶点等物捧到大公主和老夫人的榻前。
老夫人人老成精,见萧南不肯同座,丫鬟上完茶点后,就匆匆带着堂内的丫鬟一起退了出去,她就猜到大公主此次是专程来找自己的。她冲着裘妈妈使了个眼色,裘妈妈会意,将堂内的小丫鬟打发到了门外廊庑下。
不一会儿,正堂里便只剩下大公主和老夫人,以及两人的贴身侍婢。
大公主见了,也没有说什么,端起茶盏轻啜了两口,笑着对老夫人说:“早就想来看看老夫人,无奈家里的两个小魔星正是调皮的时候,实在离不了人,害得我好久都不能出门,连上巳节都不能去杏园赏春,还望亲家勿怪。亲家近日可还好,我那个任性的女儿没少给你添麻烦吧?!”
老夫人忙直起身子,笑道:“老身不过一闲散老妪,多谢公主挂怀。说到乔木,老身真要好好感谢公主,是您教女有方,把乔木教养得这般出色,这般贤良淑德,知书达理。不是老身夸口,京中谁不知乔木的贤名?!”
老夫人这话还真不是为了讨好大公主而说的谎话。
过去,萧南刚嫁进崔家的时候,因不懂收敛脾气,在京中的名声不是特别好,甚至有流言说她是悍妇、恶妇。但经过萧南近两年的努力,如今京城那些世家主母提起这位襄城郡主,个个赞不绝口。
想想吧,人家萧南督促夫君读书考科举,又助他选官入仕途。当夫君误交损友被引入歧途,险些被贱籍女子坏掉名声的时候,萧南又坚定的站在夫君一边,硬是把夫君的风流情账变成了夫君被陷害的刑事案子,正大光明的挽回了夫君的名声……把京城有名的风流纨绔调教成了踏实能干的‘法官’。
再加上萧南嫁入崔家三年,却已经诞下一儿一女,又把孩子们养得白白胖胖、健健康康,怎么看都是兴家旺族的贤妇。
萧南做到了真正的相夫教子,这样的儿媳妇,哪家婆婆不喜欢?
京中已经有不少主母,尤其是家里有稚龄儿孙的娘子们,已经开始把目光放在了那个年仅一岁半的崔灵犀身上——有萧南这样的母亲教养,女儿的品性和能力也差不到哪里去。
其实,若是萧南还有妹妹,估计大公主的门槛也要被踏平了。
听到这些传言,大公主的嘴就没有合拢过——笑的!
谁说她李丽质不会教女儿?谁说李家公主的教养差?
就连当初嫌弃皇室公主没规矩的世家主母们,也都开始纷纷向大公主取经。
如今又听到老夫人夸赞女儿,大公主的心情更嗨皮,不过她还是谦虚的说:“那也是老夫人会调教人,又宽厚慈爱,纵着乔木……”
说到这里,大公主话题一转,借着这个话头引入正题,“说起老夫人会调理人,我倒想起一件事儿。”
老夫人知道戏肉来了,她故作不知的问道:“何事?大公主请讲?”
大公主道:“是这样,吾家十郎也到了说亲的年纪,他性格敦厚、柔和谦让,前两年领了襄州刺史,善政勤勉,被当地百姓立碑颂之,最是个上进的好儿郎。唯有一点不好,十郎太过敦厚,为此韦母妃想给他寻个性格坚韧、稳妥持重的娘子。”
大公主说得比较委婉,实际上,李慎李小十童鞋性子软弱,胆子也小,他之所以会有个‘善政’的好名声,是因为他不敢像其它哥哥一样肆意妄为、违法乱纪。
李慎是韦贵妃的儿子,对这个软弱的孩子,贵妃很担心——如今她和圣人都在,没人敢欺侮儿子;可他们若是死了呢,谁保护这个胆小的孩子?!
思来想去,韦贵妃决定还是采取传统的法子,给儿子找个靠得住的岳家,寻个能干强悍的儿媳妇。
但转念一想,韦贵妃又怕儿媳妇太彪悍会欺负儿子,让儿子成为第二个房小二。
正巧大公主受萧南所托,帮崔蘅找个‘富贵’的郎君,两方人马便凑在了一块儿。
大公主将崔蘅帮萧南管家时的种种表现说了出来,韦贵妃一听双眼就亮了:能干、稳重还身出名门,这正是她要找的儿媳妇啊。
尤其是大公主那句‘四娘颇似其堂姐先蜀王妃’,更是打动了韦贵妃——京城谁不知蜀王妃崔氏的贤名,这可是连圣人都赞过的贤惠儿媳呀。
很好,就是她了!
于是,韦贵妃郑重托了大公主做媒,为儿子求娶崔氏女。
“……我见你家四娘甚是稳重,不知她可曾婚配?”
大公主絮絮叨叨的说了一堆,最后才说出重点。
老夫人在大公主长篇大论介绍李慎的时候,便在脑中评估这件亲事的可行度。
唔,李慎得封纪王,是郡王品级,有一千户的食封,虽比不上前头几个哥哥品级高,但胜在他性格懦弱,不会惹祸。
嫁与这样的皇子,一生安享富贵,倒也不错。
而且老夫人心里很明白,这件亲事,应该是萧南,哦不,更准确的说是按照崔蘅的要求选出来的。如今本主和男方都愿意,她这个老婆子若是反对,就太不通情理了。
想了想,老夫人笑着说:“据我所知,应该没有。不过,四娘的父母俱在,她的亲事还是要跟他们商量。”
大公主知道老夫人说得不过是场面话,她并不以为意,笑着说:“也就是说,我能领一份谢媒礼咯?”
老夫人道:“老身这就命人说与三郎(指崔鸿)夫妇,他们若没意见,日后定会送大公主一份厚厚的谢礼。”
也就是变相的准了亲事,不过还要走走过场,毕竟崔蘅是崔鸿的女儿,她的亲事需要崔鸿点头。
大公主很满意,笑着说:“好好,那我就等老夫人的好消息了。”
第二天,大公主就收到了崔家送来的好消息,得到准确的回信儿,大公主当天就进了宫,将崔家的意思告知韦贵妃。
事关自己的儿子,韦贵妃非常上心,当晚就命人寻来圣人。
圣人一听十郎的亲事是他的丽质做的媒,当下便同意了七八分,接着又听说未来的亲家是崔氏,更觉满意,大笔一挥,次日就宣读了赐婚诏书。
接了圣旨,崔家上下都很喜悦,尤其是三夫人小卢氏,更是高兴得合不拢嘴,连平日最看不过眼的儿媳妇,她也难得的没有发脾气。
武氏已经有九个月的身孕了,挺着硕大的肚子,她冷眼看着乐得快要疯掉的婆婆,以及紧紧跟在婆婆身边扮孝顺儿媳妇的‘卢表妹’,看到让她腻烦的两个人,武氏实在笑不出来。
欢乐了好一会儿,在侄女儿的‘提醒’下,小卢氏这才发现武氏的冷脸,她不禁收住笑容,呵斥道:“你又怎么了?你妹妹有了喜事,你不说些贺喜的话,竟摆出这样一副冷冰冰的面孔,你到底想做什么?难道你不想你妹妹嫁得好?哼,还是亲嫂子呢,自己小姑子的亲事都要人家郡主操心,难怪连个孩子都养不住!”
先后夭折的两个孩子,是武氏此生最大的痛,如今却被婆婆狠狠的揭了出来,武氏只觉得心底血淋淋的一片,若不是脑中还残存着一丝理智,她恨不得抽面前这个妇人两个耳光。
“怎么不说话,难道我说的不对?哼,天生没福相,当初我真是瞎了眼,竟娶你进门,过门三年了也不曾为我儿生个一男半女,真是委屈了我家——”
有了贴心的侄女儿做对比,小卢氏看武氏越来越不顺眼,若不是郎君压着,她真想把这个没用的儿媳妇休掉。
崔蘅见状,忙过来打圆场,她一把拉住小卢氏,道:“阿娘,韦贵妃还赐了我一些珍珠、布料,这些我也不太懂,不如您帮我去看看?”
一听有宫里赐的好东西,小卢氏的注意力瞬间转移,立刻带着卢表妹去查点礼物。
目送两人离去后,崔蘅伸手搀住武氏,歉疚的说:“阿嫂,阿娘一向直爽,是个有什么说什么的人,她其实没有什么坏心,您千万别忘心里去。”
武氏冷然的双眼闪过寒光,她轻轻推开崔蘅的手,淡淡的说:“我知道,大家(婆婆)是长辈,我知道该如何做,四娘不用担心。”
待她平安生下儿子,所有的帐她都会好好算清,武家的女儿不是那么好欺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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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PS:额,不知为毛,写萧南应对白氏时,我竟想起了当年‘小龙女’事件,不得不说林女士真的很聪明。
第088章 做媒(三)
崔家又出了个王妃。
在大理寺的崔幼伯也听到了这个喜讯。
当时,他和三位同僚刚吃完崔家送来的昼食,四个人每人端着个茶盏,凑在一起名曰分析案例,实则闲聊八卦。
八卦的内容很琐碎,比如某地的闲人又有了诈骗的新点子,比如某家逃了个奴婢主家正满京城贴告示,又比如……等等等等,全都是鸡毛蒜皮的小事。
其实近日京中有个最热门的八卦,讲得是某位郡主娘子与某个俊俏小和尚的风流韵事。奈何有脑子的人听了这个八卦,都能猜得出该故事影射的是谁,而崔幼伯在大理寺的人缘很不错,大家看在他的面子上,也不好当着他的面非议崔家儿媳妇的绯闻,只能说这些零零碎碎的琐事打发时间。
对于这些,崔幼伯也感觉到了,他早就不是初来大理寺的菜鸟,几个月的衙门体验,让他学会了察言观色。
同僚们偶尔留露出的同情或者悄悄议论时被他撞破的尴尬神情,都让他联想到了最近坊间的流言。
说实话,崔幼伯很同情自家堂弟,对南平的事更感到气愤。他与崔嗣伯的感情,虽不如同其它兄长的亲,但彼此是堂兄弟,同气连枝,他做不到漠视对方出丑或者被人非议。
两人都是男人,又都娶了个郡主做娘子,崔幼伯多少能理解崔嗣伯的感受,如今关于南平郡主的风流韵事被传得沸沸扬扬,崔幼伯不用看都能猜得出崔嗣伯是怎样的羞愤。
崔幼伯不止一次的想找家里的长辈,请老相公或者相公出面尽快解决此事,即使不能休掉南平,好歹也要平息坊间的诸多不堪流言。
事情闹到今日这个境地,已经不是崔嗣伯一个人的事儿,若是处理不好,整个崔氏都会跟着丢脸。
崔蘅被赐婚的消息传来时,崔幼伯还在想晚上回去后,定要找阿婆好好谈谈,看看怎么做才能尽量保住家族的脸面名声。
当喜讯传开,三个同僚纷纷向崔幼伯道贺。
崔幼伯也很高兴,他高兴的原因有两个:第一,四妹妹对他们夫妻帮助甚多,如今有了个好姻缘,他真心为她高兴;第二,最近家里接二连三的出事,好容易有件喜事冲冲晦气,实在是件令人高兴的事儿。
傍晚,崔幼伯像往常一样,回来后换了件家常的衣服便去荣寿堂跟老夫人请安。
老夫人见到孙子很高兴,拉着崔幼伯的手说了好一会儿的话,先是讲灵犀、长生如何的乖巧可爱,接着又提到了崔蘅的喜事。
“嗯,孙儿也见过纪王,确实是个极敦厚的人。四妹妹嫁与他,倒也相配。”
崔幼伯早就听萧南提过,说是想帮崔蘅寻个好夫君,萧南是公主之女,也算是皇亲,她在皇室里挑选很正常。而对于纪王,除了胆子小点儿,崔幼伯还真挑不出太大的毛病,至少比那个极不靠谱的蜀王强多了。
“是呀,纪王的外家是京兆韦氏,与咱们崔家结亲也算相配。”
老夫人笑着点点头,接着又换了个话题,“对了,说到亲事,我想起一件事。刘家小子搬出去也有几个月了,他在新宅住的可好?”
崔幼伯一怔,他没想到阿婆会忽然想到刘晗,不过还是恭敬的回答:“嗯,君直兄的新宅在崇仁坊,位置还不错,我去过几次,宅子收拾得极雅致。”至少比隔壁王大郎君的宅邸强许多。
“呵呵,彭城刘氏可不是徒有虚名的末流世家。”老夫人当然听说了刘晗那套宅子的来历,知道崔幼伯这个‘雅致’是相对于谁来说的,她笑了笑,继续说:“他新家也收拾妥当了,功名也有了,是不是该娶个好娘子了?”
崔幼伯点点头,“阿婆说得是,君直兄比我还要年长四五岁,如今我都做了阿耶,君直兄也该娶妻生子了。对了,阿婆认识那么多世家夫人,定知道谁家有适合的小娘子,不如阿婆帮君直兄寻个好娘子?”
刘晗虽搬走了,但在崔幼伯的心里,一直把他当挚友兄弟。作为兄弟,他自然希望刘晗也能有个幸福的家。
老夫人道:“他老家的尊长可有帮他相看亲事?咱们帮他说亲事,原是好意,可别两下里冲突了。”
这年头结婚讲究的是父母之命,当然老师或者尊长也能帮忙。刘晗的父亲早亡,家里还有一寡母,如果这位寡母在老家给他订了亲,崔家又在京城帮刘晗说了亲,两下里冲突了,到底哪边的亲事算数?
老夫人帮忙说媒,只为了给崔家结善缘,绝不是拉仇恨。
崔幼伯想了想,语气颇为确定的说道:“这个阿婆无需担心。我记得君直兄曾说过,他考中新郎君时曾给家里写了信报喜,并将他在咱们家小住的事详细回禀了母亲,顺便也询问了下自己的亲事。随后刘家伯母回了信,说彭城没有与君直兄合适的人家,刘伯母觉得京城世家多,还说老相公和相公都曾指点过君直兄的功课,虽无师徒之名,却是君直兄的尊长,所以想拜托咱们家帮君直兄相看一二。”
老夫人闻言,满意的点点头,“那就好,这几天我就帮他相看相看。”
崔幼伯忙笑嘻嘻的行了个礼,“孙儿代君直兄先谢过阿婆。”
老夫人一戳崔幼伯的额头,笑骂道:“作怪!”
“……”崔幼伯揉着额头,呵呵傻笑。
次日,老夫人果然换了外出的衣服,吃过朝食,便准备要出门。
“阿婆,还是我陪您一起去吧。”
萧南有点不放心,老人家都八十多岁的人了,忽然要出去做客,饶是身边有人服侍,她也有些担心。
“不用,又不让我下来走路,坐马车能有多累。”老夫人直接拒绝,见萧南还要劝说,她笑道:“再说了,平阳公主府就在崇仁坊,离这儿就隔了两个坊,用不了一个时辰就能到地方,没准儿我还能回来用昼食呢。”
萧南见老夫人这么坚持,不好再说什么,只叫来跟车的婆子粗婢,反复叮嘱她们注意路上安全,好好伺候老夫人。
“郡主,老夫人都大半年不出门了,今日忽然去公主府,这是为何?”
送走老夫人,玉簪跟着萧南回到葳蕤院,路上,她有些好奇的问道。
“阿婆和长公主是几十年的好友,两人许久不见,阿婆偶尔去探望长公主也是人之常情。”
萧南心里很清楚,老夫人此行应该是帮刘晗做媒。
昨夜崔幼伯曾顺口说了句,说是刘晗的亲事已经托了老夫人,让萧南也多留意些。
之前,萧南帮三个小姑子寻合适人选的时候,曾提到过刘晗,当时老夫人说她已经给刘晗选了个极好的对象,但却没有明说。
今日老夫人忽然去看长公主,这让萧南瞬间明白了老夫人的意思。据她所知,长公主的两个儿子都在外地做官,身边只留了个小孙女,小字锵锵,因在家中兄弟姐妹中排行第九,又名柴玖娘。
长公主早年行军打仗受了些伤,后虽有崔老夫人推荐的神医调理身子,但还是落下了病根。因为身体不好,长公主早在十年前就闭门谢客,除了极少数的挚友故交,几乎没有什么外人能见到她。
就是老夫人,也有好久没有亲去平阳公主府了。
为此,萧南可以推测出,老夫人去公主府是为了做媒,对象自是长公主最疼爱的孙女柴玖娘。
“郡主说的是,”玉簪附和的点点头,随即又换了个话题:“……那假和尚已经过了堂,据说最初的时候,他很嚣张,京兆府动了刑,还没打几杖,他就喊着讨饶,当场认了罪,隐约还提到了南平郡主。”
萧南顿住脚步,差点儿笑出声:“他竟然在堂上供出了南平?呵呵,就这么个没用的东西,南平居然也拿来当宝贝?”
“可不是,京兆府虽是个耿直的人,但也不是傻子,一听牵扯到宗室女,而且还是个已婚的郡主,当场便命人堵住了唐玉的嘴,草草的退了堂。”
玉簪也很瞧不上这么没用的小白脸,她跟着笑了一会儿,又继续说:“婢子猜,此刻京兆府已经将此事禀报给相公,甚至直接上奏圣人。”
萧南扯了扯嘴角,“嗯,我猜也是。”
“还有,白氏那儿也有进展。”
玉簪偷眼看了看萧南的脸色,见她听到白氏这个名字时并没有什么情绪波动,这才低声回禀:“王大郎君说,白氏手里的钱快花光了。因为她要躲着‘您’,所以并不敢与邢勇联系,自然也得不到南平郡主或者六娘子的帮助,此刻正在客栈里急得团团转呢。”
“那士子呢?可曾与白氏有所接触?”
玉簪摇摇头,“那士子数次主动接触白氏,可白氏似乎对他毫无兴趣,根本不理睬他。”
萧南挑眉,心说话,不愧是白氏呀,想让她上当还真不是容易的事儿。
玉簪迟疑了下,欲言又止:“不过,客栈里的人说,说白氏与另一个白衣士子似乎有点儿关系,两人曾在客栈的后院聊过几次,而且还很融洽的样子。”
“哦?那士子是谁?可曾派人去查?”
萧南很好奇,据她所知,白氏的眼光很毒,非富非贵的人入不了她的眼。
“查过了,那人郡主也认得,他与郎君同年考科举,还曾一起被选为探花使,他叫李敬……”
PS:额,捉虫,平阳是李二的妹妹,应该是长公主,皇帝的姑姑才是大长公主。
第089章 和离(一)
下午,老夫人从公主府回到荣寿堂,看她眉眼间皆是愉悦的笑纹,萧南猜她与长公主的会面一定很惬意。
果然到了傍晚,崔幼伯照例去给老夫人请安的时候,老夫人笑着说:“你托我的事,我已经去问了,长公主膝下有个小孙女,去年及笄,性情极好,自幼养在长公主身边,品貌更是没话说。我把刘家小子的情况跟长公主说了说,长公主觉得还可以,想抽空见见他。”
老夫人并没有说具体哪位长公主,但崔家的人都知道指的是老夫人的闺蜜挚友平阳公主。
一听是柴家的女儿,且又是受人尊敬的长公主亲自教养的女子,崔幼伯非常满意、放心,心里更是替好兄弟高兴。
不等老夫人说完,崔幼伯就连连点头,“没问题,长公主什么时候方便,我让君直兄做好准备。”
老夫人想了想,道:“过两天是十五,长公主会带着柴家小娘子去法门寺上香,届时,你让刘晗去正殿后的厢房等着。”
“好,我明日就去告诉君直兄。”
崔幼伯很高兴的替刘晗应了下来,无意间却瞥到老夫人略带疲倦的神情,他忙关切的问道:“阿婆,您哪里不舒服?是不是白天累着了?”
说罢,崔幼伯扭头对廊庑下服侍的小丫鬟招呼,“去,让阿大拿了我的帖子去请太医。”
老夫人摆手,“不用请太医,我没事。”
裘妈妈明白老夫人的意思,忙冲着外头的小丫鬟使了个眼色,小丫鬟不知所措,怯怯的看了崔幼伯一眼,似在等最终的命令。
崔幼伯见状,只好摆了摆手,“听老夫人的。”
小丫鬟应了一声,继续回到门边跪坐好。
老夫人知道崔幼伯真心关心自己,很是高兴,她拍拍孙子的胳膊,笑着说:“呵呵,年岁大了,稍微走动两步就累了,阿婆知道大郎孝顺,放心吧,阿婆睡一觉,明天就好了。”
崔幼伯仔细的看了看老夫人的神情,见她只是疲累,并没有什么病态,这才缓缓的点头,“好,我听阿婆的。”
说话间,萧南带着两个孩子赶来正堂,像往常一样,一家人一起用暮食。
为了让老夫人早点儿休息,刚吃完饭,崔幼伯便带着妻子孩子回了葳蕤院。
第二天清晨,崔幼伯记挂老夫人的身体,去衙门之前先来到正堂,详细询问老夫人昨夜的休息情况。
听裘妈妈说老夫人一切都好,这会儿还没睡醒,崔幼伯才放心的去上班。
“老夫人,郎君真孝顺您!”
裘妈妈送走崔幼伯,回到寝室的时候,老夫人已经醒了,她便将方才崔幼伯的话转述了一遍,最后颇为感慨的赞道。
老夫人坐起来,接过裘妈妈端来的蜂糖水,喝了两口,笑着说道:“嗯,大郎和乔木都是好孩子,荣寿堂交给他们,我很放心。”
心里暗道,看来自己真的没选错人,起初过继崔幼伯,多少有安抚萧南的意思。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以及崔幼伯的蜕变,她忽然发觉,崔幼伯竟是最合适的人选,也极有可能是那个撑起崔家的未来家主。
这样最好,老夫人暗自决定,待她百年后,她也能放心的将崔氏真正的‘财产’交给崔幼伯夫妇——一份真正称得上无价的财产。
“对了,用完朝食后,你便去把二郎(指崔守义)和三郎(指崔守仁)唤来。”
喝完蜂糖水,老夫人便起了床,侍女给她梳头的时候,她从铜镜里瞥到裘妈妈的侧影,便随口交代了一句。
“是。”裘妈妈跪坐在老夫人身后,手里托着面葵型铜镜,正仔细的调整角度,好让老夫人能看到她的发髻。
待老夫人梳妆完毕,萧南带着两个孩子来给她请安。
阿沅奶声奶气的叫着老祖,而长生则热情的用口水给老夫人洗脸。
看到两个重孙可爱的小模样,老夫人的心情非常好,直到崔守仁两兄弟抵达时,她的脸上还满是笑容。
萧南领着两个孩子跟两位长辈请了安,便知趣的退了出去。她很清楚,最近南平的流言满天飞,连带着崔家的名声也受到了影响,沉默了这么久,崔家的三大BOSS也该出手了。
裘妈妈也带着众丫鬟仆妇退了出去,连廊庑下都没有留人。
偌大的正堂里,只有老夫人三姐弟。
“阿姊,长公主怎么说?”
没有外人在场,崔守仁非常直接。
“辽东战事不可避免,现在唯一不确定的是,圣人会不会御驾亲征。”
老夫人亲自去拜访平阳公主,当然不可能只为了帮一个外人说媒。
平阳公主虽是一介女子,但她麾下娘子军的威名天下皆知,这名声可不是吹捧出来的,而是真刀真枪打出来的。她在军中的声望,更是高到了一种世人难以想象的地步,哪怕她交出军权十多年,但在军中的影响依然很大。
有时候,老夫人不止一次的猜想,当年圣人与隐太子相争,长公主没有保持中立而是偏袒了某一方,如今的皇位还不定是谁坐呢。
现如今长公主闭门谢客,但她依然掌控着某些势力,对宫中、南衙十六卫的最新消息更是了如指掌。
“圣人欲亲征辽东?留太子监国?”
崔守仁摸着下颌的胡须,说话的口吻虽是询问,但语气很是笃定。
“所以才会派萧驸马去督运粮草,二郎(指崔润)也被调回了京城?”
崔守义恍然,随即又道:“这样想来,圣人应该不会点侯公做东征将军?!”
晋阳是李唐龙兴之地,圣人还没最终决定亲征呢,便先把太原刺史换成了自己人。而统军的将领更是重中之重,自不会用名声不太好的侯君集了。
“哼,那是自然,圣人就是选个年轻小将做前锋,也不会让侯君集带兵。”
老夫人横了三弟一眼,冷声道:“我早就说过,离他远一点儿,你们是怎么做的?嗯?刘氏和阿海不懂事,你都多大岁数了,也看不清局势?”
崔守义早就被姐姐训惯了,如今被她指着鼻子骂,也不会觉得难堪、别扭,他讪讪的笑了笑,道:“阿姊说的是,都是我管教不严,以后不会了。”
老夫人又白了弟弟一眼,但看到他须发皆白,又忍不住心疼,唉,三弟也老了。
无声的叹了口气,老夫人放缓了声音,道:“我知道自西北回来后,阿海他们一直没有补上实缺,心急之下才会乱投门路。”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当初崔守仁给崔海、崔宜伯和崔尔伯父子都留了极好的位置,只可惜为了平息崔彦伯之事,将那几个位置都让给了三戟崔家。
说起来,崔海他们也是为家族做了牺牲。没准儿他们爷儿仨还觉得家里靠不住,决定靠自己,这才找上了侯家呢。
所以老夫人也不好真责怪他们,相反还要给他们谋官职:“所幸长公主应了我的请求……阿海补千牛卫龙武将军,宜伯补晋王府兵曹参军,尔伯补太子千牛,三日内吏部的任命便会下来。”
崔守义闻言,忙起身道谢:“多谢阿姊,为了这几个不肖子孙,阿姊费心了。”
老夫人摆了摆手,反复叮嘱道:“告诉他们,用心当差,其它的事儿绝对不许搀和,尤其是诸王之争。如有违者,直接开除宗祠。”
崔守义心里一凛,抬眼正好迎上老夫人凌厉的双眸,他忍不住用力点头,“是,我明白。”
崔守仁见气氛有些紧张,便换了个话题,道:“阿姊,您放心,我会让阿泽多照顾弟弟和侄子们。刚才三弟提到了阿润,我刚接到他的书信,信里说,再有半个月,他们就要抵京了。”
崔润这个太原刺史满打满算才三年,勉强算是一任。如今调回京城做京兆,品级不变,还是从三品。不过因是从地方调任京城,即使是同级,也算是升迁。
老夫人当然明白崔润调任的真正原因,无非就是给圣人的心腹让路罢了。
缓缓捻动佛珠,老夫人道:“回来也好,郑氏身子不好,王氏又太年轻,柳氏回来也好帮忙料理家务。另外,四娘明年出嫁,柳氏是她的嫡母,也该教她些规矩。”蜀王已经很荒唐了,再加上一个看着精明实则蠢笨的崔薇,两人成亲后还不定惹出什么祸事来呢。
崔守仁明白老夫人的意思,点头道:“嗯,阿姊说的是,四娘虽是庶女,但也是崔家女,她若有什么不妥,连累的是整个崔家的名声。”
说到这里,崔守仁顿了顿,又道:“说到名声,阿姊,南平郡主的事儿是不是也该有个了断?!”至少要在崔润接管京兆府前,将那和尚处置了。
老夫人想了想,道:“嗯,想必此事已经传入宫中,短则三五日,长则七八日,皇后殿下定有旨意。至于南平,我曾与皇后殿下说过,倘或她再做出有辱崔氏名声的事儿,崔家定不会容她。”
崔守仁沉吟道:“和离吧。幸好南平没有崔家的子嗣。”
“崔清和崔嗣伯怎么说?他们同意和离?”
南平的亲事,是合浦院自己求来的,老夫人就怕他们舍不得这个郡主娘子。
“不同意也成,那就滚出崔家!”
PS:额,更新晚了,抱歉抱歉!
第090章 和离(二)
“……背脊要挺直,双肩不能抖动……”
栖梧院前院的厢房里,两个神情严肃的老妪跪坐在崔薇对面,正一丝不苟的纠正她的坐姿。
崔薇咬着牙,腰身挺得笔直,只是额头上布满了汗珠。
她已经‘跪’了整整两个时辰,此刻她还能保持规范的跪坐姿势,已经是她的极限,再跪下去,她可能会一头栽倒在地上。
但两个妈妈还是不满意,冷声提醒:“三娘,老身说的是背脊挺直,并不是让您梗着脖子……老身再给您示范一遍,三娘仔细看着。”
说着,身量较矮的崔妈妈抖了抖宽大的袍袖,消瘦的身板挺得笔直,双手自然的叠放在膝上,头微微下垂,双眼平视前方,整套动作如行云流水,规范却又不显死板,浑身散发着世家独有的优雅。
如果让不知情的外人见了崔妈妈的做派,定会以为她是某个世家的贵妇,而绝对想不到她竟只是崔家的奴婢。
这一点,就连暗自怨恨崔妈妈‘变态’的崔薇都不得不佩服。
崔薇也正是亲眼看到两个妈妈的真本事,这才不管多累,都咬牙死扛着。
但,有些事并不是死扛就能成功的。练习了这么久,崔薇从精神到肉体都受到了严苛的磨砺,这会儿,哪怕崔妈妈的坐姿多优雅,她也没力气照做了。
嘀嗒、嘀嗒……豆大的汗珠顺着崔薇的脸颊、眉毛、鼻子流到下巴,然后再一滴滴的落在她的手背、膝盖上。她的双眼也被汗水弄得模糊,崔薇觉得她的精神已经抽离了身体,正晕晕乎乎的漂浮着。
恍惚间,崔薇半悬着的PP终于撑不住,一下子坐在她的小腿上。
“啪!”
刘妈妈手里的藤条立刻抽在崔薇的PP上,力道并不重,至少不会把人打疼,但却足以将神情恍惚的崔薇‘惊醒’。
“啊!”
崔薇的身子很明显的颤抖了几下,抽离的思绪瞬间回笼,她赶忙抬起PP,重新跪坐好,心里则将两个妈妈骂了一万遍呀一万遍。脑海里更是浮现出自己化身小燕子,然后爆锤两个老虔婆的场景。
虽然不现实,但超爽!
“老身再给三娘示范一遍,三娘仔细看,用心学!”
崔妈妈才不管崔薇在YY什么,依然板着面孔,生硬的教她规矩。
“……”崔薇什么都没说,其实她说了人家也不会理,她现在唯一能做的,便是乖乖听话,尽快学会那些所谓的世家礼仪。
“手要轻轻放,手指要自然并拢……三娘再跟老身做一遍……”
“啪!手腕不要抖。”
“啪!手肘不能放在小几上。”
如此这般又练习了一个时辰,两位妈妈才准许崔薇休息一刻钟,然后继续练习用膳的礼仪。
目送两个妈妈出了门,崔薇小心翼翼的将PP落在双腿边的地板上,微微偏着身子斜坐着,双腿依然并拢,腰身也照样挺着。过去的教训提醒她,哪怕妈妈离开后,她也不能立刻没形象的瘫软在地上,若是被发现了,短短一刻钟的休息时间将会被取消,并且罚她多练习一个时辰。
“三娘,喝点儿茶汤吧。”
崔薇的贴身丫鬟袭人端着个托盘进来,白瓷茶盏里,温热的茶汤徐徐冒着热气。
“嗯,”崔薇有气无力的应了一声,伸手接过茶盏,接连喝了好几口,她才缓过劲儿来,长长叹了口气,道:“呼,累死我了,袭人,帮我揉揉腿,跪了一上午,我这两条腿都没有知觉了。”
袭人答应一声,跪坐在崔薇脚边,轻轻帮她揉捏着。
袭人的手艺不错,力道拿捏的也刚好,只把崔薇舒服得想哼哼。
“对了,今天院子里怎么这么安静?后面那位表小姐呢?怎么没抚琴?”
圣人赐婚后,崔薇就搬回了栖梧院,回来后,她才发现院子里多了位林妹妹似的娇客。
这位杨表妹整日悲春伤秋、一脸哀怨,动辄一副西子捧心的娇弱模样,崔薇很看不过眼,每每提到她也多是嘲讽。
“回三娘,婢子不知。”
袭人的态度很恭敬,但语气却显得疏离。
崔薇许是太累了,并没有察觉到贴身丫鬟的冷淡,继续八卦:“四娘呢?她是不是又去荣寿堂巴结大堂嫂?”
哼,真是小看这个四妹妹了,平日里装得乖巧老实,私下里却死命巴结讨好萧南,硬是帮自己求来了这么好一门亲事。
自从知道崔蘅的喜讯,崔薇的心就极度不平衡——同样是崔家女,同样是嫁给皇子,为什么她就这么艰难,崔蘅却这般轻松?!
“回三娘,四娘没有去荣寿堂,而是在厨房跟着三娘子学做菜。”
袭人低头回道。
“学做菜?”
崔薇点点头,是了,她们俩都订了亲,如今各自进行‘新娘培训’倒也正常。
“六嫂呢,昨儿我不是让你找人去稻香院给六嫂捎口信儿,让她今天过来一趟吗?她可曾来过?”
亲事定下来后,崔薇便又被关在院子里学规矩。而且有了感恩寺那一遭,负责看管崔薇的仆妇更是加了十二分的小心,没有老夫人或者两个妈妈的准许,崔薇主仆哪儿都不能去。
“回三娘,婢子已经找人去了,早上六娘子派了个小丫鬟来,说郎君和二夫人后日返京,她正忙着打扫庭院,三娘若是有什么事,直接吩咐那小丫鬟便是。”
“阿耶和阿娘他们后天就到家?”
对于这两位素未谋面的亲长,崔薇心里很是忐忑。虽然她融合了本尊的记忆,也知道自己的便宜老爹和严厉嫡母对她并不亲近,但她还是担心被精明能干的二夫人瞧出不对劲。
唉,他们回来得太不是时候,哪怕等她嫁入王府后再回来也好呀。
到那时,她已经成了名正言顺的王妃,就算二夫人瞧她不顺眼,也不敢太为难自己吧。
崔薇不知道,京城之外的官道上,二夫人正满脸阴郁的等着回来找她们兄妹算账呢。
柳氏也不知道,但她能猜得到二夫人回来后,他们两口子肯定没好日子过。
但此刻更棘手的,是合浦院那位的官司,以及她的生意。
“阿姊,到底怎么办呀?那官司一日不了结,上百家邸店就不能营业,邸店不开门,咱们投进去的钱不就打水漂了?”
柳思安很焦虑,搓着手在柳氏跟前走来走去。
“哎呀,阿姊,你倒是说句话呀,这都十多天了,不能总这么耗下去吧。”
柳思安见柳氏沉默不语,更是心急,停住脚步站在柳氏面前,催促道:“阿姊,要不你再去问问郡主,她不是命人给京兆府递了话吗?她可是郡主娘子,京兆怎么也要给她几分面子吧?!”
柳氏还是没吭声。
柳思安继续道:“再说又不是什么大案子,不就是死了个田舍奴嘛,咱再多赔些钱给苦主不就成了。实在不行,就让那和尚给人家抵命,把官司了了。郡主若是舍不得那小白脸,我再帮她寻几个俊俏的小郎君,保管比那花和尚更年轻、更机灵、更俊俏……”
柳氏拧着眉头,还在沉思。
柳思安一屁股坐在柳氏身边,推了推她的肩膀,“阿姊,到底如何,你好歹说句话呀。当初我可是把所有的铺子、田庄都卖了,凑了钱买了那个什么股份。如果邸店的生意就这么完了,咱们两家——”
“好了,别说了。”
柳氏心里也急着,正苦苦思索对策,结果柳思安还在自己耳边嗡嗡的叫个不停,吵得她更加心焦。
“阿姊,我不说也行,你说。咱们到底怎么办?”柳思安见柳氏发火,他说话也带着怒气。
“怎么办?还能怎么办?事情已经闹大了,现在根本不是一场普通的人命官司,而是有人借机生事。”
柳氏不是傻子,想了好几天,她也品出味儿来了。
邸店也好,官司也罢,其实不过是借口,现在分明是有人背地里算计南平郡主,而她们则是受了牵连。
“有人生事?谁?谁这么大胆子,敢算计南平郡主?难道她们不知道郡主颇得圣人、皇后宠爱,连晋阳公主都让她三分?”
柳思安原就是庶子,不受家族重视,平日里只在坊间混,来往的大多是商人、平民,他根本不懂权贵们的游戏规则。
柳氏没心思说教,她反复斟酌,最后道:“是谁生事不重要,重要的是这次郡主真有麻烦了,咱们不能跟着她一条路走到黑。这样,你去找乌奚奇,就说咱们要再开几间酒肆,资金不够,想把邸店的股份卖掉。他若是能接手,就便宜些卖给他。他若是不要,你再去找别的富商。对了,上次买走田庄的那个商人姓什么来着?你去找找他。”
“卖掉?阿姊,邸店的生意很好,要不是惹上官司……现在卖掉会不会太亏了?”
刚才还吵着尽快解决麻烦,如今有了方案,柳思安又舍不得了。
柳氏横了弟弟一眼,没好气的说:“现在不卖,等官司判下来,你再想卖就迟了。”
这几天她有种不祥的预感,总觉得南平这个靠山可能会坍塌。
不得不说,柳氏的第六感很准。
就在她们姐弟商谈后的第二天,皇后殿下的旨意也到了……
第091章 和离(三)
皇后的旨意抵达崔家之前,崔、韦两家的长辈正坐在荣康堂主院的堂屋里谈判。
谈判的内容很简单,那便是讨论如何处置南平与崔嗣伯的婚事。
崔家由崔泽出面,他的态度很坚决,要么休妻,要么和离。崔泽还表明,如果这两者韦家都不同意,崔嗣伯将去衙门状告南平辱骂婆母、以及对姑祖母不敬不孝,然后由衙门审判‘义绝’。
韦家来的则是南平的祖父韦鹤、父亲韦越,他们听崔泽说完崔家的决定后,父子两个对视了一眼,双双陷入了沉思。
说实话,韦家父子来之前就猜到了崔家的决定,就事论事,如果南平不是韦家的女儿,而是韦家的儿媳妇,因豢养面首而惹上官司,这样的儿媳妇韦家也不会要。
但南平终究姓韦,不管她做了怎样的错事,家族都要尽量保护她。
当然前提是不能损坏家族的名声和利益。
崔家提出的三种处理办法,休妻肯定不行,义绝更不行,唯有和离还能考虑一二。
不过韦家真不想失去崔家这个亲家,韦鹤思索再三,还是决定努力挽回。
“亲家,此事都是那个市井闲人引起的,又有坊间的闲人趁机散布谣言,污蔑咱们两家的名声,实在可恶,我来之前已经跟京兆府递了帖子,请他尽快将那闲人定罪判刑。似这种黑心肝的无赖,他害了别人的性命,理当抵命。”
韦鹤委婉的表达自己的态度,无非是将责任全都推到唐玉身上,用这个花和尚的性命顾全崔、韦两家的名声。
只要这个和尚一死,苦主的怨气也消了,官司自然也就了结了,届时,崔、韦两家还是好亲家。
在韦鹤看来,置别室妇也好、豢养男宠也罢,都是京中权贵们司空见惯的事,胳膊折了、掩在袖子里就好,何必闹得夫妻反目、亲家变仇家?!
见崔泽以及他身边的崔清等人不语,韦鹤继续道:“南平自幼跟着先杨贵妃在宫中,这孩子性格单纯,并不知那些市井奴的无耻伎俩,这才受了蒙蔽。亲家放心,南平的父母已经跟她好生说过了,也将市井闲人的种种不堪勾当告诉了她,她这才知道自己错信了歹人……”
南平跪坐在韦越身后,听到韦鹤的话后,有些不忿的抬起头,正要告诉祖父她的唐郎不是歹人,却被身边的韦娘子一把拉住。
韦娘子自嫁入韦家,她从来没对南平发过火,但此刻,她的手死命的掐着南平的手腕,用森寒的语气低斥道:“你还想怎样?如今为了你的事,你阿翁、阿耶低声敛气的来崔家求情,你作为孙女、女儿就不觉得愧疚、不觉得羞耻!”
南平被掐得生疼,却不敢喊出声来,只一双眼睛满是愤怒的瞪着继母。
韦娘子才不管南平如何生气,继续冷声训斥:“还有,杨贵妃过世不足百日你就跟个和尚鬼混,若是让皇后知道你孝期淫乱佛堂,你这郡主的封号还能不能保得住?”
韦娘子的这句话正中南平的软肋,她现在最担心的,便是倘若皇后听闻了此事,将会如何处罚她。
不甘心的咬着唇,南平脸上的怒气总算消散了,怏怏的低下头,静候双方长辈的谈判结果。
韦娘子见南平终于知道怕了,这才松开手,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将双手掩在袖子里,安静的跪坐着。
韦鹤说完了好话,又开始‘提醒’崔家:“另外,南平与嗣伯的亲事,是圣人御赐,倘或只因些许小事就和离,咱们两家如何向圣人交代?”
“些许小事?哼,韦县男说得轻巧,您许是不知吧,咱们这位南平郡主自嫁入崔家就从未给婆母请过安,更不用说侍奉婆母了,”
姚氏跪坐在崔清身侧,她忍了南平这么久,早就忍不住了。而且来跟韦家人见面之前,大夫人和大娘子王氏都曾经暗示过,让她好好将南平的错事痛诉给韦家人听。
崔清、崔嗣伯也曾私底下告诉她,南平这个媳妇儿,崔家是休定了。老相公还发了话,要么南平走,要么他们一家子滚出崔家。
在崔家过惯了富足的生活,姚氏当然舍不得离开崔家。
所以,南平必须走。
姚氏的口才还真不错,将南平不孝翁姑、不敬夫君的种种言行全都说了出来,虽没有说谎,但却有姚氏的夸张。就连老夫人不肯受南平的礼,在姚氏的嘴里,也变成南平自持身份贵重,不把崔家最年长、最受人尊敬的长辈放在眼里。
“说到身份贵重,咱们崔家也不是只有一个郡主娘子。同样是二品郡主,人家襄城郡主是怎么做的?每日去老夫人那儿晨昏定省,天天给郎君下厨做饭……最重要的是,人家为崔家生儿育女,繁衍子嗣。南平郡主呢?”
姚氏不屑的冷哼一声,继续痛诉:“对我不孝、对嗣伯不敬,这些都无所谓,毕竟她是郡主,咱们让着她。可作为崔家的儿媳妇,好歹给崔家生养个孩子吧?就冲无子这一条都能休了她!”
“亲家,你别急,有话咱们慢慢说。”
姚氏开了口,韦娘子就不能再安静下去,她忙柔声打断姚氏,怕她直接把南平豢养男宠的丑事当众抖出来。
深深吸了一口气,韦娘子端着温柔的笑容,道:“亲家,南平年纪轻,又是个天真烂漫的性子,如果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够好,亲家只管说教。至于无子,呵呵,亲家,我家南平嫁入崔家还不足一年,其中,南平还为已逝的杨贵妃守了三个月的孝。扣掉孝期,不过半年的时间,亲家说她‘无子’,未免武断了些。”
姚氏出身乡野,向来口无遮拦,如今又有崔家人的支持,她说起话来更是毫无忌惮。
一听韦娘子提到了‘孝期’,姚氏嘲讽道:“哎哟,韦娘子,您还好意思提守孝。当初,杨贵妃先去,咱们这位南平郡主说要去佛堂为外大母守孝三个月。我们嗣伯最重孝道,当下便命人寻了间干净清幽的庵堂,将南平郡主送了去。期间,嗣伯担心南平守孝哀伤过度,又怕她总吃素斋身子受不了,还特意寻了些补身子的药材送到庵堂。可南平郡主呢,她又是怎么做的?哼,守孝?我呸!谁家小娘子把个破戒的和尚弄去庵堂给外大母守孝?别脏了佛门的清净——”
姚氏终于提到了南平的丑事,且措辞极为直白、粗俗,只把韦氏父子羞愧得满脸通红。
“够了,你骂够了没有?”
南平做梦都没想到自己会被姚氏指着鼻子骂,强忍着听了半天,她实在忍不下去了,抬起头指着姚氏痛斥道:“你好大的胆子,竟敢辱骂皇家郡主。不就是想把我赶走嘛,哼,我还不稀罕在崔家待呢。当初你们一家子说尽好话求我嫁给崔嗣伯,可现在却又这般羞辱我,真当我南平好欺负?阿翁,阿耶,我同意和离,今天就和离。圣人若是怪罪,我去领罚。”
崔泽面无表情的看着,只在南平喊出‘同意和离’的时候,花白的眉毛微微挑了下。
韦鹤长叹一声,看了看淡定的崔泽,又扭头看了看暴怒的孙女儿,心底一片凄凉:唉,看来崔家是铁了心要和离呀,为了逼南平同意,甚至让粗鄙的姚氏当众揭丑。
如果他再不同意,崔泽真有可能把这事闹到京兆府,到那时,崔、韦两家的名声都会受损,但韦家的影响最大,有南平这样不检点的女儿,家族中那些未出嫁的小娘子们甭想嫁个好人家了。
韦鹤思考的当儿,姚氏又开了口,“瞧见了没有,你们瞧见了没有,当着众位长辈的面儿,南平郡主就敢斥骂我这个婆婆,这般忤逆长辈,还想和离?没门儿,咱们休妻!”
“四夫人这么说就不对了,我家南平是从二品郡主,你虽是她的婆母,可也要遵从朝廷的规定……辱骂皇家郡主,这可不是小事呢。”
既然决定和离了,韦鹤也不再说好话,开始准备帮南平争取最大的利益,“还有,按照品级规定,四夫人每日应向郡主行礼问安,可南平嫁入崔家近一年,四夫人却从来没有行过一次礼。”
崔泽听韦鹤这么说,便知道他已经同意和离了,正在努力挑崔家的错,好为南平争好处。
轻咳一声,崔泽说道:“韦县男似乎忘了一件事,当初南平郡主嫁入崔家的时候,曾经在圣人面前说,要效仿大公主,只做崔家贤妇,不做皇家郡主。”
韦鹤一窒,他还真忘了。
韦越见父亲卡了壳,忙帮腔道:“崔相公,南平的亲事是圣人赐的,如今要和离,是不是也该先回禀圣人?”
崔泽正要说话,管家匆匆走了进来,凑到他耳边低声道:“禀相公,皇后殿下遣内侍来了,说是有旨意。”
崔泽忙起身相迎,韦鹤也跟着一起来到中庭。
皇后的旨意很简单,只说了两件事:第一,南平与崔嗣伯夫妻不和,准许他们和离;第二,南平对先杨贵妃纯孝,自请入庵堂为贵妃守孝三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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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92章 元芳,你怎么看
有了皇后的谕旨,崔嗣伯立刻写了‘放妻书’,正式与南平郡主和离。
接着便是清理嫁妆、分割财产,当然还要商定好和离后崔嗣伯付给南平郡主的‘赡养费’。
将这些琐碎的事情处理完,南平郡主便带着她的嫁妆和陪嫁离开了崔家。
原本,南平郡主想搬回韦家或者搬去自己的私宅,然后再想办法把唐玉从京兆府的大牢里捞出来。但皇后派来的人根本不给她选择的机会,直接堵在崔曲街口,南平刚出了崔家,那些内侍就围上来,将南平‘护送’到皇家庵堂感业寺。
“……郡主,为了让您安心在庵堂里为先贵妃守孝,皇后殿下吩咐奴婢帮您料理那些俗事,未来的三年里,还望郡主不要辜负了皇后殿下的恩典,好好在庵堂抄佛经……”
几个内侍中,一个高高瘦瘦的中年内侍站在队列最前面,在他面前则是南平未来的居所,感业寺后殿的一个小院落。
“什么?你、你要囚禁本郡主?”
南平虽被几个内侍气得肝火旺盛,但她还没有失去理智,并不敢说‘皇后拘禁’她,而是将这些推到面前的内侍身上。
那中年内侍微微一笑,淡淡的说:“郡主乃天家贵女,就是再给奴婢个胆子,奴婢也不敢囚禁您。”
南平指着一旁小尼姑手上的锁链,疾声叱问道:“这又是何物?”
内侍仍一脸微笑,道:“皇后殿下希望郡主在庵堂安心守孝,奴婢只是遵从殿下的旨意,‘帮’郡主静心而已。好了,时辰不早了,奴婢也该回宫复命了,郡主请回吧,每隔五日,奴婢都会遣人来探望郡主,届时还请郡主将抄写的一百遍孝经交给来人。”
“等等,我若安心在庵堂抄佛经,皇后殿下能饶唐玉一命吗?”
南平知道皇后殿下既已决定要给她个教训,自不会随意更改。但她仍放不下她的爱郎,希望皇后看在她乖乖听话的份儿上,能放过唐玉。
内侍撇了撇嘴,皮笑肉不笑的说:“郡主说笑了,您孝顺先贵妃自请入庵堂守孝,皇后殿下只不过成全你的心意罢了,这事与唐玉有何干系?再者说,那唐玉惹了人命官司,自有朝廷的律法裁制,殿下从来不干涉朝政,又岂能为了个闲人乱了规矩?!”
“你……我都乖乖认罚了,难道就不能通融一次?我外大母刚刚过世,你们这些贱婢就敢欺侮我?”
南平快要抓狂了,她现在才发觉,自己那些所谓的权势,不过是镜中花、水中月,一点儿小风小雨就能打破。
内侍依然一副平淡的模样,只是听到南平骂他‘贱婢’的时候,眉头微微皱了下,但很快又恢复了淡然,他冷声道:“郡主许是累了,竟忘了来感业寺是您自己的意思,并没有谁强迫您。当然,如果您觉得郡主承担的责任太大,也可以向圣人或者殿下要求削去封号。”
“……”
南平心里一惊,她听出来了,皇后的意思很明白,如果她再坚持饶恕唐玉,或者不肯入庵堂‘守孝’,那么皇后将直接削去她的郡主封号。
内侍见南平终于知道了自己的处境,满意的笑了笑,扭头对小尼姑使了个眼色。
小尼姑会意,拿着锁链来到门前,将院门慢慢关上,然后扣上铜锁链。
南平和她的贴身丫鬟,则被关在了幽静的小院里,随之一起湮没的还有坊间那段关于郡主和小和尚的风流韵事。
与此同时,那件拖了近半个月的官司,也迅速结案,逼死人命的唐玉杖责二十后,发配岭南。
充斥坊间的流言也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则是圣人亲征辽东的传言,以及新一轮的白衣如雪、杏园探花。
不过,萧南对这些并不感兴趣,她的注意力大部分都集中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上。
“郡主,白氏已于昨日产下一女。”
玉簪跪坐在萧南身侧,低声回禀着。
萧南盘腿坐在书案后,她怀里揽着灵犀,右手握着女儿的小胖手,正手把手的教她写字。
听了玉簪的话,萧南并没有抬头,只低声问了句:“她生产的时候,可有人相助?”
一个孤身女子在客栈生产,身边若没有人帮忙,肯定不能顺产。
玉簪道:“回郡主,确实有人帮白氏,就是那个与白氏相熟的李敬。据监视白氏的人回禀,白氏临产前,是李敬派人请了稳婆,还自己掏钱帮白氏买了许多滋补的吃食和珍贵药材。”
萧南的手顿了顿,精致的紫毫笔在白纸上画出长长的一道墨迹,灵犀小盆友见了很开心,吚吚呜呜的说着外星语。
萧南不知道这算不算孽缘,前后两辈子,白氏和李敬兜兜绕绕的又凑在了一起。她是该感叹缘分的奇妙呢,还是该佩服白氏的高超手段?一个孕妇,居然还能吸引未婚郎君,这、这真是……
“还有一事,婢子不知该不该说。”
玉簪不知萧南的心思,她犹豫再三,最后还是说了出来。
“嗯?何事?”
萧南回过神来,将画坏的白纸撤掉,继续握着女儿的手教她认字。
“是郎君,客栈那边的人说,郎君曾派阿大、阿山等人去偷偷看过白氏。”
玉簪低着头,不敢看萧南的脸色,她担心自家郡主听了这个消息会生气。
但,玉簪还不够了解萧南。
萧南听了这话,非但没有生气,反而露出一丝微笑:这才对嘛,崔幼伯成熟了许多,但距离冷血腹黑的政客还有很大一段距离。白氏曾是崔幼伯喜欢的女子,现在他对她虽有怀疑,但心底对白氏还有几分情意。
更不用说白氏肚子里还有孩子,崔幼伯不能确定这个孩子是自己的,可也没有十足的把握说它不是。
有这半分血缘的牵绊,崔幼伯不可能放任白氏母子不管。为了名声,也为了不令妻子伤心难堪,崔幼伯没有亲去探望,隔几天派心腹之人去瞧瞧,这也在情理之中。
想到这里,萧南抬头吩咐道:“嗯,既然郎君派人去瞧过白氏,咱们也应该有所表示。这样,你派人去寻个好大夫,再找个稳婆去客栈,顺便再给白氏留一些滋补的药材,哦,对,另外也给她留些银钱。”虽然白氏肯定不会领情,但该有的姿态,萧南必须保持。
玉簪愣了下,不置信的问道:“郡主,白氏可是郎君的别室妇,您还这般对她?”还有,白氏已经生完了,再寻稳婆做什么?
玉簪很聪明,并没有把后面的话问出来,但她吃惊的表情已经泄漏了她的心思。
萧南没有解释,只笑着说:“你只管照做,我自有道理。”
玉簪无法,只得应声退下。
傍晚,崔幼伯准时下班回家,去正堂给老夫人请了安,他一脸笑容的回到葳蕤院。
“郎君回来了,有什么喜事吗?郎君这般高兴?”
萧南起身走到门口相迎,亲手接了崔幼伯买的糕点,夫妻两个一起折回室内。
“呵呵,君直兄的亲事定下来了,刘伯母也回了信,说是不日进京,待刘伯母抵京后,便亲自主持君直兄与柴家娘子的昏礼。”
好兄弟的终身大事有了着落,崔幼伯很是开心,尤其是自己尽了一份心意,更让他觉得高兴。
“哎呀,还真是件喜事呢。”
萧南转手将糕点递给小丫鬟,然后与崔幼伯对坐在堂上,笑着说道:“最近的喜事真是一件接一件,先是四妹妹的喜讯,接着二堂叔他们返京……喜事多了,阿婆的气色都好了许多,今儿还领着灵犀在暖房玩了小半天呢。”
比起去年动不动就打瞌睡,老夫人的身体状况确实有所好转,这让崔家的人都很高兴。
“呵呵,娘子不知道,咱们家还有件喜事呢。”
崔幼伯接过丫鬟捧上的茶汤,轻啜了两口,故意停顿不说,想卖个关子。
“什么喜事?哎呀,郎君快点儿说呀,也让我高兴高兴。”
萧南很配合,故意做出一副心急的模样。
崔幼伯的笑意更浓,他放下茶盏,道:“说起这件喜事,还与娘子有关呢。”
萧南挑眉,不解的问道:“我?什么喜事与我有关?”
崔幼伯见终于挑起了萧南的兴趣,嘿嘿笑了两声,“娘子还记得去年帮三位妹妹挑选的几个新郎君吗?”
萧南点头,仍是不解:“嗯,当时我选了三个,只是如今三娘、四娘都订了亲,那几个新郎君恐怕——”
“呵呵,合浦院的大妹妹不是还没定亲嘛,方才在正堂,阿婆还特意提起了此事,说大妹妹的岁数也不小了,娘子选出的几位郎君条件都极好,便从中选个最好的说与大妹妹。”
萧南哦了一声,继续问道:“阿婆选中了哪一位?”
崔幼伯从袖袋里掏出一张纸,展开递给萧南:“喏,就是他,李宏,字元芳,今年二十岁,去岁明经科的新郎君。”
元芳?李元芳?
噗!
萧南险些喷笑出声,话说当初她挑选对象的时候,只是知道人家的姓名年龄,并不知道他们的表字。
如果知道这位仁兄表字元芳,她、她……
可能会囧囧的问一句,元芳,你怎么看?!
第093章 迟来的惩罚
萧南知道,这个时空依然有狄公,但此时他还只是个十三四的小正太,尚未参加明经科的考试,也还没有入朝为官。他的身边,更不可能有一个叫李元芳的千牛卫将军做护卫。
此元芳非彼元芳呀。
不过萧南还是想笑,原因无他,实在是第一世的时候,那个元芳太有名了,忽然之间成为全天下人的百科全书,不管什么人有了怎样千奇百怪的问题,都想问一句:元芳,你怎么看?
“娘子,怎么了?是不是这李宏有什么不妥?”
眼见自家老婆忽然笑得如此欢乐,崔幼伯很是纳闷。
“没、没什么,呵呵,我也觉得这位李郎的条件都很好,只是不知合浦院的大妹妹会不会中意。”
萧南右手成拳抵在鼻下,努力忍住舌尖翻滚的笑意,随便找了个借口搪塞了过去。
“娘子也觉得好?”崔幼伯仍有疑惑,但见萧南双目澄澈,并不似说谎的样子,便顺着她的话,继续说道:“李郎虽不是世家子,但也是一地望族,祖上也曾出过九卿,只可惜他的父祖皆无心仕途……不过,李郎与他父祖不同,是个积极上进的有为儿郎,考中明经科新郎君后,顺利通过了吏部的铨选,如今在京兆任法曹,对刑律诉讼之事颇为精通,二堂叔也极为看重他。”
萧南听完崔幼伯的解说,缓缓的点点头,“嗯,听郎君的话,这李郎确是个极好的对象呢。大妹妹若是嫁与他,倒也是个不错的选择呢。”
崔幼伯用力点头,“可不是嘛,阿婆说了,明日就把四婶和大妹妹唤来,若是她们同意,我便寻李郎,暗示他来提亲。届时,又能成就一段美满姻缘呢。”
萧南可没有崔幼伯这么乐观,在他们夫妻看来,李宏的综合条件很不错,但换做别人未必这么想。
尤其是姚氏和崔萱,她们从底层忽然跃入一等豪门,巨大的差距让她们的思想也发生了转变,特别看重、推崇财富权势。再加上自卑引起的过度骄傲,她们很有可能看不上李宏这样的寒门士子。
不过,见崔幼伯这般积极,萧南并不想给他泼冷水,笑着说道:“郎君说的是,此事若能成,咱们家又多了一件喜事。”也能冲冲因崔嗣伯和离而带来的霉运。
接着,萧南似想起了什么事,敛住笑容,淡淡的说:“还有一事,我想了又想,觉得还是告诉郎君。”
崔幼伯见萧南说得郑重,不禁也紧绷住神经,紧张的问:“何事?竟让娘子如此为难?”
萧南长长舒了口气,道:“郎君可还记得白氏?”
崔幼伯脸色微变,目光迎向萧南的双眸,夫妻对视好久,他才缓缓点头,“白氏之事我都托付了娘子,可是她又有什么不妥?”
萧南道:“自那日白氏离去,我一直命人跟着她,一来关注她的行踪,二来也是保护她不被闲人欺侮。今日,我得到消息,说白氏已产下一女。”
说到这里,萧南故意顿了顿,等着崔幼伯的反应。
崔幼伯并没有说什么,只是随意的嗯了一声,仍然一副继续倾听的模样。
萧南挑眉,暗道崔大果然长进了,也知道在她面前掩藏心思了。
有长进也好,表明崔大已经开始真正成长了,这对她未来的调教更有益处——教大学生绝对比教中学生容易呀!
萧南继续道:“虽然不确定那女婴是不是崔家的子嗣,但咱们也不能任她在外面漂流。之前我想着把白氏母女远远的送到外郡的田庄,可现在看来,似有不妥。”
崔幼伯不解,“难道娘子查到背后指使之人?”
萧南摇头,随即又点头,“那背后之人,我已经查到了,是南平郡主。其中还隐约有三戟崔家的影子。不过,我并不担心南平他们会继续借白氏的事儿为难咱们,而是白氏又有了亲近的良人。”
崔幼伯听说竟是南平指使白氏陷害自己时,多少有些惊讶:他与南平素无瓜葛,与崔嗣伯也没有多少交情,怎么就招来南平的怨恨?
还不等他回过神儿来,又听到更让他吃惊的消息,他忍不住惊呼:“白氏又有了良人?怎么可能?她、她曾说过,只、只对我——”
意识到自己竟在妻子面前说起了与别室妇的情话,自觉失言,崔幼伯忙住了口,但眼中充满了惊诧、羞愤、质疑等神情,彻底泄露了他此时复杂的心情。
萧南道:“嗯,我起初也是不信,当初郎君也曾说过,白氏出身贱籍,但品行高洁,为人行事皆与她的阿娘、阿姊不同,她愿跟随郎君,也定是真情真意……但,我派去的人回来禀报,说白氏住进客栈后,先是与一位姓袁的落榜士子交往甚密,接着又与一位姓李名敬的进士科新郎君关系亲近……来人还说,昨日白氏生产时,李敬一直守在产室外,白氏产下女儿后,李敬对她们母女也很是关心,甚至亲自为女婴取名‘安歌’。”
崔幼伯似想到了什么,伸手打断萧南,“等等,你说那人叫李敬?还是进士科新郎君?”
萧南点头,“是呀。我刚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还觉得耳熟,我记得去年郎君参加科举的时候,曾提到过几位同科,其中一个好像也叫李敬,他们应该不是一个人吧?”
崔幼伯思绪纷乱,胡乱点头:“嗯,我确实有个同科姓李名敬,只是不知与白氏的新良人是不是同一个人。”
其实,崔幼伯已经开始怀疑了——李敬与韦源交好,几人宴饮的时候,白氏姐妹也曾出来待客。
崔幼伯记得很清楚,大白氏善舞,小白氏善音律。
在宴席上,小白氏曾当着崔幼伯、李敬等人放声高歌了好几曲,他们几人都倾慕不已,李敬还即兴吟诗‘安歌送好音’。
安歌?安歌!
好个安歌送好音。
原来,早在他纳了白氏前,白氏就与李敬情意相通了,更有甚者,在他全心全意对白氏的时候,白氏还与李敬藕断丝连,两人甚至背着自己有了孩子……
崔幼伯只觉得浑身的血都往上涌,白玉般俊俏的面孔更是染成了大红布。
若是将崔幼伯卡通化,他的头顶一定冒着股股白烟。
萧南暗自冷笑,她要的就是这种结果。
不管现在白氏有没有倾心李敬,在崔幼伯心目中,他们的‘奸情’已经坐实了。
哪怕白氏为了抓住崔幼伯一直守身如玉,并没有被人勾引,也没有移情别恋,但她在崔幼伯心目中的美好形象已经彻底毁灭。
至于那个女婴,则成为那段‘奸情’的铁证。
“嘭!”
崔幼伯一拳砸在小几上,震得几上的茶盏‘呯当’乱响,茶水顺着倾倒的茶盏流出来,洒了一地。
“郎君,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萧南故意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连忙起身来到崔幼伯身边,一把抓住他的手,仔细的翻看着,“有没有伤到?啊?郎君?!”
崔幼伯用力咬着腮帮子,额上的青筋突突直跳,忍了又忍,他终于压下胸腔内翻滚的怒意,用僵硬的声音回道:“我没事,娘子不用担心。”
为了不让萧南察觉自己的失态,崔幼伯生硬的扭转话题,道:“对了,我手头上还有件案子要写判词,只是有些地方还不确定,我需去外书房查阅典籍……若是太晚了就在外书房安寝,娘子早些休息,不必等我!”
“郎君,你真没事吗?我、我觉得你的精神好像不太好。”
萧南还是一脸担忧,拉着崔幼伯的胳膊,不肯放他走。
崔幼伯抬眼看到萧南关切的双眸,心里一暖,他不由得放柔声音,道:“娘子,我真的没事,你只管放心睡吧,我先去忙公务了。”
萧南缓缓点头,“好,郎君也不要太辛劳了,公务虽要紧,但也要注意身子。”
崔幼伯没有说话,只是扯着嘴角留给萧南一个勉强的微笑。
目送崔幼伯有些踉跄的背影,萧南竟心生怜悯——可怜的孩纸,在她的刻意引导下,崔大觉得自己受到了爱情、友情的双重背叛,这对于一个单纯的孩纸而言,绝对是个不小的打击。
亲手炮制这一切,萧南并不后悔,更不会愧疚。因为她没有说谎,她刚才告诉崔幼伯的每句话都是真的,只不过顺序可能被打乱了,而且她也有意识的掩藏了一部分的事实。
至于崔幼伯会有怎样的联想,那是他的自由发挥,与她无关。
而崔幼伯将会受到什么样的打击和情伤,更不在萧南的考虑范围之内。
其实,这可以称之为报复,也是一种惩罚,是萧南替本尊对崔幼伯曾经花心、风流的小小回敬。
“郡主,郎君不会有事吧?”
玉簪跟着萧南来到崔家后,这还是她头一次看到崔幼伯如此失魂落魄的样子,不禁有些担心。
萧南淡淡的说:“郎君说他没事。”
“郡主,那白氏母女的事,是不是可以了结了?”
玉簪是个聪明人,她亲眼见到崔幼伯的变化,多少也猜出了自家郡主的真正目的。
萧南长长舒了口气,心情格外放松,叹道:“嗯,可以了结了。”
前世种种、两世纠葛,终于告一个段落了……
PS:额,昨天某萨又无耻的断更了,真是对不起亲们,这一更是补昨天的。
PPS:借用一下羊士谔的诗,原句是‘横吹多凄调,安歌送好音’,‘安歌’指神态安详的唱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