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5章 桃花朵朵开(五)
栖梧院位于崔家的西北角,是整栋宅子最靠里的院落。它的面积并不大,只比硬挤出来的‘合浦院’大一点点。不过,如今人家合浦院正在扩建,用不了多久,崔家最小院落的名号又将落在栖梧院头上。
这栋院子的面积虽小,但那也只是相对于偌大的崔家而言,若放在普通百姓那儿,栖梧院还是足够一个三代同堂的家庭居住滴。
萧南穿过月亮门,顺着甬道进入栖梧院。
除了中庭两侧的厢房,栖梧院的主建筑共有两处,一是第二进的五间正堂、左右耳房和东西厢房,另一个则是正堂后侧的二层小楼。
崔家的几个未出阁的小娘子都住在这里,更确切的说是住在小木楼里。
起初,崔薇、崔蘅两姐妹住在正堂,她们从正堂中间拉了个花架子,将整个小院分成了两半:崔薇是姐姐,住在东侧;崔蘅是妹妹,住在西侧。
至于服侍她们的丫鬟、婆子则住在各自那边的厢房里,至于耳房则被用来当净房使用。
后来,崔江和夫君和离搬回娘家。原本,似她这般和离的女儿回娘家,娘家也会好好安置。
只不过,那时崔江闹得有些不像话,又是将侍妾卖到北三曲,又是提着宝剑追杀夫君追了几条街,又是被爆出她竟没收姬妾的首饰和私房……
总之,那段时间京城没有别的八卦,整天都是关于崔江如何吝啬、如何善妒、如何恶毒的流言,着实让以鼎甲世家自居的崔家丢尽了脸面。
要知道,世家向来标榜诗书礼仪,尤其炫耀自家比皇家还要优雅、完善的礼仪教养。
而世人和皇家倾慕世家,绝大多数也是倾倒于世家儿女们那高雅的言谈、行云流水般流畅美妙的礼仪,以及风淡云轻(实则是冷淡)的表情语气……
崔江的壮举,却似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的抽在了整个崔氏的脸上。
当时,甚至有某位公主之女公开嘲笑崔家,说‘崔家女不过如此’云云。
为了崔江的事儿,本家差点儿召开宗族大会,提议将崔江逐出崔家。
还是崔泽三兄弟顾念姐弟亲情,齐齐在老夫人榻前跪求,又恰逢崔泽刚刚升了官,成为五相之一的宰相,三兄弟四处找人帮忙,这才好容易把崔江折腾出来的麻烦平息下去。
有了这个前因,可以想象,崔江回到崔家后的情况——整个崔家,从老夫人到王氏,没有一个欢迎她。
可崔江又确是自家的女儿,再不欢迎也不能把她赶出去呀,最后只随意的将她安置在了栖梧院。
原本大家以为崔江给娘家招了这么多麻烦,她回来后也会收敛些,不想……崔江可没有‘泼出去的水’的自觉,还是不客气的把自己归为主人的行列中。
回来后,知道未来的居所是栖梧院,她也没有异议,开毛玩笑呀,她又不是傻子,难道还看不出阿耶和阿弟那能皱得夹死人的眉头。
崔江心里早就把当家的郑氏和王氏骂了个遍,但脸上却丝毫不显,只是命人将住在正堂的两个小娘子迁到了后院的木楼,把正堂腾出来给她住。
这、这在道理上倒也讲得通,比起崔薇和崔蘅,她毕竟是长辈——哪有长辈避居偏楼,而晚辈高居正堂的道理?
所以,不管崔薇和崔蘅心里多么幽怨,但还是乖乖的打包行李、带着丫鬟婆子去了后院。
幸好那木楼的楼层虽不多,但每层的房间并不少,足足有四五间之多。
扣掉小娘子的寝室、书房和绣房,还能匀出房间安置贴身侍女。
至于婆子和粗婢,则都留在了正堂通往后院的回廊里。
“奴请八娘子安,您、您是来——”
一个四五十岁的婆子,看到萧南带着一群人浩浩荡荡的走了进来,顿时吓了一跳,忙扎着手问安行礼。
“大姑母在吗?”
萧南此行是来和崔薇、崔蘅两个小姑子‘聊天’,不过崔江也住在这里,于情于理她都该问候一二。
那婆子躬身回答,“好叫八娘子知道,大娘子(崔江在娘家的排行)出去访客了,估计要下午才能回来。”
萧南冲着玉簪扬了扬下巴。
玉簪心领神会,扭头对自己负责调教的立春低声交代了几句,这才跟着萧南一起进了后院。
立春没有动,而是抱着个靛青色的粗布包袱,一个人拐弯去了正堂。
“三娘子,这些花笺真好看,鲜红的底色,配上淡淡的花瓣,真是雅极了。”
穿着碧色衣裙、头梳双丫髻的丫鬟四月,小心的从木板上揭下一张张的红色花笺,一边将着好色的花笺整齐放好,一边赞叹着。
“呵呵,这有什么,不过是前些日子见六哥拿回来的蜀笺好看,稍稍改动了下配方、添了点儿花瓣而已。”
崔薇很得意,心里暗道:嘿嘿,薛涛女士,真是不好意思了,你的发明被我提前了,以后史书上再也没有薛涛笺,有也只是崔薇笺了。哦不对,六嫂说过,时下的女子虽多才,但她们是世家女,并不能在这些‘小技’上多费工夫,即便借此传出了才名,那也只是歪才、小才,不是真正的大才。
再说了,薛涛是什么人,她崔薇又是什么人,岂能相提并论?
想到这里,崔薇语气中带着淡淡的遗憾,说:“既是六哥拿回来的蜀笺改造,不如就叫崔笺如何?”
不得不说,小柳氏还是比较靠谱的,经过这些日子的‘常识培训’,总算让崔薇不似刚穿来时那般‘无知’,那般有优越感。至少崔薇说话或者做事前,好歹知道先去了解一番该事务,而不是凭借所谓的‘先知’,乱说一气。
另外,崔薇也终于明白了自己的身份,以及这个‘崔’姓所象征的意义。
“崔笺?三妹妹也自己做花笺了?”
萧南正好听到这一句,便笑着问道。
“呀,是八嫂,您怎么有空过来了?”
崔薇扭头见是萧南,还真小小的吓了一跳,片刻的怔愣后,忙笑着起身相迎。
萧南顿住脚步,故作生气的嗔道:“听听这话说得,怎么,三妹妹这是怪我许久不来看你们?”
崔薇笑容一僵,这才发现自己愣神间又说错了话,连忙描补道:“哪有,我是看到八嫂太高兴了嘛,这才说错了话,好好,是我不好,八嫂向来对咱们仁爱友善,自不会怪我失言吧。”
什么叫许久不来?分明就是一直不来才是。
崔薇一边迭声吩咐丫鬟煎茶、摆果子,一边请萧南坐下,心里却腹诽不止。
萧南没有顺着崔薇的指引前往主位坐下,而是走到刚才崔薇坐着的地方,弯腰捻起一张桃红色的花笺,细细的打量了一番,最后赞道:“好精致的花笺,呵呵,竟比蜀边进贡的十色笺还要好。嗯,崔笺,好,是三妹妹亲手做的?”
拿着花笺跪坐到主位上,萧南笑着问崔薇。
崔薇只是浅浅一笑,并不回答。她姿态优雅的展了展袖子,然后步履轻盈的走到萧南下首,屈膝跪坐下来,双手叠放在膝盖上,宽敞的广袖则自然的落在她的膝盖和身侧。跽坐的姿态也非常标准,标准得可以载入礼仪规范典籍。
萧南的眉梢微挑,心里暗叹,咦,短短一个月不见,这位同乡竟有种脱胎换骨的感觉呢,小柳氏应该花了不少力气吧。
一个长相清艳的丫鬟给萧南奉上茶盏,趁机插了一句,“八娘子果然好眼力,这崔笺都是我们三娘亲手做的,从裁纸、调色、上色到定色,还有这花笺上的花瓣,全都是我们三娘做的。”
萧南接过茶盏,顺势瞥了那丫鬟一眼,“好个机灵的婢子,叫什么名字?过去怎么没见过你?”
按规制,每位未出阁的小娘子身边都有两个大丫鬟,四个三等丫鬟,以及四个粗使仆妇。
萧南见过崔薇几次,但她记得很清楚,崔薇身边的大丫鬟,并没有眼前这个人。
但三等丫鬟又都是小丫鬟,很明显,眼前这位若当小丫鬟,肯定要超龄。
那丫鬟看了眼崔薇,见崔薇点头,这才低头行礼,答曰:“婢子袭人,上个月刚从稻香院调来栖梧院服侍。”
噗~~~
萧南无比庆幸自己此刻没喝茶,否则肯定要当场破功呀。
她刚夸崔薇有长进,还以为她终于明白穿越女也没有什么了不起的,终于肯放下穿越女的架子,彻底融入当下的生活。结果,结果她又来了这一出。
啧啧,袭人,崔薇另一个大丫鬟是不是叫晴雯?!
忍着心里的笑骂,萧南不动声色的点点头,“嗯,好名字,以后好好服侍你们娘子。”
袭人答应一声便退了下去。
崔薇一直盯着萧南,想看她听到这个名字后是否有什么异常,但没想到她竟毫无反应,心里不免有些失望——难道萧南真不是自己的同乡?
正想着,耳边已经传来萧南的声音,“……那一天新晋的进士们都会去杏园探花,咱们这儿有风俗,届时会一起去杏园凑热闹,顺便也赏春游玩一番……”
杏园探花?
崔薇却想到了另一件事,不免有些心虚的琢磨:难道李敬邀自己去杏园的事泄露了,萧南这是故意试探自己?!
第006章 杏园探花(一)
论长相,李敬长得颇为端方英挺,乍一看,给人一种耿直、不苟言笑的感觉。
但事实上,他很擅长投机,也很擅长经营人际关系。
比如,那日考完策论后的第二天,崔幼伯邀请几位新友去酒肆喝酒。
李敬看得分明,崔幼伯对他很是欣赏,两人又都是世家子出身,彼此间的共同语言也比较多。
唯一令人不爽的是,刘晗对他们的态度有些冷淡,偏崔幼伯对刘晗极为看重,见他对李敬、吴封等人并不十分热络,崔幼伯的热情也减了几分。
这种情况,让李敬又有些不确定了——到底是继续跟崔六交好呢,还是努力结交崔八?!
正在犹豫间,崔六使人给李敬下了帖子,邀他有时间去崔家酒肆一叙。
这让李敬心中左右摇摆不定的天平,瞬间往崔六那边倾斜而去,当下他便积极的命人送了回帖,并邀请崔六明日去酒肆相聚。
次日中午,李敬去‘邸店’把随身的一块古玉雕刻的玉佩典当了,去东市买了些贵重的礼品,提着去了崔家酒肆。
酒肆里,崔惠伯还未到,李敬便提前点了几样招牌菜。插一句,崔家酒肆竟研制出了十几道新菜品,这些菜品还都是炒菜。要知道,时下的菜品大多是蒸煮烤炙,崔家炒菜的出现,着实吸引了京城不少饕餮客,也着实让崔家酒肆出了风头。
幸好萧南不常在市井间混,否则她会再次扶额——亲,你就不能低调点吗?
木错,崔家酒肆出现炒菜,完全是崔薇的功劳,因为历史上,用植物油爆炒的菜,要到宋代才会出现呢。
因为有了炒菜,崔家酒肆的生意好到爆,这才刚到饭点儿,上下两层的酒肆就挤满了食客,门口甚至出现了排队的人。这和隔壁的胡商酒肆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任凭隔壁的胡姬如何在门口揽客,许多人宁肯站在崔家酒肆门口等着,也不去隔壁。
见到此番场景,李敬的心思更加活泛起来。
照理说,世家清贵,向来鄙视商贾之事,别说经商了,就是买东西的时候讨价还价也会被人笑话。
而李敬不同,他亲眼见到自家为了金银这等‘俗物’,差点儿闹得夫妻失和、兄弟阋墙……落魄的世家就是如此,明明缺钱缺的要命,却还死撑着要摆架子,最后只能‘卖婚’‘卖祖宗’,此等行径只能用一句话概括‘当了XX还要立牌坊’。
为了避免自己也落入那样的境地,李敬外出游学的时候,就有意识的开辟财源,用手里少得可怜的财物投资、做生意。
几年下来,李敬倒也积攒了一笔私产,被他严严实实的藏在了外头——古代讲究父母在无私财,似他这般未分家的儿子攒私房,被父母长辈发现了,后果很严重。
正因为小有资产,李敬才有底气放弃门荫。
而也是由于做多了投资,李敬颇有几分商业头脑,如今看到崔家酒肆生意火爆,他也琢磨起开酒肆的可能性。
正想着,崔惠伯带着个头戴羃离的女子一起走进酒肆。
李敬扫了一眼,见是崔六,连忙迎了出来,目光只在那女子身上轻轻划过,并没有停留,仿佛崔惠伯身边的人不存在一般,微笑招呼道:“几日不见,六郎君安好?!”
崔惠伯却一直盯着李敬,见他并不似那等轻薄之徒,更没有对自己身边女子露出好奇,反而一派稳重的行礼问安,这让他有几分满意,当下便偮手回礼,“李郎无须多礼,两日春闱已过,以李郎高才,定能进士及第吧?!”
李敬忙谦虚的摆摆手,又扫了眼崔六身边的女子,似是刚看到这人的存在一般,随意的问了句,“六郎,这位是——”
崔薇隔着羃离的黑纱仔细打量了李敬一番,见他长相俊朗、仪态不凡,身上虽没有什么名贵的配饰,但一种世家子的孤傲从骨子里透出来,让人一看便觉得他出身名门。
目前,李敬虽然有求于崔家、有求于六哥,但他的眉宇间并没有祈求者的卑微,更没有缩手缩脚、谄媚讨好,确实如六哥所言,是个可以托付终身的好男儿。
想到终身两字,黑色薄纱下,崔薇的双颊不由自主的泛起了红晕,她半垂着头,微微屈膝行了个福礼,轻声道:“儿崔氏三娘子,见过李大郎君。”
崔惠伯对李敬的表现很满意,他笑着介绍道:“此乃吾家三妹,因要制作花笺,便想去东市买些颜料、纸张。我正好要来赴李郎之约,想着顺路,便带了她一起来了。呵呵,既然到了自家酒肆,李郎又不是外人,便过来打个招呼。”
崔家酒肆在崇仁坊,崔家在亲仁坊,而东市则位于两坊中间,说顺路倒也不是借口。
李敬一双虎目中精光流动,心中猜到了一种可能,难道崔六想……唔,如果他的消息没错的话,崔六有个同母的妹妹,年纪约莫十七八岁,尚未婚配,难道是……
崔氏女呀,虽然只是个庶女,但也是崔老相公的嫡亲孙女,崔相公的嫡亲侄女,绝非一般没落世家女。
若是能娶到她,倒也不失一桩好姻缘呀。
李敬强压着心头的激动,神态如常的冲着被羃离严严包裹住的少女行了一礼,“某,见过崔三娘子!”
崔薇微微颔首,声调如黄莺般婉转,“李大郎君客气了,儿还有事,就不打扰郎君与六哥了,告辞!”
说罢,崔薇又冲着自家兄长屈膝行了个礼,临走的时候,还对崔六比划了一个兄妹俩熟悉的手势,这才轻移莲步,缓缓走出了酒肆。
目送崔薇带着一群仆妇离开,崔六笑得更加真挚,拉着李敬走进定好的雅间,细细盘问未来妹婿的底细去了。
关于亲事,两人都没有明说,但彼此都心知肚明:崔惠伯在等李敬春闱的成绩,而李敬则是加紧时间打探崔家二房的底细。
在打探消息的过程中,李敬搭上了一个荣康堂小管事,花费了不少银钱后,他成功给崔薇递上了‘纸条’。
而崔薇呢,回来后又听崔惠伯说了李敬的家世和家庭情况,对他的印象也越来越好——陇西李氏呀,这可是当朝皇室的本家,称得上第一世家了。
李敬虽只是个旁支,但好歹也是这一支的嫡脉,也算得上门第清贵了。
崔薇后世的时候,看多了辫子戏,心底里对皇权比较重视,虽然小柳氏命人纠正了许久,但这种根深蒂固的印象,不是一朝一夕能掰过来的。
所以,一提起关陇贵族、陇西李氏,崔薇就有种莫名的敬意。无形间,竟也抵消掉了李敬家境不是甚好的现状。
小柳氏听了崔惠伯的介绍,对李敬的感觉说不上差,但也算不得太好,只能算是一般吧。
至少嫁女儿的话,她绝对不会选择李敬这样的檀香马桶。
当然,崔薇只是她的小姑子,且还是个不怎么安分的小姑子,小柳氏的目标只有一个,那便是尽快把这个不安分的麻烦嫁出去,‘嫁祸’嘛。
小柳氏只关心什么时候可以把‘祸水’嫁出去,至于谁接手,就不在她的考虑范围之内了。唔,不对,她要在妹婿迎亲的时候加个附加条款,货物既出、概不退换!
而崔惠伯呢,对李敬的印象很不错,真心说,这期间李敬的长相给他赢了不少分。相由心生这话大家都懂,而他这小子长得也确实够英武、够端方,让人一看就放心呀。
……兄嫂小姑子三个人对李敬都投了赞同票。
是以,小柳氏对李敬收买下人给小姑子写信的行为,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崔惠伯则立刻给晋阳的父母写了信,将李敬的情况介绍了一番,也将崔薇对未来夫婿的要求简单的说了说,最后才一副孝子的口吻加了一句,“……一切但听阿耶阿娘做主。”
并委婉的表示,三妹妹实在不小了,再拖下去就找不到更好的对象了。
言辞间,并没有指责嫡母半句,但崔惠伯明白,这封信本身就是对嫡母的无声控诉。崔六两口子都觉得,单凭这一点,阿耶也好、嫡母也罢,他们为了补偿崔薇,会酌情给崔薇加些嫁妆。
崔薇对此并不知情,如今她身边充满粉色的小泡泡,整个人都陷入甜美的爱情中。
不得不说,当李敬全心全意讨好一个人的时候,没有人能逃脱。
前世的萧南不行,今生的崔薇也不能。
每天清晨,崔薇都会满眼迷离,嘴角噙着甜蜜的微笑,等着李敬的‘情书’:或许是一首情诗,或许是几句随笔,或许是一诗一画,或许只是寥寥数笔的涂鸦……但都能让崔薇感觉到,另一边的某个人正在全心全意的牵挂着她。
不过,崔薇和李敬的小动作,崔家的其它人并不知道。
而昨天,李敬给崔薇的每日情书中提及,二月十二日新进士在曲江游宴,宴会后便去杏园探花,还邀请崔薇前往赏春。
如今忽而听到萧南的话,崔薇不由得一惊,以为自己和李敬的情事曝光了。
惊慌间,又听到萧南说:“到时候,你、四妹妹还有合浦院的大妹妹,都跟着我一起去,除了你们三个,我还邀请了定襄县主、程郡君、卢县君……”
PS:额,终于活过来了,~~~~(>_<)~~~~
第007章 杏园探花(二)
俗话说,人生四大喜事,‘久旱逢甘霖,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
一举夺得进士科新晋进士第三名的崔八童鞋,也算得上‘金榜题名时’了,哦不,前两天他也结交了几位新友,四大喜中又占了个‘他乡遇故知’。唔唔,如果再算上那件事的话,他很快就能再体验一把‘洞房花烛夜’鸟。
当然,小别胜新婚,多日不曾在正堂留宿的他,再次和娘子同房后,他也重温了下当年新婚时的美妙感觉。
次日清晨,‘运动’了半宿的夫妻两个双双起床,一起临窗对镜,郎君贴心的为娘子描眉绾发,娘子则羞答答的拿手指沾了胭脂,在窗边的九九消寒图上按下最后一片花瓣。
“咦?这是杏花?”
崔八将发簪插在萧南的鬓边,眼角的余光扫到消寒图上的花瓣,惊讶的问道:“我记得去年的时候,娘子说这图上画的是梅花呀,怎么竟有些像杏花?”
萧南抚了抚不怎么整齐的发鬓,暗道一声,果然是术业有专攻呀,这崔童鞋装X、扮才子、多情郎君什么的都没问题,可、可要说起绾发这种细致活儿,他却做不来。
算了,他毕竟是个男人,也不能要求太高不是?
不知怎的,萧南的脑海里禁不住浮现出昨夜两人的旖旎画面来,说实话,三世为人,她对于男女之事已经没有了最初了羞涩和激动,更多的则是一种习惯,甚至是把它当成一项任务。
当然了,如果能让这任务变得更让人舒服且享受,那就更圆满了。
萧南也正在朝这方面努力。
昨夜的效果还不错,有了丰富的男女情爱经验的她,自然知道如何取悦男人,更知道怎样让自己也享受到这种快乐。
而崔八今天早晨的表现,也证明她昨夜的努力没有白费。
崔八或许不会多么爱她,但、但绝对会沉醉于那种酣畅淋漓的快感,也绝对会对她有种异样的感觉。
暂时抛开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画面,萧南回答道:“嗯,是杏花。呵呵,说起来也是我在一本南朝古籍上看到的,据说是一位佚名世家贵女想出来的闺内游戏,就是用胭脂画消寒图,起初呢,因为画卷上的花瓣少,所以看着像梅花,但随着寒冬远去,画卷上的花瓣越来越多,就像窗外的杏花一般渐渐绽开,待枝头上的杏花悉数绽开后,春日也就到了……只不过是打发寒冬闲散时间的小技罢了。”
崔八却称赞不已,“就算是小技,那也是极巧妙的小技。唔,窗外白雪皑皑,窗内的画卷上自然是傲雪红梅;窗外杏花绽开,窗内的画卷上自然也是粉杏闹春。一外一内、一冬一春,岂是一个秒字了得?!娘子好雅兴呀,呵呵!”
萧南被夸得有些脸红,剽窃后人的东西来用已是心虚,若是再大言不惭的说是自己的发明就超出她的道德底线了。
嘿嘿傻笑两声,萧南抽出一卷颇具古风的竹简,展开,对崔八说:“这都是前人的创举,我不过是照搬人家的经验罢了。”
这个话题太尴尬了,萧南话头一转便换了一个,“对了,郎君,今儿杏园探花,你们是不是要先去曲江游宴?另外,今天的探花郎是哪位?依我看来,四十九名新进士里,唯有郎君最有资格做这探花郎呢。”
这时的科举还没有所谓的‘榜眼、探花’称谓,这时的探花郎并不是指殿试第三名的进士,而是指在杏园探花活动中,由新进士中选出来去杏园摘杏花的新郎君。
在这里,‘探花郎’可以是状元,也可以是最后一名进士及第的新郎君,但唯一的要求是新进士里年纪最小、相貌品性最突出者。
当然,时下世人受世家影响颇深,人们更喜欢长得好、风度翩翩的小玉郎。
而正如萧南所说的那般,在今科新晋的进士里,不管是相貌、年纪、名声、家世等等外在条件,崔八无疑是最出色的那个。
再加上他及第的名次也很靠前,第三名嘛,选他做探花郎,倒也算是名至实归。
崔八将梳篦放在妆台上,颇为自得的点点头,“嗯,今儿头名进士及第的新状元邀请大家去曲江宴集,待宴会结束后,便一起去杏园。探花使的人选还没有定下来,不过——”
说到这里,崔八不好意思的揉了揉鼻翼,剩下的话便掩了去,然而意思却明白:虽然没确定人选,但十之八九就是他崔某人了。
萧南自然明白了他的意思,也很是自得的笑道:“不过什么呀,照我看,郎君若不是探花郎,别人更没有资格探花。对了,我听大兄说,每次探花郎探花的时候,其它同年进士也会争抢,呵呵,若是探花使所采摘的名花被同年抢了去,可是要受罚的呢。”
崔八闻言,一仰脖子,很是自信的说道:“嗯,确有此类风俗,不过——”
又是说一半藏一半,但藏的那半边话,只要是有眼睛有脑子的人都能猜得出来。
萧南见状,也是笑着直点头。
不过,崔八似是想到了什么,脸上的笑容僵了下,略带遗憾的说道:“原本,韦郎,哦,也就是今科的状元郎要请众同年一起用‘樱桃宴’,只可惜去岁冬日酷寒,今春的樱桃竟还未成熟,唉,多少有些扫兴呢。”
萧南闻言,双眼闪了闪,状似随意的问道:“状元公举办此次曲江春关宴,可是委托了进士团?”
崔八却有些惊讶的问道:“娘子也听过这‘进士团’的名声?”
大唐科举盛行不过十几年,而进士团兴起也不过短短数载,能让久居内宅的女子也能知其大名,这进士团做得倒也成功。
萧南笑着点头,“嗯,郎君可还记得给咱们驯养猞猁、鹰、鹞子的侯二郎?他的一个邻居便帮进士团做事,我是听侯二郎的未婚娘子方三娘提了一句,因郎君也考了进士,便对‘进士团’留了心思。”
说着,萧南想起一件事,随口问道:“方才郎君提到了状元公,我怎么听人说,韦郎参加春闱前,曾经请一个什么‘刘神仙’的道人算过前程,那道人还赠了韦郎几句话,直言他定能考中呢。”
崔八挑眉,讶然道:“娘子也听说了?呵呵,看来刘神仙的大名已经响彻京城了。”
接着,崔八便简单的把状元郎算命的故事说了说。
说是算命吧,更准确的说是测字,当时刘神仙让韦震随手写个字,韦震便写了自己的名字‘震’。
刘神仙思索片刻,便送给他几句话:“震字雨下从辰,辰者龙也,龙遇水雨变化,烧尾之事,不亦宜乎?”
而什么是‘烧尾’?
时下的人们相信鱼跃龙门便可以变成飞龙,这种现象跟寒门学子科举入仕颇为相似,故又以登龙门比喻进士及第。
但鱼跃过龙门后,还需要最关键的一步才能蜕化成龙,那便是响雷烧尾。
故云:“鱼将化龙,雷为烧尾。”
为了这个好彩头,许多进士及第的人家都会举办大型的家庭喜宴,名曰烧尾宴。
原本崔家也要办的,只是崔泽不想出风头,这才强压着大夫人,没有为崔幼伯举办烧尾宴。
刘神仙说韦震写的‘震’字,有烧尾之象,也就是预言他定能进士及第。
“……果不其然,韦郎不但进士及第,还一跃成为状元,正应了刘神仙的卦言。”崔八颇有兴致的说起那段被京城人快要说烂的故事,叹道:“唉,刘神仙果然不负‘神仙’之名,颇有几分道行呢。”
萧南想到的却是,“唔,这样一来,请刘神仙测字算卦的人一定很多。”
连最不相信神仙鬼怪之说的士子都信了他的话,更不用说市井那些贩夫走卒、后宅妇人了。
崔八连连点头,“娘子猜得极是,前两天我们去拜会座师的时候,有几位同年说,不少没能考中进士的举子,特意跑去找刘神仙测字问前程。由于人太多了,排队都排出了好几里地呢。另外,不止举子,听说连宫里的贵人都听说了刘神仙的大名,还有不少公主、郡主派人去请刘神仙呢。”
宫里?
萧南眉头轻蹙,心中警钟大响,历史上李二陛下好像就是被个老道忽悠,吃了不少丹药,再加上李氏家族的遗传病,才使得这位千古一帝重病离世。
而上辈子……萧南咬了咬下唇,那时她只顾着帮太子谋划如何上位,根本就没在意李二怎么死的。
会不会还是那个道士?!
不行,现在京中不稳,她还没有为家族、为儿女铺好路,宫里不能乱。
“娘子,时辰不早了,我要先走一步了,老夫人既然把妹妹们交托给你,你定要小心,今日新进士都去杏园,园内的游人一定很多,你们千万要注意安全。”
崔八没留意萧南的失神,换了身月白色的细麻广袖长袍,扭头再三交代道。
萧南已经下定了决心,听到崔八的话,忙收回飘散的思绪,点头应道:“嗯,我知道,郎君也帮忙看着些,打听下那些年轻同年里可有未婚配的……”
PS:额,真是抱歉,最近几天很不在状态,更新不给力,某萨都没脸露头了,顶着锅盖遁走……
第008章 杏园探花(三)
杏园在通善坊,位于曲江池西侧,满园种植了杏树而得名。
每年春季,点点杏花绽放枝头,远远望去好似一片粉红色的海洋,引来无数京城及近郊的百姓前来观赏游玩,成为京城著名景点之一。
随着科举的盛行,新晋的进士们又喜来杏园赏春吟诗,其中更有‘探花使’探花的助兴节目,使得杏园跟春闱、春关宴紧密联系起来。
再加上杏花开时,正是春榜揭榜之时,故杏花又名‘及第花’。
之后,更有许多士子借这个彩头,纷纷前往杏园沾沾运气……如此一来,杏园的名气愈加响亮,春日前来游玩的游客更是数不胜数。
尤其是二月十二日这一天,杏园里的游人格外多。
原因无他,东侧的曲江池畔,此刻正有今年进士科的新晋进士举行宴集。
通往杏园的几条马路,此刻也是牛车、马车聚集,鲜衣怒马的少男少女呼啸而过。
猜到路上会堵车,萧南特意早早就带着几个堂妹出了门,但她还是没想到,赶往杏园的游客竟是这般多。
“八嫂,听说那位刘神仙也会去曲江宴?”
说话的是崔蘅,一个十七八岁的小娘子,长得算不上多美艳,但给人的感觉很舒服。
真心说一句,萧南觉得崔蘅跟她的生母小卢氏一点儿都不像,反而有点儿像大娘子崔芷,也就是崔润的嫡长女。这也是崔家人有些纳闷的地方,若说两人是姐妹长得像也是常理,可崔蘅还有个嫡亲的姐姐崔兰呢,偏她跟崔兰的相似度几乎为零。
小卢氏性子骄纵且暴躁,心眼小见识浅薄又爱计较,根本与崔家这种鼎甲世家不相配。但她长得极美,虽年逾四十,假如细心妆点一番,说她不到三十都有人信。
但崔蘅的五官却谈不上精致,勉强算得上清秀。当然,这是单纯以美丑来看。若是以古代选嫡妻的标准来看,崔蘅长得颇符合当下婆婆喜欢的那类儿媳妇模样:相貌端正,体态圆润,举止大度,言谈得体。
通俗点儿说,就是腰细屁股大,绝对好生养的那种有福气的女子。
只可惜有那样一个阿娘,生生把亲事耽误了。
萧南无声的叹息着,脸上却不漏分毫,笑道:“四娘子也听说了刘神仙?呵呵,听你们哥哥说,这次曲江的春关宴是状元韦郎出资筹办的,而那位刘神仙也算得上是韦郎的‘贵人’,恰逢杏园盛会,韦郎便力邀刘神仙参加。”本来想说‘你们八哥’,可‘八哥’这个词儿太触动萧南的神经,每次一想到这个词,她就忍不住想在后面加一个‘亚路’,然后森森的怀疑自己穿越到了岛国。
“是呀,前几天卢家小娘子邀请我去乐游原打马球,遇到了几个年龄相近的小娘子,闲谈间听她们说了一句。我还听她们说,去年刘神仙就给王家小娘子看过相,说她会嫁得贵婿,荣华一生呢。”
崔蘅的声音也很沉稳,乍一听并不像个不经世事的小娘子,反而像个有阅历的睿智妇人。
一直沉默扮壁花的崔薇,仿佛触动了心事,冷不丁的插了一句,“四妹妹,你说的王家小娘子可是晋王妃?”
崔蘅点点头,“确切的说是未来的晋王妃,毕竟现在还没有正式举行婚礼呢。”
闻听此言,崔薇的眉头微微蹙起,原本她还想让刘神仙给她算算姻缘,看看自己的良人是不是李敬,如今听了这话……崔薇摇头,又是个神棍,居然说被女皇削成人彘的王氏会荣华一生,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萧南扫了她一眼,见她面露不屑,忍不住诧异,心说话:难道这妹纸来大唐也一年了,竟不知此大唐非彼大唐?难道她还没发现,现实生活中有太多不符合历史的事儿?!
不过,萧南却不想再提点她了,这妹纸太不安分了,经常会弄一些刺激人心脏的花样,生怕别人不知道她是穿越女一般,这、这很容易被炮灰呢。
要知道每一个筛子穿的故事里,只有一个穿越者是猪脚,会被作者开金手指。其它的穿越者要么是跑龙套的酱油党,要么就是注定被猪脚炮灰的苦逼配角。
而崔薇的种种表现很像披着穿越女外衣,实则是炮灰女的角色。
萧南上辈子已经是悲剧了,这辈子她绝不想再悲剧,甚至远离其它一切有悲剧可能的人。
萧南不说话,崔薇也不知声,崔蘅也住了口,一时间牛车里没了声音,只有窗外的车轱辘吱呀吱呀的响着。
崔萱见气氛有些尴尬,想到出门前大兄的嘱咐,便主动开口:“阿嫂,我听说八哥被选为今科的探花使?午宴后会来杏园探花?”
萧南微微摇头,笑道:“还没最终确定呢,听郎君说,今科的少年俊彦很多,他还算不上最年少的郎君呢。”
说到这里,萧南想起本次出游的主要任务,便状似玩笑的说道:“对了,说起俊彦,我听说今日去曲江的新郎君中着实有几个不错的呢,出身门名,年少多才,学识教养也都极好……为此,京里的许多小娘子都赶来‘赏春’呢。”
故意在‘赏春’两个字上咬得极重,萧南知道,在座的三位都不是笨到家的蠢人,再加上来之前,身侧的人也定提醒了她们,她们应该非常清楚此行的目的。
如今被萧南委婉的点了出来,三个未婚小娘子顿时涨红了脸。
同样是红脸,但原因却是不同:崔薇是想到另有心上人,一时着急才会涨红了脸;崔蘅是想到自己马上就要十八岁了,终身却还没有着落,眼下被嫂嫂带出来‘相亲’,多少有些尴尬,脸是羞红滴;而崔萱则是激动,她、她终于有机会进入上流社会了。
萧南见自己的一句话便羞红了三张脸,多少有些自得,笑得愈加暧昧,继续TX三个小姑子:“你们哥哥也说了,今科他结交了几个说得来的同年,出身好、教养好、长相好、学识好、长辈好……待过了午宴,我便请了几位新郎君来,和咱们一起赏春。”
崔薇:……谁要他们,我、我有李郎。
崔蘅:额,没人告诉说八嫂也是个促狭的呀。
崔萱兴奋的想大笑:咯咯,越多越好,最好是那种年少钱多出身望族的俊郎君……跐溜~~吸吸口水先!
就这样一路说笑间,牛车缓缓驶入了通善坊,行至杏园,一行几个下了牛车。
外头随侍的人早就撑起了步帐,结结实实的将萧南姑嫂四个围了起来。
而萧南也招呼几个小姑子戴好羃离,从头到脚都被包裹在了黑色的薄纱中。
此时,杏园门口已经聚集了许多车架,游客们或三五成群,或一家同行,边说边笑的往园内走。
“八嫂,咱们还要等人吗?”
崔蘅很细心,她早就打听了萧南邀请的客人是谁,也提前了解了这些人的背景资料。
萧南抬头看了看艳阳,摇头道:“不必了,已经约好在赏春亭旁碰头,她们都是守时的人,定会准时的。”
说罢,萧南领着三个小娘子,一起步行进了杏园。
一进园子,一大片或深或浅的粉色扑入眼帘,与之相随的则是浓郁的杏花香味儿。
第一世的时候,萧南看岛国漫画的时候,曾对着那漫天飞舞的樱花雨口水不已,她虽对那个国家无爱,但不能否认,她很喜欢那种梦幻的画面。
现在看到杏园的绝美景色,萧南忍不住喟叹,跟眼前这胜景相比,所谓的樱花雨还真不够看呢。
占地数顷的杏园,遍园种满杏花,春日渐近,杏花或含苞、或初绽,深深浅浅、粉粉白白,形成了片一眼望不到边的花海。微风拂过,花香涌动,片片粉白飞舞,悄然落在如织的行人发间肩头,美人如花,笑语盈盈……好一派闹春的欢乐场景。
东南侧的曲江池畔,崔幼伯和李敬被选为探花使。
所谓探花使,并不是单纯只去杏园采摘一支杏花,而是遍访京中每个角落,以求得名花、珍稀花卉。
“呵呵,崔郎,没想到竟是咱们相携探花,不知你想探寻哪种名花?”
李敬一身松花色的圆领长袍,腰间系着嵌翠玉玄色腰带,脚蹬一双乌皮尖头小靴,整个人看起来文雅中带着几分英武,站在一群文弱书生中,颇有几分鹤立鸡群的感觉。
“我还没有想好,不知李郎意欲探何名花?”
崔幼伯还真没有什么打算,不过出门前娘子曾说,她那个安善坊的田庄建有暖房,种植了不少名贵花木,仅牡丹就有好几种。娘子还说,若他没有更佳的‘探花’去处,便可去安善坊一探。
“唔,还是牡丹吧。”
唐人爱牡丹,随着盛世的时日愈久,对富贵花的喜爱也就愈深。
崔幼伯想了想,道:“我知道安善坊有个暖房,种有上好的牡丹,不如咱们去那儿探访一二?”
李敬挑挑眉,“好呀,崔郎久居京城,对京中诸坊的情况也最是了解,我听崔郎的!”
意见达成一致,崔八和李敬一起骑上马,往安善坊赶去……
第009章 蜀王妃(一)
曲江距离安善坊不远,可也不近,中间足足隔了三条马路。
因今日曲江有春关宴,路上的马车、行人极多,崔幼伯和李敬骑马的速度并不快,只比步行稍快一点点。
路上,两人说着些宴席游玩的闲话,倒也不觉得道路拥塞难走。
“让开,快点儿让开,马惊了,要命的都让开——”
忽然,背后传来一阵嘈杂的叫嚷声,与之相随的还有由远及近的踏踏马蹄声,听动静,像是来了一队骑马的人。
崔幼伯听到叫嚷声,忙一拉缰绳,拨转马头往路边靠过去,正要招呼李敬一起避开,扭头一看,人家早就身手敏捷的躲到了街边。
两人刚刚让开路中央,身后的马队也已经呼啸而至,七八个身姿矫健的年轻男子策马狂奔,他们所到之处,路上的行人、马车纷纷仓皇躲避,慌忙间,有人摔倒在地,有的马车被撞歪、引得车厢里惊叫连连,再加上马队本身制造出来的噪音,使得整条大街忽然热闹起来,尖叫声、叫骂声、呼喝声、哭声连成一片。
“天子脚下、京畿重地,何等狂徒竟如此放肆,当街策马狂奔?”
李敬眉头拧成一团,颇为厌恶的看着那几个将好好一条街道弄成菜市场的骑手。
“……”崔八也皱眉冷视,好一会儿,他才在几个兀自狂奔的骑手中找到了这群人的头儿,当他看到那人的配饰后,眉间的疙瘩拧得更大了,“是蜀王,原本该去岁抵达封地的皇六子李愔。”
崔八的声音很低,似是在喃喃轻语。
李敬却听得分明,忍不住抱怨道:“饶是皇子,也不该在京城内如此狂放呀。”
皇后贤德,对子女要求甚严,这是天下皆知的事儿。
李敬原本以为,有贤德的皇后教导,又有圣明的皇帝看管,那些皇子公主们即使做不到什么表率,好歹也不会这般浪荡纨绔。不是他吐槽,此等在城内坊间策马狂奔的荒唐事儿,也只有那等暴发户才能做得出来,如今这位却堂而皇之的在京城……唉,真是太给关陇李氏抹黑了。
崔八却摇头,“圣人曾言,‘禽兽调伏,可以驯扰于人;铁石镌炼,可为方圆之器。至如愔者,曾不如禽兽铁石乎!’”
听见了没有,皇帝对这个荒诞不经的儿子也无奈了,直接指着他的鼻子骂他禽兽不如。
李敬叹了口气,龙生九子,哪能要求皇子们个个都出色。
崔八的怨气却不是一口两口能叹完的,他用力甩了记鞭子,牛皮鞭在空中打了个响儿,那狠戾的模样仿佛在抽打仇人。
李敬瞧出不对劲,忙关切的问道:“崔郎怎么了,可有什么烦恼之事?”
崔八恨恨的目送那几骑嚣张至极的离去,沉声道:“吾家大娘子是蜀王妃——”
这个狂的没边儿的禽兽,可是自己的亲姐夫呀,真是丢人丢到家门口了。
然而更让崔八气愤的却是,“吾家阿姊染疾,已经卧床月余,李六郎却还在——”崔八说不下去了,自己堂姐病得只剩一口气儿了,而李愔这个做丈夫的竟然还在田猎飙马,简直……圣人不愧是圣人呀,说的话就是有理。
但气愤又如何?圣人骂李愔禽兽不如又如何?
说一千道一万,对方是皇子,人家和圣人是亲父子。就算是他不得皇帝爹宠爱,也不会被皇帝爹人道毁灭了。
这不,某位与禽兽、铁石相提并论的皇子被他爹一竿子抽到了益州,可人家就是找借口不去。最有说服力的借口,居然是蜀王妃病重,短时间内不能长途跋涉,而李六郎童鞋鹣鲽情深,不忍抛下结发妻子自己出行,便跑到太极宫哭求。
李六郎的亲娘杨妃呢,也不想让儿子远去,便时不时的吹吹枕头风,话里话外自是为儿子说好话,只把李童鞋夸成了大唐第一爱妻好男人。皇帝呢,毕竟是疼爱儿子的,被儿子、小老婆一通哭诉,也就心软了,对某人死赖在京城的行径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李敬也不知说什么好了。
随着惹祸的马队远去,街道上又恢复了正常的秩序,崔八和李敬也继续赶路。
只不过有了这个让人不舒服的插曲,两人被选为探花使的喜悦也打了折扣,双双敛住笑容,沉默着前行。
杏园里,萧南和几个相约的故友已经聚齐,相互见礼寒暄了一通,这才拉着三个小姑子给她们作介绍。
主人们忙着寒暄,下人们也没有闲着,忙按照主人的吩咐,找了个安静的空地铺上毡毯,又用步帐将毡毯四周围起来,将贵女们与游客行人隔离开。
围好步帐,丫鬟仆妇们便将各色果子、点心和小菜摆好。为了照顾那些不习惯矮足家具更不喜欢跪坐的贵女,下人们还体贴的搬来长桌、月样杌子和单座胡床(也就是小马扎啦)。
一番介绍见礼后,萧南招呼大家就座。
“咦?这是樱桃吧?啧啧,好大个的樱桃呀,颜色红润,看着就觉得好吃。”
阿史那晼个性直爽,又加上她与萧南的关系最铁,所以说起话来也就没有那么多客套。她见毡毯边的长桌上摆着几样时新水果,仔细一看,细腻如白玉的白瓷果盘上盛放的正是玛瑙般莹润的樱桃,忙开心的叫了一声,随即扑过去捻起一颗便丢进了嘴里。
“唔唔,好吃,竟比大兄派人从东市高价买回来的还要美味。”
阿史那晼是个不拘小节的爽利女子,她吃到了美味,第一反应不是藏起来自己享用,而是热情的招手呼唤其它朋友,“程二,卢三,快来尝尝。”
她嘴里的程二卢三,不是别人,正是萧南邀请来的客人。程二是卢国公程知节次子程处亮与清河公主的女儿程雅,今年才十二岁。卢三则是范阳郡公的孙女儿卢郁,今年十五岁。
这两位跟萧南都是亲戚,程二是萧南的姨表妹,卢三则是崔家先三夫人卢氏的侄女儿,也就是萧南的表妹……世家联姻嘛,算来算去大家都是表亲。
程雅和卢郁跟阿晼也是极熟的,且她们跟阿晼的关系同与萧南的关系一样,彼此都是七拐八绕的表亲姐妹。听了阿晼的招呼,也都没客气,纷纷围上来一屁股坐在月样杌子上,接过侍女递上来的湿帕子擦了手,这才捻起樱桃慢慢的咀嚼。
“唔,确实好吃。”
“是呀是呀,阿姊,这应该是小南山盛产的樱桃吧,前几天我阿娘进宫给皇后请安,皇后便赐了两篮给我阿娘,阿娘拿回来的跟这个差不多呢,”程雅一边吃着一边点头,嘴里还啧啧有声的夸奖,“不过,阿姊,我怎么觉得你的比我家的还好吃呢。”
萧南心里一惊,暗道这小丫头的嘴还挺厉害呀,一尝就尝出了不同。
送进宫里的都是神仙福地,也就是被圣人赐名‘小南山’上结出来的果子。而萧南此次拿出来的,则是桃源里新成熟的一批樱桃。
两者生长的环境相似,但论灵气多寡的话,山寨版的‘小南山’哪里比得上正装原版的桃源?!
萧南眼中闪过一抹亮光,暗自警惕,看来自己又大意了,竟忘了京中贵人多,宫里的两位大BOSS又都是宽厚大度的人,经常赏赐一些果品时蔬给宗室和朝官,偏萧南平时接触的也多是这个层级的人……唔,看来以后自己要小心了,决不能让人有机会对比两种出处的果蔬。
不过萧南表面上却丝毫不漏,笑着说:“都是皇后赐下来的,哪有什么不一样。呵呵,许是今儿阿雅的心情好,吃什么都觉得美味呢。”
阿晼是萧南的铁杆儿,自然站在她这一边,连连点头,“恩恩,乔木说的极是,呵呵,估计是看着杏花开了,四下的阳光又好,心情也好了,所以吃什么都觉得跟以前吃的不一样呢。来来,崔三、崔四和大娘子,你们也都来呀。”
萧南也跟着转移话题,招呼三个小姑子,“呵呵,阿晼是个爽利的人,平时说话也是这般,你们第一回儿见,千万别被她吓到了。”
阿史那晼不喜欢那些繁文缛节,称呼也喜欢简称,当初萧南刚与她相熟的时候,她也叫过萧南萧五(萧南在萧家同辈姊妹中的大排行)。
“史家阿姊性格豪爽,不像我……我很羡慕呢。”
崔薇听到有人叫她崔三,多少有些不快,但是她也知道,对面这个说话口无遮拦的女子可是堂堂县主,是有品秩、有爵位的贵女呢。
“嗯,我也极欢喜阿姊的个性,很像笔记小说里的侠女呢。”
崔蘅的语气就诚挚了许多,嗓音柔柔的,语调缓缓的说着,让人一听就觉得舒服。
至少听在阿晼的耳朵里比崔薇言不由衷的话好听。
阿晼的目光在崔家三个小娘子的脸上扫过,尤其是看到沉稳的崔蘅,她眼中波光潋滟,似是想到了什么,丢下果核,捡起湿帕子擦了擦手和嘴,轻声道:“听说了吗,蜀王妃不太好,御医接连换了好几个,还是不见好转呢。”
蜀王妃,不就是崔家大娘子崔芷?!
PS:额,某萨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满脑子的情节就是不想动手,白天想晚上写,晚上便想着明天写,再加上小腿的烫伤一直不好,整天不是打针就是换药,弄得更新很不正常,真是对不起等更的亲们了。对不起,亲们,请原谅,某萨正在努力调整,绝对不会让亲们失望!
第010章 蜀王妃(二)
萧南对这位双料亲戚并不太熟,只是在节假日和每月的朝贺中见过几次,每次见了面也只是客套的寒暄两句,说一些无关痛痒的场面话,再深的交往便没有了。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儿,虽说两人的亲属关系比较近,但平时的交集太少了,毕竟,蜀王妃,这位出自崔家的贵女已经三十岁了——两人根本就不是一个年龄段儿的人,更不可能玩到一起。
想当初崔芷出嫁的时候,萧南才六七岁,是个被父母骄纵的傲娇小贵女,去参加李愔和崔芷的婚礼也是当背景的,待见礼完毕后,便被一群同样年纪的小萝莉吆喝着去玩耍,根本不可能和新妇有什么聊天的机会,即便是有,两人也聊不到一起去呀。
聊什么?
一个是天真烂漫的无邪小萝莉,一个是即将由少女蜕变为人妻的新妇,这样的两个人,就算是亲姐妹也没有太多的共同话题吧?!
等到萧南嫁入崔家的时候,崔芷刚生完幼子,身子很虚正在调养,两人也只在婚礼上见了一面,随后崔芷便一病不起,到了每个月进宫朝贺的日子,崔芷经常也以身子不适而缺席,这样使得两人见面的机会更少了。
饶是如此,萧南对这个陌生的大姑子印象也不错,而且公主阿娘也常说,如果没有蜀王妃在一旁劝诫,依着蜀王狂躁的性子,他将会更加荒唐。
家有贤妻夫不遭横祸,这句话在蜀王府有了更具体的演绎。
坐在奚车里,萧南不着痕迹的打量着王府,愈发觉得崔芷这个大姑子手段不俗,竟将一个荒唐王爷的王府治理得井井有条,家丁仆妇行止得体、言谈有度,让人一看便知道这家的主母非常称职。
萧南觉得,当一个称职的主母并不难,可难的是,主母卧床几个月不能理事,家中还能保持井然有序的模样,这点就很不容易。
崔芷却做到了。
就冲这一点,萧南便由衷的佩服她,进而想到了远在晋阳的二夫人柳氏,唔,柳氏和崔芷也是对性格迥异的母女:
柳氏性格直爽泼辣,颇有几分王熙凤的味道,管理内宅也是喜用雷霆手段,媵妾侍婢什么的、庶子庶女什么的,只要不遵守她的规矩,柳氏直接命掌刑妈妈动手,掌嘴、打手板都是小CASE,柳氏还曾经彪悍的给一个极受宠的侍婢脸上大玩儿刺青艺术呢。以理服人之类的话,在柳氏这里根本说不通。在她柳氏看来,内宅就是她的地盘,只要郎君无二话,她的地盘她做主。
而崔芷却不同,她自小跟着老夫人长大,讲规矩、讲礼数、讲道理,对于犯了错或者对她不敬的人,她最喜欢引经据典,用一大堆的道理规矩砸得人发晕,最后把人教训得痛哭流涕,羞愤欲死,哦不,应该是恨不得以死谢罪,最最后还会以无比崇敬的目光看着崔芷——苍天呀,奴真的错了,王妃您就别念了呀。
经过十几年的经营,崔芷能将荒唐王爷的府邸拢得水泼不进,这绝对是个本事。
忽然间,萧南想到一件事,蜀王荒唐、易怒、田猎扰民等等不堪传言全都是他在外面招来的,至于蜀王府的是非,坊间根本就很少听闻。
还有,在夺嫡风云变幻的今日,唯一没有搀和此事的便是蜀王,当然还有一些未成年的小皇子,他们基本上可以被忽视。
难道……难道也是崔芷——
萧南的心跳加速,她脑海中灵光一闪,似是想到了什么,脸色也忽而变得郑重起来。
同车的崔薇也是一脸凝重,她是崔芷的同父异母姐姐,算是崔家小娘子中和崔芷关系最亲的人。
而且崔芷给娘家送信的时候,也曾经提到过,说自己出嫁多年,很想念家中的几个妹妹,弥留之际,想再见见这些小姊妹。
当然,这只是表面上的理由,更深层的原因大家也能猜得到:崔芷不行了,她要为娘家、为自己的三个儿女筹谋。
这种情况很平常,贵族联姻为得并不是一双小儿女的情情爱爱,而是为了联合两大家族,为本家族开拓关系,争取更大的利益。
如今出嫁十多年的女儿病危,为了维系两大家族的联系,为了确保女儿所生子女的利益,亦或是其它的原因,家族很可能会让其它女儿做替补,让小女儿嫁给大女婿,继续维系两家之间的姻亲关系。
崔薇对此也知之甚多,要知道前世她看了太多的小说,其中就有不少女主开启的是继室模式,最后赢得地位、得到丈夫,富贵荣华一辈子。
比如她最喜欢的十一娘,跟她目前的状况很相似:都是不受嫡母待见的庶女,都有个嫁入豪门的嫡姐,而且嫡姐又都毫无例外的要挂了,同样为了嫡姐所出嫡子的世子之位而嫁给姐夫当继室……
只是,唯一的不同,人家十一娘并没有心上人,而她——
李郎?蜀王?
哪个才是她命中注定的真命天子?!
萧南和崔薇都一脸沉思状,只有崔蘅表情淡然,仿佛不知道此行的真正目的,只当自己是来探望病重的堂姐,至于亲事、联姻什么的,都和她没有半文钱的关系。
坐在后面一辆奚车里的老夫人,手里依然转着串佛珠,随着车轮吱嘎吱嘎转动,手指上的佛珠一颗颗捻动。
说实话,老夫人对大娘子的计划也极赞同,蜀王的名声虽不堪,但好歹是亲王,且母族出身高贵,乃前朝皇族公主,弘农杨氏的贵女。大娘子若真去了,崔家须得再出嫁一个女儿才是。
只是唯一不好的便是蜀王的亲哥哥吴王风头太盛,贤名竟直逼太子,这不是找死吗。
魏王敢跟太子叫板,人家是有底气的,两人都是皇后所出的嫡子。
按照宗法,向来是有嫡立嫡,无嫡立长。
就算是太子被众人拉下马,他下头还有两个嫡出的弟弟呢。再说了,长孙国舅那一关也不好过,在皇后的劝说下,长孙无忌辞去了所有实职,只担着个司空的虚职,一品高官却不掌管任何政事。但他终究是圣人最看重的好友兼内弟,他极力反对的事儿,圣人也要思虑一二的。
蜀王和吴王的关系太亲密了,一旦吴王有什么祸事,蜀王肯定落不下什么好。
还有一点,崔家若继续与皇家联姻,出嫁的必须是嫡女,偏崔家嫡支荣康堂只剩下了一个嫡女崔蘅,而崔蘅,老夫人早就给她相看了个对象,只等着合适的机会。至于崔萱,老夫人直接无视掉了。
崔薇?
唔,庶女的身份倒还好说,实在不行就记在二夫人的名下充作嫡女。
可……老夫人捻动佛珠的手指顿了顿,眉头微蹙,心说话,那孩子的性子太不稳重了,又是折腾酒楼,又是弄什么花笺,听说最近还动员崔江一起盘铺子做生意,简直一分钟都不肯安静。
蜀王已经够荒唐了,如果再给他配一个不安分的老婆……不行不行,老夫人连连摇头。
崔家肯再出一个女儿,为的是联姻,而不是结仇。倘或崔薇蛊惑蜀王做了什么错事,蜀王是圣人儿子,圣人不会把他怎么样,但崔薇以及她的娘家就要被圣人惦记上了。
崔蘅舍不得,崔薇又不合适,老夫人左右为难。
一行几个人,个个心思各异,在这种诡异的气氛中,萧南和几个小娘子用蹙着老夫人一起进了王府的正堂。
寝室里,崔芷接到侍女的禀报,挣扎着从壶门大炕上坐起来,正要下炕迎接姑祖母,老夫人已经一脚踏了进了来,见她形容枯槁、脸色蜡黄的样子,忙快走几步来到炕边,将佛珠套到手腕上,伸手将崔芷按回炕上,嘴里还连声抱怨:“你这孩子,都什么时候了,还跟我们讲这些虚礼,快些躺下来,好好歇着才是正事呢。”
崔芷的身子确实虚弱得厉害,刚才不过是起身的时候力气大了些,眼前便开始冒起了金星,接连咳嗽了几声,气息不稳的笑道:“我失礼了,还请姑祖母,八弟妹和三位妹妹不要见怪。咳、咳咳……”
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听得老夫人等人都面露担心和不忍——崔芷剩下的日子确实不多了,她的眉间已经有了灰败之色。
“娘子先喝口参茶压一压吧,”
炕边一个身着粉色襦裙的妙龄女子恭敬的双手捧上茶盏,低声劝道:“老夫人和襄城郡主都不是外人,娘子松宽些,她们也不会怪您的,您还是多保重身子才是。”
崔芷接过茶盏,小口小口的喝着,好一会儿才将咳嗽压下。
又从粉衣女子手里接过湿帕子,崔芷按了按嘴角,才苦涩的笑了笑,道:“我失仪了,姑祖母勿怪。”
萧南扫了眼那粉衣女子,眉眼竟又几分眼熟,仿佛在哪里见过。
崔芷无意间扑捉到萧南的视线,便笑着说:“这是锦葵,我从崔家带来的婢女。呵呵,八弟妹是不是看着眼熟?她的堂妹在弟妹院子里当差,原名叫木槿的那个便是。”
PS:修文!
第011章 蜀王妃(三)
“娘子,婢子的这点儿私事您还记得呀,呵呵,前儿您还抱怨说自个儿的记性越来越差了,瞧瞧,这哪儿差了?”
锦葵见崔芷喝完了参茶,极有眼力见儿的接过空茶盏,体贴的递上帕子,还顺手帮主人掖了掖被角,态度谦卑又自然,声音柔和又轻缓。
只是接下来的话,却似有所指,“不过,婢子的堂妹现在已经改了名字……婢子早就劝过她,作为奴婢要守奴婢的本分,岂能犯了主人的忌讳?呵呵,她呀,如今改名叫阿槿了,还给八郎君生了庶长子呢。”
萧南的眉梢禁不住跳了跳,心里暗自打鼓:唔,难道这位在为被她坑了的‘崔氏女’阿槿女士抱不平?难道她跟阿槿的关系很近?
上下打量了锦葵一番,萧南即使没问也能确定,面前这位粉衣MM,跟她的堂妹一样,都是男主人的侍妾。
不过与阿槿的张扬和放肆不同,锦葵显然比她的堂妹更聪明、更低调,而且在女主人的跟前也更有地位——作为侍妾,还能被身患重病的女主人器重,这本身就很能说明问题。
不知是真的好奇,还是想帮萧南解惑,老夫人非常适时的问了句:“哦?你也是崔信的孙女儿?”
崔家的老部曲很多,跟着老夫人三姐弟闯荡六七十年的心腹也不少,这些人数十年的繁衍,衍生出数量极为可观的家生奴婢。而似崔信这般被赐姓的老仆却很少,其它跟崔信有血缘关系的范氏族人却还是姓着本姓。
原本被主人赐姓是天大的恩赐,但对于已经爬上男主人床的侍妾来说,却不是件很美妙的事情了。
前些日子阿槿只顾着忙着生孩子、养身体,一时还没想到自己已经被女主人坑了一把。
但……萧南眯了眯眼睛,如果锦葵的老子也贪图‘崔’这个贵姓,跟着木槿的老爹一起拜到崔信的名下当便宜儿子,那么和木槿的关系也就更加亲近了。这样一来,锦葵会不会为吃了亏的堂妹抱打不平,进而记恨她萧南?!或者两个荣获贵姓的客女团结起来一起搞点儿什么小动作?!
锦葵先是对老夫人俯身行礼,接着才笑着摇头:“婢子的阿耶笨拙,并不曾做过什么体面的事儿,哪有资格拜到崔阿翁的名下?”她才不像那个看着机灵、实则蠢笨至极的堂妹,居然傻呵呵的以为被赐姓是多么荣耀的事儿。
锦葵是崔芷的陪嫁丫鬟,她并不稀罕那个什么贵姓。因为她明白一件事,王府也好、普通后宅也罢,能主宰她们这些女子命运的除了郎君便是娘子。
其中更以王妃为甚。
因为普通人家的女儿若不得王爷宠爱、私德又有瑕疵的还会被休,但崔家的女儿、老相公的亲孙女是能轻易休弃的吗?
更不用说崔芷加入王府十多年,恪守规矩、行止有度,深得宗室以及京城上流社会的赞誉。就是圣人,看着自家的儿子很不顺眼,连畜生不如都骂的出来,但对崔芷这个儿媳妇却极为喜爱,更加深信一个道理——娶媳妇还要娶世家贵女呀。
自家儿子什么德行圣人心里很明白,但崔芷却能把蜀王府治理得井井有条,蜀王传出来的恶名也只有田猎扰民而已。
偏这个罪名是极有弹性的,往好了说这叫尚武,有乃父之风(据说李二陛下年轻的时候也荒唐过滴),往差了说也不过是‘扰’民而已,又不是什么杀人放火、罪大恶极的大事。
圣人曾不止一次的想,如果六郎的娘子不贤,那儿子现在恐怕不止荒唐而已。
尤其是去年年初齐王佑谋逆,着实让圣人伤了一把心,被自家儿子造反,就算是普通人家的父亲也受不了呀,更不用说皇帝了。
李二陛下一共十四个儿子,有早夭的,有不听话的,有懦弱的,有聪明却德行差的,还有造老爹反的,现在还有明着暗着惦记他屁股底下那张龙椅的……让渐渐变老的圣人很是忧心,生怕自己的儿子会上演兄弟阋墙的惨剧。
妻贤夫祸少。
圣人便是在蜀王妃这里感受到了这一点,是以他再给儿子选老婆的时候,首选世家,尤其是那种规矩大、传承久的老牌世家,比如今年举行婚礼的晋王妃王氏,便是出身太原王氏。
话题扯远了,言归正传,圣人对蜀王妃的印象很不错,自从她生病后,也经常叫来给她问诊的御医询问病情。后来李愔以娘子重疾、他不忍累她受苦为由而一再拖延去益州的时间,圣人也默许了。
崔芷在蜀王府原本就极有权威,如今有了圣人的支持和关切,让她的地位更加稳固,也使得她在王府里威信达到了一个非常高的地步。
就连蜀王,觉得这个老婆很管用,对她也多了几分敬重。
种种原因,使得崔芷这个重病在床的病患,成为王府里说一不二的人物。
锦葵是崔芷的丫鬟,却又是蜀王的侍妾,对这种情况最清楚,她更加深信自己的决定——只要服侍好了娘子,自己的未来才有着落,而不是像堂妹的信里写得那般算计主母,然后如何如何。
而崔芷对锦葵的守本分很满意,对她也越来越倚重,这让锦葵看到了希望:只要她的表现让娘子相信,她对娘子绝对忠心不二,那么她还有机会争取升做媵、甚至是孺人。
按照朝廷规制,亲王除了正头的王妃,还可以纳孺人两名、媵十名。
名称虽有不同,但说穿了也都不过是亲王的小老婆,跟奴婢、侍妾也没什么不同。
但,同样都是小老婆,孺人和媵却不是普通侍妾所能比拟的,要知道,孺人和媵都是有品级的,可以记入宗谱的‘贵妾’。
蜀王行为荒唐,但在男女之事上倒还不算出格,正五品的孺人只有一个,媵也不过六个,还剩下不少名额以供王府的侍妾和婢子争取。
这也是吊在锦葵前头的胡萝卜,引得她愈发恭敬的伺候崔芷,并异常忠诚的充当主人的耳目。
不过,对于萧南如此坑害自家堂妹,而且还做得这么绝,让锦葵多少有些埋怨:她也是侍婢,最能明白侍婢的心思,如果一辈子都不能有名分,所生子女也都是卑贱的婢生子,那她还有什么盼头?
心里埋着怨气,锦葵说话的时候也就多少带了一点儿出来。
被压回炕上的崔芷听了锦葵的话,虚弱无神的双眸中闪过一道亮光,她不着痕迹的打量了姑祖母身侧的三个小娘子,仔细观察着她们的表情——
崔芷最先打量的便是据说和自己极为相像的四娘子崔蘅,当她的目光刚落在崔蘅身上的那一刹,她便明白了为何大家都说四妹妹像她了。
这种像,不只是长相,都是同一个祖父,堂姐妹长得相似也正常。
最让崔芷在意的却是崔蘅那稳重的气质和淡然的神情,看她那双沉静内敛的双眸,以及嘴角时常挂着的浅笑,崔芷不免有种错觉,她、她似乎看到了十年前的自己。
像,太像了,如果不是现在的自己病得只剩下一把骨头,崔芷甚至怀疑她是不是在照镜子。
许是崔芷的眼神太热切了,饶是崔蘅再沉稳,她毕竟也只是个十七八岁的小娘子,被人如此盯着看,她没有反应才怪了呢。
片刻的尴尬过后,崔蘅浅浅一笑,屈膝对崔芷行了个福礼,“阿姊安好,总听人说我长得像阿姊,今儿一见才知道,人家都是在恭维我呢,呵呵,我若是能有阿姊这通身的气派和高雅得体的举止,夜里睡觉也能笑醒呢。”
崔芷心知这是对方在恭维自己,但崔蘅的表情很自然,丝毫让人看不出她有半分阿谀奉承的意思来,反而有种她确实在说实话的感觉。
暗自点点头,又给崔蘅加了十分。
扯了扯嘴角,崔芷轻笑:“妹妹说笑了,呵呵,我说看妹妹怎么这么眼熟,竟是在照镜子呀。”
说着,崔芷冲着崔蘅摇了摇枯瘦的手,“来,都是自家姐妹,近前来坐。三妹妹和大妹妹也不要客气,都过来坐。”
老夫人已经在上首的胡床上坐下,听到崔芷的话,也对几个晚辈点头,“坐吧,娘子既是王妃,亦是你们的阿姊,左右不是外人,无需客套。”
萧南也坐在了老夫人身侧,不过并没有说什么,只是静静的看着,因为她知道,在今天的戏码中,她既不是猪脚也不是配角,只是个打酱油的。
崔薇三姐妹听老夫人这般说,也就没有推辞,按照年龄大小依次坐在炕前的月样杌子上。
在进正堂前,崔薇还在挣扎:到底是选择爱情还是选择富贵?
但当她一踏入这富丽堂皇的厅堂,目光所到之处皆是名贵的家具、卧具、帐幔以及亲王、王妃才能使用的皇家金银玉器后,她那颗摇摆不停的心终于有了决定——她要遵从命运的安排,做下一任的蜀王妃!
只不过,现任的蜀王妃对她似乎并没有多少热情,反而对那个一身湖蓝衣裙的崔蘅和一身杏色服侍的崔萱说个没完,生生将她凉在了一边。
这让崔薇有些不满,难道、难道堂姐没看到自己才是最适合的人选?
正巧听到崔芷问崔蘅最近有什么赏春宴会,崔薇便插话道:“说起赏春,听八嫂说三月三要在乐游原举办赛马会和打马球呢……”
第012章 果然是他(一)
说完就捂嘴,崔薇好想抽自己。
她怎么又说错话了呢。蜀王为什么被圣人斥责,还不是因为‘田猎扰民’?
结果她还大喇喇的在人家老婆跟前说什么骑马打马球,这、这不是指着和尚骂秃子嘛。
然而让崔薇更郁闷的是,崔芷并没有生气,仿佛没有听到她的话一般,仍一脸柔和的与另外两个堂妹说话,只有在接触到她紧盯的目光后,才微微扯动嘴角,露出一个勉强算是笑的表情来。
至于在场的其它人,也似约好了一般,既没有人提醒崔薇说错了话,也没有对此表示什么,之前干什么的继续干什么,丝毫没有受到影响。
是当众说错话丢脸呢,还是被人彻底无视更丢脸?!
对于这个问题,崔薇并不想讨论,但……两颊忽然烧得发疼,崔薇觉得自己两辈子都没有这么丢脸过,只恨地上没有地缝让她钻。
崔芷她们几个还在说些不咸不淡的废话,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儿,按理说女人们凑在一起更喜欢说八卦,可说八卦也有个前提呀,那就是彼此还算熟悉,若是对个几乎可以算是初次见面的‘姐妹’来说,根本没有底气去八卦。
彼此问了若干‘妹妹读什么书’‘妹妹平日喜欢做什么’‘姐姐近日吃什么药’‘姐姐感觉可还好,累不累’之类的问题,崔芷跟几个小堂妹便没有什么可寒暄的了。
若是此行只有老夫人和萧南,崔芷还能讨论讨论孩子的话题。偏在座的还有未婚的小娘子,彼此间可谈的话题就少多了。
不过,崔芷让家人把几个妹妹带来也不是为了聊天,有的时候,她根本无需拉着妹妹的手东问西问,单从一些零星细节上便能看得出这个妹妹的品性如何。
比如,崔芷看到崔薇穿着一身近乎正红的银红袄裙的时候,便直接把这人PASS掉了——真是个没规矩的,你见过谁去探望病人的时候还好意思穿得如此光鲜艳丽?!
亏崔薇还是三姐妹中年纪最大的呢,还不如年纪最小、在乡下长大的崔萱懂事。
把儿子女儿交给这样的堂妹,崔芷宁肯让丈夫续娶其它崔氏族人,或者干脆求娶其它著姓贵女。
老夫人在一旁看着,见几个小辈寒暄已毕,便笑着对她们说:“……王府里的五色亭极是雅致,你们好容易来一趟,不如让锦葵带你们去瞧瞧?”
崔蘅闻音知雅意,一听老夫人的话便知道这位崔家最大的BOSS要跟王妃堂姐说私房话,忙笑呵呵的应和,露出一脸的向往:“是呀,早就听说蜀王府有个五色亭,亭子建在花园小湖中,四周满是湖水,这湖水很是神奇,竟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改变颜色——”
咦?怎么听得这么耳熟?
崔薇只觉得脑海里亮光一闪,忽的打了个响指,靠,不就是柯南里的那个什么五彩馆?利用太阳光折射原理而映照出的彩色湖水?!
崔蘅还在称赞着,“呵呵,还是阿姊心思巧妙,竟设计出如此神奇的亭子。”
许是比往日多说了几句话,崔芷的神情有些倦怠,但还是极为柔和的说道:“妹妹过奖了,呵呵,不过是些玩意儿罢了,无聊的时候打发时间而已。不过中庭的花园里倒是有几株杏树桃树,这会儿刚刚抽芽儿,还算有几分景致,八弟妹和三位妹妹倒是可以瞧瞧。”
萧南闻言,直接站起来,笑着对崔芷说:“听阿姊和四妹妹说得热闹,我还真有几分好奇呢,三妹妹,四妹妹,大妹妹,咱们就去花园里探探春吧。”
说着,萧南扭头看了眼老夫人,见她微微颔首,也就没有耽搁时间,叫着三个堂妹一起出了正寝室。
锦葵走在前头,态度恭谦的做着介绍,萧南也做出一副颇为好奇的样子,边走边问,一行人倒也热闹。
目送萧南她们离去,崔芷又将室内的其它下人全都打发了出去。
“唉,你这孩子自幼早慧,偏早慧必伤……”
老夫人见崔芷满脸倦容和病态,不免有些心疼,起身来到炕前坐下,将手里的佛珠拢到袖中,握住崔芷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的手,伤感的说道:“你呢又是个要强的性子,受了委屈也不肯跟家里人说,再加上去岁你阿耶和阿娘又去了晋阳,你愈发没个说话的人了……”
崔芷曾在老夫人身边教养过一段时间,对这位崔家说一不二的长辈又敬又爱,如今见她说得情真意切,也不免感伤起来,喃喃的说:“孙女儿的身子是不成了,恐怕、恐怕见不到阿娘最后一面了,咳~咳咳~~”
一阵急促的咳嗽,崔芷慌忙拿帕子掩了嘴,垂下头死命克制了好久,好一会儿才将嗓子眼儿的那股痛痒压制下去。
只是她的脸色愈加难看了,眉心的灰败之气也愈发浓郁,乍一看跟死尸一般。
老夫人见状,心里更加难过,忙伸手拍了拍崔芷的背,关切的说:“你身子不好,有什么要紧的话只管告诉我,我定会想办法帮你扮成。”
她们将所有人都打发出去,为的就是说些私密话,如今话都到嘴边了,断没有再咽回去的道理。
“……咳,姑祖母跟前,我也不说客套话了,求、求姑祖母疼惜——”
崔芷等的就是老夫人的这句话,她也顾不得腔子内翻涌的咳意,费力的坐起身子,以头触炕面,戚戚哀求着。
王府花园一隅,锦葵正谦卑有礼的将崔家的几位女客请到湖上小亭坐下。
待坐定后,又有几个王府的侍女端着各色茶果鱼贯而入,锦葵殷勤的帮忙摆放、招呼几位贵客饮用。
崔萱毕竟年纪小,藏不住话,她见亭子里除了锦葵便只剩下自家人后,便凑到崔蘅耳边,小声咬耳朵:“阿姊,你猜堂姐和姑祖母说什么呢?”
崔蘅向来稳重,再加上她和崔萱又不熟,更不会和她八卦什么,笑着摇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道,随后就把话题扯到了景色上:“八嫂,听说您在乐游原的别业极大,院子里也有这么一池湖水?”
萧南也正暗自猜着老夫人和崔芷会谈论什么悄悄话,忽听到崔蘅的话,忙收回思绪,笑着说:“是呀,院子虽大,可布置得就没有王府这般雅致了。对了,我那别业里还有个马球场,准备上巳节的时候去那里打马球,呵呵,不知几位妹妹是否有兴趣一起凑个乐儿?”
“打马球呀,我的马术不好,怕不会打呢。”
崔萱很得意,自从她大兄与南平郡主的婚事定下来后,她们一家子在崔家的地位也直线上升,那位未来的大嫂对她也很是亲厚,知道自己生于田舍、长于乡野并不擅长京中贵女的那些游乐,非但没有嘲笑,反而特特派了得力的丫鬟来教她。
上个月她刚学会了几支京城上流社会宴集时最流行的歌曲,这个月便又开始学习骑马。
为此,大兄还特意给她买一匹温顺的小母马,就放在老夫人给她们一家买的别业里,每隔几天崔萱都会带着仆妇丫鬟去那里练习。
练了这些日子,崔萱已经能自个儿骑着小马慢跑了。
不过,崔萱很清楚,以这种水准去打马球只有丢脸的份儿。
萧南笑了笑,道:“谁也不是生下来就会的,马术不好就多练练,不试着去打永远都学不会呢。在京城,不会打马球可不成,不止阿萱,还有阿衡、阿薇,你们都要会打,而且还要打得漂亮。”
唱歌、跳舞、调香还有骑马这可是京中贵女们的必修课,即使不能每样精通,但也要有一样能拿得出手,否则,你将很难在这个圈子里混下去。
“八嫂说得是,只是咱们家的跑马场太小了,根本就不能经常练习呢。”
崔薇被小柳氏按着培训了一些日子,倒也知道骑马对于贵女们的重要性,她这些日子也在练习,只可惜她没有崔萱的好运,崔惠伯无私产,至少没有什么像样的房产,崔薇自然不能像崔萱那般有地方秘密训练。
若是去郊外跑马……崔薇摇头,现在是春日,京城里满是出城探春、打猎的人,万一遇到了什么熟人,人家发现堂堂崔家女儿这么大了竟不会骑马,她岂不是很丢脸?
“呵呵,这有什么,三妹妹若是有时间,大可去我在乐游原的马球场练习,那里天天都有人伺候,你只要提前给我说一声就好。”
老夫人既然把三个小姑子交给她,萧南就有义务给她们进行适当的‘特训’,这会儿听到崔薇这么说,她便顺势提建议:“阿蘅、阿萱也一样,呵呵,你们呀平时就是太不爱出去玩儿了……投壶、双陆什么的倒无所谓,骑马是必须熟练的。嗯,就这么说定了,上巳节前,你们三个都要去我的马球场好好练习。”
萧南觉得,最佳的相亲方式便是在集体活动中让男女双方自然相识,而打马球不啻为一项极佳的拉近陌生人友谊的活动。
更不用说萧南举办的乐游原马球赛,原本就邀请了不少今科的进士和未中举的士子,其中还有几个条件很不错的,萧南有意把几个小姑子尽快推销出去。
至于蜀王妃……萧南总有种预感,老夫人不会再让崔家女儿加入蜀王府。
唔,即使有,她也要搅黄了,蜀王这个便宜舅舅实在是太不靠谱了。
PS:额,颓废的十一月终于过去了,在崭新的十二月里,某萨要奋起,加油!
第013章 果然是他(二)
除了当事人,没人知道老夫人和崔芷谈了些什么。
不到一个时辰,老夫人便面沉似水的走出了正寝室,唤来几个晚辈,与崔芷道了别就离开了。
前后不过短短两个时辰,整个蜀王府一日游的行程非常匆忙,甚至都没有见崔芷的三个儿女。
萧南和崔蘅都觉察到了不对劲,但两人都不是笨蛋,只在心底画了个问号,脸上依然笑意盈盈的跟着老夫人出了蜀王府。
“娘子,老夫人不答应?”
送走了老夫人等人,锦葵折回正寝室,见崔芷一脸疲惫的靠在壶门大炕上,忙走上前,一边帮着掖被角,一边低声问道。
轻轻扯动了下近乎没有血色的唇瓣,崔芷什么都没有说,只是点了点下巴,示意锦葵扶她躺下。
锦葵心里着急,可主人不说话,她也不敢多问,只得守在炕前,细心的服侍崔芷安歇。
听到一阵细微的窸窣声,崔芷听出是衣物摩擦的声音,料想是锦葵已经离开寝室,这才缓缓睁开眼睛,脑子里满是老夫人的话。
虽然很不高兴自家姑祖母这般说,但崔芷不得不承认,她夫君有个比太子还出色的嫡亲哥哥确实不是什么很美妙的事儿,再加上她那个出身前朝皇室的婆母也不是甘于平淡的人,即便三郎(即李恪)对那个位子没什么想头,也抵不住这位高贵的婆母死命的劝诱呀。
唉……难道要从崔家其它堂口里选……不行,不行,她信不过那些人,虽然都是一个老祖宗,但几百年繁衍下来,博陵崔氏也分了八支,而在京中的那几支跟自家并不怎么亲密,尤其是她们这一支的嫡宗,更是——
崔芷思来想去,她还是想让自己的娘家妹子做儿女的继母,可……唔,她要好好筹划一番。
萧南并不知道崔芷的打算,她也没兴趣知道,老夫人给她的任务是把几个未出阁的小娘子推销出去,并没有其它附加职责,萧南可没那个闲心为其他人忧心。
与其忧心这些还不如在家陪陪小包子呢。
想起女儿,萧南冷淡的脸上顿时柔情一片,小家伙已经过了百日,眼瞅着就要四个月了呢。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桃源的原因,小灵犀明显比同龄的婴儿聪慧一些,身体更加强壮,白胖滚圆的小肉模样儿,甚至比那个年纪比她大几个月的便宜庶兄还要强健。
许是意外的看到了阿槿的堂姐,萧南忽然想起了被她刻意遗忘的庶子来:崔令平,那个阿槿费尽心机、不惜早产也要生下来占据长子名分的可怜孩子。
饶是萧南再不关注崔令平,她也听人说了不少关于他的事儿,尤其是这个孩子的便宜阿耶还时不时的在自己面前露出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让萧南再无视他,也知道了自从崔令平被送回辰光院后,已经先后请了好几回太医,前几天来的那位太医更是连药都没开,只是用略带悲悯的目光看着崔幼伯,沉重的告诉他,贵府小郎君先天体虚,恐撑不过今年寒食节了。
崔幼伯几乎是阴沉着一张脸回到正寝室,作为一个父亲,被告知自己的儿子马上就要挂了,饶是他再不看重这个孩子,他的内心也是极为心痛和悲恸的。在这种近乎绝望的心态下,崔幼伯看到最心爱的女儿,也没有多少笑容——同样是自己的儿女,一个病病弱弱的快要挂了,一个却白胖可爱的翻来翻去,对照不要太明显呀。
很没道理的,崔幼伯甚至有些埋怨大夫人和萧南,总觉得儿子先天不足,可后天若是得到极好的看护,没准儿、没准儿——
萧南不是瞎子,她也察觉到了某人不怎么友善的目光,当下便有些暗恼,也有些庆幸,庆幸她虽不喜崔令平,但还是在崔幼伯面前表现出了大度贤惠的一面。
萧南绝对有理由相信,如果崔令平刚回来时,自己若真表现得极为冷淡、不闻不问,崔幼伯这个时二(时常犯二)分子,还不定怎么迁怒她呢。
不过,萧南不是个被动挨打的人,她一发觉崔幼伯有点儿迁怒自己,便立刻做出了应对,以‘非常时期不易过于高调’为由,在灵犀百日的时候,并没有大摆筵席。
当然这是官方的说法,私底下,萧南曾一副慈母口吻的语气对崔幼伯说,“大郎病着,咱们忧心他的病情还来不及……不过是个百日宴,只要咱们真心疼爱阿沅,就算不广邀宾客,难道咱们对她的爱还会少了几分?再说了,相公也说了,咱们家这些日子的风头委实过了些,再加上我阿娘那儿……唉,还是不要过分张扬的好。”
崔幼伯是个感性的人,一听这话,心底对萧南的一丝不满顿时被羞愧冲得无影无踪,感激的拉着她的手,说了许多肉麻兮兮的话,最后还满是歉意的对女儿嘀咕:“……阿沅放心,待儿周岁时,阿耶一定给你办一个盛大的宴会……”
OK,小小危机解除了!
马车摇晃中,一行人回到了崔家。
与老夫人和几个小姑子道了别,萧南便坐了奚车赶回辰光院。
“我早上命人准备的苹果汁喂给灵犀了吗?”
一边换衣服,萧南一边问着女儿的情况。
“喂了,奶娘喂的,小娘子的胃口很好,将那一玉盏的果汁都喝了呢。她也很乖,您出去后她也没有哭闹,乖乖的由乳母伺候着翻身玩儿。”
玉簪帮萧南卸下簪环,低声回禀着上午府里发生的事儿:“隔壁的合浦院又来了不少匠人,说是奉了南平郡主的命令,特意来装饰新房的……流水亭的小郎君又病了,婢子按照您的吩咐,直接拿了您的帖子去太医院请太医,今儿来的是位姓柳的太医,听说医术很是了得,还给小郎君开了药方,婢子让玉莲看了,玉莲说那药方——”
说到这里,玉簪顿了顿,压低声音:“那药方很是平和,估计小郎君的病还会有反复。”
萧南点点头,玉簪的意思很明白,来得这位太医是个极聪明的,人家并没有像前几位那样‘不尽心’,而是非常有父母心的仔细诊了脉,还给留了药方,只是那药方并不能治病,当然也吃不死人。
“还有一事,婢子不知道该不该告诉您——”
利索的替萧南挽了个家常的堕马髻,玉簪迟疑了许久才犹犹豫豫的说道。
萧南横了她一眼,没好气的说道:“你也学会这油嘴滑舌了?有什么话还不赶紧说出来,我还要去看灵犀呢。”
玉簪倒也不害怕,她们跟萧南相处得久了,愈发了解这位主人的脾性,心知她这是在跟自己开玩笑呢,忙笑着回道:“是婢子的错,郡主切莫怪罪,呵呵,中庭的翰墨派人捎信儿,说是前几天阿槿收到一封家里来的信,不知信里写了些什么,她看了竟不顾规矩的嚎啕大哭起来,足足哭了大半天呢,直到半夜她房里还有抽抽搭搭的哭声,以及、以及断断续续的咒骂声。”
玉簪一边说着,一边偷眼看萧南的脸色,见她并无异色后,才又继续道:“住在阿槿隔壁的玉叶也来回禀,说是她也听到阿槿的咒骂,只是那声音极低,她只隐隐约约的听到阿槿在、在骂、在骂——”
萧南已经猜到了,冷笑着接话:“在骂我是不是?呵呵,估计她已经知道了同姓不婚的规定了吧?!”
前程无望,唯一的儿子又病病殃殃的,以阿槿万事都要把责任推给别人的性子,她哪有不忌恨萧南的道理?!
没准儿,阿槿还会脑补,怀疑崔信被主家赐姓,根本就是萧南的阴谋。
当然,这也是事实的一部分,在赐姓这件事情上,萧南确实动了手脚,可动的光明正大,任谁也挑不出半分错来。
“还有,金枝也来跟婢子回报,说是这几日每每看到阿槿,她都是一副神情呆滞的样子,有时眼神还很吓人,仿佛、仿佛夜里的饿狼一般。”玉簪将萧南换下来的首饰收进首饰匣子,语带担心的说:“郡主,您说阿槿会不会暗地算计什么?她向来是个胆子大的,去年她还没生小郎君的时候就敢买通萱草给您下药,这次,她会不会又想什么诡计害您?”
在玉簪看来,阿槿就是个极度危险的分子,将这样一个人留在主人身边,很不安全的说。
萧南想了想,“嗯,我明白你的意思,你的担心也不无道理。世上有千日做贼的,哪有千日防贼的。”而阿槿的危险系数和疯狂指数,绝对比普通的小毛贼更有杀伤力。
思忖片刻,萧南吩咐道:“你派个人,把绯衣叫来。”
绯衣?
玉簪有些不解,她刚才提到的分明是金枝和玉叶呀,郡主不见她们,却叫来个绯衣?
但她是下人,即使有疑问也不会懈怠主人的命令,忙起身应道,“是,婢子这就去。”
不多会儿,绯衣穿着一身碧色的袄裙跟着小丫鬟进了正堂。
“奴请郡主安。”
绯衣规矩的跪在正堂门口不远处,柔声问安道。
萧南并没有叫起,而是冷声问道:“绯衣,你可知罪?!”
PS:嘿嘿,补昨天滴。
第014章 果然是他(三)
绯衣被吓了一跳,忙以头触地,连连叩头,“郡主,婢子、婢子冤枉呀,婢子并不曾做过什么、什么违逆之事,还请郡主明察。”
嘴上说着冤枉,她心里却在打鼓:难道她与阿兄联系的事儿,郡主已经知道了?
按理说,似绯衣这种半路买卖的奴婢,与外头的家人联系倒也不是什么大错。
但这次却有些例外。
因为当初大公主把她们送来的时候,萧南交代完她们的职责后,状似开玩笑的说道,“你们都不是我萧家的家生奴,外头也都有自己的父母亲人……呵呵,我也不是那狠心的主人,硬拦着你们不与家人联系。但——”
萧南的笑容变冷,声音极轻的说道,“丑话说在前头,你们和家人通信甚至见面我都不管,但须得禀报我或者我身边的玉簪、秦妈妈等人知道。家里的亲人若是遇到了难处,或者自己有了相好的男人想离开崔家,都可以悄悄来找我……别人能需你一件好处,我便能需你十件、甚至百件。哼,怎么,不相信?我萧南要钱有钱、有权有权,在京城极少有我做不到的事儿。”
说着,萧南的目光扫过四个美婢,只看得绯衣心里发寒。
满意的收回视线,萧南继续用森寒的声音说着:“倘或有那背主的鼠狗辈,为了家人或者什么其它要紧的人,私下里与人交易,算计甚至谋害主人……我萧南也不是庙里供奉的菩萨,会因为你的难处就宽恕了你。别人拿你一个家人要挟你,我却能灭你全家,不要想着逃离了京城便能逃开我的报复。”
绯衣等四人丝毫不怀疑萧南这话的真实性,她们更坚信,如果自己真的为了私利背叛了主人,下场将会很惨。
现在,绯衣更不敢背叛主人,要知道去年的萧南还不过是个县主,如今不过短短一年的时候,人家已经升为了郡主,仅仅比公主低一等,当真算得上京中权贵了。
也正是心底有这个畏惧,绯衣一想到自己跟阿兄联系却未曾回禀主人,当下便吓得一身冷汗,匍匐在地的娇躯也禁不住连连颤抖。
萧南见状,冷笑道:“怎么,想起来了?想起自己做了什么错事?”
咕咚咽了下口水,绯衣声调有些发颤的说道:“婢子该死,婢子、婢子不该瞒着郡主与阿兄联系,更不该悄悄拿了府里的东西给他……坏了郡主的规矩,婢子该死,婢子愿意、愿意受罚。”
绯衣一边叩头告罪,一边断断续续的将自己如何与大兄联系、如何把自己的财物托人送给大兄的事儿全都说了出来。
原本绯衣只是想‘坦白’,求郡主对她从宽处理。
但说着说着,她不禁想起自己为何这般偷偷摸摸的与家人联系,以及为何把私房钱悉数‘送’给大兄的原因,心底顿时涌上一股委屈和绝望。
萧南看到绯衣浑身散发着一股浓浓的哀伤,多少有些同情,长叹一声,道:“你不要再说了,你为何这般做,我大约也能猜到一二,无非是觉得自己不能生育,担心未来无依靠这才未雨绸缪罢了。”
绯衣抬起头,噙着泪花的美目中带着几分诧异,结结巴巴的问:“郡主,您、您都知道了?”
萧南嗤笑一声,道:“当日你们来我这儿的时候,我说什么来着?”
绯衣愧疚的低下头,喃喃道:“郡主说,说只要婢子们好好为您分忧,日后定不会亏待了婢子。”
萧南冷哼一记,说:“可惜你并不信我。”
绯衣的头垂得更低了,几乎又触到了地板上,细若蚊蚋的辩解:“婢子不敢。”心里却说,郡主嗳,钱财什么的您或许能赏给咱们,可、可您既不是神医又不是送子观音,婢子想老年有所依靠,您恐怕还真做不到呢。
等等——
绯衣忽然想起了最近发生的一件事,紧接着联想到某种可能,她甚至忘了尊卑,猛地抬起头,不置信的死死盯着端着青瓷荷叶边茶盏的萧南,双唇颤抖不已,却一个字都没有说出来。
萧南见她如此灵透,心下更是满意,慢悠悠的轻啜两口茶,手指摩挲着茶盏的荷叶边儿,轻声道:“看来你已经想到了,呵呵,我既然说过那样的话,也定会做到。只是你坏了规矩在前,你虽其情可悯,但我的规矩也不能随意破坏——”
绯衣见萧南默认了自己的推测,心里激动不已,可又听到主人的‘但是’,她什么都顾不得的往前爬了两步,额头重重磕在地板上,咚咚的声响回荡的堂屋里。
“郡主,婢子愿意领罪,但凭郡主随意处置。”
同样是认罪,这一次远比刚才说的那句诚恳了N倍。
萧南放下茶盏,接过帕子按了按唇角,淡淡的说:“我听说最近阿槿很不安分,金枝和玉叶都很尽职,所以,我跟她们说了,只待我产下嫡子后,便会给她们‘调理’身子,不拘儿子女儿,只要生下孩子我都会交给她们本人教养,孩子长大后,若肯留在我孩儿身边帮忙,我便给他们相应的身份和体面,若想分出去单过,我便会分给他们一份足足的家产,让金枝她们也跟着孩子出去享福。呵呵,想必你也知道,我真不缺钱。”
萧南扫了满眼懊恼的绯衣,继续说:“碧丝因陪着郎君四处赴宴,我还没有时间询问她的意思,倘或她想有个儿女旁身,我也会酌情处置。唯独你——”
伸出两根手指轻轻敲着桌面,萧南一副很是头疼的模样。
绯衣很聪明,瞬间领会了萧南的意思,用力叩了个头,郑重的说:“婢子一定会好好看着阿槿,决不让她有机会接近正堂。”
萧南挑眉,并不怎么相信的说了句,“哦?你若真能做到,我定会让你如愿以偿。”
绯衣大喜,连连叩首,发誓一般的保证道:“郡主放心,婢子定不会让您失望。”
见目的已经达成,萧南终于松了口气,又叮嘱了绯衣些注意的事儿,最后加了句,“作为惩罚,待其它三个人都有了孩子后,我才会给你‘调理’身子,当然,你也可以趁机看看我能不能实现我的许诺。”
晚一年,甚至是晚好几年才能有自己的孩子,面对这样的事实,绯衣说不失望那是说谎。
但晚些时候得到,总好过永远得不到吧?!
侄儿总归不如自己亲生的好呀,再者说,绯衣被卖的时候还很小,对于贫苦的生活只有一个模糊的印象,具体的感觉早就忘了,只是记得很苦很苦。
被卖后的十多年里,她一直在大户人家的内院过着富足的生活,身份虽然低微,但吃穿用度却是比一般的小富人家还要强十倍。
最后更是进了崔家……过惯了这种顶级的世家生活,绯衣不确定自己是不是还能适应平民甚至是贫民的生活。
对她而言,最好的结局便是继续留在崔家,哪怕只有一个小小的角落也好。
而继续留在崔家,必须有所依仗才行,而她唯一能指望的靠山便是萧南。
思及此,绯衣心神坚定,“郡主,婢子明白了,您放心,从今往后婢子定会好好为您分忧。”
迎上绯衣坚定的双眸,萧南知道她暂时收服了这个俏婢,阿槿的问题也在短期内得到了解决。
暂时消除了后院的隐患,萧南便集中经历去筹办三月三的马球会。
期间,萧南多次邀请三个小姑子去她在乐游原的别业练习打马球,她趁机也恢复了下自己的骑术。
要知道自从重生后,她就没怎么骑过马,更没有打过马球。
如今孩子也生了,跟崔八的关系也和好如初了,萧南也该调整状态,重新杀回京城上流社会的交际圈了。
而这场马球赛,便是她重回交际圈的第一战。
忙碌的日子总是过得很快。
眨眼间,便到了三月初三上巳节。
清晨,萧南早早的起了床,选了身新做的骑马装,梳洗完毕后,来到正堂准备用朝食。
崔八也从中庭的书房溜达过来,瞧他精神抖擞、神清气爽的样子,萧南不用猜也知道,昨夜定是睡了某个侍妾。
唔,就是不知道是这几日比较积极的绯衣,还是日日以歌姬身份陪着崔八赴宴的碧丝。
也就是萧南吧,她根本不把崔八当丈夫看,对于他睡了侍妾的事儿,她非但不吃醋,还有闲心猜度是哪个。
崔八却不知道萧南的想法,他见萧南不似往日那般笑语盈盈的招呼她,反而一脸凝重的看着自己,当下便想到昨儿他吃酒回来得晚了,想着娘子和女儿的作息很规律,那会儿这母女两个肯定早就睡下了,他不想惊扰她们,正巧又有俏丽的绯衣前来送茶点,他就顺水推舟的住在了书房。
自己睡了侍妾,娘子定是吃醋了吧?!
崔八想到这里很是欢乐,正巧看到萧南一身绯色的胡服,便带着几分讨好的笑道:“娘子,这是你新做的骑马装吧,呵呵,真不错。”
萧南回过神来,笑着问:“是呀,不止我做了新装,我还给郎君也做了骑马装呢,待会你去试试吧。对了,郎君的几位好友也都会准时到吧?!”
崔八跪坐在食案后,拿湿帕子净了净手,随意的点头:“嗯,韦郎、李郎、吴郎还有君直兄他们都是守信的君子,定不会误了时辰,娘子就把心放到肚子里吧。”
萧南不是担心马球赛被人放鸽子,而是、而是想确定那个人是不是‘他’。
PS:额,某萨啥也不说了,~~~~(>_<)~~~~
第015章 果然是他(四)
长安城的地势是东高西低,最高处东边比西边足足高出三十余米。
而乐游原便是位于最东侧的新昌坊和升平坊之间,是一块自然隆起的高地,地势极高,站在最高点可以俯视全城,常引得城内百姓来此游玩,算得上京中几大公共游园场所之一。
萧南发起的马球赛便是在新昌坊的别业举行,这个别业是她的陪嫁,亦是大公主精心为她准备的产业,占地颇广,光地皮就有近二十亩。
那时萧南还十来岁,刚刚学会打马球,小姑娘正在兴头上,只是当时京城的马球场并不是很多,饶是她阿娘是公主、她是县主,也不能天天赖在皇家球场里吧?
大公主和萧驸马就这么一个女儿,自是眼珠子似的疼着,一听女儿没地方练球,两口子一商量,豪气的大手一挥,“咱自己建个马球场!”
马球场的场地就选在京城著名游园区乐游原——打完马球也能四处溜达溜达,还能顺便打个猎,生活不要太美好哦!
这种美好的生活一直延续到萧南出嫁,成为崔家妇后,萧南还数次呼朋唤友的来别业打马球或者骑马打猎,一直到两口子因为侍妾的问题吵崩……时隔近一年,萧南再次来到自己的马球场,竟有一种物是人非的感觉。
……那一世,她为了帮李敬成功,简直把马球场当成了李敬的官场会所,整日里不是邀请些武将来赌马球,就是招待勋贵世家的女眷来游玩。
天天喧闹,日日笙歌,结交权贵的同时,顺便发行点马球彩票,赚点儿零花钱,每日里都是无比丰富多彩的生活,再次想起那样的日子,萧南总有种‘演戏’的错觉,而自己便是那个演了一出滑稽戏的戏子。
“八嫂,到了。”
崔蘅今天的服饰彻底颠覆了她往日的形象,并没有选择平日爱穿的素色系,而是穿了一身火红的紧身胡服,乌黑的长发也梳了个简单的马尾,用与衣服相同颜色的缎带系着,缎带的尾端每端还垂着两颗小拇指头尖儿大小的珍珠。
行动间,缎带轻轻晃动,引得几颗珠子叮咚作响。
听到细微的响声,崔蘅有些无奈,胡服是八嫂送的,可这缎带却是自家阿娘的创意,尤其是那尾端的珍珠……唉,阿娘唯恐别人不知道自家豪富呀,连这么细小的地方也要装上这珍贵的珠子。
“哦?恩恩,确实到了。”
萧南回过神来,用力跺了跺车厢地板,前头赶车的秦振长长的‘吁’了一声,牛车缓缓的停了下来。
萧南扭过头,忙招呼同行的几个小姑子,“呵呵,到了,咱们下车吧。”
一身绛红色胡服的崔薇、一身杏红色胡服的崔萱,再加上一个火红的崔蘅,崔家三姐妹仿佛三束耀眼的火焰,缓缓的下了牛车。
牛车外,萧南的侍女、崔家的下人早就等在一旁,见主人们出来了,忙撑起步帐,抱起各色物什,拥簇着四位主人往里走。
“八嫂,我、我还是不下场了吧?”
进了马球场,见四周都是自家人,崔萱便摘了羃离,稍嫌稚嫩的脸上写满不自信。
萧南顿住脚步,偏过头,不解的问道:“为什么?前儿我看你练习得还不错呀。呵呵,你放心,咱们这一场都是玩闹的兴致,并不会玩儿什么高难度的动作。随后郎君们的那几场才是重头戏呢,你呀,就放心的下场吧。”
萧南还以为怯场的会是更菜鸟的崔薇呢,结果……咦?崔薇这眼神很不对呀,只看她一双明媚的杏眼里满是热切,似是非常期待接下来的比赛一般。
难道过去几天的练习,崔薇都在藏拙?其实人家是打马球高手来着?想在马球赛上一鸣惊人?!
脑子里问号一串串的往外飞,表面上萧南还能维持平静,笑着对几个小姑子说:“今儿来的也都不是外人,大家七拐八拐的都是亲戚,所以呀,你们都不要有什么负担,只管放开了打就好。”
“八嫂,今儿你不下场吗?”
崔蘅细心的发现萧南虽穿了骑马装,但她身后那个负责捧物什的小丫鬟并没有拿着萧南惯用的马球杆。
“嗯,今天我是主人,还有招呼宾客呢,哪能随便离席。再说了,我早就过了疯玩儿马球的年纪了。”
萧南揉了揉有些发福的腰肢,故作无奈的说道:“跟你们这些小娘子相比,我呀就是个黄脸婆咯,呵呵,还是不跟你们凑热闹了。”
“黄脸婆?谁呀?谁是黄脸婆?”
不远处,一个爽朗的声音传来,阿史那晼一身玄色滚金边儿的骑马装,手里提着个跟乌金马鞭,大步流星的赶了过来。
她一巴掌搭上萧南的肩膀,半是戏谑半是好奇的问道:“乔木,你不是说自己吧?咦?你还真不打算下场啦?”她还想着跟萧五组队一起狂虐南平那个死丫头呢。
问完话,阿晼又随性的跟几个小娘子打招呼:“崔三崔四崔大,好久不见,呵呵,你们的气色不错呀。”
阿晼是县主,年龄又比崔家三姐妹大,她可以很随意的打个招呼,但崔薇等人就不敢这般了,忙纷纷屈膝行礼,“史家阿姊好!”
阿晼最不耐烦这些俗礼,胡乱摆摆手,又扭头问萧南:“哎,乔木,你果真不下场?不是说南平那个死、哦,听说南平郡主也要来玩儿,咱们几个好久不一起玩儿了,趁机比一场多好呀!”
阿晼只是性子直,脑子并不蠢,说了一半便想起南平是崔大(即崔萱啦)的未来嫂子,硬是拐了过来。
其实吧,她跟南平、安平和萧南都是经常一起玩儿的伙伴,彼此间说话很随意。
没准儿当着南平的面儿,阿晼还能直接笑骂她‘死丫头’,但当着南平的小姑子,阿晼反而有些抹不开面子了。
萧南摇摇头,无奈的指了指自己胖了一圈的身材,“我和你不一样呀,自从生了灵犀,我足足胖了一圈呢,也一直没怎么活动,别说打马球了,就是打猎,我也只有认输的份儿。与其下场丢人,还不如好好的在场外给你加油助威呢。”
红唇瞬间垮下来,阿晼失望的嘟囔,“唉,还以为能尽情打一场呢,你不在,我、我还打个什么劲呀。”估计等不到端午节,她的亲事也要定下来了,唉,原想着在成亲前恣意玩一段时间呢,结果——
“阿姊,我虽然不如八嫂打得好,但有足够的勇气和拼劲儿,不如让我跟你一起上场吧?”
崔薇适时的插了一句,郑重的拍着胸脯说道,那神情,活似武林外传里的李大嘴,‘我虽不会武功,但我有勇气和足够的金疮药’。
切,打马球靠的是娴熟的技术和团队的配好好不好,关勇气和拼劲儿P事儿呀。
阿晼暗自撇撇嘴,看在萧南的面子上没有把心里的吐槽说出来,可也不想跌份的跟个小庶女热络,只是搪塞的点点头,“嗯嗯,到时候算你一个。”
话音方落,一个凉凉的声音自上方传来——
“算谁一个呀?难道是乔木要下场?呵呵,那可真是太好了,自从前年乔木嫁人后,咱们就没怎么好好凑在一起打场马球了呢。”
众女齐齐回头,一个红灿灿、金光闪闪的身影映入眼帘。
额,好吧,萧南咕咚咽了口口水,心里暗道:不是吧大姐,你、你外大母还病着呢,你怎么穿得比红包还特么的喜庆呀。
再说了,今儿可是‘非诚勿扰’呀,你以即将嫁人的伪单身凑什么热闹?
不过萧南记着自己的主人身份,不好嘲讽来宾,只是惊讶的扫了南平一眼,便立刻恢复了微笑的表情,客气的招呼道:“南平,你来啦。”
阿晼不是主人,她可没有什么顾忌,当下便冷嘲道:“咦?南平,你这骑马装外面罩着的单丝罗红底儿洒金衫子是过年时新做的吧,呵呵,真喜庆!”
“没错,正是过年的时候,我外大母特意命人做给我的。”
南平性子执拗古怪,但人也极聪明,她当然听出了阿晼语气里的嘲讽,当下便凉凉的回道:“我忧心外大母的病情,并不想穿,进宫的时候外大母见我未曾穿,便训斥了我,直说孝不孝的不在表面,只要我真心孝顺她老人家,穿什么都是一样。再说了,外大母说,见我穿得漂漂亮亮的她也高兴。古有彩衣娱亲,我穿绯衣让外大母开心一下又有何妨?”
“郡主说的是,这单丝罗的罩衫配上绯色的胡服很好看,也衬得郡主愈发高贵呢。”
崔萱是南平的未来小姑子,自然要捧她的场,忙接过话头不停的夸道。
几个女人正说着,远处一行白衣、紫衣、绯衣男子缓缓走近。
萧南正待招呼众人进马球场的休息室,忽而听到令她刻骨铭心的声音:
“……这马球场极好,场地平坦,且还细心的铺了细沙,万一跌落马下也不至受伤……”
是他!
没错,就是他!
那个她爱过、恨过、怨过、咒过的男人,那个负了她、弃了她、最后更是杀了她的负心汉——李敬!
PS:额,重新整理了下资料和大纲,明天起从头捉虫、修文,还请亲们见谅。
第016章 仇人相见(一)
“……乔木呀,现在我功未成名未就,只能委屈你了……”
“……等他日我事业有成之后,我一定在芙蓉园里为你重新举办一次盛典。让所有的人都知道,你、萧氏阿南,嫁了一个怎样英伟不凡的夫君。”
“乔木,这、这是什么神仙福地,竟如此奇妙……”
“你是何方妖孽,为何附身在我娘子身上……真人还请您救救拙荆。”
“妖、萧氏,念在你我夫妻十载的情分上,我也不忍心对你痛下杀手,只送你去慈恩寺礼佛……你好自为之吧。”
“对不起,夫人,我也不想杀你,但家主有令,我不得不从……”
萧南似被人罩在了玻璃罩子里,周遭的闲谈笑语她一句都听不到,只有大似鼓声的心跳声,以及耳边一遍遍的回响着过去的种种:最初的情意绵绵、柔情蜜意;婚后的相互扶持、相濡以沫;再到后来夫妻反目、恩断义绝;还有最后那寒彻心骨的当胸一剑……
“怦、怦怦、怦怦怦……”
心跳愈加急促,萧南压抑已久的恨意也仿佛喷涌的泉水刹那间喷发而出,直接染红了她的双目,两只春葱玉手也死死的握着,手背上青筋迭起,恨不得一把将仇敌掐死、拍死、抽死……
死、没错,她要这个混蛋死,她要杀了他,她要——
“八嫂?!”
崔蘅伴在萧南身侧,正跟几个贵女寒暄着,忽然感觉到一股瘆人的寒意,惊得她后颈上的汗毛都竖起来,忙循着那气息寻去,不料却看到萧南玉容扭曲的模样。
这、这是怎么回事?八嫂怎么了?刚才好像也没有说什么违禁的话吧?
崔蘅很细心的回想了下刚才几个贵女的言谈,并没有发现什么不妥,可萧南这一脸愤恨的样子又是为何?
不过,崔蘅不愧是被老夫人赞为‘最像崔芷的人’,沉稳的性子绝非她这个年龄段的小娘子所能比拟,只见她不动声色的朝萧南靠近了两步,故作亲昵的挽住萧南的胳膊,笑盈盈的说:“南平郡主问您今儿可有什么其它的游戏?我记着您准备了投壶、飞钱还有鼓乐,不知我说得对不对?”
一边提醒着,崔蘅还悄悄的扯着萧南的衣袖。
萧南被崔蘅这一拽猛地回过神儿来,这才发现,不知不觉间,她竟跟众人缓行来到了别业的中庭,一行十来个女子正边走边说的往正堂走去,而最前头负责引路的则是她的亲近侍女玉簪,这——
萧南忽然惊出一身冷汗,她、她竟当着一群人的面失态了,不知道自己可有说什么、或者做什么不妥的事儿,若是被人听到什么‘恨’‘不恨’‘杀人’之类的话,虽不会把她怎么样,但小麻烦肯定少不了。
崔蘅多细心呀,当下便发觉了萧南的尴尬和不安,忙笑着说:“不会吧,难道我真记错了,明明刚才玉簪亲口这么说的呀。”
说到这里,崔蘅又装着一副说漏嘴的样子,凑近萧南的耳朵,表面上是解释自己跟玉簪开了个玩笑,“人家原本还想着在几位阿姊面前显摆一回呢,结果——”实则在低声为萧南安心:“玉簪按照八嫂您的吩咐,引领几位贵客一起前往正堂歇息,说是待时辰到了,再去马球场。”
萧南明白了,定是玉簪也发现了她的不对劲,为了避免在场的其他人发现她的失态,这才毛遂自荐的充当待客侍女的角色,将众人的注意力转移。
这么说来,刚才自己失态的一幕,并没有多少人发现咯?!
崔蘅似是会读心术一般,又笑盈盈的补了一句,“我见八嫂和玉簪咬耳朵,便想着您定有要紧的事儿吩咐,没准儿就是安排今日的游戏,就悄悄的跑去问玉簪,唉,只是没想到玉簪也是个促狭的,竟只拿些戏言搪塞我。幸好只有我一个人这般做了,若是三姐姐和大妹妹也这般顽皮,几位阿姊定会笑咱们崔家女儿年纪小不懂事,只想着嬉戏呢。”
零零碎碎的说了一大堆,让不明就里的人听了,只会觉得是崔蘅小孩儿脾性儿发作,想在诸位来宾面前讨个巧,提前跑去嫂子的侍女那儿打探消息,不想非但没有得到准确的信息,还一不留神就说漏了嘴,这会儿被嫂子发现,正不好意思的解释呢。
但萧南却听得分明,崔蘅只告诉她一件事:那便是刚才她‘走神’的事儿只有崔蘅和玉簪发现,而玉簪呢,已经积极的帮主人圆场;崔蘅这边呢,又点出‘咱们崔家’几个字,非常鲜明的道出了她的立场,表示她们都是一家人,在对外的时候,小姑子定会帮嫂子遮掩。
当然,对内的时候,崔蘅会不会有什么小动作,就要看萧南这个‘八嫂’做得怎么样了。
萧南想明白了这种种关节,心底不禁暗叹:果然不能小觑古人呀,瞧瞧崔蘅,这才多大点儿的妹纸呀,脑子里竟有这么多的弯弯绕,说起话来云里雾里,偏又句句有所暗指,人才呀!
萧南的这番心思百转也不过是眨眼间的事儿,她暂时压下胸腔内翻滚的恨意,轻轻摇头做出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笑道:“你呀,呵呵,我这儿还什么都没说呢,你倒拉拉杂杂的说了这么一大车的话,放心吧,有我这个八嫂在,谁也不敢笑话你,也包括你、你——”
素手一指,白嫩嫩的手指虚点着跟南平热乎的崔萱、以及同卢三娘子唧唧咕咕的崔薇,萧南一派长嫂如母的架势。
引得阿晼咯咯直笑,“乔木,真有你的,当着咱们几个的面儿要挟咱们,嘻嘻,我倒是不会笑话几个小娘子,只你这个做了娘的崔八娘子,我偏要嘲笑一回呢。”
说着,还故意扫了南平一眼,那眼神仿佛在说,你敢借故嘲笑乔木一个试试,待会儿上了球场,看我不虐死你!
一见面就被暗讽了一回的南平,这会儿更是雷达全开,不回头都发觉到了史家丫头威胁的目光,只是想着今天还有重头戏上演,她不好抢了‘风头’,便强忍了怒火,只冷冷的哼了一记,权作没听到某人的挑衅。
心里却暗暗发狠,哼,萧五,待会儿那位小娘子来了,我看你会怎样?是像过去一样暴跳如雷,当场抽人?还是似近日传言中说的那般,‘贤惠’得把人领回家?
一想到萧南当场暴怒的样子,南平的心头就一阵畅快,她看萧南不顺眼不是一天两天了,明明皇后做了对不起外大母的事儿,皇后、大公主甚至萧南都该对外大母(当然也包括自己)有愧、多多补偿才是,可萧南这个死丫头却整天摆出副高高在上的样子,每每看得南平咬牙不止。
后来,萧南顺利的嫁入鼎甲世家崔氏,嫁的更是京城有名的玉郎崔八,崔郎啊,那个才华横溢、俊美如谪仙的崔家八郎君。
而她,竟连个二流世家都抓不到,生生成为几个同龄姐妹中最后一个出嫁的,嫁的还是个名为崔家嫡支嫡子、实为被崔家放逐的庶子的崔嗣伯,她未来的翁姑、小姑子更是粗鄙的田舍奴,连澡豆都能当茶汤喝的无知蠢货……
种种鲜明的对比,让南平愈加看萧南不顺眼,她今天之所以来参加马球赛,也是想看萧五的笑话。
哼哼,笑吧、做戏吧,待会儿等真正的‘戏子’上场,我看你还能笑得出来吗?!
阿晼说完挑衅的话,正等着南平的反唇相讥,不想对方却似换了性子一般,竟只是冷哼了事,这、这太不正常了吧?!
心头涌上一抹不安,阿晼想了想还是凑到萧南身边,低声提醒:“南平今日很不对劲呢,你派个人盯着点儿,待会儿我也尽量拉她下场打球。今天是你产后第一次举行游宴,千万不要让她搅了兴致。”
萧南闻言,心里暖暖的,这才是她最贴心的闺蜜呀,时时刻刻都为她考虑,“嗯,我知道了,不过你也不要一味跟她拼劲儿,再有几个月她就要嫁人了,若是在你手上出了什么岔子,圣人听说了也会不喜。”
史家在为阿晼选婿,萧南早就听说,她不能让阿晼为了自己而有什么不好的名声传出来。
要知道,球场上的意外何其多,马球不小心打到了人或者抽到了马,再有了什么伤亡,若伤的那个人是跟阿晼素有嫌隙的南平,而且还是在南平即将出嫁的前夕,这些很难不让人产生什么联想,即使是真意外也会被人恶意传成‘趁机报复’之类的闲话,阿晼‘彪悍’的名声算是坐实了,这对她未来的亲事也有影响。
阿晼也不是笨人,一听这话就明白了,当下咬牙切齿的说:“南平那个死丫头绝对会趁机陷害我,哼哼,真若出了什么事儿,我铁定要被人闲话,而她呢,伤好了照样嫁人,好个恶毒的丫头!”
萧南却笑了,“这也不过是我的猜想,或许人家根本没这个算计呢。好了,你多加小心便是。”
正说着,玉竹引着几个衣裙鲜艳的女子走了过来,其中不乏熟面孔。
阿晼也看到了,忍不住咦了一声,“这个不是那个武、武几娘来着,她怎么也来了?难道是你请的?”
第017章 仇人相见(二)
因为过年,武五娘早在年前便被家人接了回去。当然这是官方的说法。
事实上,武五娘是被老夫人派人‘劝’回家的——开毛玩笑呀,大家又都不是傻子,您大小姐刚刚和阿槿说完话,阿槿就‘早产’了,真当崔家都是棒槌?!
老夫人很生气,她一辈子都为了崔家的繁荣昌盛而奋斗,如今眼瞅着崔氏兴盛在即,岂能容忍有人在后宅作乱?
更不用说这个作乱的还只是个庶媳的表妹。
所以,老夫人确定了阿槿早产的事与武五娘有关后,便直接下了逐客令,客客气气的将武五娘主仆几个扫地出门。
不过彼此都是亲戚,又都是在京城上流社会混的世家,话也不能明说,只是对外宣称武家长辈思女甚深,接连来信要接女儿回去,而武家呢,也得到了崔家的暗示,把女儿接回家后,还特意派人前来致谢,感谢崔家这些日子对女儿的照顾,过年的年礼也比往年重了几分。
武五娘自己也知道她挑唆阿槿的事儿被老夫人识破了,不好意思再在崔家住下去,回到家里后,除了跟表姐小柳氏偶尔通信外,再也没有来崔家做客。
这些事,阿晼曾经听萧南提过,是以她见到武五娘时才会这般吃惊。
萧南也很惊讶,哦不,更确切的说是又惊又怒又恨又恼。
原因无他,她见到了前世的死敌,那个从自己手里抢走丈夫的小白花——白氏,白二娘。
说实话,比起李敬,萧南更恨李敬的小妾白氏,前世里,她可没少吃这个女人的亏。
萧南觉得她看了那么多年的小说和狗血剧,对某些狗血桥段以及宅斗花样儿也算了解,但当她真正PK上白氏的时候,她才发觉,自己那些所谓的经验、见识都不过是小CASE,比起她的纸上谈兵,从社会底层一路厮杀上来的白氏才是真正的宅斗高手。
起初的时候,白氏什么都不用做,只是柔柔弱弱的往萧南跟前一跪,李敬就露出不忍。不过那时萧南和李敬的夫妻情分还浓,当然也可以说是萧南对李敬还有用,所以李敬也只是不忍,对萧南却没有什么表示,更没有斥责。
后来,白氏顶着一张柔弱无害的面孔,用毒计陷害萧南——设计她流产、设计她在李敬面前失态、设计她在贵妇圈里丢脸……一步步将萧南逼入了绝地,而李敬呢,官途正是上升的时候,偶尔还会用到萧南的桃源空间、与皇室的姻亲关系,但已经不似过去那般依仗,所以,李敬开始有些不耐的‘劝’萧南要贤惠、要大度,要能容人。
再后来……
重活一世,萧南午夜梦回,偶尔想起白氏陷害自己的场景,她忍不住猜测,慈恩寺的刺客到底真如刺客所言是‘家主’派去的,还是白氏派去的?
毕竟比起李敬,白氏更想让萧南死:只有萧南死了,白氏才算是彻底得到了李敬;只有萧南死了,白氏的儿子才是名正言顺的世子;只有萧南死了,白氏才能扶正做国公夫人……
而李敬,如果真心想要萧南的命,他根本不需把萧南送到慈恩寺,在自家后院让一个失宠的正室‘病逝’远比派刺客更容易、更隐蔽些。
当然,萧南这么想并不是为李某人开罪,表示原谅某人,而是、而是想更深刻的铭记白氏对她的伤害。
许是老天安排吧,今儿竟这般巧,萧南前世的死敌竟全都凑齐了。
“奴白氏阿雪见过襄城郡主。”
正想着,一声娇怯怯的请安声敲击着耳膜,萧南忙收回心神,将目光落在武五娘身边那个盈盈俏立的女子身上。
唔,跟前世一样,白雪还是一副弱不禁风、柔中带媚的模样。真心说,白氏长得很漂亮,身量不高不低,身材不胖不瘦,明明很健康的人,眉眼间却硬能营造出一种娇柔的样子,丝丝缕缕的激发着男人的保护欲。
若是用花来比喻,萧南是一朵雍容华贵的牡丹,美得高雅富贵;而白氏则是一株娇小素白的菟丝花,美得柔弱可人。
但,这仅限于外表,上辈子被白氏算计了N次的萧南很清楚,面前这个娇怯谦卑的女子,在人后是怎样的心狠手辣、阴险狡诈。
死死的扣着紧握的手指,柔嫩的掌心早已被不怎么锋利的指甲掐得血肉模糊,阵阵刺心的痛提醒着萧南:不要失态,不要让白氏看出自己对她的恨,不要……
唔,效果很好,肉体的疼痛果然可以使人保持头脑的清醒。只是当理智回笼,萧南忍不住暗自丝丝吸气,疼,真特么的疼,谁特么的说十指连心,她觉得掌心更连着心。
“郡主,这是、这是……”
武五娘原本想寒暄几句再说出白氏的身份,但她没想到白氏竟会自己跑到萧南跟前打招呼,真是太没规矩了,不怪是教坊司出来的,除了勾搭男人,什么正经本事都没有。
但人是她带来的,白氏出了错,却是她的责任,她不能不管。
武五娘正要委婉的解释白氏的来历,不想一旁有人抢先搭了腔。
不是别人,正是早就等着看戏的南平。
只见她嘴角挂着一丝不怀好意的笑,状似无意的问道:“咦?这是哪家的小娘子?我竟没有见过?”
萧南还是不做声,既没有打理白氏的问安,也没有理睬南平的问题,只是淡淡的扫了领路的玉竹一眼。
玉竹会意,忙行了个福礼应道:“郡主,武家娘子是受六娘子委托来给三娘送马球杆的。”
没介绍白雪,也就是说白氏是用武五娘侍女的身份一起跟进来的。
萧南轻扯嘴角,对武五娘微微颔首,“有劳,武家娘子大老远的来了,不如一起打场马球?呵呵,正巧我现在不适打马球不能出场,阿晼这儿还缺一个队友呢。”
不等武五娘开口,萧南竖起一根食指晃了晃,笑道:“别告诉我你不会哦,满京城谁不知道武家的小娘子们最会骑马,连驯马也是一把好手呢。”
这就是在影射宫里的武才人了。
武五娘明媚的凤眼微微眯了眯,故意不解这个话茬,只是笑着说:“郡主说笑了。”
接着就把白氏推到身前,笑意带着几分冷意,道:“郡主看这位小娘子如何?她可是教坊司有名的才女,不但琴棋书画样样精通,骑马弓射也极为擅长,由她代我与县主一起组队,如何?”
阿晼听到这话,不等萧南拒绝,便嗤笑连连,满脸不屑的扫了眼白雪,然后将视线落在武五娘身上,冷声道:“不必了,我阿史那晼还没有落魄到连个打马球的伴儿都找不到的地步。嘁,教坊司?还真瞧得起我呢。”
说着,阿晼也不理在场的诸人,一甩袖子便往正堂走去。
萧南见阿晼被武五娘这般戏弄,也有些生气,她原以为武五娘是个有城府的,但没想到她会当众落阿晼的面子。
阿晼是她的闺蜜,此次亦是受她连累才被武五娘出言讥讽,她当下便撂下脸,冷冷的对武五娘说道:“武家娘子果然善说笑话,不过本郡主今天举办的是马球赛,并不是百戏杂艺,五娘子也瞧见了,我这里连个戏台也没有,恐没有你们表演的机会呢。”
说罢,萧南扭过头对穿着三等丫鬟服侍的小丫头吩咐道:“去,把三娘的马球杆接过来。”竟是连个上等级的丫鬟也不指派,摆明了就是不把武五娘当客人。
尤其是刚才那一句‘你们’,直接把武五娘扫到了白氏那一类——教坊司的妓女。
这么直白的打脸,就是个再没脑子的人也能听得出来呀,武五娘的一张俏脸涨得通红,粉嫩樱唇抖个不停,若不是还有一丝理智提醒她不能在郡主的别业闹事,她险些当场暴起。
更不用说四周不断响起的嗤嗤笑声,武五娘忙不迭的命人把一筒新制的马球杆递给那小丫鬟,正要匆匆告辞离去,想保留最后一丝尊严。
不想萧南根本不给她这个机会,见小丫鬟接了马球杆,又冷声道:“武家娘子的脸色不是很好呢,想也是,现在春寒料峭的,娘子许是染了风寒……来人,送武家娘子回去吧,哦,对了,吩咐外头的小厮,五娘子身子不适,用我的车架送她回家,记着,定要把人送到府上,妥妥的交给武家长辈,明白吗?”
哼,当众打脸算什么,这等没规矩的,还是把她交给她家长辈好好管教比较妥当。
一连串的吩咐砸下来,武五娘连拒绝的机会都没有,就被萧南的侍从们一拥而上,风一样的卷走了。
当然,那位一心想着‘闪亮登场’的白氏也一起被弄走了,连开场白还没有说呢。
“郡主,奴、奴和八郎君……”
南平也看得目瞪口呆,随后才惊觉,萧南毕竟是郡主,而且还是颇受圣人、皇后宠爱的郡主,并不是自己可以随便嘲弄的。
其实不止萧南,就是刚刚拂袖而去的阿史那晼,也不是她能随意调侃、笑话的,要知道圣人意欲东征,主帅未定,史家丫头的阿耶和大兄都是武将,尤其是她老子,更是主帅的热门人选之一……
PS:额,断更了这么久,再多道歉的话也不能表达某萨的歉意,那啥,咱还是看某萨的行动吧。
再PS:顺便说一句,某萨在逐章修改前面的章节,如果有亲忘了前面的情节,也可以重新看看哦。
第018章 仇人相见(三)
崔家的三姐妹已经先行跟着其它来客来到了别业的正堂,几个小娘子一起围坐在厅堂上聊天。
是以崔薇并不知道外头的小插曲,当她接到丫鬟递上来的球杆时,也只是感叹嫂子的体贴——唉,果然还是亲嫂子靠得住呀,连她没有趁手的马球杆都知道。
崔薇哪里想得到,她已经被自家嫂子当了一回敲门砖,更不会想到,在她毫不知情的情况下,自己的大名已经上了定襄县主的黑名单。阿晼可不是寄人篱下的林黛玉,被人当众嘲笑了只会生闷气,她可是堂堂县主,没有当场抽武五娘的鞭子已经看在主家萧南的面子上了,有火不能发,阿晼只能暗暗记下让她不高兴的人,待日后她会一一回敬。
而很不幸的,被小柳氏用来当借口的崔薇也被阿晼扫进了需‘回敬’的名单中。
更不幸的是,崔薇无端被拉了仇恨却还什么都不知道,她只知道一件事,崔萱说了,今天参加马球赛的还有几位皇族宗亲,据说,那位最喜骑射的蜀王也会在乐游原出现。
自打那日从蜀王府回来后,崔薇就开始积极做着各种准备,一方面派心腹丫鬟去打探蜀王的动向,一方面则努力练习马术。期间,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崔薇并没有将自己的心事告诉兄嫂,就连无人帮她打探消息的时候,她也不曾向阿兄求助,只是悄悄的将自己的私房全都拿了出来,好让丫鬟打点。
另外,基于备胎原理,崔薇对李敬也是一如既往的每天递纸条、写情诗,继续保持着勾搭关系。
一切进行的都很顺利,如今又有了这新制的球杆,崔薇抽出一根挥了挥,不知为何,她感觉这球杆貌似不是很结实呢。
不过,正合她意。
“阿姊,八嫂和南平郡主、襄城县主过来了。”
崔萱一心两用的一边跟身边的小贵女闲聊,一边偷眼看着门口,不一会儿就看到了相携走进来的萧南与阿史那晼,忙轻声唤了声崔薇和崔蘅,三姐妹齐齐站起来相迎。
这边,萧南正跟阿晼道歉。
阿晼是个爽利的人,听了萧南的话,连连摆手,“乔木,我又不是糊涂的,这事儿和你无关,哼,一人得道鸡犬升天,那些人不过是打量着武才人在宫里混得不错,真把自己当皇亲国戚了呢。还有呀,自打过了‘春社’,京城便有流言,说圣人要东征,那些个武将家眷们也都活泛起来,我大嫂也天天接到帖子呢。”
更不用说那个侯郡君,摆出一副闺蜜的姿态,不是给她写信,就是邀她出来赏春……
拜托,大家都是在京城社交圈子混的,谁还不了解谁?她阿史那晼是爱舞刀弄枪,可谁也没规定喜武的人都是头脑简单的人呀,你老人家跟司马昭似的,瞎子也看得出你的企图呀。
以上是阿晼每每收到侯郡君的信或者邀请时的吐槽,其实在阿晼看来,慢说侯郡君不是她的真闺蜜,就是铁杆好基友,她也不会撺掇着父兄推荐侯郡君的老子做东征的主帅。
开毛玩笑呀,侯尚书平高昌的时候就犯了大错,若不是圣人仁慈,他老人家这会儿还在大牢里呆着呢,现在还想再次挂帅?
哼,就是有人举荐,圣人都不会考虑他。
不过,这话牵扯朝政,却不好私底下跟人闲聊。
还有一个原因,阿耶和阿兄都提醒过阿晼,她们史家情况特殊(突厥投降来的异族人嘛),又是掌过兵的武将,只能做圣人的纯臣,争夺皇位什么的、太子诸王什么的,他们史家一概不掺合。
而萧南呢,她的阿娘是圣人的嫡长公主,她的夫君是弘文馆出来的新进士,不管萧南本人怎么想,她的身上都打上了太子党的标签。
阿晼和萧南私交甚笃,可这种交情也只能限于私事,但凡牵扯家族利益的大事,她们之间还是保持些距离更好些。
萧南对此也心知肚明,所以,有些事,比如她为皇后掌管小南山的事儿,她也没有告诉过阿晼。
“嗯,这件事我也听到了些风声,不过我阿耶不领实差,郎君又刚刚考中新进士还不曾通过吏部的铨选,估计有战事,我这边也不会受影响。”说着,萧南似是想起了什么,故作随意的问道:“对了,提起吏部,我记得侯郡君的阿耶便是吏部尚书吧,哎呀,我竟忘了邀请侯郡君一起来打马球,只希望侯郡君不要怪我才是。”
阿晼愣了下,随即笑道:“她才没功夫怪你呢,她呀,忙着呢。”
萧南双眸闪烁了下,“哦?忙?是了,侯尚书亦是当世名将,如今战事在即,想必侯家定十分忙碌吧?!”
阿晼没有说话,只是笑着点点头,一副‘咱们都懂得’的表情。
萧南却没有按照阿晼的意思结束这个话题,而是继续说道:“既是如此,那以后咱们就少打扰侯郡君,阿晼,你说呢?”
阿晼扭头看向萧南,见她表情恬静柔和,一时也不能确定她说这话是不是有什么深意,比如提醒她离侯家远些。
“呵呵,看什么,没见过美女?”
萧南感觉到她关注的视线,微微侧头笑着说道。
“切,美女没看到,小胖猪倒是有一头。”
阿晼鄙夷的撇撇嘴,笑闹间便把刚才的话题丢到了一旁。
不多会儿,萧南邀请的女宾全都到齐了,一番寒暄后,她便引着众人前往马球场。
一行人且说且行,还不等靠近马球场,便听到了里面震天响的说笑声、马蹄声以及鼓乐声。
“咦?他们已经开始了?”
这年头男女大防还没有后世王朝那般变态,像打马球这样的全民运动,男男女女的凑在一起做观众倒也不算伤风败俗。
是以一群大小娘子们并没有扭捏不前,而是大大方方的走进了球场,来到萧南提前准备好的看台。
看到黄沙铺就的场地上,二十几个穿着两种不同颜色骑马装的矫健男子策马奔驰,一手拉着缰绳,一手握着马球杆,而在一片细细飞沙间,一个系着红、黄等颜色彩带的马球上下飞舞着,而场地两侧的球门洞后的鼓乐响动,好一派热闹的赛马球场景。
萧南扭头看向红花,“那着红色骑马装的是郎君吧?他也下场了?跟他对打的是谁?”
四个红字辈的丫鬟中,红花的马球打得最好,所以被萧南安排来马球场负责巡视。
红花福礼答道:“禀郡主,是郎君的同科好友李家大郎,李郎说杏园探花的时候,他与郎君同为探花使,却未能分出胜负,今日既来打马球,不妨在球场上再较量一番。”
李郎?李敬?!
萧南心里狠狠的抽动了两下,刚刚松开的手掌再次握紧,她极力用柔和的语气说道:“哦?可是陇西李氏的李郎?与刘郎君交好的那位?”
红花点头,“是,刘郎君听了李郎君的话也来了兴致,当场命人取了块金铤做彩头,说看好咱们家郎君,赌红队赢呢。”
萧南的嘴角一抽,紧握的手又松了开来,暗自大汗:额,还真是赌性坚强呀。
随口问了句,“除了刘郎君,可还有人下注?”
阿晼也围过来凑热闹,“是呀是呀,呵呵,若是有人坐庄,我也赌两把。”
红花低头擦汗,恭敬的回道:“刘郎君坐庄,我们八郎君和李郎,还有韦郡马(即韦源),吴郎君等都下了注。”
萧南扫了眼马球场中间的记分牌,哦,此刻双方还都没有进球,便又问了句,“八郎君和李郎也下注了?他们也是下了一铤金做赌注?”
如果她没有记错,这个时候的李敬处境并不好,几乎都要靠典当过日子了。
唔,若是能让他大大的出上一回血,貌似也不错哦。
红花已经回道:“是,两位郎君对自己要带领的球队都十分有信心呢。”一铤金子可不是小数目呀,放在普通百姓身上,能够好几年的花销呢。
萧南唇角勾起,叫过红蕉,附在她耳边嘀咕了几句,便摆手让她下去了。
阿晼好奇,“你要干嘛?”不知为毛,她觉得乔木这笑容很诡异的说。
萧南摇摇头,笑道:“没什么,就是让小丫鬟帮我去下一注,支持支持我家夫君而已。”顺便给‘庄家’提点儿建议,小小的坑某人一把。
“哎呀,我刚才不是说了吗,我也要玩两把呀,我、我这儿还没说呢。”
阿晼着急了,忙转身要叫住那个跑出十几步远的红蕉。
红花见状忙恭敬的说道:“县主莫急,婢子愿帮您去下注。”
听了这话,阿晼才扭过身,命丫鬟取了张‘飞钱’(类似银票的东东)递给红花,“嗯,我也赌崔八赢。”
一旁的南平也命丫鬟取了张飞钱,“我赌李郎君。”虽然她很喜欢崔玉郎,但与萧南作对已经成为一种惯性。
四周的贵女们听了,也都纷纷表示要赌一把,只看得萧南暗自摇头:还真是全民皆赌呀,难怪上辈子她的马球彩票能这般火爆。
唔,这辈子她要不要顺着这个势头再发行一回呢?
正想着,崔薇开口了,“这样单纯的下注不好玩儿,八嫂,诸位贵客,咱们要不要玩点儿更刺激的游戏?”
PS:亲们,圣诞快乐哦,(*^__^*)嘻嘻……
第019章 萧南的报复(一)
小赌怡情,时下娱乐活动少,人们不管男女老幼都喜欢小小的赌两局,赌注、彩头什么的倒也不重要,权当打发时间的游戏罢了。既然是怡情的小技,人们的重视度就低,赌的花样也就不似后世那般多。无非就是打双陆、赌马球之类单纯的赌个输赢。
而这些游戏,在场的贵女们都是玩腻了的,如今听到有更新鲜的花样,纷纷出言询问。
崔薇见自己成功的引起了大家的关注,心里很是得意,她详细的将后世足彩的一些玩法儿一一说了出来。
众人起初还以为是什么刺激的新玩法儿,耐心听了一会才发现也没什么嘛,不过是将简单的赌输赢延伸了一下下,比如猜一下身为队长的崔八童鞋本场能进几个球,赌一赌比赛双方各进几个球之类。
贵女们觉得跟赌输赢也没有多少区别。
不过,聊胜于无吧,赌个比分什么的,好歹比单纯的赌输赢多了一咪咪的技术含量,好吧,就玩儿它了。
于是乎,大家七嘴八舌的讨论了一番,当场便决定了赌球规则,然后又一叠声的催小丫鬟们去和坐庄的刘晗商量。
萧南想阻止都来不及,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家的小丫鬟被一群十几岁的小娘子指使得团团装。
算了,这次就先放过李敬吧。
萧南无声的叹口气,又叫过一个小丫鬟,附在她耳边嘀咕了几句,那小丫鬟很机灵,领了差事便悄悄的离开了,丝毫没有引起众人的注意。
崔萱除外,她不甚美丽的双眸闪过一抹异色,心里暗道:今天这位郡主阿嫂很不正常,似是有什么秘密的计划呢。唔,或许,她可以探询一二,并好好的加以利用,若是能让萧南帮她退掉蜀王妃的位子那就更好了。
话说,上次崔芷请她们三姐妹去蜀王府的时候,崔萱便猜到了崔芷的意图。之后崔芷看她的眼神,更让她不安——不是每个小娘子都想做王妃的,尤其是一个不靠谱的荒唐王爷。
偏偏崔萱是个未出阁的小娘子,在长辈面前再怎么沉稳,也不好轻易谈及自己的婚姻大事。
至于她阿耶和阿娘……崔萱摇摇头,阿耶只醉心书画,整天风雅的一塌糊涂,根本不管家中庶务;而阿娘呢,就更不用说了,如果让小卢氏知道自己女儿被蜀王妃看重,有可能成为下一任的蜀王妃,定会高兴得直接把她打包送进蜀王府,然后跟一大群相关、不相关的人吹嘘、炫耀。
谁都指望不上,崔萱只能自己上了,而她又不能像堂姐崔薇那般犯二,思来想去,她决定向萧南求助,只不过她素日跟这个阿嫂并不熟,想让人家帮忙,必须有依仗才行。
是以,只要有机会,崔萱便密切关注着萧南的一言一行,试图找到切入点。
而,她终于找到了,就是今天。
呵呵,马球场真是她的幸运地呀,崔萱决定了,以后她要经常打马球。
崔薇这厢解说完了新玩法,见众人这么捧场,那种久违的穿越女的优越感又重新袭上心头:嘿嘿,先知就是好呀,瞧这群大唐土著们惊奇、赞叹的模样,真真没见过世面。正如她预想的那般,马球场果然是她的福地,以后她也要多参加这样的活动才行,好让她的‘才名’在京城传播。唔,若是能借此直接达到她的目标那就更完美了。
一下子,崔家三姐妹中两个都爱上了马球运动。
不多会儿,跑去跟刘晗商量的小丫鬟回来了,告知诸位女宾她们的建议庄家接纳了,而且已经按照她们的要求下了注。
有了赌注,众人对场地上进行的比赛倒也多了几分关注,纷纷缓步走上看台的女宾席,由待客的小丫鬟引领着入了座。
这座位的安排也是有讲究的,除了参照来宾的身份、品级以及与主家的关系,还有考虑来宾的喜好,来宾之间的关系等等。作为主家,你肯定不能让两个素日看不过眼的两个人坐在一起。
比如南平和阿晼就不能坐在一起,如果她们坐在了一起,大家也不用看球赛了,直接看她们互掐更精彩。
还有,崔萱的阿娘小卢氏与娘家不睦,所以也不能安排她与卢家的小娘子挨得太近。
另外,安同郡主刚抽花了夫君韦源的一个媵妾,据闻这个媵妾是良家女,颇有几分才情,眉眼间竟跟崔薇有几分相似,所以这两个人也不能坐在一起。
以上种种安排,都需要萧南提前做准备,当然她有四个能干的侍婢,着实省了她不少精力。
尤其是玉簪和玉竹,一个仔细细心,早就妥妥的将宾客的喜好和恩怨打探了一个遍,另一个则是善交际,即便宾客言语间有什么冲突,也能及时的充当救火员。
这不,众女宾刚刚落座,就有了言辞冲突。
“崔八,打得好,好样的!”
阿晼见崔幼伯策马挥舞着马球杆,挥杆的动作娴熟,马球上的彩色丝带在空中飘舞,接连过了几个人,马球依然牢靠的掌握在崔八的马球杆下。
只看得阿晼连声较好,心里忍不住赞叹:崔某人人品不咋地,马球打得还真不错,瞧这马球被抽打了十几下,次次都落在崔八球杆挥舞的范围内,任凭对方拼抢得多么凶残,他都没有把球丢掉。
但阿晼刚刚喊完,球场上便发生了变化,斜刺里冲出一骑绿色的身影,球杆飞快的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一直牢牢被崔八控制的马球便被抢走了。
众人还没看清是谁抢了崔八的球,就只听得坐在萧南身边的南平用力拍了拍脚边的熏笼,连声叫好:“好,打得好,这是谁家郎君,马球竟打得如此漂亮!”
阿晼扭头怒视南平,死丫头,你故意的吧,阿?坐在人家崔八娘子身边夸崔八的对手?没你这样拆台的,好不好?
南平却似没看到阿晼的怒视,反而悠闲的从荷包里取出几块香丢进熏笼里,噼啪的炭火中升起袅袅的香气,淡淡的香味在半封闭的看台里散开。
萧南见状,笑着对阿晼摇摇头,示意她不必在意,自己并不生气。打马球嘛,本来就有输有赢,崔八又不是马球健将,会输是必然的。
不过,夫君的颜面还是要维护的,萧南先回答了南平的问题:“唔,好像是李郎,算起来还是南平的族亲呢。”她可没说谎呢,南平的阿娘便是皇后从李氏宗亲里挑出来送给杨贵妃充作养女的,细细算起来,李敬还真是南平八竿子打不着的族兄呢。
接着不等南平说话,萧南又故作玩笑的说道:“说起李郎,也是个出色的人物,前些日子杏园探花的时候,他与我家八郎同选为探花使,探花的时候,也是跟着八郎去了个农庄寻了一株极好的牡丹,堪堪与我家八郎打了个平手呢。”探花的场地是崔八介绍的,打平也是崔八胜。
阿晼听出了萧南话里的意思,顺着她的话头说道:“呵呵,新科进士探花的故事我也听说了,只是没想到里面还有这些缘故。有崔八谦让探花在前,估计今日马球赛也将以平局而告终呢。啧啧,真是可惜了我下的十两金子呢。”
南平如何听不出阿晼的意思,无非在暗示刚才是崔八故意让着李敬。还有这场比了一半的比赛,崔八打赢了还好说,若是打平或者打输,那也定是崔八谦让呢,偏她南平赌的是李敬胜,这、这……
南平想踢翻熏笼,但一想到阿晼的父兄最近风头颇胜,而自己也即将嫁人,若在这个节骨眼上和阿晼吵闹,自己肯定要受宫里的责罚。
但这口气她又实在咽不下去,眼珠子转了转,她终于想到了法子,“乔木,场上郎君们马球打得都很好,但人少了些,不如咱们多叫些人来吧。说到族兄,我倒想起了办法,我记得三郎(这里指吴王)和几位族兄今儿也在乐游原骑射,不如派人邀他们一起来打马球如何?”
萧南两口子是太子党,阿晼一家子则是圣人党,她偏偏把最近很不安分的吴王叫来,看萧南她们怎么应对。
南平嘴角勾出一抹冷笑,心里恶狠狠的想着。
不过,她这话却给萧南提了个醒儿,见了前世的仇敌,萧南正想着怎么报复李敬呢,原本想用马球赛做个赌局,坑李敬一把,不想被崔薇无意间给破坏掉了。萧南刚才还郁闷呢,这会儿听到南平这么说,萧南有了主意——吴王,也是个才学高、血统高、呼声高的三高人才呢。
崔薇也得到了提示,稍作思索,便笑着附和,“郡主说的是,今儿是上巳节,几位郎君带着小郎君和属官来乐游原骑射踏春呢,人多些,刚才的赌局才更有意思呀。八嫂,您说是不是?”
萧南眉梢微挑,暗道,你丫的是不是又想出幺蛾子?
她对这位同乡越来越无力了,刚折腾完炒菜,这家伙又研究起线装书来,难道你真想把后世的发明一样一样以自己的名义搬到大唐?
难道你不知道太出风头了是要出人命的?!
萧南显然忘了,她接下来要做的便是要人性命的狠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