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是门荫还是门荫?(二)
稻香院。
“六哥,我觉得家里的气氛不太对呀。是不是有什么大事?”
崔薇抱着个手炉,满怀心事的看向坐在主位上的兄嫂。
“嗯?小妹可是听到了什么?”
崔惠伯慵懒的倚在隐囊上,目光飘忽,思绪早不知飞到了哪里,听到崔薇的话,心不在焉的回了一句。
“我整日在栖梧院呆着,哪里能听到什么消息。”
崔薇见兄嫂两个都一派悠闲自在的样子,很是着急,语气难免有些生硬:“不过,看看家里,除了昨儿除夕守夜还像个过年的样子,今天是新年第一天,外头坊间都热热闹闹的,偏咱们家里安静得有些吓人,六哥,六嫂,难道你们都不觉得奇怪吗?”
真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监。
崔薇盘算过,她们兄妹属于荣康堂二房,可家主崔润却不在,六哥又没有资格参与家族议事,上头的长辈们若有什么计划,比如分家、过继之类的大事,她们根本都摸不到边儿。
从信息发达的年代穿来,习惯了‘外事问谷歌,内事问百度’的便利生活,崔薇对目前这种信息闭塞的状况很焦急。
再加之她们兄妹是庶出,不受嫡母嫡兄待见,未来的生活还不定指望哪个呢。
倘或生母活着还好,能在便宜阿耶耳边吹吹枕头风,好歹也能帮她们谋划些。
没了亲娘,阿耶又不在,她们如果不自己上点儿心,不掌握些有用的信息,将来被人克扣了都不知道呢。
原来崔薇还想着指望老夫人,即使六哥不能过继到荣寿堂,只要她跟老夫人亲近,哄得老太太一开心、一高兴,也不用太多,只手指头缝儿里漏一些,也够她们下半辈子的生活。
“呵~~,这有什么可奇怪的,今儿是朔日,京中四品以上的官员和家眷都要进宫朝贺,自然没有多少人登门拜会。”
小柳氏低着头,手里拿着两根削得极细的竹签子和一团细棉线,正熟练的织着棉袜。
听了小姑子的话,小柳氏很不以为然,再次叹息:她这个小姑呀,唉,看着挺机灵的人,平日里新奇点子也多,比如她现在弄得这个棉袜也是阿薇想出来的……可一说起世家的一些规矩、旧俗,阿薇就似换了个人,每每都问些稀奇古怪的话。
唔,看来,她得找个靠得住的老妈妈来教教她。
猛不丁的,小柳氏想到了一个问题,抬起头,仔细看了崔薇一遍,扭头问崔惠伯,“六郎,三娘子今年有十九岁了吧?”
天呀,父亲和嫡母不在,他们两口子怎么把这么大的事儿都忘了呢。
小柳氏是稻香院主母,她都忽略了小姑子的终身大事,崔惠伯一个大男人哪里记得,他茫然的瞪了会儿窗子,精神依然不在状态:“应该是吧。”
小柳氏皱眉,原想提醒夫君给崔薇找寻些对象,但见她本人在场,到嘴边儿的话又咽了回去。
“哦,”随声应了一句,小柳氏转移话题,道:“对了,你的差事,大伯父那儿有消息了吗?”
崔泽答应给崔惠伯弄个差事,这可是‘收养’崔令慎的条件。
如今人弄到了他们名下,差事却还没落实,小柳氏不免有些着急。
崔薇刚听到小柳氏说起她的年龄,一时并没有想到其它,更不会联想到对方在担心自己的婚姻大事——开毛玩笑呀,前世的时候,十八九岁正是青春恣意的年纪,结婚还是件非常遥远的事情。
这会儿又听小柳氏提到了哥哥的前程,她也顾不得研究小柳氏为何关心她的年龄,忙追问道:“是呀是呀,这年也过了,朝廷那儿也该有消息了吧?!”
崔惠伯总算直起身子,从小几上端了碗茶汤,轻啜两口,道:“嗯,大伯父说了,有两个差事,一个是吴王府长史,正七品下阶;一个的是晋王府执仗,正八品下阶。”
两个都是亲王府的差事,品级都不高。但对于崔惠伯这样逾龄,且没有参加前期铨选考核的人来说,已经是看在崔泽这个门下侍中的面子上、开的后门了。
小柳氏放下手里的活计,抬头看向夫君,认真的说道:“郎君属意哪个?”
按常理,自然是官职高的。
但知道历史走向的崔薇却暗自着急:当然选晋王呀,这可是未来的大BOSS,六哥若在这时进晋王府,日后李治登基,他就是藩邸旧臣呀,前程自不必说。
吴王,吴王绝对不能选呀,那可是被长孙无忌秒杀的炮灰,跟了这样的主人,别说升官发财了,不被他连累就算幸运。
就在崔薇急得想帮兄长做选择的时候,崔惠伯开口了,“自是吴王府。前些日子我不是一直在酒楼宴请进京赶考的举子嘛,结交了几位颇有才学的朋友。
我们讨论天下事的时候,曾谈论过这个问题。大家都说,吴王是宫中杨贵妃所出,出身自是不必说了,弘农杨氏也是沿承几百年的望族,杨贵妇又是前朝公主,可以说是血统最高贵的皇子之一。”
放下茶盏,崔惠伯眼中闪烁着亮光,继续说:“还有,圣人也曾多次夸奖吴王聪慧过人,且谦逊礼让——”
声音渐渐变小,剩下的话,崔惠伯干脆隐了去,但其中的意思在场的两位女子都能猜到——吴王有才,将来登上王位的还不一定是不是太子呢。
现在太子虽没有大过错,但前朝的杨勇、十几年前被诛杀的隐太子李建成,也都没犯过什么大错呀,还不是被更能干、更彪悍的弟弟干掉了?
小柳氏凝眉,她的社交圈子有限,能听到的有价值的消息也少。她想了想,最后点头,“郎君说得有理。”
小柳氏是世家出身,在她看来,皇权的变更对世家并没有太大的影响。
李恪在某些官员眼中,可能是前朝皇族余孽的后人,断无即位的机会。而在世家们看来,李恪的父族是陇西李氏,母族是弘农杨氏,皆是高贵的士族,应该是最有利的皇位竞争者。
所以,能到吴王府当差,也是一个投资的好机会。
崔薇听兄嫂越说越离谱,急得不行,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道:“哥哥,嫂嫂,我反倒觉得去晋王府更好。”
崔惠伯和小柳氏齐齐看向崔薇。
喊出这句话,崔薇反倒有了底气,“晋王可是嫡出呀。”
崔惠伯一怔,眉头皱了皱,道:“但晋王年幼,即使——”余下的话不能明说。
崔薇明白,崔惠伯无非担心李治前头还有好几个哥哥,不管是从‘长’‘贤’‘嫡’哪方面排,也排不到他。
稍稍思索了下,崔薇组织了下语言,柔声说:“哥,晋王虽年幼,但却是皇后所出的三子之一,圣人虽提升了天下庶子的地位,但在他的骨子里,还是更看重嫡出。更不用说皇后贤德,满朝皆有赞誉,就是看在皇后的面子上,圣人也会对三位皇子另眼相待。”
说到这里,崔薇觉得接下来的话太过忌讳,下意识的凑近兄嫂,压低声音说:“而吴王,既不是长子,也不是所有皇子中最有才华的,还只是庶出。杨氏虽是著姓,却要避讳前朝,远没有长孙氏在朝中的影响大。哥,你想想,长孙司徒会允许其它嫔妃所出的皇子——”
崔惠伯脸色一变,腾地一声站起来,挥手打断崔薇的话。
小柳氏也有些惊诧,定定的看着崔薇,仿佛不认得她一般,喃喃说:“阿薇,你、你怎么知道这些?”据她所知,闺学根本不教这些呀。
而崔薇又是个深闺女子,常年在内院,根本没有什么消息渠道。
过去崔薇帮她出几个新巧点子,小柳氏只当她聪慧过人,心灵手巧罢了。可、可涉及国事,崔薇还能侃侃而谈,就过于妖孽了。
崔薇却死死的盯着崔惠伯,生怕哥哥一个不小心选错了路,连累一家子都没有好日子过,根本没留意小柳氏疑惑的目光。
崔惠伯没有说话,只是沉着脸在屋子里踱步。
一时间,室内安静得悄无声息,唯有几个人的呼吸和心跳声。
良久,崔惠伯定住身形,对崔薇说道:“小妹,这事儿关系重大,你切不可对外人说。”
崔薇连连点头,“哥哥放心,我明白。那你看——”
AorB?给个痛快话,好不好?
崔惠伯却摇头,犹豫的说:“待大伯父回来,我跟他再商量商量。”
从龙之功诱惑很大,但崔惠伯谨慎惯了,并不敢轻易下决断。
……
下午,萧南出了公主府。
许是把心事讲给了大公主听,又许是大公主对她的训斥起了作用,回程的牛车里,萧南的心情大好,已经有闲心挑开车窗帘子看街边的景色。
今儿是大年初一,整个京城都热闹起来,走亲的,访友的,还有在街上看舞狮子、耍百戏的,沉寂了一冬的百姓们,终于活跃起来,四处都是欢歌笑语、锣鼓声乐。
“郡主,要不要停下来找个酒肆或茶坊歇一会儿?”
秦妈妈见萧南终于有了笑意,心里悬起的石头也落了下来,凑趣的建议道。
“不用,灵犀还在家呢,我想赶紧回去,”
萧南摇头,随意的看着街边喧闹的人群,不过,她忽然看到了几个眼熟的人影,心中起疑:“咦?这不是崔七郎君吗,怎么和他混在了一起?!”
第142章 是门荫还是门荫(三)
崔雅伯和崔德志?
他们两个怎么会凑到一起,且还是这般亲密的样子?
萧南放下加棉的车窗帘子,接过秦妈妈奉上的茶汤,一边用温热的茶盏暖着双手,一边努力的想着。
不是她大惊小怪,崔德志托过继的福,被崔家赐予崔姓,但并不意味着崔家的郎君们愿意把他当自家人看待。
在崔家的主人们看来,赐姓的部曲也没有什么特殊,说到底还是崔家的奴婢,只是名头好听些罢了。
崔雅伯可是三房正儿八经的嫡出郎君,且已经通过铨选,成功加入了南衙十六卫中的左千牛卫,正式晋升官身,远比白丁的其它崔家郎君要出色得多。
相应的,崔雅伯前途有望,他的傲气也见长。
虽然表面上,崔雅伯还跟过去一样,对哪个兄弟都是和和气气的,但他的气质已经隐隐的发生了变化,尤其是跟无官无职的两三个兄弟说话的时候,已经有种居高临下的优越感了。
对自家兄弟尚且如此,更不用说部曲出身的崔德志了。
但,此刻,他们却极为随意的骑马并行,且看样子,两人并不是街头偶遇,反而像是提前约好的聚会。
当然,若单是从官场上来看,崔七郎君进了千牛卫,而崔德志又借薛礼的光进了监门卫,两人同在南衙十六卫当差,也勉强算是同事。
只不过,崔家可是士族呀,似崔雅伯这样的世家子天生就有种蔑视寒门的习惯,慢说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同僚,就是面对直接上司,他们也会表现得很傲气。
而萧南刚才看得很仔细,崔雅伯对崔德志很温和,那表情并不似作伪。
想不通呀,萧南轻啜了一口红枣茶,一时也想不出两人合作的可能。
牛车缓缓驶入亲仁坊的崔曲。
回到崔家,萧南先派人去给老夫人和大夫人请安,自己则赶回辰光院。
大半天没看到灵犀,萧南只觉得心里没着没落的,她一刻也不想耽搁,只想马上见到女儿。
疾步走进正房,萧南见乳母正抱着灵犀坐在铺了厚厚地衣的地板上,而崔幼伯则拿着那几个镂空银球逗着女儿玩儿。
听到女儿吚吚呀呀的叫声,萧南紧绷的心弦总算松了下来,去里间把礼衣换下来,又命玉兰给她卸掉金钿华钗,重新挽了个家常的坠马髻,选了支样式简单的赤金凤边钗,这才又重新回到正堂。
崔幼伯心里想着昨夜的事儿,逗孩子都心不在焉的,自然也没注意进进出出的萧南。
萧南走进来的时候,崔幼伯拿着涂了金漆的镂空球发呆,双眼定定的落在房间的某个角落,思绪也不知飞到了哪里。
灵犀小童鞋呢,此刻还不会认人。
不过,她对颜色鲜亮的、活动的物体比较感兴趣。
当她面前那个一直晃动的金球停止不动后,小家伙便又被走来走去的萧南吸引住了,圆滚滚的大眼专注的跟着萧南的身影转动,最后,见她离自己越来越近后,小家伙很兴奋,举着小拳头咿咿直叫。
方氏一直背对着门口,是以并没有看到萧南。
这会儿见灵犀格外兴奋,又听到悉悉索索的声音,知道有人进来了,忙回过头,见是萧南,刚要起身行礼,却被萧南摆手拦住。
“给我吧。”
萧南张开双手,笑着抱过肥嘟嘟的小闺女,看到小家伙嘟哝着小嘴不知说着什么的可爱模样,萧南爱得不行,照着女儿的苹果脸吧唧吧唧亲了两口。
别看灵犀小盆友年纪小,但却很敏感,非常清楚的感受到母亲的欢愉,她也愈加兴奋起来,呀呀直叫。
崔幼伯听到女儿的叫声,习惯性的晃动手里的圆球,却意外的看到了萧南。
“娘子,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我、我竟没发现?”
“呵呵,刚回来,郎君,想什么呢?这么专心?”
萧南抱着女儿,盘腿坐在崔幼伯身边,一边轻轻拍哄着,一边柔声问道。
“没、没什么,就是昨夜一夜未眠有些困倦罢了。”
崔幼伯好像在刻意回避这个问题,神情很不自然,说话的时候,也似少了几分底气。
萧南心中疑惑,却没有追问,而是转移话题的把今天进宫的事儿简单讲述了一遍。
崔幼伯藏着心事,这会儿哪里听得进这些琐事?
可他又担心萧南发现他的异常,便假装伸了个懒腰,顺势躺在了地板上。
幸好辰光院重建的时候,萧南特意命人将正堂、耳房和厢房都通了地暖,别看现在外头寒风凛冽,室内却温暖如春,地板上更是暖烘烘的,人躺在上面,一点儿都不感到寒冷。
萧南越看崔幼伯越不对劲,好像从昨夜拜完祠堂,这家伙就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偏昨夜一家子都在荣康堂中庭守夜,今儿一早萧南又赶去宫里朝贺,根本没有机会和崔幼伯详谈,自然不知道他到底在忧心什么。
但,现在谈,貌似他也不会说。
萧南有种预感,崔幼伯在刻意隐瞒她什么。
多个念头在脑中闪过,萧南想了好一会儿,最后决定还是先办正事儿。
其它的……她还有其它的消息渠道,即使崔幼伯不说,也有别人告诉她。
“对了,郎君,我出宫后,又回了趟公主府。”
萧南组织了下语言,先做了下铺垫。
只是,崔幼伯的精神很不在状态上,听了萧南的话,也只是随意的‘哦’了一声,接着便没了下文。
萧南气结,看着他仰躺在地上的呆样子,忽然想起了什么,嘴角一勾,她将女儿放在了崔幼伯有些单薄的胸脯上。
崔幼伯被吓了一跳,身子僵硬的挺直着,胳膊也不敢抬,就这么呆愣愣的看着匍匐在自己胸膛上的女儿。
小灵犀显然也有些不适应,毕竟她老爹的小身板儿消瘦了些,趴在他身上,远没有爬在地衣上舒服。
不过,小家伙倒也没有哭闹,也同崔幼伯一样,瞪着圆滚滚的大眼,直勾勾的盯着崔幼伯。
父女两个就这么大眼瞪小眼的对峙起来。
咕咚!
崔幼伯紧张的吞了下口水,却不敢乱动,生怕一个不小心把女儿摔倒。
“娘、娘子,把、把——”
萧南却打断了他的话,“古籍上说,小宝宝两个月的时候,要让她多趴伏,这样可以使她长得更健康。”
崔幼伯一听是‘古籍’说的,也就住了口,继续跟女儿大眼瞪小眼。
他不敢动,小灵犀却不懂得何为‘害怕’,她盯着自家老爹看了好一会儿,差点儿把一双水润大眼睛看成斗鸡眼。终于,小丫头看累了,挥舞着小拳头,咿呀叫着、口水滴答的往前挪动。
当然,以目前的年龄来看,小灵犀自己还挪不动,只是像小肉虫子一样蹭呀蹭呀的蹭着崔幼伯的胸膛。
“娘子——”
崔幼伯觉得自己的身体都木了,偏女儿还在那儿动来动去,吓得他心跳加速,差点儿就忍不住要翻身了。
萧南见崔幼伯确实受不住了,这才善心大发把女儿重新抱起来。
崔幼伯大大松了口气。
萧南却似没看到,继续笑道:“刚说哪儿了?哦,对,我回公主府的时候,阿耶和大兄正在生气呢。”
崔幼伯这会儿不敢走神了,忙追问道:“为何?”
萧南道:“唉,还不是那些京中的纨绔不争气,整日里走马斗狗,却不知刻苦读书……国子监门荫入学的士子们去年春闱的时候,竟又不如那些举子们考得好,圣人很忧心……”
崔幼伯点头,他大兄是国子监司业,也就是国子监的二把手,以至于他对国子监的现状也很了解。
国子监是时下的中央学府,下设国子学、太学、四门学、律学、书学、算学等六学。
国子监的生源呢,则是勋贵官宦的子弟。
按照六学的受重视程度不同,具体的要求也不同。
其中,国子学要文武三品以上官的子弟才能进。
而太学、四门学要五品以上的官员子弟才能进。
至于书学、律学和算学的要求最低,八品以下官员子弟以及精通这类学科的庶民之子都可以进入。
另外,对于学生的年龄也有要求,六学中除律学要求十八岁以上、二十五岁以下外,其它各校都要求十四岁以上、十九岁以下才能进入。
虽然要求和限制不同,但国子监的本质却是贵族子弟们入仕的敲门砖。
出身门第的特殊性,使得国子监的学生们并不似那些寒门学子刻苦。
“‘进士不由两监者,深以为耻’,阿耶说甲辰进士科开考在即,希望国子监的士子们能争气,至少给朝廷、给圣人挣个脸面。”
萧南说着,低头看女儿有些倦了,便将她横抱过来,轻轻晃着,声音也压低了几分。
“岳父说得极是,世家子们也该给那些寒门庶子们好好表现一番,也好让世人知道,咱们士族子弟不止出身高贵、多才多艺,就是科举也并不畏惧。”
崔幼伯被萧南说得血气上涌,右手成拳用力捶了下左手,随即又想起了什么,有些泄气的说道:“唉,只可惜我已逾龄。”
遗憾呀,崔幼伯虽有信心通过进士科的考试,但他老人家虚岁已经二十,超过了国子学的年龄限制。
萧南却笑道:“郎君,京城不止一个国子监哦……”
PS:额,这是补昨天滴,某萨继续码字去,争取把欠的补上!
第143章 关门,放二喜(一)
不止一个国子监?!
崔幼伯怔愣了下,随即双眼一亮,道:“没错,还有弘文馆和崇文馆!”
如果说国子监是官二代们云集的中央学府的话,那么弘文馆和崇文馆便是大唐的顶级贵族学校。
不信?
且看看人家这招生要求:“先补皇缌麻已上亲,及次宰辅子孙,仍于同类之内,所用萌,先进门第清华,履历要近者,其余据官荫高下类例处分。”
什么是缌麻?
缌麻,仅次于小功的丧服。凡男子为本宗之族曾祖父母、族祖父母、族父母、族兄弟,以及为外孙、外甥、婿、妻之父母、表兄、姨兄弟等,均服缌麻。
而皇缌麻已上,则是皇族。
若是碰到个较真的主儿,连公主之子都能摒除在外。
也就是说,弘文馆和崇文馆的入学标准,首先是皇族,也就是皇帝的兄弟侄子侄孙、从兄弟等等的跟李二陛下有父系血缘关系的亲戚。
如果不是皇族,好吧,只要老子、祖父是宰相也成。
如果两者皆不是,那就只能期盼老天爷开眼,补完前两者后,两馆尚有余额。
可这余下的名额,也要按照老子、祖父的官职大小、门第高低、‘清华’程度从高往低顺序排列,择优入取。
有那苦逼的人,好容易盼到了有剩余名额,自家老子又是三品大员,终于能进两馆了吧?
答案是:NO!
为毛?
答曰:你老子是以‘捐’或以‘巧技’入仕的不入流之类,不够‘清华’!
说了这么多,意思只有一个:两馆要求这么高,好处自是极大,功名仕途更是俯拾可取。
崔幼伯是宰相之子,符合第二个条件。
只是按照规定,弘文馆十八人,崇文馆二十人,貌似现在都已经满员。
思及此,崔幼伯又有些失望的叹道:“只恨晚生两三年啊!”
萧南见他忽喜忽失落的样子,不免有些好笑,低下头掩住笑意,柔声道:“郎君,两馆虽已满员,但阿耶说,为了能让这些贵族子弟们上进,太子下令,再增补若干好学子弟入弘文馆,但有个要求,弘文馆的士子必须参加春闱,若三年都不能考中,就取消其‘馆生’资格。”
不等萧南说完,崔幼伯已经激动的站起来,他围着屋子溜达了好几圈,最后在萧南正对面站定,“娘子,我定要参加弘文馆的铨选,且一定参加甲辰年的进士科考试。”
萧南招手唤来乳母,将已经睡着的灵犀交给她,并打发她下去。
待室内只有她们夫妻的时候,萧南才满眼期待的点头,“嗯,我支持郎君的选择,并坚信,郎君定能考中。”
崔幼伯迎向妻子信任的目光,只觉得体内热血翻涌,双手紧握成拳,也坚定的点点头。
夫妻一高一低的凝视着,一切尽在不言中。
有了明确的奋斗目标,接下来的日子里,崔幼伯分外刻苦读书,暂时忘了那恼人的心事,要么跟刘晗在外书房讨论文章,要么出去与来京赶考的举子们畅谈策论,整日里忙个不亦乐乎。
而崔家的其它人呢,也在一种诡异的和谐与安静中,平平淡淡的度过了新年。
过了初五,也就过了年。
正月初六,朝廷正常办公,而东西两市也开了市,京城又重新恢复往日的生活。
萧南的日子也很充实——
清晨起来梳妆的时候,会悠闲的在‘九九消寒图’上用胭脂添个花瓣;
吃过朝食,跟女儿玩闹嬉戏,结合第一世看到的育儿经和身边妈妈、奶娘的多年经验,制定宝宝每个阶段的锻炼方案,并每天坚持执行;
不知不觉间,便到了昼食的时间,崔幼伯如果在家的话,萧南会命人做了吃食送到外书房,若是不在,她便带着女儿一起吃;
吃过昼食,萧南就带着女儿一起睡午觉,每日都坚持,让女儿养成极有规律的作息时间;
下午,看会儿书、插插花,或者抽空进桃源转转,借着桃源升级后设定的通往神仙福地的传送坐标,去神仙福地溜达溜达,给那儿的果树和蔬菜浇浇山泉水,补充些灵气;
傍晚,崔幼伯回来,萧南跟他一起用哺食;
饭后呢,夫妻两个或逗逗孩子,或手谈一局,又或各干各的……直到入夜休息。
简单,又充实,萧南很喜欢这样的生活。
当然,如果隔壁的邻居以及大夫人能消停点儿,那就更美好了。
只可惜理想很丰满,现实却很骨感呀。
这天,萧南像往日一样起来,梳洗完毕后,便抱来女儿,看着小家伙越来越圆滚的小身子,萧南的心情格外好。
但,这好心情并没有延续多久。
“郡主,四夫人、大娘子来了。”
玉竹进来轻声回禀道。
笑容僵在脸上,萧南无奈的揉了揉女儿嫩呼呼的小脸蛋儿,“人在哪儿?”
玉竹想到这位极品夫人,也有些无语,眼角抽搐了几下,低声说道:“在、在小厨房。”
我就知道在那儿!
萧南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无力的问道:“在那儿用朝食?”
玉竹点点头。
萧南好想仰天长啸。
过去,萧南认为大姑妈崔江是罕见的吝啬鬼,但自从见了姚氏后,她觉得崔江已经够文雅了。
不管怎么说,崔江再吝啬、再小气,她也不会什么都不顾的跟下人抢吃食。
没错!
姚氏跟辰光院的厨娘抢饭吃!
话说,那是新年过后第一天,姚氏带着个小丫鬟跑到辰光院拜访萧南,且掐着时辰来,正好遇到萧南夫妻用朝食。
倘若崔幼伯不在,萧南还能用郡主的身份压一压,但姚氏很会挑时间,她来的那日,崔幼伯正好也在。
当着崔八的面儿,萧南不得不给姚氏几分面子,得知对方尚未用饭后,违心的邀请她一起用。
没办法呀,姚氏毕竟是长辈,就算不是长辈,而是随便什么人,既赶上了饭点儿,也没有自己吃着、却让人家看着的道理。
姚氏根本不知客气为何物,一屁股坐在方榻上,拉过食案,手不停、嘴不闲的大吃起来,足足吃掉了两人份的饭菜。
如此豪爽的动作、如此好的胃口,只看得萧南两口子目瞪口呆。
姚氏还反客为主的招呼,“哎呀,你们别看着呀,快吃,嗯,这胡饼做得真地道,比东市饼肆卖的还好……嗯嗯,这鱼羹也好,还有股子甜橙味儿,酸酸甜甜的正开胃……”
咕咚!
萧南咽了口吐沫,看到盘膝坐在斜对面的姚氏,以及她油乎乎的嘴,竟没了食欲。
崔八也忍不下去了,他向来在上流社会混,结识的也多是世家纨绔,那些人品性虽有瑕疵,但礼仪规矩还是不差的,至少崔八从来没有在饭桌上听到有人吧唧嘴,还、还张着嘴用指甲剔牙。
呕~~~
崔八脸色发白,匆忙放下筷子,对姚氏和萧南说了句,“我吃好了,你们慢用!”便仓皇逃出了正堂。
姚氏并不知道崔八是被她吓跑的,当然也不排除她明知却故意装傻的可能,听了崔八的话,还抬起抓着橙子皮挖的小碗儿,对着崔八的背影挥舞,“八郎,只管去用功吧,咱们都是自家人,无需多礼!”
萧南却恨恨的望着落荒而逃的崔八,暗道一声‘叛徒’。
好容易等姚氏吃饱喝足,萧南‘提醒’姚氏该走了,姚氏却抹抹油乎乎的嘴,道:“还有吗?你妹子还没吃饭呢。”
萧南:“……”
第二天,许是被前一天吓到了,崔八并没有在正房用朝食,而是命人将食盒送到了外书房,跟刘晗一起吃。
萧南却不能去外书房,听人回禀说姚氏带着崔萱来了,她忙命人出去说自己有些不适,怕把病气过给两人,不能招待两人,还请四夫人并大娘子见谅。
姚氏依然保持着不客气的习惯,听说萧南病了,便不怎么真心的问候了几句,接着就领着女儿杀进小厨房,不请自拿的将萧南的朝食吃了个一干二净。
而根据合浦院‘吃不了兜着走’的家训,姚氏又将玉莲提前准备好的昼食所用的食材席卷一空,只把小厨房弄了个干干净净。
萧南和玉莲看着空空如也的厨房,继续无语问苍天。
第三天,萧南有了经验,又找了个借口不见姚氏,并命令小厨房提前将她的朝食送到正房。
姚氏和崔萱准时来辰光院拜访顺便用朝食,结果发现除了下人们吃得大锅饭,小厨房什么都没有。
无奈之下,姚氏和崔萱母女只得愤愤离去。
第四天,萧南和崔八悄悄躲在正房,将提前准备好的朝食急匆匆的吃掉。
一盏茶后,姚氏母女前来报到。
得知萧南因昨夜哄了半宿的孩子,这会儿还没起,姚氏二话没说直奔小厨房。
厨娘正好做了一锅黄精大枣炖鸡肉,那鸡肉炖的正烂,香气扑鼻而来。
姚氏闻到香味儿,抽了抽鼻子,笑呵呵的对厨娘说,“好香的鸡汤,呵呵,正好这两天我有些气血不足,喝这鸡汤最合适。”
说着,也不等厨娘开口,姚氏亲自拿灶上的厚麻布做的抹布垫在手上,端着砂锅出了辰光院。
只留下一屋子的厨娘、丫鬟面面相觑……
第144章 关门,放二喜(二)
说实话,萧南并不差这点钱,合浦院上上下下所有的人的衣食用度,她也承担的起。
但,萧南却不想承担。
原因很简单——凭什么?!
合浦院跟她非亲非故,对她又没有什么恩德,她为什么要养活这一家子?
想做善事?
合浦院的主人们,又不是丧失生活能力的废人,就是出钱救济,也轮不到她一个小辈身上呀。
而且,说句难听的,萧南宁肯把银钱撒给街头的乞丐,至少还能落一句谢谢。
但给姚氏她们几个,哼,不是萧南把人想得太坏,实在是这几位本性就是如此,吃了喝了拿了,最后也不会说萧南半句好话。
没准儿,还会让她们以为萧南好欺负,当她是冤大头呢。
这是萧南绝对不能答应的。
“郡主,她们根本就是吃准了您和郎君好说话,”
玉竹早就看不惯姚氏母女的作为了,这会儿见萧南脸色难看,忍不住建议道:“婢子觉得,以后不能任她们这样了。您看看,明明您和郎君才是这里的主人,现在却被她们逼得连吃饭都偷偷摸摸的,太委屈了些。”
萧南挑眉,“你有什么法子?”
玉竹轻咬下唇,想了想,道:“婢子有个主意,就是不知行不行得通。”
萧南抬了抬下巴,示意她说下去。
玉竹道:“不如把小厨房挪到中庭,那里还有两间厢房空着。这样一来,四夫人她们也就不能跑到后堂来了。”
萧南轻轻颔首,唔,这倒也不失一个办法。
但是,她却不想这么做。
之所以把小厨房设在正房旁的耳房,为的就是安全、干净以及能吃上热乎乎的饭菜,若是把它挪到中庭,就背离她当初的愿望了。
摇摇头,萧南道:“不妥,郎君的姬妾都住在中庭,小厨房设在那里不方便。”
这时,门外有人回禀,“郡主,大夫人院子里的周妈妈来了。”
周妈妈?
萧南一时没想起这人是谁。
倒是玉簪记性好,立刻就想到了,忙提醒道:“年前,大夫人给小娘子准备的乳娘,好像就是这个周妈妈。”
萧南恍然,随即又纳闷,“她来做什么?”其实她更想问的是,这人还有脸面进辰光院?
要知道当初萧南可以用‘偷窃’的罪名,把她撵回大夫人那儿的。
外头的人欲言又止,“周妈妈不是一个人来的,而是、而是把小郎君带了来。”
“什么?小郎君?”阿槿的儿子,崔八的庶长子?
萧南的脸色顿时阴沉下来。
她不是个大度的人,平日为了维系夫妻的感情所做的一些面子事儿,已经够让她郁闷了,她还没修炼到,可以心平气和的对待别的女人跟丈夫生的孩子。
而那个叫崔令平的孩子,自从他降生后,萧南就没有看过,也没有假惺惺的抱过。
并且,萧南也很明确的表露出她对这个孩子的不喜。
崔八和大夫人为此虽有不满,但因他们在阿槿问题上的偏颇,让她们面对萧南时,总有些底气不足,再加之萧南的身份比过去又贵重了一级,这让他们多了几分忌惮,并不敢明着抱怨什么。
当然啦,暗地里大夫人却小动作频频,最明显的便是把崔令平严严实实的护在自己身边,一刻也不敢让孩子离了她的视线范围……一副唯恐孩子被狼叼去的模样。
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得出,大夫人防备的‘狼’正是辰光院的女主人萧南。
大夫人这番举动,分明就是告诉外人:萧南身为嫡母不慈,很有可能谋害庶子的性命,逼得大夫人这个做母亲的,为了儿子的血脉,不得不拖着老迈病弱的身子,亲自照看庶孙,好歹护着他能平安长大。
哼,又是这一招,杀人不用刀呀。
上辈子,萧南就是被大夫人扣了个‘不孝’的帽子,平白招惹了一身的骂名。
可现在又是个什么状况,忽然把眼珠子一样宝贝的孙子送到萧南跟前,这不是送‘羊’入‘虎口’?
萧南忽然开口:“除了小郎君,还带了什么人?还有,可、可带来什么东西?”
不会是她想的那般吧?!
萧南心中升起不好的预感,觉得那个处于更年期的婆婆又想了什么歪点子算计她。
很可惜,事情就是这样,越怕什么就越来什么。
只听下人道:“还有个姓童的乳母,以及小郎君惯用的衣物。”
靠之!
萧南暗自对着中轴线的方向竖了个中指。
“郡主……小郎君他们还在院外候着呢。”
下人等了半天,听不到里头的吩咐,不免有些着急,忙低声提醒道。
深深吸了一口气,萧南板着脸,沉声道:“让他们进来吧。”
“是!”
下人终于得了准信儿,忙应声退了出去。
“郡主,大夫人这是——”
玉簪也察觉到事情的不对劲,小声的说:“要不要婢子去请八郎君?”
萧南点头,“嗯,我早就说过,那孩子的事儿我一概不管。不过,大夫人既然把人送回来了,我也不能不让他进门。这事儿,郎君在场最好。”
省得孩子在她这儿出了什么事儿,她有一百张嘴也说不清。说得难听点儿,就是黄泥掉到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
接着,萧南又道:“还有,拿我的名帖去太医院,把擅长儿科的徐太医请来。”
“是!”
玉竹忙答应一声,起身去办差事了。
不一会儿,周妈妈领着抱着孩子的童氏进来。
“奴请郡主安!”
萧南不等周妈妈把问安的话说完,便不客气的打断道:“打嘴!我早就说过,我萧氏阿南既嫁给了八郎君,便只是八郎君的娘子,并不是什么郡主。”
周妈妈被吓了一跳,忙俯身下去,异常恭敬的说道:“奴失言,奴万死,还请八少夫人恕罪。”
萧南冷哼一声,“算了,你是母亲大人身边的妈妈,不管怎么说,我也要给你留三分情面。以后注意,千万不要说错了话,懂吗?!”
周妈妈匍匐在地,听到萧南满含深意的话语,身子禁不住打了个寒战,随即点头,“是,奴明白了。”
跟着周妈妈身后的童氏,被萧南这毫不掩饰的气势吓住了,哆哆嗦嗦的跪下行礼,细若蚊蚋的说:“奴、奴童氏请八少夫人安。”
萧南扫了她一眼,最后目光落在她怀里的襁褓上,眉头禁不住紧锁——这孩子比灵犀大三个月,可看起来怎么还不如灵犀健壮?!
瘦瘦弱弱,脸色也极差,说句不吉利的话,瞧他这模样,这孩子可能活不到周岁。
亲眼看到崔令平的状况,萧南愈发肯定先前的猜测:大夫人估计也发现这孩子养不活,这才把他弄到自己这儿来,孩子若好好的,那是萧南应该做得;倘或孩子有一丁点儿不妥,那便是萧南这个嫡母黑了心肝,谋害了他。
假如这孩子真有个好歹,大夫人自是不必说,就是老夫人、崔八他们对她也会心生猜忌,更不用说原本就气量狭小的阿槿了。到时候,阿槿以及她背后的娘家还不定怎么怨恨她呢。
周妈妈行完礼,看到萧南脸色阴沉的盯着童氏怀里的孩子,便知道她已猜到了什么,忙将大夫人的吩咐转述给萧南:“……八少夫人也知道,自去岁除夕,大夫人的身子就一直不好,现在更是愈发重了,偏郎君又小,大夫人担心疏忽了小郎君……八少夫人是小郎君的母亲,且又是个宽容仁厚的人,定会好好照顾小郎君,所以——”
正说着,崔八走了进来。
周妈妈没想到崔幼伯会回来,剩下的话便咽了回去。
崔幼伯已经在路上听丫鬟讲了童氏带了儿子过来的事儿,这会儿见到她们倒也没有吃惊,只是目光有些复杂的扫了瘦弱的儿子一眼,随即大步来到萧南身边坐下。
崔幼伯以为萧南会有所表示,不成想人家似入定的老僧一般,只是静坐,却一声不吭。
而周妈妈和童氏,都感受到堂内不平常的气氛,也都吓得不敢吱声,低着头等着主人发话。
沉默了好一会儿,崔八才揉揉鼻子,问道:“所以什么?接着说!”
“所以,大夫人命奴将小郎君送回来,请八少夫人照看。”周妈妈早就被萧南收拾得没了脾气,刚才又被她抓住一点儿口误训斥了一通,早就吓得噤若寒蝉,听到崔八逼问,小声把郑氏的吩咐转述完,然后头一缩COS布景来。
崔八闻言,偷眼瞥了面沉似水的萧南一眼,见她不喜不怒,心里不免有些惴惴,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屋子里又陷入了沉静。
良久,萧南开口了,声音很冷:“郎君,还记得我说过的话吗?”
萧南虽没有明说是关于哪方面的话,但崔八很明白,她是指关于孩子的事儿。
心虚的吞了吞口水,崔八点头:“记得,不过——”
萧南根本不等他的‘不过’说完,打断道:“郎君记得最好。母亲大人身体不好,咱们原不该让她老人家操劳,如今把小郎君送回来,咱们理应好好安置。只是我还要看护阿沅,精力有限,实在无法看顾这个孩子,这事儿只能劳累郎君了……”
第145章 关门,放二喜(三)
崔幼伯沉默了。
他不是不想说,而是无话可说。
毕竟几个月前阿槿设计早产的时候,萧南很明确的表了态:她可以放过阿槿,但以后绝不会插手阿槿和那孩子的事儿。
而他也答应了。
时间还没过去半年,崔幼伯就是记性再差,也不可能忘了自己亲口说的话。
所以……唉!
长长的叹口气,崔幼伯无力的点点头,“娘子说的是,阿沅还需要你照顾,大郎就、就交给——”
说着,崔幼伯抬起头,目光扫了扫匍匐在地上的周妈妈,而周妈妈呢,虽低着头,但感觉很灵敏,似是发觉了崔幼伯的注视,忙往后缩了缩身子,用行动告诉主人——别找我,我只是个打酱油的!
崔幼伯失望的别开眼,思索半晌,道:“赵妈妈可还在辰光院?”
赵妈妈是阿槿怀孕时大夫人指派到辰光院,专门照顾阿槿的。
崔幼伯观察了几个月,非常确定赵妈妈的品行和能力,如今儿子无人照拂,他第一个便想到这个面冷心热的老妈妈。
萧南眉梢微挑,她没料到崔八能想到让赵妈妈照顾崔令平,刚才她还以为他会直接把孩子丢给阿槿这个生母呢。
唔,看来,崔八比过去长进了不少,起码知道怎么做才是真正对孩子好。
赵妈妈和阿槿都是崔家的奴婢,但赵妈妈是大夫人的人,说得好听些,是长辈赐给的教养妈妈,地位远高于客女出身的阿槿。
倘或崔八把孩子交给了阿槿,那么,日后这孩子便再也摆脱不掉‘婢生子’的名声了,这对他的前程也有极大的影响。
萧南抬眼看了看秦妈妈,示意她告诉崔八答案。
秦妈妈忙躬身回答,“回郎君的话,阿槿产后一直体虚,大夫人垂怜,便特别允许赵妈妈留了下来,说是再照顾阿槿一段时间,待开春后再做安排。”
崔幼伯点点头,“好,那就把赵妈妈调过来照顾小郎君。至于住在哪里——”
崔八扭头看向萧南,商量道:“我看原来西厢房后的西跨院还空着,不如就把令平挪到那里,娘子觉得如何?”
萧南想了想,并不赞同这个提议,道:“西跨院原来是姬妾居住的地方,如今咱们院子里的丫鬟住在那里……小郎君是咱们辰光院的小主人,岂能委屈的住在下人住的地方?依我看,不如让他住在流水亭后的那一排厢房,那里离郎君暂居的东厢房很近。”
原本萧南并不想插手崔令平的事,但崔八刚才的反应让萧南有点儿刮目相看的感觉。
崔八既然开始学着了解人情世故,那么她也不能再把他当什么都不知道的天真小郎君,更不能在崔令平的事情上表现的太冷血。
没错,当下崔八因为偏袒了阿槿,对萧南心有愧疚,是以看到她漠视崔令平也不好说什么。
但以后呢?
谁能保证以后崔八不会把这事儿记在心上?
这事儿一旦在崔八的心底扎了根,日后再有什么人一挑唆,萧南今时的漠视,便会成为他日崔八责怪她的理由。
毕竟,崔令平对萧南而言,是丈夫跟别的女人生的野种,是上不得台面的庶子;但对崔八而言,则是他的亲生儿子,是他生命的延续。
而对于封建士大夫们来说,他们可以不重视庶子,但决不允许其他人漠视、轻蔑甚至虐待他的孩子,即使他的妻子也不行。
崔八现在还只是个刚刚明白点儿世情的小青年,可谁又能断言,十几二十年后,他不会成长为一个标准的封建大家长?!
萧南谋的是一世荣华,所以她不得不想得长远些。
崔八闻言,落寞的脸上多了几分喜悦,抚掌道:“还是娘子想得周到,就按娘子说的办。”他就知道,乔木不是那冷血无情的人,嘴里说着不管,但看在他的面子上,还是会照拂令平一二。
萧南扑捉到崔八眉眼间的喜色,便知道自己猜对了,她浅浅一笑,并没有多说什么。
这时,玉竹回来禀报:“八郎君,八娘子,徐太医到了。”
崔八不解,疑惑的看向萧南:“娘子可有什么不适?为何要请太医?”
萧南没有急着回答,而是对玉竹吩咐道:“快请!”
玉竹答应一声下去了。
萧南这才对崔八说:“我看小郎君的气色不是很好,前些日子过年,家里多有避讳,即使有什么不妥,恐怕也不会请太医来。如今节也过了,咱们这儿又都是晚辈,也没有这么多忌讳,所以我就命人请了太医院专攻儿科的徐太医过来给小郎君把把脉。”
崔八不等萧南说完,就已经像小鸡啄米似的连连点头,他也早觉得儿子情况不对劲,偏阿娘也病着,他不敢再给阿娘添堵,只好忍了下来。只在心里暗暗着急,为儿子忧心。
这会儿见萧南如此宽容,当下便感动得一塌糊涂,更觉得刘世兄的话说得有道理——家有贤妻,夫不遭横祸。
他崔八有贤妻萧氏,内宅得以安宁和乐,也让他可以全副心思的去‘扫天下’。
“另外,赵妈妈一个人照顾小郎君未免操劳了些,不如再去老夫人那儿求个稳妥的妈妈来,让她们一起照料,如何?”
有一就有二,萧南又语气真挚的补充了一条。
崔八一听便知道萧南这是真心为孩子好,自不会拒绝,忙一叠声的命人去照办。
不多会儿,徐太医跟着玉竹去了正堂东侧的耳房,崔八忙命童氏抱了崔令平去给太医诊脉。
周妈妈也跟着过去了,而几个丫鬟也都退出了正堂,屋子里只有萧南两口子。
“娘子,我、我……这次真要谢谢你了。”
崔八拉着萧南的手,感动得不知说什么好。
萧南先是温柔的笑了笑,随即笑容一收,面露苦涩的说道:“其实,我、我也没有那么大度,说句让郎君不喜的话,我还是不想看到那孩子,他可是郎君和、和其它女人生的,我——”
萧南低下头,似是伤心得过了头,一时竟说不下去了。
崔八见状,慌乱的同时,不免有些得意——萧南果然是在意自己的,呵呵,她这是在吃醋呀!
好一会儿,萧南又道:“不过,自从我有了阿沅,也不知怎地,竟见不得别的孩子受苦。唉,对陌生人的孩子我尚且能心生怜悯,更不用说小郎君还是八郎的骨血呢,我又岂能眼看着他……我这么做也不求什么,人在做天在看,我只求个心安罢了。”
崔八又是一阵感动,心底越发肯定萧南是自己的贤妻。
两人正煽情,门外又有人回禀:“八郎君,八娘子,方三娘子求见。”
方三娘回来了?!
萧南大喜,忙一叠声的命人请进来。
接着,又看崔八一脸茫然的样子,解释道:“就是之前请来为我驯养犬、猞猁的猎户之女,郎君可还记得那几只雪白的拂林犬?”
经萧南这么一提醒,崔八终于想起来了,也笑着说:“哦,可是我给改名的那几只犬?”
萧南点头。
话说萧南回娘家之前,在辰光院建了个犬坊,而方三娘便是她请回来驯养那些狗狗猞猁的。
崔八见到那几只雪白的拂林犬后,很是稀罕,只对名字有些异议:“为何叫‘喜一’‘喜二’?改作‘大喜’‘二喜’不好么?”
喜一神马的多拗口呀,听着跟东夷那边来的留学生似的,太难听了。
还是倒过来好,符合咱们大唐的命名习惯。
萧南听了,也觉得有理,立刻便命人改了过来。
幸好这几只狗经常被萧南偷偷喂一些桃源里的泉水,开启了灵智。
否则就是她改了名字,人家也未必肯答应。
“那只猞猁也带了来?”
崔八忽然想起马上要春天了,京城的围猎活动又要开始,打猎却少不了猞猁相伴呀。
跪坐在一旁的方三娘子忙回道,“不止那只猞猁,奴还带来一只刚驯好的鹞子,打猎的时候,扑兔、野雉等小物最是方便。”
方三娘子的阿耶是猎户,也曾帮京城的纨绔贵少们驯养过鹞子、猎鹰等飞禽,深知这些鲜衣怒马的贵少们最喜欢围猎。
萧南却想到了这群小动物的另一个用途。
次日清晨,报晓鼓响过,姚氏和崔萱便起来了。
梳洗换装完毕,母女两个像往常一样来辰光院用朝食。
“阿萱,昨儿那道煎蛙肉真不错。”
一边走着,姚氏一边跟女儿讨论着昨天在辰光院吃的哺食。
“阿娘,那不叫煎蛙肉,而是叫‘雪婴儿’。”
崔萱听母亲说的粗俗,忙娇声更正,话说萧南不愧是郡主呀,日常的吃食都这么讲究,大兄可说了,这‘雪婴儿’是宫廷宴席上才会有的珍贵菜品,平常百姓都吃不到呢。
就冲着这些稀罕的菜肴,她们每日厚着脸皮来蹭饭也算值了。
“哦哦,‘雪婴孩’。”
姚氏哪里管什么雪大人还是雪儿郎呀,好吃就成。
“哎呀,不是‘雪婴孩’,是‘雪婴儿’啦。”阿娘真是的,让她这么一说,那道菜以后还怎么吃呀,谁敢吃婴孩?!
母女两个说着,抬脚进了辰光院的院门,看守的两个婆子像往常一样并不敢拦,任由她们大摇大摆的进去。
只是,刚跨进门,崔萱便被吓住了,两只眼睛瞪得铃铛一样,直勾勾的看着不远处蹲着的一只没见过的动物。
姚氏眼神差些,但这会儿也看到了,嗷的一声惨叫,“娘嗳,是、是豹子!”白将军童鞋很桑心,哪个是豹子,俺是猞猁好不好!
“还还有怪物!”二喜童鞋很无语,你丫的,没见过拂林犬呀,居然敢叫咱怪物!
崔萱尖叫一声拉着姚氏,母女两个跌跌撞撞的跑出了辰光院。
身后,一只碧色鹦鹉扑棱棱的飞过来,嘴里喊着:“关门,放二喜!”
PS:修文
第146章 麻衣如雪(一)
“嘎嘎,郡主娘子,我青郎君回来啦!”
小青拍着翅膀,模仿着闲人侯二郎的腔调,站在鸟架子上耍宝。
萧南无语,这家伙,过去就够妖孽了,经过几个月‘专业人士’的调教,变得更不着调了。
灵犀小盆友却对这个飞来飞去,还不时发出声响的小东西颇感兴趣,张着小手吚吚呜呜的招呼小青。
当然,灵犀之所以对碧色鹦鹉感兴趣,也不排除这厮那一身碧绿鲜亮的羽毛很是招人眼的缘故。
崔八倒是第一次看到如此有灵性的鹦鹉,他仔细观察了小青一番,随后对萧南赞道:“方三娘子果然擅长驯养鸟兽。”
萧南回娘家前把小青交给方三娘子,为的就是为它近乎妖孽的通灵找个借口,如今听到崔八说这话,心知自己的目的已经达到,以后她也就能放心的把小青撒出去见人了。
点点头,萧南笑道:“是呀,所以我才特意把她请到家里,帮我驯养这些犬和猞猁。”
说着,萧南想到早上被猞猁白将军和拂林犬二喜童鞋吓得仓皇逃走的姚氏母女,笑意更胜,“有这些小家伙,我相信,咱们院子里一定更热闹。”
崔八经她一提醒,也想到了那一幕,差点儿嗤笑出声,只是想着姚氏好歹是家中长辈,他们夫妻私底下这么讨论,确有不恭,便右手成拳拢在唇上清咳两声,遮掩了过去。
萧南却还想着另一件事,“郎君,我听说刘郎君这些日子在四处投行卷?”
在大唐,通往官途的道路不止一条,科举、门荫、公荐等都可以入仕。
而往名臣、公卿府上投行卷,则是敲开公荐的敲门砖之一。
这也是寒门举子们最常用的方法。
每年秋冬至春闱前,京城都会涌入大批赶考举子,这些士子身穿朝廷规定的白色麻衣,三五成群或者独行一人的穿梭于大街小巷,或高谈阔论引人注意,或带着行卷随时寻找机会……种种表现,成为京城的独特景观之一。
算起来,刘晗并不是寒门庶民,但他的家族已经败落,起点几乎和普通举子没有什么区别。
年前,刘晗利用‘滴露春’新上市的契机,着实在京城露了一把脸,但想用这种方式引起‘伯乐’注意的举子太多了,比如——
“刘世兄也是没办法,娘子,你知道吗,昨天有人去杨中书令门前大骂,叱责他尸位素餐,居高位却不知为朝廷征辟良才……”
崔八想到从坊间听来的故事,感慨的说道。
萧南讶然,随即便猜到了那人‘狂悖’的意图,接话道:“郎君不会告诉我,那人所说的‘良才’指的就是他自己吧?!”
乖乖的,幸好这厮托生到了贞观朝呀,若是放在其它年代试试?敢在中书令门前骂首辅,你丫的真是要官不要命呀!
崔八听出萧南话里的调侃,也笑了,点头:“娘子果然聪颖过人,一猜即中。呵呵,我估计中书令也猜到了,这才没有让家里的部曲将他打出去,反而客客气气的收了他投的行卷。”
萧南赞道:“宰相肚里能撑船,杨公好器量。”
崔八却又想起了什么,底气不足的说:“娘子,不如、不如我从头开始考吧……去弘文馆,也、也是门荫。”
萧南微怔,不解的问道:“这是哪个浑人说的混话?”
崔八没想到萧南会骂人,扯了扯嘴角,有些不自在的说:“娘子,话不能这么说,七郎怎会是浑人!”
OK,知道了,原来是崔雅伯放的厥词。
萧南嗤的从鼻子里哼了一记,冷笑道:“郎君,怎不是混话?若是想门荫,又何必参加科举,直接请老相公或者相公帮你谋个差事不就成了?!”
崔八一怔。
萧南又道,“郎君,你去弘文馆,并不是为了直接当官,而是为了帮馆生争口气,这也是朝廷和圣人希望看到的结果。跟那群整日走马斗狗的纨绔有天壤之别,更跟那些仗着父荫直接铨选入仕的世家子有本质的区别。”
很显然,萧南这是在诡辩,跟‘读书人的事能叫偷吗’有异曲同工之妙。
崔八不是笨蛋,萧南这番话并不能彻底劝服他。
萧南见他仍皱着眉头,便又说道:“郎君,我知道,你觉得不管目的为何,入弘文馆本身就是门了祖荫是不是?”
崔八点头,“如果阿耶不是中侍,我也没资格进弘文馆。”说穿了,还是在拼爹呀。
萧南却笑道:“呵呵,郎君,话虽如此,但你的门荫和七郎君的门荫还是有所不同哦。你可曾想过,春闱的时候,你面对的可是来自全天下的举子,且都是经过层层选拔出来的人才中的人才;而七郎君以及其它世家子门荫时,面对的竞争者可只有相同出身的世家子哦。”
这话还有些道理。
大唐的科举虽不似明清时那般变态,但其竞争还是很激烈滴。
每年进京参加考试的举子大约三四千人,其中参加进士科的约有一千多人,但取中者不过百分之二三,最少的,一科只取十来个人,最多也不会超过三四十个。
而能获得进京资格的,上州三人,中州二人,下州一人,竞争之激烈也不亚于千人挤独木桥。
但似崔雅伯这般,参加武官铨选的世家子可就不同了,虽也有竞争,但彼此间都是能力差不多的纨绔,一个半斤,一个八两,谁也不会强悍到把另一个秒杀掉。
崔八满足了,挥挥衣袖,前往中庭和刘晗商量策论去鸟。
荣寿堂。
老夫人随意的胡坐在正堂上,面前的小几上正放着个小巧的紫铜博山香炉,随着袅袅的烟雾,一股淡淡的木犀香在房间里散开。
“阿姊,萧氏推荐八郎去弘文馆,这事儿您怎么看?”
崔守仁跪坐在下首,一手扶在凭几上,一手则端着个白瓷茶盏,他轻啜一口,状似无意的问道。
“呵呵,好事儿呀,”
问的人满脸随意,老夫人回答起来也极轻松,她嘴角挂着一丝浅笑,道:“我听说圣人封魏公做了太子少师?”
老人家虽久居内宅,但对朝堂上的事非常了解。
崔守仁和姐姐相处了六七十年,自是知道阿姊的手腕,是以,听到老夫人消息如此灵通,他并不惊讶。
放下茶盏,崔守仁稍稍思索片刻,道:“阿姊,您的意思是?”
圣人将大病初愈的魏公放到东宫三师的位置上,也就是向朝臣们表态,他虽不喜太子重武轻文,但总体上对太子还是很满意滴,根本没有要换太子的意思。
老夫人并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而是继续貌似无心的提了一句:“我还听说,让八郎去弘文馆,是皇后殿下的意思。”
崔守仁双眼闪过一抹亮光,身子跪得笔直,道:“弟明白了!”崔幼伯不只是崔家人,他还是大公主的女婿,在某种意义上,他的言行脱不了大公主的授意。
老夫人却并没有露出得意或者欢愉的表情,而是愈发沉着的说:“二郎那儿,你多提点些,侯家岂是好相与的?”
尤其是那个没脑子的刘氏,简直连先二弟妹的一根手指都比不上,不想着帮二郎看好内院,却整天跟一些乱七八糟的人纠缠,哼,难道她不知道有些事不是她能玩得起的?!
自己作死也就罢了,如今还要拉着夫君儿子一起往死胡同里扎,真是个十足的祸害。
崔守仁一凛,忙应道:“是,阿姊放心。”
心里却暗自嘀咕,看来,阿姊很不看好侯君集呀,难道这人真像李卫公(指李靖)所言‘欲反耳’?
老夫人却冷哼一声,“放心?我怎么放心?郑氏那般不知轻重,如何能担得起崔家宗妇的重任?荣康堂交给她,即使我放心,你能放心吗?你敢放心吗?”
崔守仁低下头,不知说什么好,大儿媳妇是过世的妻子定下来的,阿姊原本看中的是另一个,结果……唉,是他误听卢氏的话,选错了人,也误了大郎。
老夫人看到弟弟尽白的头发,又有些不忍,叹了口气,道:“崔氏和郑氏世代联姻,为大郎娶郑氏女原本无错,可……这样吧,郑氏也上了岁数,以后就在后堂养老吧。日后我若去了,你只记得,荣康堂的中馈直接交给王氏打理,郑氏绝对不能碰一丝一毫。”
崔守仁听老夫人说得不祥,忙打断道:“阿姊,万不可说这样的话,您、您……崔家不能没有您呀。”
老夫人终于笑了,睿智的双眼此刻满是看破尘世的淡然,“呵呵,你呀,都快八十的人了,还说这种孩子气的话。”
剩下的话,老夫人并没有明说,原因很简单——崔家离了她照样兴旺,而她也只是个肉体凡胎,哪能长生不老?
门外,崔守义行色匆匆的赶了来。
“阿姊,大兄,‘那边’的崔守师派人送请柬来了,说是上元节的时候,邀咱们去崔里赏花灯。”
说着,崔守义将一份大红泥金的帖子捧给老夫人。
老夫人打开看了一眼便又合上,问道:“哦?只邀了咱们,还是?”
崔守义摇头,“具体邀请了谁,我也不知道,不过,我听说,这次崔里的花灯会举办得非常隆重,已经有不少进京的举子私下里议论,上元节定来赏灯。”
PS:额,更新晚了,抱歉抱歉!
第147章 麻衣如雪(二)
崇仁坊
崔家酒肆是一家新开业的酒楼,位于学府巷的中间,前面是一家旅馆,后面是一家书肆,左边是一家胡人开的酒肆,右边则是一家馄饨肆。
这里并不是东市,但却也热闹异常,算得上居民区里的小商业区。
而带来这如闹市般繁华的,并不是里坊的官吏,恰是那些进京赶考的举子们。
崔薇坐在自家酒肆的二楼包厢里,对着半开的窗子,饶有兴致的看街边里里外外的麻衣士子。
“三娘,看什么呢,这般入神?”
崔六送走一个相熟的举子,回到包厢后,正巧看到妹妹素手托腮,神情专注的盯着某处。
“没什么,哥哥,你看,隔壁酒肆倒是蛮热闹的,胡姬都跑到街边弹唱了,难道她们就不怕坊内的武侯前来喝止?”
崔薇指着街道上的几道人影,有些困惑的问道。
崔六顺着妹妹的手指看过去,只见宽敞的马路上,几个身着紧身窄袖上衣、鲜艳石榴长裙的舞姬,正欢快的当街跳舞,而隔壁酒肆门口,还有几个身着墨绿色胡服的异族男子弹奏着乐器给舞姬们伴奏。
而路边,渐渐围拢上一圈的行人,其中大多数都是身着白色麻衣的士子,饶有兴致的欣赏这异族风情。
“呵呵,这是酒肆惯常的揽客手段,武侯怎么会制止?”
崔六心知妹妹鲜少出门,自是对市井俗事并不甚了解,便将京城关于酒楼、酒肆的风俗给她讲解了一番。
不过,崔薇是个未出阁的小娘子,有些话,崔六也不好说得太透。
比如,酒楼里常见的‘妓围’,崔六就不曾对崔薇提起。毕竟现在是中午,那些风流的士子们再放浪形骸,也不会在光天化日之下做一些有辱斯文的事儿。
“……原来是这样!”
崔薇听了崔六的讲解后,禁不住暗自咂舌,古人远比她想象的开放呀。
唔,或许这也是大唐的独特魅力吧,胡姬可以穿着艳丽的演出服,露胳膊、露腰腹的当街跳舞。而行人们呢,非但不会斥责对方‘有伤风化’,反而兴致勃勃的观赏。
兄妹两个正说着,胡姬们的歌舞已经告一段落,围观的人们,有的被舞姬吸引,三五成群的进了胡人酒肆。
比起邻居的热闹,崔家酒肆就清冷了些,不过也不至一个客人都没有,现在可是学府巷的‘黄金周’,是整个商业区最繁华的时段。
崔薇的目光转移到了自己酒肆,她所处的位置视角极佳,正巧可以看到小半个大堂。
楼下,靠近南窗的位置上,三个二十岁左右的士子围桌而坐,中间的食案上摆放着几碟崔家酒肆的招牌菜,几人一边吃着一边闲聊。
“……提起这京中的美食,君直进京数月,也该品尝了不少吧,不如给小弟说说?”
说话的是三人中年纪最小的,只见他面皮白净,细眼长眉,身形瘦弱,看着有些单薄,颇有几分文弱书生的样子。
“呵呵,说起这京中美食呀,不得不先说那几家铺子,”
答话的是坐在正位上的士子,同样一身白色麻衣,但却比常人多了几分贵气。
这不是别人,正是寄居在崔家的刘家子刘晗。
“哦?哪几家铺子?”
这次插嘴的是个身材较魁梧的士子,只见他小麦色的脸膛,剑眉朗目,薄唇无须,直起的上半身很是英挺,看身形应是个喜武之人。
“阿敬莫急,且听为兄慢慢道来,”
刘晗喝了一口酒,随后如数家珍的说:“第一个,要数卢家酒肆,百尺高楼,楼外酒旗高悬,堂内几多妙人儿吹弹丝竹,远比方才那胡姬美妙多了。卢家的招牌菜有四道,皆是前朝流传下来的:海鲵干脍,咄嗟脍,浑羊殁忽以及金齑玉脍。其中,金齑玉脍最是地道,只可惜现在是残冬,甜橙还未上市,否则,为兄定会邀两位贤弟去卢家一尝。”
“这些菜都是极为繁琐的菜式,偶尔为之尚可,却不能每日食用。”
说话的是魁梧士子,他的意思很明白,对刘晗推荐的宫廷菜式并不感兴趣。
刘晗微微一笑,顺着他的意思道:“唔,说起家常吃食,有几家铺子也不能错过。比如庾家粽子,莹白如玉;萧家馄饨,香飘千里;还有皇城外的张手美烧店,最是奇妙,他家善以时令专供美食,元日为元阳脔,上元节为油画明珠,人日为六一菜,二月十五为涅槃兜,上巳为手里行厨……”
直说的同桌的两个士子面露向往。
就是竖着耳朵偷听的崔薇也被吸引了,她没想到市井间还有这么多的美食名堂,苦逼的是,绝大多数她都木有听说过。
崔六也发现了这一桌,不过,他关注的重点并不是三人谈论的内容,而是侃侃而谈的刘晗。
噫?这人,看着有几分眼熟,竟是在哪里见过的呢?
“……腊八为法王料斗,腊日为萱草面。”
从大年初一说道了腊八节,刘晗口齿伶俐的把一年的时令吃食讲了一个遍。
“了不得,听君直兄说了这半日,我看这张家最会做生意,没什么特色菜,却一年到头都有新花样。”
文弱士子呷了一口酒,颇为感叹的说道。
“可不是,还有呢……”
提起吃,刘晗绝对比在场的两位都有发言权,作为一个擅长吃喝玩乐的世家子,他吃过的美食,历数下来,还真能编撰成书呢。
“君直不愧出自彭城刘氏呀……”几百年的士族底蕴,单从一个食谱上就能体现出来。
魁梧士子别有深意的感叹道。
他这一番话,终于点醒了楼上的崔六。
君直?彭城刘氏?
等等,这不就是小八请来的刘家子?!赖在辰光院骗吃骗喝骗书看的刘晗!
崔惠伯恍然,却更加留心这三人的言辞。
原因无他,小八要和刘晗一起参加春闱,家里都传遍了。人人都说八郎君年少有才,根本不屑门荫,要靠自己的本事考科举。这让好容易才弄到个小官儿的崔六童鞋很郁闷:什么叫不屑门荫?这话是影射谁?
郁闷过后,崔六对小八科举的事儿分外上心,恨不得找到他作弊、走后门的证据,即使不能破坏崔八的前程,好歹也能出口气。
刘晗正在兴头上,说完了美食,又开始讲起美酒。
不过,另外两人却有些按耐不住了,拜托,他们找刘晗,可不是为了听他显摆,而是想让他帮忙滴。
谈美食,只是随便找了个话题,没想到这家伙倒来了劲,絮絮叨叨说个没完,再任由他天马行空的掰扯下去,估计等到宵禁,他们也说不到正题。
两人对视一眼,传递了个彼此明了的眼神。
魁梧士子先截住话题,道:“嗯,‘五云浆’确是极为难得的珍品,倘或今春咱们三兄弟考中,不愁没有美酒喝呀。”
文弱士子忙接过话头,说:“阿敬所言甚是。说到春闱,不知君直兄准备得怎么样?以君之兄的高才,定能高中状元吧?!”
这,就是在拍刘晗的马屁了。
刘晗喝了口酒,似陶醉的半眯起眼睛,掩住眼中的异彩。
微微摇头,刘晗谦虚,“阿封说笑了,我在策论上并不及阿敬,呵呵,从不敢妄想状元。”
这时的进士科主要考策论,细分的话,‘试时务策五道,帖一大经’。
帖经主要是死记硬背,跟现在考试中的‘填空’差不多,只要把《论语》《孝经》等十二经背熟了,就能过关。且这一项所占得比例并不大,对士子而言也没有什么难度。
而策论不同,它既考校举子对时务的看法,还要求举子提出良策,这对于信息闭塞的古代考生而言,就有些困难了。
毕竟,在这里,没有‘历史技术贴’,没有时政交流论坛,连书籍都不能完全流通,偏远些的考生,能多读几本书都已不易,更不用说熟知天下事了。
连基本知识都不知道,又怎么分析?!
“君直兄太谦虚了,我常年在家中苦读,怎比得上君直兄四处游学见识广呢,”
魁梧士子一听同伴竟把话题又扯远了,忙拉回来,道:“另外,还有件事未解决,此事不完结,慢说高中了,就是能不能顺利进场考试都是问题呀。”
刘晗一凛,他知道,正题来了。
果然,文弱士子紧跟其上,道:“可不是……君直兄,咱们相识一场,听说你又在崔相公的府邸借住,定能帮我们渡此难关。”
刘晗装作听不懂,茫然道:“怎么?两位贤弟还不曾去礼部交纳文解、家状及结款通保?”
所谓文解,是指州府开具的介绍信,简单介绍考生的籍贯、身份和学习情况;
所谓家状,是指举子自己填写的个人履历,其中最主要的是籍贯和三代名讳,也就是说明自家的家庭出身,家里往上数三代都是做什么的,这很重要,直接关乎考生未来的前途。家状必须按实际情况写,且有标准的格式,如有违逆,轻则受责骂,重则直接被‘驳放’,即取消考试资格。
何为作保呢?这更简单了,为了确保考生填写的资料是否真实,考生考试的时候会不会作弊,朝廷要求,参加春闱的举子必须通保。
通保的方法有两种,一种是举子相互作保,一种则是请朝中大臣作保。
一旦举子有什么‘不轨’,作保的人与举子一并严惩。
刘晗暗自思忖:现在距离考试还有一个多月,两人找他应该不是为了商讨考试细节,估计是想拉他‘通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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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8章 麻衣如雪(三)
这次,刘晗却猜错了。
两人的问题,比‘通保’麻烦得多。
“……什么?你们不曾回原籍参加乡贡?”
刘晗听了两人的诉说后,吃了一大惊,他放下酒盏,深沉的目光来回在两人身上转来转去。
“是呀,”被刘晗看得有些不自在,文弱士子讪讪的笑了笑,辩解道:“其实,君直兄也知道,朝廷虽明令‘明于理体,为乡里所称者,为本县考试’,但实际上,彻底落实这一点并不容易,‘寄籍’者逐年递增,早就是士林心照不宣的秘密了。”
这也是实情。
时下交通不便利,比如有那外出做官,或者游学的人,基本上都不在原籍,若是严格按照朝廷法令,返回原籍参加乡贡就太麻烦了。
若是跑得远的,光路上就要耗费几个月的时间,途中再有个意外,极有可能赶不上当年的考试呢。
当然,这是‘寄籍’现象形成的客观原因。
随着科举制度的日益成熟,越来越多的人加入到科举入仕的大军中。人多了,就容易产生竞争。有了竞争,就有人开始琢磨找‘捷径’——这是‘寄籍’形成的主观因素,也可以称之为古代版的高考移民。
木错,在大唐,乡贡取士的时候,也存在地域差别。和后世一样,长安所在的京兆府以及同、华二州,获得乡贡推荐的几率更大,引得越来越多的读书人争相在这几个地方投刺报考。
这么做,虽然违背法令,但律法中也只是说考试要回原籍,并没有点名不回原籍考试有什么后果。
所以,为了多几分考中的机会,越来越多的人加入到‘寄籍’考试的队伍中,渐渐成为士林中心照不宣的秘密。
一般情况下,包括考官在内,很多人对这样的事儿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除非得罪了什么人,被人刻意举报。
很显然,求到刘晗这里的两个士子,便苦逼的被‘悲剧’了。
“君直兄,我知道这事儿有些麻烦,可、可……”
魁梧士子一提起这件事就郁闷,端起酒盏一口饮尽杯中酒,重重的把酒盏放在食案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唉,也不是我们想取巧,只是现在大家都这么做,为何偏偏抓住了我们兄弟?”文弱士子紧跟着长叹一声,无比委屈的说道。
“……”刘晗不知说什么好,他也只能跟两人一样,挤出一副苦逼相,以证明咱们是兄弟,你们纠结我也不开心。
魁梧士子见刘晗不做声,继续道:“君直兄,崔相公曾在礼部任职,且他的长子是现任国子司业……君直兄能否帮忙引荐崔司业?”
“是呀,这事儿对我们而言,是事关前途的大事,可对崔相公和崔司业而言,只是一句话的事儿。”文弱士子也凑近刘晗,低声说着。
“这……”刘晗沉吟不语。
两人紧紧的盯着他,目光热切的等着他点头。
良久,刘晗缓缓摇头,苦涩的笑了笑,无声的拒绝了两人的请求。
楼上,崔薇兄妹都看到了这一幕。
“哥,我看这个叫李敬的士子,言谈不俗,器宇不凡,他日定能有所成就。”
崔薇收回目光,纤细的手指轻轻敲着桌面,若有所思的说道。
“嗯?三娘,你的意思是想帮他们?”
说实话,崔六也有这种想法,他倒不是看出这个什么李敬有何过人之处,而是想着自己日后要进官场,能多结些善缘也是好的。
而楼下这两位,能想到钻‘寄籍’的空子,应该不是迂腐之辈,像这样的人,在官场都能混得极好。
再者说了,就如同那瘦弱的吴封所言,这种事儿,在大伯父和大兄那儿不过是一句话。
但对他而言却是有益无害:成了,他崔六收获人情,不成,他也没什么损失。
不过,崔六对小妹的‘识人’本领有些好奇,问道:“只是三娘如何看出这李敬不俗?”
楼下三人的谈话,他们兄妹从头看到尾,崔六还真没看出李敬、吴封有什么惊艳的才华。
崔薇一窒,停顿几秒后,笑道:“也没什么了,就是有种直觉,看他虽是求人却还能不卑不亢,不似那姓吴的曲意讨好巴结,应是个有气节的人。”
其实吧,崔薇和崔六还真不愧是亲兄妹,两人的想法差不多。
崔薇也是想让六哥多帮几个士子,道理很简单,“哥,不求回报的施舍,是为了得到更大的利益。现在咱们不过是多说一句话,或者多写几个字,但结下的确实个潜力无穷的关系网。对你日后的仕途,也会有极大的帮助呢。”
说起来,崔家酒肆正是萧南兑换给小柳氏的,起初崔薇想把这房舍建成茶坊,按照后世‘书吧’的思路经营,茶水、点心收费,但可以免费提供给来喝茶的士子读书、抄书,好为崔六广结人缘。
但,崔六两口子商量一番后,并没有采纳崔薇的想法。
施恩的办法很多,没必要为了施恩却把挣钱丢到一边,他们稻香院还没有富裕到用钱收买士子的地步。
而且,这酒肆说到底是小柳氏的嫁妆,具体经营什么,还要听柳家人、也就是小柳氏的弟弟柳思安的意见。
柳思安是个市井俗人,他才不管什么收买人心、广结善缘,他只知道,做生意为的是赚钱,不赚钱的买卖,傻子都不做。
再说了,卖茶水能有多少赚头,他就是把利润抽走一半,也不够他花用呀。
几个人研究到最后,崔六拍板,放弃茶坊选择酒肆——酒肆做好了,也能让士子们开诗会嘛。
随后的事实证明,酒肆确实很能赚。
尤其是柳思安向某个平康坊的酒肆老板请教后,也在崔家酒肆加了点儿‘花样’,使得酒肆的生意好得不得了,也让崔六和他的风流雅士们有了免费聚会的地方。
挣了钱,崔六也有了底气,这才开始琢磨当初小妹说的话。
恰逢秋日天下举子汇聚京城,国子监附近的几个坊都是麻衣如雪,士子如云,流连崔家酒肆的读书人也不在少数。
整日里听士子们聊天,崔六知道了他们的许多情况和难处,偶尔也在能力范围内帮了几个人,比如帮士子们寻找便宜的旅舍,帮寻求‘通保’的士子牵线拉桥等等。
当然,崔六也着实交了不少朋友,单看过年的时候,前往崔家拜会他的人比往年多了好几成,便能看出崔六前些日子的努力有多成功。
不过像今天这般,动用家里的关系帮士子的忙,还真是头一回。
效果也是显而易见的,这不,一听说自己是崔相公的侄子、崔司业的堂弟,并可以帮他们递句话,李敬和吴封激动地脸都红了。
吴封更是结结巴巴的说:“崔、崔六郎君果然仁义,早就听、听同旅舍的举子说起过您,他们都夸您是‘及时雨’、是赛孟尝呢——”
隔壁房间回避的崔薇听了,额上顿时滑下三根黑线——靠,你骂谁呀?我哥才不是宋江那厮呢。
李敬也感激莫名的说了句,“崔郎君高义,某铭记在心,日后郎君有用得着某的地方,某赴汤蹈火,死无辞也。”
崔六豪爽的摆摆手,“不过是一句话的事儿,且某也不敢确保一定能成,若最终不能帮两位,也请两位勿怪。”
李敬和吴封连忙拱手,迭声说不会。
原本刚才刘晗拒绝的时候,两人几乎绝望了,已经开始准备回乡重新考。
送走刘晗后,李敬结账的时候,崔六郎君却主动上来搭讪,三人谈了一会儿诗词,崔六郎君见他们谈吐不俗,又请他们留了墨宝,三个人越谈越投机,说着说着也就提起了春闱的事儿。
接下来的事更是顺利得出乎李敬的想象,困扰他们近半个月的麻烦,竟然如此神奇的得到了解决,让他真是不知说什么好。他只能在心底暗暗发誓,若此事能成,他李敬定会好好报答崔六郎君。
而崔六看到李敬谈吐确实不俗后,却又想到了一件事——唔,三娘已经十八了,若能嫁个进士及第的士子,倒也不算辱没了崔氏。
崔薇没想到,她不过是想像小说里那般帮哥哥招揽人才,却给自己招来了个纠缠一生的‘冤家’。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间,便到了正月十五上元节。
清晨,萧南像往常一样先去给大夫人请了安,然后跟着大夫人去荣寿堂给老夫人问安。
荣寿堂里,二老夫人刘氏领着儿媳崔海的娘子袁氏、大孙媳妇赵氏、二孙媳妇柴氏以及小孙女崔荔,一行几人也来给老夫人请安。
老夫人坐在正堂中央,二老夫人率领的荣安堂女眷跪坐在右侧一列,而大夫人率领的荣康堂女眷则跪坐在左侧一列。
除了外放的崔润一家,崔家女眷都聚在了这里。
老夫人看着满屋子的女人们,很是欣慰,她轻咳一声,道:“呵呵,今儿来得真是齐整。正好,今儿是上元节,咱们也好好商量商量如何过节。”
按照规矩,接下来应该是二老夫人发话,刘氏也已经做好发言的准备。
不想跪坐在三夫人小卢氏旁边的姚氏却抢先开口,声音高亢:“咦?商量啥?不是说好去安邑坊崔里赏花灯吗?!”
第149章 大生意(一)
三戟崔家住在安邑坊,而崔里更是因为崔氏在此聚族而居得名。
听了姚氏的话,老夫人并没有说什么,只是淡淡的扫了她一眼,随即把目光落在刘氏身上,示意她继续。
刘氏是崔守义在任上娶得继室,既不是世家女,也不是勋贵之后,父兄只是品级不高的武将,因是崔守义老上司柴驸马的旧日下属,便由柴驸马牵线,把刘氏许给了崔守义。
嫁给崔守义后,刘氏一直跟着他四处做官,并没有在祖宅久住,所以她没有领教过老夫人的厉害。
去岁回京,刘氏见老夫人慈眉善目,且已年逾八旬的老迈样子,也没把她放在眼里——不过是个没嫁人的大姑子,崔家能养着她就不错了,她还敢对自己耍威风不成?!
在外头做惯了老夫人,回到崔家,刘氏依然没有顾忌的继续做荣安堂的老大。
但,很快的,刘氏便领教到了老夫人的强硬手腕。
说起来,刘氏觉得自己很委屈,她不过是像过去一样,拜会了京中的几位军界大佬的女眷,她也没搀和什么事儿呀,怎么就招致了老夫人的不满?!
老夫人也是,她又不是自己的婆婆,却一副长辈的做派。
那日刘氏刚从侯家回来,还没换好衣服,老夫人便命人将她唤了去。
到了荣寿堂,老夫人二话不说,像训小辈一样把她训了个狗血淋头。
最后,更是一挥手,让她回去好好‘静养’,不要胡乱搀和男人们的事。
刘氏念着老夫人是长姐,并不敢十分反驳,只闷头听了训,怏怏的回去。
到了晚上,刘氏想跟夫君抱怨几句,结果崔守义根本不听她的话,直接砸下一句“照阿姊的吩咐办,倘有违逆,家法伺候,如若不服,只管离开崔家”,便气冲冲的去了书房。
刘氏气了个倒仰,叫来儿子崔海,哽咽的说了自己的委屈,又把侯将军的话转达给了儿子,命他休沐的时候去侯家。
果然是儿子更靠得住。
没过几天,崔海便去了侯家,并跟老将军详谈了许久。
回来后,崔海向父母汇报了跟侯将军商量的结果。
刘氏一听说儿子的新差事定了,很是高兴,刚要夸奖几句,不想崔守义却莫名其妙的发怒了,揪着儿子去了祠堂。
父子两个也不知谈了什么,最后崔守义罚儿子在祠堂思过,直到除夕才被放出来。
刘氏和崔守义哭闹了好几次,崔守义起初还有耐心解释,说现在是非常时期,他们崔家是纯臣,跟侯家不是一路,让她少搀和云云。
话语间,崔守义还透漏出这是阿姊的意思,让刘氏只管听从。
刘氏大怒,崔家已经分家了好不好,别说是个未出嫁的大姑子,就是亲生父母,家都分了,也不能这么管着他们吧。
再说了,他们好歹是六七十岁的老人了,孙子、重孙子都有一大堆,崔三娘凭什么训小辈一般对待他们?
崔守义闻言也大怒,当下要写休书,还是崔守仁听到下人回禀赶来劝和,这才把事压了下去。
兄弟两个商谈了许久,崔守义回来后再也没有提休妻的事儿。
不过,刘氏却彻底失了管家权,被崔守义以静养为名,拘在了后堂不准随意外出。
就连新年朔日朝贺,刘氏也没能出府。
在那些日子里,刘氏从崔家的老世仆那儿听说了不少老夫人的故事,再联系自身和儿子的处境,她才知道了这位大姑子的厉害。
如今刘氏被放了出来,再次看到眉眼含笑的老人,却再不敢心怀不敬,更不敢说什么令老夫人不悦的话。
接受到老夫人的暗示,刘氏道:“我们刚回京,也不知道家里的旧例。呵呵,要说商量,大侄媳妇儿主持中馈多年,也久居京城,定知道如何热闹过节。不如,先有你说道说道?!”
这话是对大夫人郑氏说的。
郑氏刚听到这话的时候,还颇有几分得意。
不过想起夫君的吩咐,她嘴角不自然的抽搐了几下,带着几分幽怨道:“二婶儿谬赞了,我虽当了几年家,但近年来身子愈发不好,早就不理庶务,如今,家里的大小事儿都由大娘子处理。”
说着,郑氏侧过头,对王氏道:“你跟大家伙儿说说吧,今年上元节家里有什么安排。”
王氏忙直起身子应了一声,接着先对老夫人和二老夫人微微欠身行礼,随后才笑着说道:“去岁二叔祖一家返京,咱们崔家总算是三堂聚齐,崔家在京近五十年,头一次这般齐整的过节。故此,我在往年旧例的基础上稍稍做了点儿修改……”
正堂上,众人都竖着耳朵听王氏细述上元节的安排。
唯有姚氏满腔怒火,愤愤不平的瞪着正堂上胡坐的老夫人,心里更是不断的咒骂:该死的老虔婆,竟敢当众无视我,真是可恶至极!
过去,姚氏为了儿子,并不十分敢招惹老夫人。
现如今,儿子的名分已定,郡主媳妇也快进门了,姚氏自持老夫人或者崔家没有什么能拿捏她们的了,心里早就憋着一股气,想好好在众人跟前耍耍威风。
姚氏知道,崔家和本家不和,跟三戟崔家更是形同陌路。
前些日子,三戟崔家下帖子邀请这边去崔里赏花灯,老夫人当场便驳了回去,命人传话给送请帖的小厮,直说很不巧,上元节另有安排,没时间去安邑坊。
这个消息并没有在崔家流传开来。
崔清同三戟崔家交好,从那边听闻了此事,并告诉了妻子儿女。
经过他一番‘引导’,姚氏听明白了一件事,那便是嫡支主动示好,崔三娘却不知好歹,白白浪费了一次重回嫡宗的机会。
为了家族,为了提醒崔三娘,更为了给合浦院立威,姚氏决定借此事发难。
于是,便有了刚才那冷不丁的一句插言。
只可惜,老夫人竟似没听到,彻底无视了姚氏的挑衅,全然一副没把她放在眼里的样子。
这种当众被欺辱的感觉,姚氏又羞又怒。
而刘氏、郑氏以及王氏,也同老夫人一样,漠视了姚氏的存在,就连坐在她身边的小卢氏,也是嗤笑连连,让姚氏的怒火达到了顶点。
凭什么?
这些人凭什么这么对她?
在姚氏看来,她的儿子当了官,儿媳妇更是尊贵的郡主,除去出身,她丝毫不比在场的几个妯娌差。
腾地一声站起来,姚氏大喝一声,“闭嘴!”
仿佛一记焦雷炸在头顶,众人都被吓了一大跳。
尤其是专心讲解的王氏,被这凭空一声断喝吓得激灵灵打了个寒战,差点儿把手里的纸卷丢出去。
下意识的,众人齐齐把目光聚焦在姚氏身上。
姚氏却忽然哈哈一笑,得意的说:“原来都听得到我说话呀,刚才我还以为你们的耳朵聋了呢。”
老夫人眼皮跳了跳,却没有说话,只是定定的看着站立堂上的姚氏。
姚氏似没看到老夫人冷然的目光,笑嘻嘻的说:“哎呀,既然都能听得到,那我就继续说了哈。老夫人——”
老夫人却笑了,那般慈爱,“四郎家的,说起来是我委屈了你们。”
姚氏一愣,她看到老夫人不怒反笑,还真有些摸不到头脑。
老夫人没有停顿,继续说着:“当日你们回来的匆忙,家里一时准备不足,只得让你们暂居合浦院。如今嗣伯要娶亲了,娶得又是皇家郡主,再偏居合浦院就有些不妥了。”
姚氏心里一动,难道老虔婆也畏惧郡主之威,准备满足他们一家子的要求,给换个大点儿的院子?!
“巧的是前边巷子的一户人家因家主致仕,阖家搬回原籍……我派人去看过了,那院子极好,房舍精致,院落也宽敞,比合浦院大四五倍还不止。”
老夫人将盘坐的腿伸直,伸直的腿盘起,身子重心转移到另一边接着说:“我跟老相公商量了一番,由官中出银钱将那院子买了下来,待上元节过后,你们便搬过去吧。亲事也在新院子办,也算是双喜临门。”
姚氏没想到老夫人竟敢不顾郡主的意思,要把他们扫地出门,忍着心慌,大声喊道:“老夫人,您忘了郡主——”
老夫人根本不让姚氏把话说完,截住话头,说:“我知道郡主是个懂礼数的好孩子,更曾经多次说过要依古礼行事。既然依从古礼,那郡主便该知道何为孝道、妇道。”
姚氏更慌了,急急的说:“可是圣人的旨意说得明白,让在崔家办婚事,怎能——”
老夫人继续打断她的话,柔声道:“哎,话不能这么说,离了祖宅,阿清就不是崔家人了?!有阿清在,新院子不是崔家、还能改姓其它?”
圣人只是说在崔家,并没有特指在崔氏的祖宅呀。
呵呵,老夫人心里畅快,她早就计划着如何在闭眼前,把这几个祸害弄出崔家了。
姚氏急得满头大汗,却想不出辩驳的话,只站着拼命摇头。
老夫人挑眉,不解的问:“怎么?你不喜欢那新院子?”
姚氏连连点头:不喜欢,一千一万个不喜欢!
老夫人好脾气的说,“是我疏忽了,竟忘了阿清素来与三戟崔家亲厚。唉,这样吧,倘或你们实在不愿意跟我们住在一个坊,也可去安邑坊崔里给你们置宅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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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0章 大生意(二)
什么叫偷鸡不成蚀把米?
原想借故耍威风,却反被扫地出门的姚氏,终于领悟了这句话。
看着老夫人坚持的样子,姚氏悔得肠子都青了,恨不得匍匐到老人家跟前告罪,求她收回成命。
只可惜,东西两市的商品琳琅满目,却没有后悔药可卖。
姚氏不懂这个道理,崔清父子却明白得很,而且他们也知道,老夫人并不是单为了这一件事才发落合浦院,估计她早就算计着把他们一家子弄出崔家呢。
唔,也罢,事情既然无法挽回,那就趁此机会多弄些好处吧。
在合浦院一干主人忙着算计的同时,王氏等人也在紧锣密鼓的忙着操办上元节灯会。
自除夕夜大夫人郑氏‘微恙’,王氏便接管了崔家的管家权,只是内账房和库房还握在郑氏的手里。
随后,过了年,在老相公和相公的授意下,郑氏当着老夫人和其它两个儿媳妇的面,把荣康堂所有的账册和对牌全都交给了王氏。
自此,王氏正式成为荣康堂新一任的当家主母。
跟过去‘管家不掌权’的苦劳力不同,这回的主母,绝对是名副其实的那一种。
熬了十几年,王氏终于拿到了实权,这让她管起家来也分外上心。
而上元节灯会,便是王氏正式管家后面临的第一个大节日。
为了能让众人对她心服口服外带佩服,更为了能烧好新官上任的第一把火,王氏找遍了历年来崔家的旧例,又翻阅了从娘家带来的笔记资料,最终确定了今年崔曲上元节灯会的主题和细节。
期间,王氏经常跑去荣寿堂请教,也诚心请了两个弟妹——三弟妹韦氏和八弟妹萧氏帮忙。
韦氏还好,因为她很清楚,崔家马上要分家了,用不了多久她和三郎以及孩子们就要搬出去自立门户。
届时,她便是家中主母,主持新家的中馈更是不可推辞的职责。
偏韦氏嫁到崔家后,从来没有管过家。虽然在娘家的时候接受过‘专业’主母培训,但也只是理论,并不曾实际操作过。
如今有机会实习一番,韦氏高兴还来不及,哪会推辞。
听了王氏的拜托,韦氏想都没想就答应了下来,积极的投入到帮大嫂看管厨房的工作当中。
比起韦氏的积极,萧南却委婉的拒绝了,理由也很充分,“阿沅还小,郎君又要备考,所以我实在抽不出精力管其他。再说了,我才多大,也没打理过什么庶务,别到时候帮不了大嫂的忙,反而给你添麻烦。”
王氏也知道,以萧南目前的身份,她根本不可能屈尊来给自己打下手。
之前出言请她帮忙,不过是顺带。毕竟荣康堂统共就三个少夫人,她找了韦氏帮忙,却理也不理萧氏,这很容易让人误解,以为她看不起萧南,不把她当自家妯娌。
王氏向来谨慎,当家后更是加了好几分小心,怎么可能犯这种低级的错误?
再说了,年前的时候,王氏便同萧南隐隐的结成了同盟,而且王氏还听夫君提到过,说是大夫人会在后堂‘静养’,起主要作用的就是萧南。
不管出于什么原因,王氏都不会得罪萧南。
是以,听了萧南的话,王氏非但没有不高兴,反而以熟稔语气对她说:“八弟妹只管忙去,但有件事你必须答应我。呵呵,我听说弟妹身边的玉兰心灵手巧,我那儿还缺几个制精巧花灯的人,不如就把玉兰和她的几个徒弟借给我,也好给咱们家做几盏出彩的花灯。”
王氏的态度很明显,她把萧南看做了自己人,所以才会不客气的提出要求。
萧南也想和王氏亲近,见她这般示好,便积极的配合,笑道:“呵呵,就这点儿小事啊,好办。既然大嫂看得起她们,只管让她们过去就成,就怕玉兰几个人笨手拙,帮不了大嫂的忙呢。”
王氏连连摆手,笑说萧南太谦虚。
萧南又道:“大嫂那儿还缺不缺人,我这里的秦妈妈和苏妈妈也都是极有经验的老妈妈,大嫂若需要,只管遣人来说一声。”
王氏笑容更胜,“放心吧,我跟你才不会客气呢。”
好一幕‘你好我好大家好’的妯娌相亲场景。
没了大夫人在头上压着,荣康堂的三个媳妇儿空前的和谐。
有人帮忙,无人掣肘,王氏的准备工作进展的异常顺利。
到了正月十五,王氏在荣寿堂汇报的时候,灯会的各色细节已经准备妥当,她只等老夫人拍板——其实这也是走形式,王氏从策划灯会活动、到具体细节的准备,全程都向老夫人汇报过。
今儿这一遭,不过是过场戏罢了。
老夫人发落了姚氏后,便拍板同意了王氏的提议,并严令全家必须配合王氏的安排调度。
二老夫人和大夫人,一个刚被老夫人教训了一通,一个还在老夫人的整治中,两人都被她整得没了脾气,这会儿更不会有什么异议,纷纷点头称是。
其它人呢,除了小卢氏面有异色,也都连连说好。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间便到了傍晚。
暮鼓响过,坊门却难得的没有关闭,这是上元节的福利,上元节前后三日特许不必宵禁。
此时,双相崔家所在的崔曲灯火辉煌,门前那条大街上布满了各式各样的花灯。
之前崔家的下人也早就放出风声,说今日崔曲有赛诗会,不但有国子监的士子、博士们前来参加,诸多来京的举子们也都纷纷前往。
另外,还有坊间的小道消息说两位相公也会在灯会露面,哪位青年俊彦运气好,被崔相公发掘了惊世才华,定能平步青云、扶摇直上呢。
不管这流言的真实度有多少,前来参加灯会的人还真不少,其中较多的是麻衣举子——机会难得呀,就算遇不到崔相公,能在赛诗会上拔得头筹,也能扬扬名气。
当然前来参加灯会的也有附近的居民和崔家的旧友亲朋,以及放出去的部曲、奴婢们。
比如花天价在崔里定居的胡商,小柳氏的弟弟柳思安,萧南的合伙人王佑安,还有阿槿女士的娘家崔德志一家……便是其中的代表。
“大郎君,您看,那不是乌奚奇乌郎君?”
王佑安的贴身小厮王同,指着人群中的一个青袍男子,惊讶的轻呼道。
“嗯?乌奚奇?”
王佑安顺着王同的手指看过去,果然,在一排颜色鲜亮的四季时令花样式的花灯旁,正站着一个穿着靛青色棉袍的男子。
那男子长得甚是魁梧,个头足足比四周的麻衣举子高出一截儿,且发色棕黄微卷,面阔眼窝深,一看便是异族人。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王佑安的故友,突厥人乌奚奇,也就是曾送拂林犬给萧南的胡商。
“还真是他,不过,他怎么到崔曲来了?”
王佑安心中疑惑,但念着往日的交情,还是抬起手准备跟他打招呼。
只不过,还不等王佑安喊出声,他又惊讶的发现,乌奚奇身边忽然闪出两个碧衣小婢。
这……这是崔家奴婢的统一服饰。
作为崔家的常客,王佑安一眼便认出了两个小婢的身份。
发现了这一点,王佑安心中的疑团更大:他没听玉竹姑娘说起过乌奚奇呀,他什么时候跟郡主搭上关系?
不对,或许不是郡主,但不是郡主,又是什么人?
王佑安深知乌奚奇的脾性,他这位老朋友可是彻头彻尾的‘奸商’呀,讲究的是‘无利不起早’,而以乌奚奇目前的状况看,他更缺的是京中靠山。
否则,上次他也不会费尽心机的讨好襄城郡主了。
可他现在又出现在崔曲,这背后是不是有什么隐情?
王佑安忽然有种不安的预感,他放弃了跟乌奚奇打招呼的念头,反而悄悄的隐入人群中,顺着人流,朝乌奚奇的方向移动着。
“……多谢两位小娘子,这是某的一点儿心意,不值多少钱,还望两位不要嫌弃。”
乌奚奇抬了抬衣袖,不着痕迹的顺出两个鼓鼓的荷包,悄悄的塞给两个小婢。
“乌郎君客气了,我家娘子看了郎君的信,对您的提议也颇感兴趣,只是此事牵连甚广,娘子还需仔细考虑一番。”
年纪大些的小婢,动作熟练的将荷包袖起来,然后学着自家主子的腔调,把娘子吩咐的话说了一通,最后道,“三日后,郎君再来西南侧的角门听回信儿吧。”
乌奚奇眼中闪过一抹失望,原以为今天他能见到那位贵人,没想到只等来两个小婢。
不过,他经商多年,早就练成一副职业表情,三分热情三分讨好再加四分微笑,他连声道:“好好,某定会准时前来。”
目送走了两个小婢,乌奚奇定定的站在崔家大门前,目光不知落到了哪里。
“哎呀,真是你呀,乌老兄,你怎么也在这儿?”
王佑安躲在角落偷听了半天,也没有探听到有用的消息,最后便想故意诈他一诈。
“王、王郎君,你也来看花灯?”
乌奚奇经过短暂的惊愕后,便笑着拉王佑安来到个僻静的角落,神神秘秘的说,“我正想找你呢,呵呵,有桩大买卖,不知王郎君感不感兴趣……”
PS:额,应该是二更吧,呵呵,早就昼夜颠倒的某萨挠头ing……
第151章 大生意(三)
“哦?大生意?什么大生意?”
说话的是萧南,此刻她正坐在地衣上,坏心眼的逗着女儿。
这个‘坏’不是别人说的,而是萧南的夫君崔八郎君说滴。
原因无他,实在是萧南这个当人阿娘的太无良,竟整日‘捉弄’女儿为乐。
比如眼下,萧南又笑嘻嘻的把穿着大红泥金小棉衣、小棉裤的崔灵犀童鞋翻了个,以匍匐的姿势趴在了柔软的毡毯上,远远望去,就像一个笨笨、憨憨的小、小乌龟,正卖力的伸着小脑袋。
而她那肉嘟嘟的小胳膊小腿儿,却分外用力的扒着毡毯,稳稳的趴在了地面上。两只套着粉色细棉小袜子的小脚丫,则成外八字欢快的左右摇晃着。
“郡主,您又欺负小娘子!”
秦妈妈实在看不过眼了,这都当娘的人了,怎么越大越顽皮?
“哪有,我这是帮小灵犀锻炼身体呢。”
萧南一边说自己没‘欺负’女儿,一边却还伸出小嫩葱似的食指轻轻戳着小家伙粉嫩的胖脸蛋儿。
“啊啊,咔咔,哈~”
小灵犀说着自己才懂的火星文,许是被阿娘骚扰得烦了,挥起撑着身子的小胳膊,把那恼人的手指弄开。
小家伙估计没想到有个词儿叫‘平衡’,而她随意挥起的小肉胳膊,已经打破了她那小身体的平衡。小身子剧烈摇晃了一下,还不等一旁守着的方氏以及秦妈妈出手相扶,灵犀童鞋已经挺起小胸脯,稳住了摇晃的身子。
“哎呀,我的灵犀真聪明。”
萧南见状,忙凑到女儿身边,啾的一口亲在她的苹果脸上。
小灵犀也很兴奋,她或许发现,用圆滚滚的上半身支撑身体,两只手便能空出来,可以让她做更多的事。
比如随时拍掉‘偷袭’她的人。
小肉巴掌轻轻的落在萧南的身上,让萧南更加开心,从一旁的玩具匣子里摸出个大红绘彩的拨浪鼓,叮叮咚咚的逗弄着女儿,“灵犀乖,快点儿往阿娘这里来,快呀,呵呵,快爬过来啊,爬过来这个就是你的咯!”
方氏和秦妈妈都满脸黑线——开毛玩笑呀,让个不满三个月的奶娃娃爬行?!
而跪坐在另一边的玉竹也很郁闷,心说话,郡主,您到底是在玩女儿呀,还是在听她回事儿?
仿佛听到了玉竹的心声,萧南一边拿拨浪鼓哄着女儿,一边继续问:“玉竹,你还没说呢,是什么大生意?”
玉竹忙直起身子,道:“王大郎君说,乌郎君也听闻了朝廷准备开‘新市’的消息。由此想到,新市一开,将有更多的商贾涌入京城。做生意的多了,所需的铜钱也多。郡主您也知道,生意人使用铜钱动辄上百、上千贯,这么多铜钱,运输、保存什么的都是问题。”
萧南摇晃拨浪鼓的手顿了下,她似想到了什么,道:“唔?乌奚奇可是要做‘邸店’的买卖?!”
何谓邸店?
唐律疏议定义曰:“邸店者,居物之处为邸,沽卖之所为店。”
简单点儿说,邸店就是专供商人存货、交易的场所。
随着商业的繁荣,邸店有官营和私营之分,官营的邸店兼管收税的工作。
由此可以看出,邸店有点儿类似古代的银行、钱柜。
玉竹没想到自家郡主的反应如此敏捷,她脱口赞道:“还是郡主厉害,一下子就猜中了。没错,乌郎君便是想做邸店的生意。王大郎君说,乌郎君的计划很大,他想在东、西以及新开的新市三个地方,一共开设三十家邸店,专门为来往的客商提供银钱存储、兑换以及借贷。”
借贷?!
额,不会是高利贷吧?
不知为何,萧南脑子里忽然冒出一个臭名昭著、极损阴德的词儿——放印子钱。
“郡主,王大郎君说,这事儿牵扯甚多,他、他并不看好。”
玉竹见萧南一脸沉思的样子,误以为她对这个生意有了兴趣,忙把王佑安的话告诉她,“而且,王大郎君还从乌郎君的话语间猜到,他似是跟崔七娘子有联系。”
“哦?崔七娘子?!”
武氏?
萧南眉头微蹙,不自觉的把拨浪鼓放在了地上,心说话:这算什么?是命运对武氏的捉弄还是补偿?
上辈子,南市和新市是由王佑安与武氏合作开发的,而那个什么邸店,萧南恍惚记得是某位郡主的手笔。
而这辈子,王佑安被萧南抢先截了过去,武氏却跟乌奚奇搭上了关系,计划开设邸店……
表面上,一切似乎都改变了,但萧南有种预感,接下来要发生的事儿,肯定没有这么简单。
“没错,正是七娘子。”
玉竹下意识的左右看了看,确定四下无外人后,这才压低声音道:“郡主您也知道,自从七娘子‘意外’小产后,她就一直在翠竹院静养,她的侍婢也都闭门不出,除了过年祭祖,七娘子几乎不在人前露面。偏王大郎君亲眼看到翠竹院的婢子和乌郎君接触……”
剩下的话,玉竹没有明说。
萧南却会意,不错,武氏的管家能力很强,尤其是她意外流产后,对翠竹院的掌控更加森严。
毫不夸张的说,如果没有武氏同意,小卢氏甭想使唤翠竹院的一奴一婢。
这倒不是说武氏忤逆婆婆,实在是小卢氏做得太过分。
话说当日武氏怀孕后,武氏为了彰显大度,曾主动给夫君崔雅伯纳了两个通房。
平心而论,武氏能这么做已经很不易了。
毕竟,没有哪个女人愿意把自己的男人推给别的女人,尤其在她怀孕的敏感时刻。
但,小卢氏却觉得还不够。
自从崔雅伯顺利通过铨选做了千牛卫,小卢氏便觉得儿子做了官,跟过去不一样了,内院也应该‘规矩’起来——崔雅伯只有侍婢,并无良妾。
而在小卢氏看来,儿子有了官身,也就有资格纳良妾了。
而这个良妾的人选,小卢氏‘举贤不避亲’,自然首推她的娘家侄女,同母胞弟的女儿卢幼娘。
很快的,卢家小表妹被接了来,崔雅伯呢,也没有拒绝,翠竹院一下子便‘热闹’起来。
更快的,武氏便‘意外’了。
这些都是萧南回娘家后发生的,只不过那时萧南更关注崔清认祖归宗的大事,翠竹院的内宅琐事,她并没有留心。
待回到崔家后,萧南也一直没见到武氏,直到除夕夜祭祖的时候。
萧南看到武氏后,险些没认出来:面前这个形容消瘦、神情漠然的女子,还是那个笑语盈盈、满眼聪慧的崔七娘子吗?!
“啊啊~~”
灵犀小盆友挺着小胸脯,小胳膊和小腿儿不停的划拉着,小屁股也跟着一撅一撅的,活似条肉嘟嘟的小虫子。只是,她努力了半天,身体却连0.1厘米都木用挪动,这种比乌龟还乌龟的速度,让聪明的小家伙很不高兴。
只见她啊啊怪叫了几声,然后嘟着小嘴,不高兴的把头一扭,小脸蛋儿贴在毡毯上,侧卧着踢腾了下小脚儿,睁着眼睛发起了呆。
“郡主~~”
方氏看到灵犀似是累了,她想把孩子抱起来,萧南却满脸沉思的愣神儿,她只好小声的提醒道。
“嗯?!”
萧南猛地回过神儿来,这才发现小闺女有些逗笑的动作,忙用力摇了摇拨浪鼓,“灵犀,快起来呀,呵呵,阿娘这里有好玩儿的玩具哦。”
翠玉珠子叮咚叮咚的敲着鼓面,小灵犀黑漆漆的双眼终于又动了起来,她转过头,定定的看了眼那红艳艳、金闪闪的拨浪鼓,两只小脚丫用力的挣了挣,胖胳膊撑了下地面,咕噜一下子把身子翻了过来。
“呀?灵犀会翻身了?!”
萧南兴奋的喊了一声,头也不回的对身侧的方氏道:“你瞧见了没,灵犀会翻身了,她还不到三个月呀。”
老话说,三翻六坐九爬,她家小闺女不到三个月就能自己翻身了。
“哎呀,小娘子还真自己翻了身呢,”
方氏一直盯着小宝宝,当然没有忽略她刚才的动作。不过,为了配合萧南,她还是做出一副刚发现的惊喜样子,并连声夸赞,“咱们小娘子真不愧是郎君和郡主的女儿,又聪明又伶俐,才两个月多一点儿就能自己翻身,可比那边强多啦。”
说道‘那边’时,方氏还故意冲东面努了努嘴。
萧南当然知道她是在暗示谁,不就是住在流水亭东侧的崔令平嘛。
很显然,方氏这是夸灵犀的同时,顺便踩了踩崔令平,意在讨好灵犀他娘。
不过,萧南并不接受,冷声道,“什么这边那边的,不准乱攀扯。”这话若是让崔八听到了,她过去的努力就全毁了。
再说了,她的灵犀跟一个病秧子有什么好比的?!
“是是,奴、奴失言了!”
马屁拍到了马腿上,方氏吓得连声告罪。
萧南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没再理她,继续摇拨浪鼓逗女儿,“宝贝儿真厉害,再给阿娘翻一个好不好?!”
另一边的翠竹院,武氏静静的跪坐在寝室,手里也晃着个拨浪鼓,这是她给未出世的孩子准备的,只是——
唉,长长的叹了口气,武氏对贴身丫鬟吩咐道:“去告诉乌奚奇,那生意我做不了,不过,我可以给他介绍个更好的合作对象!”
PS:唉,随着弟弟婚礼的临近,某萨的家人们都忙碌起来,今天某萨更是弄了一天的喜宴桌次表和相关名单,累shi了,~~~~(>_<)~~~~
第152章 ‘嫖’郎君
元宵节过后,浓郁的年味终淡了些,天气也开始转暖,枯枝上的积雪渐渐化去,有的树枝上已经露出了点点翠色。
残冬渐了,春日却悄悄临近。
渐暖的天气融化了冬日的寒冰,也吹暖了京城百姓们那沉寂一冬的心,更让某些蛰伏数月的人开始蠢蠢欲动。
这天,崔幼伯的书房小厮翰墨悄悄的找到了玉竹,把昨夜发生的一件事告诉了她。
玉竹听完,脸色一沉,脱口骂了句‘不安分的贱婢’。
不过,玉竹也清楚,昨夜之事不过是个开头,此事若不好好处置,以后类似的事情将会时常发生。
夸奖了翰墨几句,玉竹又代萧南打赏了他个荷包,叮嘱他仔细看好中庭,若再有什么风吹草动,一定要第一时间告诉她。
翰墨早就想着重新巴结上院子里的女主人,这会儿见终于有用得着他的地方了,哪还有什么二话,当下便拍着不怎么结识的胸脯连连保证。
玉竹满意的打发了翰墨,待四下无人后,她这才急匆匆的往后堂赶去。
“郡主,您瞧,小娘子的动作越来越熟练,哪像刚满三个月的婴孩儿?!”
苏妈妈拿着镂空金球,和萧南一样,都盘腿坐在地衣上,一边摇着叮咚作响的金球,一边跟萧南低声聊天。
“呵呵,可不是,我的灵犀最聪明了,”
萧南现在基本上没有其它的娱乐了,天天都和女儿趴在地上嬉戏,每次看到女儿腿脚灵便的翻身、爬行,她就满足的不得了。
“咯咯~~~”
灵犀童鞋的心情也不错,仰躺在柔软的地衣上,肉呼呼的小手小脚欢快的摇晃着,看到萧南冲着她柔柔的笑着,她也跟着啊啊直乐。
萧南看到女儿的笑脸后,才终于明白,人们为什么会说婴儿的笑容最纯真、最无垢。
世人笑,是为了各种各样的理由;而婴儿笑呢,则单纯只是为了笑。
每次看到女儿笑得如此纯粹,萧南也会跟着开心不已,也总有种淡淡的幸福萦绕心头。
只可惜……幸福是用来被打破滴。
“郡主,翰墨说……”
玉竹行了个礼,凑到萧南耳边,小声将刚听来的消息告诉了萧南。
萧南跳了跳眉,看不出喜怒,只是淡淡的说:“哦?她真这么做了?呵呵,不是说她身子不好嘛,不好还能翻墙爬山?”
玉竹脸上闪过一抹嘲讽,低声道:“翰墨说,过年的时候,崔德志托人给她带了不少补品,金枝也说,她屋子里总有药味儿传出来。”
萧南点点头,“哦,原来是这样。呵呵,我说呢,原来是身子大好了。”
苏妈妈离着萧南近,听清了玉竹和萧南的对话,思索了片刻,把银球交给乳娘方氏,自己挪到萧南身边,低声劝道:“郡主,阿槿毕竟是大郎君的生母,郎君对她也颇念旧情,前些日子她身子不好,容貌也有损,这才被郎君冷落。如今她既然敢翻墙去书房,定是有了依仗。郡主,倘或……”
萧南笑了笑,道:“我知道呀,所以才把她们都打发到了中庭。”
苏妈妈见萧南根本没弄懂自己的意思,只好说得更透彻,“郡主,我的意思是,这件事儿必须从根儿上掐断。”
萧南微怔,挑眉看向苏妈妈。
苏妈妈却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冲着方氏使了个眼色。
方氏会意,忙抱着灵犀退到了次间。
而屋子里其它的丫鬟,也在玉竹的暗示下纷纷退了出去,一时间,堂上只剩下萧南和她的几个贴心仆从。
苏妈妈见屋里没了外人,这才压低声音,道:“郡主,您生完小娘子,至今也有两个多月了吧。”
萧南不明白她的意思,不过见她问得郑重,只得点头,“是呀。苏妈妈,有什么话你就直说吧。”
苏妈妈看萧南还是一副懵懂的样子,心里暗急,顾不得含蓄,直白的说道:“郡主,您是不是请郎君回正堂休息了?”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萧南若是再不明白,她就是个傻子了。
苏妈妈见状,以为萧南还在记恨崔八过去对她的冷漠,忙劝道:“郡主,我知道郎君过去对您多有疏忽,可他毕竟是您的夫君呀,哪能一直让他在外面留宿?还有,小娘子已经三个月了,您也该考虑给她添个小弟弟了呀。”
更直白的话苏妈妈没敢说,不过萧南心里很清楚,她虽贵为郡主,但如今已经嫁做人妇,不管是规矩礼法还是为了未来过得舒适,她都必须有儿子傍身。
但是生孩子,尤其是生儿子可是技术活,至少她一个人生不出来。
玉簪和玉竹是未出阁的小娘子,这种话题她们都不好意思参与,只能红着脸呆站在一旁围观。
苏妈妈却没有这么多顾虑,继续劝道:“郡主,我原想着,这些日子郎君忙着春闱的事儿,而那些侍妾呢,又被您早早的打发到了中庭,一时间应该不会有什么事儿。可阿槿却提醒了我,她竟敢翻过院墙、又从假山花坛子上越过来,若不是中庭有郡主提前安排好的小厮和近侍,那贱婢没准儿就摸进郎君的书房了呢。
郡主,有一就有二,阿槿是什么人,您也应该清楚。昨儿她失败了,可以后呢?有千日做贼的,哪有千日防贼的?”
萧南有些意动,是呀,男人都是贪花好色的,崔八更自诩风流才子,现在虽被她一通忽悠,热血沸腾的跑去科举以待他日给世家子们当楷模,暂时没闲工夫考虑男女之事。
可以后呢?
萧南不敢保证崔八自此后会变成柳下惠。
再说了,即便是柳下惠,不能TX别的女子,跟自己的娘子亲热却是合理合法的呀。
崔八是她的夫君,萧南短时间内也没想换个男人,即便不是为了子嗣计,就是为了调和阴阳,她貌似也该考虑考虑某些夫妻间的事儿。
三世为人,萧南早已不是刚穿来时的那个小女孩儿,对男女之事并不会羞不敢言。
唔,或许,她可以试着嫖一下夫君?!
“阿嚏!”
书房里,崔幼伯接连打了好几个喷嚏,下意识的,他拉了拉身上的袍子。紧接着他发现,额,托爱享受的娘子的福,辰光院的几间主要房舍都通了地暖和火墙,他的书房也不例外。
此刻,书房里不能说炽如烈夏,但绝对算得上温暖如春,根本不会把人冻着。
“呵呵,许是又是哪个绝妙佳人惦记八郎呢。”
刘君直从一堆垒成山的书卷中抬起头,揉了揉发胀的眉心,笑着调侃道。
“君直兄又说笑了。”
崔幼伯苦笑了下,也捏了捏酸麻的颈子,道:“自从入了弘文馆,我就没有一日敢清闲,整天埋头苦读……还绝妙佳人呢,我连看女儿的时间都没有,那还有闲工夫去会什么佳人?!”
对于一个疼爱女儿的二十四孝老爹而言,不能时常陪着女儿,绝对是一件痛苦的事儿。
偏老夫人的话又那么有理,崔幼伯也想凭自己的真本事给女儿挣一个封号。
眼瞅着春闱在即,崔幼伯在太子舅舅跟前又许下了豪言壮语,不管为了面子还是前程,他都要全力以赴。
这不,为了集中精神读书,崔幼伯已经连续好几天在书房过夜了。
刘晗看着都有些佩服了,要知道,崔幼伯和自己不同,崔家是甲等世家,崔八的父祖又都是宰相,只要他不是太纨绔,从文从武都能有个前程。
而他呢?
刘晗想到自己没落的家族,以及家中殷殷期望的老祖母,心头就是一紧——今科他必须考中。
只有进士及第,他才能入仕,哪怕只是个末流小官呢,好歹也是家族兴复的希望。
至于萧家和崔家的推荐许诺,刘晗暂时还不想动用。不是他清高不屑,而是想把这个人情留到更需要的时候。
唔,进士考试,他还应付得来。待他考中后,去吏部参加铨选的时候,再请崔家或者萧家帮忙也不晚。
想到了萧家,刘晗不禁想起萧博拜托他的事儿,便笑着说:“瞧你说的,哪里就如此忙碌,竟连看女儿的时间都没有?呵呵,文武之道,一张一弛,愈是到了关键时候,愈要把心态放正才是。八郎既然想女儿了,今儿就不要在书房苦熬,不如回去看看小娘子。八娘子那儿,或许也有事情与你商量呢。”
崔幼伯闻言,觉得刘世兄的话很有道理。
再加上,他也确实很想女儿……当然,他也记挂身边只有奶娘照看的儿子,那天太医的话,颇让崔八焚心。
“……小郎君先天不足,后天失调……若能熬过今夏,尚有三分生机。若不能,恐——”
徐太医还算实诚,倒没说什么外交辞令,直接告诉崔八,崔令平极有可能活不到周岁。
对这个庶长子,崔幼伯虽不像对女儿那般宠爱,可好歹是自己的亲生骨肉呀,哪能眼睁睁看着他早夭。
当然,萧南是个大度的,不会为难、苛待崔令平,但崔幼伯也没有天真到以为她会全心全意的看护这个庶子。
妻子指望不上,崔八只能自己多关心关心儿子。
不过,崔八好歹也学了些人情世故,知道看儿子前,先去探望娘子,只是他不知道,他的娘子襄城郡主,正想着如何‘嫖’他呢……
PS:嗷嗷,终于忙完了,一家人都累惨了。想想喜宴上老爹又累又喜的样子,某萨不禁感慨,其实父母对儿女真没有多少要求,只希望孩子们能过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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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3章 茉莉吊挂
崔八虽然没有猜到萧南的心事,但当他走进正堂时,却发现了些许异样。
“娘子,这是?”
崔八不解的看着推过来的漆盒,没有封盖的漆盒里整齐的摆放着一套月白色的细麻衣。
“这是我给郎君做的衣服,郎君过几天就要去尚书省都堂参加考试了,我听说都堂里很冷,还要考生自己生炭炉……那些倒也好准备,只是我听人说在都堂考试的举子都是席地而坐——”
说到这里,萧南面露不忍,有些心痛的说道:“郎君,现在可是残冬呀,冬寒料峭,都堂的考堂又是四面开阔,屋内定是寒风凛冽。偏朝廷有规定,参加考试的举子只能穿单袍。如此一来,郎君的身体可怎么受得了?”
声音越来越小,说到最后,竟添了几分哭腔。
大唐考场的要求虽不像后世时那般严苛,但为了避免考生作弊,还是会搜检衣物。举子们为了不让那些粗鄙大兵们有机会欺侮他们,除了里衣中衣,外头只套一件广袖的白色麻衣。
久而久之,也就成了考场内不成文的规定。
只是,京中的考试往往都在冬末春初,若只穿一件袍服,饶是举子们身强体壮,他也挨不过接连两日的考试呀。
幸运的是,考场只是规定了袍服的件数,却没有限制衣服的厚度。
于是,为了能熬过考试,举子们的家眷、随侍们都努力开动脑筋,研究如何让衣服既保暖,又看起来简便,最好让那些大兵们连搜身的借口都找不到。
而萧南做的细麻白衣便是厚度堪比棉衣的广袖长袍。
崔八扫了一眼,虽没有仔细翻看,但只看那衣服叠起来的高度,他就能猜到这袍子有多厚。
当下,崔八感动得不行,忙伸手握住萧南的手,刚要体贴的摩挲下娘子细若柔夷的指腹,不想却看到白嫩的指腹上多了点点鲜红。
崔八愕然,随即关切的问道:“娘子,你这是怎么了?可是——”
萧南羞赧的抽回小手,不好意思的说道:“郎君见笑了,都是我学艺不精,连双袜子都做不好。”
一旁随侍的玉簪却忍不住了,插话道:“郎君,娘子给您做的可不是普通的袜子,足足比家常穿的厚好几倍呢。慢说娘子素日不善女工,就是家中惯常做绣活儿的玉兰,做这样的厚袜子也要受伤呢。”
说着,不等萧南呵斥,玉簪已上前将漆盒里的衣服展开,一双深褐色的棉布长袜掉了出来。
崔八并没有责怪玉簪的失礼,反而被那双外形奇异的袜子吸引住了。
只见这双袜子足有两尺长,除去脚掌的部分,袜筒也能拉伸到膝盖处。
伸手摸起袜子,崔八细细的打量了一番,唔,平心而论,这双袜子的手工确实不怎么样,歪歪斜斜的针脚,连崔八这种门外汉一眼都挑出了诸多毛病。
不过,当轻轻抚上这密实的针脚后,他才发现,这袜子竟比冬日穿的加棉布鞋的鞋底还要厚。
崔八记得很清楚,以往每年冬天阿槿都会给他做几双布鞋,每每做的时候,阿槿的手指都要被比竹签子都要粗的铁针戳伤……
这袜子比鞋底还厚……崔八若是还想不出萧南手指上的伤是怎么来的,那他就是个傻子加瞎子!
“娘子,你、你这又是何苦呢?”
崔八绝不是傻子,更不是瞎子,这几个月来萧南的努力和改变,他都看在眼里,更领会在心。
萧南虽然一直努力淡化自己郡主的身份,但崔八却不能真的忘记——他的娘子是圣人钦封的从一品郡主,身份和品级比他的阿耶还高。
但萧南贵为郡主,却能像普通妻子那般对他,这怎不让他感动?!
萧南却浅浅一笑,道:“郎君,大伯不也说过嘛,参加考试的举子们,在都堂的考堂都是席地而坐,且所坐之席皆是单席,单席下便是冰冷的青石板,郎君坐在上面如何受得?”
指了指崔八手上的长袜子,萧南接着说:“这袜子是我好容易才想到的,郎君穿了,跪坐的时候好歹也能护住小腿不受寒气。”
崔八抿了抿唇角,将袜子小心的放回漆盒,郑重的直起身子拱了拱手,“辛苦娘子了。”
接着,崔八又似想到了什么,可有不好意思说,双唇噏动了下,到底还是没能说出来。
萧南微一转念,便猜到了,忙笑着说:“郎君放心,刘郎君那里也有。不过,他、他那套是玉兰做得——”
声音越来越小,人也不好意思的低下了头,一副唯恐夫君责怪她小气、慢待贵客的样子。
崔八却愈发觉得熨帖——娘子这是真心把他放在心头上呀。
至于娘子没给刘晗做衣服,崔八更觉得有理,拜托,他娘子可是郡主哎,又不是针线房的下人,哪能随便给外男做针线活儿?
崔八忘了,之前他还口口声声说刘晗是他的兄弟,这会儿却已经把他丢到‘外人’的队伍中了。
呵呵笑了笑,崔八无所谓的说:“刘世兄最是懂礼数的人,他不会多想的。对了,阿沅呢?”
萧南冲着玉簪使了个眼色,玉簪会意,忙将漆盒收了起来,并悄悄的退了出去。
来到次间,玉簪走到靠墙的博物架边,踩了绣墩,从最上层的搁架上取了个黑漆匣子。
这匣子并不大,长约六寸,宽约三四寸,高约两寸。
打开匣子的锁扣,玉簪翻开盖子,只见盒子里铺着素白的锦缎,素缎上则整齐的放着十几个桂圆大小的香丸。
因都是相同的香丸,玉簪也没有多想,随手摸了一粒,便将剩下的重新放好。
玉竹也没有闲着,按照萧南的吩咐去了暖房,将提前准备好的茉莉花球小心的放在小竹篮里,然后趁着崔八不注意,把那花球放在了正堂的门边儿。
玉簪那边也将香丸放进了镂空银香球里,然后把银香球挂在了正堂的窗外。
丝丝烟雾从雕花镂孔里飘出来,顺着窗户的缝隙丝丝缕缕的飘入房间,让对坐的夫妻两个情绪愈加放松起来。
萧南执壶将小几上的酒盏填满酒,轻声回道:“许是白天的时候玩得野了,阿沅早早的便睡了呢。呵呵,郎君,说起阿沅,这孩子真是越来越活泼了,你还不知道吧,她现在都能爬了呢,虽然爬不了多远,但已经比同龄的孩子强许多。”
崔八一听女儿健康又伶俐,心里自是得意不已,忙笑着点头:“那是,也不看看这是谁家的宁馨儿?”
萧南倒也给面子,顺着他的话音,道:“可不是,昨儿去给老夫人请安的时候,老夫人还说咱们阿沅和她阿耶小时候一样呢。”
说到这里,萧南顿了顿,有些羞赧的说:“老夫人还说、还说阿沅也渐大了,是不是该给她添个小弟弟?”
崔八端起酒盏,抿了一小口清澈凛烈的‘滴露春’,正为这难得的佳酿陶醉,忽听到这话,心里一热,眼睛直直的看向萧南。
轰的一下,萧南的双颊通红,也不知道是屋子里的香味儿太诱人,还是酒精上了头,她眼中带着几分醉人的妩媚,冲着崔八眨了眨眼睛,“郎君,我觉得老夫人的话极有道理,您说是不是?”
这时,接到萧南暗示的玉竹提着茉莉吊挂走了进来。
“娘子,您看着吊挂可还满意?”
崔八听到这话,抬起头,目光落在那盛开的茉莉花球上,不知怎的,看到这洁白的花朵,他竟有种浑身燥热的感觉。
沉寂许久的情欲也似被这如雪的白色花朵唤醒。
萧南察觉到崔八的变化,唇角微微勾起,对玉竹道:“嗯,极好,就按往日的习惯把它挂到帐幔里吧。”
玉竹清脆的应了一声,提着茉莉吊挂进了正寝室。
萧南对崔八解释着,“我不喜欢熏香,偏她们都说冬日原本就枯寂,屋子里若再没点儿香味儿也太过单调。恰巧暖房里养的十几株茉莉花开了,我便命人将花朵采来制成吊挂,好歹给屋子里添些香味儿。呵呵,郎君要不要亲去看看?”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崔八若是再不明白,那他也妄为风流倜傥的‘崔家玉郎’了。
丢下酒盏,崔八邪气的笑了笑,道:“‘低悬麝帐,料素艳今宵生受’,此等雅致景色,为夫岂能错过。”
简直就是红果果的调情呀,饶是萧南三世为人、久经人事,此刻也被羞得低下了头。
玉簪和玉竹极有眼力见儿的把屋子里的人都打发出去,最后,她们也悄悄退到了次间,静静的跪坐在一旁,听后主人的差遣。
室内,香气袅袅,穿过层层帐幔,夫妻两个来到壶门大炕前,素白的茉莉花结成的吊挂正系在壶门洞的门框上。
“唔,果然花香四溢,娘子‘有心’了。”
故意凑到吊挂前抽了抽鼻头,崔八的笑容愈加随意。
萧南却似有些恼羞成怒,抓了一把茉莉花掷向崔八,“你、你欺负我!”
片片花瓣迎头飞落,崔八的兴致被挑逗到了顶点,他反手一抓,还真抓住几朵,凑到鼻端,痞痞的一笑,“这也算欺负?呵呵,娘子,那为夫接下来要做的岂不是——”
大手一挥,茉莉吊挂剧烈的摇晃起来,摇得花瓣纷纷落下……
还真是“……梦醒时,妙香徐嗅!”
PS:唐前期的时候,进士考试大多在正月于尚书省都堂进行,后期则在礼部南院。
第154章 考试去(一)
“嘟~嘟嘟~~~”
清晨,薄薄的寒雾淡去,伴随着远处皇城上传出的鼓声,辰光院的正堂后院犬坊响起几声清脆的短笛声。
“二喜、三喜、四喜……快,快跟上。”
方三娘子穿着一身深绿色的加棉胡服,手里拿着个银质的短笛,正一边吹着号子,一边指挥几只拂林犬和猞猁跑出犬舍。
“汪、汪汪!”
十只雪白的毛团乖巧的从房舍里滚出来,后面还有一只小马驹般大小的白色猞猁跟出来,瞧它慢悠悠、老神在在的样子,仿佛是这支拂林犬小分队的老大。
只可惜,一个粗犷的男低音瞬间打碎了猞猁的悠闲表象,“快,快,小白你也快点儿!”
猞猁挺直的身子很明显的僵了僵,随即扭过头,非常凶残的盯着半空中扑棱翅膀的碧色鹦鹉。
表情异常凶狠,琥珀色的双眸泛着冰冷的光,仿佛在说:小样儿,你给我小心点儿,你最好一直在天上待着,否则……哼哼!
小青才不怕它呢,唤了个娇滴滴的女声,继续TX:“哟,怎么,小白你不喜欢侯二哥的声音?好吧好吧,那就换个好听的,这个怎么样?”
如果萧南在场的话,一定气得翻白眼儿,因为小青模仿的不是别人,正是她堂堂襄城郡主的声音。
猞猁继续瞪它、瞪它、瞪死它!
“还不行?嘎,总不能让我学个奶娃子叫吧?!咿呀~~~”
小青则扑棱着翅膀落在了方三娘子的肩头,歪着脑袋‘奶声奶气’的叫了两声。
方三娘屈起食指,轻轻敲了小青的脑袋一记,“又作怪!”
说起来,方三娘跟禽畜打了十来年的交道,鹦鹉、八哥之类的巧嘴畜生也驯过不少,但像小青这般通灵的还真是第一次见。
唔,用郡主娘子的话说,看它妖孽的,这是要逆天呀。
“哎哟,娘子,好娘子,您就饶了我吧。”
小青眨巴眨巴小眼睛,撇撇嘴,又换回侯二郎的嗓音,故意作怪的讨饶。
方三娘一听这话,顿时红了脸,挥舞着拳头要去教训小青,却不想这家伙早就拍了拍翅膀,一溜烟儿的往中庭飞去。
边飞还边喊,“刘婆子,开门!”
而负责看守中庭和后堂之间回廊的刘婆子,却误以为听到了后堂管事秦妈妈的话,慌不迭的打开院门,一边往外瞧,一边谄媚的笑道:“哎呀,可是秦妈妈?呵呵,奴早就收拾妥当了,您快请!”
结果……“又是这只该死的扁毛畜生!”
刘婆子看到那抹熟悉的碧色身影从眼前飞过,而她前后左右的踅摸了半天也没找到秦妈妈的影儿,便知道她又被捉弄了,想骂又不敢——这只鹦鹉可是郡主的爱宠,她作死才会招惹它——只得在心底恶狠狠的骂了一句,表情僵硬的目送方三娘带着一群毛茸茸的小东西顺着回廊向外跑去。
方三娘故作没有看到这一幕,朝刘婆子点点头,便继续领着一群小毛团儿前进。
其实也不能怪她视若无睹,实在是,唉,同样的戏码每天都要上演一遍,任谁也不会再感到稀奇呀。
“刘大娘,今儿这么早呀,呵呵,真是辛苦呢。”
刘婆子恶狠狠的盯着半空中飞去的鹦鹉,身侧却传来一声娇滴滴的女声,她忙回过头,来人不是别人,正是住在中庭偏舍的阿槿。
却说阿槿经过两个多余的静养,身体状态倒也恢复了七八分。她原本长得极娇俏,饶是只有七八分的模样,也比一般的清秀丫头要美丽几分。
再加上她刻意的装扮和骨子里透出来的楚楚可怜,使她看上去并不像个生了孩子的妇人,反而像个娇弱温柔的羞涩小娘子。
此刻,只见她穿着一身银红色的齐胸长裙,外面罩着一件松花色的广袖棉袍,肩上搭着条红、黄、白三色相间的披帛;
稍显枯黄的长发,因涂了桂花头油,现在看起来倒也油光水滑的,整齐的盘成堕马髻,发髻边簪着支乌木雕花簪;
除了这木簪,她只在腕子上挂了串沉香佛珠,全身上下竟没有其它的饰物,看着有些寒酸。
刘婆子暗自撇撇嘴,笑话道:开来这阿槿是真失宠了呀,这刚过节,身上竟连一件像样的首饰都没有。哼,瞧这副打扮,竟连院子里的二等丫鬟都不如,人家好歹也有几件银簪、银臂钏什么的,再不济也有包银的首饰戴。再看看这阿槿,啧啧啧……
殊不知,阿槿却在想,郎君见到自己这般古朴、大气的装扮,她再适时地说几句‘自当了阿娘,便信了佛’或者‘世家望族,不易过度浮夸’之类的话,崇尚魏晋古风的郎君定会高兴,没准儿还会赞她知晓规矩呢。
想到这里,阿槿的嘴角都禁不住的上扬,眉眼间也露出点点春色,她凑近刘婆子,低声问道:“刘大娘,昨儿郎君还在书房安寝的?”
一提起这事儿,阿槿胸口就似堵了块石头:都怪那个悍妇,竟不顾主母体面的把她强迁到了中庭的偏舍。哼,表面上说得冠冕堂皇,说什么这里距离郎君的书房最近,素日里也好就近服侍郎君。
事实上呢,偏舍也确实离书房极近,可、可这中间还隔着一个大大的花坛和假山呢,如果想走捷径过去,只能翻墙、或是爬山。
可前几天的教训告诉她,墙并不是那么好翻得,假山更不是那么容易爬的,即使老天爷开了眼,让她翻过了墙、爬过了山,也不能顺顺利利的见到郎君——该死的翰墨,过去吃了她多少好处,现在却翻了脸,也敢跑到她跟前拦她。
手里的帕子拧成了麻花,阿槿眼中闪过一抹寒光。
刘婆子摇摇头,并不直接回答,而是目光闪烁的看着阿槿。
阿槿会意,抖了抖宽大的袖子,从袖袋里顺出一个荷包,悄悄的塞给她。
刘婆子动作熟稔的接过荷包,顺手捏了捏,唔,摸着像是根簪子,只是不知是银簪还是金簪。不过,从长短、粗细来约莫,这簪子即使是包银的簪子,也能值个几百钱。
阿槿知道这些婆子最贪财,也最势力,你给她一百钱的好处,她绝不会告诉你价值高于一百钱的消息。若想知道更隐晦的信息,只能多添送银钱。
为了得到更准确的消息,阿槿又补了一句,“是过年的时候,我阿兄送来的节礼,原是一套二十四支各色花头簪,这支是梅花银簪。”
故意加重了‘银’字。
果然,刘婆子一听这话,心底里迅速换算出这银子价值几何,确定能递上自己两个月的月钱后,她的脸直接笑成了菊花,左右看了看,见四下无人,这才压低声音说:“好叫阿槿你知道,咱们郎君昨儿并不在书房就寝,而是回正堂了。而且我听后堂看院门的婆子说,说是后半夜的时候,八娘子又叫热水了,郎君的暮食也送到了正寝室。”
“什么?正寝室?”阿槿多聪明的人呀,一听这话便抓住了重点,她拉着刘婆子的手,急声问道:“难道郎君、郎君又回正房了?”
这怎么行,她比萧南早产四五个月,她这儿还没跟郎君……
不行,绝对不行,她比萧南早认识郎君,也比她早服侍郎君,更比她懂得郎君……阿槿更坚信自己在郎君心目中的地位也比萧南高——她可足足侍奉郎君十年呀,这么多日日夜夜的相伴,就是夫人也没有她了解郎君,也没有哪个女人比她更有资格陪在郎君身边。
前些日子,阿槿拼命的进补,不管好吃难吃的东西都敢往嘴里塞,为的就是早日恢复过去的样貌,好抢在萧南前头继续伺候郎君。
结果,苦药汤子喝了两个月,喝得她吃什么都不香甜,却等来这样一个结局。
阿槿的五官有些扭曲,手里的帕子更是拧了又拧,差点儿扯成了了碎布条。她抱怨、气结的同时,也忍不住暗骂:好个不知羞耻的郡主娘子,这才刚满月几天呀,也不知道好好调理身子,就爬上郎君的床,真不要脸!
如果让阿槿童鞋知道,萧南之所以想起‘同房’这件事儿,还多亏她的‘提醒’,阿槿还不知会后悔成什么样子呢。
“没错,阿槿,这可是我好不容易从别人那儿打听来的消息,你可不要乱说哈!”
刘婆子不是未出阁的小娘子,见阿槿一副‘郎君背着她偷人’的怨妇相,便知道阿槿在气什么,为了避免这位姑奶奶一个不忿,惹出什么事端,刘婆子忙叮嘱道。
“……嗯,我省得。有、有劳大娘费心。”
阿槿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接着便转身返回自己的院子——正寝室那边正春色无边呢,她跑去触什么霉头?
回到偏舍,阿槿在屋子里转了几圈,好半天才找来这里的粗使丫鬟,“去,把郎君身边的文竹叫来。”郎君身边可不止一个翰墨。
阿槿在崔八身边待了十多年,也不会只收买一两个人。
文竹和翰墨一样,都是崔八的随侍小厮。不过,比起翰墨,文竹更显老实,平日里也极少跟内院的丫鬟婆子有往来,是以,很少有人知道他是阿槿的眼线。
不多会儿,一个十三四岁的清秀小厮来到了偏舍,由丫鬟领着走到阿槿的房间的南窗下,“阿槿姐姐,唤我何事?”
阿槿低声吩咐:“你抽空去荣康居找我大兄,帮我带句话,就说‘紫珠今何在’,请他尽快回我。”
ps:额,某萨已经没脸说什么了,只能继续码字去,~~~~(>_<)~~~~
PPS:修文!
第155章 考试去(二)
玉叶住在阿槿的隔壁,这会儿也刚刚起来,正跪坐在窗下,对镜梳妆。
忽听到个似曾相识的男声,她不禁竖起了耳朵,挪到墙边,仔细的听着。
“玉叶,八娘子赏的蔷薇露你这儿还有吗?”
绯衣穿着身湖绿色的宫装,高髻云鬓,斜插两支赤金镂空花簪,身姿摇曳的走了进来。
“你的先用完了?”
绯衣倒也没有小气,直接从柜子里取出个小巧的白瓷瓶,瓶口塞着用白绢包裹的木塞,圆圆的瓶身上贴着红签儿,上面写着‘蔷薇露’三个娟秀的小楷。
“嗯,这两天肝火大了些,原想着用蜂糖调了水来喝,不想……唉,算了,不说了,你这儿还有多少,你若是不用,索性都给我吧。”
绯衣眼中闪过无奈,但这些又都是她的家人所为,家丑怎么能外扬,所以再大的亏她也只能吞下。
玉叶若有所思的看了绯衣一眼,随即笑道:“我倒还真不怎么用,既然你喜欢,就都拿去吧。”
说着,她又从柜子里掏出个白瓷瓶,把两个一起交给绯衣。
“谢了。”
绯衣察觉到了玉叶探究的目光,因心里藏着事儿,她并不敢跟玉叶对视,只匆忙躲开,不自然的笑了笑,道了声谢便匆匆离去了。
正堂里,方氏一脸为难的抱着呀呀直叫的崔灵犀,喏喏的对玉簪解释:“许是习惯了,小娘子睁眼没看到八娘子便不高兴了,扎着胳膊非要找八娘子。奴、奴——”
说实话,方氏自己都不信这话——开什么玩笑?灵犀才是个三个月大的小奶娃,能认清人就不错了,哪里还会死活找阿娘?
可、可事实就摆在眼前,怀里的小家伙手脚并用的一起挣扎,两只白白胖胖的小手,用力朝正寝室的房门伸去,嘴里还不停的叫着‘咿~呀呀~~’,看她那黑着的小脸儿,在场的人即使听不懂她的火星语,但也能脑补出她要表达的意思——要阿娘,要找阿娘!
玉簪也为难了。
昨夜是郎君和郡主近一年来第一次同房,玉簪在外头守了一夜,自是听到了里面的响动。虽有些羞涩,但玉簪却很高兴,因为郡主终于又挽回了郎君的心,她们两口子真正的和好了。
经过一夜的折腾,玉簪觉得郎君和郡主没那么早起床。
果不其然,这三千响报晓鼓都敲完了,天色也已大亮,寝室里依然没有动静。
在这样的情况下,玉簪又怎么敢轻易打扰主人们的好眠?!
但小娘子也不能得罪呀,别看她只是个软乎乎的小包子,丁点儿大的人儿却分外记仇。
就说前两天吧,玉竹不过是一时没注意把小娘子最喜欢的布偶坐在了榻下,小娘子叫了几声,玉竹也是走了神,竟没听到,结果……唉,直到昨儿,小娘子还不肯搭理玉竹呢。
那边不能打扰,这边又不敢得罪,玉簪觉得好为难。
就在这时,屋里传出萧南有些沙哑的声音,“可是阿沅在外面?”
“是,娘子!”
玉簪顿时松了口气,赶忙上前答应一声。
屋子里发出悉悉索索的声音,半盏茶的功夫过后,萧南的声音才再次响起:“把阿沅抱进来,另外,准备洗漱的用品,郎君和我要起了。”
“是!”
玉簪冲着几个随侍的丫鬟摆摆手,这些人迅速出了次间,准备东西去了。
方氏抱着还在咿呀叫唤的小家伙,跟着玉簪进了寝室。
萧南已经穿着月白色的诃子裙坐在了床边,见小闺女张着胳膊冲着她啊啊直叫,哪里还顾得上旁人,忙张开手拍了拍,笑道:“阿沅来啦,呵呵,快点儿,到阿娘这里来。”
当然,崔灵犀小盆友是无法‘走’过来滴,负责执行萧南明令的乃是方氏。
方氏目不斜视,径直走到壶门床边,屈膝行了礼,然后才把怀里的小婴儿递给萧南。
萧南飞快的接过来,先照着女儿白嫩嫩的脸蛋亲了两口,“阿沅,一晚上不见,想不想阿娘?哎哟,我的小胖墩儿哦,怎么又胖了?”
方氏刚要凑趣,不想床上却传来个慵懒的男声,“嗯?阿沅胖了?我瞧瞧。”
萧南转过身,将小襁褓放在炕上,侧着身子哄着女儿,道:“阿沅快看,这是谁呀?呵呵,还认不认得他?”
崔八也从被窝里爬起来,帐幔微微晃动。叮咚一声,挂在床柱上的银香球滚落到了地板上。
玉簪忙过来把银香球捡起来,里面的香丸已经燃尽,只剩下些粉末,此刻也已经洒落在了绘纹直形兽足脚踏上,还有一些随着滚动的银香球落到了红色的地衣上。
当然,地衣上除了星星点点的粉末,还有片片素白的茉莉花瓣,那花瓣一直从壶门洞下延伸到脚踏,玉簪眼尖,她隐约看到瓷枕上也散落着点点花瓣。
“阿耶的宁馨儿,快让阿耶抱抱!”
崔八穿着月白的中衣,他拢了拢衣襟,抱起小闺女,也跟萧南似的,先叭叭亲了女儿两口。
小家伙终于看到了阿娘,这会儿正高兴呢,忽然落到一个有些陌生的怀抱里,她下意识的扭了扭小身子,两只黑漆漆的大眼定定的看着面前这张放大的脸。
崔八见女儿如此专注的看着自己,只觉得稀罕,继续逗着她,“怎么?阿沅,不记得阿耶了?嗯?‘孝心是父,晨省暮看,知饥知渴,知暖知寒’,记不记得?嗯,这是阿耶天天给你读的书。”
小灵犀只是看着却没有任何表示,让崔八有些着急,忙把经常在女儿跟前读的《太公家教》缓声念诵了一句。
小灵犀眨巴眨巴眼睛,两只肉拳头张张合合,玫瑰色的双唇噏动了下,噗噗吐了两个奶泡泡,根本没有如崔八所愿的,扑上前给他来个父女相见欢。
崔八瘪瘪嘴,有些委屈的扭头对萧南抱怨,“我才几日不见她呀,她就不认得我了。”
萧南的嘴角直抽搐,她好想揪住这人的耳朵,大声喊一句:你丫的,我家小闺女才三个月呀三个月,能让你抱着不哭就很给面子了,你还想咋样?
套用一句TAO宝体的话——亲,已经包邮了哦,不能优惠了呢!
方氏和玉簪都悄悄往角落里缩,无声的表明,咱们都是打酱油的,你们继续!
萧南僵硬的笑了笑,故意嗔怪道:“郎君也知道好几天不见人了呀。我知道你辛苦备考,可也不能这般废寝忘食呀。阿翁不也说了吗,文武之道,贵在一张一弛。春闱在即,郎君苦读的同时也该注意休息才是。”
小灵犀听到熟悉的声音,扭过头,又定定的看着萧南,那小模样,要多乖有多乖。
萧南忍不住伸手揩了把油,轻轻捏了捏小婴儿嫩呼呼的脸蛋儿,继续对孩子他爹说:“您瞧,我整日和她玩闹,她便记得我,郎君若是每日都抽出时间跟她说说话,她也会认得你呢。”
崔八点头,目光扫过萧南脖颈上的淤痕,一语双关的说,“娘子放心,我定不会让娘子失望!”
靠,又TX老娘!
萧南涨红了脸低下头,不去听某人可恶的笑声,只在心底竖起中指。
用过朝食,崔八笑容满面的出了后堂,继续去书房苦读。
萧南则换了身领口滚兔毛的袍服,坐在堂屋的地衣上,跟女儿一起拨弄玩具。
这时,玉竹走进来,轻声禀告:“郡主,玉叶求见。”
萧南半垂着头,手里轻轻摇着拨浪鼓,哄女儿练习翻身。
听了这话,她头也不抬的说:“嗯,让她进来吧。”
玉竹答应一声出去了。
不多会儿,领着玉叶走进来。
“奴请郡主安。”
玉叶规矩的跪下请安。
萧南嗯了一声,状似随意的问道:“何事?”
玉叶抬眼看了看堂内站着的几个二等小丫鬟,并不作声。
玉竹会意,将她们都打发了出去。
萧南也抬起头,脸上的轻松敛去了几分,道:“说吧,到底何事?”
玉叶往前膝行了几步,压低声音道:“今晨,文竹来见阿槿了。”
萧南挑眉,“她们说什么了?是不是阿槿又让范德志给她弄养颜养身的偏方?”
玉叶摇头,“不是,阿槿只说了一句话,声音很低,奴仔细听却也只听到个‘紫竹’,奴想了好久,也没想明白是何意。”
萧南闻言,也有些困惑的皱起眉头,“紫竹?紫色的竹子?这难道又是什么珍奇的药材?”
玉叶哪里知道呀,她只能连连晃着脑袋。
萧南思索了好久,也没找到答案,见玉叶一脸问号的样子,不禁觉得好笑,轻轻摇了摇头,道:“知道了,还有什么事吗?”
玉叶犹豫再三,最后咬着下唇道:“还有绯衣……奴虽不知她近日遭遇了什么,但、但总觉得不对劲。奴和其它三个姐妹都是一起在公主府受训,彼此间的感情倒也深厚,只不过,奴并不知其它姐妹过去的事。奴是京城人士,家里还有亲人,绯衣却是一个人从南边儿来到京城,她家里是否还有亲人,奴、奴就不知道了。”
玉叶的话听着有些乱,但意思很明白,她担心绯衣家里出了什么事,而且还牵扯到了崔家,甚至会影响萧南。