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4章 表妹啊(三)
其实,崔幼伯对卢家小表妹并没有别的想法,只是觉得这个小娘子很美,气质也极佳。
没错,卢晚是个美丽的小姑娘,但她的美又跟自己的母亲不同。
卢县君的美是一种充满热情和魅惑的异族风情之美,而卢晚的美则是一种江南水乡的婉约之美。
女肖其父,更确切的说,卢晚长得很像她的祖母。卢夫人出身于吴郡陆氏,是个典型的江南美女,婉约、柔美,举手投足间皆是似湖水般温柔、静谧的美丽,一笑一颦中皆是宛如迷离雨雾的风韵。
卢晚彻底继承了祖母的美丽和气质,年纪虽不大,但已看出她日后将会有怎样的魅力和风情。
卢晚知道自己的优势,她也极善于表现自己,硬是将十分的美演绎出了十二分。
但,不知为何,她一向引以为豪的资本,今日却没了往日的成效。
那个崔幼伯,传说当中的崔家玉郎,面对她这样的精致美人儿,竟然只略略的看了一眼,便扭头跟老夫人和卢县君说起话来。
絮絮叨叨的将抓周宴宾客的情况回禀了老夫人,崔幼伯又想起方才娘子的提议,便笑着对老夫人说:“表舅母不辞辛苦来探望阿婆,我与娘子都非常感谢。只是不知表舅母此次进京是访友,还是想在京中小住一段时间?如果表舅母不嫌弃的话,就在咱们家住下吧,平时也能跟您说说话。”
说着,崔大又扭头看向卢县君,客气的邀请着:“表舅母别怪我唐突,实在是家中除了我与娘子,老夫人也没有其它说话的人儿,太孤单了些。如今表舅母来了,老夫人也多个陪伴的对象……崔卢两家原本就是通家之好,还请表舅母成全。”
一番话说下来,让卢县君非常高兴。
好吧,她确实是来投奔崔家的,可她也是个世家女,身上更有诰封,如果崔家的人表露出一点轻视、慢待,她可能会为了现实而忍下来,但心里绝对会留下心结。
崔幼伯这么说,是给了卢县君极大的面子,让她觉得自己并不是落魄穷亲戚来投靠,而是来给老夫人做陪的,这种被需要、被尊重的感觉很不错。
是以,卢县君也没有推辞,笑着便答应了。
老夫人很高兴,她发现孙儿做官不过三四个月的时间,但整个人都成熟了不少。回想半年前,崔幼伯再聪颖,他也说不出这般世故的话来,由此可见,在外面见识些市井广闻,对他的成长还是颇有帮助的。
老夫人又是个饮水思源的人,她知道,崔大的这些变化,跟萧南的努力分不开,所以她看向萧南的目光也多了几分慈爱与感谢。
萧南并没有留意老夫人的凝视,她的注意力全集中在卢县君母女身上,不知是不是她想得太多,她总感觉卢晚看向自己与崔大的眼神怪怪的。可具体怪在哪里,她又说不出来,但有一点她可以肯定,卢晚远比她的实际年龄成熟得多。
老夫人也瞧出来了,其实,卢县君母女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时候,她就在猜她们此行的目的——一来,躲避卢家与独孤家的算计;二来嘛,想为卢晚求个好姻缘。
唔,留她们住在崔家,基本上就能暂时打消卢家、独孤家对卢氏母女的觊觎。
至于卢晚的亲事嘛……老夫人眯了眯眼,她人老成精,眼光更是毒辣至极,自然没放过萧南戒备的神情,她摩挲着手腕上的念珠,心里已经有了计划。
京城里什么都缺,就是不缺名门、勋贵,帮卢晚找个出身好的郎君,更是轻松的小事儿。
就这样,卢县君母女便在崔家住了下来。
萧南很大方,从中庭后的南院中选了个二进的小院子划给了卢县君,接着又是安排仆妇丫鬟,整理家具器皿,吩咐针线房给卢氏母女裁制新衣……足足忙了七八天,才算安置妥当。
对此,崔大并没有什么感觉,他依然每天规规矩矩的去上班,上了班,也老老实实的跟着王郎学习刑律,研究往年的重大案例,偶尔大理寺有重案要案的探讨会,他也能坐在一边旁观兼学习。
到了傍晚,没了外室的引诱,家中却有贤妻美妾,更有可爱伶俐的宝贝女儿,崔大一到下班的点儿就准时回家。
回来后,跟娘子说说衙门里的趣闻,逗女儿说说话,再去荣寿堂陪老夫人一起用暮食,回来后继续为肚子里的孩子读书、和他说话……入夜了,还有四个俏丽的侍妾轮流服侍……啧啧,小日子过得不要太美妙哦。
只是,老天似乎成心不想让某人过得太舒坦,这天,崔大的麻烦来了。
当然,也可以看做是甜蜜的小麻烦。
事情发生在傍晚,崔大照例提着一匣子新鲜出炉的花糕,兴冲冲的回来喂孩子他娘。人刚走到荣寿堂的中庭,便被人拦了下来。
“奴见过郎君!”
一个四五十岁的丰腴妇人,语气中带着几分激动,给崔大行了个礼。
崔大吓了一跳,定神一看,发现竟是大夫人郑氏身边的赵妈妈,他忙迭声叫免礼,接着又疾声问道:“赵妈妈怎么来啦,可是阿娘、哦不,可是大伯母有什么事儿?”
算算日子,崔大过继给荣寿堂也有半年的时间,在这段时间里,他只见过生父、生母两面,还是在那种全家族聚会的大场合下,见了面也是匆匆的打了个招呼,并不敢太过亲密。
崔大不是不想阿耶阿娘,可一想到阿婆,他每每踏入荣康堂的脚又收了回来。唉,这就是身为嗣孙的悲哀呀,虽然老夫人没说过不准他去见生父生母,可祖宗的规矩放在那里,老相公也站在那里,他、他还真不敢越雷池半步。
与生父生母太亲密了不行,人家会说他没规矩,不孝阿婆。
可对阿耶阿娘不闻不问,崔大又做不到——那可是他的亲生父母呀,尤其是阿娘,绝对是世上最疼爱他、最关心他的人,他不可能不关心阿娘。
这会儿见到阿娘身边的赵妈妈,崔大第一反应就是阿娘出事了。
赵妈妈看到崔大一脸焦急,显是很关心夫人的样子,心里暗自为大夫人高兴,嘴上却说:“郎君放心,大夫人一切安好,只是许久不见郎君,有些记挂。听说郎君最近在衙门很辛劳,大夫人更是忧心不已,偏她……这才遣奴来看望郎君。”
崔大听说阿娘没事,长长松了口气,接着又听到阿娘想他,他心里禁不住阵阵酸楚——呜呜,他、他也好想阿娘。
赵妈妈一边说着一边偷看崔大的反应,见他面露伤感,心知自己的感情牌已经奏效,当下便话头一转,说道:“另外,大夫人也有件事想拜托郎君。”
“什么事?大伯母只管吩咐便是,我哪儿担得起‘拜托’二字。”阿娘有事吩咐儿子去做,天经地义,何必这般客气。
赵妈妈扭头看了看四周,见没有什么人经过,才凑到崔大的耳边低低说了几句。
“什么?这、这……”
崔大有些讶然,他没想到阿娘会让他做这事儿。
赵妈妈知道大夫人的吩咐有些不合情理,不过,她既领了这个差事,那就一定要完成。
见崔大面露迟疑,赵妈妈抿了抿唇角,道:“大夫人听说,近日有卢家远亲来投,郡主娘子很热情,不但积极邀请人家住下,还划出一个独立的院子给客人住……当然,郡主娘子这是关照亲戚,可杨小娘子也是崔家的姻亲呀,按照血缘,她与郎君您的关系,可远比那些七拐八拐的亲戚近多了。”
崔大原本只是有些犹豫,这会儿听到赵妈妈略带嘲讽的话,心里不舒服的同时,也觉得杨家的事儿他不能袖手旁观。
可阿婆那儿怎么解释?娘子问起来,他又如何作答?
赵妈妈可以说是看着崔大长大的,见他这般神情,便知道事情已经成了七分,她只需再加一把火,这事儿就彻底成功了。
想了想,赵妈妈放柔声音,动之以情:“说句托大的话,郎君是老奴看着长大的,而那杨小娘子也是在崔家长起来的,奴至今还记得十几年前,郎君与杨小娘子相处融洽的场景。”
若不是杨家在十几年前世家评级的时候,被降了级,从二等世家落入三等之流,杨小娘子极有可能成为崔大的娘子咧。
所以,现在再来撮合这对小情侣,赵妈妈表示毫无鸭梨。
这句话似一把钥匙,打开了崔大久远的记忆,迷蒙间,他似看到了一组组画面:两小无猜的小正太与小萝莉一起学写字,一起学骑马,一起观花打猎……
“嗯?郎君刚进门又出去了?知道去干什么了吗?”
萧南的肚子越来越大,她现在坐着都很吃力,两条腿张开,身子仰躺在隐囊上,手撑着腰,尽可能的缓解腹部的压力。
“听说是被那边大夫人的人叫住了,说了几句,便匆匆出了门。”
玉竹偷眼看了看萧南的脸色,欲言又止。
“说罢,他到底是干什么去了?”大夫人?萧南这些日子没见她,还差点儿忘了这位曾经的婆婆呢。
“……翰墨偷听了两句,说是大夫人的妹婿选了官外放,全家要跟去,唯有家里的小娘子身体不好,不能远行……都说咱们这儿环境好,适宜静养,所以、所以大夫人便拜托郎君把杨家小娘子接来小住。”
玉竹断断续续的将事情说了出来,只听得萧南目瞪口呆——
得,又来一个表妹,而且是青梅竹马的那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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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65章 隔空PK(一更求订阅)
“凉,凉,阿凉……”
小灵犀穿着金闪闪红灿灿的小棉袄、小棉裤,脚上穿着可爱到爆的红绸缎虎头鞋,活似一个大红包,扎着小手,摇摇晃晃的朝萧南走来,她身后半步远跟着乳娘方氏,以及两个小丫鬟,一个叫大寒,一个叫小寒。
大寒和小寒都是去年萧南从外面买进府的,当时一共买了二十四个小丫头,萧南命人从中挑选了四个家在京郊、家中尚有父母亲人的小丫头,将她们交给红花红蕉等人调教,别的也不学,只学习拳脚功夫和弓马骑射。
经过一年半的培训,四个小丫头早就褪去了刚进府时的懵懂和青涩,如今她们虽说不上什么功夫高手,但每人放倒三五个普通人还是不在话下。
随着女儿的渐渐长大,小家伙的活动范围也从室内转向了更广阔的空间,萧南对女儿安全的考虑也渐渐提上日程。
为此,萧南特意将四个小丫鬟调到女儿身边,让她们分作两班,日夜近身保护小灵犀。
今天轮到大寒小寒当值,两人就像老母鸡,无比称职的守护在小灵犀身边,错眼不眨的看着她,唯恐她跌掉或者摸爬到危险的角落。
当然,除了大寒小寒,灵犀身边还有不少丫鬟婆子看护,更少不了方氏的身影。
这会儿,小家伙刚刚睡饱,精神头正旺盛,再加上她刚刚学会了走路,目前对这个让自己视线忽然高起来的运动颇为喜欢,只要吃饱睡足,她就想迈着小短腿四处溜达。
小灵犀的第一站,自然是亲娘这里。
萧南正捧着肚子听玉竹的回禀,忽而听到女儿稚嫩的声音,先是一喜,随即又有些无语,她好想扶额,大叹一声:凉?我还热咧。这个笨丫头,教她喊个阿娘怎么就这么困难呀。
虽然小有纠结,但萧南看到女儿还是非常高兴的,她忙撑起身子,冲着摇摇摆摆的红包子招手,“灵犀乖,到阿娘这儿来。”
“嘻嘻,凉,凉!”
小灵犀听到母亲的召唤,愈加开心,咧着小嘴,一溜口水的朝萧南扑来。
跪坐在一旁伺候的秦妈妈见状,忙起身,抢先一步将灵犀抱在怀里,心里连声道佛号:佛祖,菩萨呀,这小祖宗怎么总喜欢往郡主身上扑,郡主现在还怀着孩子呢,哪儿受得了这小祖宗的肉弹袭击呀。
小灵犀的目标是香喷喷的阿娘,哪成想半路杀出个程咬金,自己竟跌入一个肉乎乎的怀抱,她不干了,小手小脚胡乱踢腾,黑宝石般明亮的眼睛还渴望的看着近在咫尺的阿娘,“凉~~”
萧南嘴角抽了抽,压下心底的吐槽,笑着对秦妈妈说,“妈妈不用担心,别看灵犀年纪小,她很懂事呢,知道我这里有小弟弟,并不十分吵闹。”
说着,萧南低头对女儿说道:“对不对,乖女儿。”
小灵犀哪里知道什么对不对呀,她只知道她要抱香香的阿娘,听了萧南的话,连连点着小脑袋,吚吚呜呜的应着:“抱,凉抱。”
秦妈妈听萧南这般说,也不好坚持,松开小家伙,一手仍抓着灵犀的胳膊,只要灵犀有什么激烈的动作,她能第一时间阻止。
小灵犀终于获得了自由,蹒跚两步来到萧南身边,一个腚墩坐在地上,两只胖胖的小手抓住萧南的胳膊,嘴里撒娇的喊着,“抱~~”
玉竹将隐囊塞到萧南的腰后,扶着她勉强坐起来,萧南侧了侧身子,避开肚子,用双手将女儿拢在身边,笑眯眯的对她说:“好好好,阿娘抱。灵犀,今天睡得香不香,有没有乖乖的听奶娘的话喝牛乳?”
小灵犀当前的词汇量有限,哪里能回答这么有难度的问题,她小身子靠在萧南的大腿上,咿唔着玩弄自己的小肉爪爪。
负责回答的则是方氏,她躬身行了个礼,回道:“回娘子的话,小娘子今儿睡得极好,睡醒后,喝了一大碗的牛乳,奴见娘子胃口好,又喂了她一些苹果泥。”
小灵犀已经长了几颗小牙,萧南也开始试着给她吃一些流质的米汤、肉羹,当然还有桃源盛产的各种水果泥。
其中,小家伙最喜欢吃苹果泥,每次都能吃小半个苹果。
有这些辅助食材,再加上奶娘的乳汁和各种乳品,只把小家伙喂得小猪仔一样圆胖健壮,刚满周岁的身量,看起来竟像个两三岁的孩童。
“嗯,小娘子最近活动量加大,食量也会增大,你要多留心,当然也不要让她吃多了,尤其是晚上,积了食不好消化,夜里她也睡不安稳。”
萧南伸手摸了摸女儿的小胖脸,忽然觉得小家伙貌似有点儿太胖了,虽然说小婴儿胖些更可爱,也更健康,可孩子太胖了,也不太好吧?尤其是女孩儿,太胖的孩子容易自卑呀。
一不留神,萧南脑海里已经浮现出第一世时看到听到的校园新闻,各种因肥胖而被歧视的案例瞬间充斥了她的大脑……唔,她要不要给女儿减少点儿饭量。
正胡思乱想间,外头有人回禀——
“娘子,大夫人身边的赵妈妈求见。”
萧南一愣,揉搓女儿的手也停了下来,好一会儿,她才扭身对玉竹说:“你去看看,问问她有什么事。若是问我在做什么,就说我身子越来越沉,不耐烦挪动,还请她体谅。”
玉竹忙答应一声,退了出去。
不多会儿,玉竹又回来了,脸色有些难看,她跪坐在萧南身边,看萧南跟灵犀正拿着萧南亲手绘制的识字卡片认字儿,母女两个玩得很是开心,她一时不知如何开口。
萧南眼光一闪,发现玉竹的脸色很是阴郁,便随意的问道:“怎么,那位又有什么‘吩咐’?”
玉竹舔了舔下唇,语气中难掩愤懑,她低声将赵妈妈的话重复了一遍,最后道:“……她拉拉杂杂的说了一大车,婢子也听出来了,无非是说,郡主既然能留卢家母女住下,也应当请杨家小娘子来荣寿堂小住。她还说,大夫人最近精神不太好,不能时时来给老夫人请安,所以杨家小娘子的事儿,就烦请郡主您回禀老夫人一声……”
“嘭!”
萧南手里的识字卡片掉在地上,她脸上的笑意也瞬间变成了怒气——大夫人欺人太甚!真当她萧南是软柿子!?
儿子被过继给他人,大夫人作为生母,想维系母子关系,最常见的办法便是把娘家侄女嫁给儿子做妾。所以,大夫人想把妹妹的女儿弄到荣寿堂,与崔大凑做一对儿,萧南可以理解。
但理解并不等于纵容,更不等于愿意相帮。
她又不是NC,为了跟有实无名的前任婆母拉近关系,主动给自己招来情敌。
杨家小娘子不是金枝、阿槿之类的侍妾,而是出身世家的千金小姐,更是崔大年少时的玩伴。可以说,杨表妹有身份有感情筹码,一旦出现在荣寿堂的内院,对萧南的地位绝对是个不小的冲击。
如今崔大官至六品,按照规定,可以聘一良家女子为妾,这样的妾,是要写婚书、受宗法承认的,也就是所谓的‘贵妾’。
萧南重生而来,她很清楚历史的进程,她知道用不了多久,朝廷便会放宽对侍妾、庶子的限制,也会允许在无嫡子的情况下,庶子可以承袭家业。而且庶子也可以为生母请封,嫡妻亡故,贵妾还可以被扶正,只要没人告发,纳婢为妻的事儿也能被世人默许。
那位十几年后风光无限的许中书令不就娶了个婢女做继室嘛,若不是儿子与继室私通,他一怒之下将儿子告了忤逆,这件丑事也不会曝光。即便曝了光,许中书令也没有因为纳婢为妻遭到贬斥,依然做着他的相公。
从这件事就足以看出,随着朝廷以及宗法对庶子、侍妾的逐步解放,嫡庶的悬殊也在慢慢拉近,魏晋南北朝时那种视庶子如奴的情况也很少出现了。
作为正室嫡妻,萧南不得不防着他日侍妾、庶子爬到她的头上来。
所以,在她的家里,绝对不能出现所谓的‘贵妾’。
更让萧南不能容忍的是,大夫人不但要塞‘表妹’进她的家门,而且为了避免老夫人责怪,还想让她出面安抚老夫人。
说句难听的话,她这真是既想当**,还想要贞节牌坊。
“郡主,您千万别动怒呀,为了不相关的人气坏了身子,不值当呀!”
秦妈妈忙轻抚萧南的胸口,帮她顺着气。
“呼~~”不气不气,我不生气。
萧南长长的吐了口气,缓声道:“妈妈别担心,我没事儿。”
生气有什么用,那边既然出了招,她接着便是。
想了想,萧南沉声吩咐道:“玉竹,你去趟荣寿堂,告诉老夫人,我身子有些不适,要请太医。”
玉竹答应一声,跑了出去。
“玉簪,你去趟栖梧院找四娘子,到了之后,你告诉她……”
萧南又把玉簪叫来,附在她耳边低语了几句。
“嗯嗯,婢子明白。”
玉簪起初不明白萧南为何让她去找崔蘅,但听到后面时,她眼睛一亮,忍不住连连点头,“郡主放心,婢子一定把这事儿办得妥妥的。”
“妈妈,你去告诉秦振,命他准备牛车,记着,套车的时候声音一定要大,定要隔壁荣康居的老相公听到动静……”
萧南喝了口雪耳汤,继续吩咐着,她心说话:亲爱的前任婆婆,您不是想给我惹麻烦嘛,那我就给你回敬个更大的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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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66章 真柔弱?(二更)
却说崔幼伯,被赵妈妈一通煽情,一时冲动便跑出了荣寿堂。
可一走出大门,接过小厮递过来的缰绳,他又停住脚步——唔,这般跑去杨家,是不是有些不妥?
崔大当了几个月的官,好歹知道了些人情世故,也明白了男女大防。
当年,他与小表妹年纪尚幼,两人玩儿在一起倒也没什么。
可现在,他已经是个当爹的人了,表妹也已及笄,两家虽是亲戚,可也断不允许他一个成年郎君大喇喇的跑去借未婚小表妹呀。
不过崔大这几个月的官还真不是白当的,站在门口想了一会儿,他就有了主意——他是男子不好出面接表妹,但若身边有个阿娘的侍女或者年长妈妈,那就说得过去了吧?
“郎君,郎君!”
正想着,不远处传来一阵脚步声,随着脚步声的渐进,一个五十岁左右的黑胖妇人呼哧呼哧跑了过来。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大夫人身边的葛妈妈,她虽不及赵妈妈是大夫人的铁杆儿心腹,但也是主人得用之人。
她这般气喘吁吁的跑来是为了何事呢?
不得不说,大夫人和崔大不愧是亲母子,真所谓母子连心呀,这脑电波也时常在一个波段上。
这不,崔大刚想到去荣康堂问大夫人借个得力的妈妈来,大夫人这边就巴巴的派了个帮手来。
就在方才,大夫人前脚刚打发赵妈妈来荣寿堂‘堵’崔大,随后便想起此事有些不妥,她也想到了崔大为难的那些问题。
是呀,让八郎一个成年男子单枪匹马的去接表妹,这话还真是好说不好听呢。传出去,不但有损阿婥的名声,还会影响八郎的声誉。
本来嘛,像这种接亲戚家来住的事儿,一般都是当家主母或者家中长辈出面,老夫人那里她不敢搀和,但至少也要由萧南出面才算名正言顺。
稍一沉思,大夫人便有了应对的法子。
连忙叫来葛妈妈,命她赶忙去荣寿堂找崔大,大夫人知道崔大下衙的时间,扣去路上以及同赵妈妈说话花去的时间,这会儿让葛妈妈赶过去,正好能追得上。
待葛妈妈同崔大一起去了杨家把小娘子接回来的时候,赵妈妈已经把自己的意思传达给萧南了。
大夫人都计算好了,崔大和他的杨表妹刚进家门,萧南得到命令也会派人把杨婥接进内宅,一切就完美了。
当然,如果萧南不肯,大夫人也不怕,哼哼,正好让八郎看清萧南妒妇的真面目,省得她的乖小八被萧南的把戏糊弄了。
如果萧南知道了大夫人的这番盘算,她肯定气到无语凝噎——大夫人也太想当然了吧,还是她至今都没认清现实?
亦或是萧南的演技太好了,一年多的贤妻扮演下来,她的新形象已经深入人心,以至于大夫人忘了萧南曾经是怎样嚣张跋扈的贵女?
但不管如何,葛妈妈的出现让崔大不再为难,两人简单说了几句话,便一起前往杨家接人。
杨家。
杨同与郑氏正着急呢,杨同的新差事下来了,是梁州别驾,正五品,比起他之前的官职,算是升迁。
升官是好事,但问题也来了。
杨同的嫡幼女杨婥天生体弱多病,还不会吃饭呢就已经开始吃药了,别说一年中的季节交替了,就是偶尔变个天,她也能病上一大场。身边的丫鬟平常连大声说话都不敢,唯恐音量大了,吓着这位娇小姐。
杨同升任梁州别驾,家里人都要跟去赴任,但梁州地处西南,从京城到梁州路途遥远,以杨婥的身子,绝对承受不了这长途的行程。再加上在京城人的眼中,西南是极荒蛮的地方,气候潮湿、毒瘴虫蛇,普通人去前都要思索再三,更不用说杨婥这种吹口气儿都能飘走的病秧子了。
为此,郑氏愁得不行,跟夫君再三商量后,决定把小女儿留在京中。
可全家人都走了,只留下这么个病弱小娘子,也不行呀。
郑氏便想到了她的姐姐崔家大夫人郑氏,想把女儿托付给长姐。
一来都是自家姐妹,她把女儿放在崔家,她也放心;二来嘛,女儿年纪一天天大了,可因为身体的问题,十六七岁了还无人上门提亲,这让小郑氏很是着急,如果把女儿放在崔家,由大郑氏出面帮忙,没准儿还能找门好亲事呢。
小郑氏也知道,以自家女儿的身体,想嫁给门当户对的人家并不容易——杨婥每活一天都是赚的,以她的情况,根本承受不了生育之痛。不能生育、且随时都会挂掉的媳妇儿,娶来做什么?
杨家也不是鼎甲士族,不过是三流小世家而已,而且凭杨家父子现在的官职,极有可能下次世家评级的时候,杨家会跌出世家圈儿,成为普通官宦人家呢。
种种情况表明,杨婥不好嫁,即使有个崔家姨母也白搭。
对此,小郑氏也想到了,实在不行就嫁给崔家外甥吧。
反正杨婥的情况,京中世家圈的人都知道,她给自家表哥当妾,别人也只当是为了照顾她病弱,让她有个依靠,不至未来无人照拂。并不会觉得杨家衰落了,好端端的女儿嫁给人家当妾。
再说了,崔幼伯过继给了荣寿堂,名下的财产比其它几个兄长都要多,有这么丰厚的家产做依仗,杨婥嫁过来也能保证她的汤药补品——唉,常年卧病的人,很能花钱呀。
小郑氏想了又想,最后把这个想法告诉了夫君。
杨同也觉得此法可行。
杨同很疼爱女儿,但他也必须承认,女儿十几年来问医吃药、每日的滋补养品,实在是一笔不小的开支,饶是杨氏富足,这些年积攒下来,也是个不小的负担。
就这样,两口子商量好了,小郑氏便亲自写信给大郑氏,烦请她帮忙照顾女儿。
信昨日就送去了崔家,小郑氏派去送信的人当天回来说大郑氏已经同意了,说是最早明日,最迟后日便派人来借杨婥。
杨同夫妇等了一日,眼瞅着天色将晚,崔家还没有人来,正急得团团转。
外头来人禀告,说是崔家郎君亲自来接杨婥了,至此杨同和小郑氏才长长的舒了口气。
杨同出面招待崔幼伯,小郑氏则迅速帮女儿收拾东西。
其实杨婥的衣物、细软和惯用的器具早就打包好了,这会儿也不过是将东西规整好,直接搬到崔家派来的牛车上即可。
杨婥抽泣着跟父母兄嫂告辞,在两个侍女的搀扶下,摇摇摆摆的上了牛车。
隔着窗帘,杨婥悄悄打量一旁骑马的表哥,想起临行前阿娘的嘱托,她那张泪痕犹在的苍白面容上禁不住升起两抹红晕。
崔幼伯倒没有多想,他之所以来接表妹,一是遵从阿娘的吩咐,二是觉得表妹确实挺可怜的,因为病弱,竟不能跟家人一通去梁州。
阿娘说的极是,表妹也是妹妹呀,他身为兄长,怎能任由表妹无人照拂。
所以,崔幼伯并不觉得哪里不对,接到杨婥后,便直接回了荣寿堂。
但一踏进家门,崔幼伯就发现了不对劲,原本规矩守礼的丫鬟们,仿佛没头的苍蝇般乱闯,不远处的正房也是嘈杂一片。
伸手揪住个小跑的丫鬟,崔幼伯疾声喝问:“跑什么?发生什么事了?可是娘子有什么不妥?还是小娘子?”
崔幼伯第一个反应就是娘子有七八个月的身孕,这时家中喧闹,极有可能是早产;第二个反应则是女儿会走路了,小孩子喜欢乱跑,女儿可能磕到碰到了……
脑海里全是妻女病弱的样子,崔幼伯心跳得厉害,怦怦怦,几乎要跳出腔子。
“回、回郎君,是娘子,可能是最近太累了,娘子下午的时候就觉得肚子不舒服,刚才就——”
小丫鬟先是被吓了一跳,抬眼见是自家男主人,这才结结巴巴的说着。
还不等她说完,崔大一个箭步,便冲上了台阶,咚咚咚的往寝室跑去。
“表、表哥~”
杨婥被眼前的一幕吓到了,她早就听说那位郡主表嫂已经身怀六甲,瞧表哥的神情,似是那位表嫂有什么不妥。
一时间,杨婥脑海里立刻浮现出自家二嫂难产时的场景,接着,她额角的汗珠涔涔而下,脸色比真正要生产的孕妇还要苍白。
“七娘,您别担心,郡主娘子不会有事的。”
杨婥身边的侍女既有经验,一发现她呼吸急促,连忙伸手轻抚她的背脊,柔声安抚着。
“那、那就好!”
杨婥嘴里这么说,脚下却虚弱无力,几乎是依靠在侍女的身上,被两个侍女扶着往里走。
推开房门,崔幼伯飞快的冲进了房间,他一边跑一边喊着,“娘子,娘子,你还好吧。”
好容易来到壶门大炕前,崔幼伯看到萧南脸色还好,只是额上一层细密的汗珠,显是正在忍受莫大的痛楚。
萧南虚弱的笑了笑,道:“郎君,我没事儿,只是肚子里的孩子有些顽皮,踢了我几脚……都怪她们大惊小怪,吓到郎君了吧。”
崔幼伯虚脱的跌坐在炕上,紧紧握住萧南的手,连声道:“无妨无妨,娘子无碍就好。”
一旁的玉竹却不服气的嘟囔了一句,“婢子才不是小题大做,刚才娘子痛得差点儿都昏过去了,结果赵妈妈还来劳烦娘子……真是的,难道她们不知道娘子已经怀孕八个月了吗,还让娘子安顿这个安顿那个——”
“放肆,郎君跟前浑说什么,还不下去!”
萧南故作生气的呵斥了玉竹一句,然后强笑着对崔幼伯说:“奴婢不懂事,郎君千万别放在心上。杨表妹的事儿,赵妈妈都跟我说了,虽然咱们过继给了阿婆,但大夫人始终是咱们的长辈,她有事吩咐咱们做,哪怕咱们辛苦些,也要为长辈分忧。”
说着说着,萧南脸色一变,“哎哟,肚、肚子好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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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67章 假贤德!(三更)
崔蘅听完玉簪的转述后,片刻都没有停顿,直接命丫鬟取了一沓硬黄纸,前往荣寿堂的正堂。
“阿婆,这是我抄写的《难月文》,一共九十九遍,您看看,可还使得?”
崔蘅给老夫人行了礼,便随意的跪坐在老人家的榻前,双手将一沓书写工整的经文捧给老夫人。
“嗯,很好,阿蘅很用心,字写得也好。”
老夫人接过来,见崔蘅是用最正宗的硬黄纸抄写,且每一张字迹工整,一看便知道是用心抄写的。
她赞许的点点头,笑着说道:“乔木见了,定会高兴。”
萧南的产期就在下个月,随着产期的临近,老夫人也好,大公主也罢,都开始命人抄写难月文,并按时去寺庙上香,而且也开始有计划的减免名下田庄的田租。
做这么多,只有一个心愿,那就是萧南能平平安安的产下男丁。
只不过,愿望是一回事儿,现实又是另一回事儿。老夫人刚跟崔蘅说了没两句话,门外便传来有些杂乱的脚步声。
老夫人心里咯噔一下,扬声问道:“外头是谁?发生什么事了?”
一个碧衣小婢急匆匆的走了进来,来到门边便一头磕在地上,急声道:“回老夫人的话,娘子忽然肚子痛,急需请太医来诊脉。”
老夫人先是吓了一跳,疾声追问,“怎么会肚子痛?可是要提前生产?还是——”摔倒滑到了?
小婢女抬起头,答道:“婢子也不知道,玉竹姐姐很担心,直说娘子腹痛,具体如何,还要请太医诊断。”
经过片刻的惊慌,老夫人又静下心来,她猛然发现不对劲:咦?萧南不舒服,她大可直接命人去请太医,为何遣个小丫鬟来,话里话外竟是求她这个老婆子派人去请太医,这、这是怎么回事?
难道她们小两口发生什么争执了?还是又有人给萧南找麻烦?
老夫人多精明的人呀,一下子便猜到了问题的所在——萧南这是来请她过去‘主持公道’呀。
崔蘅在一旁,见老夫人脸上神色莫名,她记着萧南的嘱托,忙提醒老夫人:“阿婆,也不知道阿嫂哪里怎么了,不如儿去看看?”
老夫人猜到了事情另有隐情,反而镇定下来,她拍了拍崔蘅的手背,缓声道:“嗯,乔木现在情况特殊,丁儿都不能马虎。走,咱们一起去看看。”
“是,儿扶您!”
崔蘅也没有废话,直接站起来,弯腰搀着老夫人的胳膊,同裘妈妈一起,扶着老人家出了正堂。
临出门前,路过那小丫头的时候,老夫人说了句:“赶紧命车马房的人准备马车,再去隔壁请相公写个条子,免得外头宵禁了,太医进不来。”
“是,婢子遵命!”
小婢利索的磕了个头,麻溜的从地上爬起来,一溜小跑往后院马厩跑去。
老夫人这边,则加快脚步,匆匆赶到葳蕤院。
进了正院,老夫人眼尖,一眼便看到了颤巍巍站在一旁的杨婥,心里暗忖,这是谁家小娘子,瞅着倒也有几分眼熟,应是崔家的姻亲。
不过,她这会儿急着去寝室,并没有心思关心其它。
崔蘅也看到了杨婥,草草打量了她一番,见这位表小姐果然一副弱柳扶风、娇弱不堪的样子,心里有几分理解萧南为何这般戒备——这般柔弱的女子,就是她这个同为女子的人瞧了也觉得可怜可惜,更不用说男人们了。
这些念头在脑中一闪而过,崔蘅扶着老夫人来到了萧南的正寝室。
还没进门,老夫人已经喊上了:“乔木,乔木,你怎么了,阿婆来了,你别害怕。”
话音方落,崔幼伯迎了出来,见老夫人一脸焦急,忙接过裘妈妈的手,自己搀着老夫人,安抚道:“阿婆别担心,娘子无大碍,方才喝了盏燕窝粥,现在已经好多了。”
老夫人并没有因为崔大的这番话而停住脚步,依然大步往里走。
来到床前,见萧南拥被而卧,老夫人小心的坐在炕边,低头仔细看了看萧南的脸色,见她的气色还好,这才长长的舒了口气,嘴里不停的道佛号:“阿弥陀佛,菩萨保佑,没事就好啊。”
萧南见老夫人急匆匆的赶来,面带愧色的说道:“都是乔木不好,惊着阿婆了吧?”
老夫人嗔怒的拍了拍她的手臂,道:“净浑说,我又不是纸糊的,哪儿就吓坏了?你现在的身子最重要,你呀,也别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儿,只管把身子养好就成。”
萧南挣扎着坐起来,连连应是,“乔木省得,阿婆放心。”
崔大刚才已经从萧南嘴里知道,因为萧南忽然肚子痛,众丫鬟惊慌之下跑去回禀了老夫人,这才惊动了老人家。
这会儿萧南已无大碍,却劳烦老夫人跑来探视,确有不妥,他忙替萧南解释:“娘子也是这些日子太劳累了些,腹中胎儿也受了牵累,这才……阿婆放心,孙儿已经命人去请太医了,待会太医来了,再给娘子好好诊诊脉。”
老夫人不听这话还好,一听崔大这么说,她立刻板下面孔,不悦的问道:“你也知道乔木辛苦?哼,你若真知道,为何还为了些琐事让乔木操心?”
老夫人终于想起刚才眼熟的女子是谁,竟是大侄媳妇儿的外甥女,杨家的那个‘病西施’杨婥。
紧接着,老夫人便知道萧南为何把自己弄来了。她虽上了年纪,但外头的消息还是非常灵通,前儿她也瞧了邸报,知道杨家三郎补了梁州的缺,不日将携家眷赴任。
而杨婥的情况,老夫人有所耳闻,如今见她来了自己家,也能猜得出郑氏姐妹打的什么算盘。
唉,真是个没脑子的蠢货,老夫人不知道大夫人这是更年期延迟、还是老年痴呆症提前,才六十的人就开始办糊涂事儿。
现在是什么时候?
萧南有孕,分娩在即,她不想着求神拜佛保佑萧南生个健康的男丁,反而弄些乱七八糟的事儿让萧南心烦。
难道大夫人就吃定萧南会忍下这口气?难道她不知道大唐还有个词儿叫‘和离’?难道她不清楚大唐的妹纸是怎样的彪悍与开放?难道她没听说过什么叫‘人尽可夫’?
人尽可夫的原意并不是贬义词,而是指任何男人都能拿来当丈夫。
大唐也不是明清,女子和离改嫁是很平常的事儿,在加上萧南的郡主身份,她没养几个小白脸就已经给崔家面子了,大夫人居然还幻想萧南会忍气吞声的做小媳妇?!
崔大闻言,羞愧得满脸通红。现在他也发觉自己太冲动了,只顾着孝顺阿娘、疼惜表妹,却忽略了自己的娘子。
如今被老夫人点出来,他更觉没脸见娘子。
崔蘅见终于到自己表现的时候了,轻笑着帮崔大说好话,“阿婆就别骂堂兄了,堂兄这么做也是为了顾全亲戚的情分。刚才我就看着杨家妹妹眼熟,没想到竟是名誉京师的杨家女诗人,呵呵,如今来了咱们家,我可要和人家多多亲近。”
说着,崔蘅似是想到了什么,用略带祈求的语气对老夫人说:“阿婆,既然杨家妹妹不能随父上任,所幸就留在咱们家吧。不瞒您老人家说,自从三姐姐去庵堂礼佛后,栖梧院就剩下孙女儿一个人住,偌大个院子,着实空旷了些。孙女儿也倾慕杨家妹妹的才情,不如就请杨家妹妹住在栖梧院吧,跟孙女儿做个伴,好歹也让我沾沾大诗人的才气儿。”
一番话说下来,别人还没觉得怎样,崔大眼睛却是一亮——对呀,栖梧院原本就是崔家未出阁小娘子居住的地方,表妹住进去最合适,又有四妹妹这般稳妥的人相陪,表妹也不会觉得无聊寂寞。
而娘子呢,也好安心养胎,似今天这样被累得腹痛的情况也不会再发生了。
想到这些,崔大连声说好:“四妹妹这个建议极好,表妹是个喜静的人,四妹妹也是个稳妥的女子,你们做邻居最合适。”
老夫人的目光在萧南和崔蘅身上扫过,此刻,她这才明白为何崔蘅会这么巧的跑去看自己。
萧南并没有表态,而是略带迟疑的说道:“这个法子好是好,不过大伯母那边——”
崔大看出萧南的为难,心知萧南‘敬重’婆母,不敢违逆婆母的吩咐,他忙拍着胸脯说:“娘子只管放心,大伯母那儿,我去说!”
见此情况,老夫人心里更明白了,不过也好,萧南肯花心思在崔大面前表现,证明她还在乎崔大,应该不会因为不着调的郑氏而厌恶崔大、进而怨恨整个崔家。
老夫人虽有纠结,但对此还算满意。
大夫人却极不满意,她明明安排的很好,到头来,阿婥竟又被塞回了荣康堂,这、这算怎么回事?
“阿娘,娘子分娩在即,实在没有精力照看表妹,不过她已经从自己的私库里取了许多名贵的药材送给表妹……娘子还说,以后待她生完孩子,定会好好照顾表妹的。”
崔大苦口婆心的帮自己娘子解释,唯恐阿娘错怪了萧南。
殊不知,他越是这般,大夫人越讨厌萧南,只见她狠狠的捶了捶身侧的隐囊,恨恨的说道:“好,好个贤良淑德的郡主娘子,只是不知她这贤德是真,还是是假!”
其实,大夫人已经给萧南的贤良定了义,她是假贤德、真妒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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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68章 花露(一更)
作为一个聪慧又常年病弱的女子,杨婥非常纤弱敏感。
刚进了崔家大门,她还没去拜望崔家的老祖宗,也没有见到这家的当家主母,崔家的内院就乱成了一锅粥。
而她的表哥,仿佛忘了她这个客人一般,将她丢在正堂,什么也没有安排,便匆匆去了正寝室。
让她堂堂杨家女,竟像个傻子一样,呆呆的站在堂上。
那些奴婢也是,没有一个人过来问候,更没有一个过来服侍,倒是有不少偷偷打量她的目光。
而这些目光,尤其让杨婥觉得羞愤。不知怎的,她总觉得那些下人看她的眼神怪怪的,仿佛当她是上门来打秋风的落魄亲戚似的。
真、真该死,她,杨婥,可是京兆杨氏的贵女,她们家虽不及弘农杨氏那般显赫,好歹也是一郡之望,祖上更是出了三四位相公……岂是一般官宦人家所能比拟的?
若不是身边两个丫鬟死死拉着,杨婥早就拂袖离去了,哪里还等着崔蘅来请她。
“杨妹妹,我堂嫂身怀有孕,怠慢之处,还望见谅。”
奚车里,崔蘅亲切的拉着杨表妹的手,柔声帮萧南解释着。
杨婥粉颈微垂,细若蚊蚋的问:“四姐姐,我也听说郡主娘子怀了身孕,但并不知道她就要临盆,若早知这样,我、我断不会来叨扰。”
说着说着,杨婥的眼眶就红了,她这辈子都没有像今日这般丢人,若不是姨母身边的赵妈妈苦求她留下,方才在荣寿堂的时候,她就告辞离去了。
崔蘅无声的叹了口气,脸上却没有丝毫表露,依然温柔的说道:“杨妹妹,我年长你一岁,直接唤你小字可好?”
杨婥微微抬头,怯生生的看了崔蘅一眼,见她满脸真挚,又想到自己日后要跟她做邻居,两人总这么客气也不好,便顺从的点点头,道:“好,四姐姐唤我阿婥就好。”
崔蘅轻轻拍了拍杨婥的手背,浅笑道:“好,阿婥,我原本是家中最小的,也没有妹妹,今儿见了你,分外觉得亲近,这也是咱们姐们的缘分。既然是姐妹,那我也就不和你说客套话,阿婥,我知道今儿的事儿可能吓到你了,但你放心,堂嫂虽是郡主,但她为人很好,从来不摆郡主的排场,对我们几个小娘子也极好。你是大伯母的外甥女儿,也就是堂嫂的表妹,堂嫂定会好好待你的。”
杨婥抿了抿薄薄的双唇,并没有说话,显然,她并不赞同崔蘅的话。心说话,如果萧南是个好相与的,她今日也不会给自己这么个下马威,逼得表哥不敢留她在荣寿堂住下,只能远远的送到栖梧院。
崔蘅却似没看到杨婥的不以为然,她依然柔声劝着,“今天的事儿也是事发突然,堂嫂还有一个月就生产了,她去年生阿沅的时候伤了身子,所以这次不管是家里还是大公主那儿都特别担心。再加上堂嫂还要看顾阿沅,还要处理家中庶务,着实辛苦了些……不过,堂嫂很敬重大伯母和堂兄,阿婥又是大伯母和堂兄看重的人,正所谓爱屋及乌,堂嫂也会怜惜你的,你呀,就踏踏实实在栖梧院住下吧。”
杨婥微微挑了挑唇角,露出一抹勉强称之为笑的表情,她点点头,道:“嗯,四姐姐的话,我信。”
不信不行呀,刚才赵妈妈苦求她留下的时候,还告诉了她一件事,说按照姨母和阿娘原本商量好的计划,为了避免有什么差池,阿耶阿娘她们明日一早便启程远赴梁州。
就算这会儿杨婥后悔了,亦或是阿娘知道她没能留在荣寿堂想接她回家,现在也不能了。因为外头已经宵禁了,之前为了给萧南请太医,已经烦请崔相公写了条子,如果她再吵着回家,就显得太不懂事了。
阿娘她们走了,杨家只剩下几个老仆看守宅院,她一个人如何生活?
所以,就算是萧南不欢迎她,她也要在崔家住下。
栖梧院就栖梧院,好歹也是崔家的宅院,距离表哥也不远。
而且赵妈妈还说了,有姨母在荣康堂,表哥会时常过去探望,届时……
奚车晃动间,一行人已经来到了栖梧院。
崔蘅领着杨婥来到院子里,指着正院介绍道:“这里就是栖梧院,原来我与三姐姐同住,前些日子三姐姐去庵堂礼佛,她住的东厢房就空了出来,阿婥,你对这房子还满意吗?如果不喜欢,后面还有木楼,木楼坐北朝南,阳光很充足,冬日在南窗下做针线、画画儿都是极舒服的。”
当初崔江成功瓜分了一部分的辰光院,立刻搬出了栖梧院的正房,当时崔薇还在闭关学规矩,她实在被两个妈妈折腾的够呛,便想找点儿事做,见自己原来的屋子空了出来,就要求搬回去。
这不过是小事,两位妈妈都能做主,便直接帮崔薇搬了家。
崔蘅却喜欢小楼的安静和舒适,并没有挪窝。
后来崔薇也去‘礼佛’了,她的西厢房也空了出来。
杨婥眼光微微扫过敞亮的几间正房,敏感的发现里面并没有小丫鬟伺候,也就是这里并没有主人,至少崔蘅不住这儿。
栖梧院就一个前院和小楼,崔蘅不住前院,自然住在小楼咯。
想到这里,杨婥羞涩的笑了笑,也没有追问崔薇‘礼佛’的事儿,也没有疑心崔蘅话里的漏洞——崔薇只是去礼佛,又不是嫁人,怎么听崔蘅那话的意思,竟像是崔薇不再回来一般,要把崔薇的屋子分出去呢。
杨婥细声细语的说:“我与四姐姐投缘,也想与你亲近,你住哪里,我便跟姐姐你挤一挤。”
崔蘅闻言,似是很高兴,拉着杨婥便去了后院的小楼,边走还边说,“呵呵,那最好了,我也想与你多亲近呢。走走,我跟你介绍下咱们的小楼。”
“嗯……”
就这样,杨婥便在崔家住了下来。
这日,天气很好,虽已是冬日,但阳光灿烂,坐在南窗下,只烘得人暖暖的。
萧南的肚子也愈发大了,腿也开始浮肿。之前还能由人扶着坐下,现在根本就不能平坐在榻上,只能仰躺着。
“郡主,王大郎君给您送账本来啦。”
马上年底了,不管是田庄还是铺子,都开始结算一年的盈余。
萧南刚命玉竹把荣寿堂名下的田庄铺子的账册对完,王佑安也来了。
“唔,玉竹还在跟内账房对账,玉簪你去见他吧。”
月底就是预产期了,萧南的精神全在肚子里的孩子身上,哪里还顾得上生意,直接把这事儿交给了玉簪。
“是,婢子这就去!”
玉簪正坐在炕边给萧南揉着肿胀的大腿,听了这话,忙答应一声,把手里的活计交给一侧的小丫鬟雨水,自己则出去办事了。
“郡主,这是玉莲新做的玫瑰蒸糕,你尝尝是不是那个味儿。”
苏妈妈端着个漆盒走了进来,将漆盒放在小四方桌形状的食床上,打开漆盒,露出一碟热气腾腾的米糕。
“一股子玫瑰花香的味道,唔,还加了蜂糖和猪脂。”
萧南正眯着眼睛打盹儿,忽而问道一股浓郁的花香,鼻头下意识的抽动两下,她脱口说出来。
“呵呵,还是郡主的鼻子尖,您快尝尝吧。”
苏妈妈笑眯眯的招呼萧南起来。
萧南睁开眼睛,看到食床上摆着个青瓷碟儿,碟子里正是她偶尔提了一句的玫瑰米糕,便笑着说道:“我不过是随口说说,玉莲还真做出来了?”
说着,她伸出手,摸起银箸,夹了一块。还别说,这米糕做得极为精巧,方方正正,每个寸许大小,表面用模子按出精美的花纹。米糕的颜色也好看,白如凝脂,中间还有点点红色花瓣,仿佛白雪覆盖在红梅枝头,让人都不忍心吃掉。
轻轻咬了一口,萧南满意的点点头:“很好,就是这个味儿。再让玉莲多做些,一会儿给阿婆送去。”
说完,萧南又接连吃了三四块儿。
苏妈妈见萧南吃得开心,她也高兴不已,嘴里忙答应着:“哎哎,郡主你就放心吧。”
吃完米糕,萧南又喝了一盏红枣雪耳茶,玉簪那里也跟王佑安谈完,抱着一大堆的账册回来。
除了账册,还有许多王佑安送的礼物。
话说这位王郎君极懂得人情世故,如今他又靠着萧南做生意,对这个恩主,他更是十分尽心,除了正常的节日和崔家主人的生日他准时送礼外,他每次来回事,也都带来大堆的礼物。
“……有麝香、沉香、丁香等名贵香料,玫瑰花露和木樨花露各五十瓶,还一匣子成套的‘铜事件’,王郎君说不值什么,郡主留着赏人吧。”
玉簪简单汇报了下与王佑安交谈的内容,接着便把他带来的礼物一一说了出来。
“这些我还真用不上,香料给四娘送去吧,至于那些花露,你派人给那边送去,几位夫人每样送四瓶,几位少夫人每人每样送两瓶,还有四娘和合浦院的大娘也各两瓶,哦,对了,还有那位杨家小娘子,也给她送两瓶……”
自从诊出怀孕后,萧南便不再熏香,连胭脂水粉也不用,所以王佑安送来的这些,基本上她都不能用。
不过,萧南不知道,她送花露原是好意,却无端引了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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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69章 新生(一)
玉簪领了命,带着四个小丫鬟,每人捧着个一尺见方的葵型红漆漆盒,去荣康堂送礼。
四位夫人,只有二夫人柳氏不在京中,其它三位那儿,玉簪都按照萧南的吩咐每处留了八瓶,大少夫人等几位少夫人那儿也都各留了四瓶。
众位女眷见了这花露,有欢喜的,有感谢的,也有不以为然的……但对送礼的萧南,大家还是表达了充分的谢意。
就连一向跟萧南不对付的南平郡主,收到玉簪亲自捧上来的四瓶花露,也难得的露出了笑容。
这可是她被皇后派来的人押回崔家后,第一次笑得这般舒心,只看得一旁的四夫人姚氏颇为火大。
哼,这个没廉耻的淫妇,做了这等不要脸的事儿,居然还好意思在儿子面前摆郡主的谱儿,对她和崔清老两口也是呼来喝去。
饶是这样也就罢了,南平还整天吊着个脸,如今都腊月了,眼瞅着就过年,她在家里也没个笑模样。
她什么意思呀,活似在家呆着是坐牢一般。
姚氏显然忘了,南平的外大母杨贵妃两个月前刚刚过世,身为外孙女儿伤心长辈过世,这也是情理之中的。
但姚氏不管,她只记得南平豢养面首、找野男人的事儿,嘴上虽不敢说什么,但心里没少骂南平。
这会儿见南平居然笑了,显是很开心的样子,姚氏不舒服了。
“哼,都说襄城郡主大方,我看也就这样,不过是几瓶子花露罢了。”
玉簪刚离开,姚氏就冷哼一声,将自己的八瓶花露推到了一边,一副很不屑的样子。
“哎呀,阿娘,您轻点儿呀,这可是金贵东西,”崔萱并不知道姚氏嘴上喊着不屑,心里却很在意,见阿娘将这么名贵的东西胡乱往地上推,她忙上前拦住,“阿娘,您可知道这东西一瓶要多少钱?”
“……”南平根本不想理这对粗鄙的母女,钱?这花露岂是用钱可以衡量的?果然是市井奴,使再名贵的澡豆也洗不去那一身的土鳖味儿。
“多少钱?最多也就五百钱。”
姚氏当然知道这东西贵,她也不过是想落落南平的面子,并不是真心看不上这些花露。
“五百钱?阿娘,这个琉璃瓶都不止五百钱。”崔萱双眼瞪得大大的,她真是败给自家老娘了,什么都搞不懂,还敢这么糟蹋东西,幸好地上铺着厚厚的地衣,否则这些花露可能被摔碎了呢。
“不是吧,一个小瓶子也这么贵?”五百钱呀,一斗小麦才三十五文钱,就这么个巴掌长的小瓶子就值五百钱?
还有,瓶子都这么值钱,那装在里面的花露又该值多少钱呀。
姚氏咋舌,她也开始后悔不该这么鲁莽,万一摔坏一瓶,就等于一大堆的铜钱都摔没了呀。
崔萱跟着萧南出去了几趟,也结交了几个朋友,现在的她,可不是当初那个什么都不懂的村姑了。
伸出四根白嫩嫩的手指,崔萱得意的告诉姚氏,“四贯钱,一瓶普通的花露就要四贯钱呢。堂嫂送来的这个是极品花露,放在东市,绝对不止四贯钱呢。”
啧啧,同样是郡主,还是大堂嫂大方,只她一个就得了两瓶,再加上阿娘的八瓶,足足价值四十贯钱的宝贝呢。
“这么值钱!”
姚氏双眼只发光,再看那些花露,她感觉不是什么花汁膏子,而是金闪闪黄灿灿的钱呀。
“这不是值不值钱的问题,”南平实在忍不住了,她打开一瓶木樨花露,轻轻嗅着,表情陶醉,似是很享受这种馨香,她喃呢的说道:“萧南送来的花露,是从西域运来的,数量极少,有价无市。”
说罢,南平扣上琉璃盖儿,略带嘲讽的笑道:“大家(婆婆的尊称),有些东西,不是有钱就能买到的。”哼,暴发户就是暴发户,坐在名贵的地衣上,也似村野泼妇。
姚氏刚才听女儿说花露值钱,她一时忘了本意,忽又听到南平讽刺她,她哪儿还忍得住,冷笑两声,故意冲着崔萱叱道:“没见识的东西,不过是几瓶花露,你就高兴成这样?哼,我之前在阿槿房里也见过,就是那个什么绯衣、玉叶,每个人也有好几瓶呢,个个都比咱们这些精致。”
崔萱不知道自家老娘犯的哪门子邪,她只知道,这些花露很珍贵,自己的那些闺蜜都没几个有的。
这会儿听姚氏这么说,她直接将扫在地上的那八瓶揽进自己怀里,谄笑的对姚氏说:“阿娘既然不稀罕,那就都给我吧,嘻嘻,上回贺兰家的五娘还说想要木樨花露呢,等她们举办赏梅宴的时候,我带去送给她。”
话音方落,也不等姚氏回应,崔萱抄起几上的茶盘,将花露全都放在上面,而后端着茶盘便乐颠颠的回自己房了。
姚氏暗急,不过她还记得自己的目的,抬眼见南平果然板下了脸,这才放心的起身,装着回房休息,实则去追女儿要花露去了。
崔萱和姚氏的身影一前一后的消失在正堂,‘嘭’的一声,一瓶玫瑰花露被丢在了地板上,噼里哐当,红色的汁液伴着飞溅的琉璃碎片流了一地。
南平仍气愤难平,咬牙切齿的低吼道:“萧阿南,你欺人太甚!”
竟敢拿给侍妾的东西送她,萧南把她南平郡主当成了什么了?啊!
双手死死的抓着隐囊,南平就知道,外大母一去,自己就要被人随意践踏,如今更是沦落到被萧南欺侮的地步……萧南,萧阿南,我绝对不会放过你,你等着!
无辜被南平记恨上了,萧南并不知情。
随着产期的临近,萧南也开始紧张起来,七手八脚的做着各种准备。
稳婆、医女、乳娘、太医,还有各种补品、药品……只要能想到的,萧南以及大公主都想到了,而且也做了最充分的准备。
老夫人也恢复每日礼佛,天天在佛堂里念经,诵‘难月文’。
崔大因为要上班,所以不能时刻守候着萧南,但他一下衙,就立刻飞奔回家,亲自守着娘子、女儿才放心。
就连客居在荣寿堂的卢县君和卢晚,也不再像刚来时那般四处探亲访友,而是安静的待在自己院子里。她们很有分寸,知道这种时候,她们什么都不做,就是对萧南最大的支持。
在众人紧张而有序的准备中,时间一天天过去,眼瞅着就到了年底。
今年是崔大过继到荣寿堂的第一年,按理说,应该由萧南主持过年的诸项事宜,但她眼瞅着就要生了,根本就没有精力管。
虽然平时也不用萧南管,可过年这种大事,总不好让两个奴婢出面主持,所以萧南提议,请崔蘅过来帮忙管家,顺便也让小姑娘历练历练。
老夫人也喜欢崔蘅的稳重,想都没想就同意了萧南的建议,把崔蘅叫了来,让她跟着玉竹和铁娘子一起料理家务。
崔蘅知道,这是萧南在回报她那日的相帮,她也领萧南的这份情。
毕竟,作为一个年纪不小的女子,在娘家都要学习如何管家。只可惜她有个不怎么靠谱的阿娘,别说教她管家了,小卢氏不给她惹麻烦,崔蘅就谢天谢地了。
至于亲嫂子七少夫人武氏,因为崔雅伯纳妾的事儿,正跟小卢氏较劲,根本无暇他顾。崔蘅也知道阿娘做得对不住嫂子,她也不敢劳烦武氏。
萧南能用这种方式回她的人情,崔蘅真的很感激。
说起来,她也没帮萧南多大的忙,可这几个月来,萧南明里暗里没少照顾她。
这让崔蘅感谢的同时,也愈发下定决心,定要好好回报大堂嫂。
此次来荣寿堂帮忙,崔蘅更是使出全身的力气,第一要务就是确保葳蕤院的各种需求。
从新鲜食材到珍贵补品,甚至是木炭、熏笼,最好的全都送到萧南房里。
大厨房的灶火更是日夜不准熄灭,时刻准备着给萧南做吃食,或者烧热水。
这样的准备是有必要的。
除夕下半夜,老夫人带着崔大夫妇刚从荣康堂祭了祖回来,两口子躺下没有一个时辰,萧南便发动了。
“呜~~郎君,郎君……”
萧南疼得醒过来,她感觉到肚子直下坠,好像要生了,忙推了推身侧的崔大。
“啊?什么事?”
崔大忙活了一整天,刚睡着,忽然被叫醒,一时还没清醒过来,他揉了揉眼睛,迷迷糊糊的问着:“娘子,怎么了?”
“我,我肚子疼,好、好像要生了,啊哦~~~”
萧南说着说着就撑不住了,疼得她直呻吟。
“噢,要生了……”崔大一愣,忽然跳起来,一个不留神,整个人从炕上滚下来,直接摔到炕前的直栅脚踏上,疼得他直吸气。
不过,他也顾不上喊痛,麻利的从脚踏上爬起来,见萧南额上满是汗珠,急得他赤脚在地上团团转,一时竟忘了如何处置。
萧南好想拍死这个蠢蛋,她咬着下唇,忍住一波的阵痛,鼓足力气喊道:“郎君,我要生了,快、快叫人抬我去产室呀。”
“哦哦,对,去产室,去产室!”
崔大终于醒过神来,他冲到门边大喊,“来人,来人啊,娘子要生了,快来人呀。”
叫完人,崔大又杀回炕前,也不知哪里来得力气,他一把抱起胖了一圈的萧南,疾步往产室走去。
门外,听到动静的人们纷纷起身,蜡烛、火把也都点了起来,一时间葳蕤院亮如白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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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70章 新生(二)
崔幼伯这一吆喝,满院子的人都起来了。
崔蘅帮忙管家,也暂时搬到了荣寿堂居住,她的小院就在葳蕤院的主院旁边,所以她是最先起来的那批人。
“快,将住在中庭的稳婆、医女和太医都找来,吩咐厨房,赶紧少开水,另外把鸡汤炖上,再准备好汤饼……”
崔蘅的反应速度极快,她并没有像崔幼伯那般不知所措,而是异常镇定的按照老夫人的交代,语气沉稳的一一分派下去。
不得不说,崔蘅这番表现起了不小的作用,原本听到消息有些慌乱的丫鬟们,见崔蘅有条不紊的分派事情,也都受了她的感染,渐渐安静下来,一个个领了差事,各自分头办差去了。
分派完差事,崔蘅又命人去请老夫人,她自己是未嫁女,不好亲去产室,便直接去了议事厅坐镇。
荣寿堂的几个管事娘子,也都先后听到消息,纷纷爬起床,可出了自家门,又不知道该去哪儿。她们又不是萧南的铁杆心腹,更不是医女稳婆,这样一头扎进葳蕤院,让别有用心的人见了,没准儿还会说她们添乱。
可躲在家里不露头,也不行呀,万一事后萧南追究起来,说她们不尽心,把她们的差事罢了,她们岂不要冤死。
正矛盾着呢,忽而又小丫鬟来报,说四娘在议事厅,让闻讯赶来的管家娘子去那儿回话。
太好了,可算找到组织了,几个管事娘子麻溜的往议事厅跑去。
老夫人上了年纪,觉浅,外头一有动静,她便起来了。
一听是萧南要生产了,她忙坐起来,裘妈妈睡在隔间儿,听到动静也爬起来,胡乱穿好衣服,便过来服侍老夫人。
一起跑来的还有两个值夜的大丫鬟,三人七手八脚的帮老夫人穿戴好,披了裘氅,外头的仆妇也已经点好了灯笼和火把,老夫人一手紧握着念珠,一手扶着裘妈妈,便朝葳蕤院赶去。
崔幼伯将萧南抱到产室,还不等跟娘子说几句话,便被第一时间赶来的稳婆和医女请了出去。
眼睁睁看着房门关闭,崔幼伯心里似长了草,一片乱糟糟,心焦得他在廊下直转圈。
“郎君,您的鞋掉了。快换上吧,地上凉!”
海桐尾随玉簪四个大丫鬟过来,到了产室,四个玉都进去了,她有自知之明,并不敢跟着进去,便留在外面伺候。
抬眼就看到自家郎君光着一脚、另只脚上的白锦布袜也掉了一半,拖着半只袜子焦急的走来走去。
她心里一紧,如今可是寒冬腊月呀,葳蕤院的廊庑、甬道下虽也通了暖道,可禁不住郎君这么折腾呀。
海桐赶忙折回正寝室,拿了双新棉袜和鞋子,走到崔大的近旁,柔声劝他换上。
“嗯?鞋子?”
崔幼伯这才发现,刚刚他一时心急,竟忘了穿鞋子,他说怎么觉得脚下有些冷呢。
“郎君,您坐这里,婢子伺候您穿鞋。”
海桐拖过门边的一把月样杌子,扶崔幼伯坐下,自己则蹲下来,先用干净的帕子将崔幼伯沾了灰尘的脚擦干净,然后又轻轻的帮他套上棉袜、穿上鞋子。
这时,老夫人一行已经赶来了。
崔幼伯听到动静,一把推开海桐,疾步迎了上去。
老夫人顾不得跟崔大寒暄,直接问道:“乔木怎么样了?稳婆和医女都到了吗?”
崔幼伯扶住老夫人的另一边胳膊,用自己也不确定的语气说:“阿婆放心,乔木还好,稳婆也都到了,这会儿正在里面。四妹妹还说,太医也通知了,这回正在北院的厢房候着。”
因为萧南的预产期就在这几天,所以崔家早就把稳婆等请到了家里,今儿虽是除夕,但为了以防万一,还是请求诸位留在了崔家。
稳婆什么的还好说,她们毕竟是贱籍,只要主家有吩咐,她们并不敢有异议。
但两位太医不同,人家好歹是朝廷官员,大过年的拘着不让回家,着实有些说不过去。
不过,老夫人和萧南却不敢马虎,硬是各送了两家一份重重的年礼,‘请’太医在崔家过年,并许诺,萧南平安生产后,还会有重谢。
上有大公主和郡主的权势,下有丰厚的谢礼,两位太医再不情愿,也都留了下来。
幸好留下来了,这不,萧南除夕夜就发动了。
老夫人听完,长长舒了口气,将念珠拢回腕上,双手合十连声说着:“阿弥陀佛,阿弥陀佛,佛祖保佑!”
崔大却提醒老夫人,萧南顺利进入了产室,佛祖并没有帮忙,辛苦的是自家堂妹,“阿婆,这事儿还多亏了四妹妹,刚才我一时着急什么都顾不上,还是四妹妹持重,又是安排厨房烧水做饭,又是叫来稳婆太医,这会儿她还在议事厅忙碌呢。”
老夫人赞许的点点头,“嗯,阿蘅是个好的,待乔木顺利生产完,你们好生谢谢她便是。”
“阿婆,院子里冷,您又有了春秋,不如去正堂坐着等?”
崔大见老夫人脸色不是太好,眼下还有大大的黑眼圈,担心老人家撑不住,忙扶着她往台阶上走。
老夫人摆摆手,“无妨,廊庑下也通了暖道,我坐着廊下等。”
说着,老夫人便抬脚往产室的方向走去。
崔大拗不过老夫人,只好命人搬来一张单榻,铺上厚厚的褥子,扶着老夫人坐下。
崔蘅那边也得了消息,连忙吩咐厨房烧了两个炭炉端过来。
两个炭炉一个放在老夫人脚边,一个放在老夫人身侧,炭炉上都罩上了竹编的熏笼,方便老夫人倚靠。
原本崔蘅也命人给崔大抬了张坐榻,但崔大耳朵里全是萧南压制的呻吟声,他哪里坐得住,只不停的在门口走来走去。
“……”
萧南死死咬着下唇,忍受着又一波的阵痛,她已经感觉到肚子在下坠,可产道还没开,短时间孩子还出不来,她只能继续忍受这种撕裂般的疼痛。
“郡主,您别咬自己呀,不行就咬婢子吧。”
玉簪站在一旁,看萧南把自己的下唇都咬破了,鲜血顺着嘴角往下流,她很是心疼,直接将自己的腕子伸到了萧南嘴边。
萧南终于熬过了一波阵痛,虚弱的松开嘴,几近无声的说道:“不用,我还撑得住,啊~~”
又是一阵剧烈的疼痛,萧南实在忍不住,大声喊了出来。
玉竹急得不行,她见两个稳婆抄手站在一旁,根本不上来帮忙,心里的火气直往上涌,最后,萧南的这声呻吟,让玉竹终于忍不住了,没好气的冲两个稳婆喊道:“两位妈妈也来看看,郡主怎么样了?”
两个稳婆对视一眼,无奈的说道:“小娘子,不是老身不动手,时辰不到,老身急也没办法呀。”
玉竹的语气更差,“那也不能这么干等着呀,你们没看到我家郡主都疼成什么样子了?告诉你们,若是我家郡主有什么闪失,大公主那儿你们怎么交代?啊!”
两个稳婆被吓得一哆嗦,是呀,她们都习惯了,似她们这样的身份,一进产室那就是老大。可她们却忘了,眼前这位产妇,可不是以往她们接生的普通官宦女眷,而是圣人的外孙女,长乐公主的唯一女儿呀。
两人赶忙凑到榻前,一个看肚子,一个看下身,嘴里还不停的说着:“郡主娘子,您千万别大喊,要留着力气,产道不开,还要好几个时辰才能把孩子生出来,喊没了力气,最后生产的时候就麻烦了。”
萧南又熬过了一波阵痛,她长长吐了口气,听到稳婆的话,扭头对玉莲说:“去给我弄些吃的,稳婆说得对,攒足了力气才能生产。”
玉莲楞了下,扭头看向稳婆,“郡主现在能吃东西吗?”她只是善医理,并不善接生,产室里的事儿她还真不清楚。
“可以,最好是有营养的,汤饼、鸡汤都可以。”
两个稳婆接生都有三四十年了,经验最丰富,听萧南这么说,也纷纷赞同的点头。
其实,萧南已经很配合了,两人也给不少权贵接过生,那些贵妇人,一上产床就开始扯着嗓子大喊,喊到最后要生了,却没了力气,弄得难产,连累她们也挨骂。
门外,崔幼伯正急得挠墙,忽然看到房门开了,忙走过来,抓住玉莲的手,“娘子怎么了?刚才我听到娘子喊得凄厉,是不是——”
玉莲挣开崔幼伯的手,“娘子无碍,只是没了力气,婢子去给娘子做些汤食。”
“汤食?哦哦,那还不赶紧去!”
崔幼伯头一次听说生孩子生到一半去吃饭的,不过,既然娘子这么说,稳婆和医女又没有反对,应该不会有错。
玉莲匆匆赶去厨房,厨房的灶上正温着鸡汤,厨娘也准备好了汤饼,玉莲不禁大喜,忙指挥厨娘将汤饼下到鸡汤里,不多会儿,一碗热腾腾、香喷喷的汤饼便好了。
萧南吃了汤饼,似乎有了力气,继续咬牙对抗着一波又一波的阵痛。
但,萧南的这一胎生得并不顺利,直到天亮,还没有生下来。
廊庑下,崔大已经累得坐在了地上,唯有双眼还算精神的盯着产室的大门。
忽然,门开了,黑胖的稳婆甲跌跌撞撞的跑了出来。
“怎么了?”
崔大心里咯噔一下,他还没听到孩子啼哭,稳婆怎么就出来了,难道是?
“不、不好了,”稳婆急得话都说不利索,“郡主、郡主娘子胎位不正,是、是寤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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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71章 新生(三)
读过史书的人都听说过‘郑庄公克段于鄢’的故事,知道郑庄公的人,也了解了一个名词儿——寤生。
正常情况下,生孩子都是头先出来,但寤生则是脚先出来,婴儿的小脚再来个分叉、踢腾,就给产妇造成极大的痛苦,孩子也就有可能发生危险,一不小心就是一尸两命。
“寤、寤生!”
崔大傻眼了,他虽不懂妇科,但他看过史书呀。郑庄公是武姜的亲生儿子,可就是因为出生的时候是寤生,让武姜受了不少苦,武姜才会这般讨厌他。
想想吧,让一个母亲厌恶自己的亲生儿子,这寤生该是怎样的痛苦。
“是,是呀,郎君,现在郡主的产道开了,可孩子的脚却先出来了,如今小脚岔开卡在了产道了,郡主大出血,可孩子却生不出来。”
稳婆甲终于喘匀了气,一股脑的将产室的惊险现状说了出来。
“什么?你是说乔木难产?”
老夫人也呆住了,她腾地站起来,抢步走到稳婆甲身边,疾声追问:“怎么会这样?之前诊脉的时候不是都好好的吗?还说乔木身体好,腹中的胎儿也极好。”
难产这种事儿,在医疗设备完善的现代都是个难题,弄不好就只能‘二选一’。更不用说在医疗资源如此匮乏的古代了。
老夫人没生产过,可她活了几十年,听多了妇人因难产而一尸两命的惨事。
如今这种情况竟让萧南遇到了,她一时也没了主意。
稳婆甲急得不行,里面的郡主娘子命悬一线,耽搁不得,“老身也不知道呀。不过,现在郡主情况危急,还请老夫人和郎君早做定夺呀。”
“定夺?什么定夺?”
崔大终于回过神来,他一把抓住稳婆甲的胳膊,嘶哑着嗓子问道:“你是不是有什么办法?啊?”
稳婆甲吞了吞口水,眼珠子滴溜溜在老夫人和崔大身上转来转去,欲言又止:“这个,老身可以用按摩的手法,帮郡主调整胎位,不过,孩子可能……”
这就是保住大人,牺牲孩子了。
“不行,娘子我要,孩子我也要!”
崔大的眼睛都红了,他的儿子呀,他整整为他读了七八个月的书,每天清晨,他都会跟肚子里的宝宝打招呼,小家伙也聪慧,每回都活泼的踢踢小脚丫回应他。
就在昨天,崔大还趴在萧南的肚子上和儿子打招呼,小家伙顽皮的东踢一下西踢一下,隔着肚皮,他甚至听到了孩子怦怦的心跳声,那般有力,那样鲜活……
“如果保孩子,那郡主可能……老身这儿有上好的催产汤,但郡主现在已经大出血,再不止血,根本就撑不到孩子出世。”
即使保孩子,也不一定成功,但大人肯定没命。
崔大的手颤抖得厉害,头一次,他感觉到选择是这般的痛苦,他也终于体味到了什么是身为男人、身为父亲的责任。
面对妻子和孩子的生死关头,崔幼伯,猛然间长大了,也成熟了!
现在不是哭的时候,里面躺着的是他的挚亲,是鼓励他读书的娘子,是他快乐她更快乐、他忧心她更忧心的妻子,是为他生儿育女、陪他走完人生道路的伴侣……他必须做出决断。
用力抹了把脸上的泪水,崔幼伯坚定的说:“保大人,我、我要保娘子。你,你们尽量保住孩子——”
他哽咽难言,双脚发软,跌坐在产室的墙根儿,头埋在双掌间,眼泪哗哗的往下流,他的儿子,他期盼了几个月的儿子,他连一面都还没见就无奈放弃的孩子……
产床上的萧南,痛得已经没有了感觉,她大口大口喘着粗气,浓密的长发已经被汗水打湿,发梢还滴着汗珠儿,双股间温热的液体不停的往外流。
“郡主,郡主~~”
玉簪和玉竹都被吓坏,两人一左一右围着萧南,眼泪滴滴答答的落在产床上。
“靠,贼老天,不带这么玩儿人的吧?!”
萧南心里的小人已经竖起了中指,只觉得好大一盆狗血泼到了她身上——她居然也面临着保大保小的选择。
自己活着,还是要孩子?
萧南感觉自己的精神和肉体分离了,此刻,她完全感觉不到身体的疼痛,也听不到四周人慌乱、焦急的声音,她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以及腹中那个渐渐微弱的脉动。
孩子,她的孩子,难道注定没出生就要夭折?
忽然间,萧南竟有种迷茫的感觉,自己重活这一世,到底是为了什么?
报仇?还是追求幸福?
如果只是复仇,以她现在的身份,是件极简单的事儿。
她不过是让苏妈妈去打了个招呼,李敬这个进士科新郎君至今还没有通过吏部的铨选,在客栈里坐冷板凳呢;还有那个白氏,她只是将韦源外宅的消息透给了安同郡主,都不用她出手,白氏就在京城‘消失’了。
等他们受够了煎熬,她再给他们个‘痛快’,这个仇也就算报了。
可然后呢,报完了仇,她又该如何?
萧南猛地发觉,她很对不起腹中的孩子,怀孕这段时间里,她忙着算计这个算计那个,忙着安抚这个收拢那个,想得都是阴谋诡计,孩子在她肚子里,怎能不受到丝毫的影响。
因为自己穿越又重生的经历,萧南特别信因果循环。
所谓因果,一饮一啄,莫非前定。
她前头在殚精竭虑的筹算,如今老天就给了她一个教训。
否则,为何之前定期诊脉的时候,太医和医女都说她的胎像稳定,胎儿健康,偏偏到生产的时候就‘寤生’了呢。
呵~~寤生,这是怎样的人品爆发才能遇到的奇事呀。
萧南苦涩的扯动了下嘴角,精神也重新与肉体融合,那种将身体撕碎的痛感再次袭来,让她忍不住惨叫了一声。
“郡主,您怎么了。呜呜,你们都愣着干什么呀,你们两个,不是医女吗,还不帮郡主诊治。”
玉竹听到萧南声嘶力竭的痛呼声,又着急又心疼,一把扯过扎着手站在一旁的医女,推搡着把她推到产床前,“快呀,你不是会针灸吗,快点给郡主止血呀。”
针灸?!
对呀,她怎么忘了还有这个法子。
萧南扭过头,哑着嗓子吩咐道:“参片!”
玉簪一直紧紧盯着萧南,忽然听到这细微的声音,她忙转身从一旁高几上取了一片切好的参片,送到萧南的嘴边,让她含着。
苦涩的药味在嘴里蔓延,萧南觉得有了几分力气,这时,窗外传来崔幼伯悲恸的声音:“保大人,我要保娘子!”
刹那间,萧南泪水夺眶而出,她对这个丈夫一直很失望,有时也会怀疑自己选择留在崔家到底对不对。但此刻,她发觉,崔幼伯也不是那么差劲。
只这一句话,萧南觉得她过去一年的努力没有白费。
深深吸了口气,萧南将参片压在舌下,对窗外喊道:“不,保孩子。郎君,让人去请刘一真。”
刘一真是太医院的太医,最擅长针灸,人称‘刘一针’。
玉竹闻言,不等崔幼伯回答,她抢先回道:“婢子这就去,郡主,您一定要撑住。”
说着,用力擦了擦脸上的泪水,玉竹大步出了产室,和崔幼伯打了招呼,便奔去后院马厩,牵了匹最快的大宛驹,狂奔着出了亲仁坊。
襄城郡主难产,又有大公主的情面,玉竹非常顺利的请来了刘一针。
飞快的赶回崔家,刘一针腿脚发软的下了马,还不等稳下神来,就被那个彪悍的女人拖进了葳蕤院。
崔幼伯正等得心焦,见刘一针来了,忙跌跌撞撞扑过去,求神医救命。
但刘一针毕竟是男子,哪能进产室,玉竹只得把两个医女叫出来,让她们仔细介绍了下萧南的情况。
两医女相互补充的说完,刘一针脸色凝重,他思忖好久,在崔幼伯和玉竹双重催促下,才郑重的对那个善针灸的医女说道:“取三阴交穴,先止住血。然后让稳婆按摩腹部,你则点按至阴穴,以调整胎位。随后再刺合股、支沟、太冲……”
医女精神高度集中,一边听一边在心里默默重复着,唯恐漏下一丝半毫——没办法呀,屋里那位可是襄城郡主,如果在她的手上出了事,她也要陪葬。
医女听完又重复了一遍,确定无误后,这才返回产室。
“三阴交……”
医女拿着银针,轻轻的在萧南脚踝上方的三阴交穴扎了下去。
“哎哟,血止住了!”
稳婆乙一直盯着,见终于止住了血,忍不住欢呼一声。
第一步的成功,让那医女有了信心,她忙叫来稳婆甲,告诉她按摩的位置和力度,自己则找到至阴穴,用手指轻轻点压着。
“呜~~”
萧南只觉得肚子被人拉扯、扭转,痛得她忍不住喊出来。
“郡主先忍忍,孩子的脚马上收回去了。”
萧南疼得大汗淋漓,稳婆甲紧张得满头大汗,她一边轻轻揉着,一边安抚萧南。
“娘子,你还好吧?”
崔幼伯还在廊庑下乱转,听到萧南的惨叫,他脚下一个踉跄,再次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萧南已经疼得说不出话来,哪里还顾得上回应。
屋子里的两个稳婆活似拉拉队,交替喊着,“郡主,用力呀,胎位已经调整过来了,您再加把力……郡主,用力,已经看到孩子的头了,用力……”
良久,太阳已经高悬正空,屋子里终于传出一声清亮的啼哭。
“生了?!”
崔幼伯猛地抬起头,还不等他挣扎着站起来,产室的门开了,稳婆甲喜滋滋的出来报信——
“恭喜郡马,恭喜老夫人,郡主生了个白白胖胖的小郎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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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72章 初一(一更求订阅)
今天是大年初一,也就是新年的元月朔日,按照规制,朝廷将有朔日大朝会。
元月朔日朝会又不同于普通朝会,不止够品级的官员和勋贵上朝,京中的外命妇也要去两仪殿给皇后朝贺。
大夫人郑氏是从二品的郡夫人,当然有朝贺的资格。只不过去年除夕,她因为萧南得罪了老夫人,被老夫人拘在崔家,以静养为名向宫里告了病假,也就没有参加去年的朝贺。
这让郑氏抱憾了整整一年,她没有出席大朝会,不只是少了一次露脸的机会这么简单。这还引起了别人对她为何缺席的种种猜测,让京中的贵妇们偷偷议论了许久——大过年的生病?谁信呀,别是做了什么错事,被崔相公所厌吧?亦或是行事不妥,被崔家老祖宗罚去面壁思过了吧?
上流社会的八卦热情,绝对不比坊间的闲人差,关于崔夫人为何不能出席大朝会,各种不堪的流言满天飞,郑氏‘病愈’后参加亲戚朋友家的宴集时,颇受了些‘侧目’。
大夫人又不是木头人,面对众人别有深意的目光,她岂能感觉不到。
思及自己为何被嘲笑,她稍加思索就想到了,接着,她就怨上了萧南和老夫人。
但老夫人是长辈,又是崔家近乎‘神’的存在,郑氏再恼恨,也不敢对老夫人怎样。
可萧南,虽贵为郡主,但名分上却是她的儿媳妇,婆婆‘调教’儿媳,天经地义。
只可惜,还不等大夫人有所行动,崔幼伯竟然被过继到了荣寿堂,这期间,似乎也有萧南的原因,这让大夫人对她是恨上加恨,心底总憋着股火,想好好教训一下这个眼里没有长辈的‘侄媳妇儿’。
接杨婥来住,不过是大夫人的诸多计划中的一个。
接下来,等萧南生完孩子,坐月子的时候,她还要帮儿子好好选几个老实听话的俏婢,一来气气萧南,二来也为儿子多生几个子嗣。
郑氏坐在铜镜前,正想着合适的人选,眼角的余光瞥到自己的大丫鬟琉璃站在门口与一个小丫鬟耳语。
待那小丫鬟得了个红包欢快离去后,大夫人才轻咳了一声,问道:“什么事?”
琉璃快步走到郑氏身后,小声的低语:“回大夫人的话,刚得到消息,那边娘子昨夜发动了,现在还没有生出来,小丫头来报的时候,稳婆正在问郎君‘保大还是保小’呢。”
“当然是保住我的孙子啦,”
大夫人听到萧南难产,眼中闪过一抹快意,随即又想到这个儿媳妇虽可恨,可她腹中的孩子却是自己的亲孙子,又听到什么保大保小,她几乎是下意识的将心里话脱口而出。
接着,大夫人又想到了,不行,萧南可是郡主,如果因难产而死,大公主定会追究,届时,别说她的小八,就是整个崔家都要被迁怒。
想到这里,大夫人忙遮掩似的补充了一句,“不过,首要的还是先保住郡主。对了,太医怎么说?”
琉璃摇摇头,“这小丫头只是在中庭打扫的粗婢,若不是郡主生产,内院有些松散,她根本就进不去。侥幸混进去了,也只敢在外围站着,也只听到了这么一句。其它的——”
大夫人将佛珠扣在小几上,没好气的骂了一句,“没用的东西,平日里打听不到重要消息也就罢了,如今到了关键时候,还是什么都探听不到。”
大夫人还待继续说什么,忽然门外传来婆子刻意拔高的问安声:“奴请大娘子安、三娘子安,大娘子、三娘子,夫人刚刚起来,还没有梳洗,请两位娘子先在厢房吃盏茶汤。”
接着便是王氏温柔的回答:“既是如此,那我们就去厢房坐一会儿,等阿娘收拾妥当了,再唤我们。”
再然后是韦氏的声音,“嗯,就按大嫂说的办。”
言毕,妯娌两个便去了正堂西侧的西厢房等候。
大夫人知道两个儿媳是来请安兼汇合的,待会儿与她一起去太极宫参加朝贺。
有正经事要办,大夫人暂时把萧南难产的事放在一边,叫来赵妈妈,吩咐她派人去盯着荣寿堂,一有消息就来通知她。
换好了朝服,簪上金钿,确定没有差错后,大夫人命人唤两个儿媳妇过来。
王氏和韦氏也穿着朝服,发髻上簪着金钿,她们缓步进来的时候,又两个小丫鬟正蹲在地上给大夫人穿鞋。
穿上高头云纹履,腰间挂好玉佩和荷包,大夫人的整套行头算是收拾妥当了。
王氏韦氏纷纷上前见礼,婆媳三人寒暄了几句,便一起走出正堂。
王氏走在大夫人右侧身后半步远的位置,她一边问大夫人昨夜睡得可好之类的家常话,一边偷偷打量大夫人的脸色。
她是荣康堂的当家主母,昨夜隔壁的喧闹她早就发现了,今日更有小丫鬟来报,说是襄城郡主‘寤生’,极可能难产。
当时就把王氏吓了一跳,她与萧南虽不是什么闺蜜姐妹,但好歹也是隐形的同盟,大家又同是女人,推己及人,王氏倒真为萧南而担心。
兀自一个人在佛堂帮萧南念了十几遍‘难月文’,祈求佛祖保佑她们母子平安,直到外头的丫鬟提醒时辰,王氏才出了佛堂过来给大夫人请安。
见了大夫人,王氏禁不住想着,这位婆婆主持了崔家几十年的中馈,现如今卸了任,但手里多少还有些得力的人,自己能探听到的消息,大夫人也能知道。
如今看到大夫人的神情,王氏也愈加肯定,婆婆已经知道萧南难产的事儿,可再仔细看,却发觉婆婆眼中只有焦急,并没有担心。
低头想了想,王氏便猜到了婆婆的心思——大夫人只担心孩子亦或是萧南难产而死对崔幼伯、崔家的影响,并没有真心为萧南母子心忧。
猜到了这一点,王氏心底一片寒意,紧接着她便联想到了自己,去年郎君外室丑闻被三戟崔家发现的时候,婆婆又是怎么对自己的?
王氏冷笑,心底却想起萧南的那句话:做得再好,婆婆也不会当你是女儿,而是一个随时可以牺牲的外人。
看来还是人家想得透彻呀,自己只记得出嫁时阿娘说的话,阿娘说真心换真心,只要她好好孝顺婆婆,婆婆早晚会知道,也会真心待她。
但现在看来……萧南还是郡主呢,又有强大的娘家做依仗,大夫人都敢如此。自己呢,王氏渐衰,一旦有什么利益需求,第一个被牺牲的就是她。
抿了抿唇,王氏心中有了决定,以后还是多跟荣寿堂亲近,至于大夫人,她老人家还是静养的好。
婆媳三个分别上了自己的马车,车轮滚滚,半个时辰后,便抵达了皇城。
皇城外,大公主带着儿媳妇下了牛车,袁氏眼尖,看到了郑氏的车架,忙提醒婆婆:“阿娘,是崔家大夫人和两位少夫人的车架。”
“无关紧要的人,无需理她。”大公主头也没转,径直进了城门,在内城,换了公主规制的肩舆,一路朝两仪殿走去。
此刻,大公主还不知道萧南难产的消息,更不知道大夫人自私的想法。
如果她知道了,绝不是漠视郑氏这么简单。
这边,郑氏已经下了马车,她也看到了大公主的车架。
大公主的车很好认,她是一品大公主,乘坐的是与皇太子同级的四望车,青油纁,朱里通幰,朱丝络网。
车外,则是大公主规制的步障,即车架左右各两具行障,每具行障中间挑着障竿,长八尺、高六尺,表面用红罗,里子是朱色,整幅罗障绘满团图案,两边长带飘垂,大老远就能看到。
郑氏刚要紧走几步上前给大公主请安,不想,大公主却似没看到她一般,带着两个儿媳浩浩荡荡的进了皇城。
险些讨了个没趣,郑氏愈加气结,手里的帕子险些拧成了麻花。
进了两仪殿,郑氏的火气还没有消,故意躲着大公主,即使见了面,也只是淡淡的行了礼,更没有将萧南正在生产的事告诉大公主。
不多会儿,皇后到了,诸命妇齐齐行礼。
跪坐在正堂单榻上,皇后目光扫过在场的众人,说了几句场面话,便开始跟亲近的人说起了家常。
第一个被问询的自然是最受宠的长乐公主。
“丽质,你今儿怎么不把两个小郎君带来,本宫甚是想念那对活泼的小孙孙呢。”
皇后看向大公主的目光非常慈爱,心里也是感慨万分,丽质终于摆脱了早亡的命运,如今有女又有子,日后的生活也将更加美满。
大公主在父母面前永远是最轻松的,她微微一笑,道:“阿娘还说呢,两个臭小子昨儿听爆竹上了瘾,闹着家里的奴婢又是燃火把,又是点爆竹,足足闹了一夜,天亮才入睡,这会儿呀,他们正打着小呼噜睡大觉呢。”
皇后听大公主说得有趣,也忍不住轻笑出声,接着,她又想起了许久未见的萧南,继续问道:“乔木呢,怎不见她来?”
大公主忙回道:“乔木快临盆了,太医说预产期就是这几日呢。”
一边说着,大公主扭头看向大夫人,似乎在询问大夫人萧南的近况。
大夫人心里咯噔一下,她没想到皇后有这么多女儿外孙女,竟独独惦记着萧南,她想装着没看到大公主的眼神,但大公主的目光越来越炽烈,她根本就躲不过,只得出列:“臣妾有事回禀……今晨丑时(凌晨1:00—:00左右)襄城郡主发动了,臣妾出门前,郡主还在生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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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73章 长生(二更)
郑氏话音未落,在场诸人脸色各异,看向郑氏的目光也多了几分探究、几分戏谑。
大公主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她刚才与郑氏打招呼的时候,寒暄的话都说了好几句,结果她却只字不提乔木生产的事儿,被自己逼得躲不过了,才吞吞吐吐的说出来。
郑氏、郑氏欺人太甚。
紧跟着大公主的两个儿媳妇,大娘子袁氏和三娘子柳氏也气得不轻。
袁氏是世子夫人,多少要顾忌规矩,并不敢在公共场合说过激的话。
柳氏是小儿媳妇儿,年纪小,没有袭爵的顾虑,平日在公主府都比较随意,再加之她的夫君萧卓与萧南的年纪相仿,平日里也比较亲近,如今见郑氏这般漠视她家小姑子,婆婆和大嫂也被气得够呛,她便站出来,冷笑着对郑氏行了个福礼,嘲讽道——
“都说荥阳郑氏最重规矩,之前儿未曾体味,今日一见崔郡夫人所言所行,荥阳郑氏果然名不虚传。为了进宫朝贺,家中诸事都可放下,即便产妇临盆也不在意,果然是规矩人家,儿倾慕万分!”
说着,柳氏又是深深一礼,只把郑氏憋得老脸通红。
双唇嗫嚅几下,郑氏分辩道:“大公主和两位娘子勿怪,我崔家分了三堂,每个堂口平日各自生活……荣寿堂有吾家老夫人坐镇,襄城郡主定会无碍。”
“哦?那就借崔夫人吉言了。”
大公主的双手紧握,手背上的青筋迭起,但脸上依然挂着和煦的微笑,只是那笑意浮在了面儿上,让人一看便觉心冷。
皇后见此情况,对郑氏也有些不满。
诚然,一如大夫人说言,崔幼伯萧南已经过继到了荣寿堂,与大夫人在宗法上没有了关系,但法不外乎人情,萧南毕竟给大夫人做了两年的儿媳妇,还给她生了孙女,就算看在儿子、孙女的份儿上,大夫人也不该对萧南如此冷漠呀。
众人也都纷纷摇头,这郑氏,果然不聪明,即便是不把前儿媳妇放在眼里,也别当着人家娘家的面表露出来呀。
如今为了推脱责任,更是说出了儿子已经过继、前儿媳妇与她毫无关系的话来,啧啧,她当众这么一说,他日再想用崔幼伯亲生母亲的身份压制萧南,可就难咯。
皇后看到众命妇议论纷纷,自家女儿又气得身体颤抖的样子,便知道今日朝贺的气氛已经破坏了,再让众人呆下去,只会让场面更尴尬。
转移话题说了些家常话,皇后便下令散场。
诸位命妇纷纷行礼,而后鱼贯退出。
大殿上,唯有大公主婆媳,大夫人婆媳,以及堂上的皇后。
大公主见现场已经清理干净,正要开口朝郑氏发难,忽然外面有人禀报,说是公主府的内侍又要事寻大公主。
皇后一摆手,将那内侍宣上殿来。
来的是个三十岁左右的太监,进门便跪下给皇后行礼。
皇后道:“起来吧,公主就在这里,你有何事回禀?可是关于襄城郡主?”
大公主进宫参加朝贺,也算是大事,公主府有什么事,还有在家养胎兼看家的二娘子李氏处理。除非是李氏处理不了的大事,比如萧南生产。
内侍见大公主也是一脸焦急,忙回道:“启禀皇后殿下,启禀大公主,崔家刚刚派人来通知,说襄城郡主已于午时(11:00—1:00)产下一子。”
“乔木呢?”
“孩子好不好?”
大公主和郑氏几乎是同时发问,只是问的内容截然不同。
此刻,大公主惦记着女儿,暂时顾不得跟郑氏计较。
内侍抹了把汗,回道:“回大公主,襄城郡主母子均安。”
“呼~~”
大公主长长的舒了口气,用手拍着胸脯,连声道:“那就好,那就好,乔木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另一边的郑氏,也是双手合十,嘴里嘀嘀咕咕:“佛祖保佑,八郎终于有嫡子了,祖宗保佑呀……”
皇后也很高兴,大过年的,再贤惠圣德的女人也不想听到噩耗,她笑着说道:“呵呵,我就说乔木这孩子有福气,大年初一产下嫡子,果然是喜上加喜的吉兆。来人,赐襄城郡主珍珠一斗、高丽细棉十匹、‘金事件’一匣、御制金银器各六套……”
“儿替乔木谢阿娘赏赐。”
东西不在多珍贵,关键是谁送的,皇后赏赐的物件儿,哪怕是最小的‘金事件’,那也是极大的恩赏。
所谓‘金事件’,就是用金子打造的小裁刀、锥子、穵耳、挑牙、修指甲刀、剉指、剔指刀、发刷、镊子、消息子(挖耳的一种工具)等十件小东西,一套则是指用金质的圆圈将这些小物件儿穿起来。
可以说,‘金事件’是后世金三件、银三件的前身。
而这种小东西,一般是长辈送给晚辈的小玩意儿。
皇后是萧南的外祖母,送她这个倒也合适。
一个时辰后,皇后的赏赐便送到了崔家。
这会儿,萧南生完了孩子,已经昏昏睡去。
崔家守候的两位太医,在生产过程中没有起到作用,如今郡主‘昏厥’了,总算有了他们的用武之地。
隔着帐子诊了脉,两位太医对崔幼伯一通拽文,病理医理说了一大堆,充分表现了他们有多专业后,这才给萧南开了调理的方子。
崔幼伯大悲大喜之后,整个人正在兴奋当中,也就没有在意两个太医的言行,接了方子仔细看了一番,确定无误后,便命人将两位太医送回家,当然还有大笔的诊金、谢礼附送。
至于救命的刘一针,更是被崔幼伯当恩人一样敬着,除了正常的诊金和谢礼,他又送给刘一针一本崔家珍藏的上秦医书,只把刘一针喜得什么似得,抱着医书便火速离开了崔家,一副唯恐崔幼伯反悔的样子。
送走了太医,崔蘅也派管事娘子来招呼稳婆和医女,又是金子又是谢礼,差点儿晃花了四人的眼,两个稳婆加两个医女也欢快的离开了崔家。
把闲杂人等都打发出去了,老夫人和崔幼伯才小心的抱来刚出生的小家伙。
小襁褓一上手,崔幼伯才发现,稳婆刚才并没有夸张,他这个儿子还这是个胖家伙,啧啧,足足有六斤八两(唐时十六两为一斤),个头也比普通的孩子大(简直是崔令平的两倍)。
“小家伙的个头真不小,乔木这次受苦了。”
老夫人摸了摸小婴儿的脑袋,想到之前的惊险,心有余悸的感叹道。
“嗯,娘子确实辛苦了,”崔幼伯也用力的点点头,他这是第三次当父亲了,但前两次带给他的感觉,远没有这次震撼。
这次,就差这么一点点,他的娘子、他的儿子就没命了。
如今一想起来,崔幼伯的后脖颈还一阵阵的发寒。
“好了,把孩子交给奶娘吧,我去看看乔木。”
老夫人在外面守了大半夜和一个上午,此刻脸上满是疲惫,连站都站不稳。
崔幼伯把孩子交给乳母,抬眼看到老夫人摇摇晃晃的样子,忙双手扶住老人家,担心的说道:“阿婆,从昨夜至今您都没有合眼,更没有进食,现在娘子顺利生产,您也回去吃点儿东西,好好休息一下吧。娘子那儿有我呢。”
说着,崔幼伯唤来裘妈妈,两人一边一个搀着老夫人,半强迫的将老夫人‘送’回正堂。
送完老夫人,崔幼伯又急匆匆的赶回产室,虽然太医说娘子只是脱力并无大碍,但他一想到娘子刚才是寤生,他就不能安心。
门口,玉竹和玉莲正指挥丫鬟往屋里搬热水和干净的衣物。
见崔幼伯来了,倒也没有阻拦,任由他进了产室。
屋里产床上,萧南已经换了干净的衣物,身上的污垢也已经擦拭干净。
崔幼伯一进门,便闻到了一股血腥味,虽然不强烈,却仍提醒着他,方才,这间屋子里发生了怎样的事。
蹑手蹑脚的来到床前,崔幼伯附身仔细看着昏睡的萧南。只见萧南脸色苍白,嘴唇也没有血色,下唇上还有明显的咬痕,若不是鼻息间还有温热的呼吸,崔幼伯险些以为面前躺着的不是活人,而是一具尸体。
轻轻将萧南的手放进被子里,崔幼伯趴在萧南的身边,低声喃呢着:“娘子,娘子,你没事,你真的没事了。呜呜,娘子,刚才我真的好害怕……”
在妻子儿子的生死关头,崔幼伯被迫长大了,但他的内心并不是真正的强大,直到此时,他耳边还回想着萧南凄厉的痛呼声,以及稳婆那句‘寤生’。
如今惊险的那一刻终于过去,崔幼伯紧绷的心弦也松开了,面对沉睡的妻子,他再也忍不住,眼泪啪嗒啪嗒的落在萧南的耳边、枕侧。
萧南这一觉睡得很沉,直到傍晚才醒来。
醒来时,崔幼伯已经抱着儿子溜达过来,见萧南睁开了眼睛,他惊喜的走到榻前,将襁褓举在萧南面前,“娘子,你看,这就是咱们的儿子。”
萧南看到儿子健康的样子,也放下心来,她昏睡前还在担心,怕生产时稳婆医女调整胎位伤了孩子,她的宝宝生出来会有什么不妥。如今看到儿子小手、小脚都在,并无残缺,她这才舒了口气,伸手点点小家伙的脸蛋:“为了你这个臭小子,阿娘险些——”
听萧南提起难产的事,崔幼伯只觉得心疼,忙转移话题,“娘子,你看给儿子取个什么名字好?我想着,学名请阿婆取,咱们先给小家伙取个乳名如何?”
萧南点点头,“好呀,郎君做主好了。”
“唔,不如叫长生?”
经历了娘子的难产,崔幼伯觉得,什么都比不上家人健康长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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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74章 拒绝(一更)
“长生?!”
不知怎的,萧南听到这个名字,第一反应就是第一世看到的一篇网文,那里面便是‘连生’‘长生’‘恒生’一大堆。
俗是俗了点儿,但萧南也得承认,这名字的寓意很好,而且也比狗剩、狗蛋之类的贱名好多了。
“怎么?娘子不喜欢?”不会吧,这是他想了好久才想到的好名字咧。
崔幼伯抱着儿子,眼巴巴的看着萧南,乍一看竟有些呆萌,跟他怀里的小婴儿有几分形似。
“没有,郎君取的这乳名极好。”萧南见父子两个一起用大大的眼睛看着自己,只觉得很有喜感,而且经历了难产,萧南比任何人都深刻体味到家人健康长寿的重要性。
即使现在,萧南一闭眼便会想起在生产时的危急时刻。
当稳婆和医女给她调整胎位的时候,萧南一边忍受着剧烈的疼痛,一边不停的向苍天祈祷:祈求老天保佑她的儿子,如果能让儿子健康出生,她愿意付出任何代价,金银、田产甚至是诰封她都可以不要,哪怕是放弃复仇。
没错,当时萧南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如果能换来她儿子的性命,她可以放过白氏和李敬,放弃上辈子的仇恨,只求她的儿女平安康泰。
如今难关终于渡过,萧南也没有忘记自己的承诺——她会放过那两人,除非他们自己撞上来,否则她不会再刻意‘收拾’他们。
“娘子也觉得好?”
崔幼伯不怎么确定的问道,不知为何,他觉得娘子今天有些古怪,眼中总流露出一种怪异的神采,仿佛看透了什么,放弃了什么,又似获得了什么。
萧南这种复杂的神态,让崔幼伯有几分不安,今天他遭遇了生平最大的考验,考验的过程虽然艰辛、虽然痛苦,但事后那种沉甸甸的责任感和前所未有的满足感,让他觉得分外充实,仿佛自己空缺的那个小角落终于圆满了。
或许,此刻他还感觉不到自己的变化,但他还是多少体味到了什么成长、什么是成熟。
“嗯,寓意好,也顺口,我很喜欢。”
萧南撑着身子半坐起来,示意崔幼伯将儿子放在自己身边。
崔幼伯会意,小心的将襁褓放在萧南枕边。
萧南用手指轻轻摩挲着儿子柔嫩的脸颊,出生小半天了,小家伙仍是一副红红皱皱的模样,眉毛很浅,小嘴也不大,刚被乳娘喂了奶,此刻他浑身散发这一股浓浓的奶香。
这就是她的儿子呀,十月怀胎,生产时险些丧命才换来的宝贝。
手指顺着小家伙的脸颊往下滑,萧南的手探进了襁褓里,抓住儿子肉嘟嘟的小手,唔,他的手可真小呀,还没有她的掌心大,握起来也顶多比李子大一点儿吧。
手指继续往下摸着,萧南将儿子的小脚也攥在手里,粉嘟嘟肉呼呼的小脚丫,五个脚趾头,大的像花生仁儿,小的似玉米粒儿,五个脚趾都是全的,并没有因为寤生时强行调整胎位而有任何的损伤。
真好,孩子健健康康的真好。
萧南仔细检查完儿子的小身体,附身在儿子皱巴巴的额头上亲了一记,那种血脉相连、母子连心的感觉充满她的心房。
此刻,萧南觉得她的世界圆满了,有可爱的女儿,有健康的儿子,还有个可以调教的夫君,她还有什么遗憾?
至于上辈子的种种,至于某些人的小算计,在萧南看来都不重要了,生活还是要向前看,现在和未来的幸福才最重要,不是吗?
看到萧南与儿子亲昵的温馨场面,崔幼伯的心底也涌过一股股的暖流,心底深处似有什么要破壁而出。
眨了眨眼,崔幼伯努力将眼中的水汽抹去,他唤来小丫鬟,命她取来一个黑漆螺钿匣子,还有笔墨纸砚若干。
“娘子,你看,这是我亲手帮长生拓的脚印。”
打开匣子,崔幼伯从里面取出一张白纸,白纸上赫然一个小巧的黑脚印。
萧南抬起头,略带惊讶的问道:“郎君还记得?”
之前崔幼伯无意间看到萧南给女儿的画像和留影,觉得自己错过了女儿成长的过程,很是失落。后来经过萧南一番安慰,他才释然,对着肚子里的孩子许诺,说他一定不会错过儿子的点点滴滴,待儿子出生后,他将亲自给儿子拓脚印、画画像。
“当然,还有这个,娘子你看,是咱们儿子出生后第一次吃饱喝足的样子。”
崔幼伯见萧南惊讶的样子,很是自得,他又从匣子里取出一张纸,画纸上画着一个胖胖的小婴儿,眯着眼睛、抿着小嘴儿,小拳头抵在唇边,一副食饱餍足的模样。
不得不说,崔幼伯的画艺还真不错,虽不是萧南擅长的素描,而是传统的水墨,但还是将小婴儿的憨态与可爱表现得淋漓尽致。
“嗯,郎君的画技果然不凡,呵呵,画得比我好。”
萧南接过画纸,仔细看了看,赞许的点点头。
“娘子说笑了,诸多技艺中,我最不擅长的便是射与画。”
崔幼伯很有自知之明,在才人辈出的时下,他的画顶多算是中等。
“我说的都是实话,郎君的画极好,我很喜欢。”
萧南浅浅一笑,将画纸交给崔幼伯。
“娘子喜欢就好,现在我再给娘子和长生画幅画如何?”
刚才的那个场面太温馨,太美好了,崔幼伯不禁有股冲动,他要把这个画面永远的保存下来。
“好呀,那就辛苦郎君了。”
萧南一直努力让崔幼伯学会重视家庭、重视家人,如今见他这般上心,只觉得欣慰,哪还会拒绝。
画完画,长生小盆友也饿了,咧开小嘴就要哭,只唬得崔幼伯抱着他去找乳母。
崔蘅知道萧南醒了,便吩咐厨房准备鱼汤、鸡汤以及各种滋补的吃食,大灶小灶也都开着,以备萧南有任何需求。
不一会儿,玉莲端着热气腾腾的鱼汤走了进来。
“郡主,这汤婢子足足炖了三个时辰,又加了几味药材,最是滋补,您尝尝?”
说着,玉莲坐在炕前的直栅高足杌子上,拿了银匙一口一口的喂萧南喝鱼汤。
鱼汤果然熬得够火候,汤汁好似牛乳,奶白奶白的,白色的汤汁里还飘着红色、黄色或者褐色的小颗粒,萧南知道这便是玉莲所说的‘药材’。
刚生产完,肚子虽然空了下来,但萧南并不很饿,只喝几小口,便摆手让玉莲端下去。
“对了,一天没看到灵犀了,她怎么样?”
忽然间,萧南终于想到了女儿,她说怎么总觉得少了什么,原来是一直没看到灵犀。
玉簪正在指挥小丫鬟收拾屋子,傍晚的时候,她们刚把萧南从产室挪到东厢房,有些东西还没有收拾妥当。
听到萧南的话,玉簪忙丢下手里的活计,走到南窗大炕前,笑着说道:“小娘子在四娘那儿,后来老夫人回正堂后,便把小娘子接去了她那里。”
萧南微怔,“阿蘅把灵犀接到了她的小院儿?”
昨夜至今天上午她一直在生产,产后又昏睡着,是以萧南并不知道今天崔蘅都做了些什么。
玉簪守着萧南也没有亲见,不过,她是萧南的心腹,手下自有一批得力小丫鬟。萧南生产完,玉簪便叫来她一手调教的雨水,仔细询问了下今天荣寿堂的各方动静。
雨水也是个机灵的,萧南生产,以她的资历和身份根本不能近前伺候,她也就没有围在产室四周,而是四处查看情况,以防有人趁机作乱。
崔蘅做了什么,雨水更是打听得一清二楚,玉簪来询问,她没有隐瞒的全都说了出来。
“……”萧南听完玉簪的回禀,沉默了片刻,随即颇为感慨的说道:“这次,多亏四妹妹了。”
荣寿堂原本就人丁稀少,加上今天刚出生的小长生,也不过才有五个主人。
几个主人中,老的老,小的小,唯一能管家的萧南又进了产室,外头根本没人管事儿。
幸好有崔蘅,她虽然没有直接在产室帮忙,但有她在议事厅坐镇,着实震慑、安抚了不少人。
荣寿堂不是铁板一块,上百个奴仆中,肯定有别人的钉子,如果没有崔蘅,这些人里某些不安分的人,一定会浑水摸鱼,下毒谋害之类的事她们不敢做,可散布谣言、窥探内宅私密的事肯定少不了。
尤其是小灵犀,如果有人趁机给她吃点儿什么,或者在她耳边挑拨些什么,也够萧南忧心的。
这次,她欠了崔蘅好大一个人情。
玉簪也连连点头,“可不是,若不是四娘能干、压得住人,只那边的人就能给咱们惹不少麻烦。”
萧南知道玉簪说的是谁,对这位前任婆婆,她已经无话可说。
其实,比萧南更郁闷的正是她的‘婆婆’郑氏。
“你、你说什么?我给你选的这四个丫鬟都是年纪轻、身体好,个个都是咱们家的家生奴,老实可靠,有她们伺候你,有什么不好?”
郑氏不敢相信,她的小八,那个最信赖她,最听她话的小儿子,现在居然学会了‘忤逆’。
“阿娘,我娘子刚生产完,正需要调养,再说我那儿也不缺人伺候……”
崔幼伯原本是跑来报喜,告诉阿娘,他终于有嫡子了,结果却看到四个十三四岁的碧衣小婢,接着他阿娘又告诉他,这些小婢都是给他做侍妾的。
这、这可如何使得?
娘子九死一生的给他生了儿子,他就算是纳侍婢,也不会在娘子静养的时候纳。
再说了,经过了那么多,他对侍婢也没有太多的兴趣。现在的他,只想守着娘子,看着两个儿女,用心做官,争取在儿女长大前,给他们谋来门荫……
现在他并不想纳什么俏婢,所以,只能对疼爱他的阿娘说‘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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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75章 澡豆(一更)
“七娘,七娘,八郎君来了。”
魏紫是杨婥带来的两个贴身丫鬟之一,十五六岁的年纪,长得一般,但那张厚厚的嘴唇给人一种忠厚的感觉。其实,她很擅长八卦,对于打探内宅内的各种小道消息最在行。
别看她跟着杨婥在崔家呆了还不到两个月,但她已经结识了不少崔家的丫鬟仆妇,这些人等级高低不同,有着各自的生活圈子,亦有着不同的消息来源。
魏紫跟她们打得火热,打听来的消息也五花八门,不能说她对崔家内宅的事情都了如指掌吧,但大多数的情况她都能了解一二。
这也是杨夫人派她跟着杨婥来崔家的主要原因。
“哎呀,七娘,您怎么又把窗子打开了?”
魏紫刚探听到新消息,第一时间便跑来回禀,她一进门,就看到自家小姐穿着家常的夹棉袄裙,斜倚在南窗下的单榻上,目光定定的看着窗外的某处,窗子却已经开了小半。
天呀,现在可是寒冬腊月呀,虽然屋子里通了暖道,榻旁放着熏笼,整个房间可以称得上暖和如春,但也不能随意打开窗子呀。
说话间,魏紫已经走到了窗边,伸手将窗子关上,嘴里还不停的劝着:“这两天才刚不吃药,您又坐在风口吹?郎君和娘子都不在京中,您若得了风寒,让万里之外的娘子如何担心?”
数落完了杨婥,魏紫又开始把矛头指向另一个贴身丫鬟,“姚黄这死丫头胆子也渐大了,竟敢把七娘一个人留在屋子里,自己跑出去偷懒。屋里茶汤也凉了,熏笼里的炭也该添了,她却没了影子?哼,等她回来,看我怎么教训她。”
杨婥被动的任凭魏紫给她披上裘衣、盖上被子,手里塞进一个白瓷熏炉,耳边则充斥着魏紫关心十足的唠叨声,顿觉自己从恍惚的梦境又回到了人间。
魏紫还在絮叨:“姚黄真是越来越不像话,香炉的香饼都烧完了,她也不知道换。还有七娘的熏炉,只放了木炭,却没有放熏香……”
说着,魏紫从一旁柜子里摸出个红漆扁匣子,打开铜锁扣,取出一个调好的香丸,然后扭身打开白瓷熏炉的盖子,将香丸放进里面。
不多会儿,一缕缕白色的烟雾从白瓷熏炉两侧的几排小孔中飘散出来,一股淡淡的香味儿在房间里萦绕。
“……不愧是崔家的秘制调香,这香味儿就是独特。”
杨婥似是没听到魏紫的絮叨,依然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闻到熟悉的香味儿时,才忍不住喟叹了一声。
“七娘错了,不是秘方好,而是香料好。”
魏紫最见不得自家小姐这种神游天外的样子,以及她来到崔家后时不时流露出的自卑自怜。
她家七娘,应该是优雅中带着几分骄傲,淡然中带着几分高贵,而不是像个无依孤女,整天伤春悲秋、长吁短叹。
“香料好?”
杨婥一时没反应过来,呆呆的重复了一句。
魏紫却用力的点点头,“是呀,您闻闻这香丸里都加了些什么?好家伙,又是檀香、又是沉香、又是龙脑、又是麝香……这么多好东西,就是不用蒸制,只混在一起,香味儿也错不到哪里呀。”
“歪理。”
杨婥听了魏紫近乎诡辩的说辞,她缓缓摇头,香调的玄妙不在于1+1=,而在于1+1>N。
见自家小姐终于回过神来,魏紫嘻嘻一笑,然后转入刚才的话题:“对了,婢子刚才的话,七娘听到了没?我说——”
杨婥伸出白得有些病态的手,“我听到了,不就是表哥来看姨母了?!”她又不是聋子,魏紫这么大的嗓门她哪会听不到。
只是……
杨婥没来崔家之前,觉得自己肯委身表哥做妾是低就。
但在崔家住了这些日子,她才发现鼎甲世家与末流世家的差距,虽谈不上云与泥,但其间的距离也不小。
杨婥虽然也以世家女自居,但她明白,她们杨家,自曾祖父起就开始走下坡路,先是子嗣越来越少,从祖父到阿兄,她们杨家每代都只有一个嫡出男子,几乎可以算得上三代单传(在老牌世家眼中,庶子的地位依然很低,根本不能成为继承家业的家主)。
对于一个家族而言,人丁越来越少是一个很不好的信号,是一个家族由兴盛走向衰落的预兆。
而她们杨家,每代的男丁少,能有所建树的男丁更少。
她的曾祖还曾做到九卿,但她的祖父到死也只是个四品国子监司业,至于她的父亲,若没有姻亲崔家的扶持,根本不会有升迁外任的机会。
饶是有崔家做依仗,杨同外放的郡县也不是什么富庶之地,而是荒蛮的西南。
杨氏衰落,是个不争的事实,否则十几年前编写氏族志的时候,她们杨家也不会从二等世家跌入末等。
对于这些,杨婥一直没有切身的感受,因为杨家再衰落,该有的世家派头还是有的。
各种规矩、礼仪,也都按照世家的标准‘讲究’着。
但,当杨婥入住栖梧院之后,她才猛然发觉,她所谓的‘世家典范’,早已经不纯正,跟真正的世家风范差距很大。
就拿平日的吃穿用度来说,杨家也算富裕,但跟崔家一比,就差了十几条街出去。
从吃食、到调香,崔家全都按照崔氏秘制单方来制作,其用料之精致、手法之考究,没有一二百年的传承和积淀,绝对做不出来。
反观她们杨家,空有世家的架子,但细化到实际生活中,能删则删、能减则减,早就跟普通官宦之家没有区别。
意识到这种巨大的差异,让杨婥的自信心瞬间破碎。过去,她还觉得自己肯下嫁表哥做妾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但现在,她却忽然发觉自己这副病弱的身子,家世又不显赫,还有没有资格做崔家妇?!
“对呀,大夫人不是说了吗,只要郎君来了,七娘你就过去跟大夫人‘聊家常’。如今郎君好容易来了,咱们也收拾收拾过去吧。”
魏紫并不知道杨婥敏感的心思,她只记得离开杨家时,娘子交代她的事。
“还是算了吧,表嫂刚刚诞下麟儿,表哥正高兴着,未必想见我。”
杨婥只是身体病弱,又不是脑子出了问题,她当然看得出表哥并不似姨母描述的那般,对表嫂毫不在意。
如果表哥不看重表嫂,此刻她也不会在栖梧院客居。
“哎呀,七娘又乱想了,郎君与七娘自幼就亲厚,他对七娘更是疼惜。”
魏紫看到杨婥的情绪又开始低落,忍着心底的叹息,继续劝说着:“你看看,小到香饼香料,大到衣料首饰,郎君每隔几日便会给娘子送来。还有每日的吃食和补药,也是郎君派人送来的呢。”
杨婥眼中闪过一抹亮光,随即又暗下来,她不想自欺欺人,自嘲的说道:“你也别骗我了,这些东西哪里是表哥遣人送来的?除了四娘,大部分都是表嫂为了亲戚情分送来的。而且,姚黄也说了,我每次得到的东西,并不是只送我一个人的,荣康堂的女眷全都有份。说句不好听的,我,不过是人家‘顺便’罢了。”
该死的姚黄,正事不做,却在七娘面前说丧气话,待娘子回来,定要娘子好好惩戒她。
说曹操曹操到。
杨婥刚说了姚黄,门外便传来一阵欢快的脚步声。
“娘子,娘子,四娘又派人给咱们送东西来了。”
人未到声先至,片刻后,一个十三四岁的小丫鬟,端着个黑漆匣子走了进来,“您看,是最上乘的澡豆。”
姚黄看到魏紫也在,还冲自己恶狠狠的使了个眼色,她才发觉,刚才只顾着去领东西,竟忘了留人服侍七娘,连忙吐了吐舌头,做了个讨饶状。
魏紫正生姚黄的气,这会儿见她还这般没心没肺,更加恼火,没好气的说道:“不就是澡豆嘛,咱们杨家也有秘制的配方,当年前朝公主还曾经亲自讨要,咱们家的体元公看在与圣人同姓的份上,才进了一张。”
魏紫这话说得有些夸张,不过,那时的杨家还是二等世家,手里确有一些秘方和食谱,也曾风光过一段时间。
只可惜,往事已矣,往而不可追也。
姚黄果然不会看人脸色,听了魏紫的话,连连摇头,伸手打开匣子,将放在白锦上的一排排澡豆展示给杨婥看:“崔家的跟咱们杨家的不同,七娘,你闻闻看,这是用丁香、沉香、青木香、麝香等名贵香料,配以桃花、李花、红莲花、樱桃花等十几种香花,再加上珍珠粉、玉屑等物,最后用崔家秘制手法蒸煮而成……”
杨婥原本就在自叹杨家势微,这会儿听到姚黄的话,神情愈加低落。
另一边,崔蘅并不知道自己好心送来的澡豆竟引得杨婥心伤难过,此刻,她正跟在老夫人身边,帮老夫人一起积极准备小长生的三日洗儿宴。
老夫人终于等到了萧南产下嫡子,心里正高兴着,所以讨论起孙儿的洗三礼,也兴致勃勃。
只不过,一个不好的消息,瞬间打破了这种欢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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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76章 丧
“什么?蜀王妃殁、殁了?”
萧南在东厢房继续坐月子,刚喝了碗浓浓的鲫鱼汤,就听玉竹匆匆来禀报。
“是的,蜀王府派人来报丧,说元月初二未正二刻(14:0左右),王妃去了。”
玉竹的语气颇为沉重,蜀王妃是萧南的双料亲戚,不管是夫家的堂姐关系,还是娘家的舅母关系,她都要为蜀王妃的离世而服丧。
“头前送年礼的时候,不是说还好好的吗,怎么就忽然去了?”
萧南跟崔芷不亲近,但好歹是自家亲戚。即便不是亲戚,是个认识的普通人,乍听到对方芳年早逝,也会为之惋惜。
“回郡主,其实去岁腊月的时候,蜀王妃的情况就不太好了,她为了不让老夫人挂心,才特意命送礼的人回来说她一切都好。”
玉竹代萧南管家也有一段时间,跟那些荣寿堂亲密的亲戚、故友家的管事娘子也能谈得来,所以能探听到不少消息。
听玉竹提起老夫人,萧南这才想起一件事,忙问道:“老夫人那儿知道了吗?她老人家现在可还好?”
玉竹点点头,“老夫人已经知道了,她原本与四娘商量二郎君(指长生)的洗三宴,听了这个消息,老夫人楞神了好一会儿,才问报信的人王妃何时去的、世子与小县主现在如何之类的话。婢子就在一旁听着,老夫人的声音都发颤,拿着佛珠的手也有些不稳。”
说着,玉竹担心的问道:“郡主,要不要给老夫人请太医,顺便再把郎君请回来?”
萧南想了想,说实话,她对老夫人的心性坚韧度颇有信心,崔芷虽是老夫人带大的侄孙女儿,论感情绝对比其它崔家小娘子深厚,但老人家风风雨雨一辈子,大风大浪都闯过了,绝不会因小辈的离世而病倒。
不过,这话只能在心里想想,绝对不能说出来。
萧南点了点头,“嗯,你想的很周到,老夫人有了春秋,最见不得生死之事,你立刻派人拿了我的帖子去请太医。然后再把郎君请回来。”
现在是过年,大唐公务员也有年假,崔幼伯这两天正忙着给各方亲友拜年问礼。
今天一大早,崔幼伯便带着一牛车的礼物去公主府给大公主和萧驸马拜年。
如今家里出了丧事,虽是隔房的堂姐,但按照朝廷服丧制度,崔幼伯还是要给崔芷服五个月的‘小功’。
再说了,崔芷还是蜀王妃,与大公主也是亲戚,她殁了,大公主这些皇族宗亲也要去吊丧。
想了想,萧南又补充道:“另外,家中有丧,你安排下,家中的灯笼、帷帐等物都换成素净的……长生的洗三宴也不要太铺张了,只咱们自家人观礼即可。还有,老夫人有没有说什么时候去蜀王府吊丧?”
崔芷的父母都在晋阳,作为娘家人,崔家应该第一时间去蜀王府。
老夫人的辈分高,又上了岁数,代表崔家出面的应该是大夫人或者王氏,具体由谁去,还要看老夫人与老相公的安排。
“老夫人已经命人去请老相公和相公,这会儿应该在正堂商量……”
正说着,门外小丫鬟来禀,玉簪亲自去询问。
不多会儿,玉簪便回来说道:“老夫人已经发了话,说是先命大夫人携大少夫人、六少夫人现在就去王府。王妃明日小殓,家里的诸位夫人和少夫人都去。郡主您还在坐月子,就不用去了。至于二郎的洗三宴,老夫人说正常进行,不过就不要大宴宾客了,只咱们荣寿堂和公主府的人来观礼。”
跟自己想的差不多,萧南也没有什么意见。
崔幼伯被叫回来后,便按照老夫人的命令去荣康堂,足足帮了小半天的忙,直到傍晚才回来。
一回到葳蕤院,他先去洗脸洗手,洗漱完毕换了干净的家居长袍,这才去东厢房看老婆孩子。
屋里,长生的乳娘秦氏刚给长生喂完奶,正抱着他在屋子里溜达,见崔幼伯进来,忙屈膝行礼。
“小郎君今日可还好?”
崔幼伯搓搓手、又搓搓脸,确定身上没有寒气后,便拍拍手:“给我吧,我来抱他。”
秦氏小心的将长生交给崔幼伯,说道:“回郎君的话,小郎君胃口很好,奴喂了他三次。且睡得也香甜,中午的时候还跟小娘子玩闹了一会儿呢。”
“哦,我们长生这么聪明呀,才几天呢,就知道跟阿姊玩儿了?”
崔幼伯在外头讨论了半天的丧事,心情正低沉,如今看到儿子纯净无垢的大眼,情绪顿时平复下来。他低头亲了亲小家伙肥嘟嘟的小脸蛋儿,对着什么都不懂的小婴儿说起了话。
崔灵犀在东厢房跟萧南撒娇,忽然听到崔幼伯的声音,麻利的翻身从炕上爬下来。
吓得一旁的方氏慌忙上前扶着。
不过灵犀小盆友的身手还真是矫健,不过一岁多一点儿的小娃儿,竟能顺利的从炕上滑下来,穿着虎头鞋的小脚刚一着地,她停也没停,飞快迈着两个小短腿,朝门外扑去。
“阿耶,阿耶,抱!”
崔灵犀一下扑在崔幼伯的腿上,两只小胖胳膊紧紧的抱着他的小腿,仰着白嫩圆润的小脸,奶声奶气的对父亲要求道。
“哎哎,阿耶的宁馨儿,阿耶这就抱你哈!”
将襁褓交在右手,崔幼伯左手一探,将圆滚滚的女儿抱在怀里。
“阿耶,亲亲!”
自从过了周岁,灵犀嘴里的词汇越来越多,从最初只能说一个字,发展到现在可以清晰的吐出三个字,有时兴致来了,还能断断续续的说出一个完整的句子。
学着父母亲自己的样子,灵犀吧唧亲了崔幼伯一口,只把崔幼伯乐得见牙不见眼。
秦氏和方氏却看得心惊肉跳,两人小心翼翼的站在崔幼伯身侧,双手虚张着,唯恐崔幼伯乐极生悲,一时高兴过度手一抖,把自己的小主人摔了可就不妙了。
“亲亲,阿耶也亲阿沅。”
崔幼伯哈哈之乐,接着也学着女儿的模样,‘狠狠’的亲了灵犀一记。
“阿弟,阿弟!”
灵犀跟阿耶玩完亲亲后,抬眼就看到霸占父亲另一半怀抱的小婴儿。
对于这个红彤彤皱巴巴的小猴子,灵犀一开始颇为好奇,后来听萧南反复对她说这是‘阿弟’,她虽不知道阿弟是什么,但一看到长生便会习惯性的叫出这两个字。
“哎呀,阿沅真乖,没错,这就是你的阿弟哦,以后你要好好照顾阿弟,阿弟长大后也会保护阿沅哦。”
看到女儿对儿子这般亲近,崔幼伯的心情更好,他抱着一双子女,抬脚进了东厢房的里间。
“郎君,你回来了,事情都商量妥当了?!”
萧南半躺在南窗大炕上,腰后枕着隐囊,她见崔幼伯进来,浅浅一笑,温柔的问道。
“嗯,二伯父不在京中,阿姊的丧事由大伯父亲自处理。我来的时候,大伯母她们已经回来了,说阿姊那儿诸事已妥,只等明日小殓。”
复又提起这个沉重的话题,崔幼伯脸上的笑容瞬间褪去,他将两个孩子都放在大炕上,自己拖了把月样杌子坐在炕前,低声将在荣康堂商量的事全都告诉萧南。
比起萧南,崔幼伯对这个大堂姐的感情更深一些,他虽与崔芷的年龄相差极大,但脑中还存着幼时长姐哄他玩儿、教他识字的画面。
崔芷不是意外离世,她缠绵病榻多时,死只是早一天晚一天的问题。
但,丧讯传来,崔幼伯还是觉得突然,他的记忆还停留在二叔未赴任时崔芷回娘家的盛装美人模样,他实在想象不到美丽端庄的阿姊会这般早去。
崔幼伯刚刚明白家庭和家人的重要性,他的堂姐就亡故,这让他心里异常难过。
“郎君,别难过了,阿姊去了,我也觉得感伤,上次去看她,她虽消瘦,但精神还好,没想到……”
萧南拍拍崔幼伯的手背,轻声安慰着,随即又有些歉意的说道:“可恨我现在刚生产完,不能亲去送阿姊最后一程。”
崔幼伯听萧南提起这个,他才猛然想起一件事,犹豫的说道:“还有件事,我、我想同娘子说。”
萧南知道崔幼伯想说什么,她抬起手打断他的话,轻声道:“郎君不用说了,我都明白,阿姊一去,咱们便是丧家,实在不宜大摆筵席……长生的洗三宴,咱们就关上门自己办吧。”
崔幼伯低头看着扭着脑袋躲避灵犀骚扰的儿子,满是歉意的说道:“委屈咱们长生了。”
萧南听崔幼伯说得委屈,故意笑着说:“他还小呢,哪里就委屈了,阿姊可是他的长辈呢,给长辈尽点儿心,这也是他应该做的。”
夫妻两个正说着,玉竹匆匆走了进来。
“又发生什么事了?”
萧南眉头微蹙,她有种不好的预感。
玉竹看了看崔幼伯,轻咬下唇,艰难的回到:“郎君,娘子,感恩寺派人来报,说、说三娘不见了。”
萧南一愣,随即想到玉竹说的是崔薇,心里忍不住长叹:她这是要做什么?难不成听到崔芷死了,她想去蜀王府表现,进而完成她嫁入王府的‘宏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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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77章 闹
萧南能猜到的情况,老夫人也想到了,她听了裘妈妈的回禀后,一个人盘腿坐在正堂,慢慢捻动着佛珠,却没有说一句话。
“老夫人,您看这事儿该怎么办?感恩寺的人还在中庭候着呢。”
裘妈妈等了好一会儿,仍不见老夫人有所回应,便凑到她耳边,低声提醒着。
“呼~~~”老夫人长长呼了口气,捻佛珠的动作也停了下来,两指捏着一粒佛珠,不停的摩挲着,良久,她道:“传话给崔仁,命他调集二十个部曲,分作两队人,一队去感恩寺附近仔细查访,一队去蜀王府四周守着,一旦发现四娘的踪迹,便把她给我带回来。”
“是,老夫人。”
裘妈妈终于等到了回复,紧绷的神经终于松了下来,她又想到自己的第二个问题还没有答案,继续询问道:“那、感恩寺的人该——”
“嘭!”
老夫人把佛珠扣在小几上,冷冷的说道:“崔家每月都有香火供奉,如今好好的三娘去礼佛,却让她们弄丢了,你说我该如何处置她们?!”
裘妈妈见状,知道老夫人真的生气了,她在心里忍不住暗暗后悔,不该贪图慧能那个老尼姑的好处,白白在老夫人跟前挨了骂。
缩了缩脖子,裘妈妈连声道:“是,老夫人说的极是,老奴这就把她们打发出去。”
老夫人想了想,摆了摆手,“算了,三娘向来聪颖,又有兄嫂疼爱,岂是慧能之辈所能看守的。这样,你传我的话给六郎和六娘子,命他们夫妇亲去感恩寺,将伺候三娘的丫鬟仆妇都给我捆回来……哼,派她们去感恩寺,就是让她们好好服侍三娘,如今三娘不见了,她们还想安安稳稳的待在庵堂?!”
裘妈妈听出了老夫人话里的意思,她老人家这是怀疑三娘的‘失踪’与六郎君夫妇有关,特意让六郎去审问那些婢女和婆子。
其实,关于这一点,老夫人还真才对了,崔薇能顺利逃出感恩寺,确实跟崔六有关。
几个月前,老夫人忽然将崔薇送到长寿坊的感恩寺去礼佛,摄于老夫人在崔家的绝对权威,崔六两口子并不敢询问崔薇犯了什么错,以至于被流放到最荒凉的庵堂去思过,更不敢帮崔薇求情。
但崔六与崔薇毕竟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妹,别的不能为崔薇做,偶尔去感恩寺看看她,给她送些吃食钱物,这些他还是能做的。
再加上,崔氏酒肆的生意之所以如此火爆,完全是因为有崔薇的炒菜菜谱。如果没有崔薇,崔六也不可能在短短一年的时间里攒下这么多的钱。
基于亲情也好、基于利益也罢,崔六每隔几天便会去探望崔薇。
过年的时候,崔薇没有老夫人的命令,无法回崔家过年,崔六觉得妹妹非常可怜,这么重要的日子,却孤身一人在寂寥的庵堂,便悄悄给崔薇送去了两铤金子和一袋银锞子。
而崔薇正是靠着崔六送去的财物,买通了看管她的尼姑,让她们帮自己打探消息。
至于过年的金银红包,崔薇直接拿它砸开了感恩寺的大门,顺利的从看守严密的庵堂逃了出去。
不过,其它的情况,日后事实证明,老夫人没有猜对——崔薇并没有借着崔家女眷去吊丧的机会混入蜀王府,而是躲入了长寿坊的隐夫人宅邸。
说起这位隐夫人,京城里听说过的人并不多,但提到她的夫君和女儿,天下的人都知道。
隐夫人的夫君是前朝圣人,而她的女人则是前朝公主、当今圣人的宠妃——杨氏。
话说当年新朝推翻前朝的时候,为了巩固政权,李家前后两代圣人都极力拉拢、安抚门阀世家,被拉拢的世家里,还包括一些前朝的皇亲国戚。
比如定襄县主的外大母韦贵妃,她是寡妇,却还能嫁给李二陛下为妃,品级更是仅低于皇后的贵妃,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她出身京兆韦氏,父祖皆是高官;
再比如杨妃,她是前朝公主,却能嫁给新朝亲王,不能不说没有政治的考量,这与杨妃出身弘农杨氏的世家女身份分不开。
还有前朝萧皇后,她在大唐依然能颐养天年,未尝没有萧氏家族做依仗的因素。
而隐夫人就没有这么受优待了,她家世平平,若不是有女儿照拂,她的生活定不会如现在这般安逸。
说到这里,不得不赞一句崔薇的本领,她身处庵堂,却还能打探到这位隐夫人的宅邸,并一路找寻过去,更令人不可思议的是,她竟得了那位老夫人的缘,由老夫人的侄媳妇儿带着来到了蜀王府。
崔芷出殡那日,老夫人和王氏看到崔薇跟着隐夫人的人出现,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但,不管崔家的人怎样的不敢相信,也不管世人用怎样八卦的目光打量崔薇,崔薇还是顺利达到了在蜀王府闪亮登场的目的。
最后,更是由隐夫人做主,杨妃向圣人进言,将崔薇许给蜀王做继妃。
只待崔芷的丧期一过,两人便举行昏礼。
“唉,真是一场闹剧呀,让崔家在众世家面前丢尽了脸。”
老夫人难掩疲惫的坐在榻上,手里用力捏着佛珠,目光却透着点点寒意。
对于这个话题,萧南真不好插嘴,因为老夫人提到的两位,一个是她的舅舅,一个是她的未来舅妈。
她明白老夫人这么说的意思,无非是指崔薇为了当蜀王妃,不但主动出击,还用尽心机,完全没有世家女的骄傲和矜持,就好像崔家女没人要一般,让其它世家看尽了笑话。
其实吧,萧南觉得,如果蜀王是太子或者魏王,别说是正妃,就是孺人,那些世家也会争着把女儿嫁给对方。
崔薇之所以连累崔家被嘲笑,无非是她选择的对象太不堪罢了。
但是不管怎么说,崔薇的亲事已经定下来了,再长吁短叹也无济于事。
萧南勾了勾唇角,直接转移话题道:“阿婆,前些日子我坐月子,又劳烦四妹妹帮忙管了一段时间的家。如今我双月子也做完了,不如让四妹妹回去休息一番?”
老夫人也知道自己再郁闷也改变不了现实,便顺着萧南的话题,点头道:“嗯,这段时间确实辛苦四娘了。乔木,你这个做嫂子的,可要好好谢谢四娘呀。”
萧南很是赞同的直点头,她抬眼看了下老夫人的脸色,试探的说道:“阿婆说的是,我也是这么想的。说起答谢,我想起一件事,之前我给三位妹妹相看了几个不错的郎君,如今三妹妹的亲事定了,四妹妹和合浦院的大妹妹,老夫人是怎么安排的呢?”
萧南知道,若是单看崔蘅本人,老夫人定会给她谋个好亲事,但加上崔蘅那个不靠谱的阿娘,老夫人就可能将崔家的利益放在第一位,至于崔蘅幸不幸福就不好说了。
过去萧南跟崔蘅不熟,老夫人怎样安排她,萧南都没有意见。可现在她欠了人家好大一份人情,就不能坐视不管了。
老夫人轻轻挑眉,状似无意的扫了萧南一眼,眼中却精光闪烁,她将佛珠拢回腕上,淡然的说道:“合浦院那位,我已经定下来了,不过还要听听崔清的意见。至于你四妹妹嘛,起初我看中了卢国公的嫡长孙,以她的持重,定能做好宗妇。不过,如果你有更好的人选,也可以说出来,让三郎两口子好好选择一番。”
卢国公,不就是程家?
萧南迅速开启大脑的记忆库,翻找关于程家的各种资料,以及前世程家的兴衰。
查到相关的记录,萧南必须承认,老夫人的目光果然够长远。
不管是正史还是被蝴蝶过的前世,卢国公这一支一直都很兴旺。哪怕是正史上,女皇登基后的大清洗,程家受到的影响也很小。到了玄宗时,程知节的孙子还当了金吾大将军。
更不要说前世,有长孙皇后坐镇,那些贞观老臣,除了造反的,个个都是家族昌盛、子孙繁茂。
嫁入程家,确实是个好选择。
不过,这只是老夫人和她的看法,崔蘅怎么想,才是关键。
想到这里,萧南笑着说:“老夫人的眼光就是好,程公的孙儿自是极好的。不过,前日长生百日宴的时候,我阿娘觉得四妹妹稳重,也在打听她的亲事,我当时不知阿婆的计划,便托阿娘帮忙相看——”
说着,萧南一脸的不好意思,“都是我思虑不周,阿婆看在我真心为四妹妹的份儿上,千万别生我的气。”
老夫人就知道萧南有别的打算,不过,崔蘅的亲事,她并不太在意,若是能让萧南还人情,老夫人也乐得轻松。她伸手点了点萧南的额头,故作无可奈何的说道:“你呀!”
萧南将头歪向一边,故意露出好痛的表情,引得老夫人哈哈直笑。
这时,裘妈妈一脸焦急的走了进来。
“发生什么事了?”老夫人眉头微蹙,不悦的问道。
“回老夫人,门房来报,说门口来了一白衣小娘子,那娘子自称、自称,”
裘妈妈偷眼看了看萧南,话在嘴边却吞吞吐吐的说不出来。
“自称什么?妈妈只管说。”
萧南心里一紧,暗道不会是那个女人吧?!
“那娘子自称是郎君的外室,如今有了郎君的孩子,求、求娘子开恩,准她们母子进门!”
裘妈妈鼓足勇气,一口气说完。
什么?还真是白氏?
萧南的脸色瞬间被墨汁渲染,整个人散发着一股阴冷的气息……又是这样,上辈子她也闹过这么一出,这辈子她竟然还敢……该死,真是该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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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78章 郡主发飙(一)
萧南记得很清楚,那一年,太子登基,在她的帮助下,成功进入太子府成为太子心腹的李敬也升任金吾将军,前途一片大好。
那时,萧南为了李敬的仕途走得更顺,整日忙着与京中贵妇交际,有点儿时间也放在了东西两市的生意上,一时忽略了李敬,也给了白氏的可乘之机。
还没过三个月,白氏便找了上门,跪在大门口,口口声声说怀了李敬的骨肉,哭求萧南许她进门。
萧南乍听到消息差点儿气晕过去,立刻捆来跟着李敬的小厮拷问,一通板子下去,那小厮便说李敬与同僚去酒肆吃酒的时候认识了白氏,后来买了栋房子将白氏安置下来,李敬每隔几日便会去看看她,有时还会留宿。
萧南这才想起来,两个月前李敬以同僚要置办产业问他借银子为由,从她手里拿走了八百贯钱。之后,每隔十天半个月,李敬便有一夜不回家。理由也五花八门,有时说圣人有事相询要留在宫中,有时说同僚相邀去宴饮,有时则说出城办差误了时辰……
而且,听小厮那话里的意思,京中许多权贵都知道李敬有外室的事儿,还有不少巴结李敬的人跑去他藏娇的金屋送礼。
就连家里的不少仆役,也听说了有位白娘子,颇得郎君的宠爱。
唯一不知道的,只有一心一意帮李敬筹划的萧南。
那一刹,萧南笑出了眼泪,难怪人家都说‘丈夫出轨,妻子是最后一个知道的人’。
而她萧南比现代的那些‘妻子’还要惨——李敬用来藏娇的金屋,还是她掏钱添置的呢。
不过,现在说什么都完了,白氏在门前跪求,已经引来一大群人的围观,萧南再想找李敬算账,也要把面前的问题解决掉。
思索间,萧南猛然想起了红楼梦里的桥段,便学着凤姐,将白氏带进了家门。
可惜,萧南没有弄清两件事:
第一,她不是王熙凤,她受了二十多年的现代教育,虽然不会单纯的信什么人人平等,但也绝不会轻易夺人性命,她学不来王熙凤的心狠手辣;
第二,白氏也不是尤二姐,她从底层一路摸爬滚打过来,吃过苦、受过罪,见过真正的黑暗,甚至为了出头,手上也沾了血,其彪悍的战斗力绝不是萧南这种单纯的穿越女所能比拟的。
不过,很快萧南就知道了白氏的阴险毒辣,代价十分惨重——肚子里三个月的胎儿,被白氏害得流了产,可恶的是,白氏还一副受害人的嘴脸四处装可怜,更可恶的是,李敬竟然也信了白氏。
直到那一刻,萧南才看清了白氏的真面目,想处置掉她,却晚了。几个月的时间里,白氏早已在李家站稳了脚跟,更重要的是,她生下李敬的庶长子,在李敬心目中已经有了相当重的分量。
自己伤了身子,好几年不能生育,却眼睁睁看着白氏一个接一个的生儿子,唯一能依仗的夫君也离她越来越远,那种心痛得快要窒息的感觉,萧南至今仍记得。
白氏、白雪……该死的贱人,上辈子欺我、辱我、害我,这辈子竟然还来……我、我要你的命!
澎湃的恨意顿时充斥着萧南的心房,她的眼中也被渲染了一片寒意,整个人都散发着一股浓浓的杀气。
老夫人看得大惊,刚要开口劝慰萧南,在一旁逗弄弟弟的崔灵犀却摇摇晃晃的扑到了萧南的怀里:“阿娘,阿弟,玩,他不乖!”
萧南差点儿压制不住心底的恨意,女儿稚嫩的嗓音仿佛一记重锤,将她从噩梦中唤醒。
低头看了看窝在自己怀里嘟着小嘴告状的女儿,萧南又顺着小灵犀的手指看向一旁小床上睡得直流口水的儿子,她胸中翻滚的恨意顿时凝滞下来。
“阿娘,阿弟,打!”
小灵犀还在用简单的词汇告弟弟的状,小家伙真的很郁闷,阿耶说她是阿姊,要好好照顾阿弟。
灵犀不懂什么叫‘照顾’,但阿娘她们平时很喜欢涅自己的脸、或者亲亲她的额头,小家伙觉得这应该就是‘照顾’,于是,灵犀小盆友便围着襁褓,又是喊他阿弟,又是戳他的小脸,又是亲他的额头,可阿弟根本不理她,任她怎么摆弄,那个小猪仔一样的肉团子仍是闭着眼睛呼呼呼。
努力了这么久,却被无视,真的很桑心涅。
萧南听懂了女儿的话,笑容不知不觉的爬上嘴角,她柔声问灵犀:“灵犀想跟阿弟玩儿,阿弟不理你,所以灵犀很生气,想让阿娘打阿弟?”
“嗯!”
灵犀用力点了点头。
萧南却故意皱着眉头,为难的说道:“上次灵犀在暖房摔了一跤,是不是很痛?被人打一下也是这么痛哦,阿弟这么小,他会很痛很痛哦。”
灵犀两根胖胖的食指对在一起,嗯嗯了好一会儿,才怏怏的说道:“痛痛,不要,不打了。”
萧南明白灵犀的意思,一把抱起她,用力亲了记女儿的苹果脸,笑呵呵的说道:“灵犀真乖,这么小就知道疼阿弟,咱们灵犀是个好孩子。”
经过这么一打岔,室内的气氛又恢复了刚才的安静祥和,萧南激动的情绪也平复下来。
“玉竹,铁娘子,你们两个去外头看看,问问那小娘子是什么人,受何人指使,竟敢污蔑郎君。”
萧南抱着女儿,表情依然温柔,嘴里吐出的话语却冷冰冰的。
玉竹和铁娘子听了这话,心里一凛,她们已经知道了萧南的态度,那就是不管门外那女子是不是郎君的外室,也拒不承认,钉死了她是来敲诈勒索的。
而且,作为优秀的管家娘子,她们还要按照女主人的意思,极力找出那女子‘受人指使’的证据,进而直接处置了她。
说完这话,萧南才似刚想起老夫人还在近旁,忙笑着说道:“阿婆,事情这么处理,合适否?”
老夫人眼底闪过一抹赞许,笑着点头:“嗯,乔木想得很是周到,如今大郎身处官场,名声最是重要,岂能容许这些小人的污蔑?”
说完这话,老夫人扭过头,对玉竹两人说:“你们就按娘子的话去做,那女子若真是别有用心,就直接命人捆了送去京兆府。”
玉竹和铁娘子忙应声,两人齐齐退了出去。
“好了,说了这半天,我也累了,乔木你也去忙正事吧。”
老夫人抬眼看了看滴漏,发现已经快巳正了,便做出一副疲倦的样子,让萧南母子三人回去。
“是,我去厨房看看,早上郎君还说想吃荠菜馂馅,我去交代两句。”
萧南起身,用眼神吩咐两个乳母将灵犀、长生抱起来,跟老夫人行了礼,便一起出了正堂。
老夫人在萧南走出正堂的前一刻,又补充了一句:“乔木,这件事我交给你了,你想怎样处置都好,大郎那儿,有我呢。”
老夫人很了解崔幼伯,以他‘单纯’、风流的性子,门口那个女子十有八九真是他的外室。
但对老夫人而言,不管是为了维持家庭内部的和谐,还是为了保住崔幼伯的官声,她都不会承认外头那个女子的身份。
至于她肚子里的孩子……唔,派个人跟着,等孩子生下来后抱出来,找个远离京城的田庄安置就是。
出了正堂,萧南的脸色又阴沉下来,她唤来玉簪,低声问道:“外头的女子是谁?可打听到她的底细了吗?”
玉簪的脸上也满是气愤,附到萧南耳边,回道:“婢子派人去门口瞧了,那女子就是白氏,不知被谁弄回了京城,前两天曾去大理寺找过郎君,不过被翰墨他们拦了下来。她见不着郎君的面儿,实在没办法便找上门来。”
萧南冷哼两声,“哼,她还真是阴魂不散,被送出京城几百里,还能一个人跑回来。”
一个人?不对,等等!
萧南忽然顿住脚步,凝神想了想,忽然对玉簪说:“去,派个人打听下,看看白氏是怎么回京城的。”
白氏被她弄出京城的时候,身上并没有多少财物,首饰什么的也不值多少钱,如果没有人暗中相助,她一个弱女子怎么可能顺顺当当的返回京城?
“郡主,你怀疑有人暗中捣鬼?”
玉簪听了这话,也发现了其中的蹊跷,立刻联想到白氏上门这件事可能有阴谋。
“不好说,但不得不防。”
萧南生儿子的时候,曾经发誓要行善事、不轻易夺人性命,但并不意味着从此以后做圣母,更不允许有人背地里算计她。
看来这段时间她表现得太贤惠了,以至于大家都忘了她萧南也是有脾气的襄城郡主。
“是,婢子明白,”玉簪应了一声,随即想到一个问题,悄声的提醒道:“郡主,门口那人是白氏,那她跟郎君的事也就是真的……郡主惩治白氏,郎君若是知道了,责怪郡主,这可如何是好?”
萧南冷笑出声,“就是让他知道,对了,待会儿给郎君送昼食的时候,你派个伶俐的人去,将有人企图污蔑郎君、后被我处置的事儿告诉郎君。”
这次,她就是要正大光明的发飙,用事实告诉崔幼伯和崔家的某些人,哪怕她真是贤妻,也不是只懂得柔顺谦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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