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章 考试去(三)
正月二十日,进士科考试如期举行。
清晨,天还未亮,萧南便起来了,服侍崔幼伯换了新制的加厚细麻衣,套了那双堪比棉裤的高筒白袜,一切准备就绪后,这才相携去了荣康堂正房。
正堂上,崔泽和大夫人并坐,崔彦伯夫妇、崔叔伯夫妇则分列左右两边。
崔八两口子进来,先恭敬的行了礼,“儿请阿耶、阿娘安!”
崔泽清了清嗓子,“起来吧。”
目光落在小儿子身上,看到印象中那个垂髫稚童,转眼间竟也生得这般面如冠玉,丰神俊朗,配上他那一身簇新的广袖麻衣,好一个翩翩俊少年。
崔泽颇为满意,他点了点头,训诫道:“汝大兄、三兄皆是进士及第,汝亦当努力进学,方不辍我崔氏声名。”
崔八忙叩首,答道:“儿谨记。”
崔泽一挥袍袖,“去吧。”
崔八和萧南再磕头行礼,又辞别了大夫人和两位兄长及嫂子,这才出了荣康堂。
“好了,娘子,你回去吧。”
萧南一直送到中庭,崔八见天色乍亮,估摸了下时间,现在距离考试还有一个多时辰,崔家距离考场并不远,此刻出发,他还能有多余的时间去应对各种突发事件。
“不急,我再叮嘱几句。”
萧南停住脚步,扭头看向伺候崔八的几个小厮,问领头的文竹,“东西可都带全了?”
文竹忙垂首,恭敬的回道:“回八娘子,文房四宝、茶具、餐具、木炭以及蜡烛,都已准备齐全。各色东西都放在老夫人赏的考箱里,八娘子要不要看下?”
说着,文竹手一摆,指向身边一个壮硕汉子脚边的黑漆箱子。
萧南顺着他的手看过去,那汉子也极有眼力见儿,见状,忙弯腰打开盒盖,露出一层层的抽屉和暗格。
考箱设计的极为精巧,整体瞧着并不大,但里面的空间却不小,着实装了不少东西。像刚才文竹一一列举的东西,都整齐的放在相应的抽屉和暗格里,一目了然,取用起来也极为方便。
文竹见萧南定定的望着那箱子,又补充了一句,“老夫人说了,这还是大郎君考状元的时候用的箱子,三郎君也用过,都说极好呢。”
萧南点点头,冲着玉簪使了个眼色。
玉簪会意,从身后小丫鬟手里接过一个一尺多高的青釉四系盖罐,小心翼翼的放在考箱旁边。
“这是我特意命人从田庄运来的山泉水,甘甜润口,煎茶、煮粥最好。”
萧南见崔八一脸迷惑的样子,笑着解释道。
接着,她又吩咐那壮硕汉子,“阿山,这泉水很是难得,你可要仔细看护,不如你亲手抱了给郎君送到都堂。”
壮硕汉子根本不敢看萧南,只低着头,双手抱拳瓮声瓮气的应了声,“是,某记下了。”
崔八听了这话,不禁有些失笑,“娘子也太仔细了,我这是去考试,又不是去玩乐,哪有这么多讲究。”
萧南却正色道,“郎君,这事儿你得听我的,都堂里春寒料峭,需煎了热热的茶汤取暖,可堂上并无井水,郎君还要去堂外找寻不成?有这功夫,还不如早早答完试题,早些回来休息呢。”
崔八见萧南说得郑重,心知这是娘子的一份心意,也不好推辞,忙吩咐阿山看好。
萧南又叮嘱了几句,“木炭在最下面的抽屉里,里面有火石……吃食放在第二、三个抽屉里,有比罗、蒸饼,有团油饭、御皇王母饭,粥有防风粥、地黄粥,还有‘满天星’、玉露团等几样小点心。哦,对了,还有鹿脯、鲤鲊等菜品,这个都是做好的,郎君食用的时候,只需将之放在三足瓷盘上,后拨些炭火置于瓷盘之下即可。”
旁边的文竹眉眼间带着几分焦急,几次想打断萧南,可又怕做得太明显被郡主看出来,只能咬着牙干瞪眼。
萧南才不管呢,似是没察觉,继续絮絮叨叨的交代如何热饭、如何煎茶、如何取暖……
崔八连连点头,见时候实在不早了,急急的说:“恩恩,我都知道了,娘子放心,我不是什么都不懂的稚童,热饭、煎茶这些小事,难不倒我呢。时候不早了,我该走了,娘子只管在家侍奉长辈、看护阿沅,无须为我挂心。”
萧南道:“嗯,我知道,郎君且去吧。”
崔八摆摆手,转身离去,几个随侍的人也抬起考箱、抱起罐子,挑好毡毯等物什,浩浩荡荡的出了中庭。
一行人刚离开,就听到一旁假山后传来几声呼唤,“郎君,郎君,放手,你个高丽贱婢,听到没有……郎君,等等婢子,婢子、婢子——”
萧南转身,正好看到一个湖蓝色的身影从假山旁的小门跌跌撞撞的跑出来,怀里还紧紧的抱着个包袱。
金枝、玉叶等四个俏婢紧跟其后。
阿槿好容易跑到中庭大门前,累得她气喘吁吁,只是还不等她平缓紊乱的气息,才发现,庭中哪里还有崔八郎君的人影?!
“郎、郎君!”
阿槿怀里的包袱掉落在地上,滚出烤得酥黄的胡饼……
崔八出了院门,跟刘晗汇合后,一行人出了家门,三四辆牛车缓缓驶出崔曲。
原本崔八想骑马前往,毕竟参加考试的举子很多,道路极有可能出现堵塞的情况。
不过,崔彦伯和崔叔伯都把自己的经验分享给了崔八,“……一场要考一天,待出来了,浑身冻得发抖……牛车里多备些木炭和被褥,也让小厮们提前煎好姜茶,以免得了风寒。”
萧南也这么说。
所以,崔八只好和刘晗一起窝在牛车里,抱着白瓷瓷盅,小口小口喝着温热的防风粥。
碧绿的防风叶切丝、嫩白的葱白切末儿,再配上晶莹的粳米,最后加入几位驱寒的草药汁,尽心熬成浓浓的粥,在寒风凛冽的冬日,最是暖胃不过。
进士科的考试在尚书省的都堂举行,时间是卯正。
此刻已过寅末,牛车刚好来到皇城外。
皇城并不是皇帝住的地方,而是中央官署集中地,比如尚书省。
而皇帝及其后妃子女则住在皇城后的宫城。
此刻,皇城外正聚集着几百上千的麻衣举子,以及送考的小厮、侍从。
“就停这儿吧,再往里牛车就进不去了。”
崔八放下车窗帘子,对赶车的阿武喊道。
“是,郎君!”
阿武应了一声,将牛车停靠在路边。
崔八和刘晗下了车,抬步走到城门外,几个小厮忙挑着两人的考试用品跟了上来。
顺着拥挤的人群挤到大门前,验了户部开具的临时门禁,崔八等人便入了皇城。
进入皇城后,有司派了专门的官差负责给举子们引路。
几百号人跟着官差,浩浩荡荡的来到都堂,身穿甲胄的兵士正肃穆守着,房舍四周则围着许多木栅栏,只留了正门的入口以供出入。
此刻还不到考试的正点儿,所以考生只能等在门外,有相识的聚在一起聊天,有临时抱佛脚的还在抱着书卷嘟嘟囔囔的背诵着,更有些佩饰华丽的人悄悄的捧着几卷书页拼命的记着。
等了好一会儿,人群中不知谁喊了句‘时辰到了,开考啦’的话,原本菜市场一样喧闹的现场顿时安静下来,门口的兵士按照吏部给的名单,扯着嗓子大声唱名,叫到谁,门胥便会索要举子的文书,核实无误后,才把人放进去。
当然,每位进场的人,还需要接受兵士们的检查,比如搜身、搜携带的物品。
这是举子们最不能忍受的,大唐虽尚武,可他们都是自持身份贵重的举子,哪能任一群大老粗对他们呼来喝去,甚至还要搜检衣裳?!
但,这是规矩,是他日飞黄腾达必须付出的代价,不能忍也要忍下。
崔八被拥簇着进了门,他平举双臂,展开宽敞的袍服,这袍子做得还真是简单,那兵士扫了一眼,只象征性的拍了拍崔八的衣袖和衣襟,便大手一挥的放了行。
文竹和阿山把考箱和瓷罐送到了门内,被门口的兵士们叫骂着赶了出去。
刘晗也挤了进来。
两人对视一眼,无奈的耸耸肩,然后亲自抱着考试用品,缓步进了正堂。
顺便加一句,刘晗虽没有老夫人赏的考箱,但崔八很仗义,硬是找匠人照着考箱仿造了一只。
进了正堂,崔八打量了下四周,发现这里果然如父兄提到的那般,是个极为宽敞的厅堂。
正堂内阶设有香案,主位上摆着一张书案,书案后是张单人方榻。主位将正堂分为东西两廊,每一边儿都整齐的摆着一排排的书案和单席。
这时,考功员外郎到了,与众考生相对行礼后,考功员外郎坐在主位上,而举子们则分坐在书案后。
崔八刚跪坐下,就敏感的发现,这、这单席还真名副其实,确实有够单薄。
看来,还真是要用娘子交给他的法子了。
打开考箱,崔八并不急着取文房四宝,而是取出三足平盘火盆和木炭,将单席挪到一边,把火盆挪到这里,用火石将木炭点着,然后又取出一个小巧的铜釜,把青釉四系罐里的泉水倒进釜里,然后把铜釜放在火盆上。
炭火很旺,不一会儿,铜釜里便冒出袅袅热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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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7章 喜事来(一)
韦源是国子监的学生,这曾是他最引以为傲的身份,但此刻,他却因此而感到异常郁闷。
原因无他,实在是……唉,要说起来,国子监是当下的最高学府,亦是通往官场的捷径,能进入这里读书,基本上已经有一只脚踏上仕途了。
而韦源现在要面临的问题是,他的另一只脚总也迈不进来。
说到这里,就有人纳闷了,前头你不是还说,进了国子监,功名俯拾可取吗。怎么放到人韦源身上就不管用了,是不是作者故意为难人家呀。
答案当然不是啦,为难韦源的是国子监的‘规定’。
为了督促监内学生努力读书,朝廷规定:
一,监生不得贪图享乐、品行不端,倘或‘游处非类,樗蒲六博,酗酒宣争,凌慢有司,不修法度’者一律开除;
二,成绩不好的,‘又有文章、帖义,不及格限,频经五年,不堪申送者,亦请解退’,或者九年应试落第者,也要出监,或者调换专业。
也就是说,进了国子监,并不是完全有了官身,只要品性差、学习不好,照样会被开回家吃自己。
韦源,此刻就遇到了这样的难关,去岁国子监内的考核,他未能过关,非但没能被举荐为官,反而面临被开除的危险。
为了能留在国子监,他不得不跑来参加科举。
唉声叹气的来到考场,看到一排排的应试举子,他的心情更加沉重。
唯一感到庆幸的是,韦源是士族,娘子又是郡主,所以他可以进入正堂考试,并不必同普通举子那般,在都堂的廊庑下应考。
只是,当韦源坐好后,他惊讶的发现了一个奇人,目瞪口呆的看着人家悠闲的煎茶、热饭……你妹呀,你确定你是来考试,而不是在曲江游玩?!
崔八并不知道右侧正有个人灼灼的望着他,此刻,铜釜里的泉水已经滚开,他正小心的将火盆并铜釜挪到书案旁。
好容易将一釜咕嘟嘟的开水挪到一旁,崔八忙将单席扯回原处铺好,接着姿态优雅的跪坐在单席上。
唔~~好暖和呀,整个单席下面仿佛放了个烧得热热的石头,烘得他一双腿都暖暖的。
刚坐好,主考官已经缓步走入正堂。
见到主考官来了,堂内和廊庑下的举子皆起身,整好衣冠,与主考官相对躬身行礼。
行礼毕,主考官命人将试题发下。
今天是进士科的第一场,考的是帖经,也就是古代版的填空。
基本上考的都是死记硬背的东西,这对于经、文功底扎实的崔八来说并不困难。
拿到试题,崔八并不急着展开,而是将笔墨砚台准备好,磨好墨,将毛笔蘸满墨放好,这才小心的拆了纸卷上的细绳,将试卷展开。
大体浏览了一番,崔八紧张的心情顿时一松,嘿嘿,太好了,这些考题涉及到的经书,大部分他都背过,估计能完成七七八八。
抄起毛笔,崔八开始奋笔疾书的答题。
其它的考生也开始动笔,堂内、廊庑下一片唰唰的磨墨、写字的声音。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间便到了正午。
考题却还很多,许多举子已经开始放下笔,拿起提前备好的吃食,讲究些的用自己带来的炭火和炊具热一热,不讲究的直接抱着又冷又硬的蒸饼或者馂馅吃了起来。
大唐的科举并不似后世那般严苛,考场内甚至可以小声谈论、起身走动,倘若对试题有异议或者不理解的,还可以当场向考官发问。
只要不是太出格,明目张胆的交流考题、公开作弊,主考官和巡场的官吏都不会阻止、训斥。
此刻又是昼食时分,举子们用餐的时候,也开始跟左右的同考举子小声交流。
忙活了一上午,崔八的肚子也饿得咕咕直叫。
放下笔,小心的将答好的试卷卷起来,放进卷筒,崔八打开他那个硕大的考箱,拉开抽屉,看了看丰盛的吃食,想了想,他还是选择了简便些的团油饭。
书案旁火盆里的木炭还在噼噼啵啵的燃烧着,崔八又加了几块木炭进去,而铜釜里的水已经烧干了一大半,此刻还剩下一个锅底儿。
崔八用粗麻巾子垫好两边的提柄,小心的将滚烫的铜釜端到堂外,找了个僻静的墙角,把剩余的热水倒掉。
回到位子上,崔八又从青釉四系盖罐里倒了些清泉水,用银长柄茶匙在银茶屉里舀了一勺碎好的团茶,把茶叶加到铜釜里,又加了盐、姜、葱等调料若干,随后才放上甑。
甑的蒸笼上则早已摆好了团油饭和一碗防风粥。
想了想,崔八又端出一小碟鹿脯,一块儿放进甑里。
炭火极旺,不一会儿甑的小孔就有热气冒出,茶香混合着米饭、鲜虾、鸡羹以及各种调味料的香味慢慢飘散出来,引得周围的人纷纷侧目。
尤其是早就关注崔八的韦源。
“敢问郎君贵姓?”
忍了又忍,韦源实在对这位神奇的‘邻居’太好奇了,特别在闻到一股浓郁的饭香、茶香后,他更是忍不住了,客气的寒暄道。
崔八抬头,循声望去,见对方是个相貌英俊的少年郎,顿时心生好感。
又见他虽也是一身麻衣,但腰间的配饰极为精美,书案上摆放的笔墨砚台也都不是凡品,料他定是京中勋贵子弟,便笑着说:“某姓崔,亲仁坊崔曲崔八。不知郎君如何称呼?”
韦源一愣,这就是传说当中的崔家玉郎崔幼伯,那个娶了萧家悍妇的倒霉蛋?!
不过,韦源也不愧是京兆韦氏的子弟,最擅长表面功夫,愣神也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很快便恢复了惯常的浅笑,道:“原来是崔家玉郎,失敬失敬。说起来,咱们还是姻亲,某乃京兆韦氏子,妻安同郡主,与贵府八娘子是表姐妹。”
崔八研究过谱学,背过氏族志,自然知道京兆韦氏是什么门第。
只是这安同郡主?
仔细回想了一番,崔八猛然想起,这不就是太子舅舅的庶长女,比萧南小四岁的皇家贵女?
“没错,安同郡主是拙荆的表妹,某托大,唤韦郎一声表妹夫,可好?”
崔八温文一笑,缓声说道。
韦源正等这句话呢,他忙直起身子偮手,道:“理该如此。吾表字守规,表姐夫叫我守规即可。”
崔八也忙回礼,“我尚未弱冠,是以无字。守规是举子还是监生?”
“守规现在国子监就读,”韦源寒暄了几句,鼻端的香味越来越浓,他不由自主的把话题引过来:“表姐夫准备得好生齐全。”
崔八察觉到对方过于炽烈的眼神,顿时明白过来,忙招呼道,“守规若是不弃,一起用吧。”
韦源还真不客气,收好考卷,顺手把自己的食盒也挪到崔八身边,虚让了一番:“表姐夫也不要客气,咱们一起!”
崔八瞟了眼韦源那精致的食盒,不免心生可怜,啧啧,这韦守规好歹也是世家子,娘子又是郡主,贡举这般重要的事,居然带了这简单的吃食。
再比比自家娘子叮嘱下人准备的丰富饭菜,崔八根本看不上韦源食盒里那几个蒸饼、一碟用羊、豕、牛、熊、鹿等肉碎做成的冷菜(又称五生盘),以及几样肉鲊和虾炙——大冷天吃凉菜,还、还真够省事儿的。
暗自摇摇头,崔八用自己都不曾察觉的怜悯语气说道,“守规,只管食用,我这里还有。”
这时,釜、甑冒出的热气越来越多,崔八算了算时间,觉得差不多了,这才垫着麻布巾子,小心的把甑取下来,将蒸笼里的吃食都一一摆放出来。
韦源很有眼力见儿,忙递上自己的茶盏。
崔八也没二话,先给韦源舀了一盏茶汤,又给自己添了一碗。铜釜并不大,除去两碗,釜里的茶汤也就只剩下一小半儿了。
崔八又加了些泉水,复又从考箱里取了几样吃食放在甑的蒸笼上,后将甑放回铜釜上。
期间,韦源颇为积极的帮忙加了一把木炭。
就这样,两个初次见面的姻亲,在考场上相对而坐,一起用昼食。
“呼~~好香的茶,崔郎真不愧是博陵崔氏的子弟,这煎茶的功夫果然了得。”
抱着茶盏,小口小口喝着热茶,韦源觉得凉透的身子又暖了过来。
他不是没喝过上好的茶汤,只不过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他喝着崔八煎的茶格外香浓,总有一种隐隐的甘甜萦绕齿喉间,回味无穷啊。
“是泉水好。”
崔八知道自己煎茶的水平,只算得上一般,能有如此美味,他盘算了一圈,最后还是把功劳归到‘水’上,“这是我娘子专门从田庄运来的山泉水,水质甘甜清澈,用它来煎茶,才能将茶的醇香彻底诱发出来。”
“襄城郡主?”她有这么贤惠?韦源俊俏的脸上写满不相信。
崔八见状,忙替娘子说好话,“是呀,我今日备考之物全都是娘子一手准备的。哦,对了,还有,你可知刚才我为何将火盆置于单席处?”
韦源摇头。
崔八放下茶盏,起身,“你来我这里坐!”
韦源不解,但还是顺从的走过来,一摆衣袖,跪坐下来。
他的膝盖刚接触地面,便‘咦’了一声,“这、这……崔郎这里竟是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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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8章 喜事来(二)
且说萧南送走了崔幼伯,并没有理睬失魂落魄的阿槿,而是直接回到了正堂。
“咿呀~~”
小灵犀童鞋自从能熟练的翻身后,便喜欢上了这个活动,要么仰着往后翻,要么趴着往前翻……翻来翻去,活动量每天都在增加,饭量也呈直线上升。
可以说,方氏一个人的奶水勉强刚够喂饱小丫头。
对此,方氏一度很担心,她怕自己的奶水供应不上小娘子,会被郡主嫌弃,从而失去这份优厚的差事。
要知道,作为一个奴婢,能成为小主人的乳母是一件非常体面的事。在大家族里,乳母跟小主人的关系,甚至比亲生母子还要亲近。
虽然郡主对女儿异常上心,方氏和小娘子的关系也不如其它家庭里乳母跟小主人的关系密切,但方氏相信,只要她真心服侍小娘子,待她长大后,自己便会是小主人的心腹。
即便不能陪小娘子出嫁,出了小主人的屋子,她在崔家依然会被人另眼相看,而且她的夫君、子女也会被主家重视,得个好的差事更不在话下。
只是,这种种好处都有一个前提,那便是不能讨了主人的嫌弃,更不能因过失而被主人打发出去。
一旦她无法喂饱小娘子的事被郡主知道了,方氏不敢想象,等待她的将是什么。
万幸的是,郡主也不知道从哪里看到了些食谱,除了让小娘子正常喝母乳外,还时常给她加一些果汁或者蔬菜汁,大大缓解了方氏奶水不充裕的窘况。
“来来,灵犀,喝果汁咯,呵呵,今天是新鲜的梨汁哦。”
萧南端着个白玉小碗儿,碗里是用桃源里的梨子炖成的果汁,不过,为了让宝宝的肠胃能适应,她还是加了些煮沸的山泉水稀释,又用细细的纱布过滤了果渣,待凉的不烫口的时候,才拿来给女儿喝。
拿着小银匙轻轻舀了小半匙,小心的送到小家伙嘴边,小家伙刚从仰躺翻成了趴伏,此刻正抬着头,双眼滴溜溜的看着四周,忽然闻到一股清爽香甜的味道,小家伙下意识的张开嘴,一股暖暖的、甜甜的、带着浓郁果香的液体滑入她的咽喉。
小家伙虽然还搞不懂这是什么,但本能的,她发现这个喝了很舒服,于是她更加配合的任阿娘给她喂食。
接连喝了小半碗儿,小灵犀终于喝饱了,吧唧吧唧小嘴巴,继续玩着翻身的游戏。
见女儿又活泼又可爱的样子,萧南心里很开心。
说实话,女儿的降生,是她重生后最大的惊喜,也是她留在崔家的主要理由。
大唐民风开放,和离什么的都不是新闻。
但这并不是说,大唐对女人就没有要求,如果女子侍奉公婆至纯至孝、或者为夫守节的,依然会受到社会舆论和朝廷的大肆褒奖。
而在大家族里,母亲的声名直接关系到儿女的未来。并且,有个贤名在身,即便他日偶尔做出什么惊世骇俗的事儿,也会在第一时间得到世人的同情和谅解。
有了上一世的惨痛教训,萧南懂得一个道理,腹黑绝对比个性张扬活得更舒服。
“郡主,王大郎君来了。”
玉竹拿着个大红泥金的喜帖走进来,凑到萧南耳边小声的回禀道。
王佑安是来送喜帖的,托萧南的福,其中又有萧博娘子袁氏的保媒,他跟袁氏族妹的亲事终于定了下来,决定于一个月后成亲。
他此来,一是为了送请柬,二是为了送谢媒礼。
说实话,王佑安对萧南的感激和谢意,真是达到了顶点。要知道,以他一介商贾的身份,居然能娶到堂堂世家女,简直比白日做梦还要神奇。
诚然,相比于崔、郑、卢、李、萧等甲等世家来说,吴郡袁氏只是末流世家,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只要家里有几个支撑门庭的子孙,袁氏还能迅速复兴。而放在普通官宦或者勋贵那里,要想成为世家豪门,却需要几代人甚至十几代人的努力——没个二三百年的富贵、煊赫,你也不好意思硬往世家里挤啊。
虽然未来娘子只是吴郡袁氏的旁系庶女,且父母早亡,又无兄弟支撑门户,但仅这一个‘袁氏’出身,就价值千金。而且王佑安也知道,如果未来娘子不是独女,她根本不会嫁给商人为妻。像她们这样的人家,只要有兄弟在,家族便不会放弃她,极有可能给她安排一个或许不是特别显赫,但也绝不是商户的夫君。
只可惜,上无父母、旁无兄弟,她这一家算是绝户了,基本上不会给家族带来什么更大的利益,被家族放弃也属正常。
而嫁给王佑安呢,家族还能得到一棵摇钱树,为家族培养后进子弟提供了巨大的财物来源,家主也没有拒绝的理由。
于是,京中首富王金宝的嫡长子终于娶到了吴郡袁氏的贵女,这对于整个王氏家族都是一件足以记入族谱的大事。
如果不是王佑安拦着,今儿来崔家的就不只他自己了,他老子王金宝,自从知道未来儿媳是世家女后,嘴里就一直唠叨要‘好好答谢襄城郡主’‘亲去跪谢萧大娘子(即萧博娘子袁氏)’云云。
王佑安不是傻子,他跟襄城郡主的合作,是跟家族分开的,而且就他观察,郡主貌似也不是那种平易近人的贵女,如果不是有一层合作关系牵连,就是他本人也未必能进入崔家的门庭。
而他阿耶……
王佑安摇摇头,算了,还是别让他老人家来自取其辱了。
安静的跪坐在崔家的某间宾馆里,王佑安身姿挺拔等候那位玉竹小娘子的到来。
不过,令王佑安惊诧万分的是,今儿来接见他的竟不是郡主的贴身侍婢玉竹,而是郡主本人。
天呀,王佑安从来没有想过,他、他竟有机会亲眼见到郡主本人?!
惊诧过后便是巨大的惊喜,王佑安慌不迭的站起来,双手叠放身前,无比恭敬的等着屏风后的女子落座。
萧南原本没想亲自来见王佑安,只是想起有些事她想亲口交代给他,另外,新市和南市即将开建,她们的合作也将正式展开,作为合伙人,她若连对方的面都不见,似乎又不太妥当。
想了又想,萧南还是决定正式接见一下王佑安。
随意的跪坐在屏风后,萧南隔着薄薄的白绢打量了一番王佑安,见他的情绪虽然激动,但举止还算稳重,当下便有些满意,唔,这个人确实有成功的潜质和资本。
“王大郎君无需多礼,坐吧!”
“多谢郡主。”
王佑安稳定了下心神,还算得体的躬身行礼,随后步履有些僵硬的回到榻边,轻轻展了展袍袖,规矩的跪坐下来。
“王大郎君与袁家娘子喜结良缘,我很为你们高兴。届时,我也会送上一份贺礼。”
萧南也没有遮掩,很明白的告诉他,自己将不会出席王家的婚礼。
不是她故意装逼、摆架子,实在是社会的风气就是如此,如果她真的大摇大摆的去了王家,那么也用不着别人攻击、轻视,就是她的驸马阿耶便会亲自揪了她回萧家,好生的训诫她一通什么叫‘士庶不想交’‘勿通非类’。
“多谢郡主,郡主对吾家之大恩,某感激莫名。”
王佑安来之前就知道萧南不会参加他的婚礼,但人家来不来是一回事儿,他给不给送请柬则是另一回事儿。
“王郎太客气了,”萧南微微一笑,她很欣赏王佑安的‘自知’,一时高兴,连称呼都改了,“你这般客气,我都不好意思麻烦你帮我的忙了。”
王佑安心里一喜,他不怕郡主不求他,就怕自己对郡主没用。忙抬起头,恭敬的说:“郡主说笑了,能帮郡主做点儿事,是某的荣幸。只是不知郡主有何事吩咐某,还请郡主不要客气。”
萧南顿了顿,道,“上次有个乌奚奇要做‘邸店’的生意,你可还记得?”
王佑安点头,“记得,只是某觉得这事儿不太好做,所以——”难道襄城郡主后悔了,又想做‘邸店’的生意?
王佑安心里打着鼓,脸上却不曾表露分毫。
萧南打断王佑安的话,道:“嗯,我知道,我也觉得此事关系甚大,所以并不看好。不过,我听过你对乌奚奇的描述,觉得这人应该不是那么容易放弃的人。你可知道他可否跟其它人商谈此事?”
顿了顿,萧南又补充了一句,“除了崔七娘子之外。”
王佑安眉头微蹙,摇头道:“某、某并不知道,不过,某可以去查访一二。”
觉得自己的回答不合郡主的意,王佑安想了想又道:“对了,有件事,某早就想禀报郡主,就是不知妥不妥当。”
萧南挑眉,“何事?”
王佑安没有迟疑,干脆的说道:“郡主可还记得上次您去田庄,曾问起是何人设局陷害侯大郎的未婚娘子?”
萧南一怔,还别说,前一阵子的事儿一件接着一件,她都把这事儿给忘了。
这会儿听王佑安主动提及,忙问道:“何人?若王郎知道,还请直言相告。”
PS:呜呜,昨天某萨好苦逼,不小心烫伤了脚,起初没在意,自己处理了下。哪成想到了下午,挑破的水泡竟然感染发炎了,惊慌之下只好去门诊,结果被告知要打消炎针。唉,可怜的某萨,已经三四年都不打吊瓶了,这次居然为了烫伤连打了两瓶,一直到晚上都晕晕乎乎的,~~~~(>_<)~~~~
第159章 喜事来(三)
“好叫郡主知道,暗自收买张闲人的,乃是三戟崔家的外院二管家。”
王佑安倒也干脆,直接给出了答案。
三戟崔家?崔氏本家嫡宗?
萧南听了这话,脸色也沉了下来。联想到前些日子三戟崔家搞得小动作,萧南用脚趾头想也能猜到他们为何要朝小柳氏的庄子下手。
哦不,不对,应该不止小柳氏。
萧南眯起眼睛,不是她有被害妄想症,实在是崔家近一年来接二连三发生的事太过诡异。
不管是忽然变得胆大包天的萱草,还是养外室被抓包的崔大郎君,亦或是随后那个不知真是假的崔清,这种种事端,背后若没有黑手,打死萧南都不相信。
而三戟崔家为何总盯着这边?
萧南倒也能理解,谁让老夫人的两次豪赌都这么精准,硬是把自家弄得比本家还繁荣、还鼎盛?
一门两相公,兄弟双进士,听着似乎不如三戟崔家的‘三戟’显赫。但了解官场和崔氏的人都知道,这两家的真实情况是什么样子。
说到这里,咱得先解释下何为‘戟’。戟呢,原本指一种兵器,而在大唐,则是一种身份的象征,一般立于有品级的高官门口,所以被称为‘门戟’。
按照规制,三品以上的官员才有资格在门前立戟,而三戟崔家,之所以号称三戟,是因为他们家一门父子兄弟共有三个、或者至少有三个,是三品及以上的高官。
若是这么说的话,三戟崔家确实比双相崔家显赫,毕竟崔守仁和崔泽父子两个也不过是正二品,不论是人数还是品级,都比三戟崔家矮一层。
但,了解三戟崔家的人便会知道,三戟崔家五代没有分家,全家的男丁加起来足足是双相崔家的六七倍。
被这个分母一除,哪边更加繁盛,也就能算得清了。
还有一点,双相崔家的儿媳皆是世家,尤其是崔八的娘子更是堂堂郡主。
若是再加上随后要进门的南平郡主,崔家就有两个郡主孙媳妇了,这可是一种强大的资本呀。
郡主或许不如公主体面,但也都乖巧呀,至少不会像彪悍的公主们那般搀和朝廷的事儿,自然也不会给婆家招来祸事。
而且郡主的品级放在那里,并不会像公主那般另辟公主府,也不会像要求驸马那般要求郡马如何如何,若是碰到乖巧一点的郡主,没准儿还会像普通儿媳那般孝顺公婆呢,绝不会发生像房家那样婆媳公开PK的闹剧。
综上所述,无论在官场还是家族姻亲关系上,双相崔家,这个从嫡支分宗出来自立堂号的小分支,彻底强过了本家。这是嫡宗不想见到的情况,也是他们无法忍受的——怎么说,难道承认人家分宗有理?
旁支显赫,本家衰落,这绝不是正常现象,对于崔氏,也将是非常影响家族团结和凝聚力的事儿。
所以,三戟崔家为了证明嫡宗的权威,也会想尽一切办法给双相崔家找点儿碴儿。
当然,如果能把这边的势力收归家族,那就更好了。
萧南自是不知道那边打得如意算盘,但她只想知道一件事,自己这一房有没有被人算计。
“老夫人,事情就是这样,那个萱草……”
送走王佑安,萧南便去了荣寿堂,先将三戟崔家设计试探崔六夫妇的事儿说了一遍,随后才语带担忧的问道:“乔木不是抓着那件事不放,而是觉得,咱们家对仆人也算优厚,我对萱草更是信任有加,她没道理为了个阿槿就背叛我呀。我想……”
起初,萧南还以为萱草是小柳氏的人,随后调查的结果却发现,萱草的阿耶背后还有主子。
老夫人随意的坐在正堂,身子歪在隐囊上,右手捻着一串佛珠,听完萧南的话,她的手顿了顿,道:“嗯,确实有问题。这件事我原不想说,不过,你既然问了,那我就实话告诉你吧。
你还记得吧,去年,冯老九一家子我给送到了京兆府,但几天后,他们又被放了出来。当时我派人去问,京兆府却说,他们一家子的户籍表明,他们都是三戟崔家的老部曲,咱们家并不是他们的本主儿。”
萧南诧异的瞪大眼睛,“不可能呀,咱们家的家生奴都是老夫人一手使出来的,怎么可能会出现这种情况?”
当年崔家三姐弟分出本家的时候,基本上就没带几个下人,随后的部曲和奴隶都是三姐弟慢慢招收来的,根本不是崔氏的家生奴。
而且,萧南深以为,经历了分宗,崔三娘绝不愿意跟本家有丁点儿关系,即使用人,也绝对选择信得过的人,怎么可能会让家里出现户籍是崔氏本家的部曲?!
“哼!”老夫人冷冷一笑,道:“这有什么不可能。那边有个小子在户部当过差,想改个户籍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儿。再说了,又不是什么大人物的户籍,就算被发现了又能拿他如何?”
连犯官家眷的户籍都能改成良家女,那边还有什么不敢干的?
老夫人对本家的怨恨,哪怕经历了六七十年,依然铭记于心,提起那边,也不会有什么好心情。
“这么说来,萱草一家子还真是那边的人。”
萧南也明白了老夫人的言下之意,她喃喃的说道,“那、那咱们家里……还有六嫂那边,会不会……”
那边不会这么狠吧,掺沙子都掺到了主人身边。
萧南有些不确定了。
幸好她借重建辰光院之事,提前把崔家的家生奴都挤了出去,即使留了几个粗婢,也绝进不了后堂,更探听不到什么机密。
老夫人微微一笑,道,“你放心吧,家里我已经和大夫人都梳理了一遍。说起来,这事儿还真要多亏你呢,呵呵,就是连累了你的名声。”
她这话绝不是客套话,当初借大公主和萧南的由头,老夫人和郑氏着实把崔家上下仔仔细细的梳理了一通,虽不能保证掌握了崔家每一个人的底细,但却能很确定的说一句,崔家的主人和居于重要职务的管事仆妇、贴身侍仆,她们全都调查了清楚。
来历有问题的,家里有蹊跷的,背地里动手脚的,老夫人全都利索的弄出了崔家大院。
至于搞小动作的某些主人,老夫人也都一一警告的一番。
想到这里,老夫人略带歉意的说道:“你六嫂,确实做了些错事,我虽没有揭露出来,但全都记了下来,总有一天会彻底清算。现在嘛,老二一家子毕竟不在京,我也不好直接处罚二房的人。再加上小柳氏所做的也都是些小事,并没有造成什么严重后果,即使惩罚,也不好罚得太重。”
萧南心里冷笑,是呀,小柳氏确实没下死手,不论是加了胡椒的馄饨,还是荠菜馅儿的馂馅,都不会直接让人流产,须得长期食用才会有明显的效果。
还有牛车上发现的那个银香球,香丸里加入的麝香等物的分量也不重,只有长期贴身携带才会导致流产,偶尔一次乘车,对胎儿并不多大的影响。
但……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对方有害她的心,而且也付诸了行动,不能说,自己和孩子没有受到伤害就说对方无罪。
一想到可爱乖巧的女儿时时被人算计,萧南就无法压制那股怒气,脸上自然也带出了些许痕迹。
老夫人是什么人呀,她都八十多岁的人了,若是连萧南的这点儿情绪都看不出来,她也枉活这么多年了。
继续捻了捻佛珠,老夫人喟叹道:“我知道,我说这些并不能平复你的怒火。我没有嫁过人,也没有生过孩子,但我从小养大了两个幼弟,也能理解你的心情。如果有人总想着谋害我阿弟的性命,不管是谁,就算拼了我这条命,我也不会放过那厮。但乔木呀,这两年崔家的是非实在太多了,牵一发而动全身,千万乱不得呀。”
如果不是担心家中内乱,老夫人也不会强悍了一辈子,临老却被个她赶出家门的庶子要挟。要知道,老夫人是最恨被人要挟,否则当年也不会决然而然的分宗。
可‘恨’又能怎样?
老夫人不想看着自己一手缔造的家族在自己眼前被弄得四分五裂,即使分家,也要等她咽气之后再分。
用力闭了闭眼,老夫人逼回眼中的脆弱,道:“我这么说,不是故意找托词,乔木,我以我过世的阿耶阿娘之名宣誓,他日定会给你一个公道,若违此誓,我崔三娘——”
萧南忙直起身子打断老夫人的话,“老夫人,您千万别这么说,我信您,真的,我信您。抬头三尺有神明,您老千万别发这种毒誓。”开毛玩笑,对于一个穿越者而言,让她发誓不是跟和凉白开一样顺畅?!
反倒是她,如果传出她萧南逼着崔家年高德重的老夫人发毒誓的闲话,不管老夫人是为何发誓,但她逼老夫人的行为,就足以被世人鞭挞。
上辈子被恶名所累,萧南可不想这辈子再犯这样的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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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0章 喜事来(四)
老夫人被萧南打断了话,倒也没有生气,只是定定的看了她好一会儿,才缓声道:“好吧,既然你信我,这件事就到此为止,你我都不要再提了。”
萧南连连点头。
又说了几句闲话,老夫人才缓过劲儿来,继续说道:“还有,大夫人身体不好,她又上了岁数,偶有糊涂也是情理之中,倘或她说了什么或者做了什么,你只管来告诉我,切莫直接跟她顶嘴。”
萧南暗自撇撇嘴,心说话,跟婆婆顶嘴,我傻呀。
不过脸上仍是带着感激,点头道:“恩恩,乔木省得。”
见萧南这般听话,老夫人终于笑了,柔声道:“我就知道你是个懂事的好孩子。而且我也知道,八郎肯积极的去科举,也是你的功劳。很好,非常好。呵呵,什么是贤妻呀,能劝导夫君走正途的女子才是真贤惠。日后,八郎若有什么不妥,你也放开手脚劝阻,我和你阿翁、阿耶都会支持你。”
没有提郑氏?
萧南心里打了个突,她有种预感,老夫人这话似乎别有深意,而且与大夫人忽然变脸有着必然的联系。
不是萧南多疑,实在是除夕夜的时候,大夫人的反应太不正常了。
郑氏不喜欢萧南,萧南心里很清楚,婆媳嘛,很少有关系亲密如母女的。
但郑氏绝对称不上憎恨萧南,毕竟萧南大面上并没有错,而且对崔八也很好,对侍妾也算大度,对郑氏更是‘恭敬’有加。
作为一位郡主,能做到萧南这个地步,以及非常难得了。
郑氏参加上流社会聚会的时候,着实得了不少赞誉,不管是勋贵还是国戚,那些贵妇们都夸她会调教儿媳,还有不少人悄悄拉着她‘取经’呢。
这让郑氏非常自得,看萧南也顺眼了几分。
单只为这一点,郑氏都不会跟萧南闹翻,否则,过去她得到的那些赞誉,岂不是都成笑话了?
更不用说,萧南已经为崔家生下子嗣,虽只是个女儿,但也是血统高贵、出身显赫的嫡长女,将来更能为崔家联姻、巩固发展家族势力呢。从这方面看,萧南能称得上崔家的功臣。
以上这么多证据表明,郑氏没有公开跟萧南撕破脸的理由。
可、可她就是做了,而且当着全家人的面,甚至还脑残的提到了大公主,影射了皇家……这是在太不符合郑氏往日的行事风格了。
难道这里面有萧南所不知道的隐情?
而且这隐情还与她有关?
带着满心的疑惑,萧南回到了辰光院。
刚进门,玉簪便迎了上来,低声道:“郡主,红花回来了!”
红花表面上是萧南的二等侍女,实际上,她是负责萧南安全的女护卫,有时还会帮萧南调查、打探事情。
这次,萧南命她去调查绯衣的情况。
“嗯,让她进来吧。”
萧南胡坐在正堂上,接过一杯温热的红枣茶,小口小口的喝着。
不多会儿,一身靛青色胡服的红花走了进来,抱拳行礼,“奴请郡主安。”
萧南抱着茶盏,用下巴点了点单人方榻,“坐吧。”
“谢郡主。”
红花大步走到方榻边,屈膝跪坐下来。
“说吧,都查到了些什么?是否如玉叶所说,绯衣的家里却有问题?”
萧南喝了几口,觉得身子暖和了不少,便放下茶盏,倚着隐囊,问道。
“回郡主的话,”红花直起身子,恭敬的回禀道:“据奴查访得知,绯衣祖籍江南苏州,原是农户之女,因阿耶嗜赌双陆,将田产败光后,便将几个女儿都卖了。绯衣是次女,她还有一个哥哥和弟弟。后来,绯衣被大公主的南边儿的管事买下,那管事见绯衣生的玲珑袅娜、柔媚伶俐,便将她送到公主府充作家妓——”
萧南摆手打断,“这些我都知道,你直说她最近的情况即可。”
红花忙告罪,接着说道:“绯衣的阿耶被赌友逼债而亡,她的大兄和弟弟不知怎的就进了京,还辗转打听到了绯衣的消息。后绯衣的大兄便时常托人去后门给绯衣传话;要么说家里艰难,让她接济;要么说家里娘子病了,无钱寻医买药;要么说家里小侄子乖巧,却无钱上学……绯衣将全部的积蓄都给了他们。没了钱,又把娘子上给她的首饰、药材还有蔷薇露等贵重物品当了。”
萧南拧眉,“竟有此事?不过,我看绯衣也不似那种软弱的人呀,没道理为了个几年不曾相见的兄长将旁身的财物散尽呀。”
听红花这说法,绯衣竟是一点儿值钱的东西都没给自己留下,这太反常了。
因为当初接收四个美婢的时候,萧南曾对众人说过,待她们年老色衰后,有愿意留在崔家的,她供养,有愿意出府的,她给路费和遣散费。
不管选择哪种生活,对于她们这种没有名分,且注定不会有子嗣的家妓来说,有什么都不如有银钱傍身保险。
等等,子嗣?!
难道是……萧南喃喃自语,“绯衣的大兄有儿子?他那个大兄不会向她许诺,把儿子过继给她,或者让儿子给她养老送终吧?!”
红花双眼一亮,惊讶的说道:“郡主果然聪慧过人,那厮确实曾说过这样的话。”
绯衣阿兄的原话是,“阿妹你被主人灌了药,今生是不会有子女了,郎君宠你也只是这几年的事儿,待日后你容颜不再,身边无儿无女,你又能指望哪个?阿兄是你的亲哥哥,我的儿子也是你的亲侄子,即使不过继给你,他们还能不管亲姑母?”
萧南点点头,“是了,绯衣的家人给了她画了一张饼,难怪她会心甘情愿的把所有财物都交给他们。”
但这也就有了问题,现在绯衣还有财物给家人,待她连最后的私房都变卖干净后,又拿什么给兄嫂侄子?
萧南绝对相信,这时若有人趁机收买绯衣,绝对一买一个准儿。
红花也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作为萧南的贴身侍卫,她绝对不允许主人身边有这种不安全的人出现。
想了想,红花试探的说道:“郡主,要不要奴去——”把隐患掐死在萌芽状态。
萧南摇摇头,“这种事儿有一就有二,处置了绯衣,还有金枝、玉叶和碧丝。”
当初大公主送这四人来崔家之前,都给她们灌了秘药,绝了她们生育的可能,为的就是让她们一门心思的帮萧南固宠。
但现在看来,她们确实不会为了儿女而对萧南有二心。可新问题也产生了,她们没有孩子,也就没有未来的依仗,如果有人以此作为诱饵……
萧南不敢往下想了。
这次是她幸运,提前发现了问题,可以后呢?
唔,看来,她要好好想想,如何从根本上解决这个问题。
正想着,苏妈妈忽然走了进来。
“怎么了?难道是阿娘?”
萧南见苏妈妈的脸色极为古怪,想到今天她派苏妈妈去崇仁坊给阿娘送水果,紧接着就联想到是不是阿娘出了事儿,忙急切的问道。
苏妈妈的表情似笑非笑,她张了张嘴,最后兴奋的告诉萧南,“大喜呀,大公主有喜了!”
什么?阿娘怀孕了?
萧南看不到自己的表情,但她非常肯定,她的脸色看起来一定像个呆瓜。
她吞了吞口水,诧异的问道:“额,你是说我阿娘怀孕了?是我阿娘?并不是阿耶的媵或者侍妾?”
天呀,太医不是说过,当年阿娘生她的时候伤了身子,基本上不会再有身孕。
如今萧南已经十九岁了,在这十几年的时间里,阿耶和阿娘的感情很好,几乎天天在一起,也、也没有喜事传出呀。
怎么现在?
萧南只觉得自己都要风中凌乱了,大脑完全不在状态。
“呵呵,没错,就是大公主,郡主您的阿娘。”
苏妈妈高兴得见牙不见眼,她可是公主的心腹宫女,如今听到老主人又有了喜,更是为她开心不已,欢快的说道:“我去的时候,大公主正巧请了太医来家里诊脉,说是二娘子(萧南二哥萧协的娘子)不舒服,似是有了身孕。经过诊察,二娘子确实有了两个月的身孕。
这时,驸马想起大公主这些日子也有些不对劲,总是爱困,吃食也少用了许多,只喜欢吃郡主送回去的水果和蔬菜。驸马担心公主,便请太医给公主问了脉,结果……”
苏妈妈咯咯笑了起来,菊花开满脸,“结果呀,大公主有了三个月的身孕,而且胎像平稳,再有六七个月,郡主就要当阿姊啦。”
阿娘怀孕了?被判定再也不能生产的阿娘真的怀孕了?
此刻,萧南满脑子都是这句话。
“哦,对了,我还听说,晋阳公主的亲事定下来了,驸马是魏太子少师的嫡长子魏伯玉。大公主说,圣人的旨意这两天就会下来,到时候,郡主也要进宫贺喜呢。”
苏妈妈又抛出个喜讯来。
萧南又是一怔,魏太子少师?不就是魏征?
晋阳公主竟然被下嫁魏征的长子?那新城公主还会嫁给魏叔玉吗?
PS:嘿嘿,某萨声明一点哈,本文虽然以初唐为背景,但有时某萨为了丰富情节会把中唐、甚至晚唐的一些典故穿插进来,人物也多有虚构,所以亲们不要太在意,历史什么的都是浮云,(*^__^*)嘻嘻……
第161章 谁也不简单(一)
大公主毕竟是自己的亲妈,萧南经过短暂的惊愕后,更多的便是为父母高兴。
萧南很清楚,大公主一直很遗憾只生了她一个女儿,心底最深的渴望便是帮心爱的夫君产下延续血脉的嫡子。
如今,多年的梦想终于实现,萧南即使没有亲眼看到,也可以想象得出阿娘有多高兴。
“快,让秦振准备牛车,我要回公主府。”
萧南暂时丢开那些与自己无关的事儿,一门心思的想尽快回去看望阿耶和阿娘。
“是。”
玉簪答应一声便退了出去。
苏妈妈虽惊喜,但还算镇定,她犹豫片刻,劝道:“郡主,今儿是郎君贡举的日子,您回公主府,是不是不妥?”
崔八还在尚书省考试呢,萧南这个做妻子的却颠颠的跑回娘家,若是让大夫人知道了,肯定又要生出不少闲话呢。
萧南却无所谓的摆摆手,“无妨,现在还不到午时,我只会去看看阿娘,下午便回来。郎君那儿,估计要考到很晚。”
听阿兄说,上一科还有人考到了深夜呢,足足用光了朝廷发下来的三条蜡烛,若不是考功员外郎强行拦阻,那些举子没准儿还能熬到第二天清晨咧。
有了上一科的举子做例子,萧南觉得,这一科估计也没这么快完结,即使不似前辈那般离谱,但极有可能不会按照规定准时离场。
不过,话虽这么说,该做的面子事儿,萧南还是要做的。
遣人去正堂告知了公主府的喜事,萧南又亲自折回荣寿堂见了老夫人,对老人说了娘家的喜事。
老夫人闻言,也是有了片刻的怔愣,她倒不是吃惊,只是意外。
毕竟大公主的年纪并不大,也只有三十五岁而已。
大夫人郑氏四十岁上还能生孩子,大公主怀了孕又有什么稀奇?
老夫人又是个上了岁数的老人,虽一辈子没嫁过人,但骨子里还是喜欢家族人丁兴旺——大公主可是崔家的姻亲呀,她子孙繁茂,他日崔家的儿孙也能受惠不是?!
想到这一层,老夫人脸上的笑容便更加灿烂了,直说‘喜事喜事’,还不等萧南开口说回家,她便一挥手,命人拿了不少滋补的珍贵药材,让萧南带回去,最后还连连叮咛,“去的时候,切莫忘了让公主好生休养。对了,再问问公主可曾去庙里许过愿,若是许过,切莫忘了还愿。”
零零碎碎的嘱咐了许多,中心思想只有一个,崔家衷心为大公主再度有喜的事儿感到高兴,也真心希望大公主早日诞下麟儿。
对于老夫人的热情,萧南始料未及,不过,她也不是刚穿来的小菜鸟,经过两辈子的内宅生活,自然知道如何应对。连声道了谢,这才命人抱着药材回到辰光院。
不过,经过这么一打岔,时间就到了正午。
萧南看了看日头,决定还是在家吃饭,等吃完了,再带着灵犀回娘家。
“郡主,隔壁有动静。”
玉竹督促丫鬟将午饭摆好后,悄悄的跪坐在萧南身后,低声回禀道。
隔壁?不就是合浦院?
萧南没有动著,而是挑挑眉,问道:“怎么了?难道她们又来辰光院‘做客’?”
不能够呀,方三娘子带着一群拂林犬还在中庭待着呢,若是有不速之客进入,仅一只猞猁就能把来客吓走呢。
“不是,”
玉竹摇头,并没有因萧南调侃的语气而有半分的轻松,反而神色凝重的说:“是来了许多匠人,说是、说是来为南平郡主修整新房的。”
“什么?修整新房?”萧南心里一阵儿突突,直觉告诉她,家里又要有事情发生了,她扭过头,定定的看着玉竹,“这是那些匠人说的,还是四夫人说的?”
玉竹道:“匠人和四夫人都这么说。”只是四夫人的神色更加得意罢了。
萧南拧眉,老夫人已经说要把合浦院全家分出崔家,而前些日子瞧崔清父子的意思,貌似也认了命,怎么不过几天的功夫,那边就似什么都没发生一般,还请匠人来整修房子?
难道,崔清又抓到了崔家的什么把柄?还是南平那儿又出了什么变故?
想了想,萧南又问,“可有人回禀大少夫人?大夫人和老夫人那儿可曾听闻?”
家里发生了这样的事儿,石匠都跑到内院做工了,家中主母不可能丁点儿消息都不知道呀。
玉竹苦笑,“大少夫人倒是知道了,不过也不知道四夫人和她说了什么,婢子只瞧见大少夫人脸色很差的出了合浦院,直往荣寿堂赶去呢。郡主,咱们——”
隔壁大兴土木,她们辰光院不可能当什么事儿都没发生呀。
萧南却松了口气,既然当家主母知道了,那这事儿总有解决的法子。她可是小儿媳妇,家里发生再大的事儿,也有前头七个嫂子撑着,天塌下来也压不倒自己。
想到这里,萧南笑了笑,道:“好了,我知道了,待会儿等我出门前,你派人去荣康堂和荣寿堂通知一声就成。”
玉竹见萧南这么说,也松了口气,点头称是。
用过午饭,萧南抱起吃饱喝足的胖闺女,母女两个包裹得严严实实,带着一群人便出了辰光院。
“哎哟,八娘子,你这是去哪儿呀?”
萧南不想搭理合浦院,但合浦院的姚氏却守在门口巴巴的等着她,如今见她们一行人出来,忙笑着凑了上去。
萧南顿住脚步,微微转头,似是刚看到姚氏,故作意外的轻‘咦’一声,随即颔首,“见过四婶娘。我阿娘有了喜事,老夫人听闻后甚是高兴,特命我送些药材回去。四婶娘留步,儿去了。”
基本上不给姚氏废话的时间,萧南三言两语便打发了她。
这是萧南第一次在姚氏跟前摆出郡主的气势,还别说,这高高在上的模样,还真把姚氏吓了一跳。一时半晌儿也没回过味儿来,直到萧南等人的身影消失后,姚氏才回过神儿来,想起她要说的话,只可惜没了听众,她只能瘪瘪嘴怏怏的走了回去。
一路上,萧南脑海里充斥着各种问题,一会儿想到高龄产妇阿娘的怀孕问题,一会儿又猜度皇后把晋阳公主嫁进魏氏的理由,接着又想到了合浦院那边在闹什么花样……
直到牛车拐进崇仁坊,稳稳的停在了公主府的大门外,萧南才收起满脑子的胡思乱想,抱着灵犀下了车。
公主府虽号称是公主的别业,但公主配备的官吏和内侍全都集中在这里。
萧南一进门,公主府的长史便迎了上来,笑呵呵的行礼问安。
萧南对长史自是熟悉的,也没有客套,直接边走边问,“阿娘可还好?阿耶在家吗?大兄二兄都在家?大嫂和守谦可还好?”
守谦是袁氏刚生下的儿子,比灵犀小一个月,现在也只是个两个月大的奶娃娃。
长史弓着身子,一一回答着萧南的问题:“公主很好,太医说了,公主的身子调养得极好,只要继续好生休养,定能产下健康的宝宝;驸马和三位郎君都在,驸马很高兴,这会儿正督促几位郎君读书;大少夫人和小郎君也很好,大少夫人已经出了月子,已经开始帮着公主管家。”
说话间,长史陪着萧南进了中庭。到了中庭与后堂相连的回廊时,长史停住了脚步,他毕竟是外官,即使是公主的属官,也不敢随意进入内堂。
这时,袁氏已经得到了信儿,带着一串儿丫鬟婆子迎了出来。
“乔木来了,呵呵,阿娘刚才还念叨你呢,说苏妈妈回去一说,你一准儿当天就回来……”
袁氏依然热情的把萧南迎进门,边走还边问着萧南的近况,她不愧是世家出身的宗妇,长袖善舞,连还在都堂考试的崔八童鞋,袁氏也没落下。
不过,萧南却敏感的发现,袁氏的态度过于热情了,这热情中还隐隐带着几分急切和讨好。
静下心来一想,萧南便立刻明白了——萧博之所以记在公主名下,原因正是公主无子。
如今大公主老树开新花,又有了身孕,若是个女儿还罢了,倘或是个儿子……萧博一家子在萧家的地位还好说,不管怎么说,他都是萧家的子孙。
但在公主府,似乎就尴尬了起来。
偏偏萧博自幼长在公主身边,对祖父母及祖宅那边的亲人并不亲热,一旦失去公主这个靠山,未来的日子肯定不好过。
忽然间,满心兴奋与欢愉的萧南,似是被人兜头浇了一盆冷水,从头到脚都寒冷一片。
进了后堂,来到公主的正寝室,公主正在和人轻声聊天。
萧南听着那声音耳熟,稍稍回忆了下,便想起了这把嗓音的主人:皇后身边的得力宫女娴娘。
隔着门,萧南隐隐的听到娴娘在说:“……公主总算了了多年的夙愿,皇后殿下一听到消息便高兴坏了,圣人也想来看您,只是宫里有人求见……”
公主的声音里充满喜悦,随口问了句,“何人求见阿耶?竟让阿耶这般重视?”
娴娘叹了口气,带着几分无奈,道:“唉,还不是南平郡主——”
PS:唉,不过是小小一个烫伤,又去门诊吊了两瓶消炎针,某萨好想哭,~~~~(>_<)~~~~
第162章 谁也不简单(二)
萧南还待继续往下听,负责通传的宫女却已经开了口:“启禀公主殿下,襄城郡主携小娘子来访。”
屋里的谈话声戛然而止。
萧南深深呼了口气,脱了鞋子,提起裙摆便进了寝室。
“阿娘,乔木和灵犀回来看您啦!”
萧南欢快的对床上仰卧的大公主行了个礼,随即像是忽然发现娴娘一般,惊讶的‘咦’了一声,接着才又一副恍然的模样,笑道:“娴娘也来了?呵呵,定是皇后殿下派您来探望阿娘的吧?真是辛苦娴娘了,大冷天的还要跑这一圈儿。”
娴娘忙从月样杌子上站起来,双手叠在身前,微微躬身施礼,“奴请郡主安,郡主果然聪慧,奴确实是奉了皇后的懿旨,特来看望长乐公主。”
说着,娴娘回头看了眼大公主,传递了个彼此明白的眼神,随后才又对萧南说:“郡主此来,定也是看望公主的,奴就不打扰公主和郡主说私房话了。”
萧南忙上前拉着娴娘的手,笑道:“哪有这样的道理,我来了,娴娘却要走?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赶您呢?”
虽然萧南也想清场,好好跟阿娘谈谈心里话。但面子上的事儿还是要做的,总不能就这么硬邦邦的把人挤走吧。
大公主见状,笑着摇摇头,嗔怪道:“好啦,乔木,你就别闹阿娴了,阿娘那儿还等着她回话呢。”
顿了顿,大公主对屋子里侍奉的宫女说,“去,把我誊写好的那份古籍装好,给阿娴带上。”
宫女答应一声便退下了。
娴娘也借着行礼的当儿,把手从萧南掌中抽出来,屈膝告退:“公主说的是,奴还要回宫复命呢,今儿不能伺候郡主了,还请郡主见谅。”
说着,娴娘又给高卧床上的大公主行礼,最后恭敬的退了出去。
袁氏也极有眼力见儿,她知道萧南此次回来,公主定会拉着萧南说私房话,如今连宫里来的侍女都避了下去,她这个身份尴尬的儿媳妇哪有硬杵在这里的道理?
微微欠身,袁氏笑着说:“儿送娴娘!”
大公主摆摆手,“去吧。你们也都别在这儿呆着了,怪吵得。”
屋里的女官和宫女齐齐应声退下。
萧南从方氏怀里接过灵犀,也把自己带来的侍从打发了出去。
不多会儿的功夫,寝室里只剩下大公主母女两个,以及一只正在玩儿自个儿小爪子的小包子。
“来,把灵犀抱过来给我瞧瞧,”
大公主看到女儿和外孙女,心情不是一般的好,笑着拍拍手,对萧南招呼道。
萧南走到壶门大炕前,将女儿放在炕上,自己也斜着身子坐在炕边,关切的将大公主从头到脚仔仔细细的看了个遍,见她脸色红润、精神气爽,果然一副气色极好的样子,这才放心的舒了口气,问道:“阿娘,刚才您说的那个古籍,是不是我拿回来的那份儿?”
大公主正逗着努力翻身的小外孙女,听到萧南的问题,手顿了顿,随即笑道:“嗯,皇后殿下早就听说我手里有一卷养生古籍,后来听太医说我有孕后,便让娴娘来贺喜的同时,顺便将那古籍带回去瞧瞧。”
大公主说得云淡风轻,但这话听在萧南耳朵里却似惊涛骇浪——果然,这世上的人就没有几个简单的。
大公主却似没看到萧南骤变的脸色,继续半低着头轻声道:“其实阿娘那儿还好说,宫中的几位贵妃和亲王妃也不知从哪儿听到了消息,说我这里有一套上好的养生秘法……你瞧着吧,只要我怀孕的消息传出去后,那些人还不定怎么折腾呢。”
“阿娘……”
萧南担心的抓住大公主的手,直直的迎向她的双眸,认真的说道:“阿娘,古籍什么的都可以给她们,但、但是那个葫芦绝对不能——”
这才是大公主再度怀孕的真正原因,山泉水修复人体机能的神效,萧南上辈子就知道了。否则,她也不会费尽心机的弄出两个‘仙葫’,又寻了个所谓的神仙福地……这般辛苦,为的就是帮阿耶和阿娘调理身子罢了。
额,就目前的状况来看,两位至亲的身子确实调理得不错,否则也不会有这样的喜事了。
万幸的是,萧南当时多弄了个神仙福地,正好为‘仙葫’做一下挡箭牌。萧南相信,有那些神奇的蔬菜水果挡在前头,宫里的贵人们应该不会怀疑到大公主和驸马随身携带的葫芦上。
大公主见女儿满眼担心的样子,不由得心里一暖,她知道,女儿这是在关心她们,不过,这丫头也太小瞧人了,她想到的事儿,她们这做父母的酒想不到?
唇边的笑纹加深,大公主点头道:“知道,你放心吧,这些我和你阿耶都省得。”
事关重大,萧南哪里会这么轻易放下心来。
想了想,萧南猛地记起出门前老夫人说的几句闲话,忽而提高嗓音,郑重的对大公主说:“还有一件事,女儿为请示阿娘便自作主张……当日我怀了灵犀后,曾去法门寺上香,那时想着阿娘一直想要个小郎君,便擅自替您许下愿望,说倘或您能有喜,我情愿免除自己名下的五百封户的赋税杂役。另外,为了表示诚心,我、我还代阿娘许愿,只要您顺利怀了子嗣,您名下的三千封户也将免租税一年。”
大公主怔住了,暂时忘了逗弄趴伏在自己身边的小丫头,定定的看着心爱的女儿。
萧南回视她的注视,继续道:“托阿娘的福,女儿的封户由五百上升到现在的八百,阿娘也如女儿所愿的怀了孩子,女儿决定免除名下所有封户一年的租税。”
萧南是郡主的品级,是可以食实封的,也就是有八百户的汤沐邑。
这个租调额度,是由朝廷规定的,不过也具有弹性。
如果遇到个不怎么贪心的封主,封户们只需依照朝廷规定的数目上缴即可。倘或遇到的是位心贪手黑的封主,那么封户们就惨了,被敲骨吸髓也不是不可能滴。
当然,如果遇到封主有喜事,或者心情不错,还极有可能免除封户的租税。
大公主眨了眨眼睛,极力压下眼底的暖意,心里则感慨的叹息着:唉,她的乔木真的长大了,也知道为父母解忧了……被女儿回护的感觉,真好!
点点头,大公主带着点儿鼻音说:“好,吾儿既然在佛前许了愿,那咱们就要还愿。这样吧,待会儿我就命人传话给‘邑司’(公主府专门负责管理田庄、食邑的机构),让他们免了那三千封户的租调。”
萧南见大公主听明白了自己的意思,紧绷的心弦松了一根,想到还有一个关键的问题没有解决,她又附到大公主的耳边,小声说:“阿娘,还有大兄。”
大公主一愣,萧博?他又怎么了?
不过很快的,大公主便想通了其中的关节,她眉头微蹙,并没有立刻表态。
说实话,在自己没有怀孕前,大公主确实把萧博这个庶长子当儿子养,对他们一家也都不错。
但人都是自私的,尤其是母亲。
试问世上哪个女人不想把世上最好、最珍贵的东西留给自己的亲生孩子?
而在萧氏族谱上,萧博是大公主的儿子,也就是名正言顺的嫡子,他日宋国公的爵位和食邑,以及萧家的家主之位,都将由萧博继承。
可那是过去呀,当时大公主没有亲生子。
如今不同了,大公主怀了身孕,有一半的几率会产下男丁,待日后儿子长大了,却没有爵位可承袭,这……
萧南看出了大公主的犹豫,忙低声劝道:“阿娘,阿弟有您和阿耶庇护,又有我这个阿姊在,他的爵位和前程都少不了。可一旦因为这个使得家庭不和,阿翁那里就会不乐意,阿耶心里也难免有芥蒂。”
萧博对大公主而言,是个无血缘关系的庶子,大公主把萧家的爵位和产业从萧博手里拿过来交给亲生儿子,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儿。
可萧博更是萧氏子呀,对萧镜、萧禹来说,是自家的血脉,家里的产业是交给他,还是交给未出生的那个小家伙,在血缘上都是一样的。
但是,在感情天平上,萧博毕竟在两位长辈面前承欢已久,又是个懂事有才华的好儿孙,萧禹父子并不想看到他从云端跌入低谷,最后落得个凄惨下场。
人都是同情弱者的,相信外人也会觉得,大公主肚子里的这个娃儿,左右有个公主阿娘做靠山,即使不继承萧家的爵位,日后也不会过得太差,何苦去抢大兄的前程?!
大公主也是个极聪颖的人,只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便将种种可能想了个透。
她长长舒了口气,笑道:“呵呵,阿娘只顾着高兴了,竟忘了这事儿,我说今儿看你大嫂的神色总不对劲呢。好吧,咱也不稀罕这国公的爵位,让就让了吧!”
PS:修文!
第163章 谁也不简单(三)
夕阳斜坠。
在暖暖的橘黄色的余晖中,雄伟高大的皇城楼上,闪现出一个身着甲胄的兵士的剪影。只见他站立在一面大鼓跟前,凝神定气,缓缓举起鼓槌,用力挥下——
“咚、咚咚、咚咚咚……”
浑厚而悠远的暮鼓准时响起,宣告一日的正式结束。
尚书省的都堂里,随着夕阳的缓缓西下,堂内的光线也愈来愈暗。
负责巡场的小吏抬着摆满蜡烛条案,步履轻盈的从廊庑下,一直往正堂前行。
他们每路过一张书案,便会放下三条蜡烛。
当然,也有许多举子自己带了蜡烛进场,此刻也早就燃了起来。
崔幼伯揉了揉有些酸胀的眼皮,抬头看了看天色,见时辰已经不早,自己的考题尚有小部分没答完,只好也放下毛笔,从考箱里取出蜡烛,用火石点燃,插在紫铜双层蜡台上。
隔壁的韦源,眼角的余光瞥到四周烛光摇曳,也停住手,深深舒了口气,用力甩了甩发酸的手腕,从考篮里翻出一条蜡烛和一个烛台。
擦亮火石的那一刹,韦源忍不住在心底暗骂,奶奶的,这是谁出的考题呀,竟然这么多,岂不是摆明要把人‘考’死。
说起来帖经的考题并不难,而让韦源气愤的是,考题的数量多了些,简直就是累死人不偿命呀。
而且,答题的时候,不仅要找出这道题目的出处,准确填写所空经文,还要检查是否有避讳的地方。这个避讳,既包括国君名讳的避讳,还有自家亲长的避讳。
坑爹的是,当今圣人李二陛下的名字简直太大众了,且又是官场常用字眼儿,一不小心就会犯了忌讳。
幸而圣人圣明,为了令臣民方便,特发出赦令,规定避君上讳的时候,须是‘世’‘民’两字连起来用的时候才需要避讳,若是分开用,则不必避讳。
话是这么说,可实际上,大家该避讳的时候还是会避讳,不然这‘户部’也就不用改名字了。(户部原名民部)
避君讳重要,避亲长讳同样重要。
前几年贡举的时候,就曾经发生过因考题重了某举子的亲长名讳,该考生不得不掩卷告罪,提前离席的故事。
为了尊重亲长的名讳,直接放弃事关前途命运的考试,这在现代人看来很是不值得。
但在那个为了家族、个人的名声,可以欣然赴死的年代,这就是极为正常的事情了。
在当下这个年代,名声只要有丁点儿瑕疵,世人的吐沫星子就能淹死人,更不用说什么仕途、前程了。
所以,答题的时候,举子们须得分外仔细,一字一句都要仔细斟酌。
这也就直接导致,第一场法定的考试时间已经结束,而所有参加考试的举子却都跪坐书案后继续做题的现状。
一时间,都堂的正堂和廊庑下,都点起了蜡烛。
残冬的夜里,寒风凛冽中,星星点点的火光照亮了都堂的庭院,远远望去,仿佛朵朵娇小盛开的白莲花,亲眼见证着这些寒门学子鱼跃龙门的时刻。
崔家荣寿堂的正堂,也是烛光摇曳。
老夫人神情肃穆的胡坐在正位上,布满老年斑的手上拿着串佛珠,手指捻动,佛珠缓缓的转动着。
崔守仁崔守义兄弟则一左一右的分坐正位两侧,两人也皆是满脸凝重的模样。
良久,老夫人才喟叹一声,道:“说吧,那边又出什么幺蛾子了?”
真是片刻也不让人清净呀。
说实话,老夫人对本家现任的家主很瞧不上眼,堂堂一族的族长,整日里不想着如何培养子弟、振兴宗族,却天天想着算计别人,而这个别人还不是外姓人,而是跟他血缘不算太远的分支小宗。
不是老夫人吐槽,那位家主倘或把算计自家人的本事拿出来一半儿,用以经营家族,崔家本家也不会落魄至此。
这叫什么?
典型的窝里横呀!
崔守仁听出长姐话里的嘲讽,也是不屑的撇撇嘴。他是老夫人一手带大的,思想上也绝对受长姐的影响,看待事情和处置问题的角度,也多与老夫人相同或者相似。
不过,一想到那边放出来的话,崔守仁唇边的嘲讽顿时隐去,而是换成了焦虑和担忧:“阿姊,那边说,要、要将咱们这一支除名!”
换言而之,就是把双相崔家逐出博陵崔氏的氏族序列。
老夫人手指用力捏了下佛珠,脸上满是惊诧:“什么?除名?哈?!开什么玩笑,咱们这一支早就跟他分宗了,他、他有什么资格将咱们除名?”
崔守仁在安邑坊惊讶过了,此刻,他很是镇定的说:“在那边儿,当着那人的面儿,我也是这么说的。不过,那人问了我一个问题,他说,咱们家是不是决定要分家?如果不是分家,为何在安邑坊帮崔清买宅院?”
老夫人双眸微眯,思索片刻,道:“就算是分家,也是咱们这一支的家里事儿,那边也没资格管吧?!”
难道崔氏还有什么她不知道的隐性族规?
老夫人忽然有种不妙的预感,当年父母过世的时候,她也不过只有十三四岁,还没来得及通读祖训族规。随后与本家分宗后,她也只得了一份自家保存的通行版的祖训族规,更全更仔细的原本,却被嫡宗嫡支收藏在老家的宗祠中,她根本无缘得见。
崔守仁苦涩的笑了笑,道:“阿姊,您忘了,咱们博陵崔氏族规中有一条规定,‘其缌麻以上亲者须同饮一室’。”
‘四世而缌’,通俗点儿说,就是博陵崔氏的子孙,不管是哪一支、哪一堂、哪一家,四代以内不得分家。
老夫人神色大变,心里直呼,天呀,我、我怎么把这一点给忘了。
没错,他们这一支确实与本家分了宗,也自立了堂号,可、可是如果他们家违反了博陵崔氏的统一族规,本家确实有权利将他们这一支除名。
其实本家家主也很郁闷:你丫的,你们这一支,既不想遵循博陵崔氏的族规,又想以博陵崔氏的名头充当高门士族,天下的好事都让你占了不成?!
世家之所以成为世家,并不是说家族历史超过几百年就能成功。而是要求该姓族人在几百年间,要么有族中子弟做过高官(最好是三公,最次是九卿),要么有族中子弟至孝至纯,在孝悌上有着令世人称赞的作为。
而博陵崔氏传说当中的祖先季子,便曾让位于弟,自己采食于崔邑,其仁爱有德的高洁品质,一直被世人所称颂。
崔家的祖先如此悌友,崔氏的后人又岂能家庭不和,轻易分家?!
老夫人长长叹了口气,自责道:“唉,是我疏忽了,竟忘了这一规定。”
顿了顿,老夫人又轻轻捻动起佛珠,思索了好一会儿,才又道:“那边怎么说?他们应该不是真的想把咱们这一支除名吧?”
如果真想彻底与这边决裂的话,三戟崔家大可等双相崔家分完了家,有了确凿的证据,再召集族老召开宗族大会,将他们这一支逐出博陵崔氏。
崔守仁点点头,“阿姊猜得不错,那边并不想真的跟咱们彻底撕破脸。不过,”
抬眼看了看仍一派镇定的老夫人,崔守仁继续道:“他们说,崔清既然已经认祖归宗,崔嗣伯又娶了个身份贵重的好娘子,咱们、咱们就不能慢待了他们。安邑坊的宅院买了就买了,直接归到公中就好。”
就好?就好个P呀,就好?!
老夫人心里怒火翻涌,她好容易下定决心把这个碍眼的庶侄子弄出去,没想到那边插了一脚,竟彻底打破了她的筹划。
白花钱倒也无所谓,关键是憋气呀,而且安邑坊那栋新买的宅子,本家嘴上说得好听,什么‘归到公中’,但老夫人很清楚,这宅子早晚会被崔清找个理由弄到自己手里……
什么叫赔了夫人又折兵?!
崔守仁见老夫人的脸色极差,心里担心,忙柔声劝道:“阿姊,也没什么,不就是不能分家嘛,不分就不分吧,左右都是自家人……河东张氏九代同堂不也照样过日子?您千万别气坏了身子——”就是被圣人问及时,张氏家主默默的写了一百多个‘忍’字。
老夫人抬起捏着佛珠的手,摆了摆,打断道:“我知道,我没这么无用,被他们这一搅合就能气倒。你是不是还有事儿没说?也别遮着藏着的了,一起说吧。”
反正已经是最差了,老夫人不信还能有比这更糟糕的消息。
崔守仁吞了吞口水,犹豫了好一会儿,才缓声道:“还有南平郡主,她亲去圣人那儿求了旨意,说自己年幼,又钦羡崔氏底蕴悠远,想多在老夫人您身边学习些日子,好歹让她学会如何管家、理事……”
噗!!
老夫人好想吐血,她发现她真是小看了某些人,这些人远比她想象的能折腾,也比她想象的有心计。
这南平,摆明了就是想赖进她的荣寿堂呀。
唉,这还没正式嫁进来呢,便告状、挖坑两不误,真真不愧是崔清父子看中的如意好娘子呀。
PS:接连打了五天的吊瓶,昨天终于得到了个‘好消息’,那位整天笑眯眯的门诊大夫很欢快的告诉某萨:烫伤恢复得不错,再坚持打三天就好了,某萨想捶地……
第164章 故人还是敌人?!(一)
“哦,我说南平怎么忽然派人去收拾新房,原来是跑到圣人那儿告了状呀。”
萧南窝在大公主的正寝室里,听公主把皇宫近期发生的事儿说了说,这才故意拉长‘哦’字的尾音,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
大公主见她作怪,不由得好笑,伸手戳了萧南的额头一记,笑骂道:“都是做娘的人了,还这么顽皮。”
萧南故意装作被大公主戳到的将头偏到一旁,哎哟道:“哪有,女儿再大,在阿娘跟前也是孩子呢。”
大公主心里高兴,嘴上却还在训人:“瞧你,还不如灵犀乖呢。”
灵犀小盆友此刻还在COSPLAY乌龟,整个小身子结结实实的趴在炕上,双手双脚不停的划拉,小脖子却伸得极长,抻着个小脑袋眼巴巴的看着说笑的母女两个。
萧南见女儿这般模样,也顾不得佯作生气,咯咯笑了起来,边笑还边对大公主说:“阿娘,您快看,灵犀这样子好玩儿吧?”
大公主白了萧南一眼,伸手拍掉企图骚扰小婴儿的黑爪,笑骂道:“还说,我怎么听阿苏说你整日欺负灵犀?”
萧南连声喊冤,“哪有!人家是帮灵犀锻炼身体呢。不信您瞧瞧,谁家三个月的宝宝像我的灵犀这么强壮?”
顿了顿,目光扫过大公主平坦的小腹,萧南一脸坏笑的加了一句,“当然,等我家阿弟出生后,我会好好‘锻炼’他,让他也像灵犀这般康健。”
被自己女儿TX,大公主连白眼都不想翻了,直接从鼻子里冷哼了一记。
不过,被萧南这一番笑闹,大公主也想起了正事儿,“对了,我听你阿耶说今儿是贡举的第一场,崔八是不是在尚书省参加考试?”
萧南点点头,“嗯,估计要考到傍晚吧,希望宵禁前能赶回来。”
大公主却想的是另一个问题,“好了,我这儿也没什么事儿,待会儿还会有不少人来拜访,乱糟糟的,我定没时间招呼你们母女,你呀,还是趁早带灵犀回去吧。”也省得郑氏趁机找女儿的麻烦。
大公主虽然不怕郑氏,但也不想让女儿背负不好的名声,皇家有高阳这一个BH的公主就足够了,萧南这个郡主若是再传出什么不孝的流言,就是自己再得宠,圣人和皇后那儿也不好交代。
想那南平告状的时候,不就是打着维护皇室名誉的旗号嘛。
这也正好猜中了圣人的心思——随着皇权的巩固,圣人愈发想树立一个体面又光鲜的皇家宗室形象。
而他的女儿们,却有些彪悍,跟婆婆吵嘴骂架、养小白脸男小三这都是小事,最近圣人敏感的发现,太子和几位亲王的背后,时常有几个公主的影子——她们竟然连朝政都想搅合?!
这是圣人所不能容许的。
李二陛下想着,跟他共同奋斗的妻子,他的观音婢还不肯‘干预朝政’呢,几个女儿居然就敢。
‘牝鸡司晨,家之穷也,可乎?’
当然不可!
所以,圣人要好好敲打一下那些不务正业的女儿们。
奖励正面典范,也是敲打的一种方式。
南平郡主嘴里喊得是什么?她要孝顺公婆长辈,要跟着长辈学规矩,不肯令府别居。
而这一点正是当下绝大多数的公主们所欠缺的。
是以,南平的状告得很成功,她在圣人那儿也树立了贤良淑德、柔和婉顺、尊礼明理的正面形象,为她以后的诸多动作提前准备了挡箭牌。
比如,试婚。
没错,在大唐,有试婚的习俗。
当然啦,这个试婚跟后世的试婚并不相同。
不是结婚的男女双方婚前试着OOXX、体验夫妻生活,而是指有权势、地位的女子,为了测试要嫁夫君是否健康、合格,会从自家挑选奴婢遣送到夫家,令试婚女奴与未婚夫圆房。
如果未婚夫那啥不行或者那啥技术不好,或者有隐疾,或者有什么不良嗜好,女子都可以以此为理由退婚。(那啥是啥,自行想象!)
顺便再想象一下,被退婚的男人将何等的悲剧。
不过,试婚的情况并不多,而被退婚的男人更少之又少。
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崔嗣伯童鞋成为‘试婚’这一特殊形式的男主角。
“不是吧?南平还、还真敢呀!”
萧南回到家,还不等卸完妆,便听到了这么一个令人啼笑皆非的消息。
“婢子听说,南平郡主一共遣人送来四名试婚女奴,其中有两个是唐人,另外两个一是胡姬、一是新罗婢。”
玉竹跪坐在一旁,一边帮服侍萧南梳洗的玉兰替东西,一边低声汇报着,“而且,婢子还听说,南平郡主命人修缮的新房子,也是准备让那几个试婚女奴住的,她想在合浦院隔壁,另辟宅院。”
说着,玉竹似是想到了什么,将身子挪进一点儿,压低声音道:“海桐听老夫人院子里的粗婢说,南平郡主想打荣寿堂的主意。郡主也知道,荣寿堂旁边不是还有一处极大的花园和山林吗?南平郡主一直想在那里新起一处院落居住。”
萧南只觉得好笑,“呵呵,她还真不把自己当外人呀。”这人还没嫁进来呢,就举着大刀要割崔家的地盘儿,她真当老夫人是纸糊的?!
还是在南平郡主看来,只待她嫁入崔家,崔家上下就都归她处置?!
哼,如果她的封号是公主还有可能。偏只是个郡主……啧啧,很不好意思,本郡主的封号也是郡主,而且背后的靠山比你强大N倍哦。
刚才在公主府,萧南和大公主闲聊的时候,大公主曾透漏,说南平的外大母(即外祖母)杨贵妃时日不多了,估计等南平顺利嫁了人,老人家也就咽下最后一口气了。
提起杨贵妃,她可不是四大美人之一的那位,也不是演义中的那位前朝公主,而是一位杨姓贵妃,她甚至都不是弘农杨氏的世家女。
萧南记得很清楚,正史上,并没有这位杨贵妃的存在,她其实是被长孙氏‘蝴蝶’出来的人物。
原本,萧南不理解长孙氏为何对她另眼相看,更不理解长孙氏为何力请圣人册封杨氏为贵妃。要知道,杨氏无妊无功,入宫快四十年了,只怀过一次身孕,还在五六个月的时候流产了。
不管是从对皇室的贡献还是家世还是相貌来看,杨氏能加封贵妃,绝对是长孙氏给她开了金手指。
后来,偶然听大公主提起,说杨氏唯一的那次有孕,居然是跟长孙氏同时怀孕的。只不过,长孙氏十月后足月产下长乐公主,而杨氏却流了产,流下的胎儿也已成型,亦是个女婴。
但是萧南还没在意,后来一算时间,她才猛然记起,正史上李二陛下的庶长女襄城公主跟这个时空长乐公主的出生日期相近,而根据李二身边的女人排查,杨氏极有可能便是生下襄城公主的那位无名宫妃。
想到这些,萧南也就理解长孙氏对杨贵妃的诸多宽厚,甚至允许她在无法生育后,从李氏宗室中抱养了一个郡主做养女。这个郡主就是南平的生母,后来被长孙氏再次厚待、破格加封为公主的南平公主。
估计是长孙氏总觉得自己抢了杨氏女儿存货的机会,对杨氏心有愧疚,但这种愧疚经过三四十年的消磨,最后终于在爱女被南平抢去心上人的那一刻彻底消磨光了。
如今,长孙氏还顾念着杨氏,毕竟人家也快不久于人世了,以长孙氏的大度和宽厚,她断不会跟一个将死之人计较,更不会让一个迟暮老人气急而亡,所以才会继续忍着南平。
但,只要杨氏一闭眼……
萧南冷笑,她甚至都不用看,都能猜到南平将会迎来怎样的命运。
当然,如果南平肯醒悟,不再继续折腾,没准儿还能躲过这一劫。
但可能吗?
萧南摇头,南平比过去的襄城县主还要嚣张跋扈,这种多年养成的性格,哪里是这么轻易能改变的?
更不用说,南平的父族还是长孙氏非常厌恶的京兆韦氏。
几下里加起来,萧南已经可以预见南平的结局。
而同样出身京兆韦氏的韦源,也顺着命运的安排,结识了注定要连累他的‘挚友’,李敬。
却说尚书省的都堂上,众举子们秉烛应考,安静的堂内,只有烛火的噼噼啵啵声,以及众人研磨、写字的声音。
崔幼伯将考卷仔仔细细的检查了好几遍,确定没有任何问题后,这才小心的将考题按次序排好,慢慢的卷起来,最后放进考卷里。
呼~~总算熬过了第一场。
崔幼伯摇手,无声的唤来巡场的小吏,将考卷交上。
交完考卷,崔幼伯便将书案上的物品全都放回考箱,火盆中的炭火已经将灭,釜中的热水也被蒸腾殆尽,他看了看,也没有将灰烬、热水残渣倒掉,直接都放进了考箱里。
收拾完东西,崔幼伯便扛起了考箱,抬步出了都堂。
“崔郎,且慢行,等等我!”
刚出了院门,崔幼伯便听到身后有人高呼,忙顿住脚步,扭回头看过去,来人正是他考场上的邻居——韦源。
第165章 故人还是敌人?!(二)
韦源身边还有两位麻衣举子,且都是年纪不过二十的年轻儿郎。
气喘吁吁的追上崔幼伯,韦源指着身边两人介绍道:“这是李敬,关陇李氏的大郎;这是吴封,平阳吴氏的小郎。”
手一摆,又向李、吴二人介绍崔幼伯,“这是崔幼伯,博陵崔氏的八郎,双相崔家的玉郎是也。”
李敬和吴封放下手里的包袱、篮子,躬身长揖,“某李敬/吴封见过崔家八郎君。”
崔幼伯见李敬相貌堂堂,俊秀中带着几分英武,外貌协会会员的崔八童鞋便再次以貌取人,对李敬颇为和气的说:“李郎君太客气了,某崔八有礼了。”
说着也是躬身长揖,态度极为和善,只是唯一不足的地方,他老人家直接把一旁的文弱小郎吴封无视掉了。
吴封有些尴尬,揉了揉鼻翼,继续行礼道:“某吴封,见过崔家八郎君。”
崔幼伯这才发现自己居然漏掉一个人,顿觉不好意思,忙躬身行礼,“某崔八见过吴郎君。”
韦源见三个人你拜我、我拜你的拜个没完,有些不耐烦的打岔,“好啦,算起来大家也不是外人,这么多虚礼做什么。”没办法,过去士庶不婚,各大世家间彼此联姻,不用往上数多少代,五服之内必有姻亲。
李氏也好、吴氏也罢,七拐八绕的还真能跟崔氏拉上关系。
三人听韦源这么一说,也释然一笑,是呀,大家都是一表三千里的表亲,那就不是外人呀,干嘛这么客套。
更不用说崔氏对李、吴二人皆有恩惠,两人对崔幼伯更是抱着真心交好的打算靠上来的,如今听韦源这般说,也都连连称是。
崔幼伯原本就是个天真烂漫的性格,虽经过几个月的‘调教’,但本质一时无法改变,这会儿听几个人都这么说,他也不好意思拒人于千里之外,忙顺着韦源的话,说:“韦郎的话极有道理。李郎、吴郎也都不要跟某客气才是。”
韦源见崔八这么上道,也很高兴,接口道:“很是,走走走,趁着尚未宵禁,咱们去酒肆好好吃一杯。”
崔八却面有难色。
李敬多有眼力见儿呀,一瞧他这番表情,忙低声问道:“八郎君可是还有挚友在场内?”
其实,李敬已经猜到是谁,不过现在彼此都刚刚结识,他也不好托大的说刘晗是我哥们儿,只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崔八点头,“某尚有一世兄在场——”
话还没说完,刘晗已经扛着考箱走了出来,一拍崔八的肩膀,笑道:“八郎竟比我先出来一步。呵呵,这几位——”
目光扫过韦源等三人,当看到李敬、吴封两人时,刘晗明显一愣,随即又笑道:“呵呵,瞧瞧我遇到了谁?竟是阿敬和阿封?!”
并没有提及两人曾因‘寄籍’的事儿被朝廷取消了考试资格,也没有问两人是怎么进来的,只是一门心思的叙旧。
崔八见刘晗也认识两人,忙笑问道:“君直也认得李郎和吴郎?”
刘晗招呼大家一起往外走,边走边说:“当然认得,想当年我四处游学的时候,曾与阿敬、阿封偶遇,相谈甚欢,彼此引为知己。今又重逢与考场,缘分呀。”
李敬笑得极为含蓄,淡淡应道:“君直兄生性豪爽、洒脱,敬最是倾慕,如今相聚京城,确实应了君直兄的一句‘缘分’。”
吴封就有些谄媚了,几乎是点头哈腰的连连称是:“是极是极,呵呵,我也没想到能在这里遇到君直兄,如此奇缘,当浮一大白呀。”
韦源见话题终于拉回一起喝酒上来,忙笑道:“阿封说的对,现在天色还早,咱们一起去酒肆吃杯热酒吧。”
刘晗却摇头,“今日巧遇两位故友,又结识韦郎,理应痛饮一杯。但明日还有一场,不如咱们明日考完,再相聚饮酒如何?”
崔八点头,“没错,到时,某定取出家中珍藏的佳酿‘滴露春’,咱们不醉不归,何如?”
滴露春?
李敬英挺的剑眉微微一挑,笑问道:“可是去岁刚刚上市的烈酒?其色清澈、其味醇厚、其烈似火,远比市面上的名酒、佳酿的滴露春?”
这个话题正好挠到了刘晗的痒处,只见他极为得意的笑道:“阿敬猜得不错,就是那烈酒滴露春。呵呵,为兄甚至喜欢呀。”他可是滴露春的代言人呢,去年没少用它装逼、扮名士范儿。
说话间,几人已经走出了皇城。
文竹几个小厮早就等着门外,每每听到有人出来,他们便探头探脑的瞧一番。
这次,终于看到了自家郎君的身影,文竹和阿山几个小跑着迎上去,“郎君,刘郎君。”
一边招呼问安,一边伶俐的将两人肩上扛的考箱接过来。
文竹更机灵,他见郎君身边还跟着三个郎君,其中一个佩饰极为精美,应该也是同自家郎君一样,是勋贵或者世家之后。
另外两个,佩饰虽差了些,但气质还不差,比那些寒门举子多了几分大气,便猜他们即使不是世家望族,应该也不是市井奴、田舍汉,许是什么小官的子弟。
心里猜度着几人的身份,脸上却没有丝毫表露,还积极的问:“几位郎君的车架可在近旁?不如让奴去召唤郎君的仆从?”
韦源摆摆手,丢给文竹几粒金花生,笑骂道:“小猴儿倒也机灵,去吧,我的车架应该在拐角,你把那几个没眼力见儿的奴婢给我叫来。”
文竹熟稔的接过金花生,不着痕迹的袖入囊中,笑得更加殷勤,“郎君放心,奴这就去。”
说着,文竹冲着一旁的小厮使了个眼色,那小厮也不是蠢人,立刻明白了文竹的意思,拔起双脚,利索的跑向街口拐角。
不多会儿,安静的街道上驶过一辆豪华的马车。
那马车还没走到近旁,一个清秀的小厮已经从车厢里跳出来,连声喊着,“郎君,郎君,您可算出来了!”
有了崔八几个小厮做对比,韦源只觉得自己的小厮很上不得台面,脸色顿时阴沉下来,不耐烦的说,“乱叫什么?也不怕贵人笑话。”
崔八并不在意这些,拱手告辞,“今日时辰不早了,咱们就此别过吧,待明日考完,你我等几兄弟再聚。”
刘晗也抱起拳头,向几位告辞。
韦源、李敬和吴封同样回礼,连声辞别,并约定明日聚会。
崔八和刘晗在阿山的搀扶下上了牛车,韦源三个则上了韦家的马车。
上了车,挑起车窗帘子,双方再次偮手告辞,只听得啪啪两声鞭响,牛车和马车错身而过。
“郎君,刘郎君,喝杯热将茶吧。”
文竹殷勤的奉上温了许久的姜茶,又招呼其它小厮往火盆里添木炭、给两位郎君盖棉被……好一通忙活后,崔八和刘晗这才觉得重新暖和了过来。
“呼~~那都堂还真不是善地。”
其实崔八想说,那都堂真TM不是人呆的地方呀,简直要冻死人了。
幸好他有贤妻萧南,告诉他一个取暖的好法子,这才没把两条膝盖冻伤了。
“嗯,确实冷了些。”刘晗就惨了些,他可没有一个穿越女做老婆,自然不知道某些野外求生的技巧,更不知道用炭盆烘暖单席的法子。
在森寒刺骨的地上跪了一天,这会儿终于换了个暖和的地方,刘晗却觉得膝盖针扎似的疼,用力揉了揉膝盖,他叹息道:“明日还有一场呢。”
崔八点头,有了今天的经验,他对明天毫无压力。
甚至还有闲心谈论今日刚刚结交的三个朋友,“韦郎温文有礼,李郎英武不凡,吴郎、吴郎能言善道,三人皆不是凡人呀。”
说句良心话,崔八童鞋对长相不怎么出众的吴封,并没有看在眼里,也是想了半天才找出他的‘优点’。
刘晗并没有立刻应和,而是抱着冒着丝丝热气的茶盏想了好一会儿,才缓声道:“嗯,八郎说的极是,阿敬和阿封都是极好的人,且极善变通,可为友。”
但不能深交,这两人太懂得‘变通’了,很容易被外在的因素所引诱,养不熟。
至于韦源,刘晗并不认识,也就没有妄加评论。
崔八却没有听出刘晗话里的深意,他见刘晗赞同自己的看法,很是得意,笑道:“君直兄也说好的人,那定是极好的,值得交往的朋友。”
刘晗没有说话,扯了扯嘴角,权作回答。
天色渐晚,马上就要宵禁了,街上的行人和车辆并不多。
很快,牛车便驶进了亲仁坊。
来到崔家大门前,阿山跳下车,从后面牛车上拾了个杌子搬到牛车前,引崔八和刘晗下车。
不多会儿,崔八便进了辰光院。
正堂里,萧南刚把打着哈欠的女儿哄睡着,正待让人准备洗澡水好好洗个热水澡,便听到回禀,说是崔八回来了。
萧南忙起身相迎,在正堂外的廊下与崔八相遇。
崔八先是狠狠夸奖了那个实用的考箱,又说了说考场上的事儿,最后才提到自己新结识的朋友,“韦郎是安同郡主的夫君,出自京兆韦氏;李郎,单名一个敬字,乃关陇李氏的世家子——”
李、李敬?!
萧南脸色大变,轻松的心情更因为这个印刻在心头的名字而变得异常沉重!
PS:其实吧,打吊瓶什么的都无所谓,某萨最苦逼的是,接连几天不能洗澡,这、这也太难受了。幸好不是夏天,否则……
第166章 故人还是敌人?!(三)
李敬,上一世萧南的第二任丈夫,也是她真心爱过的男人。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萧南也以为李敬是爱她的,而她更是百分百真心的对待他——
为了他,萧南不惜用尽自己的嫁妆,给他在官场铺路;为了他,萧南屡次冒着被戳穿的危险,用穿越者的先知帮他‘站队’,为他谋划;为了他,萧南甚至掏心挖肝的将生命中最大的秘密之一——桃源的存在告诉了他……
可以说,萧南是用自己的全部去爱这个男人,更用自己的一切去经营那段感情。
然而,这所有的付出换来的是什么?
萧南用力攥紧拳头,不到寸许的指甲狠狠刺入柔嫩的掌心。
“……君直兄也觉得他们都是极好的人物……”
崔幼伯没有发现萧南的异常,兴致颇高的继续夸着三位刚刚结识的朋友。
极好的人?
当然是极好的人,至少表面看上去颇有几分看头。
萧南恨极了李敬,但也无法违心的说李敬的‘硬件条件’很差。
人常说相由心生,萧南却始终想不通,为何似李敬这般狼心狗肺、忘恩负义、见异思迁、歹毒狠辣的无耻小人,却长得一副丰神俊朗、英伟挺拔的好模样?!
“……尤其是李郎,虽家世差了些,但本人却非常上进,言谈举止也极为妥当……”远比那个畏畏缩缩的吴封强多了。
崔幼伯一边说着,一边展开双臂,任侍女将他的麻衣褪去。
家世差?
萧南微微愣了下,李敬出身关陇李氏,也算是新晋门阀,哪里差了?
紧接着她便想到了,在崔八这种鼎甲士族、老牌门阀面前,李氏确实暴发了一点点。
不过崔八有一点倒没说错,李敬确实很‘上进’。
萧南记得很清楚,上辈子她偶遇李敬的时候,他还不过是个门祖荫的八品小吏。
但李敬给萧南的印象却很深,尤其是他那双很不安分的眼睛,当然,说好听点儿,也可以说是‘有上进心’,让萧南有种预感,这个男人将来一定会有所成就。
萧南也曾假想过,如果她没有帮李敬搭上太子的线,如果她没有数次出手相助,李敬到底会不会一鸣惊人?
答案是肯定的,只是不会像前世那般顺风顺水,也不会似前世那般,不到而立之年便得封国公,官居一品。
虽然很不想承认,但萧南不得不说,李敬的人品低得没有下限,但他的能力确实很不错,尤其是骨子里透出来的积极向上的野心,更是同辈中的佼佼者。
“……若能与李郎同科考中,倒也不失一场奇缘呀……”
崔幼伯絮絮叨叨间,已经换好了家常的广袖长袍,头发也披散开来,随意的盘腿坐在榻上,端起小几上的酒盏,轻啜了一口温得热热的滴露春,语气颇为欢愉的说道。
同科?!
等等,李敬也去参加进士科的考试了?
萧南刚才就觉得哪里不对劲,但心底喷涌而出的恨意淹没了她的理智,也让她根本没心思去想这些小问题。
如今听到崔八的话,她终于想到了一件事——李敬不是门荫进了将作监吗,怎么现在又跑去考科举了?
难道,崔八提到的李敬并不是她那个负心汉?!
心里装着疑惑,萧南坐到崔八对面的榻上,故作随意的问道:“听郎君句句不离李郎,想那李郎定是个似夫君这般温文儒雅的冠玉少年郎吧?”
崔八只当萧南是关心自己,顺带着关注下自己的朋友,倒也没有多想,爽快的说道:“娘子这次可猜错了,呵呵,李郎身高六尺(约180),相貌堂堂,英武中带着儒雅。他若是从文,定是文官中的伟男儿;他若是领兵打仗,定是武将中的儒雅风流才子。我虽与李郎初次相识,但从他的身型和行路的姿势,我料定他的弓马骑射定是极为出色。”
唔,听着描述,好像是那个人。
萧南不动声色,心里却在打鼓:这人到底是不是他?
崔八却还在继续,“待过了春榜,我定要邀请韦郎、李郎等人去‘乐游原’打马球……”
萧南一听这话,顿时有了主意,笑道:“提起打马球,我也足足有一年没有打了呢。呵呵,不如郎君选个日子,咱们多邀请些新友故交,一起去乐游原好好赛上一场,如何?”
崔八闻言双眼只发光,击掌笑道:“这样最好,呵呵,还是娘子想得周到,就这么办,届时也把阿沅带去,好让她瞧瞧她阿耶有多厉害!”
萧南点头,“嗯,我也活动活动筋骨。”
大唐的妹纸多才多艺呀,骑马比后世的开车还要普及,打马球什么的更是不在话下。
“那就更好了,为夫也想一睹娘子的马上英姿呢。”
崔八自己都没有发觉,他越来越习惯这种夫妻相处的方式,两口子不吵也不闹,只是说一些家长里短的琐事,但这种感觉却极为温馨。
看到与去岁相比,几乎脱胎换骨的娘子,崔八眼中的异彩更加炽热。
只是,萧南却被一个恨得刻骨铭心的名字搅乱了心绪,此刻根本没有心思和崔八调情。
不过萧南也早已学会了伪装,她不着痕迹的躲过崔八的手,笑着说:“郎君考了一天,定是非常困乏,我刚命人烧了洗澡水,郎君不如先去泡个热水澡吧。明儿,郎君还要继续考试呢。”
不管是微笑还是话语,都是那么的温柔、体贴。
让有些悻悻的崔八顿觉烫贴无比,连连点头,“既如此,那就多谢娘子了。”
萧南冲一旁伺候的玉簪使了个眼色。
玉簪会意,忙引了崔八去净房洗澡。
待屋子里只剩下萧南一个人时,她脸上的笑容再也维持不下去了,顿时阴沉似锅底,心里暗道:亲爱的‘夫君’,是你吗?呵呵,我还真是有些期待呢,你想不想知道,我会怎么回敬你的当胸一剑?!
一股自骨子里渗出来的无边恨意,刹那间将萧南包裹起来。
没错,萧南恨李敬,恨他恨得刻骨铭心、蚀骨泣血,早在她重生的那一刻,她便下定决心,只要她还有口气,她绝对不会放过这个负她、辱她、杀她的无耻小人。
“阿嚏,阿嚏!”
李敬紧紧的裹着棉被,接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阿敬,你怎么了?是不是着了凉?染了风寒?”
吴封也披着个棉被,全身都缩在被子里,只露出个脑袋。
听到李敬接二连三的打喷嚏,他不由得担心的问道。
擦了擦鼻子,李敬带着浓浓的鼻音,道:“无妨,只是刚才在都堂廊庑下喝了些冷风,估计喝点儿姜茶汤,再捂着被子好好睡一觉也就没事了。”
吴封担心好友,不放心的跳下炕,拖着被子凑到李敬跟前,就着炕几上的烛光仔细端详了他良久,才放心的点头,“唔,看你的脸色倒还好。唉,不是我说,你家好歹是五姓七望的世家望族,再不济也能门个小官,何苦跟我一起苦哈哈的考这进士?”
在吴封看来,李敬绝对是没事找抽型的自虐狂,放着门荫的康庄大道不去走,非要跟数百上千的寒门学子争走独木桥,何苦来哉?
李敬扯了扯嘴角,吸溜了下快要流到唇边的鼻涕,道:“将作监的九品小吏,什么时候才能熬到头?我李敬也是六尺伟男儿,岂能一辈子跟匠人们打交道?”
门荫?呵,你当门荫是那么容易的吗?
李敬腾出一只手,端起炕几上的茶盏,大口大口喝着姜茶汤,心里则苦涩一片:其实,他也想门荫来着,只是、只是……唉,他那同父异母的阿弟,也想要那门荫的名额呀。
偏他阿耶的官职不高,只能荫一子,他若要了那名额,继母和阿弟都会不高兴,往后他的日子也会更不好过。
再暗黑一点儿,没准儿他都没命去享用那门荫呢。
另一方面,李敬想得很长远,门荫的官职大多不高,且升迁也不是那么容易。
反倒是被圣人倚重的科举,只要一朝考中,仕途前程不可限量。
与其为了个注定没前途的门荫跟继母、阿弟结怨,还不如索性让了这名额,自己去考个功名。这样还能在世人面前落一个悌友的名声,有了这样的好名声,也绝了日后继母以‘孝’的名义为难他的可能。
“……也是,将作监确实不是什么清贵之地,”给皇室打造金银器皿、瓦罐瓷器以及纱罗段匹等物什,说白了就是皇室的作坊,官职再高,也不如个国子监从七品下阶的主簿清贵。
但,不清贵好歹也是官身呀,至少在吴封看来,已经是个很不错的选择了。
伸手紧了紧身上的被子,吴封咂摸咂摸嘴儿,言不由衷的点头。
随即他又想到今日遇到的崔八,转移话题道:“阿敬,咱们不是已经跟崔家六郎君成为好友了吗,你怎么还和崔八那么热乎?”
如果崔六和崔八是关系亲近的好兄弟,他们这般与崔八热络倒也罢了,偏崔六和崔八的关系并不好呀,阿敬却巴巴的请韦郎做介绍,这、这很不正常呢。
李敬闻言,笑得很是自得:“呵呵,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六郎君对咱们确有大恩,但他毕竟只是双相崔家的二房庶子,并不受宠。反倒是八郎君,他可是崔家最最受宠的幼子,崔相公是八郎君的亲大兄,崔司业则是八郎君的亲三哥。还有崔八的娘子,你知道是谁吗?”
PS:额,更新有点儿晚,抱歉抱歉!
第001章 桃花朵朵开(一)
次日,又是个阳光灿烂的好天气。
有了昨天的经验,崔幼伯和刘晗顺利的进入了都堂,找到自己的座位,准备考试。
韦源进来的时候,崔幼伯已经燃起了铜釜,单席也被烘烤得极为暖和。
考虑到这里是考场,韦源也不敢大声喧哗,只是轻咳两记,引来崔八的注意后,便笑着偮手行礼。
崔八刚挪了单席回原处,见韦源这般,忙直起身子,偮手回礼。
两人都没有说话,不过有了昨日共食的情分,无形中竟多了几分默契,彼此间的心情也颇为愉快。
不一会儿,主考官来了,与举子们行礼完毕,便命巡场的小吏将试卷发下。
今儿考的是策论。
崔八喝了一盏热好的雪耳红枣羹,搓了搓有些冰冷的手,这才小心的抽开考卷上的封绳,展开试卷,一字一字的读着考题。
读罢,崔八脸上露出沉重的神色。
这次的考题竟是……难道真如阿翁所言,圣人刚平了高昌之乱便要对高丽用兵?!
如果阿翁所料应验的话,那今次圣人以此作为考题,是不是在向朝臣暗示什么?还是为用兵提前制造舆论?
崔八捏着笔,神色凝重的反复思索着,脑海里再次浮现出阿翁的话,“……新罗乃唐之臣国,今被高丽所欺,圣人必忧之。”
不知为何,他又忽然想起萧南的几句戏言。
那日,崔幼伯去荣康居的书房与阿翁讨论了些时务,回来后顺嘴跟萧南提了两句。
萧南曾笑着说,“高丽跳梁小丑尔,今竟与天朝为敌,上必讨之。然其地处辽东,天时地理皆不同于我天朝,唯有细细筹谋,战马、粮草等物也须得准备充足。”
崔幼伯听了这话,当下便有些诧异,没想到萧南的观点竟与阿翁如此相近,忙拉着她坐下来,连声问她如何筹谋、怎样准备。
萧南只推说自己是内宅妇人,不过几句戏言当不得准。
最后实在推脱不过,才笑着说了句,“打仗嘛,打的是后方,是战备物资的供给。只要战马粮草器械以及过冬的棉衣充足,避免战线过长的弊端,以圣人之圣明,将士之骁勇,天朝之神威,定能战胜高丽,平定辽东之祸。”
临了,萧南又补充了一句,“可参考高昌之战。”
还提出,高昌的某些地理特征与高丽相似,冬日奇寒,若能将这个问题解决,高丽之乱不足为虑。
崔幼伯听后深觉有理,也顾不得休息,连忙去外书房查阅资料,顺便与刘晗讨论。
当时,崔幼伯并不知道高昌是什么地理特征,问了四处游学的刘晗才知道了为何。知道了具体的状况,崔幼伯又跑去向阿翁请教,战高昌的时候,阿翁还在户部为尚书,对当时给军队调拨的军备物资最为熟悉。
随后,为了得到更为真实的资料,崔幼伯还特意跑去问二叔祖,毕竟他老人家曾在西北做了好几年的武将,对那里的风土人情、物宝特产最清楚。
从书面战报到真人案例,经过好一番调查,崔幼伯终于对高昌等苦寒之地有了了解。
顺带着,也对远在辽东的高丽有了更为具体的印象。
如今回想起来,竟也能侃侃而谈。
整理了一番思路,崔幼伯伸手摸起紫毫笔,轻轻蘸足了墨汁,便开始伏案做文章。
……
新年后,京城迎来一年一度的春闱,吸引了许多人的注意力。
而长乐公主府的喜事,则成为最新的焦点,着实让上流社会的贵人们吃了一惊。
很多人得到消息后,都忍不住抬头看看日头,心说话:这太阳也没从西边升起来呀,怎么早被太医判了死刑、直言不会再有身孕的大公主竟又老蚌生珠?!
还不等人们把这个消息消化完,紧接着有一个焦雷炸在头顶——被贬出京的宋国公竟上了折子,要求请封世子。
这个消息原本并不起眼,只是萧公请封世子的人选,着实吓掉了一群人的下巴——不是别人,正是驸马都尉萧镜的庶长子萧博。
好吧,按照官方的说法,萧博是公主的儿子,是嫡子。
然而直到内情的人都知道,他不过是萧镜身边侍妾所出的庶子,只因公主无子才被养在公主名下。
如果圣人想拿萧家开刀,完全可以以此为借口,直接削掉宋国公的爵位。毕竟这会儿庶子还不能继承爵位,而养在嫡母名下的庶子,根本上还是庶子。
不过,圣人并不是假圣明,他对萧家也并不是真讨厌,虽然那个反复无常、四次罢相的老汉让他有些不舒服,但自己最宠爱的长女还押在萧家当媳妇呢,他也不好对萧家太严苛。
再说了,如果萧禹是背着长乐公主偷偷请封世子的话,圣人肯定驳回,并发敕书训斥萧家父子一通;偏他从皇后那儿得知,立萧博为继承人,根本就是他的宝贝女儿的意思。
……圣人也没意见了,只得准了萧禹的请求。
然后,圣人想起来,长女好容易有了喜事,他这个做阿耶的也该给点儿封赏才是。
再然后,经皇后提醒,萧家那个怪老汉还在外头受罚呢,若是给萧家恩赏,不如把萧禹赦回京,这样女婿定能念着女儿的好,也有利于女儿的家庭和睦。
再再然后,去岁刚刚离京的萧禹,时隔不到半年,便又被圣人召回京,再次封为‘同中书门下三品’,也就是宰相啦。
得,萧禹经过第四次罢相后,第五次被封为宰相,让京里的贵人们着实眼热了一把——萧家圣眷很盛呀。
不过,比起宋国公的几起几落,更吸引人们注意力的还是大公主为何怀孕。
因为此时京中有流言,说大公主之所以能再次有孕,主要是因为她与驸马常年食用‘神仙福地’产出的果蔬。
什么是神仙福地?
据说这个地方也是大公主家豢养的鹞子偶然发现的,此地位于骊山与终南山之畔,深山峻岭之上,最高处探入云端、最低处凹入秦岭山脉,是个四季常青,处处温泉、山泉的神仙地。
传说中,那里的果蔬四季皆有,且今日摘了,明日就能原样长出来。不管是蔬菜还是果子,味道鲜美异常,吃了有病治病,无病强身。
魏征、魏太子少师知道吧,去岁的时候病得七死八活,就差一口气吊着,若不是圣人、皇后宽厚仁爱,时时赐予百年野参、千年灵芝吊命,他、他根本就熬不到年底。
结果去年冬日,圣人赐下神仙福地的果蔬若干,魏太子少师食用后,竟能自己下地了。接连食用了一个月后,他竟能由儿孙搀扶着进宫谢恩了,据说前两天还在宫里跟圣人掐架,直言劝诫圣人不要轻易用兵呢,气得圣人回到后宫直接掀了桌子。
还有前朝的萧皇后知道吧,那位可都八十岁的人了,去年得了一场大病,险些救不过来。后又因弟弟萧禹被贬出京,老人家忧虑之下又病倒了。还是大公主这个做侄媳妇的,亲自带了鲜果、蔬菜若干送到萧皇后府上,还跟老人家商量,日后她所食用的果蔬不必从外面采购,每日里有公主府给她送。
老人家很喜欢温柔贤惠的大公主,见她真心对自己,也就欣然答应了。
自此,萧皇后每日里都吃着公主府送来的果蔬,身体好得不得了,今年上元节的时候,人家还亲自骑马去街上观灯呢。
还有……
各种有谱没谱的谣言满天飞,简直羡煞京里的权贵们。
而大公主的喜事,更让许多膝下无子的贵妇们心动不已,有关系的舔着脸上门求果蔬,没关系的想方设法套关系也要上门拜访。
一时间,崇仁坊的大公主府车水马龙,每天客似云来,只忙得袁氏几个妯娌差点儿瘫痪。
大公主?嘿嘿,大公主多聪明的人呀,早就以养胎为名,拒见一切访客。
实在推不掉的,便悄悄告诉对方,自己怀孕并不是什么神仙福地的功劳,而是她仁善布施的神效——减免了三千户封户的租税,这得多大的功德呀。
大公主的这种说辞,并不能说服刺探的有心者,只不过人家抵死不说,别人也没有办法。
以权势相逼?
开毛玩笑?大公主可是当今圣人、皇后的掌上明珠,只看两位大BOSS对大公主的种种偏爱,就是太子一家子也不敢在长姐跟前摆未来国君的谱儿——圣人二十多个公主,嫡出的四个,但唯有大公主的女儿封了郡主,这可是郡王的女儿的待遇呀!
天底下的聪明人不止大公主一个,很快便有人想到了大公主唯一的女儿萧南。
大家想着,大公主最疼爱这个女儿,若是有好东西,萧南也定会分得一份。
于是乎,大公主府门前的庞大客流瞬间朝崔家流去。
坐在家里哄孩子的萧南,很快就发现,不知从何时起,她竟成了京中贵妇们关注的焦点,每日里接到的名帖都能论打计算。
偏她不知道,因为老夫人还有事交代她呢……
第002章 桃花朵朵开(二)
“乔木呀,你自怀了孩子,也有好久没有组织游乐宴会了吧?”
老夫人坐在正堂,神情还是那么慈爱,丝毫没有看出被本家、南平联合算计了一把的阴霾。
萧南心里不解,脸上却不动声色,笑着说道:“可不是嘛,去年春榜后,我还和郎君去杏园赏春了呢。还有三月三去乐游原打马球,四月初八去法门寺上香……哎哟哟,老夫人,不说不知道,这一说还真吓一跳呢。自去年端午节后,我竟再也没有出去游玩过呢。”
老夫人见萧南说得热闹,脸上的笑意也渐浓,她倚在隐囊上,点头:“可不是嘛,呵呵,不过那时也是为了孩子,在家里静养也是极好的。”
话头一转,老夫人又道:“如今阿沅也渐大了,你也该多出去走走了。八郎若是进士及第,你也是进士娘子,需要帮他多积攒些人脉,更得多与人来往。现在冬天渐去,春日临近,京中的郎君娘子们也该活动起来了。什么赏春、赏花、游园、骑马,也该热闹起来了……”
萧南竖着耳朵听老夫人絮叨,心里则在猜测她说这番话的目的。
但想了一圈,萧南也没有想到老夫人这般说的理由。
游园神马的,在京城实在是太平常了。
不管是未婚的还是已婚的,不管是郎君还是小娘子,每每风和日丽、阳光灿烂的日子里,便会三五成群的一起相携游玩。亦或是组织大型的赏花会、赛诗宴,这些不仅是社交的必须,更是融入到生活的一种休闲娱乐方式。
所以,在这样的活动中,人们可以做任何事,并没有特定的规则和要求。
老夫人似是看出了萧南眼底的疑惑,很快便给出了答案:“三娘子、四娘子和合浦院的大娘子也都渐大了,也该好好参详几户好人家了。”
萧南立刻就明白了,老夫人这是想借游园宴会之际,把家里的几位未婚小娘子推销出去呀。
拢在袖子里的手忍不住划拉起来,唔,三娘子崔薇今年十八岁虚岁十九,四娘子崔蘅十七岁(实岁),合浦院的崔萱十七岁(实岁),啧啧,都是该出嫁的年纪了。
若是放在立朝初年,似这般年纪不嫁的女儿,朝廷都要强行将其嫁人了。
就是现在,世家虽多推崇女儿晚嫁,但晚嫁并不意味着十七八岁都不定亲呀。这年头婚礼繁琐,从相看人家,到定亲,到最后礼成,短的几个月一年,长的都要好几年。
很多人家都是在女儿十三四岁的时候便给孩子定下亲事,一步步的将礼数走完,十七八岁的时候再最后成礼,既能保证挑到好夫君,又能保有世家贵女的尊贵,真是一举多得呢。
而像崔家这几个小娘子这般年纪还没有定亲的情况,在世家里还真是不多见。
不过,这几个人的情况也特殊:
崔薇是崔润的庶女,不受嫡母待见,被误了花信也属正常;
崔蘅是小卢氏的幼女,小卢氏与老夫人、大夫人不和,老夫人漏了崔蘅也是情理之中,偏小卢氏品秩低又一心想为女儿某个好夫家,高不成低不就的挑了许多年,弄到现在,当年想娶崔蘅的郎君都成家生子了,崔蘅却还剩着;
至于合浦院的崔萱,就更好说了,她过去只是个普通农户的女儿,想加入高门根本就是白日做梦,随后回归崔氏,崔清父子也只忙着崔嗣伯的亲事,暂时还顾不到她,是以才会耽搁至今。
只是,让萧南不解的是,老夫人怎么忽然想起这事儿来了?还特特的把它托付给自己办?
心里藏着疑问,萧南故作吃惊的说道:“呀?几个妹妹竟、竟也这般大了?这真是我们几个做嫂嫂的失职,竟忘了三位妹妹的终身大事。”
这话说得……唉,到底是忘了女儿婚事的父母失职,还是个隔了一层的小嫂子失职?
毕竟萧南是小儿媳妇儿呀,就是嫂子们失职,她上头还有七个嫂子呢。
更不用说,这七位中还有那三位小娘子的正牌嫂子。
追究责任,那得要多不讲理的人,才能怪到萧南头上?
老夫人心里只觉得好笑,随即又想到,萧南这是在委婉的拒绝?她在提醒自己,就是举办花会什么的,也不该由她出头,毕竟此刻管家的是大少夫人王氏呀。
王氏忙得抽不开手,还有辅佐王氏管家的副手三少夫人韦氏呢。
想了想,老夫人又道:“呵呵,瞧你,我又不是怪你,再说了,你也只是个小嫂子,怎么能算是失职?只是大娘子和三娘子一时抽不开手,且又不及你交际广泛,我这才想让你多举办些聚会什么的,好让三个小娘子多出去走走,见见京中的贵妇。另一则,这对你和八郎也是有益处的,早晚八郎都要出京历练,现在呀,权当是练手了。”
萧南迎向老夫人的目光,试图在她昏黄的老眼里看出些什么。
但,老夫人眼底只有一片真诚和关心,让萧南忽然觉得有点儿对不住老人家。
毕竟,崔家可能势力了些、功利了些,在处置阿槿问题上偏颇了些,但真心而论,老夫人对她还算不错,至少比大夫人更像个长辈。
而萧南也在老夫人这儿学习到了许多东西,于情于理,她都不该如此去猜度一个老人家。
思忖片刻,萧南笑着点头,“还是老夫人想得周到。只是我从小都没有组织过什么活动,还要老夫人从旁多多指点才是。”
这话萧南说得极为真挚,而她也是这么想的。她是半路穿来的,大公主又是个宠溺女儿的绝世好阿娘,她出嫁前并没有接受过什么管家、交际的培训。
前世里,萧南也自己摸索了许多,但终归不如老夫人这种在异世生活了六七十年的世家女更纯正,如果有老夫人在一旁做老师,指点她如何管家待客,如何交际贵妇,如何教养子女,想必比她自己琢磨要强许多呢。
怀孕时在荣寿堂待了那一两个月的时间,萧南就受益颇多,她从老夫人那儿学到的,不只只是插花和料理花木,而是一种世家女的生活态度和风范,这是一种只能意会不能言传的东西,须得长时间的潜移默化才行。
如今老夫人提到了‘练手’,那萧南是不是可以认为是,老夫人想调教她一二?!
思及此,萧南的态度更加积极,“唔,二月初六就放春榜,春榜后,杏园的杏花也要开了,许多及第的新晋进士们,肯定要去杏园探花。不如,就在二月初七至十五这些日子里选一个好日子,我邀请京中的一些故友闺蜜去杏园赏春?到时候,再带上三位小娘子可好?”
老夫人听萧南这么说,便知道这孩子明白了自己的意思,也笑着点头,“好,这个法子好。呵呵,你回去后也让八郎好好想想,看看在同科的举子中,可有家世尚可、人品好的年轻郎君。咱们这次求的是有才儿郎,即使不是世家子,只要才学好,也能考虑。”
老夫人这话听着开明,仿佛根本不看重门第出身。
实则是无奈。
只因为三个小娘子的条件也不是那么好——
一个是庶女,还是个与娘家关系不睦的庶女,世家里的庶子都不会选她。
一个是三房嫡幼女,但生母的声名不咋地,但凡是知道崔家根底的人都不会选择与小卢氏当亲家。
最后一个更不堪了,官方说法是四房嫡女,可京里的权贵们又不是傻子,这种鬼都不信的谎话,谁又肯相信?
世家联姻,为的是给家族开拓关系网络,并不是只为了个虚名。若只为虚名,京中没落世家的女儿何其多,年轻貌美有才情的又不在少数,哪里轮得到崔家女儿。
说崔家清贵,那与王谢两家相比呢?!
老夫人思来想去,崔家三个未嫁女能选择的对象,只能是小世家、勋贵庶子或者外郡的官宦子弟,亦或是新晋进士。
这几者中,老夫人更倾向于新晋进士。
因为她老人家对历史很清楚,时代越往后发展,科举的分量越重,官途也越好走。
士族加科举新贵,门第和才学都占全了,未来的才会更稳妥,对崔家也会更有利。
萧南也是明白这一点,更能理解老夫人的意思,闻言连连点头,“恩恩,老夫人说的极是,乔木记下了,待八郎回来后,便会仔细询问。咦?其实,其实刘郎——”刘晗也是个单身汉呀,而且是那种有出身、有外貌、有才学又有上进心的N有好少年呢。
不过,萧南又摇头否定,“刘家家世大不如从前,恐怕几位妹妹瞧不上他吧。”
刘晗目前是在崔家借住,明面上还顶着个先生的名头,听起来好似崔家幕僚,多少有些主仆的关系在里面。
老夫人的眼睛却闪烁了下,笑得有些高深莫测,“刘郎是个好孩子,他呀,我也给他相看了个人儿,只待他进士及第,我便亲自出面帮他说媒。呵呵,咱们崔家的几个小娘子,配不上人家呀……”
PS:修文!
第003章 桃花朵朵开(三)
安善坊。
东侧山林的坡地上,侯武梁穿着一身深褐色的粗麻布衣衫,嘴里衔着个银质的小短笛,一边嘟嘟吹着,一边领着一群毛色各异的犬、猞猁往山下走。
此时天色尚早,不远处的田舍和村庄都笼罩在一片黑漆漆的薄雾中,唯有东方天际边透出点点亮光。
侯武梁知道,再有一刻钟,朝阳就要升起了,而响彻晨曦的报晓鼓也将响起。
“汪汪……”
跟在侯武梁身后的小动物们年龄都不大,约莫四五个月的样子。
这些都是侯武梁去年入冬前开始驯养的,刚抱来时,这些小家伙都才刚满月。
现如今,它们的个头虽不大,但精神头儿却不小,个个活蹦乱跳的跟着侯武梁的笛声前进。
呵呵,听三娘子说,她在崔家也是这个时辰就起来训犬呢。
下了山坡,侯武梁吐出小短笛,小心的拿在手里——这东西原本是一对儿的,今年正月里,他和三娘子去给郡主娘子拜年的时候,郡主娘子特意赏给他们的,说是将作监的御用匠人打造,工艺什么的自是不必说,最妙的是,两根短笛分开是独立的小短笛,合起来却又是一根极精妙的银笛,笛身上的花纹都能连接起来呢。
当时侯武梁别提多喜欢这短笛了,几乎没跟三娘子商量,便连声谢了郡主娘子的赏,高高兴兴的抄起那根据说是‘阳笛’的小短笛。三娘子手里的自是‘阴笛’……嘻嘻,他们是一对儿哦。
一想到三娘子难得娇羞的模样,侯武梁的脸上布满他自己都不知道的傻笑,虽然当时他说出‘一对儿’的时候,三娘子狠狠的掐了他的胳膊一记,不过,那种发自内心的喜悦和甜蜜,让他过了一个多月了还不能忘记。
“哟,这不是侯二郎吗,大清早的不在家好好歇着,跑到田埂上傻笑啥?”
侯武梁正想着如何好好干活,怎样尽快把三娘子娶回家的美事,耳边忽然传来一声熟悉的公鸭嗓子。
伸手擦去嘴边的水渍,侯武梁扭头望去,“咦?钱串子,怎么是你小子?”
接着,侯武梁下意识的抬头看了看日头,没错呀,现在是清晨并不是正午呀,似钱串子这种市井闲人,怎会无端起这么早?!
要知道,即使有宵禁,这些人还是能玩闹到半夜。
因为宵禁只是禁止串坊活动,并不强令本坊内的小动作。
只要小心些,不令巡街的武侯发现,在坊内的小酒馆里寻欢作乐对于这些天天在街面上混的人来说,根本就是家常便饭。
而面前这个钱并,也就是侯武梁口中的钱串子,便是继张三之后,附近几个坊里新冒出头来的闲人头头儿,天天领着一群无所事事的混混儿,在里坊间欺软怕硬、为非作歹,晚上更是夜夜笙歌,第二天不到正午绝不见人影。
今天却……很反常!
思及此,侯武梁下意识的提高了警惕,双眼戒备的打量着钱并,故意用轻佻的语气笑骂道:“怎么,你小子不是睡到一半梦游吧?!”
“你他娘的少放P,老子这是要办正事儿去。”
钱并身材高大,体型健硕,一身深蓝色的光面儿绸衣套在身上,并没有预期的儒雅气质,反而有些不伦不类的感觉。
他似也不喜欢这种高档的布料,用力将两只袖子撸到肘上,露出两条布满腱子肉的胳膊。
若是仔细看,还会发现,他的每条胳膊上都用刺青‘写’着一行字,左臂上刺‘生不畏京兆府’,右臂则刺‘死不惧阎罗王’。
得,又跟被萧南派人整死的张三一样,这钱并也是个滚刀肉。
侯武梁厌嫌的别开眼,不想看钱并胳膊上的刺青,他倒不是讨厌钱并,而是不想看到任何有关刺青的东西,毕竟这东西是他曾经失足的明证。
钱并倒没在意,他虽接替了张三成为附近几个坊的老大,但他并不似张三那般卑鄙无耻,行事还颇有几分侠气。
如果说张三是个从骨子里都坏透的混混,那么钱并的心还没烂透,他也只不过想混碗饭吃,保护自己的家人罢了。
只不过,方法有待改进。
侯武梁也正是了解到这一点,才能如此心平气和的跟钱并闲聊,“得了吧,你还有正事?不过,哎哎,我说钱串子,你这是什么打扮?”
在这个年代,什么样的人穿什么样的衣服、住什么样的房子、戴什么样的配饰,那都是有规定的。
比如,平民只能穿白、皂、褐三色的衣物,且布料也只能是麻、粗布。
而面前这家伙明显在逾制呀。
更重要的是,他穿了这好衣服料子,也没有那种达官贵人的气质,反而,厄,那句话叫什么来着,哦,对了,穿上龙袍也不是太子呀。
钱并有些得意的将撸上去的袖子甩下来,抚了抚上面的褶子,笑道:“我刚才不是说了吗,我要去做正事儿,自然要有套体面的行头呀。”
侯武梁拧着眉毛,担心的问道:“钱串子,你、你不会想去平康坊的北三曲吧?!”要不然穿着人五人六的做什么。
钱并啐了一口,笑骂道:“又放P,老子是去皇城。你小子知道‘进士团’吧,那儿的主事是家传的营生,这一代主事儿的何老爹跟我家老汉有些交情,如今见我也有了出息,便特意给了我一份生意呢。”
进士团是一种民间组织,是近年来随着科举盛行而兴起的一种团体。
顾名思义,进士团主要是为‘进士及第’的新郎君们服务滴,比如看榜、听榜、迎接新进士、为新进士开道、帮新进士负责组织春榜后的游宴等等。
只不过,这所有的服务都是要收费滴。
京城原本就米珠薪桂,这进士团的收费标准更是不低,往往许多不知其中利害的新进士被撺掇了请了进士团,热闹是热闹了,可热闹过后几近破产。
进士团收费高,就很容易产生纠纷,这就需要大量的‘打手’。
在长安,还有什么比市井闲人更适合当‘打手’和‘劳力’的人呢。
作为曾经的闲人,侯武梁自是知道其中的道道,听了这话,便松开双眉,点头:“嗯,这倒是个好生意。”
至少比直接打架斗殴要文雅多了。
两个人正说着,浑厚的鼓声响了起来。
钱并听到动静,忙整了整衣服,匆匆告别,“时间不早了,我先去忙正事儿了,等咱们赚了大钱,再回来同你吃酒。”
声音还未落,人已经跑出了十几米,侯武梁见状,不由自主的笑着摇摇头。
紧接着,他又想起了一件事,“咦?上次去见三娘子的时候,三娘子说八郎君也参加了今年的春闱,今日发榜,那岂不是……”
想到这里,侯武梁也急匆匆的把一群犬、猞猁带回房舍,换了身干净的衣裳,给大兄留了个字条,便骑着田庄的老马出了坊,往朱雀大街赶去。
皇城端门外。
薄薄的雾气还没有散去,城门外已经聚集了一群人,他们都抻着脖子往城门口张望,表情或紧张、或激动、或有隐隐的期待,不用问,这些都是来看榜的举子或者举子仆从。
门口还有十几个穿着褐色麻衣的青壮汉子,相对于那些神色各异的举子,他们的表情就淡定多了,个个抱着胳膊、掐着腰,占据着城门口最好的位置。
朝阳渐渐升高,而城门外候着的人也越来越多。
待城门响动的时候,城门外已经里三层外三层的布满了人。
端门大开,几个小吏抱着春榜走了出来,后面还有一个年纪稍长的官吏压阵。
“唱榜啦,别挤、都他娘的别挤,唱榜啦!”
守在门口的十几个壮汉非常熟悉流程的张开手臂,协助张榜的小吏驱赶人群,将张榜墙面前的空地清理出来。
听到声音,人群顿时躁动起来,个个喊着往里扎,场面一度变得有些失控。
不过,那十几个壮汉还真不是白给的,扎开胳膊,用壮硕的身体排成人墙,硬是将涌动的人潮阻拦下来。
年龄稍长的官吏也不管现场如何喧闹,只板着脸展开手里的纸卷,扬着嗓子大声唱名。
而另几个小吏也没有闲着,他们两人抬着春榜,一人提着浆糊刷墙,待刷了一层厚厚的浆糊后,两个抬榜的人小心的将春榜贴在墙上。
外围的人们听不到唱榜的声音,只能闷头往里扎。
内圈的人竖着耳朵听,好容易听到自己或者相熟同窗的名字后,便兴奋的大喊:“哈哈,及第啦,某/XX进士及第啦!”
外头的人更急了,愈加拼命的往里挤。
而侯在一旁的进士团的人听到有人‘及第’后,忙挤进去,找出‘新进士’,热情‘伺候’新进士。
不一会儿,朱雀大街上,便听到一阵锣鼓声,以及粗犷的喊声在放肆的驱赶行人:“回避新郎君!”
这是亲自去看榜、听榜的进士。
当然还有要装X,做淡定样儿,在家听消息的举子。
比如崔家的两位考生。
刘晗和崔幼伯在外书房对坐,两人中间不是书案,而是棋局,更确切的说是双陆棋局。
通俗点儿说,这两厮在赌博。
崔幼伯拿起色子,随手掷出了个三点,当下便欢快的把最后一枚棋子走到对面,“君直兄,你输了!”
PS:唉,某萨的体质真是弱爆了,昨天照例去打消炎针,居然险些晕厥,好不容易‘飘’回到家,‘惊喜’的发现满眼都是金子呀,~~~~(>_<)~~~~
第004章 桃花朵朵开(四)
闲人钱并赶到皇城的时候,恰是官吏们开始唱榜的时刻。拿袖子擦了擦额上的汗,呼哧呼哧喘匀了粗气,钱并扭头跟一个管事装扮的人说:“大郎,某是头一回做,不知其中的规矩,还请大郎多多指点。”
说毕,钱并从腰间摸出一个荷包,带着几分讨好塞给那管事。
何大郎是进士团主事的儿子,亦是下一任的主事,对家里的这项营生自是非常熟悉。
他接过钱并送上来的荷包,随手颠了颠,里面的铜钱叮咚作响,何大郎立刻便判断出里面大概有六七十枚大钱儿。
微微撇撇嘴,何大郎暗道,嘁,难怪被人取了个‘钱串子’的绰号呢,果然是个抠门的货。
不过,以目前京城的几大势力,何大郎再瞧不上他,也必须分给这钱并一块儿饼,否则,这生意便很难在钱并的势力范围经营。
罢了罢了,权当重新调教一只鹰鹞吧。
心里这么想,脸上却仍是笑容连连,何大郎爽快的把荷包揣进兜里,然后勾着钱并的脖子,凑到他耳边,笑呵呵的将需要他做的事儿一一交代了一番。
钱并长得四肢发达,头脑却一点儿都不简单,他只听了一半,便明白了进士团的所谓业务。
而他要做的,便是抄了官府的金花帖子,主动给京里的举子们送去。
当然啦,进士及第是喜事,他们这些人无异于送‘喜’的人,主家高兴了,给些‘喜钱’也是应当的呀。
这是一项收入,顺便钱并还可以向那些外地的新进士推荐进士团的其它业务,比如由进士团代新进士组织、举办春榜后的宴请、游园等一系列活动。
相对于‘喜钱’,游、宴等活动的收入才是大头。
何大郎许诺,钱并每拉来一笔游宴的生意,便会给予一定的抽成,具体数目相当可观。
何大郎的话还没说完,钱并暗地里就开始噼里啪啦的算起账来:一局赏春宴办下来最少也要十几贯钱,而他则可以抽走至少一贯钱,唔唔,目前自己手下有六十几七十个人,假使两人一组去报信,那就能给三十五六个新进士送‘喜讯’……好买卖,绝对的好买卖。
钱并粗略的算了算,他只要保证每五组报信的手下有一个拉客成功的,那么便就有上百贯的收入,堪比自己两三个月的收入呢。
嘴角忍不住的上扬,钱并似乎已经看到了漫天洒落的铜钱雨。
“小子们,出发!”
拿着一大摞何大郎给他的资料,钱并一一派发下去,颇为豪气的对着一干手下吆喝着。
“得令咯!”
一群人被老大一通鼓动,早就兴奋得不能自已,嗷嗷叫着冲了出去。
亲仁坊崔曲
一行两个壮硕的汉子一边敲着锣,一边大声吆喝着,“给崔郎君贺喜咯!”
崔家门房的两个小厮见到新一波的报信人,忍不住嘴角直抽抽,心里骂道:“娘的,这群闲人简直就是没完没了了呀,一波一波又一波的,难道真当咱们崔家是冤大头呀。”
不过,老夫人有吩咐,今儿家里有喜事,只要是跑来贺喜的人,都不能呵斥,还要依照习俗给赏钱。
而八娘子也大方,早命辰光院的人抬了几箩筐的铜钱来,不管是恭贺八郎君的还是恭贺刘郎君的,一概有赏。
哗啦、哗啦,随手捧起一大捧铜钱,直接丢到报信者兜起的衣摆上。
“谢新郎君赏!”
闲人们看到至少三四百个铜钱,高兴得嘴叉子都咧到耳边,他们不过是跑来吆喝一声‘贺喜’,便能得到这么多赏钱,啧啧,真不愧是顶级世家崔氏呀,出手就是阔绰。
正如两个门房所说的那般,这两个闲人刚刚退场,便又有一队人马欢快的跑了过来,嘴里只吆喝:“给刘郎君贺喜啦,刘郎君进士及第第十九名,大喜呀!”
两个门房连翻白眼都没有力气了,直接丢出一捧铜钱。
哗啦哗啦……
门口铜钱响动,贺喜声不断,荣康堂正堂东侧的厢房里也是笑语声不绝于耳。
“呵呵,八弟年少有才,真不愧是崔家小玉郎呀。”
三少夫人韦氏跽坐在右侧下首,满脸笑容的恭喜主位上的大夫人和八少夫人萧南。
萧南因是郡主,品级最高,虽在同辈妯娌里排行、年纪最小,但位子却紧靠在大夫人身侧。
原本,按照朝廷规制,萧南可以坐主位的。
不过她并不想为了这些无关痛痒的小事,落下一个张狂、不敬翁姑的名声。
可她也不会一味退让,让崔家的人以为她好欺负,所以,稍稍谦让一番后,她直接坐在了大少夫人的上首,位列所有少夫人的前头。
听了韦氏的称赞,萧南浅浅一笑,将功劳直接推给了大夫人郑氏:“这都是大家(婆婆的敬称)的功劳,呵呵,这可不是我恭维大家,咱们荣康堂一共三位郎君,大郎君是状元,三郎君是进士及第第四名,八郎又是进士及第第三名,这可都是明晃晃的证据呀。大家真当得上是教子有方的‘母仪’典范了。”
这是很高的评价了,几乎是将大夫人捧为人母的仪范。
郑氏听了果然大喜,脸上再也没有那种疑似更年期的愁容,反而笑得菊花灿烂,手指点着萧南,道:“就你这猴儿嘴巧,你们也听听她这话,呵呵,到底是赞我呢,还是想夸你家郎君?!”
不得不说,萧南的夸赞有注水的嫌疑,但还真挠到了郑氏的痒处——她统共生了三个儿子,偏崔家八位郎君中,所有参加了春闱且进士及第的都是自己的儿子。
这是郑氏作为母亲最大的骄傲,她听到小儿子及第的那一刻,甚至比得封二品夫人的诰命还要高兴。
萧南拿着把泥金团扇遮住了半张脸,笑嘻嘻的说道:“呀,被大家发现了,呵呵,我看大家不止‘母仪’,还‘仁智’呢。”
继续拍马屁。
王氏的嘴角微微抽动了两下,心说话,以前怎么没发现呀,这个小弟妹竟是个拍马高手。
不过,王氏很敏感,她还是细心的发现,自从除夕夜郑氏当众训斥了萧南后,萧南再‘讨好’婆母,也没有亲热的唤她一声阿娘,而是明着尊敬实则疏离的称她为‘大家’。
啧啧,别看只是简单的一个称呼,但其中隐藏的信息却不少——萧南已经不把婆婆当亲人来看,而只是当做一个顶着‘婆婆’名号的外人。
韦氏也不笨,她似也发现了其中的微妙,扬了扬修得精致的双眉,她笑着应和:“弟妹说的是,跟阿娘相比,咱们这点儿小聪明根本就不值一提呢。对了,阿娘,小郎进士及第,咱们家是不是也要准备‘烧尾宴’?”
她最近帮王氏管着厨房,是以对宴请这方面的事比较关注。
郑氏却敛住了笑容,有些无奈的摇头,“相公说,近日朝中诸事纷杂,许有战事……咱们家还是低调些好。”
南平郡主就要进门了,他们崔家一家里出了两个郡主新妇,风头有些过。
更不用说近日由于大公主的孕事,许多想巴结大公主的人却被公主府拒之门外,他们无奈之下,便找寻到了萧南头上。
萧南虽也似大公主那般拒而不见,但崔家门口的马车人流却每日增多,这让崔泽见了很是不安。
并不是每个人都那么想出风头的,而且也不是每个风头都是那么好出的,尤其在这夺嫡之争日益激烈的当下,一言一行都要慎之又慎呀。
如今,小儿子成了新进士,且名次也极为靠前,崔泽自是非常高兴,但却不想因此引起不必要的关注。
还有最最重要的一点,小儿子在某种程度上,是代表弘文馆参加春闱的,他背后站着的是太子。
如果崔家对崔八及第的事表现得太过激烈,会让人误以为他崔泽是力保太子的那一派,这样很容易招来莫名的仇恨。
这不符合崔家中庸的家训,也不符合崔泽素日的行事风格。
所以,崔泽发了话,崔八及第的事儿,家里庆贺庆贺也就罢了。其它一切欢庆宴会全都免了。
听了郑氏的解释,萧南倒也没有失望或者觉得自家夫君被家里冷落了,本来她也觉得自己的风头太盛了,正该好好压一压。
现在有了长辈的明令,她行事起来,也就更方便了。
思及此,萧南故作明理大度的点点头:“相公说的是,郎君进士及第只是他走向仕途的第一步,并不宜太过张扬……呵呵,待郎君什么时候也似相公这般位极人臣,乔木再好好给夫君庆贺一番,届时,还望相公和大家不要怪乔木铺张才是。”
郑氏原本还有些为夫君的不近人情而觉得气闷,听了萧南的话,她也高兴起来,好话谁不爱听呀,尤其是有人预言儿子会想夫君一样有出息,当相公、做高官,呵呵,到时候,没准儿她还能靠着儿子得封国夫人呢。
萧南见郑氏又笑了,便趁机提出要求,“……二月十二是个好日子,我想在杏园举办一个赏春会……”
PS:额,不知道这算不算屋漏偏逢连夜雨,今天一早,大姨妈又来了,捶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